《红袖倾天虞美人》 第1章 楔子 乌云翻滚,天际雷电轰鸣。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天空气中,随处可见滚滚浓烟。 废墟上的女子重重喘息,扶着长枪迎风而立。银色铠甲已然破损,脸上,身上……血迹斑斑。殷红的血水,顺着长枪滑下,地面很快染成暗红色。 她不敢相信地盯着南朝队列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昔日萧笛合鸣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人风姿翩翩,惊若天人,引得她芳心暗许,甚至生死相依。 可眼下,他为何一身戎装出现在敌军之中? “请公主撤退。” 身后忠心耿耿的部下,跪地请求。一张张刚毅的脸,被硝烟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女子嘴唇紧抿,一语不发。 轰的一下,城墙上的“锦”字旗被砍倒。军旗颓然坠落,砸入城下火焰之中,金色的“锦”字瞬间被大火吞噬化作灰烬。 女子握枪的手止不住哆嗦起来…… “公主,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忠实的部下焦急不已。 大锦军没日没夜浴血奋战,早已疲惫不堪,敌军架梯攀墙越战越勇,一波接着一波,好像永远都杀不尽。 她一动不动,双眼始终紧紧盯前方。前方阵营中一位身骑白马,身披红色铠甲的将领,格外醒目。 “锦”字军旗一倒,墙门被撞开的一瞬,她眼睁睁看着南朝将军毫不迟疑挥剑而下……无数敌军因他令下而蜂涌入城,大锦军陷入败势,溃不成军。 “公主!” 泪珠缓缓从女子脸上淌下,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里迸射出绝然之色,“诸位不必再劝,本公主誓死不退!” 硝烟漫天,冽冽风声夹着血腥呼呼而来。女子握紧长枪,飞身跃上战马。大锦军誓死守城,哪怕被屠杀,倒在血泊当中,也不曾后退。 女子的双眼因泪意而模糊,恨意,悔意不断侵噬着她的内心…… 谢琰!谢琰! 你欺我如此,绝不原谅!绝不! 陪着雷鸣,女子眼里一片血红,带着滔天的怒意,带着一队人马扬枪冲进敌阵。 江水滚滚,血流不息,惊涛掀起了千层血浪。 女子心中绝望,崩溃,奔至敌前却是出手狠绝,招招毙命,眼里绝然的戾气震慑人心,所到之处躺倒一片。 红甲将领很快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策马望过来。 女子头盔早已掉落,长发散乱,血污糊了她的脸,身中数刀,滚下了战马。她没有放弃,长枪折断了,便抢下对方的战刀。 “是她……”红钾将领心中猛地一颤,连忙掉转马头,准备奔过去。 不想,身侧伸出一支长刀将他拦下,“琰哥,这里是战场,不可感情用事。” 红甲将领余光扫到女子中了一剑,摇摇欲坠,他脸色一沉,“谢止,留她性命。” 谢止大笑,率先策马奔过去。 女子已被逼江边,绝了退路。围着她的卫兵突然收势,从中间分开。一员大将从马背上翻下,大步朝她走来。 她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某处。 那一瞬,她的眼中充满迷茫,似恐似悲,嘴唇微微轻启,喃喃念出一个名字。 “谢琰……” 马背上的上红甲将领顿时浑身一震。 女子的凝望他的眼神却倏尔一变,扯嗓高喊,“诸将听令,立即撤退!” 她已被困,突围无望,北军却不能尽数毁覆没。 离她最近的谢止,脸色随之大变,怒不可遏,“已成了困兽还妄想挣扎!” 他“唰”地拔出长剑,举剑就朝着女子砍去。 “谢止!”红甲将领急急冷喝,却已来不及阻止。 女子举起战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来抵挡这致命一砍。然而她已精疲力尽,哪里还敌得过对方,虎口被震得一麻,战刀瞬间脱手。 红甲将领已经翻下战马,朝这边飞扑而来。 女子最后再看一眼,那一眼,含着浓烈恨意,望向他的目光如同寒芒,直戳他的心窝。 “锦公主!” 人群里倏尔传来几道撕心裂肺的呐喊。 女子张开双臂,身体缓缓后坠。染血的江水,很快将她吞噬,浪花又急又高,待退下去,哪里还有女子的身影。 红甲将领猛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地盯着那道清辉如水的白影坠落的地方,久久无法动弹。 他下意识捂住胸口,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不!” 第2章 失忆 女子被耳边潺潺流水声所惊醒,睁开眼看到的是便是波光粼粼一片。此时,夕阳余晖正好,红澄澄的金乌仿佛坠落在河面上,金光潋滟灼目,美伦美奂。 女子挣扎着从水里坐起来,全身疼痛欲散。最疼的地方,就是胸口。她垂头检查,才发现自己竟穿着一身铠甲。 这是…… 如羽扇的睫毛轻轻一颤,她的脑子似乎有无数个画面闪现,可她却一个都抓不住。 她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连串的疑问,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说话声。 女子忍着身体不适,跌跌撞撞藏进了河边的草丛之中。出于本能,她脱掉身上的铠甲,垂头一看,胸前,腹间,大腿之上……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 伤口被河水冲泡,不少的地方都已经红肿溃烂,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动了动想要掀开衣服检查,却不小心将伤口扯裂,疼得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谁……谁在那里?” 奉命到河边打水的仆从被草丛中怪异的声音给吓到,水囊掉到地上,水洒了一地。 女子见被发现了,只得挣扎着扶着腰站起来。不想刚刚一动,身上掉下一只通体碧翠的玉笛。她的视线微微一凝,目光落在玉笛尾端,那里刻着两个极小的字。 残阳的光芒,恰好照映在玉笛上,“天锦”二字本不易被察觉,却因这霞光而清晰的撞被进了她的眼里。 “你是谁?做什么躲在草里吓人!”被吓的不轻的仆从,带着颤音,十分恼怒地瞪着她。 女子想了想,开口道:“我……咳咳,我并非是故意的……” 年轻的仆从因她厮哑刺耳的嗓音而皱起了眉,不由将她上下一番打量,目光触及到她单衣上的血迹,惊道:“你受伤了?” 说着,竟朝她走来。 女子瞥见脚边的铠甲,心中微沉,赶紧用脚踢开,铠甲被踢下河,瞬间沉了下去。 仆从已经走到跟前,“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地……怎么成了这样?” 女子沉吟片刻,实在是想不起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心中有着千般万般的委屈,无法言说,她还没有开口,眼圈已经红了。 仆从脸色大变,“莫非,姑娘遇到了歹人?” 身受重伤,浑身疼痛,若不是遇到了歹人,谁会把她伤得这么深? 女子泪珠开始滚落,“你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仆从连忙道:“你别哭啊,我们班主就在不远处,我带你去见他,请他收留你,可好?” 女子这才破涕为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玉笛…… 潇湘乐坊是一个四处游走的戏班。班主是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很面善。听仆从说了女子的遭遇,二话不说就答应收留她。 仆从兴冲冲跑到女子面前,“我们班主答应带上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手里摸着玉笛上的两个小字,心中微动,“我叫……天锦。” “这名字真好听,我叫小香。” “小香?” 小香突然朝着她眨了眨眼。这么近的距离,她一番奔走,脸上红扑扑的。天锦顿时了悟,“你是女子?” “出来行走,穿着罗裙多有不便,所以就……”小香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说这个了,我先带你去换衣服。” 天锦笑道:“那就有劳了。” 天锦身上的伤十分吓人,小香替她换衣服时,吓得脸都白了,“天锦姑娘,你可真命大,胸口这伤要是再偏一点,神仙都难救了。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天锦无意多谈,合上衣服后神色疲惫靠地车壁上,愣愣出神。 小香从小就跟着潇湘乐坊东奔西走,颇有见识。天锦身上的伤,一看就是利器所为。她一介女子出现在这里,又身着单衣,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这伤,实在不简单啊。 “天锦姑娘,你好好养伤,不要多想。一会儿我再跟班主说说,让他派人帮你找找亲人。“ 天锦却苦笑,“不瞒你说,我从河边醒过来到现在,从前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你失忆了?”小香一愣。 天锦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想不起来……头疼的厉害。” 小香:“莫不是撞到岩石上,伤了脑袋?” “或许吧。” 小香见她一脸迷茫,不似说谎,不由为她担忧起来,“天锦姑娘的遭遇实在太惨了。眼下我们还要赶路,等到了广陵,再找医师,好好为你诊治。” “萍水相逢,还未谢恩你的救命之恩,天锦心中万分惭愧。” 小香顿时笑了起来,“天锦姑娘不必客气,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天锦也随着她微微一笑,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眼下她失去了记忆,也只能依附这戏班了。 她想了想,便向小香打听起戏班来。 小香知无不答。 这个戏班名叫潇湘乐坊,戏班中的伶女都是生世可怜的落难女子。班主是个妙人,通五音六律,带着一群人四海为家。 可是……适逢战乱,谋生不易,陈郡谢家刚打了胜仗,戏班听说谢氏一族镇守广陵,便拖家带口打算到广陵安置。 不知为何,听到陈郡谢家时,天锦心中狠狠一抽,心口钝钝的疼痛起来。 “天锦姑娘?”小香连忙扶住她。 “我没事,可能是马车颠簸,扯到了伤口。” “没事就好,没事说好。”小香掏出手娟,替她将额上的溢出的细汗擦掉。 又说:“你要是实在没有地方去,不如就留在潇湘乐坊吧。咱们乐坊里的姐姐们,个个能歌善舞蹈……不过,天锦姑娘你不仅身段好,身姿也十分柔软,假以时日以决不输给她们。” 天锦无处可去,并未拒绝,等疼痛过去,脸色又白了几分,勉强笑答:“怕只怕,班主嫌我愚钝,不肯收留。” 小香立即瞪大眼,“班主可是好人。天锦姑娘只管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小香也是好人。”天锦嘴角微勾,笑意明媚,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第3章 受欺 天色渐渐暗下去,广陵城中灯火四起,街道两侧的小贩早早收摊,空荡荡一片。 路旁一名醉汉持酒豪饮,跌跌撞撞拐进一条小巷中。小巷深处,矗立着一座僻静宅院,白墙黑瓦,朴素而大气。 秋风瑟瑟,檐角枯草被吹的呼呼作响。也不知是哪里惹得这醉汉烦躁不已,倏尔将手中的酒坛,狠狠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巨响,酒坛四分五裂。灯光之下酒色黄澄,酒香醉人。 醉汉晕晕乎乎歪倒檐下,目光却是清明一片。 正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他的脸上似嘲似讽,倏地嗤笑一声,终究是忍不住仰天长笑起来。笑声极具穿透力,在寂静的小巷千回百折,久久盘旋不去。 笑着笑着,他却凄苦异常,扶着石阶低低呜咽起来…… 宅院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身着戎装的武人,寻着声音快速奔跑过来。 “将军!” “将军,您还好吧?” “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 “走开!”醉汉双目赤红,不客气地将人推开。原本俊秀风流的脸上胡子邋遢,眼底的风暴不断堆积,“连个尸体都找不到,要你们何用!” “……” 那人一阵为难,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将军,刺史大人已经派人来催促多次了,请您去府上一聚。” 醉汉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顺势往地上一躺,喃喃道:“想我谢琰,自负铁骨铮铮,没想到最后竟成了忘情负义的小人。“ 他抬起右手,遮住了双眼,脑里不断闪显那人坠入江前愤怒失望的眼神。 “她肯定恨死我吧……是啊,她肯定恨死我了。” “将军,地上凉,属下扶您进去吧。” 谢琰的目光终于朝他扫过来,眼中冷寒无温,“你走吧,告诉我那刺史叔叔,这功谢琰不敢去邀!” “可是将军……” “滚开!”谢琰一个翻身,粗暴地将面前的武人推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别烦我,都别来烦我!” 广陵城中的城门气势恢弘,此刻天蒙蒙亮,楼台上的檐角碧瓦,好像是被糊了一层水墨青黛,远远望去,仿若镶嵌在画卷里一样,很不真实。 睡梦中的天锦被人推了一下,迷迷糊糊睁开眼,“小香?” “广陵城到了,一会进城守卫会盘查的,你快收拾收拾准备进城了。” 天锦一个激灵,睡意一下子没了。 她身上有伤,这一路得小香照顾,伤口已经结痂。只是过往的记忆,依旧没有恢复,让她有些惶惶难安。 天锦撩开车帘,城门还没有开,城外的商队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待着进城。潇湘乐坊在班主的指示下也排到了队伍当中。 队伍两侧零零散散的搭了几座凉棚,有商队等得不耐烦了,干脆入了茶寮喝起茶来,隐约还能闻到肉包子的香味。 天锦肚子里的馋虫瞬间被勾起了,咕噜叫了两声。 小香将自己收拾好,听到声音转身笑道:“天锦姐姐饿了吧,走,我们下去买包子吃。” “我……”天锦囊中羞涩,红了脸,“我身上没有银子。” “我有啊,我请你吃!”小香豪爽地拍拍胸口,率先跳下马车,回头见她还没动,不由催促起来,“快下来呀。” 天锦轻轻应了一声,扶着车壁迈下来。 茅草搭建的草棚十分简陋,桌椅也没有几把,还早早的被占去。两人就近走进一间,让摊主包上几个。 正打算走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哟,小香也来买包子啊。” 小香眉头不由皱起,“红姑娘。” 被叫作红姑娘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艳的高腰襦裙,高耸,身段娇俏。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脸上的妆容妩媚勾人。 只可惜,她眼里隐含的不屑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她的目光越过小香,落在天锦身上,挑剔地打量了两眼。 “这位就是你在河边捡的姑娘?” 小香似乎对她有些忌讳,迟疑了一瞬,还是点头承认了,“是……天锦姐姐很可怜的,班主已经同意她留下来了。” 红姑娘冷哼,“她留不留下来关我什么。你买完了吗?买完了还不躲开!” 话落,她的身体就撞了上来。 小香比她矮半头,被她撞的身体一个趑趄差点栽进锅炉里。天锦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这才幸免于难。 看着近在咫尺的翻滚热水,小香吓得脸色一片惨白。被天锦扶住肩膀关切地问了一声,才缓过神来。 “反应倒是挺快。”红姑娘抱着双肩,扯着嘴角,凉凉道:“不过这双手这么粗糙,一看就是干粗活的。小香啊,你还真会给自己找姐妹呢,以后咱们乐坊的脏衣服,可就有人帮你洗了。高不高兴啊?” 傻子都能听出她这话里的贬损之意,天锦不想惹事,可看到小香吓得脸色惨白,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位姑娘我们站在这边,也没有招惹你,你撞了人不道歉就算了,为何还恶语伤人呢?” 红姑娘一脸惊讶,“你是不是瞎?哪只眼睛看到本姑娘撞人了?” “你……” “哟,这还不算咱们乐坊的人呢,就想跟本姑娘作对吗?” 天锦没料到这女人这么蛮不讲理,一时之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小香连忙拉住她,“天锦姐姐,我没事的。你看,城门要开了,我们走吧。” 她不分由说,拽着天锦就走。 “小香,她是谁,为何这么嚣张?” 小香连忙竖起手指,示意她小声说话。 “天锦姐姐,你有所不知。她的歌舞是咱们潇湘乐坊最好的,仗着班主宠爱纵容平日里嚣张惯了。大家都得叫她一声‘红姑娘’,咱们招惹不起她,还是躲远点吧。” 天锦的眉宇瞬间蹙起来,“她没少找过你麻烦吧?” 小香脸色黯了黯,无奈叹道:“像我这种不懂音律,只会干粗活的小丫头,能让班主收留至今,已经天大的恩情了……我不想惹班主不高兴。” 天锦回头朝红姑娘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天锦姐姐,红姑娘除了对班主恭顺,平常都不爱搭理人的。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小香。”天锦突然打断她。 “啊?” “乐坊里有乐师吗?” 小香双眼顿时一亮,“有的有的,天锦姐姐你要学?” 第4章 卖身 天锦如今寄人篱下,总不能事事都依靠小香。况且,经过刚刚那一出,她已经明白小香在乐坊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也不过十三四岁,一双手常年做粗活,布满了手茧。也难怪总穿着男装布衣,肯定也是不好意思梳妆打扮吧。 “等安置下来,我便开始学。”天锦微微一笑,“再不叫人小瞧了去。” 天锦五官精致,姿容颇好,她这一笑,透着股甘香清雅,妍丽娇人,堪称倾城。 小香不由看呆了,“我去求班主,让他给你安排最好的乐师!天锦姐姐长得这般好看,假以时日一定能将红姑娘比下去!” “嗯,要学就学最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 城墙那边隐隐传来动静,不多时,黑沉的城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守卫从楼台上下来,久滞的队伍终于开始前移。 天色大亮,晨辉洒染大地,金光焕发。广陵城中已经十分热闹了。 天锦挑的帘子往外看,此时的街道两侧摆满了货摊,钗饰脂粉,古玩摆件,笔黑字画,甚至还有山珍药材……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过了闹街,商贩的吆喝声渐渐远去,乐坊的车队在一处红袖招招的楼宇前停了下来。班主理了理衣服就进去了,乐坊车队则是被安排进了后院。 “小香,这里是什么地方?”天锦看着乐坊的人忙前忙后地搬东西,小香也是一副熟车轻驾的架势,不解地问。 小香下意识四下打量一番,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悄悄道:“这里是归香苑,老鸨秦妈妈是咱们班主的老相好。” “……”天锦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脸上微微一红,臊得慌。 小香却“噗嗤”一下笑开了,转身忙着去搬东西了。 等安顿下来了,小香果然去求了班主。跟着乐坊一路走到广陵,天锦还是头一回被班主请过来说话。 勾栏雅阁中,班主一身单衣,外面披了件藏青色宽袍,背后帐幔浮动,六尺宽的床榻上隐约躺着个人。 天锦看了一眼,立即把目光收了回来。 班主虽然已是而立之年,长相却十分俊美,长年在外奔走,肤色麦黄。他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托在腮,坐在红木圆桌下,不动声动地将天锦打量了许久。 “听小香说,你想留下来?” 天锦微垂着眼,不敢乱扫,“是,还请班主收留。” 班主微微一哂,“我姓吴,单名一个问字。” “吴班主。”天锦服身行礼。 “唔……身上的伤都好透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从前的事情记不清了。” 吴问点点头,语气淡淡,“既然如此,那就留下来吧。不过乐坊每月的例银不多,吃穿住行倒是可以保证。想要生活的更好,便要各凭本事,明白了吗?” 天锦轻声应下。 “你去吧,我会安排乐师来教你音律。” 天锦松了口气,道了声谢,才退了出来。 小香早就等在外面,见她从雅阁上下来,冲她挤了挤眉,凑了过去。 “班主答应了吗?” “嗯,答应了。”天锦脑子里闪现出那雅阁里瞥见的一幕,眼里微微闪烁,“咱们乐坊会在广陵待多久?”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如今战火连连,我猜班主也是想安定下来,否则呀……他才不会早早回广陵呢……” 天锦被她故作神秘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 小香虽然从小就跟着乐坊,然而也不过是个粗使小丫头。乐坊里的姑娘不知是不是嫌气她音律不通,平日里谁都不愿意搭理她。 难得遇到天锦,多日相处下来,已经十分亲近了。 从小香口中,天锦知道了这家归香苑的老鸨人称秦妈妈,年轻的时候艳名远扬,引来无数官僚子弟,富商豪门的青睐。 多少人为她一掷千金,甚至有人还愿意为她赎身,娶进家门。偏偏这位秦妈妈心高气傲,嫌官家污浊,商贾铜臭,最后却栽在了风流不羁,四海为家的吴问手中。 吴问弹得一手好琴,当年一曲《高山流水》被他弹得山入云霄,江河浩荡,风靡一时。归香苑不惜花高阶聘请他为琴师。 只可惜,吴问此人生性散慢,不爱受拘束。哪怕后来成了秦妈妈的幕上宾,却依旧留不住他的心。因对秦妈妈怀有愧疚,离开之后,据说便再也没有抚过琴。 然而秦妈妈却对他难以忘情,最好的年纪都用来等他了。后来干脆盘下这座归香苑,就等着他收心回来。 天锦听着听着,就勾起了好奇之心,“那后来呢?” 小香道:“后来……哎!倒是听说班主离开后遇到一位资质不错的姑娘,带在身边教导了几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他送给了秦妈妈,成了这归香苑中的头牌姑娘。只可惜,那姑娘命薄,染病亡故了。” “班主好狠的心。”天锦摇摇头,唏嘘不已。 小香虽然说的若有保留,但天锦还是听得出来其中的隐晦。乱世中生存不易,勾兰院不可能长盛不衰。 她现在隐隐有些明白潇湘乐坊与这归香苑之间的关系了。像吴问这种无法长情的人,又怎么可能长长久久的经营一个小乐坊? 多半是他无法还秦妈妈的深情,只有用利益来补偿。至于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少真情,多少利益,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天锦姐姐,你心中可有中意的男子?”小香突然问。 天锦一愣,猝不及防。 中意的男子…… “啊,对不起天锦姐姐,我忘记你失忆了……”小香脸色愧疚,一脸懊恼。 天锦笑了笑,“我们先回去吧。” “也好,班主既然答应请乐师来教姐姐,姐姐也该好好准备一下。” 天锦没再出声。 方才在雅阁时被红帐里的春色惊了心,没有多想,现下听了小香这一番话,回头再想想,吴问跟她说话时,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恩威并施啊。 果然,她们回去后没多久,就有人拿着卖身契来让她签。 要留下来是她自己的选择,现在反悔倒显得矫情。她只迟疑了一瞬,就在小香灼灼目光之下按了手印。 第5章 潜能 夜幕开始降临,归香苑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若大的前堂四面都悬着琉璃灯,伴着嘹亮的歌声,照得大堂内外十分通明。红木铺构的高台之上,数十位舞伶穿着云裳薄纱,翩然轻舞,台下宾客满座,菜色酒香。 天锦站在幕布后朝前堂里看了一眼,正准备离去,冷不妨的就被人推了一下。 她身体一歪,眼看就要从幕布后掉出去,情急之下,慌忙拽住幕布,身体用力一扭,生生改变了跌倒的方向。 好在她站的这一处有个台柱挡了一下,不至于摔倒出丑。仅管如此,她身体却重重的撞到了柱子上,疼得她忍不住闷哼。 她捂着胸前旧伤,猛地抬头。 穿着一袭织锦长裙的红姑娘,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得意,她微微勾起的嘴角,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可惜,怎么没掉出去呢。” “又是你!”天锦被她挑衅的笑容,激起愤怒,“暗中害人,小人行径!” “那又如何?”红姑娘眉梢轻挑,“总比那些害了人,却还装出一副不谙人事的人强多了。” 她这阴阳怪气的话,让天锦一头雾水。可她也知道自己越生气,而反会让对方更得意。待身体稍稍缓和,她便转身而去。 “站住!”红姑娘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三两步追上她,挡住了去路,“听说你委身乐坊,是想跟我争个高下?” 天锦看着明艳妩媚的妆容,被薄薄紫纱勾勒出来的蔓妙身段,不由被气笑了。 忍无可忍,实在是无需要再忍了。 天锦站直身体,“红姑娘这是做什么,我都还没有开始争呢,你就有了莫名危机感,迫不急待暗中使手段。难不成,你也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我比下去吗?” 红姑娘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还嘴……待反应过来,发现天锦已经走远,顿时气急败坏。 “别以为进了乐坊就能高枕无忧,就你这种姿色,这里比比皆是。被人坑了都还傻傻的替人出头,就你这种蠢货本姑娘倒是要看看,你拿什么跟我争!” 她的声音不小,字字清晰地传天锦耳中。天锦对她的印象差到极点,并未理会。 好在前堂歌舞正热闹,两人这番争执,倒也没有引人注意。 天锦回到住处,见小香还没有回来,便躺到床榻上去了。 签了卖身契之后,她如今也就是乐坊的人了,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惆怅之感。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目光落在枕侧的玉笛身上。这只笛子被她贴身带着,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还有她那一身铠甲以及身上随处可见的刀伤剑伤……小香没有见过她穿铠甲的样子,认定她是遇到了歹人,可她自己却清楚,肯定没有那简单。 想着想着,她不由坐起来,下意识的将笛子横在嘴边…… 当悠扬美妙的乐声,从笛孔间飘扬出来的时候,天锦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握笛的手,愣愣的不知所措。 门在这时被推开了,小香一脸惊喜冲进来。 “天锦姐姐,原来你的笛子吹的这么好。” “好听?” 小香连连点头,一脸崇拜,“悠扬中带着激昂,高亢又有低回……我还从来没的听过这种曲调,跟咱们乐坊里的绵软旖旎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是吗?” 天锦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把笛子递到嘴边的时候,手指自然而然在笛孔在跳动,理所当然就吹了出来。 “天锦姐姐,这是什么曲子啊,你怎么不继续吹了?” “这曲子……”天锦也不知道。 见她又开始迷茫起来,小香不由叹道:“天锦姐姐别急,总会想起来的。不如明天,我陪你去城中找医师看看?” “也好。” “不过你这首曲子真是特别。”小香看着她的双眼异样灼热,“班主见多识广,他肯定会知道。走!我们去找班主,天锦姐姐这么厉害,哪里还用得着请乐师啊!” “都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去?”天锦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失去的记忆十分重要,本能的不太想将这曲子让别人听去。 “哎呀,我的好姐姐!正是因为天晚,归香苑才热闹啊。我猜班主肯定在雅阁内观看姑娘们的歌舞,这时候去才正合适呢。” 小香边说边将她从床榻上拽起来。 天锦没法,只得拿着玉笛跟她出去。 正如小香所说,吴问果然在二楼雅阁内,见两人进来,有些惊讶。坐在他身边的美艳女子,约摸不到二十几岁的样子,肌肤白皙,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保养的如绸段似的。 小香率先行礼,“班主,秦妈妈。” 这女子就是秦妈妈?天锦没料到秦妈妈居然如此年轻,愣了愣。 她半天没反应,小香不由侧脸看过去,就她直勾勾盯着秦妈妈看,赶紧将她衣袖扯了一下。 天锦也知自己失态,连忙把头垂下来。 秦妈妈“噗嗤”一声笑了,声音里带着一股娇软之气,“这归香苑里千娇百媚的姑娘多了去了,我这副姿容早就不够看了,没想到今日却有人看傻了。” 吴问也笑,“柔娘的容貌一如十年前,一分未改,在我心中是最好的,怎会不够看?” “死相,就你这张嘴甜。”秦妈妈含笑带羞,娇嗔了的看了他一眼。 这般打情骂俏的人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天锦的心中却一阵恶寒,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吴问顺势揽过秦妈妈的细腰,这才慵懒地朝俩人看过来,“有什么事?” 小香立即将天锦往前推了一把,“天锦姐姐适才在屋中吹奏了一首曲子,十分好听。可她不记得是什么曲子,特来向班主讨教。” 吴问眉梢微挑,视线落在天锦手中的玉笛上,眼里不由一亮,“这只玉笛倒是精致。如此,你便奏来听听。” “是……” 都到了这步了,天锦也不好再推脱了,脑子里回忆了一瞬,横起玉笛。 悠扬地笛声再次从她指下倾出,音波委婉中带着层层叠叠的坚毅…… 吴问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停!” 第6章 成名 他突然喊停,雅阁里的几人都愣住了。 天锦眉头微蹙,有些紧张,“吴班主,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第一次吹出这曲子,她就有种莫名熟悉感,再次吹只觉得每个音符似乎都刻在脑子里一样,轻轻一触,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滋味实在叫人心惊胆颤…… 吴问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重新将她打量一番,“这首曲子叫作广陵散,节奏奇急,声调绝伦激越悲壮。一般人很难驾驭,你竟用笛子就吹出来了,你到底是何人?” 天锦忐忑摇头,“我……” “班主您忘啦,天锦姐姐失忆了啊。”小香适时插了一句,替她解了围。 天锦感激地朝她看了一眼。 吴问仿佛不信,依旧紧紧盯着天锦,目光深沉夹杂着丝丝防备。 天锦被她盯的头皮发麻,“吴班主,我确实不记得从前的事情,这曲子也是下意识吹出来的……” 吴问抿唇未语。 倒是一旁的秦妈妈突然一手搭在他的腿上,娇嗔道:“瞧你把人家姑娘吓成什么样了,她懂音律岂不是更好?倒是省了不少事呢。” 吴问的脸色果然稍有好转,“这广陵散是琴曲,不适合用笛子吹奏,以后别再吹了。” 天锦虽然觉得他的要求有些奇怪,但也不想惹事,只能点头应下。 吴问朝小香扫了一眼,“都下去吧。” 小香不敢久留,拉着天锦就退了出去。 秦妈妈柔若无骨的贴到吴问怀里,手指勾着他的衣领有意无意撩拨,“怎么,这姑娘有问题?” 吴问没心情与她调情,握住那只不安份的手,皱眉道:“这姑娘身份怕是不简单,我只怕今后会麻烦。” 秦妈妈轻笑,“可是,是她主动要留下来的,卖身契都签了,怎么……怕了?” “若是怕了,就不会收留她。” “既然如此,明日就让人带她去排笛舞吧。” 吴问终于笑了,邪肆放荡,“笛舞?倒是新鲜,你果然有一套……” 雅阁内笑声恣意,旖旎一片。天锦回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不断浮现出自己在河边醒来时,那身银白破落的铠甲。 不过,天锦很快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了,隔日一早,秦妈妈就亲自过来寻她,给她安排舞师。天锦身段苗条,腰肢柔软韧性很不错。 秦妈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排练了半日,十分满意。 如此没日没夜练了几天,终于大成。 登台这日,看着台下宾朋满座,视线都集聚在自己身上,天锦略有些紧张。 楼上,归香苑的姑娘一个个都被引了出来。身着云锦,打扮艳丽的红姑娘尤为醒目,脸上的不屑和嘴角边勾出一抹讥讽,激起了天锦的好胜之心。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在舞伶拥促下缓缓将玉笛横在唇边。 清新的旋律,轻快的节奏很快在大堂上响起,天锦人随曲动,衣袂飘飘。她的妆容,如白雪般凉莹,眸光流盼,清新脱俗,一姿一态宛如芙蓉萍水而出。 众人屏息凝视,被她曼妙的身姿引入意境之中,仿到冬去春来,大地复苏的初春景象。 倏尔,旋律一变,绵延的曲调变得慷慨激昂,台上的舞伶仿若变成了千军万马,气势宏伟而壮烈。 台下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中,一位醉汉错手打翻了酒杯。他猛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朝抬上望去。 恰时,天锦双眸微微一眯,仿若从开而降的女将,坐于战马之上,睥睨众生。 “锦公主……”醉汉呢喃一声,猛地站起来,脚下却踉跄一下,引来不小动静。 “将军。”身后的人低呼一声,赶紧扶住他。 周围的宾客纷纷嫌弃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此处离高台甚远,台上天锦已融入角色之中。也是秦妈妈有心逢迎,这次编排的舞曲恰恰迎合了众人津津乐道的淝水一役。 说起此役,便不得不提及两个主角。 一为北国女武神锦公主,一为南朝陈郡谢氏大将谢琰。 传闻锦公主与谢将军原是一对恋人,偏偏造化弄人,两人各自为政因身份却不能在一起。 秦王苻坚大举南侵,谢琰将军奉命率兵抵抗,谢家军勇猛无比,一路杀至城下。岂料,那城中领率竟是锦公主。 此一战,南朝大胜,谢琰名扬天下,锦公主却从此销声匿迹。有人怀疑锦公主已经殉城,也有人怀疑锦公主战败惹怒了秦王被召回关押。 其中细节众人自然无法得知,只是茶后闲暇之时唏嘘不已。 归香苑里,已经许久没有新曲。今日难得出了这么一场别出新裁的笛舞,曲音落幕一瞬,全场喝彩。 天锦并未在台上逗乐,而是直接回到了后台,整个人都像脱虚了似的。 小香急匆匆跑回来,“天锦姐姐,你真厉害,我当时都看呆了!你没看到,台下那些宾客连酒洒到身上都没有察觉,都直勾勾看着你呢!” “是吗?”天锦只是笑了笑,“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小香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天锦姐姐,你今日大出风头,你没看到红姑娘的脸都绿了。她敢再来招惹,秦妈妈也不会饶恕她的。” 天锦点点头,“如此再好不过。” “不过……”小香眼里突然黯淡了下来。 “怎么了?” “天锦姐姐,很快你就会搬离这里了,我好舍不得你。” “搬离?”天锦一愣。 “嗯。你没发现么,但凡能在勾兰院挂得上牌的姑娘都住在前阁,只有像我这种既没姿色又没才情的粗使丫鬟才住后院。” 小香说的果然没错,两人正说话时,秦妈妈便带着人找了过来。 看到天锦,秦妈妈笑意嫣然,“恭喜小锦一曲成名,外头的贵客都吵着要见你,今晚啊你就辛苦一些,应付应付。” 天锦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秦妈妈,我并非是……” “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我秦柔娘自认不是逼良为娼的恶人,并非是要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天锦微微松了口气。 秦妈妈脸上的笑意却突然收了,“话虽如此……可这归香苑的的确确是供人玩乐消遣的地方。外头的宾客非富即贵,都是不能得罪,总不能晾着不管,你说是不是?” 第7章 针对 天锦哪里会不懂她的意思。 既然进了这烟花之地,就不可能独善其身。但只要不逼迫她做不愿意的事情,她还是能接受的。 小香悄悄在天锦手上握了一下,好似在给她打气。 天锦给了她一个无需担心的眼神,就跟着秦妈妈离开了。 当夜,她就被安排住进了前阁内,寝房恰恰与红姑娘隔着一道走廊。 夜色越来越浓,万家灯火早已熄尽,街头开始变得冷清,归香苑里的热闹也渐渐消停。 天锦一脸疲惫的被人引到楼上。 “天锦姑娘,以后您就住这里了,有什么需要仅管吩咐。只是今夜已经晚了,明日会安排婢女供姑娘差遣。” “多谢。”天锦现在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想睡觉,也没听清这人说了些什么,迷迷糊糊就迈进门。 那人知趣的替她关上门,悄然退下。 天锦也没有心情去看雅房布置,进了屋就直接走向内寝。 “站住!” 不知打哪里突然冒出一道红影,挡在了她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天锦的睡意顿时醒了大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她处处不对盘的红姑娘。 红姑娘黑着脸,恶狠狠盯着她,“你不过是仗着有点小运气,侥幸罢了,我倒是要看看你又能得意多久。” 天锦很不耐烦,“你闯进我的屋子,特意守在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止这个!”红姑娘高昂着头,眼里满满厌恶的看着她,“你不许住在这里!” 天锦觉得好笑,“又不是我自己要住在这里的,你不满意,自己去跟秦妈妈和班主说去。” 红姑娘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又不傻。天锦现在风头正盛,秦妈妈和班主肯定会护着她。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离开,我要睡了。”天锦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以后还请红姑娘自重些,未经允许,请不要随意进来。” 红姑娘恼羞成怒,“这楼里的每个姑娘都身怀绝技,会吹笛子的可不止你一个!” 天锦实在不耐烦了,“那又如何,谁能吹那就吹啊。红姑娘不走,难不成是想留在这里过夜?” 红姑娘瞅着她,冷哼道:“咱们走着瞧!”说罢,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天锦走向房门,正欲关门。 这时,一名小厮匆匆赶过来,怀里还抱着一盆娇艳的花。 “天锦姑娘稍等。” 天锦不解地朝他看过去。 小厮走到她跟前,将怀里的花递过来,“天锦姑娘,这盆虞美人是楼下的贵客指名送给您的,您收好。” 这花开得浓艳似火,花茎婀娜,花瓣轻盈似蝶展翅欲飞,美的让人心醉。 天锦看到花的那一瞬,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叹,想要听仔细些,却什么都没有了。 “天锦姑娘?”小厮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啊……没事,给我吧。”天锦瞬间回神,将花盆接了过来。 红姑娘刚好进了房,还没来得及关门。听到小厮叫住天锦,她便沉着脸站在门口看着。 天锦关门时,不经意朝她看了一眼,对上她复杂难懂的神色。 红姑娘不屑冷笑,“砰”地把门关上。 隔日。 天锦醒来时,已经是响午了,外面静悄悄的,她撩开帐幔……帐外出现一道陌生的声音,“天锦姑娘,奴婢伺候您起身。” 天锦一愣,“你是谁?” “奴婢胭脂,以后姑娘的一切都由奴婢打理。” 天锦掀开帐幔,一眼就看到梳着双髻的婢女。 胭脂倒是人如其名,面如桃花,红若胭脂。见她出来,捧上新衣就迎上去。 天锦没有拒绝,由着她替自己穿上,一番梳洗,再被她引到妆台前挽发点妆。 从头到尾,胭脂都没有多余的话。 天锦早已习惯小香的聒噪,两人在一起时无话不说,眼下这么安静,有些不能适应。 但胭脂的手显然比小香灵巧,也不见她多费力,轻轻松松就给她挽了一个凌云髻出来。等天锦朝铜境看去时,步摇,珠花都已经插好了。 “会不会太隆重了些?”天锦看着一头明晃晃的珠钗,头有点沉。 胭脂笑道:“姑娘现在已经是咱们园中红人了,一言一行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了,轻易也不要在前阁露脸。” “这是为何?”天锦不由皱起眉。 胭脂:“姑娘如今是有身价的,外头想见姑娘的人多不胜数,姑娘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天锦:“……那小香呢。” 胭脂正给她扑粉,闻言手上微微顿了一下,笑意不动声色退了,“姑娘以后有奴婢伺候,小香妹妹从小跟在吴班主身边跑前跑后,哪里是能伺候人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怎么感觉这婢女话中有话?但见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天锦也就没有追问。 勾兰院白日里不迎客,住在阁楼上的姑娘差不多都在响午才起身。这会儿三五成群,慵懒的倚在大堂,等着摆饭。 天锦下楼时,众人都看了过来。目光中或惊艳,或嘲讽,或不满……神色各异。 胭脂引着她入席。 天锦刚要坐下去,旁边的黄衫女子倏地将茶水泼在了她的椅子上。 “哎呀,瞧我……昨夜南巷李家的二公子缠着我闹得太晚,这身上啊到现在还软绵无力呢。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把茶水打翻了。” 天锦目瞪口呆,瞅着她一脸尖酸的模样,就知道不是个好相处的。再看看四周一众,分明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她给脂胭使了个眼色,脂胭却仿若没看到一样,静立不动。 天锦心里不由一沉。 “噗嗤……”不知谁笑了一声,娇柔的声音从人堆里传过来,“如烟妹妹这是做什么,软绵无力你回房躺着就是。有些人可是不一般呢,连红姐姐在她面前都讨不到好,你可要当心啊。” 这话中暗讽的意思不要太明显。天锦自认并没有得罪过她们,可看她们一个个都表现得兴灾乐祸,分明就是有意针对。 她再次朝脂胭看去,脂胭低眉垂目,依旧是事不关已的模样。 呵……这饭还没有上来,她都已经要怄饱了。 第8章 反击 天锦初来乍到,与她最熟的就是小香,除此之外就是时时恶言相向的红姑娘。她并没有得罪过她们,至少在今日之前,这群人也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如果一定要说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突然从无名之辈一跃而起,一夜间出名。 想通了关键,天锦觉得有些好笑。 她是为了不受人欺负,才跳到人前,没想到出名后反而树敌更多。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她也不怕更坏点,反正她还有利用价值,她就不信秦妈妈和吴问会放纵这些人刻意刁难。 “如烟姑娘是吧?”她对着黄衫女子嫣然一笑。 黄衫女子瞥了她一眼,高傲的抬起下巴,“真没规矩,新来的连声姐姐也不会喊吗?” “姐姐?”天锦气笑了,“规矩上是不是还要敬茶啊?” 黄衫女子嗤笑,装模作样理了理衣襟,双手往胸前一环,“那就敬吧。” “好。”天锦很干脆地拿起桌前的茶水,缓缓倒入杯中。眼角余光瞥见一群人在饶有兴趣地看着,嘴角不由勾了起来。 “如烟姐姐,喝茶吧。”她端起茶杯递过去。 黄衫女子见她当真服软,十分诧异。本来就是故意针对,还以天锦是怕了她的手段。当着众人的面,又在当家红伶红姑娘之前被敬茶,这种待遇前所未有,心里难免得意起来。 她飘飘然地伸出手去接,哪知茶杯刚沾到手指,突然就翻了。 “啊……我的衣服!”黄衫女子尖叫。 “哎呀。”天锦拿声拿调地学着她先前的语气,一脸惊讶,“如烟姐姐,原来你真的全身软绵无力到连茶杯也拿不稳啊。刚才,我还以为你是故意针对我呢,真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你了。” “你!”黄衫女子此刻也回过味来了,扬起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两人隔得很近,黄衫女子恼羞成怒当场发作,天锦脸上却不见慌张,眼看就躲不去了。 偏偏这一巴掌却迟迟没有打下来。 “闹够了吗?”冷沉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天锦眼角微瞥,身边不知何时多了道暗影。黄衫女子看到来人,气焰一下子就压了下去,“班……班主……” 吴问甩开她的手,清冷地目光四下一扫,面无表情吩咐道:“将她带到后院,既然身体不适就别出来了,免得惹宾客不快。” 后院……这便是要把她撵去做粗活的意思啊。 黄衫女子脸色大变,立即跪下来,“如烟一时冲动,行事有所不当,还请班主给如烟一次机会。” “带走!”吴问毫不留情。 黄衫女子这才知道怕了,面色瞬间惨白,“班主开恩,如烟不是故意的,是有人……” 不等她再次求饶,堂上就冒出两个粗壮的大汉,捂住她的嘴,干脆利落地拖了下去。 天锦呆了呆,眼看黄衫女子呜咽着被带走,回味她未说完的话,下意识就朝吴问看过去。 恰时,吴问的脸侧过来,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既然都不饿,依我看饭不摆也罢。” 说完便大步而去。 大堂一下子沉静下来。天锦何尝不知吴问此举虽然把大家一起罚了,却也变相的让她成了众矢之的。 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她什么也没有说,在众多不善的目光之下,寻着吴问离去方向,一路找过去。 正值响午,骄阳似火,归香苑菱花侧廊一角,假山流水,名花异草,景致还算雅致。 吴问正坐在临水的廊下撒饵喂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手上才顿住。 “何事?” 天锦听着他这不着感情的声音,心里一阵打鼓,然而来都来了,便缓缓说出目的。 “吴班主,我有个不情之请。” 吴问似笑非笑,“既然是不情之请,又何必开口。” 天锦却咬牙道:“我的命是小香所救,一路得受她照顾,早已习惯了她在身边,希望班主能够割爱。” 吴问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立在远处的胭脂显然听到了,身体微微僵住。 “小香不擅音律,不适合留在雅阁。”吴问一口拒绝。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想留在雅阁了,不如去后院与小香一起做粗活。” “你在威胁我?”吴问眯起双眼。 “不敢。”天锦垂下眼睑,“我留下来,也是为了小香,若从此与她分开,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吴问突然笑了,“你既然知道小香是我的人,却为何如此信任她。难道你就不成想过,你的卖身契为何签得那样容易?” 天锦脸色微变。 吴问又道:“小香随我走南闯北,她并不个单纯的小丫头。这乱世浮生,落难的女子不止你一个,由她照料劝说,最后留下来的女子你也不是第一个。如此,你还想与她同进同出?” 天锦的脸色几番变幻,甚至倒抽了一口气。 她总算明白,为何乐坊的姑娘对小香那般冷淡,为何红姑娘的态度那样恶劣,小香除了避退,就跟没事人似的。 她愣了许久,才喃喃道:“可是那日,却是我求她带我走的。” 吴问抿唇不语,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天锦等了等,见他不再开口,也不强求,服了服身就离开。她现在心里有些乱,便是他答应了她的要求,一时之间,她恐怕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小香啊。 路过胭脂时,胭脂飞快抓住她的袖子,“天锦姑娘,我错了,你别撵我走。” 天锦神色恹恹,脸上却笑道:“你没有错,你只是心大,跟在我身边并不合适。” 胭脂容貌颇好,看似沉静,短短一番变故,天锦已经明白她是个有主意的。一看就不是安心做婢女的料,哪有婢女不护主的。 胭脂的手不由抖了抖。 天锦扯回袖子,冲她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她走了没影,胭脂便缓缓跪了下来,一头磕下去,“班主饶命。”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吴问微哂,“你去替了小香吧,以后她的粗活都由你来做。唔……正好与如烟做个伴。” 胭脂一下子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天锦回到雅阁就开始收拾东西,可四下一看,又没什么可收拾的,这些漂亮的首饰和衣服肯定是不能带走的。 明白了小香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无依无靠,她也没必要再哗众取宠,惹人妒恨,还不如去后院来得清静。 所以,能带走的也就只有昨夜宾客送的那盆虞美人了。 眼下花就摆在窗下。 看到那开得红艳的鲜花,天锦再次恍惚了起来。 眼前蓦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想去抓却偏偏怎么都抓不到。隐约间似乎又听到了声轻叹……天锦下意识抱住头,心口的旧伤也钝钝的开始疼痛起来,一股莫名的哀痛袭上心间。 到底是什么?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天锦姐姐,你怎么了?”恍惚之间,一只清凉的手覆在她的额上。焦急而熟悉的声音,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天锦定晴一看,“小香?” 第9章 幻影 “是我是我。天锦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小香握住她的手,一脸担忧。 天锦沉默了一瞬,慢慢的把手抽了出来。 “小香,乐坊那些姑娘不与你亲近,是嫌弃你不懂音律,对不对?” 小香脸色一僵。 天锦目不斜视直视她的双眼,心里面尚有一丝期待,期待着她点头。 然而小香却缓缓撇开脸,“对不起天锦姐姐,我……” “我知道了。”天锦苦笑,“走吧。” 小香原以为会对面一通指责,却没想到她这样平静,心里越发忐忑,“去,去哪?” “回后院啊。”天锦取下头上的首饰。 小香年纪虽小,却早已懂得察颜观色,她与天锦朝夕相处这么久,自然十分清楚她的性子,一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天锦姐姐,不可啊。”小香急切上前,拦住她拆妆的手,“若回了后院,我会被送走的。” 她着急的神色不似做假,可是以往一言一行也如现在这般,真实的让人看不出破绽。天锦如今也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她静静地看着小香,叹道:“小香,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其实不必……” “天锦姐姐!”小香扑通在她面前跪下,抱住她的腿,泪如雨下。 “我说的是真的,再信我一次,我真的会被送走的。我已经十四岁了,勾栏院不会养一个一无所长的人,秦妈妈早就有意将我卖给一个瞎眼鳏夫……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天锦能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如果说这样的害怕恐怖也是假的,那她真的会很失望。 “你起来吧。” “天锦姐姐……”小香一脸恳求。 “你起来。”天锦却见不得她这副模样,闭了闭眼,沉声道:“我不回后院就是。” 夜里,天锦再次登台,舞姿翩若惊鸿,笛技高超惊艳。小香跟在她身边忙前忙后,两人之间默契十足,仿佛不曾有过隔阂一样。 可天锦却知道,事过境迁,人心会变,自己对小香已不似从前那样信任。 一曲谢幕。 天锦在一片喝彩下退到幕后,一眼看到捧着一盆艳丽的虞美人花笑盈盈走过来的小香。 “天锦姐姐,有位给你贵客送的花,还打赏了不少银子。你没看到,秦妈妈笑得嘴都要合不拢了……” 又是虞美人! 天锦盯着那开得正盛的娇花,“是哪位贵客?” “哦,那贵客刚才已经走了,我远远地看了一眼,是个年轻的郎君,长得十公隽美,跟画里走下来的人似的。” 这烟花柳巷,来往的人形色各异。天锦这些日子看得多,也体会的多,她听过有人一掷千金只为一亲芳泽的。这位送了花就走,倒是特立独行。 天锦有意想看看这位郎君长着什么模样,等到再次登台时,特意提前躲在幕后,让小香指认。 小香看了一圈,摇摇头,“那位郎君今晚好像没来。” 不想,这话却让正准登台献艺的红姑娘听入耳中。 “哟,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想着绑上高枝飞进凤凰窝。可惜……你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人家高兴赏你两盆花,你还真当成宝了!” 天锦面不改色,“说的好像你不是个玩意儿似的。” “你!”红姑娘脸色大变,正欲发怒,却不知想起什么,又忍了下来,“你给我等着!” 恰时,琴声响起。红姑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理了理衣服,换上一副嫣然巧笑的模样,缓缓登台。 “天锦姐姐,你也别处处跟她顶嘴,红姑娘不是善类,万一她起了坏心……”小香忧心忡忡,“不如我们去跟她服个软吧?” 天锦却摇摇头,“积怨已久,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开的,放心吧我注意的。” 夜色正浓,屋外月华黯淡,点点繁星在黑幕中却大放光彩。 “将军,已经查清了,在城防外闹事的是一帮地痞无赖,要抓么?” 原来,今晚谢琰没去勾栏院是事出有因。 淝水一役,祸及央池的百姓不在少数。前些日子他每天都过得醉生梦死,不理政务,大批的难民涌入广陵城下,未曾好好安置,引来一场暴动。 虽然已经压制下去,但趁着这场暴动伺机抢掳的人不在少数,眼下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谢琰也终于重新振作起来。 屋中没有点灯,谢琰在窗下,长身玉立,整个人都隐在夜色之中。 好半响,他才沉沉开口,“这广陵城暗下多方势力蠢蠢欲动,的确早就该清扫了。你去吧,多派些人,先踹了一处再说。” “诺!” 谢琰知道此次并不能一举将那些势力完全清除,目的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跟随他多年的心腹,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不必明说,便知道怎么做了。 屋中安静了下来。 谢琰在窗下站了许久,望向天空点点星子。天幕如同浓墨一样黑沉,耀眼的星星慢慢凝出一张明若珠玉的脸。 “阿琰。”她突然开口。 这美玉一般的面容光彩照人,唇边笑意一点一点蔓开,一笑之间双颊两侧浮出嫣然浅涡,美秀绝伦,恨不能融化他的视线。 “锦公主……”谢琰心中微动,脚下不由前移,双手下也意图伸出手,想要将那人拥入怀中。 然而身前就是窗口,他的身体自然而然撞到了窗前,疼痛瞬间将他神志拉了回来。 定晴再看,那天幕之上除一闪一闪的繁星,哪里有什么锦公主。 谢琰漆黑的双眸中,流露出自责之色。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的脑中不断浮现出她被砍入滚滚江山的一幕,她眼底迸射出来的恨意,直戳他的心窝。 他的手紧紧捂住胸口,转身走到案前,哆哆嗦嗦将灯点燃。 光火一跳,照映出他的勃然英姿,无人的夜里,那些汹涌的记忆宛如匕首,不断地地戳着他的心窝。 令他痛……不欲生。 他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由着那股痛苦将自己吞噬。 等他回过神来,面前已经呈现出一副水墨丹青。 他搁下笔,望着那栩栩如生的笑颜,俊美的脸上渐渐涌上一层低冷的戾气。 案上的东西倏地被一扫而下,哗啦啦砸得七零八落。 谢琰颓然跌坐下去。 水墨丹青上的容颜依旧,灵动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正看着他,清蒙蒙的灯光似乎给她罩上了一层神秘的神色。 他仿佛看到她化身为不容侵犯的仙子,坐于白马之上,温和的目光随之一变,犀利盯着他。 “阿琰,为何这样对我?” 谢琰心中狠狠一抽,“不,不……你听我说,我……”他急急伸手,刚触到她,手指却被她横过来的被利剑割破。 幻影一下子破了。 他再次被拉回现实,手指已经摸到灯火下,噗地一下,光火灭了…… 第10章 示好 天锦再次收到了虞美人花。 这一回,不是一盆,而是一屋。她打开门时,还被吓了一跳,整个雅间已经成了花海。 “这是怎么回事?”她回头看向小香。 小香显得十分激动,“是那位贵客派人送来的。” “没留下名字的吗?” 小香摇摇头。 天锦顿时就傻眼了,到底是何人这么神秘? 勾栏院里人多眼杂,天锦被贵人送了一屋子的鲜花的消息一下子传来。不用陪客的姑娘们都闻讯跑来一探究竟。 连吴问都惊动了。 天锦莫名的心慌,“吴班主,你看这些……怎么处理?”总不能都摆在房里吧,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吴问找人问了情况,大致已经清楚了,低头跟身边的小厮说:“去花市打听打听,何人这么大手笔。” 小厮得了吩咐,立即去办。 吴问这才看向天锦,神色颇为复杂。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令人将花搬走,然后施施然就走了。 “天锦姐姐,不会有什么事吧?看班主好像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啊。”小香不安地问。 天锦也不知道,一抬眼,就看到红姑娘不知何时站在廊道上,正倚在扶栏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许是她的目光太灼人,天锦顿时有了种毛骨悚然之感。 红姑娘见她看过来,居然破天荒的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笑盈盈朝她走过来。 天锦:“……” “天锦妹妹好福气啊,这一屋子的鲜花,真是羡煞旁人。”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天锦虽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合适摆起脸色。 她想了想,就顺势往旁边让开些许,“红姑娘若不嫌气,搬两盆回去也不妨。” 她这是谦虚的话,偏偏听到红姑娘耳中就变了味,成了明晃晃的炫耀。 红姑娘脸色微僵了一下,强忍着心里的怒火,深吸了口气,回头给婢女使了个眼,“没听见吗,天锦妹妹要送我两盆花呢,还不进去搬!” 天锦虽然说的客气,可她还真没想到红姑娘会收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香,给红姑娘送过去吧。” 小香也是一脸迷惑,与红姑娘的婢女,一人搬了一盆出来。 “放到我房里吧。”红姑娘轻飘飘道,说着话她不动声色朝天锦靠过去,“天锦妹妹,姐姐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妹妹可否应允?” 天锦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今天这么好脾气,原来是等在这里啊。 见她不答,红姑娘似乎有些急了,“妹妹不会不答应吧!” “红姑娘还没说是什么事呢。”天锦若有保留,“我初来乍到,何德何能,不知道能帮到红姑娘什么……” 红姑娘却笑了,“妹妹不必谦虚,这勾栏院中就你的笛舞跳得最好,昨夜里姐姐有个老熟客非要我引见引见,你看……” “这不合规矩吧。”天锦皱起眉。 她虽然如愿成名,但除了第一次应付宾客,后面几乎是跳完舞就急退。秦妈妈有意藏着她,吊人口味,给她抬身价,她不会不知好歹的去私下见客。 “妹妹别急着拒绝啊。”红姑娘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我并非是要你去见他,只拜托妹妹在屏风后面随意清奏一曲,也好打发了他,省得他总缠着我,实在不好推脱啊。以后妹妹有什么事,姐姐也会尽量帮忙的。” 天锦在勾栏院的时间也不短了,明白许多客人很难缠。红姑娘主动低头示好,若是应了,也算是冰释前嫌。 天锦也不想闹得太僵,迟疑地问:“真的只清奏一曲?” 红姑娘笑道:“那老酒鬼早就喝得晕头转向了,叫嚷着要听笛曲,妹妹随意清奏两段,好叫他消停下来。” 天锦这才点头,“那我便与红姑娘走一趟吧。” 红姑娘握着她的手,连连道谢,又说了许多抱歉的话。天锦听在耳中,心里松了口气。 若能和睦相处,谁又愿意处处被人针对。 天锦第一次进迎宾阁。 红姑娘的专属雅房名叫绾春宛,里面布致得十分精致。水晶玉灯,珍珠垂帘,宽大的沉香木床边悬着红色帐幔。 偌大的屏风将雅房一分为二。外间桌上菜香酒香,桌上歪歪扭扭趴着一个人,身上绸缎光鲜,头发梳得油光发亮。 天锦看了一眼,连忙闪身躲到屏风后。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她微微侧目,便看到靠窗的红木桌上摆着香炉,熏烟在屋中袅袅萦绕。 她吐了口气,握着玉笛探身朝外间看了看。 红姑娘已经走到了酒桌前,娇嗔地将那人推了一把,“冯二爷,您不是要听笛曲么,这不……人我可给您带来了。” 那冯二爷醉眼朦胧将脸抬了起来。 天锦朝他的脸看过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亏得红姑娘居然还能摆出妩媚风情地靠过去,天锦自认若换成自己恐怕没这么好的定力。 这冯二爷长得脑满肠肥也就算了,一脸的暗疮红红肿肿,恶心极了。他显然喝了不少,酒劲上脑,满脸通红,那一脸的暗疮就越发触目惊心。 天锦连忙捂着嘴后退两步。 隔着屏风,她看到冯二爷摇摇晃晃站起来,伸手就将红姑娘拉到怀里,嘴里流里流气十分龌龊。 一看这副情景,天锦心里已经后悔了。 可现在想走,却走不了了。 “冯二爷,您别这样,不是嚷着要听曲么。我可是请了咱们勾栏院里笛曲最好的姑娘,您可一定要赏脸啊。” 红姑娘声音勾人,指着风屏,笑道:“你看,天锦妹妹就在那里呢。” 天锦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这明显的不止是让她清奏一曲这么简单。 冯二爷眯着一对小眼,就朝这边看了过来。 绾春宛的玉灯格外明亮,屏风将天锦窈窕的身姿勾勒了出来。外面声色犬马,一片靡靡之音,她站着未动,身姿已经十分撩人了。 果然,冯二爷突然就放开了红姑娘,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小美人,别躲着啊,出来让爷瞅瞅。” 天锦脸色微变,握着玉笛不断后退。里间的空间并不大,她一下子就退到了床榻帐幔之间。 若隐若显的衣摆,勾得冯二爷越发心痒难耐,看着她退无可退,他嘿嘿笑了两声,猛地扑了过去。 第11章 自救 天锦尖叫,“红姑娘,你这样做就不怕被班主知道吗?” 冯二爷欺身压在她身上,闻言放荡大笑,“什么姑娘,爷长得这么魁伟哪里像个姑娘?倒是你这小美人儿可把爷想坏了。” 天锦又踢又踹,奈何冯二爷就像是座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巍峨不动。 美人就在身下,冯二爷哪里还忍得住,垂下头就是一阵乱拱。他身上的酒臭味令天锦恶心得想吐,一面挣扎,一面艰难地朝着外面望去过。 红姑娘倚靠在屏风上,见她望过来,笑得妖娆而得意。 “天锦妹妹还不知道吧,这位爷可是广陵城鼎鼎有名的冯家二爷。这冯家在广陵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听闻建康皇宫里风头正盛一位婕妤娘娘,就是出自冯家呢。你觉得班主会为了你,得罪整个冯家吗?” “你设计我!”天锦死死盯着红姑娘,挣扎着挣扎着,就发现手脚渐渐开始使不出力来。 冯二爷喝得醉熏熏的,美色当前早就乐得找不到北了,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他几次想撕开天锦的衣服,都被她躲开。只听到娇娇软软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响起,撩得他越发急切。 红姑娘捂嘴轻笑,“天锦妹妹可别不识好心人,冯二爷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你若将他伺候好了,指不定明日就被抬进府做了姨娘,这一辈子穿金戴银不愁吃喝呢。” “你!”天锦被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小美人别急啊……”冯二爷感觉到身下的人儿瑟瑟发抖,有心安抚,肥爪探上去就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走开!别碰我!”天锦又气又急,偏偏身子软无力,半点力道都使不出来。 红姑娘看够了热闹,笑眯眯道:“天锦妹妹好好享受,别不好意思。姐姐好人做到底,会替你把着门……” “把门好,把门好!”冯二爷大笑,“别让人打扰爷与美人儿成就好事。” 说罢他恶臭的嘴巴就凑了上来,天锦脸色惨白,飞快撇开。冯二爷没亲上,顿时不高兴了。 “美人儿躲什么,好生伺侯爷高兴了,爷就将你迎进府,养你一辈子!” 呸!天锦被恶心坏了。 她的身体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眼着就要躲不过去了,情急之下,她扬起手中的玉笛,照着他的嘴巴狠狠砸上去。 冯二爷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砸懵了。他抬起脸,呆呆地看着天锦,愣是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天锦咬着牙,握着玉笛再次砸过去。 冯二爷这才知道疼了,捂着红肿起来的嘴唇,身体翻到了一边,嘴里呜咽着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身上没了钳制,天锦一下子滑下了床榻。她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样,连滚带爬摸到屏风,这才扶着站了起来。 身后,冯二爷已经缓了过来,酒也醒了大半。看到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他气急败坏的从床榻上爬起来。 天锦四肢无力,想跑却有心无力。眼看冯二爷一脸狰狞就要扑上来,她绝望至极。 突然,“砰”的一声,冯二爷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一头栽下床底,半天不动了。 天锦本已抱着必死之心,见状顿时有了股劫后余生的幸庆。她扶着屏风缓了好一阵子,感觉手脚力气稍稍恢复,这才跌跌撞撞朝着门口跑去。 绾春宛外,红姑娘早早吩咐有人守着。 门被打开时,门外的婢女被吓了一跳。待回过神连忙阻拦。 “你要去哪里?” 天锦怒从心生,眼里迸出一投无法遏制的怒火,“区区一个婢女,居然也敢仗势欺人,躲开!” 这婢女是红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里面什么情形她是心知肚明。见天锦一身狼狈地冲出来,衣服虽然凌乱,却还完好无损,便知道事情没成。 她眼珠子微微一动,抬手就拦在了天锦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天锦姑娘,婢子虽然是奴,却也知道为奴的本份就是听从主子安排。我们姑娘既然让婢子守在这里,婢子就不能让你离开。” 天锦都要被她气笑了。 她身上力气还未完全恢复,若是硬冲肯定是敌不过。偏偏绾春宛里里外外都是红姑娘的心腹,她就算有心呼救也一定会被硬塞回去。 婢女拦着天锦,双眼却越过她朝着屋子里望去,“冯二爷,您还好吗?” 冯二爷如同死猪一样趴在地上,生死不明。 天锦心中微微一动,这位冯二爷在绾春宛出事,她红姑娘也脱不了干系,她有什么可惧的。 想通这个,天锦反倒是不急着走了,甚至还将身体移开了些许,冷笑道:“你们在里面点了过量的香料,那冯二爷怕是不妥了,你再不让开,出了事情你自己担着。” 婢女不信,又喊了两声,见里面依旧没有回应,这才有些怕了。 天锦趁机又说:“还愣着做什么,不相信自己进去看!” 顾忌到冯二爷的身份,婢女不敢大意,却也不肯放天锦走。上前一步就硬拉住她的手臂,“婢子是奴,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不如就陪天锦姑娘进去看看。” 天锦甩不开她,被她硬拉进去。 冯二爷一直维持着趴地的姿式,宽大的锦衣尽数敞开,脸朝着地面,一动未动。 见真的出事了,婢女手脚一阵发凉,“这,这,这……” “这什么这,还不去叫人!”天锦此刻也觉得不妙了。 不过就是摔了一跤罢了,没道理会摔死人的。但若真出事了,她的小命恐怕也难保。 红姑娘的婢女显然已经没了主意,听她这么一吼,终于放开了她,转身就往外跑。 天锦蹲下身,将手颤颤伸到冯二爷鼻翼下,见还有气,悬起的心才缓缓放下。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她不敢再逗留。 等她出了迎宾阁,迎面就看到小香额上挂着细汗,正火急火燎,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在找什么。 “小香。” 小香猛地转头,看到她的那一瞬,似乎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天锦姐姐,你跑到哪里去了,可叫我好找。” 第12章 出逃 天锦自迎宾阁里出来,心里虽然镇定了下来,脸色却尚未恢复。小香很快就察觉到她不对劲。 “天锦姐姐,出什么事了?” “回去再说。” 回到房内,她就着桌上的茶水,连灌了两杯,终于吐出了口浊气。 “小香,我可能闯祸了。你去将班主请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告。” 小香却没有动,站在门口,双眼愣愣地盯着她的衣摆。 天锦正觉得奇怪,顺着她的视线一瞅,这才发现衣摆上不知何时沾了块血迹。 她的心口倏尔一跳…… “天锦姐姐,你刚才去了迎宾阁,是吗?” 小香年纪虽小,可她对这烟花柳巷里的腌臜却并不陌生。她找了天锦许久,勾栏院里里外外差不多都被她找了一遍。 除了……迎宾阁。 依她对秦妈妈的了解,天锦才刚刚冒头,风头还没有出尽,一颗大好的摇钱树在手,没有赚够之前,不可能轻易安排她去迎宾阁里迎客的。 可刚才天锦出现的地方离迎宾阁那么近……她这衣摆上的血痕不是假的。 “天锦姐姐,你被人欺负了吗?” 天锦正不知如何回答她,冷不防又听到她问了一句,便有些凝咽无语了。 “你被人陷害了,是红姑娘!”小香语气肯定,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她早就感觉红姑娘今日脾气好的有些古怪,只是来不及细想,就被支开了。 见瞒不过,天锦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与她说了一遍。小香越听越心惊,意识到天锦衣摆上沾的血痕不是她的,可能是冯二爷的,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天锦姐姐,你逃吧……” “你快逃吧,惹上了冯二爷,班主也保不住你了。” 天锦:“这冯二爷……” “这冯二爷家中大有权势,人长得奇丑,却十分好色,据说家中已经娶了十八位姨娘。他既然看了你,肯定不会善罢干体的。天锦姐姐,你若真让他沾了身子,这一辈子就毁了!” 天锦被她这番话说得心都提了起来。 小香咬着牙,愤怒无比,“红姑娘好恶毒的心!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走!” “可我若是逃了,那你怎么办?” 天锦心里惊恐,可也不想自己一走了之,祸及旁人。 小香显然没有料到,都这个时候,天锦居然还为自己考虑。她心里又是歉疚又是感动。 “我不过是个婢女,跟在班主身边这么久了,总有些情份在,不会有人为难我的。” 出了这种事情,那冯二爷必然不会放过天锦。小香的想法很简单,趁着他还没有醒过来,知道的人也不多,天锦还有机会逃跑,那就跑得越远越好。 小香亏欠了天锦,还被天锦大度接纳,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帮她一把。 说话间,小香已经脱下了自己的衣服递过去。 天锦没有拒绝,飞快换下,又将发饰拆开,挽成婢女发髻。 小香顺手就将桌上的茶壶递给她,“这会儿后院的护院该换班了,正是松懈的时候,姐姐见机行事,千万别被捉住,不然……” 她的语气慎重又紧张,弄得天锦也跟着惶恐起来。接过茶壶时,手抖了一下,就点就摔了。 “天锦姐姐……保重!” 天锦点点头,“你也要小心,若是被问起,就说没有看到我。” 小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心,快走!” 天锦明白事态严重,不敢再逗留。抱着茶壶避着人,朝着后院而去。 她一走,小香双腿一软,就跌坐了下去。 冯二爷此人是远近闻名一方恶霸,又是这里的长客,他手段阴损,花样百出,以往折损在他手里的姑娘都被秦妈妈悄悄处理了。 后来看中了红姑娘,以红姑娘的性子怎么肯去伺候他。小香还记得当初自己奉了班主之命,给红姑娘送去了一壶桃花醉。 红姑娘只喝一半杯就不醒人事了。 那晚冯二爷心满意足,神清气爽的离去。红姑娘的屋中却是一片沉寂。她悄悄去看了一眼,红姑娘赤身裸体被绑在床柱上,身上伤迹累累,几乎是体无完肤。 秦妈妈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替红姑娘处理后事的准备。可没想到,红姑娘却硬挺了过来。 那之后,红姑娘就处处针对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里终于开始闹腾了起来。门口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小香胸口扑腾扑腾跳得厉害,她四下看了看,突然朝着床柱撞过去。 门在这时被踢开,一群人气势汹汹闯进来。 小香被人从地上拎起,冷水迎头泼过来。 她睁开眼,秦妈妈气急败坏的声音劈头而来,“天锦人呢?” …… 此时,外面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城门早早的就封闭了。 天锦没能出城,用身上的银子和首饰换了一匹马,沿着河岸,尽量走得远远的。 天空挂着一轮圆月,倒影在河水中,粼粼波光让河水不时泛着银妆。夜里没有一丝风意,河畔边的树影看上去张牙舞爪,森森如魅。 天锦逃得匆忙,一时不知该去往哪里,心中又担心小香是否受她牵连,坐在马背上心不在焉。 忽然,马儿好似踩到什么,嘶吼一声,随后狂奔起来。 猝不及防地后仰,天锦本能地抓紧缰绳,摆正身子后随着马儿的节奏驾驭起来。 凉风迎面扑来,不知为何,天锦很享受这种奔驰的感觉。 只是前面一片漆黑,天锦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减速来不及,只听到一声惨叫,紧跟着“扑通”一声! 她回头一看,有人掉进河里正不断扑腾。 紧拉缰绳,马儿扬起前蹄一阵嘶鸣。 河岸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天锦下马太急,再加上着装不便,狠狠地摔了下来,疼得闷哼。 等她爬起来时,河里的人已经沉了下去。 她顿时顾不上摔疼,直接跳入水中。 掉进河时的是位男子,身形魁梧结实。天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拖上岸。 “醒醒……醒醒……”她拍了拍男子的脸庞,又去探他的鼻息,下意识地握拳在他胸口狠狠捶了两下。 男子猛地坐起来,一把将她推开,“咳咳……你,你是何人,我与你无冤无仇,做什么踢我下河?” 天锦被他推得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向前仰去,直扑地面…… 第13章 可爱 好在男子察觉不对,又及时将她拉了回来,天锦才免去一次与地面的“肌肤之亲”。 仓促之间,男子只觉得手下一片软滑。 脸上瞬间呆住,“……竟是个女的。” 这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城中一队卫兵高举着火把,横马过街。一袭黑衣的谢琰腰挂长剑,火把映出他半边侧脸,出奇的冷峻。 有人打马靠过来,“将军,已经查到了,消息属实。天龙帮那帮地痞今晚蠢蠢欲动,似乎与城外九峰寨有关。” 谢琰沉吟了一瞬,“静观其变,伺机而动吧。” “是!” 宵禁后的大街本该早已沉静下来。广陵城南某个烟柳巷中,却气势汹汹涌出一批彪形大汉,异常热闹。 “城门早就关了,她出不了城,肯定会沿着水路逃跑……快追!” 一行人纷纷朝着官道奔去。 谢琰高坐在马背上,眉头突然蹙起,“灭火,隐蔽!” 高举的火把瞬间灭了个干净,训练有素的卫兵也快速的寻找蔽身之物。谢琰打马进了一条漆黑的巷口,黑暗瞬间将他的身形吞没。 一列人马在夜色中销声匿迹。 “快!快追,前面就是护城河!” 随着一声高呼,点点火光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谢琰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行越来越近的人。见他没有指示,部下便继续藏匿。 一群高举火把的大汉毫无察觉,声势不减,一涌而过。 谢琰笔直地坐在马背上,突然开口,“这些人不像是混迹民间地痞无赖,派人跟上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何事。” 黑暗中有人应了一声,随后就跳出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追上去。 夜色深沉,不知何时开始起风了。 浑身湿透的天锦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冷颤。两人坐在岸上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没开口。 “我说……这位小娘子,这大半夜你只身一人,跑到这护城河边来作甚?该不是想寻短吧?” 天锦先是被他惊住,现下又被他语气里的调侃弄得哭笑不得。 “说我是寻短,那你坐在河边又是作甚?” 男子微微一哂,“在下若说是为了逃命,不知小娘子信否?” 天锦:“……” “就知道你是不相信的。”男子手撑着地,似乎想站起来,但试了两试都没有成功,反而咧嘴眦牙冷气直抽。 天锦这才发现,他似乎有伤在身,立即伸过手来扶住他,“实在抱歉,我不知道河边有人,你伤到哪里了?” 男子道了声谢,却答非所问,“在下刘裕,不知小娘子怎么称呼。” “我叫天锦。” “天锦?”刘裕拧起眉若有所思,感觉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原来是刘家裕郎,你的伤严不严重?既然为了逃命,便不合适在此逗留,你还能走吗?” 月光之下,刘裕瞥见她一身罗裙紧紧裹在身上,窈窕的身段尽显无疑。他脸上一热,连忙把脸撇开。 “唔……我伤在腿上,恐怕走不了,小娘子先走吧。” “这怎么可以!”天锦闻言,手上微微用力,“我扶你走。” “不必了,我现在恐怕站不起了。”刘裕欲抽回手臂。 天锦垂头去看他的腿,忧心忡忡,“是我害你受了伤,不如我背你走吧。”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个小娘子背着走,传出去我这一世英明可就毁了。”刘裕又是一哂,倒不是真觉得有多难为情,“况且,就你这小身板,能背得动我么?” 天锦:“……” 她的个头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没想到却被他嫌弃了。 两人贴得近,她微微弯着腰,身上胭脂味飘过来,令他十分不自在。想了想,便脱了外衣递给她。 “我看小娘子身子单薄,我这身虽然也湿了,好歹还能蔽体,快披上吧。” 天锦一怔,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注意到自己春光乍泄,脸上“腾”地就红透了。 “多,多谢……” 刘裕十分君子侧过身去。 天锦披上之后,才发现他外衫的半块衣摆已经被斩断了,上面还带着血迹。 她抬眼便说:“你在流血。” 刘裕的双眼正好垂着,视线落在那条受伤的大腿上,之前结痂的伤口在渗血,经水一泡都化开了,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心中暗腹:这小娘子倒是个心实的。 “你……”天锦没料到自己无意中竟将人伤得这样重,心里愧疚极了。 刘裕身上的伤,根本不关她的事。他坐在河边,也是事出有因,冷不妨被撞下河心里多少是有点怨气的。 但看在她是个姑娘家,也不好发作。嘴上却忍不住调侃了两句,没想到这小娘子就把他的伤往自己身上揽了。 真是个傻姑娘,傻得可爱。 “你的腿在流血,需要赶快处理,我背你走吧。你放心,我一定背得动。” 刘裕先前是存心逗弄她的,这下倒有些不好意思再瞎说了。“不关小娘子的事,这伤是被仇家所害,你不必自责。你还是快走吧,我的仇家就快追来了。你呆在这里,会被我连累的。” “什么仇家把人伤得这狠?”天锦干脆蹲了下来,伸手就要去检查他的伤口。 刘裕被她的举动惊到,连忙按住,“你这小丫头,怎么说了不听呢,本就跟你不相干,赶快离开!” 他板起脸,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她吓跑。 谁知天锦反而倔劲上头,“就算跟我无关,可你伤成这样,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 天锦微微叹息,“不瞒你说,我是闯了祸事跑出来的。同为天涯零落人,相见即是缘分,我怎么能丢下你自己跑掉。” 刘裕顿时哭笑不得。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居然养出了这么不谙世事的姑娘。 江湖险恶,人心不古,难道她没听说过? “你这丫头!再不走,我可就真赖上你了啊。” 刘裕此人,乃是这广陵城中一方霸主,长年盘踞于城外九峰寨中,今夜出现在此并不单纯。说是被仇家追杀,其实也是骗她。 他为人随性不羁,人前最喜欢摆出一副风流潇洒之姿。 天锦没听出他话里有话,点头道:“我背你走。” 说罢,她当真就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刘裕眼里闪过一抹复杂,倏尔又邪肆笑开,“既然小娘子执意如此,在下就不再拒绝了。” 他的身体覆上时,天锦才感觉到此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原来长得这般结实。 “我对广陵城不熟,你可知道就近的医馆怎么走?” 听见她要带他去就医,刘裕随意一指,“沿着河岸走。” 天锦不疑有它,一咬牙就将他背了起来。 刘裕:“……”他现在信了,她是真能背动他。 他暗自叹了口气,今夜他亲自潜入城中,本是为解决一桩纠纷,是故意设计与人交手时受伤逃跑的。 眼下这护城河周围埋伏了不少人,就等着天龙帮那帮人自投落网。若是他现在跟她去了医馆,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可这姑娘一片赤诚之心,他也无法拒绝,只盼着不要横生节枝才好。 第14章 被抓 月光暗淡,夜色越发浓郁。 谢琰一行人终于发现了那帮闹事的地痞行踪。 属下探到了消息,回来禀报,“将军,今晚有些古怪,天龙帮的人正四处搜寻什么人。” 谢琰,“先按兵不动,再看看。” 此地离护城河不远,周遭平和宁静。谢琰从马背上跳下来,带着几个精兵悄悄朝着护城河靠过去。 护城河岸柳树成荫,他站在树下观察了片刻,突然侧目,“去弄条船来。” 卫兵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不消片刻就划船过来了。 谢琰按着腰间的配剑,没有上去,而是指着某处吩咐道:“去两个人检查水闸栅栏。” 护城河水闸处,正是城内与城外相交之地。谢琰此话一出,跟在他身后的副将心里不由一惊。 “将军怀疑水闸处的栅栏被破坏了?” 谢琰眼神犀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天龙帮与九峰寨素来不合,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然是事出有因。” 副将跟随谢琰时间已久,经他这么一提醒,顿如醍醐灌顶,“还是将军考虑周到!城防禁严,九峰寨的人没有通行令,要想进城只能破坏栅栏混进来!” 谢琰抿唇不语。 副将想想又觉得不对,“那九峰寨的寨主颇为狡猾神秘,明知城中禁严,这种时候不是该夹着尾巴做人吗?” 谢琰面向河水,淡淡的说,“我在天龙帮安插了内应。” 副将双眼一亮,“将军高明。” 谢琰却道:“只可惜入帮时间太短,得到的消息有限。” “那也比没消息强啊!”副将显得十分兴奋,“将军神勇睿智,今夜收获一定不小。” 谢琰抿唇点头,“小心行事,别打草惊动。” 副将搓搓手,忍不住磨拳擦掌,“不如属下带几个人去城外埋伏,若那九峰寨的人真敢来,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谢琰点头,“可。” 天幕上的半月从云层里悄悄露出了半个头,湖面上银光闪闪,波浪随风荡漾起来。 天锦背着刘裕走了一段,有些喘。 刘裕伏在她背上,叹息不止,“哎,小丫头,这月黑风高的,你孤身一人跑到这护城河边来做甚,就不怕遇到歹人?” 天锦:“为了逃命。” “这么巧?”刘裕惊讶地挑起眉。 天锦并非没有防心之人,但她撞人在先,又听闻刘裕在躲避仇家。他如此坦荡,不曾隐瞒,她也不愿说谎。 “医馆快到了吗?”她问。 刘裕眼里微闪,借着朦胧月光,看到她额上溢出来的细汗,心里没由来生了些许愧疚。 “丫头,你先将我放下来吧。” “可是你的腿伤……” “我自己能包扎。” 走了长长一段,天锦确实有些背不动了,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将他放了下来。 刘裕快速撕下衣摆,囫囵地在腿上缠了两圈,天锦想要帮忙却被他拒绝了。 “丫头,你跟我说说,你得罪了什么人。这广陵城我熟悉得很,说不定能帮到你一二。” 天锦摇摇头,“同为天涯沦落人,你又能帮到我什么。我得罪的那人势力庞大,没那容易摆平。” 刘裕一听便有些不满。好歹他也是这一带响当当的人物,居然被个小丫头给看轻了。 “你说说看,那人是谁?”他还真就不信自己会摆不平。 见他不信,天锦想了想,便问:“你知道冯二爷吗?” “那不是冯家有名的丑八怪么,此人别的本事没有,寻花问柳的手段倒是十分了得,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烟花之地归香苑。说起归香苑……” 刘裕顿了顿,又说:“听说近日来了位笛技不凡的姑娘,不仅那笛声绕梁,人也是娇艳的不可方物。那冯二爷是可是出了名的好色,那位姑娘可要惨了。” 天锦此时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刘裕似有所觉,猛地瞪大眼,“你该不会就是……” “是我。”天锦目光幽幽瞪着他。 刘裕不由抚额,“难怪你要逃命,被那厮盯上,不将你纳入府中,他是不会干休的。” 天锦还要说什么,却在这时,远处突然冒出一片火光。她脸色微微一变,“不好,他们追来了,刘公子……” 刘裕也正看着那片火光,乱杂有力的脚步声,让他一改吊儿郎当姿态,脸色紧绷了起来。 “丫头,你快走,我断后。可不能让那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不行,那些人肯定是来抓我,我怎能连累你。” 天锦又急又惧,连忙将他扶起来。 刘裕被她弄得完全没了脾气,他身份特殊也不好跟她解释,被她扶着走了几步,正在心烦意乱时,突尔脚下一顿。 “那里有船。” 天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河畔有一条搁浅的小船,顿时大喜。 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火光之下影影绰绰,人有些多。 “快看,她在那里!”有人突然喊了一声。 天锦扶着刘裕的手突然一抖,归香苑为了抓她,派了这么多人出来。她颤声道:“刘公子,快上船。” 刘裕一看那阵势,眉头就皱了起来,那分明是两拨人。 没想到天龙帮和归香苑的人居然会同时追过来,这下有些麻烦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天锦一眼,现在他俩指不定谁连累谁呢。 他推开天锦,“小丫头,你先上船。”他设下陷阱,就等着天龙帮入套,逃不逃毫无关系,被抓走反而更有利。但他不能让天锦一同被抓,否则反到会成为累赘。 哪知,天锦的反应比他更快,二话不说就将他推了一把。刘裕瘸着腿,站不稳,一下子翻入船中。 天锦急忙解开绳锁,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恶奴狰狞的面孔已经清晰可见了。 她哆哆嗦嗦跳下水,用力将船推下去。 刘裕挣扎着从船上坐起来,心中又急又气,“小丫头,我好心让你快走,你怎么就不听呢。现在可好了,抓你的和抓我的搅作一堆,咱们都走不了了。” 听他这么一说,天锦才恍然大悟,“原来你的仇家也追来了。”她咬着牙,硬是将船推下浅滩,“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被抓。” “你!”刘裕气结,“谁让你救!你还是先救救自己吧。” 天锦不知他心中所想,跳下河真挚地望着他的双眼,“两害相权取其轻,追你的既是仇家,你若被抓肯定会没命,而我……冯二爷还要纳我为妾,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 “最多也就毒打一顿吧。” “丫头,其实我……” “好哇,这下抓到你了吧!看你往哪里跑!”一只粗壮的手,从后面搭了下来,一下子按住了天锦的肩膀。 天锦脸色大变,猛地甩开他,用力将船推向深水。 “刘公子,保重!” 小船在瞬间荡开,刘裕坐在船上,眼睁睁看到天锦被冲上来的壮汉按入水中…… 第15章 等你 火光飘摇,诸多火把扎成一堆,周围瞬间明亮了起来。 天锦很快就被人从水中拎出来。她浑身湿辘辘的,河水顺着她的额头,淌过眼角,滑至嘴边……一滴一滴流下来。 她脸色苍白,如羽扇般的睫毛在火光之下微微轻颤,目光始终落在河中飘荡的小船上。见小船已经漂远,她放下心来,嘴唇微微一勾。 紧随归香苑恶奴之后,又追上来一帮人。 无数只眼齐刷刷瞪着那船头坐着人,船已经漂到了河中央,没抓到刘裕如何交差,他们立刻将视线放在天锦身上。 她刚才跟刘裕在一起,说不定是同伙。 为首的人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归香苑的一群恶奴立即被他们围在中央。 “把这个女人交出来!” 归香苑恶奴也不害怕,恶声恶气骂道:“冯家二爷要的人,你们也敢抢!” “哪个冯家二爷?”天龙帮的人微微愣怔。 “这广陵城还有哪个冯家二爷能够这么声势浩大,半夜追个逃妾!” “……” 冯家势力牵扯到皇权,天龙帮的确忌讳。 就见那恶奴解下缠在腰间的藤条,恶狠狠朝着天锦抽过去,“叫你再跑,老子抽死你这小贱人!” 藤条落在天锦身上,钻心的疼痛。 天锦差点失声叫出来,却又生生咽下去,她咬着唇。清蒙蒙的月光下,刘裕那张清俊的脸隐约扭曲了,她一边捂着身体躲避抽打,一边佯装不疼。 不愿露出一丝异样,只怕他忍不住又跑回来,被人抓住可就不妙了。也浪费了自己的一番苦心。 隔着河水,刘裕与她遥遥相望,看到她被恶奴抽打,他握着船舷的双手咯吱咯吱响,只觉得胸腔里瞬间烧起一团火,几乎都要蹿出来了。 天锦惨白的脸在火光之下清晰可见,他甚至都能看到她乌紫的嘴唇在不断的哆嗦。 莫名的,他的心口……在这一刻钝钝的疼了起来。 他忍不住放声大喊:“丫头,你等着,我一定去会救你!” 天锦凄凄一笑,疼痛与寒冷交织,她浑身都在发抖,已经说不出话来。 只在心里默默想着:好,我等你…… 归香苑的恶奴怕再生变故,扯着天锦便走。留下天龙帮一群乌合之众面面相觑。 冷风里夹着一丝寒意森森的危险,一直隐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谢琰,冷峻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戾气。 副将见一波人已走,不由急了,“将军,事情好像有变。” 不用他说,谢琰早就看出来。他紧抿着嘴唇,目光定定地望着那道被恶奴押走的纤细身影。 收回视线:“动手,把剩下的这些地痞带走!” 副将:“可九峰寨那帮人还没出现啊。” 谢琰:“不会出现了。” 见他主意已定,副将不再犹豫,举起两指往前面一划,隐在暗中的士兵立即亮武器,冲了出来。 …… 今夜似乎特别的长,月华再次隐落,天幕犹如一团浓墨。 天锦被带回勾栏院,刚跨进后院,就被推倒在地。 眼前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她的下巴很快被人掐着,抬起脸来。视线里出现了秦妈妈那张风情无限的脸,明晃晃的珠光闪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了。 只是此刻秦妈妈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她目光冷冷地盯着天锦,“我自问待你不薄吧,你跑什么?” 天锦木着脸,咬牙不语。 秦妈妈双眼眯成一线,“你可是自愿签了卖身契的,别说只是要你嫁人,便是当作逃奴打死了又如何?” 天锦被捉住时,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听到“嫁人”两字,还是忍不住抖了两下。 “是你……示意红姑娘将我引入迎宾阁的?” 秦妈妈嗤笑,“我怎么舍得轻易将你送进迎宾阁,红玉那个小-贱-蹄子自作主张,惹出这么大麻烦,死不足惜!” 天锦顿时五味杂陈,自己的命运又会如何呢。索性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索性还有人要来救她,玩笑与否,她也不想深思。可是深思又如何,她现在如何做的了自己的主。 “冯二爷在我归香苑中受了伤,事已至此,眼下也只能顺了他心,将你嫁过去。你也别怪我恨心,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运气太差。” 秦妈妈掐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乖乖等着做新娘子,别再给我惹麻烦,否则……我这归香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姑娘!” 她的声音阴寒无比,天锦浑身湿透,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把她带进去!” 恶奴再次将天锦拎了起来,关进了后院一个封闭的黑屋里。为了防止她再次逃掉,两名恶奴在小黑屋外守着,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天锦心知再也无法逃出,只能缩在角落里,抱着腿,将头埋进膝盖…… 这一瞬间,刘裕清俊的面孔突然在眼前闪现,刘裕要救她的画在脑海回荡。 可是……他真的会来吗? 天锦摇摇头,心里已然绝望。 他受了那样重的伤,这勾栏院中又有这么多人守着,就算他来了,又能怎么样…… 门在这时被打开。 穿着清逸锦衣的吴问出现在门外,他目光轻淡地朝屋内扫了一眼,视线落在天锦身上时,微微有些复杂难懂。 但很快的,他就将视线收了回去,对着守在门口恶奴道:“你们先下去。” 然后就撩开衣摆迈了进来。 天锦目光随着他而动,却见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一翻手,手上就多了一物。 “这玉笛是你的?” 通身精透的玉笛一看就不是凡物,天锦一直随身带着。只是今晚匆忙换衣逃离时,不小心落下了。 她望着玉笛心里微微一动,“小香呢?” 小香助她逃跑,不会被连累了吧。 吴问眸光里露出一抹异样的光芒,他拿着玉笛把玩,漫不经心道:“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想着旁人。可见,你逃跑之事,果然跟她有关。”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天锦脸色一片惨白。 “对付不听话的人,多的是法子。” “你!” “如何?”吴问紧盯着她的眼,眼里透着一抹冷酷。 天锦浑身发冷,此刻更是深深感觉这股冷意已经钻进了骨髓,入了心。 她听到自己喃喃开口,“她毕竟跟了你这么多年,对你一向忠心,你居然这般无情。” 吴问听了,觉得十分可笑,“在这利益为重的烟柳之地,一个奴仆算得了什么,再养就是。倒是你……听说今晚有个男人与你一同逃跑,他是谁,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一番话,让天锦的心越发沉下去。 是她连累了小香…… “说话,那男人是谁?”吴问拿着玉笛抬起她的脸,眼里透着一抹警告。 事已至此,天锦又怎么可能供出刘裕。本就与他不相干,她已经害了小香,万一再牵连到刘裕,叫她怎么能安心。 她咬咬牙,一把将玉笛夺了过去,“你们如此欺人,就不怕遭报应吗?” 吴问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怒,有些惊讶。 他盯着她审视片刻,“无论那个男人是谁,今晚你必需嫁给冯二爷。”说罢,他转身朝外面看了一眼,“进来吧。” 第16章 出阁 门外捧着嫁衣进来的人,一身明黄衣裙,梳着双髻丫鬟头,一双眉眼透着木然的冷漠,天锦十分熟悉。 胭脂? 吴问看向胭脂,面无表情道:“吉时快到了,速度快点。” 胭脂微微屈膝,再抬眼时,正好与天锦的视线撞到了一处,她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多了一抹讥讽。 吴问径直离开,随后又进来两个粗壮的婆子。 胭脂指着天锦,“将她的衣服扒下来。” 天锦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三两下就被婆子粗鲁扒光,嫁衣很快穿到了她身上,一头湿辘辘的头发也被缴干了。 胭脂看着她的目光虽然冷漠,却没有故意为难。她的手十分灵巧,哪怕天锦的脸色再惨白,经她一番点缀,立即变得红润起来。 眼看红盖头就要盖上来,一直任她们折腾的天锦,抬手挡住。 “小香可还活着?” 胭脂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眼里,终于闪出一丝恶意,“班主怎么舍得让她死,那金水湾大桥下的跛脚鳏夫还眼巴巴盼着将她接回去当媳妇呢。” “……”天锦只觉眼前一黑。 胭脂顺手扶住她,手指狠狠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吉时就到了,你可不能晕。” 天锦倒抽一口气。 胭脂朝旁边的婆子使了眼色,两人上前,扯着天锦就往外拖。 归香苑里大办喜事,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四下布满红绸,台上乐鼓齐鸣,舞伶也在卖力地跳着唱着,宾客们都觉得稀罕,无人离去。 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身着大红袍的冯二爷,顶着头上撞伤脸面狰狞可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秦妈妈打楼上下来,边走边笑,说里嗔声逢迎,“冯二爷又不是头一回当新郎官了,怎么还这样猴急!” 冯二爷捂着头伤瞪着她,神色愤懑,“爷当新郎官的确不是头一回了,可顶着一头包入洞房却是第一次!” “哎哟,都是误会,二爷您就大度些嘛。柔娘呀,这不是过来给您赔不是了么,您看……今个儿,这大好的日子,您是不是消消火气呀?” 秦妈妈不愧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颦一笑之间卖得一手风情万种。她扭着纤腰,几步迈到冯二爷面前,手指勾着他胸前的大红花,随意划了几个小圈,冯二爷满脸阴云奇迹般的消散开去。 冯二爷今夜一股子邪火,正憋得慌,见她靠过来,顺手一搂,大手在她上狠狠搓了两把。 “秦妈妈徐娘半老,也是别样风情……”他垂头凑到她微敞的颈边,用力一嗅,“爷我还没尝过这种滋味。” “别啊……”秦妈妈眼里闪过一抹嫌恶,飞快将他凑过来的嘴捂住,“二爷这般风流,新娘子可不依了呢。” 冯二爷蓦地想起天锦那半掩半显的曼妙身段,想到自己扑上去压住的那片柔软,心里越发瘙痒难耐。 “秦妈妈倒是把新娘子放出来啊,老藏着就没意思了。” 秦妈妈咯咯笑了两声,又嗔哂他一眼,手指往阁楼上一指,“二爷瞅瞅,这不是来了嘛!” 一身喜服的天锦被人拖出来,不知谁吹了声口哨,满座宾客齐刷刷看过去,起哄声连绵不断。 冯二爷一见那熟悉的身段,心头忍不住荡漾起来,心里一激动,连忙推开了秦妈妈,就要迎上去。 秦妈妈哪肯轻易放他过去,扯着他的袖子不依道:“冯二爷,咱这归香苑可是有规矩的,不给赏钱,可不许拜堂。” 冯二爷瞅着新娘子被拉上高台,乐得嘴都咧开了。大手一挥,银票子塞进了秦妈妈手里。 “拿去拿去,爷今个儿高兴,这些都是你的。” 秦妈妈捂着嘴,眉眼弯弯,“谢二爷赏。” 冯二爷转身往高台迈去,他肥胖的身躯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凑到新娘子面前,心痒难耐的一下子抓住她白净纤秀的小手。 这冷不防的举动,吓得天锦一跳,她的手上还握着玉笛,躲闪不及,被抓了个正着,连忙想把手缩回。 好不容易抓到手里,冯二爷又怎肯放手,顺势就要抱住她。 台下围观的宾客,顿时哄堂大笑。 天锦一想到冯二爷那张嘴脸,心里忍不住恶心,越发的要把手夺回来,拉扯之间,头上的盖头不小心掉落了下来…… 刚刚还哄闹的大堂内顿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好一朵娇花插到了牛粪上! 天锦终于将手拽了回来,她咬着嘴唇,忍隐地立在台边,双眼里凝出一股寒凉之色。 目光正对上冯二爷,饶是冯二爷色心正浓,也没由来的惊了一惊。不过,他这般心惊也只是惊了一瞬而已。 他很快回过神,对着台上主持大礼的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 那人一个灵激,轻咳着迈前一步,扬声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冯二爷得意洋洋,正准备再次将她抓过来。 就在这时,大堂外突然涌进了一群身着铠甲的士兵,一个个腰跨配刀,面目凶煞。 事情发现的太过突然,就连最善周旋逢迎的秦妈妈也愣住了。 士兵十分有秩序从中间分让出一条通道,一袭军装的谢琰英姿勃然地从外面大步迈进来。 他的眼眸漆黑如夜,威严不容侵犯,眸光犀利的四下一扫,很快就锁定到高台之上。 天锦也终于发现了异常,抬眼望过来。 四目相对,他的眸色犀利却又夹杂着一丝柔情,微微泛着一丝苦涩……天锦心神微微一晃,连忙将目光移开。 秦妈妈终于回过神来,手娟一甩就迎了上去,“哟,几位军爷看上去很面生呀,可是第一来我这归香苑……” 眼看她身体就要贴到谢琰身上。他身后的副将突然上前,一把利刀横在她的面前。 “将军面前也敢放肆!不要命了!” 秦妈妈脸色微微一变,笑容僵了僵,又连忙小心赔笑,“请恕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哪位将军驾临?” 副将刚要回答,谢琰却突然抬手,副将立即抱拳,躬身退了下去。 秦妈妈一看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 谢琰至始至终没看她一眼,视线就那么直勾勾盯着高台之上。天锦一身大红喜服,格外刺眼,手里的玉笛尤其醒目。 他一眼就看出那玉笛的模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起来。 “在下谢琰。”他突然开口,声音沉厚,带着一股忍隐的压抑。 秦妈妈离得近,看得十分清楚,他这话分明是对着台上天锦说的。她的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重,脸色僵得不能再僵了。 谢琰,谢琰…… 那不是淝水一役大败北军,鼎鼎有名的谢琰谢大将军? 她猛然哆嗦了一下,“谢,谢将军……” 许是她颤抖的声音太过刺耳,谢琰微微转头,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此处在办喜事?” 秦妈妈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心虚地指向高台,“楼里的姑娘有幸被台上这位冯二爷看上,今夜正是她的出阁之喜……” “是吗?” 第17章 绝望 “是吗?”谢琰嘴角微微轻扯,“那就恭喜了。” 说是恭喜,可他脸上却不见半点道喜的样子,那双眼里的冷意,仿佛就要破冰而出。 秦妈妈看得心惊胆战。 冯二爷没有发现来的人是赫赫有名的谢琰谢大将军,这番变故让他很不悦,都已经耽搁了这么久,现如今美人就在身侧,香气扑鼻,恨不得立马就洞房。 他瞪了眼已经失声好久的司仪,吼道:“吉时都快过去了,你还要愣到什么时候。” 那主持的司仪被谢琰的气势吓愣住了,被他这么一吼,方才回过神来,眼巴巴朝着秦妈妈看去。 秦妈妈还不知道谢琰到此目的,见他又不似要搅事的样子,便朝着司仪点了点头。 司仪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似乎,呼出一口气。 再次高喊,“吉时已到,新人就位。” 冯二爷欢天喜地站好。 站在天锦身后的脂胭朝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立即上前捡起红盖头,强行将天锦扶过去。 “一拜天地,二拜高朋……” 随着司仪唱礼,天锦被人按着头,怎么都无法挣脱。 谢琰已经在台下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一语不发,目光紧随着天锦而动,以他的眼力又岂会看不出她受人胁迫。 她手里紧握的那只玉笛刺得他双眼隐隐发疼,那是他送给她的笛子啊。 他以为她早已葬身在江水之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会出现在这种烟柳之地。昔日北朝武神锦公主竟沦落成这勾楼院中的舞伶,上回他喝得醉眼朦胧,并未看得太清楚。原来当日,她一曲成名,用得竟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可笑,他当时以为她只是一个酷似锦公主的伶人罢了…… 周遭的宾客传来一阵轰闹,谢琰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台上,大礼已成。 冯二爷得偿所愿,笑得嘴都合不拢。 天锦被两个婆子按得死死的,挣扎之间头上的盖头再次掉落。 谢琰端端正正坐在下方,望着她秀雅端方的面容,强忍着要冲上台将她抢走的念头。 两人的视线再次交织在一起,他等着天锦开口,可她眼里的陌生令却他浑身发寒。 这时,门外快速跑进来一个卫兵,附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当真?”谢琰微愣。 “属下刚才混进后院,随手抓了个人。据说这位天锦姑娘是在河边捡回来的,的确是失忆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谢琰难以接受。 失忆……她竟把他忘了。 北朝武神怎么可能会失忆!他不相信! 高台上,冯二爷喜得第十九房妾室,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秦妈妈示意楼里的姑娘去道喜,台下不少宾客瞅着新娘子容色倾城,都忍不住往台上凑去。 冯二爷得瑟地接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眼瞅着天锦整张小脸粉如淡霞,又长又密的睫毛由于惊恐而扑闪扑闪的更显的楚楚动人。 他体内的邪火,一下子蹿上来,顾不得围着看热闹的众人,扑上去一把将她抱住。 天锦脸色大变,双眼微微发红。 两个钳制她的婆子见冯二爷抱上来,知趣将她放开。天锦终于找到机会,狠狠踩了冯二爷一脚。 “哎哟……”冯二爷冷不防吃痛,下意识松手。 天锦握着玉笛用力一折,只听“嘭地”一声清脆的声响。上好的玉笛竟被她徒手生生折断。 归香苑里围上来的道喜的姑娘,尖叫着闪躲。 趁着乱势,天锦反手就将尖锐的断口抵在自己颈边,“都不许过来!” 她眼里饱含了慌乱,惊恐,悲愤……更多却是绝望。 冯二爷正还抱着脚跳,见她以死相挟,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放下,快放下!” 天锦警惕地盯着她,“你别过来,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他冯二爷想要的女人,哪有得不到的道理。今夜种种受挫,天锦如此胁迫不依,冯二爷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气急败坏冲着呆在一旁的两个婆子吼道:“都是死人吗?!把这个贱-人给爷抓过来!” 两个婆子六神无主,还是胭脂在后面推了她们一把,“冯二爷动怒了,快抓住她!” 天锦握着断笛抵到壁上,已经退无可退。 眼看她手上用力就要刺入颈中,谢琰眼里的慌恐一闪而逝,他猛地站起来,就要出声喝止。 说那时迟那时快,大堂外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住手!” 天锦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有,颈项上传来一股刺疼,断笛尖上甚至已经沾上一抹血色。 她的手生生顿住,颤巍巍地睁开眼。 大堂外,一身黑色劲色的刘裕,带着一群黑衣人闯了进来,速度之快,让人反应不及。 见天锦果然住手,谢琰不由松了口气,正欲回头去看,来者何人……冷不防的身后一股力道就撞了过来。 谢琰躲闪不及,被撞得脚下一个趔趄。 “将军!”身旁副将赶紧伸手去扶他,却被他一掌推开。 谢琰的目光紧紧跟着刘裕。 已经飞身跃上高台的刘裕根本没有意到自己撞了人,他的眼里只看到一片血光。那是天锦割自己的颈子,鲜血顺着断笛滴下,染红了他的双眼。 冯二爷已经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大喝,“你是何人!” 刘裕本没有注意到他,闻言缓缓转身。等看着冯二爷身上的大红喜服,眼里露出一抹诡异的颜色。 “冯家二爷?” 冯二爷挺起胸膛,威风不减,“正是二爷我!你想做什……啊!”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是一声惨叫。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冯二爷被刘裕迎面一拳直接打扒在地。 “刘家裕郎……”天锦愣愣看着他,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她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来了。 刘裕快步走向天锦,锐利的目光一扫,那两个婆子嚣张的气焰立即萎了,灰溜溜就要逃跑。 早在外面,刘裕就看到这两婆子对天锦的欺负,他哪里肯轻易放过她们,飞出两脚将二人踢下高台。 泪水模糊了天锦的双眼,她动容地望着刘裕清逸俊秀的面孔,心中感动无数。 两人之间再无阻碍,刘裕急走两步,“丫头……” “……”天锦忍不住朝他扑过去。 刘裕将她抱了个满怀,大手怜惜地抚摸着她颈边的一道浅浅的血口,心里一阵心疼,“傻丫头,我说了会来救你,你怎么还下这么重的手。” 天锦将自己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娇软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她哽咽道:“我以为……我活不成了。” “别怕。”刘裕收紧手臂,紧紧抱着她,“我这就带你离开。” “谁也不许走!” 第18章 情定 冯二爷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他的鼻梁已经歪到了一边,额头上包扎好的伤口被扯到,再次溢出血来。 他本就长得丑陋,一脸的恶疮混着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一直站在阁楼上不曾现身的吴问,看着楼下接一连二的变故,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冯二爷此人,归香苑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 那鼎鼎有名的谢大将军,更是不能招惹。 然而这最后冒出来的一个毛头小子,看着倒是眼生……他的眼珠子微微转动。 恰时,已经压不住场面的秦妈妈抬头朝他看过来,吴问朝她作了个手势,示意她静观其变。 高台上,吃了大亏的冯二爷怎能罢休,看到自己新娶的小妾竟与一个陌生的男子抱在一起,顿时怒冲发冠。 “来人,将这两对狗男女,给我抓起来!” 冯二爷身边是带着家奴的,方才一直围在台下看热闹,事发突然,他们救主不及。为免被秋后算账,这会儿都拼命往台上冲。 然而,台下受惊的一众宾客,已经乱成一团。人群里挤挤攘攘,场面十分混乱。 台下,谢琰的心情不比冯二爷好多少。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天锦,当看到她扑向刘裕时,心慢慢渗血。 冯二爷的骂声再次传来,“小贱人!!当着爷的面,竟敢与野男人搂搂抱抱,看爷怎么弄死你!” 这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叫天锦身体不由一抖。她卖身勾栏院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眼下又穿着一身喜服,被逼着当众与冯二爷拜了堂,也不知刘裕会怎么看她。 天锦下意识的不想让刘裕看轻,忍不住冲着冯二爷怒道:“是你强娶在先,休要血口喷人!” 冯二爷见她居然还敢还嘴,气得嘴也要歪了,脸色狰狞可怕,“小贱人!你等着,爷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住口!”谢琰终于听不下去。 他身后的士兵,在副将的指挥下迅速拨开混乱不堪的人群。 谢琰身上散着寒气,大步迈上高台。他身姿挺拔,气势如虹,径直朝着冯二爷走过去。 “冯二爷?” 冯二爷被他的气势慑住,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你想做什么?” 谢琰嘴角微微勾起一记冷笑,一双漂亮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感,“听闻冯二爷势大遮天,在下陈郡谢家谢琰,奉命管理这广陵城,正想上门讨教一番。今日既然撞上来,不如……”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冯二爷一下子语塞了。 陈郡谢家在淝水一役大败北军,谢琰凯旋归来,威名大震四方。况且这广陵城,也正是谢家镇守之地。 冯家虽然势大,却不过是依仗着后宫女子邀宠而获得的殊荣,与谢琰这种从战场厮杀得来的威慑简直是没法比。 冯二爷虽然混账了些,却也不至于太糊涂。 谢琰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在这个节骨眼下出了声,想要袒护谁,显然易见。 冯二爷一脸不甘,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凸了出来。他不敢跟谢琰硬撞硬,只能咬牙切齿,恶狠狠瞪向那对还抱在一起的男女。 心里暗骂一句:爷早晚能收拾你们这对狗男女! “我们走!” 冯二爷这样一走,面子里子都掉了个干净。一群看热闹的宾客今晚也受了一点小的惊吓,被波及的也不在少数,这会儿看士兵放了行,生怕再受牵连,一个接一个都跑掉了。 大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秦妈妈捏着手绢又朝楼上看了一眼。 此时的吴问,已经悄悄将楼下姑娘们都招了回去,剩下来的黑衣人与谢琰的士兵分庭抗礼,都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 天锦想到什么,从刘裕怀里退了出来。“刘公子,今晚多亏有你,你的腿伤……” “不碍事。”刘裕的手还扶在她的腰侧,感觉到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心知她今晚肯定吓得不轻。 他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问:“丫头,你可愿意跟我走?” 天锦一愣,随即又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我身陷这烟柳地,名誉早就亏了,刘公子不介意吗?” “介意!” 天锦眸光瞬间黯淡下去。 “介意自己为何没有早点来,你看看你,把自己伤成这样……” 刘裕的视线在她被刺破的玉颈处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细致的替她擦拭。 好在伤口不深。 “刘公子……”天锦猛地抬起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叫我阿裕吧。”刘裕温和的笑了笑,“真是个傻丫头。” 天锦破涕为笑:“阿裕。” 刘裕轻叹,“下次别再这么傻了。” 天锦点点头,心里缓缓升起一股暖意。目光触及摔在地上两截玉笛,她眼里微微闪烁了一下。 刘裕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那两截通体碧翠的断笛,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天锦蹲身将断笛捡了起来,伸手朝着他递过去,“断笛为证,我这一生非阿裕不嫁!” 这一刻,她脸上写满坚毅,眼神却温柔无比????? 刘裕心中微微动容,接过断笛慎重收入怀里,“我刘裕定不付卿深情。” 两人深深望着彼此……仿佛这一刻,天地万物不复存在,唯有他们相依相偎,眼里心里也只剩下彼此。 谢琰看到天锦眼里的柔情,心被狠狠抽了一下 ——断笛为证,我这一生非阿裕不嫁。 她竟说出了这样的话。这只玉笛明明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她怎么可以…… 谢琰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手按在腰间的配剑上,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才强压着自己没有拔出利剑,朝刘裕砍过去。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他的锦公主真的把他忘记了。 他们曾经萧笛和鸣,结伴踏于青山绿水之间,也曾历经万苦生死相依。她说要与他情定三生,他便在玉笛上刻上她的名字,约定不离不弃。 那一幕一幕,都是那么的刻骨铭心,仿佛都还在眼前。她的一颦一笑,明明只为他而展露…… 而如今却又…… 难道她都忍心忘掉? 谢琰双眼通红,望着眼前相拥的两人,那样甜蜜满足容色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他按在腰侧的手,不由捂在胸口。 呵……她如今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天锦! 锦公主! 他好不甘心! 第19章 悲喜 勾楼院里走了个冯二爷,气氛似乎并没有缓和下来。刘裕安抚好了天锦,这才将视线落在谢琰身上。 谢琰眸深似海,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气势,让人想忽视都难。 刘裕才与他四目对上,心里便明白此人怕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今夜在此出现,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他下意识将天锦挡在身后,对着谢琰抱拳道:“久闻谢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在下刘裕,多谢谢将军刚才出手解围。” 谢琰双眸漆黑,目光中已经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隐约透着几许沉郁。 就在刘裕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他却微微启唇,淡淡吐出两个字。 “不必。” 刘裕暗自将他打量一番,实在难以猜透他的想法。然而对方是兵,他是寇,如此面对面站着,无形之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气氛微微有些僵凝…… 一直隐身在阁楼上的吴问,终于朝秦妈妈点点头。 秦妈妈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甩着手绢笑盈盈靠过去,“两位爷都是人上之人,能驾临归香苑,实在是我柔娘的福气。姑娘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过来小心伺候着!今个儿,这好酒好菜,都包在我身上!” 谢琰目光沉凉地看了她一眼,嘴角突然勾了起来,“今日太晚,改日吧。” 说罢,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又朝着天锦扫过去。天锦被刘裕挡在身后,只露出半截刺目的红绸衣摆。 他的目光顿稍,转身一摆手,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顷刻撤尽。 经此一闹,天已经泛出了鱼腹白。 刘裕思及谢琰此行目的,不便久留。他朝着同伴使了个眼神,一众黑衣人如同夜中鬼魅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裕,你要走了吗?”天锦握着他的衣袖,眼里充满浓浓的不舍。 刘裕将手按在她单薄的肩上,“丫头,你在此等两日,待我处理完手中的事情,立即来接你。” 他漆黑明亮的双眼里倒映着她妍丽的容色,天锦微微点头,“好,我等你。” 众目之下,刘裕的脸微微有些发热,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他强忍着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扭头朝着秦妈妈看过去。 “秦妈妈。” 秦妈妈眉梢一挑,精明如她,早等着刘裕朝她开口,“不知刘公子有何吩咐?” 刘裕身上的那股风流气韵又回来了,他两眼一弯,厚薄适中的唇上荡出一记令人目眩的笑容。 “秦妈妈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我多说,想必你也该心知肚明……” 秦妈妈也笑,风情无限,“明人不说暗话,我秦柔娘是个守规矩的,只要不祸及我这归香苑,一切都好商量。” “如此甚好!” 秦妈妈眸光一转,“胭脂,带天锦下去梳洗,好生伺候着。” 胭脂神色几番变幻,终究还是走上前,“天锦姑娘,婢子扶你……” 天锦被扶走,在刘裕温柔凝视的目光下,三步两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 刘裕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秦妈妈,眼里藏着一丝玩世不恭,“不知秦妈妈要多少银子。” 秦妈妈笑得眼都眯成了一线,娇嗔了他一眼,缓缓伸出五个手指。 “五百两?” 秦妈妈摇头,“刘公子真会开玩笑,冯二爷欲娶天锦给得便是五百两赎金。我收了银子却给不了人了,也不好交待啊……您说是不是?” 刘裕:“秦妈妈开个价吧。” 秦妈妈再笑,“这个价,可不好开呀。总归天锦这小丫头,不是我的人,倒是平白的让我担了些怨怼。刘公子若真有心,不如与我那相好的死鬼,好好谈谈?” 刘裕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秦妈妈料想他也不敢在此闹事,指着楼上吴问的隐身处,“你瞧,他就在那里呢。” 刘裕不由望去……吴问恰时探出半截身子,并朝着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这样的场面,刘裕自然不会怯场。他双眼一眯,抬步迈上楼。 雅阁内。 天锦卸了妆,换下一身红艳的喜服。折腾了一夜,她又累又饿,胭脂将她送进房,又送了些糕点进来。 再次被调派到天锦身边伺候,她的心里复杂极了。 天锦显然也很抗拒,“你下去吧,我不需伺候。” 胭脂正愁着找不到离开的借口,闻言反而松了口气,她退到门外,合上门时又朝着天锦看了一眼。 忍不住问:“非若小香诱你签下卖身契,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你就不恨她?” 天锦先是一愣,唇边渐渐蔓延出点点笑容。 被冯二爷娶强时,她的确是怕过怨过,直到遇到了阿裕。若没有经历此劫,她与他又怎么可能会有交织。 看着天锦身上透出一股妍丽娇人的气息,胭脂突然间觉得似乎有些懂了。 她微微垂眼,“小香在被带出归香苑时,已经咬舌自尽了。班主让人用草皮裹了她的尸体拉出去葬了……在这样的地方别再谈什么真心,真心只会害死人。” 话落,她又补了一句,“若那位刘公子为你赎身……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门被缓缓合上。 天锦乍然听到小香死讯,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明不是她的错…… 天锦眼睛闭了闭,又猛地睁开,有心想要替她讨要一个说法,可是现在,连她自己都还陷在这片污浊之中,又能如何。 窗台上还摆着两盆虞美人,正是花期,花开得十分热闹。她仿佛还能看到,小香捧着花盆惊喜又羡艳的表情。 “天锦姐姐,你瞧,这花开得多好看。” 小香…… 天锦眼睁睁看着她的笑容,在眼前化成泡影。心底的愧疚越发郁浓起来,若是早知道会害得小香丢掉性命,她说什么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逃掉的。 晨曦初绽,大地光明重现。 归香苑里某间雅阁内,倏尔泻出一段委婉悲凄的琴声。 隔着不远的另一个雅房内。 吴问手里拧着一壶上好的桂花酿,酒酿入杯,香醇扑鼻。琴声传出来的一瞬,他的手微顿了顿。 突然就笑了,“刘公子觉得,在下开的这个价码可是值了?” 刘裕双耳之中,全是若即若离的音波,他抄起酒杯一口饮尽。 “如此佳人宛若至宝,吴班主不愧是个雅人,在下定会妥善安排好一切,如期来迎娶!” 第20章 太巧 广陵城禁令被撤下去。 投奔而来的难民已被妥善安置,连街头的地痞无赖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尽矣。行旅商客开始车来车往,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归香苑里发生的闹剧,成了茶后闲聊的热谈。冯二爷吃了一记闷亏,怄了一肚子的火,连着好几天食不下咽。 这一日,天气正好。 远在建康皇城的冯婕妤突然修书一封,寄了家信回来。冯婕妤乃冯二爷嫡亲长姐,拿到家书,他闷得几天的火气才稍稍消减。 待打开书信,冯二爷的双眼立即就直了。 冯家这位婕妤娘娘,在宫中颇为受宠,偶然从晋帝嘴里得知北朝锦公主在淝水一带失踪的消息。晋帝对这位北朝的武神十分忌讳,恨不得立即将她抓住。 冯婕妤信中言明找到这位锦公主,便是大功一件,休书一封让广陵冯家暗中查探。 冯二爷刚被谢琰灭了威风,若能得此一功,还怕扳不回颜面?他心中一喜,眼里放大光彩,连忙抖开夹在信后的画像。 “这……”他仔细辨认片刻,感觉莫名眼熟,随手就招了位家奴过来,“你且看看,这画像里的人可是在哪里见过?” 家奴盯着画像,心中大动,“二爷,这不就是那位吗?” “哪里?” “您新娶的十九姨娘啊。” “混蛋!二爷我怎么可能会娶个敌寇做姨娘!”冯二爷勃然大怒,抬脚就朝着家奴踹过去。 家奴不敢躲闪,扑通一下趴在地上,哀怨道:“二爷,她真是归香苑那位……” 听到“归香苑”三个字,冯二爷顿时又不痛苦了,脑里子不由闪现出天锦那张漂亮可人的脸蛋,这才有所醒悟。再往画像上仔细辨认,上面画的不是天锦又是何人? 冯二爷突然一个哆嗦,脸色大变,“快!快去准备笔墨。二爷我这回奇功一件,这顿委屈可算不是白挨的了。” 家奴对他的喜怒无常早已习惯,也不敢问缘由,立即跑下去准备。 冯二爷举着信,心情大好,仿佛已经看到威风慑人的谢琰跪在他脚下做低伏的画面…… 此时此刻,毫不知情的谢琰,再次现身归香苑。 秦妈妈闻讯迎出来,捂嘴轻笑,“谢将军大驾光临,看中了哪位姑娘,尽管开口,包您满意。” 谢琰今日穿着一身玄色云纹便服,宽袍长袖,风雅翩然。一头如墨青丝由着玉冠扣在头顶,优雅贵气简直是浑然天成。 他目光清淡地扫了秦妈妈一眼,幽幽开口:“秦妈妈上回说要请客,不知还作不作数?” 秦妈妈满脸的笑意被他这么一问,僵了一僵,上回那样的场面,她为了圆场,倒是说过这样的漂亮话。 只是那样的场面话,又有几个人当过真?她没有料到事隔几日,谢琰不仅还记得,居然还上门讨饭债来了。 真是……真是奇葩得很。 不过秦妈妈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笑容再次堆上来,甩着帕子不依的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戳了两下。 “谢将军真会开玩笑,我这归香苑还能少您一顿饭不成?” 谢琰不喜她的挑-逗,眉头微拧,正欲避让。 秦妈妈却冲着他抛了个媚眼,冷不丁依偎到他的怀里,“谢将军不穿军服的模样真是俊秀又儒雅,让人看着就情难自禁,您若愿意经常来呀,归香苑包您吃饱喝足,神精啊倍儿爽……” 她这声“爽”音刚落,谢琰已经撤开,眸色瞬间沉下去,“不必了,今日由我做东,秦妈妈不妨派人去将刘公子请来。” 话毕,也不等人引路,大步迈上楼。 秦妈妈咬咬牙,上回就感觉此人难缠,今日有心试一试深浅,岂料他竟如此不解风情,倒让她不免尴尬起来。 她抬手招来仆从,“去将班主和刘公子请出来。” 说来也巧,今夜刘裕恰恰就在这归香苑中,根本不必刻意外出去寻。 刘裕这些日子一直忙碌,自那夜设计天龙帮未遂之后,他便发现谢琰在暗中清扫广陵。不少的暗势力几乎都被连根拔起,甚至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 谢琰手段老道,不愧是领兵之人。刘裕虽然不明白那晚谢琰为何放过他,但他不想往枪口上撞,回去之后,便将势力收拢,九峰寨从此低调起来。 今夜进城,只因跟吴问事先有着一个约定。 两人正是把酒言欢,雅房就被人敲响了。 “什么事?”吴问笑容一收。 门外,仆从低声道:“谢琰将军来了,秦妈妈请班主出来应酬一二。” 吴问不由抬眼看刘裕。 “这么巧?”刘裕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嘴上虽然这么问,心里却琢磨起谢琰此行的目的。 他才不相信,事情真会这么的凑巧。 吴问:“刘公子不妨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刘裕却摇头道:“只怕他是冲着我来的。” 他今晚悄悄入城,原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看样子并没有逃过谢琰的眼线。 吴问叹道:“自从此人开始肃清广陵,这暗道上的生意就不太好做了,否则我又岂会麻烦于你。” 刘裕只是笑笑,不予置否。 那晚,他有意替天锦赎身。吴问不要他的钱财,却托他押运一箱琴具去建康,作为报酬,他会将天锦的卖身契交出来。 吴问此人,刘裕回去后倒是悄悄查过了。 此人表面上是个名不经传的乐坊班主,与这归香苑的子还有一腿。可事实上,他的根基却在建康。 建康乃是皇城脚下,不论吴问此举有何深意,刘裕都不想知道。道上有道的规矩,他既然答应了派人护送,便不会过问原由。 反正此事过后,他与这归香苑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走吧,”吴问率先起身站了起来,“我们去会会这位威名远扬的大将军。” 刘裕随手将酒杯一掷,“怕就怕来者不善。” 两人相视一笑,却各怀心思。 等他们去了谢琰所在那间雅房,却发现雅房内竟不止谢琰一人。 “丫头?”刘裕一眼看到抚琴的天锦,眉头微皱。 听到他熟悉声音,天锦立即按住琴弦停了下来,一脸欢喜,“阿裕。” “你怎么在这里?”刘裕问,随即又转身看向吴问,“吴班主,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让她出来迎客。” “这……”吴问也是一脸不解。 天锦见他想岔了,连忙扯着他的袖口,解释道:“阿裕,你误会了……” “的确是误会。”谢琰缓缓抬头,“谢某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上回应允的一顿饭。刚才上楼,巧遇了天锦姑娘,便邀她同往了。刘公子,不会介意吧?” 第21章 同席 天锦话未说完就被他截了过去,只得抬眼去看他。他这翻解释倒是十分清楚,只是那语气未免有些挑衅。 她不由蹙起眉头,也不知阿裕听了会不会多想。 刘裕早料到谢琰是冲着自己来的,天锦的担心倒是多余,他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两步,恰恰挡住了天锦半个身体。 他笑道:“能跟谢将军同席,荣幸极了,在下怎么会介意。” 谢琰嘴唇微勾,“请坐。” 刘裕便朝吴问看了一眼。 谢琰幽沉的视线朝天锦看去,“天锦姑娘也坐。” 上次一别,天锦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刘裕,此刻挨着他站着,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听到谢琰的邀请,人还未动,手就被握住了。 刘裕低头柔声道:“坐我身边。” 当着外人的面,天锦有些害羞,白皙的脸颊悄悄染上一抹红晕,却没有挣开她的手,由着他牵过去。 谢琰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两人交握的手,眸色沉了又沉,却突然笑了。 “广陵城最有名的酒楼当属未茗楼,谢某特意请了未茗楼里的厨子做了些拿手特色菜,这会儿也该送过来了。” 席上几人顿时都有些意外。 谢琰也知道自己来的突兀,却不再解释,端起酒杯送到唇边,由着他们去猜测。 说话间,秦妈妈领着未茗楼的几名小厮走进来,小厮手里都提着食盒,不用吩咐即刻将饭菜摆好。 佳肴入桌,每一样都精致的勾人食欲。 秦妈妈又让人送了些酒,然后挨着吴问坐了来。眼波一转,侃笑起来。 “谢将军出手真是阔绰,这未茗楼的厨子是出了名的难请,柔娘早就想尝尝,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谢琰放下酒杯,“秦妈妈请吧。” 秦妈妈也不客气,举筷挑了盘中的八宝鸭,尝了一块,“嗯,不愧是出自名厨之手,这肉酥而不腻,香浓入口,果然好吃。” 谢琰莞尔一笑,目光微闪,“天锦姑娘怎么不动筷,菜不合口味?” 天锦被他点名,这才拿起筷子,温和笑道:“谢将军如此盛情,天锦一时被这满桌子的菜,迷了眼,也不知该挑哪道菜下口了。” 她说的恭维,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可谢琰却看得出来,她的笑容与昔日已经大不相同,疏离得让他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痛。 她果然已经完全都不记得了…… 谢琰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这些东西全都是她从前爱吃的,放在以前,她只要拿鼻子嗅一嗅,就知道哪道菜是经了他的手,可如今她却…… 谢琰再次端起酒杯,和着酒水将心里的苦涩强咽了下去。 “阿裕,你也尝尝。”天锦夹了块酥卷放到刘裕碗里。 “能得谢将军款待可是件稀罕事,这种机会不常有,咱们的确该多吃点。”刘裕也替天锦夹了块桂花鱼,还细心的将刺挑了去。 两人相视而笑,眼里似乎只有对方。这腻歪的劲儿,连秦妈妈看了都觉得心头发麻,更别说单只形影的谢琰。 “咳……”她拿起酒壶,给谢琰续了一杯,笑道:“刘公子有佳人在侧,艳福不浅,不如柔娘唤个姑娘进来陪陪谢将军如何?” 谢琰沉凉的目光再次朝天锦扫过去,却又很快撤开,他的嘴角扯出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 “听闻归香苑有位美艳绝伦的红姑娘,不如就唤她进来吧。” 他这般爽快应下,秦妈妈反而不适应了。方才在楼下还是坐怀不乱的君子模样,感情是嫌弃她啊。 她噗嗤笑出声来,“倒是我的不是,这就去把红姑娘给谢将军领过来。” 红玉这段日子十分难捱。吴问处置叛主的小香时,一点都没有手软,她心里虽然觉得畅快,却又忍不住后怕起来。 她设计天锦的伎俩怎么可能逃得过吴问和秦柔娘的眼。归香苑依旧热闹,可秦妈妈却灭了她的灯笼,不再让她迎客,没有重罚不过是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她罢了。 被关起来的这几日,足够她心慌意乱了。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这等大好的机缘降临在她身上。 得知要去侍奉谢琰,红玉焚香沐浴,好一番打扮。等她进了雅阁,发现天锦居然也在,脸立即就僵了。 谢琰今日来意本就让人摸不着头脑,秦妈妈有心试探却不得其法,好不容易谢琰自己松了口,偏偏红玉姗姗来迟。 见她还杵在门口,不悦道:“谢将军点名要你伺候,你却让人一番好等,还不赶快过来赔罪。” 红玉一个激灵,连忙拿着酒壶靠过来,看着他如雕刻般英挺的脸侧,眼里多了份惊艳,“谢将军,红玉来迟了,这就自罚三杯。” 若是寻常的恩客,美人在侧,早就抱得暖香入怀,这赔罪的罚酒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谢琰握着酒杯没动,反而拿眼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便是这水光浅涌的一眼,瞬间叫红玉移不开眼了。 “不是要自罚三杯,怎么不喝?”谢琰问。 红玉两颊瞬间涨红。 谢琰仿佛这才明白过来,眉梢微微一挑,就将她手里的酒杯接过去,“美人怕是不胜酒力的,还是谢某喝吧。” 他拿着酒杯抵至唇边,眼眸微微一抬,坐他对面的刘裕正与天锦垂头交谈,也不知说到什么风趣的事情,惹得她眉眼弯弯,眼里闪亮灼目。 转瞬间,又见她娇羞地点点头,如雪的面色,渐渐染出一层滟滟红霞。 刘裕神色微动,大手覆到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握,随即又很快松开了。 谢琰苦笑,抿唇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刘裕清了清喉咙突然站了起来,“今日得谢将军款待,在下不胜感激。一个月后我将与天锦在此大婚,还请谢将军务必赏脸,来此观礼。” 说着,他又温情脉脉朝天锦看去,“也算替在下与天锦做个见证……” 谢琰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好在酒杯里的酒水已经饮尽,饶是如此,酒杯还是滑到桌上翻了过去。 “抱歉,刘公子婚讯来得突然,谢某失礼了。” 刘裕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并未察觉他的不对,反而心里涩然起来。 谢琰已经站了起来,视线不由自主再一次落在天锦身上,目光定定,“天锦姑娘一舞成名,谢某倒是有所耳闻,不知是否已经赎回了自由身?” 天锦的卖身契还捏在吴问手中,乍然被问起,身体微微一僵,心里的旖旎羞涩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她的一颦一笑早早就刻在谢琰心底,神色间细微的动作自然无法逃过他的眼。 他黑沉的眼里划过一抹幽暗不明的光芒,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第22章 浓情 众人尚且不明白他突然提起此茬用意。 就听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沉稳无波。 “秦妈妈不如将她的卖身契拿出来吧,谢某这便为她赎身,权当是给了彩礼。” 秦妈妈反应过来,捂嘴笑道:“谢将军这份彩礼好大的份量。” “不必了。”刘裕还当他对天锦存着什么心思,听了后半句,才松了口气,“谢将军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天锦的赎身银两,在下早已准备妥当。” 他边说边扶着天锦站起来,十指紧扣。 “在下待天锦的真心日月可鉴,又怎会不替她打算。谢将军好意,在下替天锦谢过。等到大婚之日,她也就自由了。” 围观到现在,一直不曾出声的吴问,突然朗声打趣了起来,“我可以作证。天锦的卖身契早已毁去,刘公子竟还要刻意瞒着,莫不是真要等到大婚之时再给一个惊喜?” “阿裕……”天锦心中一震,感动的无法言语,望着刘裕的双眼里情意满满。 谢琰垂在身侧的手,倏地紧握成拳,眸色再次变得沉凉,“倒是谢某逾矩了。” “谢将军多虑了。”吴问目光灼灼,嘴角含笑,“能得将军青睐,也是天锦的造化,只可惜她福薄了些,反而辜负了谢将军的美意。” 在场都是人精,除了沉浸在幸福里无法再去顾及其它的天锦,又怎么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刘裕岂先还忌讳谢琰会横插一手,听到他连彩礼都说出来,便稍稍宽了心。他与天锦两情相悦,已定终生,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反倒是吴问不想要横生枝节,反而显得比他还要在意。 秦妈妈最善于察言观色,眼瞅着气氛将要凝固,连忙推了红玉一把,“还不赶快给谢将军斟酒。” 红玉就靠在谢琰身边坐着。虽然谢琰已经很努力的在隐忍,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沉冷气息,冻得她不由哆嗦。 “谢将军……” 谢琰的眸光沉凝,深不见底,微顿了顿,才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既然如此,谢某敬二位,祝愿二位能得百年之好。” 刘裕也拿起酒杯,豪爽与他对饮起来。 一场尴尬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揭了过去,可是谁也没有看到,就在红玉缓缓坐下来时,眼里闪过一抹不甘的怨毒。 夜色渐深,万物沉眠。 天锦喝了点酒,微微熏了。刘裕告罪离席,扶着她发软的身子,将她送回房。 两人靠得近,她身上的芳香扑入鼻息,他扶在她腰侧的手渐渐发烫。 “丫头,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两人已进了房间,敞开的窗外一阵风吹来,天锦顿时清醒了不少。 刘裕说这话时,唇瓣就贴在她的耳边,她的耳根子烫了起来,脸也烧了起来。 “可以吗?”他突然抱住她,不等她回答,反身就将她压在门后。 扑面来而男子气息,令天锦十分羞涩。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发现他抱着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可以吗?”他继续逼问,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霸道而坚定,不允许她躲闪。 天锦又羞又恼,可靠在他的怀里分明觉得心安甜蜜。 她……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下一刻,她的唇就被两片柔软而清凉的唇-瓣压住了。 刘裕头一次对女子动情,出于本能的想要去亲吻她。他的唇-瓣笨拙地压着她的,轻轻蹭了两蹭。 天锦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感觉他抱着自己的手越箍越紧,紧到她都觉得呼吸困难了。 她的脸迅速烧了起来,整个红透了。 刘裕并未索求更多,一个月后他们就大婚了,最美的自然是要留在新婚之夜。若非实在是情难自禁,他一定不会碰她。 他将下巴搁置在她纤细的肩膀上,心里的满足和喜悦无法表达,“丫头,能遇到你真好。” 天锦能感觉到他的激动,新鲜的空气重回胸腔,短暂的愣怔之后,她忍不住伸出双臂,缓缓搂住他的后背。 轻柔的靠他的怀里,唇角的甜蜜藏也藏不住了。 “我也是……能得到阿裕垂爱是我最好的福气。” 刘裕抱着她满足的轻叹,“按照规矩,大婚前我们不能见面了。” 不能见面?天锦脸上的红晕还没褪散,心里没由的一沉。 “不过没关系,只是暂时分开一个月而已。一个月之后,你就是我刘裕的妻子了。” 成亲后,他们就可以时时刻刻在一起,相比之下这一个月的分别根本不算什么。 可她就是不舍得啊…… 自那夜离别后,他们也才刚刚见面而已。 感觉到她的依赖,刘裕忍不住又垂头含住了她的唇瓣。 这一次,他不再仅是轻触,反是动情地含着她的唇用力吮了几下,“我该走了,等着我……” 他作势就要放开她。 天锦抛下女子的矜持,飞快回应了他一个唇,“阿裕,别让我等太久。” 刘裕忍不住就笑了,摸着她的头顶,“真傻,我怎么会舍得让你等太久。就是你等得,我也等不了。” 情到浓时哪里舍得分离。 两人才刚刚动情,便已经你侬我侬,恨不得粘在一起算了。 刘裕再次轻叹,强迫自己将她拉开,不能再待了。 再待下去,他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真走了……” 他最后又深深看了一眼,终于转身离开。 倏地就失去他温暖的怀抱,天锦不由怅然失若,依靠在门边,看着那道清隽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久久未动。 便在这时,一块红艳的裙角出现在她的眼角余光之中。 天锦眼里暖意瞬间散去,一转身就对上红姑娘布满阴寒的目光。 红玉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费心设计,反而让天锦得了一段姻缘。刚才在席间,看到他们情浓相依时她就妒忌的发狂。 反观自己,待众人散去,她耍尽手段去挑逗谢琰,却得来他冷冷一声喝退。 想她红玉无论身段样貌,还是才情舞艺皆是上等,哪一样比她差!可到头来却是处处都不如她! “得的到男人,还得留得住心。就你么,呵……怕只怕新鲜的劲头也不过几天而已。” 天锦面无表情,“不劳你费心!” 红玉对她有总一股莫名的恶心。天锦吃了一次亏,险些性命不保,对她唯恐避之不及,退回屋中便关上门。 “贱-人!”红玉的目光淬了毒似的盯着那道紧闭的门,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她准备进屋时,楼道上突然传来秦妈妈呼喊,“红玉,你这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冯二爷来了,还不出来伺候!” 冯二爷……他怎么又来了? 红玉脸色一僵,按在门上的手止不住哆嗦起来。 第23章 夜遇(1) 听到秦妈妈的呼喊声,整个哆嗦起来的还有刚刚进屋的天锦。 这冯二爷简直已成为她的一道阴影。 好在,她还有阿裕,噩梦已经过去,她恢复了自由身,马上就要给他当妻子了。 想到刘裕,天锦的脸色才微微好转起来。 胭脂捧着换洗的衣物进来时,天锦正靠窗子,望着窗外的湖水发着呆。 “都要当新娘子的人了,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天锦见是她,眉眼微动,指着窗外那片湖水问,“那是什么湖?” “碧波湖。”胭脂放下东西走过去,“咱们归香苑也有花船,想去吗?” 天锦摇摇头。 这湖不大,是沿着深巷里这片活色生香的勾栏建造出来的,供人游玩赏景,消遣所用。湖岸边停靠的几艘乌逢船,船前挂着一排形状各异的花灯。 胭脂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也是,今晚不便出去,还是早些歇着吧。” “胭脂,帮我备些祭品吧。” 胭脂一愣,“你还是要出去?你就不怕碰到了……”她的声音嘎然而止。 天锦明白她怕是也知道冯二爷又来了。 “我想去祭拜小香,你替我向班主说一声。至于冯二爷,我会小心的。” 见她眸色坚定,胭脂心知劝说无用,只得点点头,“那我陪你一道去吧。” “多谢。” 胭脂淡淡点头,出去准备。 有了她的帮忙,天锦如愿出了归香苑。 今晚的月亮缺了一角,挂在天幕上十分明亮。不必刻意提灯,也能看清脚下的道路。 两人从后院出来,绕过一条狭长的巷道,来到碧波湖下游一处僻静之地。 一路走来湖岸上树影绰绰,天锦择了个避风的位置,将挎蓝里的物品一一摆放。她蹲在那里,拿出一沓纸钱从灯笼里引火出来。 光火照映到她的脸上,胭脂这才发现她眼中闪着泪光。 “你……” “胭脂,你可有想过离开这里?” 胭脂立即又抿紧唇。 想,却又不敢去想。毕竟不是谁都能有天锦这般好运气,能碰到一个有情有义,不介意她的身份,还愿娶她为妻的男子。 像她们这样的,能被人赎身,讨回去做个外室已经是极好的了。运气差点的,被人玩弄了又卖掉,那才是最可悲的。 天锦似乎也没指望她会回答,看着面前的那堆火,喃喃道:“小香就想过……” 所以才那么卖力的在吴问手下求生存。 胭脂看着那堆祭品,心中冷笑,“可她却死了。” “是啊……”天锦长长一叹。 小香并非心狠之人,若不是还存着善念,又岂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胭脂,如果有一线希望的话,你敢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胭脂心里微微一紧。 “今夜就是绝好的机会。”天锦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趁着没人跟着,你若想走轻而易举。你的手,稍稍改装打扮一下,没人能认出你来。” 胭脂如同古井般毫无波动的脸上,终于有了微微松动,但也就那么一瞬。她很快收敛心神,冷冷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真的不走?” “我若走了,你要如何跟班主交待?你就不怕班主反悔,到时候就别说嫁给刘公子了,可能还会步小香的后尘?” 天锦见她心性坚韧,嘴里说的毫无客气,反而一笑,“只要你能保证自己不被抓回来,我便不会有事。” 胭脂不信她。 准确的说,除了自己,她不信任任何人。 谁知道天锦此刻放她走了,回去之后会不会立即就将出卖。 身处这样的环境,什么样的勾心斗角她没有见识过? 她不为所动,天锦也不勉强了。 只在心里暗道一声:“可惜这样好的机会。” 两人说话间,最后一沓纸钱也燃尽了。天锦拍着手站起来,将灯笼递给她。 “你先回去吧,我再站一会儿。” 胭脂下意识皱起眉。 “放心,我不会跑掉的。” 有个潇洒不羁的伟岸男子等着娶她,胭脂也相信她绝对不会错过嫁人的机会。只是夜已深,她一个妙龄女子孤身在外,实在让人不太放心。 天锦又说:“我只想再陪小香,不会走远。” 这里离归香苑不远,她有这样的要求胭脂也不好再拒绝,“那你不要待的太晚,我回归香苑里等你。” 天锦点点头。 脂胭离开后,天锦索性就在火堆旁坐了下来。小香的尸体被葬在何处,除了葬她的人,便再无人知道。 天锦无法到她坟头祭拜,只能看着这堆残火,幽幽道:“其实死了也好,下辈子投胎到一户好人家,有父母疼爱,子女孝顺,一辈子衣食无忧,福禄双至。” 天幕越发沉凉,点点星光倒影在月下的湖水中,如同洒了一湖的碎金。 也不知坐了多久,碧波湖畔突然传来一阵优扬的琴声。琴声在湖面上扩散,坚毅之中透着一股凄凄的委婉,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天锦刚站起来,身后冷不妨传来一声脚踩枯叶的轻响。 “谁?”她警惕回头。 树下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黑衣黑裙,连面纱也是黑色的。 天锦见对方是个女子,稍稍松了口气,“你是……” “你不认得我了?”对方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迟疑。 天锦一脸疑惑,“我从未见你,又怎么会认得你?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我是倾城……”黑衣女子再次开口。 月夜之下,她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漆黑明亮,看着天锦时,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探究,还有几分复杂难明。 天锦在外面逗留已久,已有了归心。 “姑娘真的认错人了。” 说罢,她转身便走。 黑衣女子立在树下未动,却在她走出数步后,突然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说:“昔日那等英姿,如今却已坠落至此,莫非你还真打算跟那种无名之辈,碌碌无为过一辈子?” 天锦脚下顿了顿,回头奇怪地朝她看过来。 哪知,那片阴影之下,已经没了人影。 夜风不减,月光依旧,湖面上的琴声断断续续……一切都没有任何不妥,仿佛她刚才所见所闻不过是一场幻觉。 第24章 夜遇(2) 天锦没有继续再逗留,回到归香苑时,胭脂还在后门处等着她。见她归来并无异样,便什么也没有说。 到了后半夜,天锦躺在床上便有些睡不着了,辗转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去。只是梦中也不怎么安稳,她不知怎地就上了一条船,船下波涛震荡,她被摇晃得心晕目眩,一个没抓稳就从船上栽了下去…… “醒了?”胭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天锦睁开眼,拥着被褥坐起来,额头上溢出一层细汗,“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了。” 天锦揉着眉心,心有余悸,这个梦也太古怪了些,并非什么好兆头。 她起身梳洗,坐在铜镜前才看到眼下有了一层清影。胭脂过来替她妆扮,看着她的脸色,了然道:“做噩梦了?” “也说不上是噩梦……”但也不是好梦。 胭脂本就话少,见她不欲多说,便不再问了。等一切妥当,她便捧出了一套吉服。 “这是刘公子一早派人送来的,试试看合不合身。” 大红吉服,光泽炫亮。天锦摸着面上的金丝绣凤,终于展颜轻笑,“便是不合身也来不及改了,还是留在那天再穿吧。” 胭脂也不强求,等她看够又收了起来。 “昨夜冯二爷宿在绾春宛,红姑娘起身后就悄悄让人去抓药了。你……尽量躲着点她吧。” 她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对面屋中传来“啪”地一声响,伺候红玉的婢女捂着脸跑了出来。 天锦下意识看过去,就看到那屋子正中央摔了一盆……虞美人花。 这花她熟悉得很,还是从她房里搬过去的。娇鲜的花瓣被摔碎,茎叶也已经折断,泥土洒了一地。 红玉扶着腰就站在碎掉的盆栽后面,目光与天锦撞了个正着。 天锦刚得了胭脂的提点,无意与她僵持,正打算收回视线,却看到红姑娘突然冲她诡异一笑。 胭脂将半敞的门合上,天锦没由的打了个寒颤。 白天,归香苑里十分安静。红玉屋里这番动静,惊动了不少人,秦妈妈过来看了一眼,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便再没声音了。 天锦安心待嫁,不想再惹出什么麻烦,用过饭后又回屋睡了个回笼觉。 一切如常。 时间流逝,眼一闭一睁,又是一天。 自从刘裕当众宣布要与天锦成亲后,谢琰心里就难受极了。 那日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他差点就失控了,真想冲过去将她抢过来。 可她看着他时,眼里没有任何波动。 恨也好,怨也罢……哪怕只要再给他一个眼神,他或许真的会不顾一切。偏偏她却只把他当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就是她对他的惩罚吗? 回府之后谢琰将自己关在书房,再没出来。 府里都是他的下属,无人能管他,劝也不知如何劝。正当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大都督的书信就到了。 这大都督谢安乃是现今陈郡谢家的当家之人,也是谢琰的生父。 秦王苻坚率领着百万的大军南下,志在吞灭南朝,统一天下。建康里一片震恐,可是谢安早早得到消息却是镇定自若,仅八万前去抵御,兵力如此悬殊,不少人都暗自在心底狠捏了把冷汗,直到捷报送来,众人久悬的心才终于落定。 北兵府一战成名,全军上下对这个用兵如神的大都督敬重至极。 收到他的信时,跟在谢琰身边的副将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谢当家简直就是他的救星,这信件还真是及时啊。 谢琰对这个父亲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再怎么消沉,也不敢太放纵。取信一展,他的眉头就锁紧了。 “程峰。” “末将在。”副将立即抱拳准备受令,哪知等了半天,却没了后话,“将军?” “罢了,先退下吧。”谢琰摆摆手,二话没说便让他退下。 副将程峰顿时一头雾水。 谢琰捏着信又看了一遍。这信中确是正事,可具体的又没有阐明,只说朝中近日会有调动,让他做好准备。 到底做好什么准备,却又一字未提。 看得谢琰更加心烦意躁了。 朝中若真有调动,最坏也不过是将他调离广陵,任命别处。其实调不调离又有什么关系,到哪里还不都一样。 可是一想到或许再也见不到天锦,他的心又揪了起来。 何必呢…… 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就算她没有失忆,他们之间也已经有了隔阂。他始终记得,她掉落到滚滚江水中那最后一眼。 她是那样的恨他啊。 …… 这一夜,天锦早早就歇下了。 午夜梦回,再次梦到自己孤身飘荡在翻腾的江水之中,无人可依,无人来救……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一股凉风吹来,才终于缓过神来。 又是这样的梦! 天锦口干舌躁,翻身下地给自己倒了水。月光从窗外倾洒进来,她这才惊觉自己忘记关窗了。 窗外水波粼粼,船只荡漾。微风徐徐吹来,吹走一身躁热。 她心中微微一动,既然已经被惊醒了,她便索性不睡了,披了外衣准备到院中走走。 已经是后半夜了,归香苑安静下来。站到后院中,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她的心里这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琴声。 断断续续,若即若离。 天锦岂先并没有刻意去听,只是那琴声越来越近,琴音也越发的不成调了。 天锦听着听着,便有些听不下去了。一首好好的曲子,弹成这样,还不如不弹。 后院没了守卫,天锦轻易就将门打开了。寻着那琴声,她一路寻了过去,远远的就看到靠在湖岸边上的一叶扁舟。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那抚琴的人手上微微一顿,抬眼就看了过来。 “谢将军?” 看清抚琴之人,天锦一阵意外。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本该日理万机的谢琰,竟有如此雅性,跑到这碧波湖边闲坐还弹起琴来。 此刻的谢琰独坐船头,一身宽袍松松散散,脚边摆着两坛酒,其中一坛已经空了,酒坛翻到一边要坠不坠。 天锦闻到酒味时,这才明白,明明此人拔弄琴弦指法看上去熟练无比,怎么弹出来的琴曲却如此不堪。 原来弹的是首醉曲。 天锦有些忍俊不禁,“谢将军好雅性。” 谢琰喝了些酒,双眼微醺。看到突然出现的天锦,还以为又是幻觉。 他没出声,维持着抚琴的姿式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也许她只有在他的幻觉里,她才会正眼看他。 见他毫无反应,天锦便以为自己冒失出现,令他不喜。于是告了罪,打算离去。 “等等!又要走了吗?”谢琰猛地站起来。 身下的小舟猛地一荡,他的身体随之一晃。 “小心。”天锦几乎是做了下意识去掺扶的动作,待反应过来两人距离甚远,才涩然摇头笑笑。 “夜深露重,喝酒伤身,谢将军保重啊。” 谢琰突然反应过来。 她不是幻影,她是真的出现了…… 第25章 夜遇(3) “天锦姑娘。” 天锦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声音低沉冷酷,再次懊恼自己怎么这么多事。 “我无意冒犯,这就离去,还请谢将军见谅。” 谢琰看着她,很想拉住她,又怕吓到她。短短一瞬,他心中已经几番变化,“既然来了,不如喝杯茶再走。” 这下子,天锦便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谢琰轻笑,“莫非你不愿赏脸?” 唔……也不好拒绝了。 天锦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扁舟不大,一人刚好,两人就稍嫌有点挤了。天锦迈上来之后,才发现这点,再退下去就显得突兀了。 谢琰似乎也发现了这点,却不动声色请她入座。 天锦暗自一叹: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谢琰低头去找茶具,身体就僵住了。他出来时候,带得只有酒,哪有什么茶。 天锦正等着他的茶水,见他毫无动作,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心里忍不住腹诽起来:这人喝得醉醺醺的,还记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你会喝酒吗?”他突然问。 天锦:“……”果然不记得了。 谢琰仿佛也就问问她而已,不等她回答,便将脚边的酒坛递给她。 “喝吧。” “……”她喝。 跟个醉鬼没什么好交谈的,反正谈也是白谈。 谢琰的嘴角便勾了起来。 天锦会喝酒,而且酒量还不错,他们曾经泛舟合曲共饮过。她不记得了没关系,他替她记住就好。 一口酒下腹,天锦的那点紧张感就消失了。她心里认定谢琰已经喝醉了,胆子不由大了起来。 谢琰沉默着将身前的长琴朝她推过去。 “……”喝了酒,还要弹琴么? 果然,谢琰下一句便是,“还记得这首曲吧?” 天锦满头黑线。 他刚才弹的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还指望着她能弹出来啊。 “你试试。” “……”能不试吗? 谢琰仿佛真的不知道到她的尴尬,直接闭上眼,摆出一副等着洗耳恭听的模样。 天锦咬咬牙,努力回想他断断续续弹出来的音调,试着拨了两下。 “不对。”谢琰突然开口,双眼也重新睁开了,“这首乐曲名叫《虞美人》,你再想想。” “虞美人……”天锦微愣,目光微微一抬。这扁舟之上,谢琰的衣摆之处,正好摆放了一盆虞美人花。 花未开全,含苞待放。只是那样艳丽的颜色和装载的白玉花盆,让天锦微微失神。 “这花……倒是很像……” 她在归香苑的雅房里,也还摆放着两盆虞美人花。花是一位神秘贵客送的,那人从未露过脸,送了她一屋子的花之后,就不曾再出现过。 天锦一度想知道那人是谁。 不知为何,一看这种花,她心里就很欢喜,仿佛这种艳丽的花束天生就该为她而绽放的一样。 她眼里的恍惚,令谢琰心中微动,忍不住凑近些许,低声诱引地问道:“很像什么?” 天锦摇摇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谢琰没得到答案,眸色一沉,心里有些失望。 意识自己失神,天锦连忙眨眨眼,瞬间清醒过来,“谢将军听过广陵散么,不如我弹给你听?” 广陵散,她在归香苑时的成名之曲。谢琰当然听过,只是他现在最想听的却是虞美人。 他暗暗轻叹,可惜造化弄人。 没等到他的回答,天锦也不管了,反正他已经醉了,试了几个音调,信手就弹了起来。 琴音卷卷飘扬,又汩汩飘落,一切犹如一场梦。 一曲尽,余音还在湖面上回荡,天锦已经有了去意。 正在她琢磨着怎么开口时,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横置在小舟上的一方小茶。这茶几上似乎摆着一副画。 她够着眼,好奇地看过去。 谢琰脸色一变,长臂一伸就将那副画拿过来。 天锦:“……”要不要这么小气,给她看一眼,会怎样! 谢琰被他含着怨念的目光一瞅,顿时有些狼狈。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她既然认定他喝醉,那他就醉得彻底一点。 他理直气壮地斜眼过去,“本将军随手画的天上的星星,你要看?” 天锦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捂得紧紧的,根本就是不想给她看,还故作姿态。 她还不想看了呢! 要看星星天上多得是,何必惹得他不快。 “已经这么晚了,谢将军还不回去吗?” 这就要走了?谢琰眼里一暗。 “谢将军,可有人来接你回去?” 谢琰突然有些不想理她了,闭上眼,口气变得不善,“要走便走,何必多问。” 天锦无语凝噎,真是好心没好报! 她起身便走,当真不管他了。谢琰却在这时重新睁开眼。 天锦脚步迈得很大,到了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归香苑。后院的门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她合上门之后便觉得自己这番举动着实好笑。 跟个酒鬼置什么气。 但现在再要她折返回去,她却是不愿意的。谢琰怎么说也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就算喝醉戒心也挺重的。 她与他对上,也没讨到什么好,料想以他的能耐就算掉到湖里了也能爬起来吧,说不定湖水一泡酒也醒了,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如此一想,她也就心安理得的回房了。 正因为心中一念,所以她并没有发现,在她离开时,谢琰其实悄悄跟在她身后,一路尾随,目送她安然无恙进了后院。 他不曾离开,背抵在门上,回想起今晚她的误闯误撞,娇哂嗔笑……他捂着胸口沉沉笑起来。 天空刚刚破晓,天锦便从床上爬了起来。窗外湖水沉静,昨夜停靠在湖岸的扁舟已不知去向。 谢琰踏着晨露而归,带着一身冷气进了书房。 副将程峰早早等候在此,看到他回来,差点就跪了,“将军……” 谢琰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待他开口,便抬手打断,“去收拾一下,我要离开几日。” “将军要去哪?” “衮州。” “衮州?”程峰有些意外,自从淝水一役之后,将军可就不愿去见谢当家,不过是在外面呆了一夜,怎么就想通了呢,“可要末将跟随?” “不必了,我去去便回。” 谢琰此行,并非是为了去见谢奕而是另有目的。 淝水一役之后,北朝锦公主坠江下落不明,锦公主一手创造的虞美人旧部不相信她死去,明里暗里正四处找寻,迟早也会找到广陵来。 于情,他不愿她重拾记忆。 于义,若虞美人旧部找来,朝廷也会得到消息。 所以在此之前,他必需要抹去天锦留下的痕迹。 不得不说谢琰考虑的十分周到,只可惜他却晚了一步。 第26章 变故 建康皇城。 冯婕妤收到冯二爷回信,喜出望外,连忙派人去打探晋帝的行踪。 晋帝前几天新得个美人,正在兴头上,连着好几日都不曾来冯婕妤这里来了。也幸亏冯二爷的信回得及时,冯婕妤好一番打扮,她就不信以自己这艳绝的姿色,争不过一个新人。 待宫人回禀,晋帝果然又在那小妖精的宫中,冯婕妤脸色顿时就难看极了。 “备轿!” 南朝晋帝已年过半百,一身龙袍,气势威仪。只是这样的威仪在后宫嫔妃的床上,便会折损不少。 此刻他正抱着美人,徐徐诱哄。偏偏怀里的美人是个冷美人,不怎么爱搭理他,这反倒是激起了他的征服欲,起身就霸了上去。 “陛上,冯婕妤求见。” 晋帝喘了口粗气,“不见!” “冯婕妤说有北朝锦公主下落。” 晋帝正是欲火烧身之时,闻言立即就萎了。美人可以明日再宠,这北朝的锦公主却着实要紧。 “让她进来。” “诺。” 帷帐内春光关不住,晋帝色心又起,忍不住在美人身上狠狠捏了两把,方才起身。 冯婕妤能得宠多年,也是捏准晋帝的心思,故意这个时候求见。晋帝岂会不知她故意争宠,不过他却没有动怒,反而在她跪拜时,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爱妃说有北朝锦公主的下落,此话可是当真?” 冯婕妤立好,将手中的信呈上,“宾妾不敢妄言,此事千真万确,请陛下定夺。” 晋帝拿过一看,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神色间不怒自威。 “爱妃先回去吧,待朕查清,若此事属实,冯家乃大功一件。” 冯婕妤满心欢喜,她等的就是这句话了。在宫中以色侍人,总有色衰的一日,若能有强大的娘家依靠,才能长久被宠下去。 一个无权无势小狐狸精,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与她争宠,哼! 冯婕妤一走,晋帝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来人,去将琅邪王请进宫中。” 琅邪王司马道子,乃是晋帝同母弟弟,四十来岁,中等身材,体态微胖。接到圣旨,便换上官服,匆匆进宫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建康皇城内发生的一切,远在广陵的天锦并不知情。眼看婚期近了,她越发思念刘裕。 也不知道他在忙着些什么,竟连封信也没有。 或许是她的思念太深了。 胭脂从外面走来时,手里就捏了封信,“刘公子派人送来的,还等着回话呢。” “快给我看看。”天锦迫不急待拆开,展信一览,脸就红了。 胭脂觉得有趣,凑过去,“刘公子都写了什么?” “没,没什么……”她赶紧把信藏到身后。 胭脂:“既然没什么,那你又藏什么?” 天锦忍不住啐她一句,“平日里看你总爱绷着脸,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 “假正经!” 胭脂:“……好好好,我不看总可以了吧。但送信的人还在外头侯着,你总要给句话。” 天锦羞得将脸一捂,“别问我。” 刘裕在信中写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丫头,可有想我? 想,当然想,怎会不想。可这样的话,怎么能让人传来传去,羞死人了。 “哦,我知道了,这便去回话。”胭脂一本正经点头,转身就走。 “哎……”天锦正要喊住她,只听到一声闷哼。 她一抬眼就看到胭脂软软倒下去。在她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位年轻的黑衣女子。 天锦双眼不由微微缩起,“又是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黑衣女子微微一笑,“你猜。” “我不想猜,你对我的婢女做了什么?” 黑衣女子今日未戴面纱,她依在临湖的窗边,日光照射进来,落在她明若珠玉的脸上,使她整个看上去有了股不容侵犯的圣洁。 她瞥了眼倒起的婢女,似笑非笑,“打晕了而已。” 天锦:“……” “天锦。”黑衣女子突然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天锦未应却皱起了眉,她在这一带也算出了名,能知道她的名字并不能代表什么。 这黑衣女子见她目含敌意,嗤笑一声。 “淝水一战后,你便下落不明,虞美人旧部都在找你。没想到你竟成了出卖色相的舞伶,竟还与陌生男子许了婚约,若是皇上知道,不知该有多伤心。”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天锦直觉不妙。 “你懂,只是不想听罢了。”黑衣女子一语揭穿她,“失忆了也没有关系,虞美人旧部依旧听命于你,我们会助你报仇雪恨,重震北朝女战神锦公主威名。” “什么锦公主,你不要乱说。”天锦心里慌了。她是天锦,她有未婚夫,马上就要成亲。 什么锦公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黑衣女子不容她不听,看着她,再次吐露出令她更心惊的话来。 “你就是锦公主,锦公主就是你。你对南朝统率真谢琰动了真情,可他却不过是利用了你的感情,骗取了你的信任,盗取北朝军机,否则淝水之役谁胜谁败还不一定。” “你说的不是真的……”天锦拒绝相信,“你赶快离开这里,休要胡言乱语,我不是什么锦公主,你找错人了。” 黑衣女子脸上的笑容立即不在,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你被男人骗得还不够惨?竟然还贪恋这样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到底是谁!”天锦恼羞成怒。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她与谢琰,怎么可能?别说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就算她是失忆了忘记了,可谢琰难道也失忆了? 他看她时,眼里分明很陌生。 “沐倾城。”黑衣女子淡淡说出自己的名字。 “沐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并非是什么公主。” 沐倾城脸色冷了下去,“信不信由你。我刚刚得到得消息,谢琰已经离开了广陵,定是去寿阳与他叔叔商议如何对付虞美人旧部。你且等着看吧,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天锦:“……” 沐倾城找了她两次,都被她这一脸无辜的傻模样给气着了,也无意与她多说。 “既然你不想见我,我便不再出现就是,你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便走,速度之快,毫无留恋。殊不知,她的这番话在天锦心里引起了不小的波动。 天锦虽然对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可她醒来时穿着的那身铠甲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她的心有点乱,又有点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相信。 然而沐倾城却当真如她说的那样,再不曾出现了。 天锦拜托胭脂去打听谢琰的下落。 谢琰果真不在广陵了。 她的心彻底乱了…… 就在天锦提心吊胆,惶惶度日的时候。 司马道子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广陵。 第27章 来人 灯火通明的花柳巷,乐声不断,各色的食物与酒香弥漫在一起,极为诱人。 归香苑中迎来了几个陌生的面孔。 秦妈妈站在楼上,看着下面满座宾客。往常看到有人上门,怕是早就笑容靥靥下楼迎接。 只是今日,她的眼里凝出的却是一股凄楚冷意,“你还是决定要走?” 她身后的雅阁内,吴问正襟危坐,脸上一派沉静,“建康城内已经打点妥当了。” 秦妈妈缓缓点头,“这次走了,打算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吴问:“柔娘……” 秦妈妈笑了笑,“我明白了,准备何时走?” “明天。” “不参加天锦和刘公子的婚宴了?” “不了。” 秦妈妈抓着扶栏的手开始泛白,眼里蓄积的泪意却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至始至终,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倒是吴问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等着她向以往一样,开口留他。只是他去意已决,便是她开口,他也只会像往从前那样说些软话宽慰她。 “吴问。”她果然开口。 吴问甚至已经想好了非离开不可的理由。 秦妈妈眨了眨眼,迷弥的目光渐渐恢复清明,“这回走了,就别再回来了……你我总该是要有一个了断。” 吴问一愣,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柔娘……” 秦妈妈终于转过身来,轻声叹息道:“我已经不年轻了,再等不起了。” 不可否认,秦柔娘这次挽留他的手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叫他动容。他心中微微挣扎,便是带上她同去建康,也无不可。 只是……他眉头微拧,“柔娘,我这次去建康,是要重回吴家。吴家家规严厉,你跟我恐怕要受些委屈。” 建康吴家很注重礼义廉耻,是一个把门面看得比性命都要重要的世族大家。所以当吴家出了吴问这么一个风流浪荡子弟,几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就被逐出了家门。 倘若吴家一直都这么硬气,吴问或许已经早早被从祖普上除名了。然而,吴家近三代都是单传,若真将他剔除,吴家也就后继无人了。 吴问早年与家中置气,不肯回去服软。 可现在……吴家在朝中的势力渐渐被新起之秀所取代,若无人支撑门楣,吴家只会渐渐败落。 其实早在他来广陵之前,收到了家里的来信时,便已经开始布置了。 他也不是不能将秦柔娘带回去,只是就算带回去了也不可能迎娶,就连以妾室身份进门,恐怕她也是不够资格的。 秦妈妈对吴问的背景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以富家子弟的身份在外游历多年。 在这之前,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家里的事情。 乍然从嘴里吐出建康吴家,秦妈妈着实愣怔了好大一会儿,脸色渐渐的就白了。 谁也不是生来就是青楼女子,他吴问这些年做的那些勾当也不见得有多干净,现在竟反而嫌弃起她的出身了。 她一动不动看着他,“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所以我从来问得都是你何时回来,而不是你何时带我离开……你走吧,今夜就走,不必等到明天了。” 等了这么多年,她从不敢奢望过什么。 可现在,突然间觉得心累了…… 吴问一听她这撇清干系的意思,脸色也不好了。想要劝说她再等他一些时日的话也难以说出口。 楼下几个新来的面孔突然闹起事来。秦妈妈无意再跟他纠缠,勉强打起精神下楼周旋。 只见一个身着青衫,体形魁梧,肤色偏黑的中年男人拍案而起,“这勾栏院里就没有姿色好一点姑娘了?爷几个头一回光顾,拿这些个俗物过来搪塞,欺负大爷没钱吗?” 这茬找的也太蹩脚了一点! 秦妈妈久经风月岂会看不出来这群人是没事找事。 她心里不爽得很,没心情招呼。 “哟,几位爷是头一回来不假,可这眼光未免也太高了吧!” “你是这里的青衫男立即瞪向她。 “正是!” “把你这里的姑娘都叫出来!” 秦妈妈听了只在心里冷笑,嘴上却不轻不重地说: “谁不知道这整条的烟柳巷就属归香苑里的姑娘最水灵啊。我这楼里的姑娘可都在这里了,几位爷不如再仔细挑挑?” 青衫男瞬间就被她这轻飘飘的语气弄得有些气短了。 他们本就是故意来挑事的,哪会真去瞅什么姑娘。 秦妈妈目光微微一转,越过他,落在他身后那位安静坐在一边的稍稍年轻的男子身上。 这年轻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长相一般气质却上佳。感觉到秦妈妈打量的目光,他缓缓抬起头来,一对凌厉的大眼,漆黑瘆人。 那青衫男此刻默默坐了下,其它几个也都没说话,显然都是以这位为首。 秦妈妈暗自腹诽,她这归香苑里先是来了个刘裕,后又是谢琰,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位,一看也不像普通人。 也不知此番是福是祸…… 就在她不动声色打量此人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听闻归香苑里出了一种新奇的笛舞,怎么不见有人登台表演?” 秦妈妈心里没由来的咯噔一声,连忙笑道:“那位会笛舞的姑娘已经熄了灯笼,不再见客了。” “哦?”那人挑眉,“既为舞伶,哪有不见客的道理。” 秦妈妈赔笑道:“您有所不知,那姑娘是个有福的,已被人赎了身,所以……” “倒是我们强人所难了。”年轻男子轻哂。 见他态度并不强硬,秦妈妈暗暗松了口气,“除了那位,这楼里的姑娘,您看中哪位只管开口。” “那就……她吧!”他随手一指,指的却是刚从雅阁内出来,恰恰停在楼道上的鲜衣女子。 秦妈妈捂嘴轻笑,“这位爷眼光真不错,这红姑娘可是这儿的名牌,我便让她去准备准备。” 说着,她便让人将几人请进雅间。 红玉在屋里躺了一天,刚出来透气,就见秦妈妈朝这边走来,她下意识避让。 “躲什么!”秦妈妈三两步就迈到她跟前,“刚才有几个客人点名让你去伺候,还不去准备。” 红玉被冯二爷发狠地折腾一夜,虽然已经用了药,身子却依旧不舒服。见秦妈妈又要她去见客,忍不住求饶。 “我已经知道错了,再不敢擅作主张。求妈妈开开恩,我实在……不如让其它姐妹去?” 秦妈妈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不是我不怜惜你,其它的姑娘也要人家看得上眼啊。那几个人一看便知不是特意来寻欢作乐的,你过去弹两首曲子应付一下。别哆嗦,快去!” 红玉见她态度强硬,便知道躲不过去,只得应下,心里却恨得直咬牙。 第28章 窥见 归香苑里暗涌乍现,一直在张罗婚事的刘裕一概不知。这夜,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底想见天锦的冲动,从后院混了进来。 雅房内。 天锦正坐在窗前,凝望着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的湖水。 胭脂从外面进来时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着天锦欲言又止。一阵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寻了件外衣给天锦披上。 这才发现她神色间的愣怔,心中似有所觉,问:“姑娘还在想那晚那个神秘女子的事情?” 沐倾城打晕胭脂的那晚,被她看到了真容。胭脂醒后,天锦见隐瞒不过,只好说那个黑衣女子是冲着谢琰来的。 故而才有了她让胭脂打听谢琰去向一事。 能让一个良家女子,大半夜闯进青楼找人,多半就是为了情。胭脂因她有意误导,只当谢琰与那黑衣女子之间有些纠缠,误会了天锦。 天锦点点头。 “姑娘不必多想,那位谢将军看上去沉稳内敛,不像是那种为了女色而荒唐之人。那位神秘女子只要稍稍打听,就会知道姑娘即将成婚,与谢将军之间根本没有什么。” 胭脂本不是话多的人,能让她说出这么长一段,实在不容易。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她实在不明白天锦有什么好忧愁。开开心心等着做新娘子,不好么? 天锦没办法跟她说明白,只得摇头叹道:“但愿吧。” 胭脂有心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便问:“姑娘真的不试试嫁衣吗?” 姑娘家出嫁时嫁衣都是自己做的,但他们情况特殊,时间又赶。刘裕早早将嫁衣送来,不过是为了安天锦的心。 天锦心里明白,也很感动。真让她自己做嫁衣,她还无法下手呢。 “好吧,那就试试。” 胭脂连忙从柜中将红嫁衣小心地捧出来。 天锦站起来,脱掉身上的衣衫,换上那件精致红艳的嫁衣。 这件嫁衣裙摆层层叠叠,针角细密一看就是极好的绣工。天锦个头算是高的,穿到身上还是拖了地。紧致的腰带将她不堪一握的纤纤细腰完美勾勒了出来,高耸的也被衬的十分饱满。 胭脂从下看到上面,越看越惊羡。最后落在她精巧妍丽的面容上,目光定定。 “怎么了?不好看吗?”天锦捏着衣裙,忐忑地问。 怎么会不好看…… 胭脂忍不住轻叹,连她看了都忍不住失神,难怪刘公子迫不及待要娶回去藏起来。 “姑娘天生丽质,刘公子的眼光果然不错,这身嫁衣很合身。” 天锦嘴角微勾,脸上透出一抹红晕。 被胭脂夸赞的刘裕此刻恰恰走到门边,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也不着急进去了。 “姑娘上回说,会助我离开这里,这话还算数吗?” 天锦手上一顿,有些意外,“你想通了?” 胭脂眉眼微微垂下去,“我无意间听到班主又要离开了。” 天锦下意识就问:“那秦妈妈呢?” 胭脂便不吱声了。 像她这种没有在归香苑记名的婢女,卖身契都捏在吴问手里。若吴问真的要走,却不一定会带上她们,但小香死后,吴问总要挑一个能用的人。 胭脂最有可能成为那个人,可她却不愿意步小香后尘。 天锦一叹,“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越快越好。” 她无意间听到秦妈妈和吴问说话,很是心惊。吴问虽然没有当场负气走掉,可他的脸色却也阴沉得可怕。 胭脂不敢逗留,生怕被殃及,回到天锦这里,腿都还在发软。 也是天锦心里藏着事,所以才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好,我帮你。” “多谢。” 就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刘裕最先听到,身形一闪,就藏了起来。 门被叩响时。 屋内的两人均被吓了一跳,不由面面相觑。 “我去开门。”胭脂道。 天锦提起衣摆,闪到里间。就听到门外有人小声说:“胭脂姐姐,班主让你去收拾东西,恐怕要离开一阵子。” 胭脂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脚一阵发凉。 天锦忍不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你去告诉班主,就说我的嫁衣不太合身,胭脂手巧,想让她替我改改。” “这……”那仆从有些迟疑。 天锦又说:“你尽管去说,有什么问题便推到我身上便是。” 仆从只好转身走了。 “多谢。”胭脂感激地看向她。 天锦却拧起了眉,“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吴主执意要带走你,我也没办法拦着。不如……你现在就走?” 胭脂:“如何走?” “不如在下助你离开?”门外突然出现一道白影。 天锦听到声音,双眼顿时亮了,“阿裕!” 刘裕一袭白色长衫,腰间束着条玉带。他五官白皙,容颜清隽,信步从拐角处走出来,姿态悠闲散漫,眉眼处俱是笑意。 待看清身着嫁衣的天锦,刘裕脸上的笑意微凝,一双眼就像是被粘住了一样,再也挪不开了。 天锦的脸没由的就热了起来。 看着此情此景,胭脂很想知趣退下去,可事关自身,她又很想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带她离开。 “阿裕……”天锦被他这灼热的目光盯着,很是不自在。 “咳咳。”自知失态,刘裕微微侧目,清咳一声,眼角扫见胭脂还望着他,忙道:“进去说。” 天锦实在没料到刘裕会突然出现,上次一别,已经是半个月的事情了。她时时都想着他,乍然看到他,心里虽有千言万语,反而无从开口了。 再垂头看看刚换上的红嫁衣,心里越发涩然,羞于启齿。 胭脂暗叹,厚着脸皮开口,“不知刘公子刚才说的话,可是当真?” 刘裕刚才在门外,两人说了什么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撇开眼刻意不去看天锦。 温和道:“在下所言非虚,稍后我自有办法带你离开。” 得了他这样的保证,胭脂脸上难掩激动,就要跪下来道谢。 刘裕眼疾手快,虚扶了她一把,“不必如此,你先去准备吧。” 胭脂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也不必再当电灯泡了。离开前,甚至还有意无意调侃地朝天锦看了一眼。 天锦本就脸热,欲发抬不起头了。 第29章 蜜情 刘裕长相十分英俊,是潇洒不羁的少年,一袭白色的长袍,头戴玉冠,风度翩翩。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天锦莫名的有点慌,回想起上次分别时,那个缠绵不舍的吻,这下连脖子都红了。 可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一句话不说,又显得特别奇怪。天锦忍着不去看他的脸,垂着头,视线落在他的衣角上,努力地寻找话题。 “阿裕,你不是说成亲前,不适合见面吗?”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掉舌头算了。明明日日都盼着能见他,可这话却说得好像一点都不情愿看到他似的。 刘裕此刻眼里全是她莹润红透的脸庞,倒是没有注意到她说了什么。 只觉得那张殷红的小嘴,一张一合,丰盈透彻,他很想再尝尝。 天锦本已经打算休息,屋中只留了一盏灯。灯光稍显昏晕,风吹进来便被卷得摇曳不定。 灯光下,她一身红妆,端庄秀丽。偏偏那双躲闪的大眼里透出的羞涩,勾得他心神荡漾。 在遇到天锦之前,刘裕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突然想会喜欢上一个姑娘。甚至连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受都不知道。 可那晚,天锦煞白着一张脸,不顾一切将他推到河中央的坚定深深将他打动了。明明是怕极了,眼里的惧意藏都藏不住,却还要顾及别连累了他,倔强得令人既心疼又心动。 “丫头,你真美。”他的声音清朗,是纯粹的夸赞,没有任何轻佻。 灯光虽然不算明亮,她姣好柔美的脸庞却被照映了出来,一身红净明艳,熠熠生辉,美而不俗。 刘裕已经开始心猿意马了,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想将她抱入怀中的冲动。 他是个男人,心动的女子就在眼前,还穿着他精心准备的嫁衣,他真怕自己一冲动,就克制不住了。 原来就是忍不住想见她,见着了又后悔了。他还真会对自己找为难,叫他一会儿怎么舍得离开呢。 刘裕心中苦笑,清清喉咙又说:“还有半个月呢。” 天锦心知他说是大婚的日子,姑娘家的该有的矜持,她也是有的。尤其是好日子越近,她反而越有些担心刘裕对自己的看法。 毕竟他们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遇见的…… 然后,她突然就想到了秦妈妈和吴问那一对。吴问虽然看似放荡,可他身上不经意间总会流露出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贵气。 那是一种骨子里特有的气息,是无法隐藏的。 他与秦妈妈纠缠多年,依旧想走便走,说白了还不是因为秦妈妈的身份与他相差甚远,他根本不可能为一个无法娶为正妻的人,费太多的心力。 她抬起头,目光忐忑地看着他,“阿裕,我身分如此低微,甚至都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你以后会不会嫌弃我?” “傻瓜,瞎想什么。”刘裕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天锦的事情,他倒是听了一些,知道她是受伤被捡到的,来到香归苑的时间并不长。 至于失忆一事,他并不在意,若她能想起从前之事,那自然是最好,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他愿意护她一生。 “阿裕,我……” “嘘,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冷不防的,天锦就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他身上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胸膛宽阔,令人眷恋。 宵禁时间就快到了,刘裕也是想与她说说话。可见到之后,反而觉得还是抱在怀里踏实。 天锦靠在他怀中,脸就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心里的不安也渐渐散去了。 是啊,她真是着相了。 阿裕不是吴问,他是真心要娶她当妻子的。 天锦心里被这股突然涌上来的满足感填充的满满的,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他,替他生儿育女,当一个好妻子的。 一想到要替他生儿育女,她的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潮又浮了出来。 呸呸呸!想什么呢,丢不丢人! “别动。”感觉到她在怀里乱动,本就心猿意马的刘裕顿时感觉一股气血上涌,连忙将她按住。 他箍着她的力量越来越紧,紧得天锦都有些不舒服了,正想挣扎,他却放开了她。 “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我会如期来娶你。”他本来要说改天再来看她,又怕自己克制不住,大婚前果然不适合见面。 听他说要走,天锦心里泛起浓浓的不舍。 就听他突然问:“你那个丫鬟,你是想留着她,还是想放她走?” “什么丫鬟?” 他问得实在太突然了,天锦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就是刚才那个,叫……”刘裕语塞,他还真没注意到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天锦这才领悟,“她叫胭脂,你真的有办法带她离开?” 刘裕不由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不相信我,嗯?” 天锦轻哂,她哪是不相信他,只是怕他会惹上麻烦。上回他被仇家追杀……对了!仇家! 她连忙抓住他的手臂,紧连地问:“阿裕,你的仇家上回没能抓到你,会不会再次找上你?” 刘裕笑了笑,眼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明,“不会,那帮人已经被谢琰收拾了。” “他?”天锦意外了,眉宇不自觉拧了起来,怎么哪里都有谢琰。 刘裕对谢琰不太了解,对他收拾了天龙帮,却放过了九峰寨还没能弄明白。倒底他是朝廷的人,自己虽然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匪寇,可占山为王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一直都尽可能避着朝廷势力,若不是这回天龙帮太过分,意图抢占他的地盘,他也不会与谢琰对上。 刘裕直觉谢琰或许意有所图,未弄清事情真相之前,他也不便多说。也不喜欢听到天锦对此人过多关注,便摸了摸她的头顶,忍隐着低下头,在她额上落了下吻。 一触即的吻,也是道别的吻。 “你还没说那丫鬟是想留着,还是想送走?” 天锦被拉回神,笑道:“还是看胭脂自己的意思吧。” 她与胭脂又不真是主仆,不见得人家乐意留下来。 刘裕没再说什么,放开她之后,便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快去把衣服换下来,以后别在人前穿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在我面前穿还是可以的。” 呸,好不正经! 天锦忍不住唾了一口,“再不走,城门要关了。” 第30章 夜归 刘裕离开后,天锦便将嫁衣换了下来。心里担心胭脂的事情,有些坐立难安。 外面的大堂中,隐约传来歌舞声,她熄灯,准备去前堂看看。 秦妈妈还在前堂应酬,脸色笑意不减,可天锦看过去,分明觉得她笑得十分勉强。 她对秦妈妈也谈不上什么怨恨,反而还得感谢她的栽培调教。日后她从归香苑嫁出去,以秦妈妈长袖善舞的手段,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噱头,大肆特办。 想着吴问要走了,秦妈妈心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反而有些同情她了。 这厢天锦正想着出神,丝毫没有察觉在某个雅房里,有人突然抬眼朝他看过来。 “你说的天锦可是她?”此人放下酒杯,抬头朝外面指了出去。 正跪倚在他身侧斟酒的红玉不由看过去,脸上的笑容郁浓了起来。 “宝爷真是好眼光,倒是一眼就让您瞧了出来。天锦妹妹倾城之貌,连我心里都嫉妒得很。可惜啊,这么美的人,就要被人娶回去藏起来了。” 红玉嘴里的宝爷,正是刚才叫秦妈妈好一番应酬的年轻人。红玉岂先还不愿意伺候,敷衍地弹了首曲,想不到这群人却比她还不耐烦。 随后便向她打听起天锦来。 红玉看得出来,这群人根本没有心思喝花酒,多半就是冲着天锦名声来的。她对天锦的好运气,嫉妒得都要发疯了,自然是见不得她的好。 是以,她心里明明不屑得很,嘴上却把天锦夸得跟天仙下凡似的,果然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这位宝爷,名叫王国宝,是琅邪王司马道子麾下政客。 晋帝连夜召见司马道子彻查锦公主和她旧部余孽,他正是受了司马道子派遣,悄悄潜入广陵。 此刻看清天锦相貌,果然与那失踪的锦公主长得神似,他的嘴角不由勾了起来。 “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红玉心里正想着如何引着这帮人去挑事,冷不防就被他推开了。 王国宝朝属下示意了一眼,一个大银锭被抛到了她脚边。 “拿好银子,管好嘴。日后……有你的好处。” 红玉双眼一亮,眼里的贪婪一闪而逝,连忙将银锭捡起来。临走前,抛了个媚眼过来,“宝爷下回来,只管点红玉的灯,红玉知无不言。” 王国宝听了,微微一笑,只是这抹笑容并未抵达眼底,就消失了。他朝着身边的人呶呶嘴,“派人盯着她,若是查明真是锦公主,立即抓捕。” “诺。” 从雅房内出来的红玉,见天锦还站在廊道下,身侧壁灯,衬得她肌白若雪,眉目清丽,心里那股不甘和嫉妒再次烧了起来。 天锦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异样打算再去后院看看。 然后,就被红玉堵住了去路。 “你又想做什么?”天锦暗生防备。 红玉在她跟前,视线恰可以看到对面雅房,想起里面一群看上去并不太好惹的人,想要出言挑衅的她,立即又歇了心思。 她目光不屑地将天锦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嘴角一勾,转身走了。 “……”天锦被她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弄得有些毛骨悚然。 以她对红玉的了解,故意寻上前,恐怕心里不知又憋着什么坏。 天锦心里虽然忌讳,却也没有多想,只要离开了勾栏院,她与红玉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这段时间尽量躲着她便是。 …… 灯火依旧通明,大街小巷却已经渐渐安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城外奔进来。 谢琰身着玄色胡服,英姿挺拔,又黑又亮的眼里颇俱威严。马行了半条街,突然停了下来。 他身后的副将也立马将缰绳扯。 就见他视线落在某处,目光锋利如刃。 “谢将军好眼力。” 那一处沉寂片刻,传出一道清润的声音,慢慢走出一道白影。 清辉的月光下,刘裕面若冠玉,风致楚楚,明亮的眼里却隐藏着一丝玩世不恭。 谢琰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审视片刻,便越过他落在隐在他身后的那道暗影上。暗影裹着件黑色斗篷,看不清模样,可那纤细的身姿已经将她出卖。 谢琰眸色沉了沉,“刘公子这是要出城去?” “正是。”刘裕笑道。不予解释更多。 谢琰目光微抬,刘裕身后的那个方向,是去归香苑的方向,他显然是刚从那里出来。 他身后跟着的人…… 他眸色又沉了几分,朝着刘裕微微点头,驱马继续前行。 刘裕目送他们离开,神情未变,微微测目,“我们走吧。” “刘公子,我可不可以不出城?”裹着抖篷的人,将帽檐掀开些许,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在他身后跟着的人,自然就是胭脂。为了掩人耳目,他一早吩咐胭脂只管跟着他,不要出声。 会遇到谢琰,显然不在刘裕的意料之中,不过以谢琰的眼力,恐怕已经就猜到什么。胭脂现在要留在城中,并不合适。 刘裕皱起眉,正要跟她说明其中厉害。 胭脂又说:“刘公子,多谢你救我出来。我不能随你出城,我……” 她话未说完又顿住。 刘裕心中微微一动,“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胭脂顿时沉默了起来。 刘裕只得温声劝道:“刚才那位谢将军,怕是已经看出我们是从归香苑出来。倘若归香苑发现你逃了,必会派人出来找,万一……” “刘公子放心,胭脂绝对不会连累你和天锦姑娘,如果不幸被抓了回去,只说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刘裕笑了笑,他会帮胭脂不过是看在天锦的份上,既然不会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他也乐得轻松。 “那你走吧,小心点。” 胭脂道了谢,快走了几步又顿住,转身对着刘裕跪下深深一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刘裕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确定归香苑尚且未发现丢了人,这才放心出了城。 夜凉如水,空旷的大街上卷起阵阵轻风,两侧的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枯黄的落叶幽幽荡荡,被卷起一层又一层。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本已策马离去的谢琰,竟去而复返。 “跟着那女子,看她去了何处。” 第31章 试探 随行在谢琰身后的副将不知他此番为何,看着他的侧脸在月下越显冷峻,忍不住提醒道:“将军不可再耽搁了,建康来的人还需要妥善安置……” 谢琰面沉如水,一语不发,再次调转缰绳。 他此番去了寿阳,才知道晋帝授意司马道子搜捕锦公主旧部。人已经来了,他得到消息便从寿阳赶回来,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据城防消息,的确有一行人拿着琅邪王的手令进了城。 锦公主就在城中,若让这些人查到…… 谢琰越想心里越难安,直到察觉到刘裕的存在,这才突然醒悟。锦公主失忆后,性情与以前大不相同,不是熟悉她的人,恐怕是难以相信她就是北朝那个威名赫赫的女战神。 看到刘裕身后裹着披风的女子的一瞬间,他还以为刘裕是打算带着她悄然离去,原想暗中护送他们一程,却没想到…… 竟不是她。 谢琰莫名的松了口气。 派去跟踪女子的人很快回来了。 “将军,那女子是归香苑的逃婢,属下一路跟着她,发现她进了一间药铺,就没再出来。” “什么药铺?” “仁和堂。” 仁和堂只是广陵城中一个起眼的小药铺,谢琰完全没什么印象。确定那女子无关紧要,他便不在放心上。 夜还长,碧波湖畔一排烟花楼灯火通明,火光倒映在湖里,衬得湖水滟滟生辉。 等红玉离开之后,天锦又站了片刻,看着有人匆匆跑到她跟前,附耳低语几句。秦妈妈眼里的笑意渐渐褪去,捏着帕子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神色间也是晦暗不明。 她似乎又问了一句什么,仆人点点头就自行离开了。 天锦看着她缓步上楼,进了雅阁就再没动静了。想来吴问要离开,她也没有什么心思顾及其它。 天锦折身就去了后院。 后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廊下留了几盏晕黄的灯笼,与前堂灯火辉煌的热闹简直是天壤之别。 看来胭脂离开的事情并未被人发现,否则前堂后院都不可能毫无动静。 天锦放心了,转身打算回屋。 不想迎面就看到廊下走来一人,身上穿着归香苑杂役的衣服。看到她,此人眉头微皱。 天锦有些心虚,为了不让人起疑,赶紧向前走两步,“这位大哥,可看到胭脂了?” 这人一愣,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答反问,“你找胭脂做什么?” 天锦心里莫名觉得奇怪,胭脂被派到她身边伺候,她找胭脂不是再正常不过?莫非……被发现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心里一惊,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将一早想好的托词说了出来。 “我嫁衣有些不合身,让她替我改改,怎地我出去了片刻,回来就没看到她了……这个胭脂!让她做点事情,也不尽心,嫁衣都还没有改好呢。” 这人似乎很意外,双眼微微瞪大,像是极力掩饰着什么似的,眼里的疑惑一闪而逝,憋了半天,突然笑道:“瞧我这记性,还没恭喜天锦姑娘,婚期是哪天啊?” 这下天锦心里更觉得奇怪了,她身上发生的事情闹得那么轰动,这归香苑上上下下应该无人不知的吧? 可这人怎么好像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那人维待着脸上的笑意,似乎没发觉她的异样一样,还等着她的回答。 天锦将他打量一番,瞅着他长得虎背熊腰,皮肤黝黑,不像是在前堂打杂的。可看他来的方向,分明就是前堂。 她心里正虚着,不便纠缠,笑道:“多谢。婚期就在半个月后……” 话落连忙又说:“我出来找了她一圈,都没看到人,兴许她这会儿又回了雅阁。” 此人笑了笑,侧身让到一旁。 天锦见他主动避让,只当自己想多了。就算不是前堂的杂役,那也应该是在后院干粗活的吧。她适才又笑盈盈地道了声谢,拧着裙摆就走了。 她走后没多久,这名肤色黝黑的汉子也悄悄拐了回去。 “如何?” 雅房内,王国宝一行人尚未离去,反而是点了些酒菜悠然自得地吃了起来。 黑汉脸色沉沉,气闷道:“宝爷,咱们被骗了,什么北朝女战神!身上半点武将气势也没有,分明就是个一心等着脱掉贱籍的伶人!” 王国宝举筷的手不由一顿,“此话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 北朝女战神,让人闻之丧胆的锦公主,那样叱咤风云的人物,在战场上几乎是所向无敌,半夜三更一脸春情地惦记着改嫁衣? 这落差也太大了点! 这样的违和感,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啊。 黑汉将身上杂役的衣服扯下,随手扔到一边,换回自个儿的青色长衫。许是心里愤懑还未消,又凑了过来。 “宝爷,咱们大老远跑到广陵了,可就是为了抓这锦公主的,既然是假,那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王国宝脸色也不大好,“殿下说,消息是宫中冯婕妤递给皇上的。” 他说的殿下,正是琅琊王司马道子。晋帝深夜召见任其司徒一职,授理政务,诏书虽然还没下来,可司马道子其实已经悄然去了会稽。 会稽正是谢琰之父谢安的长驻之地,谢琰镇守广陵不过是暂时。而他……则是带了一行人,中途分道来了广陵,手里还揣着谢琰的授封诏书。 想到谢琰,王国宝神色间微微恍惚了一瞬。 “冯婕妤?” 在座的几人都一头雾水,冯婕妤乃后宫妃嫔,怎会搅合在其中? 王国宝冷笑,“冯婕妤母家就在广陵城,这消息是冯家传到宫中的,若是假的,冯家势必会惹得圣颜大怒。” 冯家会怎样王国宝毫不关心,可这归香苑的“假公主”却让他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嘴角勾了勾:“是真是假还不好说?不如去请谢琰来好好辨认辨认,这北国公主性情如何,恐怕无人比他更了解吧。”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想到谢琰与锦公主之间爱恨情仇的传言,不由都猥琐地大笑起来。 黑汉顿时来了兴趣,大手往桌上一拍,“听说这锦公主彪悍无比,唯独对谢琰情有独钟呢!你们猜怎么着……咱们这位谢将军倒也是能屈能伸的主,愣是牺牲了美色换来漂亮一仗!啧啧,良心似铁啊,可真够狠的……” 虽然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随时随地八卦意-淫。 人性往往如此,对未知的事情总抱着一份猎艳之心。 王国宝开了个头,就不再说话。哪怕他言语间毫不掩饰对谢琰的轻视,可是无可否认,如今的谢琰乃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而他不过是司马道子身边的小小谋臣。 见到谢琰他还要行礼拜见。 遥想当年晋帝寿辰,他与谢琰都是刚及弱冠,心中满是抱负,随父兄前往建康,在守猎围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 原以为他们必然会成为挚生好友,可惜…… 第32章 无眠 谢琰回了府,派去驿站探查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得知司马道子派来的人不在驿站,心中警铃大作,顾不得舟车劳顿,立即掉头往外走。 他一脚踏出府外,迎面凉风一灌,又清醒了不少。 人不在驿站,必然是去了勾栏院,他若现在赶过去,岂不是令人怀疑? “将军?” 见他突然又不走了,副将被弄得一头雾头。 谢琰嘴唇一抿,目光凛冽,“程峰,你去追上刘裕,告诉他归香苑有变。” 副将虽然不解其意,却谨慎的什么也没问,转身欲走。 “等等。” “将军还有何吩咐?” 谢琰道:“换身行头,别让他发觉你的身份。” “诺!” 天黑月明,繁星点点。 谢琰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身后白墙黑瓦,身前曲巷径长。他湛黑的双眸朝着无尽天幕望了一眼,强忍着去看她的冲动,只心中轻轻一叹。 她既然已经认定了别人,他又有什么资格一而再出现。如今能帮她的就是将她当成路人,希望刘裕能够机警些,别让人抓了把柄。 此时,刘裕已经出了城。 头顶上月色明亮如灯,他一路畅通无阻,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时,他人已经到了九峰山下。 九峰寨就在山上,山脚下有人巡视,听到马蹄声都警戒了起来。 来人及时将马勒住,并未靠过去,只盯着前方的人抹颀长人影,扬声喊道:“前方可是九峰寨寨主刘公子?” 刘裕扬扬手,示意手下稍安勿躁。 月光下,程峰一身布衣,扯着缰绳侧对着他。垂肩长发遮去了半张脸,另半张隐在黑暗之中,很是神秘。 刘裕看不清他相貌,眉头微皱,“在下正是刘裕,敢问阁下有何指教?” “听闻刘公子欲娶归香苑天锦姑娘为妻……” 刘裕眼皮一跳,不等他说完,双眼就眯了起来,“是又如何?” 程峰也不废话,“归香苑或有变故,刘公子若想顺利娶妻,还是多看顾一二吧。” “此话何意?”刘裕心中紧了紧,莫非婢女出逃被发现了?不应该啊…… 程峰并未多解释,话已带到,他的任务完成,扯着缰绳掉头。 “告辞!” “等等。” 刘裕下意识开口阻拦,可烈马嘶叫,已扬蹄而去,只留下一道英挺帅气的背影。 因这一茬,他整个脸部的线条都绷紧了,一贯温润眸色,也透出几分幽幽不明的暗芒。 身为一寨之主,刘裕的眼色不差。来人骑术熟练端正,一手控制缰绳,一手却按在腰间,这是标准的武人骑姿……虽然不曾看到他腰间挂着配剑,但这下意识的动作却很能说明问题。 夜色越来越浓,已是万籁俱寂。 可今夜却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 雅房里,天锦熄灯躺下,正在酝酿睡意的时候,乍然听到有人敲门,她猛地睁开眼。 “天锦姑娘,秦妈妈请你过去一趟。” 她的睡意立即跑了没影,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她盯着紧盯着门方向,声音略带沙哑,“可有说是什么事?” “姑娘一去便知。” 天锦只得默默穿好衣服。 秦妈妈住的地方,天锦来过一次,里面的布置奢华,珍珠为帘,鲛绡为帐,灯火通亮,整个房间明晃晃的。 她一脚迈进来,就看到帐幔上印出的那道孤寂暗影。 “进来吧。”含着酒意的慵懒的声音从帐后传来。 天锦暗暗吸了口气,撩起帐幔走进去。 “秦妈妈找我来,为了何事?” “你身边的胭脂不见了?” 天锦脑子里轰地一下,脸色白了白。 吴问说走就走了,相较之下胭脂出逃的事情就显得微不道足。她还以为,秦妈妈根本没有注意到…… 她正要拿出先前想好的托辞应付,就看见秦妈妈唇角轻轻一扯,脸上露出嘲讽笑意,“不必找了,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天锦:“……” 秦妈妈满身酒气,鲜丽的衣裙被蹂躏得皱皱巴巴,头上的发饰也歪了。她看着天锦的双眼迷离无焦距,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是醉话。 “你身后那个柜子里有套嫁衣,你去拿出来试试。我年轻的时候,身姿与你相差无几,想必是能穿的。” 天锦愣了一瞬,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没想到她在后院时对那杂役借口嫁衣不合身的话,这么快就传到她的耳中了。 胭脂既然已经走了,嫁衣自然没得改,秦妈妈送她嫁衣也是合情合理,不过现在推脱的话,就显得很奇怪了。天锦暗自懊恼,她那身嫁衣可是阿裕准备的……也怪她,什么借口不好说,非要拿嫁衣说事。 她不知道的是,那杂役根本不是归香苑的人,但机缘巧合之下,那番话却被楼里别的姑娘听了去,然后又传到秦妈妈耳中。 得知吴问悄无声息地就走了,秦妈妈无心管事,回来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桌上吴问用过的茶杯,还是温热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少,却单单少了一个人。她突然就不愿在房间里呆下去,出来就听到胭脂不见了。 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带走……她的眼泪刷得就掉了下来,怕被人看到,转身又退了进来。 天锦来时,秦妈妈已经收拾好了的心情。 是她不要他的,又有什么好哀怜的,不是吗? “还愣着做什么,婚期没几天了,莫非你嫌弃?” 天锦忙说“不敢,”转身从矮柜里取出一套艳丽的喜服,在她注视之下,慢慢换上,果然很合身。 秦妈妈将她打量一番,眼里全是天锦曼妙的身姿,饶是已经心如死灰,却还是忍不住酸涩。 她神色间看不出悲喜,嘴上淡淡说了句,“样式有些旧了,不怪你会嫌弃。” 天锦倒不好接话了。 秦妈妈仿佛也根本不需要她开口,目光盯着那细细密密的针脚,喃喃道:“这一针一钱都是我亲手缝的,一丝一毫也不曾借他人之手。当年我缝制嫁衣时,不知被多少姐妹羡慕,都道我会嫁个如意郎君,可谁想……不过是一场空欢喜罢了。” 一听是她亲手做的,天锦心里微乱,立即就要脱下来。 “别脱了,穿走吧,我已经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是什么意思? 天锦便忍不住了,“秦妈妈,你别胡思乱想,吴班主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他在外面飘荡够了,总会回来的。” 说话间,嫁衣已经被她脱了下来,叠好后又重新放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实在是受之有愧。 秦妈妈因她劝慰的话而愣怔,却在看到她的举动时嗤笑不已。 她摇头叹道:“你还是太年轻了……算了,既然你不喜欢我也不强送,回头再替你找个手巧的,替你将嫁衣改改。” 天锦哪敢叫旁人来,一看岂不是露馅了? 她连忙:“不好再麻烦了,我自己也能改的。” 秦妈妈看了她一眼,幽幽道:“你的主意一向都大,也罢……你回去歇着吧。” 天锦这才松了口气。 第33章 暗涌 几番闹腾,天就快要亮了。 天锦回到房里已经没了睡意,她也没有点灯,打开临湖的窗户,正要坐下,冷不妨就被人抱住了,这一吓非同小可。 “啊……”她失声尖叫,嘴巴及时被捂住。 “是我。” 刘裕的声音贴着她的后颈传入耳朵,不似往日的温润,反而略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天锦听出他的不对劲,也顾不得被吓得心口还在怦怦跳,转身就问:“阿裕,你怎么又回来了?” 刘裕抱着她,确认她无事。心里的不安稍稍才落定。天知道他潜进来,发现人不见了,有多惊恐。 “你,去了哪里?” “往秦妈妈那里去了一趟……阿裕,你怎么了?” “无事……”刘裕嗅着她发间的清香,长长吐了口气。 他的语气明明不对,天锦不肯相信,正欲问个明白。 就感觉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渐渐圈紧,“我是出城后,心里惦记着你实在舍不得离开,又折返回来,看到屋里没人,还以为出事了。” 他这么一说,天锦也不由叹道:“刚才秦妈妈把我叫去,略提了下胭脂,可把我吓了一跳,我也还以为是被发现了。” 说完吐了吐舌尖,一双大眼在月光下明亮亮。 刘裕垂头打量她白皙红润的脸色,正好看到她这灵动而狡黠的举动,不由失笑。 “我若被人捉去了,你可就没夫君了,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应承这种出格的事情。” “不敢了,不敢了。”天锦心有余悸。 这种事情比自己出逃还揪心,可一不可二,她已经尝到滋味了,可不敢再轻易承诺什么了。 刘裕忍不住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快亮了,我不便留久,你自己小心点。” 天锦以为他指的胭脂的事情,笑道:“放心吧,秦妈妈以为她是被吴班主带走了,不会追究的。”说着这里,她不由皱起眉,“我听秦妈妈的语气,怎么感觉吴班主这是要一去不返了?” “他是回了建康吴家,兴许真的不会回来了。” “你知道?”天锦一愣。 吴问也不瞒她,“我替他压了一趟镖,顺便将此人背景查探了一番。不然……你以为我的聘礼是怎么来的。” 说到聘礼,天锦就不自在了起来。 嫁衣送来的那天,刘裕的聘礼也到了,她去看了一眼,被红绸包裹的金饰,玉瓶装了满满的一箱。她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大的手笔,还大吃一惊,惹得围观的众人哄堂而笑。 闹了笑话,她自然不好意思细看了,就让胭脂替她收好了。 见她羞红了脸,一双眸子澄澈如泉,他的心头蓦地一颤,欲发想要逗弄她了,“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地方,尽管开口,为夫我一定办到。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等到大婚那日大红盖头一盖,再想说什么就晚了。” 天锦今晚试了两回嫁衣,也见了他两回,心里是又欢喜又复杂,听着他越发没皮没脸的话,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啐道:“不是说要走了,怎么还不走?” “舍得我走?”他眉梢轻挑,揽着她的手本欲放开的,却是将放未放,又搂了回来。 天锦的脸更红了,两颊如同天边的晚霞一般,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她狠狠拍开他的手,“舍得!你快走!” “夫人好狠的心……”刘裕边摇头边依依不舍地放手,明媚灿烂的眉宇故意拧作一团,“竟也不体贴一下为夫爬墙爬得好辛苦。” 越说越没正形了。 天锦的脸上红得都可以滴出水来了,“胡说什么,再不走要被人发现了。” 刘裕目光凝在她脸上,悄悄凑上去想趁机偷个香,岂料天锦却飞快跳开。远远瞪着他,“你快走,别闹了,再迟真会被发现。” 他无比郁闷地摸着鼻子,一步两回头,怏怏无力的终于走了。 月华隐落,晨曦初露,天终于泛白。 天锦倚在窗边,外头的湖面上飘荡着一层雾气,一点波澜也没有。而她的心里却泛着层层涟漪,甜蜜而羞涩。 晨阳展露,大地渐渐被染上了淡淡金晕。刚刚出城的刘裕,回头朝着水墨青黛的城门看了一眼,目光沉沉。 被人一番示警,他特意折回归香苑一探虚实,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这才是最可怕的。 只是昨夜跑到九峰寨下示警的到底是何人? 吴问回往建康吴家,他也不好在此时跟秦妈妈提想要将婚期提前,看来也只有派人盯着归香苑了。 此时,城门里跑出一匹快马。马背上的大汉迎着朝阳,眉宇间被金光一染,黝黑的皮肤上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光。 听到马蹄声,刘裕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人也让到一侧。 俊马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卷起一阵沙尘。 刘裕抬袖遮鼻,盯着大汉的背影辨认一番,无奈摇摇头,他是杯弓蛇影了。 若此时天锦也在,定能认出这行色匆匆的大汉,就是她在后院遇见的那个奇怪的杂役。 这大汉着急出城,目的是去往会稽。他此时出城,抵达会稽却已是半夜,待他敲响一处私邸,人便被领了进去。 夜色下的宅邸里,景致虽然模糊不清,却也能让人大致辩识,无外乎亭台楼宇,假山流水。 大汉被人领着走过一条幽静的长廊,在一方灯火明彻的凉亭处停下。凉亭后是座温泉,里面隐约能听到水声。 “殿下这是……”大汉迟疑不定的看着向领路人。 那人朝他恭身行礼,“张大人稍等片刻,殿下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就出来了。” 大汉只好耐着性子,走到凉亭中候着。 没多久,里面果然传来低沉的脚步声。 刚泡完温泉的司马道子,身上穿着一件玄色单色,步履慵懒,看到亭中等候的人向他行礼,不怎么走心地抬了抬手。 “广陵有何消息?” 大汉立即道:“殿下,冯家递到建康的消息有误,那女子并非北朝公主,不过是个跟北朝公主长得神似的舞伶,身上半点武将的气势也无。” “哦?”司马道子非常惊讶,“冯婕妤可是信誓旦旦向陛下保证消息可靠,你竟说是个假的?” “殿下明查,属下说的句句属实。正因如此,王大人也不知该如何行事了,故而才特意派属下快马加鞭请示殿下,还请殿下给个指示。” 第34章 红妆 此话一出,司马道子反而笑了起来,夜色之中他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清,可阴沉的笑声却叫人听了很不舒服。 只是杵在四周围的人却好像早就习以为常,并没有任何反应。就连亭中的大汉,也是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张鹤。”他突然开口,笑声嘎然而止。 “属下在。” “既然陛下疑心北朝公主未死,何不顺应圣心。” “殿下的意思是……” “这北朝公主生死不明,她的旧部也成了一盘散沙。人都散在各处,逐一去寻找耗时耗力,本王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被叫作张鹤的大汉一时语塞,既然是陛下的命令,阳奉阴违的话……这样好吗。可司马道子都这样说了,他好像也只能听命行事。 司马道子突然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头雾水的模样,骂道:“蠢货,回去告诉王国宝,无论是真是假先抓了再说,有了此女,不怕北朝公主背后的虞美人不找上门来。这一次,本王一定将他们一网打尽。” 北朝锦公主背后的虞美人机构,乃是天锦一手创建的特殊情报组织。其下有八大首领,人才辈出,各司其职,无孔不入,可谓坐收天下情报。 这样的机构不单单令北朝震撼,就连南朝也十分忌讳。 张鹤一听,原来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立即又精神了起来,就算被骂了,也是笑呵呵的。 “殿下放心,属下这就连夜赶回去,将您的决定告诉王大人……” 半个月的时间并不长,眨眼就要到了。广陵城上空天幕低沉下来,似乎是风雨欲来。 归香苑将要迎来喜事,红绸挂得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连表演的高台都铺上了一层颜色鲜红的地毯。 往常白天,归香苑是不开门营业的。可今日特殊,归香苑的门大敞,门口还特意安排了人迎客,里面乐声不断,吸人耳目,好不热闹。 雅房里,天锦被楼里的姑娘围在中央,她坐在镜前,任由秦妈妈妆点。 铜镜里映出的是她精妙绝伦的脸庞,珠圆玉润,光彩照人。耳边听到的是惊艳的声色,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寡淡。 她面色如雪,颊飞似霞,还没有抹上胭脂,已经够艳丽了。 秦妈妈似乎已经忘记了吴问这号人,脸上堆满了笑容,眉眼都弯了,一边给她梳妆,一边交代着注意之事。说到关键的地方,还把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姑娘都赶了出去。 天锦正好奇她想说什么,手里就多了一物。 她下意识要打开来看,手就被按住了。 秦妈妈眼里微微一闪,笑得意味深长,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红晕,“收好,先别看,等晚上再看。” 天锦只好将手中的书塞到箱子里。 秦妈妈又细细将她上下打量,越看越满意。 “你且先等着,我去前头看看。” 听她说要走,天锦便有些不安了,连忙将她的袖子拉住。她现在尤其紧张,刚才秦妈妈说的那些要注意的地方,她一下子又全忘了,有些束手无策。 “秦妈妈,你再跟我说要注意些什么。” 秦妈妈一看她这无拙的样子,打趣笑道:“都说了三遍了还没记住?” 天锦尴尬地将头垂下去。 “别怕,一会儿有人扶着你出去,该干什么,都会提醒着,不用紧张。” 秦妈妈拍了拍她的手,将袖子从她手里解救了出来。 红烛摇曳,镜中倩影婆娑,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个。 天锦也想出去看一眼,外面那么热闹,也不知道阿裕来了没有。 这一个月她都是数着日子等过来的,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此。不过,过了今日终于可以不必再等了。可她现在是新娘子,只能耐着性子,静静坐着。 她正想得出神,就看到婢女捧着托盘走进来,盘中摆着精致的糕点。 “姑娘。” “这是做什么用的?” 婢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捂嘴笑了起来,“姑娘不饿吗?” 她不问天锦还不觉得饿,再看那盘糕点时只得觉得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是拿给我吃的?” “是秦妈妈特意让婢子准备的,说是一会儿新郎官来了,可就没机会吃了,肯定要饿到晚上的,姑娘趁着现在赶紧吃两口。” 一听要饿到晚上,天锦哪还顾得上矜持,拿起来便往嘴里塞。她一大早就被拉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到现在也没顾得上吃,真要饿到晚上可是受罪。 “哎……慢点慢点,别把唇红都吃到了。” 天锦连塞了几块,再灌了一杯水,胃就撑起来了。好在她吃得小心,妆容没怎么花掉,婢女仔细给她补了补,扶着她往床沿上一坐,大红盖头落下来,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料想是婢子收拾了盘中残羹,端了出去。不一会儿,门又被打开,她以为是婢女去而复返。 便问道:“外面什么情形?” 她原是想问,阿裕来了没有,又觉得心中涩然,有些问不出口,手里捏着帕子轻轻缴了起来。 岂料屋中却倏地传来一声耻笑,“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嫁人?可惜啊,眼看吉时都要过了,新郎官到现在都还没来呢。” 天锦手里的帕子猛地被攥紧,冷声道:“红玉!你又想做什么?” “来跟你道声恭喜啊。” 天锦听她嘴里说笑,声音轻佻敷衍,哪里是像来贺喜的样子。 可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她不想跟她纠缠,忍着不悦,淡淡地说:“多谢,我已经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红玉非但不走,反而往前迈了几步,眨眼间就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盯着那艳红的盖头,眼里透着怨毒阴冷。 她的靠近,令天锦更不喜了。透过盖头,看到一抹明艳的裙角出现在视线之中,她生生暗暗生警。 “红姑娘莫非是想在这里陪我不成?” 红玉冷哼,不屑道:“我不过是来看看你今日到底有多风光,看看你是不是能够一直这样风光下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摆明了就是挖苦…… 任谁在大喜的日子,听到这种尖酸刻薄的话,都不会有好脸色。况且她们一向不对付。 “我能有什么意思啊。”红玉丝毫不觉尴尬,“妹妹要出嫁,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计前嫌前来授你一些经验,妹妹不领情就算了。” 天锦眉头一皱,这分明是假好心,她真信了才叫蠢。 “不必了,你出去吧,一会儿有人来陪我。” “真不想知道?”红玉又靠近些许,抬手擦着鬓角摸到发上冰凉而尖锐的发簪。 她嘴角一勾,眼里凝出一抹恶毒光芒,缓缓将发簪拔了出来,朝天锦刺去…… 第35章 害羞 天锦感觉不对劲,就在发簪几乎触到她的同时,身体本能的往旁边一挪。 红玉刺了个空,双眼一眯,怨毒的冷光更甚。 “天锦妹妹头巾都歪了,不如我替你正正?” “不必了!” 天锦虽然被遮住了视线,却敏感察觉到一股杀意。她哪里还坐得住,抬手就将红盖头给扯了下来。 然而尖锐的发簪却已经朝着她胸口位置刺来,天锦脸色大变,慌忙起身……岂料身上喜服裙摆过长,紧急之中,她一个不小心被自己绊倒。 红玉看着这大好的时机,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 天锦又怒又惧,“红玉,你为何偏偏跟我过不去?” “你竟不知道?” 趁着她摔在地上,喜服成了累赘,红玉欺身上前,飞快的将她按住,手里的发簪也顺势架在她的脸上。 天锦被她眼里的浓浓恨意骇住,想挣扎又怕激怒她,“一直都是你在刻意挑衅针对,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 尖锐的发簪顺着天锦精玉雕琢般的脸蛋游走,冰冷的触感引得她阵阵发寒。 这个红玉,她一定是疯了。 “别用这么无辜的眼神看着我。”红玉冷笑,目光阴寒无比,“你的手段不错嘛,这才抢了归香宛里所有人的风头,又立即就招来了如意郎君。我自认才貌双绝,比你妩媚风情多了,凭什么就要被冯二爷那种恶心又狠辣的人糟蹋!” “欲人重之,必先自重。”天锦咬咬牙,刻意忽略心里发毛的感觉,“你若洁身自爱,谁又能逼得了你?”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自重,不够自爱?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如何沦陷至此,难道你心里还不够明白?” 红玉好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样,一张脸变得狰狞可怖,她恶狠狠地盯着天锦,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天锦抿唇不语。 红玉显然陷入癫狂的状态。 她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盯着到手的猎物,想着如何任意妄为。 秦妈妈怎么还没回来?随便来个人也可以啊。天锦心里呼救。 红玉是真的兴奋,发簪的簪尖在天锦嫩白的脸上划着一条条印迹,只要她再稍稍用力就会破皮变成一个大花脸。 她倒是要看看,一个丑八怪,要怎么嫁人!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这些日子,她时常故意在宾客面前提及天锦,拿话挑起那些男人的猎艳之心,可是不管她怎么兴风作浪,都被秦妈妈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 她不甘心! 她被冯二爷蹂躏欺辱,甚至鞭打的时候,天锦却欢欢喜喜准备嫁人,这样的落差,让她嫉妒的发狂。 凭什么好事都让别人占尽!而她却被毁尽一生! 她眼里溢出愤恨,不甘,嫉妒…… “我也要让你尝尝痛不欲生是何种滋味!” 看到她脸上越发面容狰狞阴狠,天锦心惊肉跳,再顾不得其它,强烈地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 “放开你?做梦!” 红玉不再跟她废话,她高高举起发簪,将心底所有的怒火怨气都凝结到簪尖上,狠狠地戳下来! 完了…… 天锦绝望地闭上眼。 只怕这个劫是躲不过去了…… 然而疼痛却没有如期的落下来。 她的耳边突地传来一道闷哼,随即身上一重,似有金属脱落发出“啪”地一声响。 睁开眼,入眼的就是婢女惊恐无比的神色。 “天锦姑娘你没事吧?” 婢女是秦妈妈身边的婢女,被临时调给天锦使唤,刚才收拾糕点残渣去厨房,没想到回来后就看到天锦被人按在地上。 婢女吓坏了。 也是红玉太疯狂了,被仇恨和嫉妒蒙去了理智,没有发现婢女去而复返。 天锦看着还高高举着圆凳子,浑身都在发抖的婢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没事。” 她挣扎着推开压在身上的红玉,惊魂未定地爬起来。红玉被推翻在地,露出正脸来,婢女看到她的脸,手上一松,圆凳狠狠砸在地上。 “怎,怎,怎么是……是……是她……” “她没事,只是被砸晕了。”天锦扶着床柱站起来,刚才推开红玉时,顺势摸了摸她脉向。脉搏还在跳动,证明还活着。 婢女看看天锦,又看看红玉,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天锦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天锦身上的喜服皱了,发饰歪了,头发也散了。她狼狈地将落在地上的头巾捡起来,心有余悸。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她并未解释,喘了口气,问:“外面情形如何了?” “刘公子就快到了,这里……” “先将她扶到床上去。”天锦当机立断。 大婚之日,这事传出去也不光彩。这婢女是秦妈妈的人,天锦相信秦妈妈也很快就会知道。 婢女渐渐恢复镇定,到底是跟在秦妈妈身边见过大风大浪的,她咬咬牙,“婢子先替姑娘重新整理一下。” 天锦点点头。 外头的乐鼓声越发热闹,隐隐听到一阵哄笑之声。 天锦重新盖上红盖头,刚坐下去。秦妈妈人未到声音老远就传过来了。 “刘公子都来了,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将天锦姑娘扶出来!” 天锦心里微微一动,无限的委屈突然袭上心间。她双眼一热,眼泪差点都要忍不住了。 他终于来了。 婢女扶着天锦小心走出来,她在各种恭贺声中,穿过长廊,缓步下楼。 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握住了她…… 天锦手微微一颤,红艳的衣摆在轻轻拂动,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靴。 “天锦……”刘裕的声音近在眼前,隐隐带着激动,她听得真真切切。 四周围都是笑声,就连秦妈妈也忍不住捂住了嘴,打趣道:“刘公子莫不是被新娘子的美艳吸了眼,连话都不会说了?” “让各位见笑了。” 刘裕难得涩然,握着天锦的手紧了紧,手心里微微出汗。 秦妈妈接着笑侃,“这会儿不会说话不要紧,可别洞房花烛之时,叫咱们新娘子受冷落了。” 她的话音刚落下,立即就有人娇笑着附和。 “就是啊,新娘子若是遭受冷落了,咱们归香苑中的姐妹可是不依的。” “岂会岂会……” 刘裕长身玉立,身上的吉服衬得他越显气宇轩昂。他面如春风,笑着应答,却惹来更多打趣。 被挡住视线的天锦脸上的红潮一阵比一阵厉害,好在红盖头遮住众人难以窥得分毫。 “好啦好啦,新娘子都害羞了,也该上轿了,别耽搁了时辰。”秦妈妈出来解围,众人这才消停。 天锦心里没由的紧张了起来。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刘裕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声音贴着她的耳边传来,“我抱你。” 下一瞬,她立即感觉到身上一轻,人已经被腾空抱了起来…… 第36章 惊变(1) 天刚刚入秋,夏日的燥热还没完全褪去,广陵城外的官道上一匹烈马正快速飞驰。 马背上的谢琰眉目紧锁,视线始终正视前方,削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今日就是天锦和刘裕大喜之日。是他一直刻意逃避,不敢直视的日子。 朝廷派了眼线安插在归香苑里,时刻都盯着天锦的一举一动。王国宝上门拜见,也刻意提到她,谢琰岂会不知是试探。 既然是试探,那就说明他们无法证实天锦的真实身份。谢琰松了口气,心里却越来越烦躁。 为了避免身份暴露,他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早早就带兵外出巡视民情。王国宝见他不接茬也是无可奈何,渐渐放松了对他的盯梢。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眼看婚期到了,他强忍着去见天锦的冲动。心底的不甘,却在一点一点的发酵。 白日里他尚且还可以借着巡查不去想,不去触及。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脑子里却是无数遍的回忆起往事,有时还浮现出天锦的脸庞,他看见她依偎在刘裕身侧,笑容滟滟,声音甜濡,时而娇羞,时而妩媚……她的眼里心里的位置全都被另一个男人取代。 眼看心上人就要投入别人怀抱,他坐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该就此作罢。 可是身体却比内心诚实的多,他的身体不受内心支配,跨上坐骑,策马扬鞭,朝着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地方奔去。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只想再看她一眼,再多看她一眼…… 身下的马跑得飞快,留下一路的飞尘,进了城门他的马速都没有减下来。街道上的行人,两侧的货摊纷纷受惊避让,一路鸡飞狗跳,引来骂声阵阵。 他始终沉着脸,身上寒气逼人。 烈马沿着碧波湖跑过来,满目都是青翠的柳杨枝,他还记得那夜在湖上独饮,她笑盈盈踏上他的船头。那夜宁和沉静,一切再美好不过。 可梦总归会醒。 归香苑前的红绸在风中飘荡,正正方方的花轿对他而言,无疑是把利剑,狠狠戳中他的心脏。 谢琰及时扼住马,目光定定地朝归香苑望过去。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她穿着红嫁衣,端坐在床前,红烛之下美得不可方物。 可那样的美丽,却不是为他而展现…… 眼里渐渐酸涩起来。 看着看着,他突然察觉到不对。归香苑的上空隐隐飘起一股轻烟,很快的轻烟化成了浓烟,里面听不到乐鼓声,反而是乒乒乓乓兵器相撞的打斗之声。 谢琰对这种声音尤其敏锐,他飞快下马,大步踏了进去。 归香苑火花四起。 大红的绸幔珠帘滋长了火势,楼上楼下几乎已经被冲天的火光包围,尖叫声不断传来,满目狼藉。 谢琰大吃一惊,目光落在被一群黑衣人包围在中间的刘裕身上。 刘裕身上的红衣已然脏乱,他一手牵着同样狼狈的天锦,一手持剑与这群水贼打扮的黑衣人搏斗。黑衣人人数众多,他身边有天锦这个负累,显然是寡不敌众,身上已多处挂彩。 谢琰当机立断拔出剑配,“刘公子,谢某来助你!” 他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出现,刘裕大喜,却顾不上答话。刀剑无情,他拉着天锦躲躲闪闪。 天锦也听到了谢琰的声音,隔着浓烟,她看不清外面的情形,眼睛被熏得几乎睁不开了,刺鼻的异味令她脑袋昏昏沉沉。 她能感觉出刘裕几次想带着她冲过去,都被黑衣人隔开了。 “阿裕,别管我了,你快逃……咳咳。”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说什么胡话!”刘裕一脚踢开身前纠缠的黑衣人,拉着她靠着廊柱,气喘吁吁道:“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天锦双眼被熏得异常难受,眼泪不自往下掉,身上也变得软绵无力。两人交握的手,湿濡一片,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 她知道刘裕不会弃她不顾,可她的存在会拖累他。 黑衣人再次攻过来。 刘裕将她挡在身后,急冲冲交待,“在这里等我!” 天锦点点头,抽回自己的手,扶住廊柱,努力将自己缩到角落里。 然而她一身红艳的吉服,躲到哪里都格外的醒目。黑衣人很快就奔着她靠过来,慌乱之下,她摸到琴架,抱着长琴就扔过去,可长琴太重,反而累得她摔倒地上。 黑衣人趁机摸到了她的脚裸。 “啊……”天锦尖叫一声,手在地上不断摸索,但凡触手所及的东西,都被一股脑儿的砸过去。 茶杯,托盘,碗盖……黑衣人被许多不知之物攻击,只得躲避,一时也近不了她的身了。 没了天锦在身侧刘裕眸若冷电,长剑如虹,很快将缠在身边的黑衣人解决,又折回她身边,长剑一挡直接将黑衣人挡出火圈外。 他转身半跪下身去检查天锦是否有受伤。 手刚碰到她,就被她尖叫着拍开驱赶,“走开,走开!” “天锦?”刘裕的双眼也被烟熏的难受,模糊中看到她满目泪水,心里一阵发紧,轻声安抚,“是我,别怕。” 听到熟悉的声音,天锦这才松懈了下来,“阿裕,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火烧归香苑?” 刘裕自责地握住她的双肩,眼里透着一股懊悔,“都是我连累了你。” 这些人来得突然蹊跷,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他身为九峰寨之主,对于这种莫名的突袭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天锦是个弱女子,是他考虑不周,让人暗算了,累及了她。 天锦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之前追杀他的仇人,紧紧抓住他,“阿裕……” “刘公子,天锦姑娘,你们没事吧?” 火圈外突然传来谢琰焦急的声音。 火势越来越大,烟雾也越来越浓。虽然近在咫尺,谢琰却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了,刚想着冲过去,就听到刘裕扬声道:“多谢谢将军,在下与夫人都无事。” 他这一声“夫人”,叫得谢琰猛地顿住了脚。 刘裕见天锦身上完好,心里稍安。举目看着四周围,他们现在被大火困在了高台之下,大火已经蔓延到了廊柱上,高台被烧的面目全非,摇摇欲坠。 此处并不安全。 可火圈外是何种情形他也看不清楚,也不敢贸然带着天锦冲出去。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火圈内再次蹿进来几名黑衣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般地逼过来。 刘裕脸色微变,看到靠在他怀里几近昏迷的天锦,心里沉重地做了个决定。 他抱起天锦,“谢将军,在下有一事相求。” 第37章 惊变(2) 谢琰收起黯然,强打起精神,“刘公子请讲。” “请谢将军,替在下照顾好夫人。” 谢琰:“……” 他心中一跳,还未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到一抹红艳的俪影,从大火中飞了出来。熊熊的烈焰轻幽幽缭绕在天锦周侧,她的身体被抛出来,整个人从火焰上空飘过,衣角翩然飘落,不可避免的被烧着。 从谢琰的角度乍然看过去,她似乎被大火包围即将吞噬,头上明晃晃的饰品,闪过一道道滟潋绝美的金光。她就好像是从大火中展翅飞出来的凤凰一般,令他心神震撼。 他的脑子来不及思考,双臂诚诚的为她伸展过去。 直到她落入怀里中,他的一颗心才沉下来。 火圈内,刘裕何等耳力,衣衫摩擦之间,已听出天锦平安被接住。他心下大定,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 “带她走,护她安全,拜托了……” 谢琰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来。 天锦显然是被浓烟呛晕了过去,她安静地落在他的怀抱里,身体轻盈如燕。若非她体温灼烫,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抱住了她。 “快带她走!”火圈中传来刘裕的催促声。 谢琰猛地回过神来,就看到一群黑衣人朝着他飞扑过来。 当下,他朝着火圈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终究还是为了天锦的安全,带着她先行离开。 等黑衣人追出来,他已跨上马背,绝尘而去。 “张大人,你看……怎么办?” 他们的目标是天锦,可现在人被劫走,岂不是功亏一篑? 被喊作“张大人”的蒙面黑衣人,正是王国宝手下的武人张鹤。 望着烈马跑走的方向,张鹤一脸阴沉,“什么怎么办,还不快追!” 他们的人在归香苑潜伏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趁着婚礼大乱时,将天锦掳走。 原以为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他们放火打劫假扮成水贼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却没有料到新郎的武技居然那样高,害他们折损了不少的人,实在是失算! 更可恨的是谢琰居然跑来横插一脚! 他不是出城巡视去了?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 有谢琰在,再想抢人就棘手了。 张鹤气得想砍人,“宝爷在哪里?” “在后院……” 张鹤收起手里长剑,“你们紧盯着谢琰,有消息及时来报!” “喏。” 后院水井旁。王国宝广袖宽袍,脚踩着木履,手伸到井中,摸着漫上来的清凉井水,目光漫不经心的从跪在身前的一排薄衣轻衫女子扫过去,最后落在了秦妈妈身上。 秦妈妈此刻满脸怒容,目光充满仇恨地瞪着他,见他看过来,挣扎着就想朝他冲过来。 可她身后左右两侧各有一人按着肩膀,强制将她压跪在地上,怎样挣扎都是徒劳。 她挣脱不了只得按耐着脾气:“你们所求的不过是财物,放了这里的姑娘,归香苑里的东西随你们拿。” 王国宝听了只是嗤笑,自顾自地拔弄着井水,也不理会她。 秦妈妈盯着他白皙的面容,眼里微微一闪。仔细一看,她怎么觉得这人看上去似曾相识? “宝……”张鹤匆匆赶过来,看到院中跪成一片,神情一凛,凑到他耳边低语两句。 王国宝搅着水花的手立即顿住。 “惊动了谢琰,恐怕不好得手了。宝爷,你看……” 王国宝脸色微沉,若有所思,“那就跟着谢琰,必要的时候将人抢过来。” “可是咱们人少,哪有机会抢得过他。” “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他眼神突地变得锐利,看得张鹤一悚。只见他目光朝着那群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姑娘横扫过去,“这里交给你处理,一个不留。” 说罢,王国宝拍着衣摆上沾染的灰尘站起来。 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姑娘之中,倏尔扑出一个穿着红衫的美艳女子。她飞快地抱住王国宝腿,激动万分。 “宝爷,我是红玉啊,您不认得我了吗?” 王国宝被迫停住,双眼一眯,目光锐利的落在她楚楚动人的脸上。 红玉见他驻足,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被人从后面偷袭砸中后颈,醒来时候,躺在天锦的房间。 晕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股儿的涌脑海,明白天锦又躲过一劫,她心知不妙。事迹败落,秦妈妈肯定不会再放过她。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堂,她收拾了细软,悄悄地溜到后院,准备趁机逃走。谁想,她刚打开后院的门,就被人捉住了。 这群人粗鲁暴躁,她本以为这次真的死定了,直到刚才张鹤匆匆跑来,脱口而出的那个“宝”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不知道这群人究竟是不是水贼,可她却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归香苑了。 “宝爷,您上回一眼相中红玉,让红玉在身侧伺候酒水的,您想想……还记得吗?” 红玉仰着头,试探得小心翼翼。 怎么可能不记得……王国宝对她的印象极深。他所知道的天锦的一切,还是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了。 “宝爷……” 在她满含的期待的目光之中,王国宝嘴角一勾,“红玉姑娘貌美如花,琴技甚绝,王某怎能不记得。” 红玉双眼顿亮。 王国宝嘴角边的笑意加深了,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戏谑,“只是不知红玉姑娘这般是为了什么?” “宝爷,红玉愿意一辈子侍奉在您身边,求您带红玉走吧。” 此话一出,归香苑的姑娘纷纷侧目。 秦妈妈终于恍然大悟,难怪看这些人眼熟,原来!这个红玉还真是个十足的惹事精,什么事情她都能撞上去! 这位宝爷,看上去和颜悦色,可一出手就放火烧了她的归香苑,手段这般狠辣,十足的笑里藏刀。 归香苑里能排得名头的姑娘,差不多都在这里了。美人如花,一排跪下去,一个个都是身姿妙曼,容貌绝佳。可他刚才却连个正眼也没往这边看来,任由着她们楚楚可怜地跪着,可见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至少,她可以推断此人对美色并无兴趣。 然而,王国宝的回答,却让秦妈妈大为吃惊。 他笑如春风微微弯下身,亲手将红玉扶了起来,甚至还用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掉泪花。 “美人之恩岂可辜负,红玉姑娘既然有此美意,在下求之不得。” 红玉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幸福来得快,她蓦地就被砸中,晕晕乎乎站起来,有些飘飘然了。 她挺着高耸的胸脯,顺势就往王国宝身上靠,双眼掩不住得意地看向秦妈妈。那得势的模样,嚣张又狂妄。 然而,下一瞬她的瞳孔猛地放大,白皙柔嫩的脖子,被一只粗砺的大手扼住。 王国宝笑容不减,缓缓凑到她耳边,温和道:“只可惜家中妻室凶悍善妒,红玉姑娘的情意王某不忍辜负,只能委屈你先去地府,待百年之后,再与你续结良缘……” 第38章 惊变(3) 天锦在马背上醒过来,感觉到自己背靠着一个结实的胸膛,她下意识开口。 “阿裕,这是哪里?” 谢琰的身体瞬间僵住,揽在她腰间的手悄悄地撤走。他扶着她坐好,然后翻身跳下马去。 天锦眼角余光扫到他玄色的角衣,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不是刘裕。 谢琰脸色清淡地看着她,“刘公子还在归香苑,你在火中晕迷,是他让谢某带你离开。” 天锦想到那群凶狠的黑衣水贼,立即紧张了起来,“阿裕他不会出事吧?” 谢琰别开眼,英挺剑眉拧成了一条直线,实在是不想回答。可又见不得她这样,闭了闭眼,缓缓道:“刘公子武技惊绝,一般的水贼为难不了他。” “可是他们那么多人,阿裕武技再高,也有寡不敌众的时候。谢将军,能不能……”天锦咬咬牙,“能不能请你帮帮他?” 谢琰:“我若走了,你怎么办?” 天锦抬眼看看四周,“我找地方藏起来便是,我能照顾自己。谢将军,请你一定要救阿裕出来,我求你了。” “……” 听着她这般殷切地恳求着自己去救另一个男人,谢琰只觉得心口冷意阵阵。他的目光看向远处,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冷漠气息。 天锦害怕他不答应,屈膝就要跪下去。 谢琰明明没在看她,可就在她膝盖即将触到地面时,他的手微微一抬,阻止了她动作。 “谢将军……”天锦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谢琰飞快放开她,语气轻淡道:“上马吧,我将先送你去安全地方。” “你答应了?”天锦心里一松,脸色浮出一抹浅浅笑意。 谢琰未答话,心里苦笑不已。 他朝着她伸手,天锦赶紧把手递上去。 谢琰快马加鞭,明明佳人就在怀中,可他却觉得此刻的距离比任何时候都远。 烈马穿过两条街,迎面是副将程峰带着人找上来。 谢琰垂头盯着天锦侧脸看了看,扯住缰绳停了下来。不等天锦反应,他的手臂快速揽住她的腰部,轻轻用力,便将她放下马背。 “将军!”程峰看清他身前坐着女子,眼里的惊愕一闪而逝。 谢琰身上冷淡的气息不减,面无表情的吩咐,“看着她。”说着,他便调转马头,毫不犹豫策马而去。 程峰一头雾水地看向一身吉服的天锦,“天锦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今日不是你的大喜日子么?” 天锦凝望着谢琰的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归香苑遭水贼袭击,里面已经乱成一团。” “也不知道秦妈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大火烧成那样,归香苑恐怕难以保住了。” “什么?”程峰脸色大变,“这才离开几天,哪里来的小蟊贼如此胆大!居然跑到城中来闹事!” 天锦摇摇头,心里实在担心,也不知要如何回答他。 程峰没指望她能答上来,抬手招呼身后的侍兵,“你们几位保护天锦姑娘的安全,其余的人跟我来!” …… 归香苑的火越烧越大,周围的建筑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刘裕身上吉服已经破烂不堪,手臂上,大腿上连中了几刀,失血过多令他脸色发白。这些人实在难缠,杀完一批,又来一批。他几度欲脱身逃离,都被他们阻截住。 谢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天而降,扬剑挡开围攻的黑衣水贼,目光一扫,便看清刘裕身上多处挂彩。 “刘公子的伤可要紧?” 刘裕顿时感觉一阵轻松,发现是他,微怔一瞬,下意识便问:“天锦呢?” 谢琰削薄的嘴唇轻抿,“刘公子放心,谢某已经安排了下属保护她的安全。” “多谢!” 刘裕久悬的心这才落定,大敌当前不便多说。两人集中精力迎敌,有了谢琰的相助,这些水贼气势锐减,不消片刻就被清扫干净。 刘裕狠狠喘了一口气,脸上浮出真诚笑容。 “谢将军今日相救之恩,刘裕谨记在心,大恩不言谢,日后谢将军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定当竭尽所能涌泉相报。” “不必。”谢琰收起长剑,潇洒插入剑鞘,“水贼入城扰民也是谢某职责疏忽,刘公子没事就好。” 他轻飘飘的就将功劳化去,毫不居功,为人坦坦荡荡,这让刘裕十分钦佩。之前对他的诸多忌讳和猜疑,也在此刻消失殆尽。 谢琰却无意与他多谈,盯着归香苑已经无力回天的火势,眉宇紧皱。看样子,这楼里的人,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刘裕也察觉到归香苑里的人似乎都没有跑出来,心里无比自责,“是在下连累了他们。” “此话怎讲?” 这些水贼来的蹊跷,谢琰正苦于无头绪,听他如此一说,不由侧目。 “谢将军有所不知,在下身处九峰寨结怨颇多,归香苑不过是个普通的青楼,没道理会引来这些水贼,多半是冲着在下而来的。” 他的话倒是合情合理,谢琰没有多想,收起配剑便去救火。 随后赶到了程峰,见水贼已经被歼灭,也带着人加入救火行列,清理现场。侍兵的出现,也让周遭的百姓都松了口气,不再躲避,拿着桶盆纷纷帮忙扑火。 大火被扑灭,归香苑却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程峰带着人在后院搜出秦妈妈和楼里姑娘们的尸体。仔细一查,发现她们都不是死于火灾,而是被人抹了颈,一剑毙命,鲜血流尽。 手段老练而残忍,令人发寒。 看着一具一具尸体被抬出来,刘裕目眦欲裂,心里越发觉得愧疚。 早前就有人跟他示警,当时他派人在归香苑守了几天,发现并无任何异常,就放松了警惕。哪知这帮水贼耐心居然这样好,恐怕是早就算计着在他的婚礼上动手。 是他一时大意,害了这么多条无辜的人命。 另一边,谢琰正在翻看着水贼的尸体。这些人都是陌生面孔,年龄看上去都在二三十岁左右,胸膛结实有力,手臂腿部肌肉发达,身上除了武器,并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谢琰若有所思,虽然他们都是水贼的打扮,只是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如表面这样简单。 “将军,这些尸体怎么处理?”程峰上前问。 谢琰:“将归香苑封锁起来,尸体暂时存在此处,派人严加看管。”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目光瞥见刘裕神色愣怔,他眼眸微垂了一瞬,再抬起来时,眸光已恢复平静。 “刘公子,天锦姑娘还在等你……” 第39章 惊变(4) 刘裕朝他抱拳,感激道:“谢将军仗义出手,在下实在是无以回报。” “刘公子不必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刘裕发自肺腑真挚而热情,谢琰的笑容却明显淡漠许多。 另一边,被留下来保护天锦的侍卫,没有得到指示,一时不知要将她安置到哪里。鉴于人是谢琰带回来的,他们只得把人往将军府里领。 “天锦姑娘,请往这边走。” 天锦心里正乱,由着侍卫在前面带路。 她几乎是一步三回头。 这条不算长的街道,被她磨磨蹭蹭几乎都走了快半个时辰,还没有走完。 侍卫终于忍不住催促,“天锦姑娘不必担心,有谢将军在,那些蟊贼张狂不了多久。你看,前面就是将军府了。” 天锦胡乱地点点头。 话虽如此,可刘裕没有平安追来,她实在无法安心。 热闹的街道上,四周围人头攒动,两旁的商贩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然而久不见谢琰和刘裕出现,这些喧闹无疑惹得她心烦意乱。 眼看他们就要走出市坊,前面不远就是将军府了。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的人,悄无声息四散开来,形成一个圈,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侍卫们来不及反应,只见为首的人手臂一划,众人围了上来。 身侧突然响起几道闷哼声,天锦刚要回头去看,一道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快如鬼魅,让人辨识不清。她还来不及发声,嘴就被捂住了。 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入,她心里大惊,眼角扫到熟悉的黑衣水贼装扮,立即抗拒地挣扎起来。 “唔唔……水……唔……水贼,唔唔……” 捂着她的人,力大无比,十分有经验地将她的手脚钳制住。天锦挣扎无用,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耳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利器打斗之声,然而她却已经看不清眼前的画面了。 很快,她就陷入黑暗中…… “还是宝爷技高一筹!” 得手后的张鹤,搓着手赞叹。瞥了眼斜靠在马车车壁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天锦,又说:“人是掳来了,只是这回咱们也损失惨重。” 王国宝正闭目养神,听了这话却不以为然。 “区区二三十号人而已,干大事者,岂会没有牺牲。等去了会稽,殿下自会嘉奖,给你补充人手。” 张鹤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还指望着宝爷能在殿下面前给美言两句么……” 王国宝微哂,“红玉的尸体带出来没有?” “宝爷咐吩的事情,哪敢不听。只是好端端的带具尸体做什么?” 王国宝嘴角微微一勾,笑意绵绵地朝着昏死中的天锦呶呶嘴,“你去将她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张鹤的呼吸猛一滞,瞅着天锦那妍丽娇人的姿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他尴尬又期翼,小心的朝王国宝觑了一眼,“宝爷,这不太适合吧,属下当着人可干不出那档子的事来。” 王国宝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让你将她那身吉服脱下来!” 冷不防被踹,张鹤脸上更尴尬了,边揉着腿边嘀咕,也不怨人多想,实在是他那话太让人浮想翩翩了。 王国宝被他气乐了,“此女在谢琰手中被掳,以他的性格,必会追查到底。” “宝爷的意思是……”张鹤不由正色,再往天锦方向看一眼,心中微动,“属下懂了!” “既然懂了,那就赶紧去办,留下来的痕迹都要抹干净。” 张鹤心里再荡漾也不敢因美色而耽误正事,他飞快扒下天锦吉服,身姿矫健地跳下马车…… 热闹的市坊上,侍兵当街被偷袭杀害,引得人心惶惶。街道两侧原本摆满的货摊,一哄而散。 茶楼,商铺,酒庄也纷纷掩门谢客,长长的街道上空空荡荡的,沉寂而诡异。 此地是回将军府的必经之地。谢琰与刘裕一人一匹快马,远远的就看到街道上躺倒一片。 两人的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马速。 “天锦!” 看到侍兵惨死,刘裕直觉不妙。 谢琰也是一脸凝重,将军府就在前面,他顾不上查看,扬鞭冲过去。 朱红色的大门前,两尊石狮威风赫赫,侍卫如常站哨,看到谢琰立即迎接上来。 “将军回来了。” 谢琰紧盯着侍卫,心里不由紧张起来,连声音也不易察觉的带着几分沙哑颤抖,“可有女子进府?” 侍卫面面相觑,毫不犹豫同时摇头。 “不曾。” 随后赶至的刘裕恰恰将这话听去,他的脑子里轰隆一下,俊美的脸色刷地铁青。 “谢将军,天锦呢?” 谢琰的脸色沉凝,他抿紧唇,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泛白。一股汹涌而至的怒气直撞心窝,宛如匕首一样,戳得他疼痛至极。 “找,立即去找!” 门前的侍卫实在不明白他这冲冠的怒气从何而来,可他脸上低冷的戾气骇人无比,无人敢质疑他的话。 除了刘裕。 “谢将军,你把天锦安置在哪里了?” 他仿佛不愿接受现实,仿佛谢琰一句话就能将他送进天堂一样。 可是…… “抱歉。”谢琰转身直直看向他,“我把她弄丢了。” 他把她弄丢了。 又一次弄丢了…… 刘裕没能进入天堂,反而直接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他的身体晃了晃,一股浓郁的杀意从他眼中迸射出来。 “传令下去,立即封锁全城!集结队伍,随我找人!” 谢琰此刻已顾不上刘裕,他必须找到天锦。 失去记忆的天锦,跟寻常的女子无异,她单身一人根本无法应付那帮凶狠残暴的水贼。他不敢想像她落入那帮人手中会怎样,只求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能想到的,刘裕自然也想得到。 他全身都在哆嗦,寒意从脚底蹿起,迅速地侵噬肺腑。 谢琰再次看向他,强自镇定下来,“找人要紧!” 对!找人要紧! 那些人要对付的是他,抓了天锦,或许是为了威胁他就范? 刘裕浑身一震,压制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他朝着谢琰抱拳,严肃道:“广陵城内就拜托谢将军了,在下立即回九峰寨调派人手。” 其实为了进城迎亲,刘裕是带了些人手的。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力大无比的魁伟壮汉,只是他们事先没有一点防备,全部折在了归香苑。 刘裕再一次深感自责,若他能够警惕一些,是否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天色渐渐低沉下来。 今夜无月,黑沉的天幕上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被云雾遮住,黯淡无光。广陵城上空,低压压,沉甸甸,似乎是风雨欲来…… 第40章 焦急 天锦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中醒过来。 此时阳光正好,窗外枝繁叶茂。几缕细枝悄悄探入窗前,不知打哪里飞来了一只黑羽白尾的雀鸟,落在纤细枝杈上,啼叫了起来。 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窗外明丽半透的鲛绡幔帐,幔帐之下是张雕刻精良的上好檀木桌,桌上摆着香炉,炉中袅袅升烟。 这是何处? 她拥着被褥坐起来,刚刚苏醒,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而后,昏迷前刀光剑影的一幕,很快地涌了进来。 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跳下床榻就往外跑。 恰恰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天锦脚下立即顿住,瞪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自由地往后倒退两步。 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一位身着白衫碧色长裙,梳着精巧双髻的婢女。她手捧托盘,盘中整齐的摆着一套玉白色的流纱长裙。 婢女显然没料到原本应该躺在床榻上的人,会出现在门口,看到天锦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姑娘何时醒的,怎么连鞋也没有穿就跑出来了?” 天锦心里十分紧张,听到婢女如此一问,她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的戒备。 “你是何人?” 婢女见她一脸防备,柔柔笑道:“姑娘别怕,这里是琅邪大王的私邸。婢子是殿下府中的侍女。” “琅邪大王?”天锦一头雾水。 “琅邪大王是现今陛下的亲弟弟。” 陛下的亲弟弟…… 琅邪大王…… 不是水贼!天锦紧绷的心不由松懈了下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婢子也不是很清楚。倒无意间听说姑娘似乎是使君大人,从一群流寇手中救下来的。” “这位使君大人……又是何人?” 婢女被她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都有些发怵了,连忙安抚地笑道:“姑娘别急,你刚刚醒来可有哪里不舒服?婢子是殿下特意派来侍奉你的,不如婢子先替你梳妆?” 天锦这才察觉自己身上仅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 她点点头,尽管迫不急待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只能耐着性子静等。 “有劳了。” 一番梳洗打扮后,婢女又拿了些吃食。天锦心里藏着事情,实在是食难下咽。她捧着碗,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又问:“我能去见琅邪殿下吗?” 婢女面露难色,“殿下没有吩咐过,所以……” “那……使君大人呢?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知道阿裕有没有脱险,如果他发现自己不见了,怕是要着急了吧。 “这……”婢女面带歉意地朝她笑笑,“姑娘有所不知,那位使君大人并不住在府上。若是得知姑娘醒了,殿下一定会召见的。” 王府到底是有着王府的规矩,天锦心里再着急,也无可奈何。 “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名叫玉儿。” “玉儿,这里离归香苑有多过远?”既然一时见不到人,天锦只得暗自打听了。 玉儿眉头皱起,“婢子不曾听过归香苑。” 没听过? 天锦也随着她把眉头拧了起来,她似乎也没有听说过琅邪大王。“那你可知道,那位使君大人是在哪里救的我?” “使君大人回山阴时,在会稽郡境内救的你。” 会稽郡,山阴。 不是广陵…… 天锦顿时感觉整个都不好了,“我晕睡了多久?” “姑娘在路上就晕迷了,进府之后又晕睡了一天两夜。” 所以,离婚礼出事的那天,今日已经第三天了。 阿裕肯定是担心极了。 怎么办? 天锦放下筷子,一张脸青白交加,心里急得坐不住了。她猛地站了起来,“不行!我不能呆在这里!” “姑娘要去哪里?”婢女连忙将她拦住,“姑娘才刚刚醒来,还是不要乱跑了。” 天锦哪里肯听她的,“玉儿,你别拦着我了,已经这么久了,我夫君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可是……” “没事的。请你转告琅邪殿下和使君大人,就说我无法当面致谢,实在失礼。但事宜从权,它日必会登门道谢。” “姑娘使不得。”婢女玉儿被她横冲直撞的架势给吓坏了,“这里是后宅,若没有王妃的允许,是不能离开的。” “琅邪王妃吗?” “是。” 怎么这么麻烦!天锦心急如焚,纠结这王府中规矩太多。 玉儿见她不闹腾了,连忙又说:“还请姑娘稍稍冷静,若实在心急不如去求见王妃?” “可以吗?” 玉儿点头如捣蒜,“这内宅的事情一直都是王妃掌管,殿下一般很少在后院走动。” “事不易迟,那我们现在就去求见王妃!” 还真是个急躁的性子。玉儿无可奈何地又将她拉了回来,“这会儿怕是不妥,这个时辰王妃应该是在午睡。” 天锦:“……” 天锦失踪已经是第三天了。远在广陵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刘裕和谢琰,怎么也没有想到,天锦早已经被带到了异地。 烈日当空,城里城外随处可见的带刀侍卫,正人手一份,拿着天锦的画像,四处搜查。 然而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不眠不休连着找了这么久,刘裕早已没了风流之姿,青茬都已经冒了出来,嘴唇干裂无色,眼里的红丝。 谢琰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他身上穿的还是三天前的那身,身下的坐骑都换了两匹。烈日暴晒之下,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泛红脱皮,整个黑了一圈。 时间拖得越久,越叫人绝望。 可找不到,对他们来说,无疑也是一种希望。 刘裕一直都在等着水贼主动与他联系,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对方却毫无动静。 怎能叫他不焦躁! 他颓然地蹲坐在地,背靠着城墙,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心里仿佛缺失了什么,空荡荡的,难受极了。 “郎主,谢将军那边发现了情况。”属下突然来报。 刘裕腾地一下站起来,目光紧锁来人,“快说,在哪里?” “城东方向,邀月湖旁。” 第41章 埋葬 刘裕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下,便跨上了马背。壮硕的俊马极驰飞奔,快速穿过广陵城的城门楼台,往城东方向而去。 邀月湖名字虽然好听,却是一个死水湖,面积不大,里面长满了水草。 这一处地段偏僻,人烟稀少。 早前,谢琰为了安置流民,令卫兵将这一块择出来建造茅棚,如今流民已经适应安居,渐渐热闹起来。 在这湖岸不远处,耸立了一棵白槐,树型高大。现下时季早已入秋,可周遭的落叶却很少见。 刘裕赶到的时候,树下围满侍卫,隐约可见一抹红艳的衣裙。他忐忑地翻身跳下来,背对着槐树的侍卫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通道最里面,谢琰正半跪在女子面前,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托着女子的下巴,小心的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女子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正脸,就这么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宛如当头一棒,砸得他两眼一黑,脚下一阵踉跄。 身侧的侍卫及时将他扶住。 他却猛地挣开,跌跌撞撞走到身穿大红吉服的女子面前。他的手颤颤抖抖地伸出去,却在半空猛然顿住。 若不是这身吉服,是他亲手准备的,他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天锦……”刘裕声音暗哑,哽咽着叫出这个令他心动不已的名字。 他这一声,把谢琰叫得浑身都僵住了。 别说刘裕不敢相信,他又何尝愿意看到天锦死得这样的惨烈。以他对天锦的熟悉,这具尸体与她的身形完全匹配,除了已经让人辩识不清的面孔,真的毫无破绽。 “天锦……”刘裕憔悴的面容上眼窝深陷,目光泛着浑浊,脸上黯淡无光。 他的手掌死死摁在地面,手指深深地抠入泥土,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当日定下婚约之时,何等的意气风发,可现下他却面如死灰。 泪眼憋不住落了下来。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他甚至都不敢去触碰她,仿佛只要不碰,眼前这具尸体就是幻觉一样。他的天锦还好好的活着,她含羞带怯,满心期待的等着他去娶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谢琰托着女尸下巴的手颓然落下去,他高昂着头颅,强压着要溢出的泪水。 女尸的下巴没了支撑,脑袋无力地垂下去。 刘裕心中狠狠一抽。 “谢琰!”他双眼腥红,目光凶狠,突然拽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按在地上,“你就是这样替我照顾天锦的!” 谢琰下意识要躲避,却在他控诉的话句中哑口无言。他僵着身体,一动未动,目光苍凉看向尸体。 “放肆!” 副将程峰一脚将刘裕踹开。 刘裕爬起身再次扑过来,程峰警惕地将手按在腰侧的配剑上,剑光一闪,正要抽出长剑,却感觉到一股外力,将他的剑柄用力按了回去。 谢琰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让开,不许插手。” “可是将军……” “让开!” 程峰无可奈何地后退,却目含警告,恶狠狠地朝刘裕瞪了一眼。 刘裕早已疯狂,没人阻拦,他顺利摁住谢琰,挥拳照着他的脸就是一下。 谢琰脸瞬间挂彩,嘴角缓缓溢出血水。鲜血更加刺激了刘裕,他的拳头扬起又落下,嘴里谩骂不断。 “堂堂的镇国将军,淝水一役好不威风……我呸!什么狗屁镇国将军,连一个小小的广陵城都镇不住,还谈镇国?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你的战功莫非都是捡来的……” 他的拳头越落越密急,谢琰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僵硬。说得不错!什么狗屁镇国将军,他的战功都是骗来的。 他伤得她那么深,现在却连她的性命也护不住。 谢琰啊谢琰,你还有什么颜面存活在这天地之间! 也不知挥了多少下,等刘裕气喘吁吁停下来,谢琰的半张脸都肿了。 他一动不动,双眼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目睹了全过程的程峰,终于忍不住再次将刘裕一脚踹翻,“哪里来的野蛮人!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还要怨到别人头上,无耻。” 程峰快速上前,小心地将谢琰扶起来,看着他红肿的侧脸,替他委屈道:“将军,此人就是个疯子,你理他做什么!” 是啊,他就是个疯子……刘裕痛苦至极,他又何尝不知道天锦的死跟谢琰没有关系。那些水贼是冲着他来的,天锦是被他连累的啊。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恨别人? 刘裕颤巍巍小心翼翼地将天锦抱入怀中,他轻柔的替她整理着面容,将烧焦了的头发拢到她的脑后。认真地凝视她的面孔,仿佛要牢牢记住这剜心的一幕。 她如美玉般的脸被烧成了碳黑,两条弯月一样的眉毛已经光秃秃,眼窝四周皮肤完全粘在了一起,异常丑陋。鼻梁高高肿起,曾让他亲吻着流连不去的嘴唇,更是歪在了一侧…… 刘裕搂着她,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的头埋进她的颈窝,双手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我刘裕在此发誓,定要将那些猖獗的水贼千刀万剐,将所有的痛苦加倍奉还!” 一侧的谢琰在这时,缓缓睁开眼,目光触及他与尸体相拥的画面,不忍地撇开脸。 “刘公子,”他暗哑地开口,“女子注重容貌……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 刘裕的后背立即僵直了。 谢琰推开程峰,“你们都回去。” “将军,让属下跟在您身边吧。”程峰防备着刘裕再次动手,不肯走。 他是谢琰的亲卫,跟着他出生入死,见过锦公主的风姿。天锦的容貌与锦公主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他都差点以为锦公主还活着。 谢琰这般痛苦,他最能理解。 看着天锦顶着那样熟悉的面容嫁给别人,简直就是心如刀割。现在被毁掉的,不仅仅是这副容貌,还有谢琰所有的寄托。 “不必!”谢琰再次推开他。 秋风瑟瑟,寒风袭人,抬目远望天沉晦暗,天地似乎已连成了一线,枯黄的湖岸在风中颤颤发抖,入眼俱是苍茫。 两人不言不语,将天锦葬于白槐树下。 看着泥土渐渐将那红艳的衣裙掩盖,谢琰心口再次疼痛起来,“那只断笛呢,一并埋了吧。” 刘裕却摇头道:“她身上没有断笛,想必是丢失了,待我找回来,再一并还给她。” 谢琰闭上眼,缄默不语。 第42章 误导(1) 山阴,琅邪王私邸。 天锦由着玉儿引到了金轩院。 这是个两进的庭院,金秋时节,院子西南一角金桔硕硕,树枝压得几乎抬不起头,远远望去黄澄澄一片,十分撩人。 玉儿注意到天锦的视线,笑着解释道:“王妃爱吃桔子,殿下特意让人在这院中栽种一排。王妃体恤下人,每年这个时候桔子成熟,都会赏一些给下人食用。” 天锦点点头,如此说来王妃应该是个和蔼好相处的人。 只是当她看到王氏时,却大吃一惊。 身着华丽套装的王氏,大约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此刻正坐在临池的八角亭上,手里托着一只白玉碟,探身看着池中嬉戏的鱼群。 裁剪合体的衣裙将她娇俏的身段,显露了出来,柔和的日光之下,丰润的唇边笑容点点,颜色清雅。 玉儿上前行礼,“王妃,天锦姑娘来了。” 王氏举目看过来,杏脸桃腮的脸上,笑意不减,“你就是堂兄在路上救下的小娘子?” 天锦看着她嘴角边盈盈笑意,一时忘记行礼,还是玉儿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方才回过神来。 “天锦见过琅邪王妃。” “原来你叫天锦。”王氏放下玉碟,起身朝她走过来。 一股淡雅的清香顿时扑入鼻息之间。 天锦微垂着头,任由她打量。 王氏当下扶住她的手,“不必多礼,听玉儿说你想见殿下?” 天锦连连点头,“天锦遭歹人掳走,被迫与夫君分离,醒来时发现身处之地离广陵甚远。求见殿下,是想拜谢殿下救命之恩,只是眼下夫君生死不明,心中惶恐难安,故而想离开此处去寻找夫君下落。” 她口齿伶俐,字字清楚,王氏听完诧异地打量着头上的少女发髻,道:“看你这般年轻,竟已嫁人了?” 说着,目光轻责地朝玉儿看了一眼。 玉儿赶紧低下头去,为一时疏忽大意懊恼不已。 天锦没有察觉王氏的举动,“天锦确实已经嫁了人,只是婚礼还未完成就被打断了。” 王氏却笑道:“既然礼未成,那便还不算嫁人了。” 玉儿闻言,又暗自松了口气。 天锦却不想在这个上面纠结,她殷切地望着王氏,语气焦急,“那我现在可以离开吗?” 王氏无奈道:“你也说自己是被歹人掳走,万一途中再次遇到那些人,如何是好?” “这……” “你是我堂兄带回来的人,我必然要顾及你的安危的,总不能叫他白忙一场。况且殿下将你留在府上,自然是不希望再次出事。” 天锦心里着急,却也知道她所言不假。那些贼人凶狠,抓了她多半是为了要挟阿裕,若再让他们得手,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王氏宽慰地拍拍她的手,“别急,你且说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待殿下回来,我便请他派人将你送回去。你……意下如何?”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天锦长长叹了口气,“那就劳烦王妃了……” 夜里,司马道子回来之后,果然去了王氏的住处。王氏不知天锦的身份,但对她的遭遇十分同情,一五一十将天锦的话,转述给了他。 司马道子抱着娇柔的小王妃一番云雨,魇足之后声音慵懒道:“此女遭遇坎坷,恐怕还要王妃多费些心力安抚了。” 王氏立即听出他这话中有话,“莫非……” “他们遭遇的是北朝流寇,归香苑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毁,里面的人怕是也遭遇了不测。广陵目前是由谢石的侄子谢琰临时驻守着,本王不便插手。不过……明日会稽郡的大小官员在醉香楼设宴款待本王,谢石也会参加,到时候倒是可以提醒一番。” “这……”王氏为难的皱起眉,“北朝的流寇怎么会涌入广陵城,这般凄惨的遭遇,叫妾身如何向她开口。” 司马道子深沉的眸光微微闪烁,大手在她腰窝游走,突然再次欺身将她压在身下。 粗沉的气息喷在王氏脸上,他凑到她耳边,诱哄道:“明日你堂兄进府,自会告知她真相。王妃不必为这个苦恼,还是想想怎么服侍得本王满意……” 金轩院中春色缱绻,红烛摇曳,远在东南角一隅的存菊院里却是一片沉闷。 天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才渐渐有了睡意。没多久,她就被玉儿摇醒了。 “天锦姑娘,快起来,使君大人来了。” “谁?”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懵懂。 “使君大人,王大人!就是将姑娘带回到王府的使君大人!” 天锦迷茫的双眼,一下子恢复了清明。她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 玉儿捧来衣服发饰替她梳妆,又伺候着她囫囵塞了点东西,这才领着她前往金轩院。 玉儿口中的使君大人,此时正陪王妃用早膳,大堂内里时不时就传来欢愉的笑声。天锦在偏堂静等,坐如针毡。 约摸两柱香的时间,才听到王妃让人撤膳,又要了水漱口清洗。再等了片刻,才看到婢女过来请人。 天锦站起来将裙角稍作整理,由玉儿陪同着走过去。 等她们走到时,前堂内已没了王氏的身影,使君王国宝身着玄色长袍,正襟危坐,手边端着茶杯。 天锦看到坐在堂上年轻的使君,想也没想就跪了下去。 “天锦,多谢使君大人救命之恩。” 王国宝眉梢轻轻一挑,剑眉星目皆是意味深长的笑意,“天锦姑娘不必多礼,请起。” 玉儿立即上前,将天锦扶了起来。 天锦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今日来王府,王国宝特意挑了件深沉的长袍,他的五官不算出挑,整体看上去却也英挺俊秀。相貌与王妃王氏有几分相像之处,嘴角边微微勾起了弧度,不由自主的会让人放松警惕。 不等天锦再口,他便放下茶杯踱步朝她走过来。 “天锦姑娘的事情,王某已经派人查清了。” 天锦眼里顿时一亮,“那……” “可是得到的却是坏消息。掳走小娘子的人是北朝流窜到广陵的残兵败将,整座勾栏院已经尽毁。至于天锦姑娘的未婚夫……” “阿裕他在哪里?” 天锦注意到王国宝说到勾栏院时,玉儿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以及不慎流露出来的嫌弃。勾栏院是何种地方,无需解释。从那里出来的姑娘再清白,名声却已污损。 可这些,她并不在意,她只想知道刘裕是否还活着。 “他已经死了。”王国宝无情的将她所有的希望打碎。 第43章 误导(2) “我不相信……”天锦倒抽一口凉气,“广陵城有谢将军镇守,怎么可能会让北朝那些人混入城中。” 王国宝淡定地看着她,再次开口,“谢将军威名远扬,一般的北朝流寇的确不敢,可洗血归香苑的却不是普通人。他们是北朝女战神锦公主一手创建的虞美人旧部。” “虞美人”三个字,瞬间触及到天锦的敏感神经。 她的脑子蓦地闪现出一道黑色的暗影。那个快要被她忘记神秘女子的面容渐渐浮在眼前。 “沐倾城……”天锦喃喃地念出她的名字。 这一切会是她做的吗? “你说什么?”王国宝敏锐的感觉到她的眼神不对。 “我……” “如何?” “没,没什么。” 天锦不敢确认心中所想,下意识的闪避。 王国宝盯着她审视片刻,又道:“天锦姑娘或许还不了解虞美人。这是一个特别神秘的组织,上天遁地无所不能。神勇如谢琰,也在他们手里吃过暗亏。他们的主子被谢琰大败之后,生死不明,对他恨之入骨,故而才会故意流蹿到他的驻守之地去挑事。” “不……不……”天锦拼命摇头,拒绝相信。可那天,她又的确看到过谢琰,为什么他会凭空出现? 王国宝心里冷笑:“天锦姑娘若是不信,王某倒是可以将你送回广陵,你去归香苑一看便知,王某句句属实。” “我要回广陵……” 尽管对方讲的头头是道,可她依旧不愿去相信。谢琰不是已经赶去归香苑了?阿裕一定能被救出来。 “可以。”王国宝一口应承下来,“明日……” “不,我现在就要回广陵。”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王国宝眉梢再次挑起来。 天锦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好脾气了答应了。 “既然天锦姑娘如此心急,王某也不是不能变通之人。只是此行,必须还要请示琅邪殿下……天锦姑娘不如再等片刻?” “好。” 此去广陵,路途并不远。顾及到天锦的状态,王国宝派人安排了马车。琅邪王始终没出现,天锦拜别王氏,就随车启程了。 广陵城内突然涌现一群水贼火烧了归香苑,又当街杀害侍卫,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原本热闹的市坊,一连几天清清冷冷,整条街道空荡而萧条。 刘裕打马穿街而过,俊马在将军府前停下。府前程峰正指挥着侍卫加强巡视,听到马蹄声回头,正好看到他身姿矫健跳下马背。 程峰嘴角微微一抽,脸色当场就黑了。 打了他们的将军,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谢将军可在,在下特来投靠。” “将军不在,你有什么事……你说什么?”程峰原想找个理由将他打发走,却突然瞪大眼,“你要投靠?” 短短几日,刘裕已经瘦了一圈,俊美的脸上全然没了笑容,双眸中如同死寂的井水一般波澜不动。 “正是。” 程峰被他湛黑的眼眸看得心里发怵,“那……那你先进府等着,将军还没有回来。” “去哪了?” “还能去哪,自然是去追查水贼的下落了。”程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里正为了这事冒火呢。 广陵城城防可是他亲自负责巡查过的,分明是牢不可破,实在想不通那群蟊贼是怎么混进来的。 刘裕双眸微微一垂,再不多问,大步朝着将军府走去。 程峰抬手招来卫兵,朝着刘裕呶呶嘴,“你去看着他。” 卫兵却贼兮兮地问:“头儿,他不是九峰寨寨主吗,真要投奔咱们将军?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程峰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瞎猜什么!” “将军脸上的伤肿都还没有消呢……”卫兵又嘀咕一句。 “信不信我削你!”程峰手往腰侧一按,作势要拔剑。 卫兵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这才一溜烟地跑了。 程峰目送刘裕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想到谢琰脸上红肿的伤痕,他神色微微一凛。心道:这小子最好别落在他手上,不然……哼哼! 此刻的谢琰,正在带着仵作在停尸房检查水贼的尸体。天锦出事时,他心乱如麻并未仔细去想,待冷静下来,才感觉疑点重重。 这些水贼作案手段老练狠辣,来无影去无踪,行动间十分有序。普通的水贼,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协作能力。 这广陵城有北府兵镇守,城外还有刘裕的九峰寨。这帮人作案后还能摆脱城防,避开所有人眼线,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他们偏偏做到了。 除非……城里城外都有人接应。 仵作将所有的尸体都翻遍了前来回话。谢琰瞬间回神,“可有新发现?” “将军,这些人手掌虎口粗粝有茧,应该是常拿兵器的人,而且身高年龄都差不多一致,如果在下猜得没错,他们应该有正规的编排。” 谢琰心中所有的疑问都在他这最后一句中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如此说来,这群人根本不是什么水贼?” 仵作谨慎答道:“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 谢琰嘴唇微微一抿,抬眼就看到程峰在门口探了探身,他只得对仵作点点头,“有劳了。” 仵作拱手行礼,识趣地收拾工具离开。 谢琰大步迈向门口,看着程峰面无表情地问:“什么事?” “九峰寨刘裕前来投奔,您看……” 谢琰一愣,“投奔?” “他是这样说的啊。”程峰撇撇嘴,神色间不以为然。反正他是不相信刘裕是真心来投诚的。 九峰寨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若不是因为刘裕与天锦姑娘的关系特别,将军不忍看到天锦姑娘伤心,他们早该去清剿了。 那刘裕竟还不知好歹,当着北府兵的面,痛打他们的将军,这不就等同于打了北府兵的脸面。这口气,他们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的。 看到谢琰脸上的淤青,程峰胸腔里积压的火气,又蹭蹭地蹿了上来。 “人呢?”谢琰问。 “在将军府候着。” 谢琰神色一正,“回去看看。” 将军府内,刘裕站在廊下负手而立…… 第44章 节哀 一袭紧身束袖黑衣,俊雅绰约的风姿不减,却少了一丝风流气韵。 这两天,他也在查那群水贼的下落,可他们就好像平白消失了一样,令他倍受挫折。在这之前,他还觉得九峰寨势大,直到出事之后,这才惊觉自己盘踞山中,宛如坐井观天。 今日他是真心来投诚的,为的便是杀光那些水贼,替天锦报仇雪恨。一想到天锦惨死,他身上的凌人杀气便再也掩藏不住了。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刘裕稍稍调整,待转过身时,那股杀气已经荡然无存。 谢琰屏退左右,大步而来。他斜飞的剑眉下黑眸锐利,削薄嘴唇一直轻抿。斜阳从长廊屋檐打下来,照射在他修长有力的双腿上,阔步生风。 刘裕身后是雕花扶栏,扶栏下是红木长椅,上面摆着一方矮桌,而桌面之上是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此处环境清雅,长廊四周围都是挺拔的常青大树,大树能遮阳蔽雨,在此静坐纳凉是再好不过。 “刘公子真会找地方。” 刘裕紧绷的脸色稍稍放松,“在下不请自入,还望谢将军多多包涵。” 谢琰嘴角轻扯,“请坐。” 话落,他的视线一扫,发现矮桌上除了棋子再无它物,眸光不由就沉了下来。 “来人,俸茶!” 刘裕从容落位。 这将军府是临时征用的,府上并无侍女,平日里伺候谢琰的都是亲卫。既然是亲卫,对刘裕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姗姗来迟的茶水终于端了过来,谢琰亲自接过茶杯递过去。两人不约而同的避过这般尴尬。 茶水润过咙喉之后,谢琰这才直奔主题,“听闻刘公子今日来此是为了投奔?” “正是。”刘裕大大方方放下茶杯,“在下知道谢将军的北府兵还在招兵买马,只要谢将军不嫌弃,在下愿意带着九峰寨的兄弟前来加入。” 饶是谢琰早有准备,也被他这话惊了一惊。 九峰寨的规模虽然不大,可寨中人马却不在少数。刘裕也称得上是一方霸主了,有他庇护,方圆几里的百姓一直相安无事。 此人身怀大能之才,若给他足够的时间,假以时日,定能扩张。 若单单只有他一个人来投奔,谢琰倒是可以理解成他是因为天锦而报仇心切,尽可能的想要与他合作找出水贼。 但他竟带着整个九峰寨一起来投奔…… 谢琰不得不正视起来。 他慎重道:“刘公子可要考虑清楚,北府兵是正规的军队,九峰寨的人若是投奔必然会被重新编排,到时候……” 他话说一半,便顿住了。 后面的话,不必言明,刘裕也十分清楚。 九峰寨是一股不大不小的势力,他相信以自己能力,日后一定是能够大势扩长规模,到时候必然会被朝廷所忌讳。 眼下,谢琰镇守广陵,这里大大小小的势力已经清扫得差不多了。之所以一直迟迟未动他,不过是因为九寨山易守不易攻的特殊地势。 再加上这突然又冒出来的水贼,谢琰只不过是抽不出空对付他,而不是不想对付他。 两人都是聪明人,一点即通。 刘裕既然是主动投诚,自然会想得更多。只是天锦的死,让他有些心灰意冷,无心再去经营。 他说:“九峰寨上下都跟在下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也不是生来就为寇的,生逢乱世,无家可归的人太多。若谢将军能够一视同仁,他们也愿意前来谋图一个好前程。” 谢琰听得用心,终于确定他是带着真心诚意而来。 “至于在下……”刘裕苦笑一声,“在下现在只想给天锦报仇,不作它想。” “好,一言为定。” 见他说得这么爽快,谢琰也不再与他周旋,直接点头就应了下来。 北府兵的确是一直都在招兵买马,淝水一役他虽然已经尽力将伤亡减到最低,但缺口还是很大,有战争就一定会有牺牲,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朝廷的召书已经下达,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任的使君前来接管广陵城,现在扩招补足正是时候。 “多谢!”刘裕本以为还需要费些口舌,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久违的笑容渐渐浮现在他的脸上,“何时报道?” “随时都可。” “那在下先回去准备一下。” “好。” 刘裕起身告辞,谢琰不曾挽留,亲自将他送出府并目送他跨上马背。 离开前,刘裕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半张脸还是淤青的,这才觉得尴尬起来。 他朝着谢琰抱拳,一脸愧疚,“那天是在下冲动,口无遮挡,谢将军大人有大量,好气度!” 谢琰莞尔一笑,并未多言。 脸上的伤再痛,也不及心里的痛苦。他有太多的话憋在心中,无人倾述,刘裕的几拳对他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宣泄。 当众道了歉,刘裕便不再逗留。 他驱赶着坐骑打原路返回,路经市坊神使鬼差地扯着马往归香苑的方向而去…… 遭受了贼寇的归香苑一蹶不振,昔日雕梁画栋,装饰的金碧辉煌的大堂已成了一堆废虚,后院稍好一点,却也是残垣断壁,黑黝黝一片。 整条花柳街都沉寂不少。 刘裕在废虚前站了许久,想到自己不仅连累了天锦,更害了整个归香苑都无辜葬送,心里越发的苦涩。 他闭了闭眼不忍再看,打马驶向城东邀月湖。 从花柳巷到邀月湖,主街上的三岔路口是必经之路。广陵城内虽然依旧是车来车往,但比起往日的热闹,还是受了不小的影响。 刘裕有些心不在焉,顺道买些祭祀用品。 街道上,迎面而来一辆马车,黑布遮帘,从刘裕身边经过。 接过摊主递上来的物件,刘裕一心只想着天锦,立即上马,双腿一夹,身下的坐骑立即加速起来。 错过的马车车窗帘被一只玉白的手,轻轻挑了起来,露出一张珠玉般的面孔。 “天锦姑娘不必着急,前面就是归香苑了。”坐在马车里的玄衣男子突然开口。 天锦握着车窗帘的手僵了僵,回过头朝着王国宝点点头,“这一路多谢使君大人体量。” 王国宝嘴角轻扯了一下,似笑非笑。 天锦着急回广陵,这一路几乎是马不停蹄。王国宝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佩服她一个柔软女子心性竟如此坚韧,尽可能的配合着她加快了速度。 马车穿过深幽的巷道,在一片废虚前停了下来。 天锦正想下车,一条手臂就横在她面前。 王国宝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听闻水贼还没有被抓到了,为了安全起见,就在车上看吧。” 天锦只好又坐了回去。 她的无理要求已经够了,也不好再任性。她再次挑开车帘,一眼望出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第45章 夜行 “这……” 王国宝探身往外看了一眼,平静道:“楼毁人亡,天锦姑娘节哀吧。” 天锦的泪水唰地就掉了下来,“阿裕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美人梨花带雨最惹人怜,心冷如王国宝,看着她眼睫轻颤,泪眼迷离的样子,难得也心软了软。 他沉吟了片刻,正色道:“死在归香苑里的人,尸体都摆在后院,不知你说的阿裕是何人,如果想要确认,只能去辨认尸体。” “可……可以吗,会不会太为难你呢?”天锦连忙擦掉眼泪,目光之中充满了期翼,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王国宝忍不住撇开脸,他是看过北朝锦公主画像的。天锦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皱着眉头不说话的时候,连气质也有几分神似。 可一开口,简直就相差千里。 他叹了口气,想到掳她来的目的,只得忍耐。 “可以,但不是现在。此处有官兵把守,都是谢琰的人,我与谢琰素来不合,需要时间安排。晚上吧,晚上我带你进去辨认。” “多谢。”天锦信以为真,顺从地应下。 王国宝笑了笑,可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到了晚上,王国宝果然有所安排。看着被送来一套夜行衣,天锦眼里微微迟疑。 “这是……” 王国宝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官府办案时,为免证据被破坏,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我与谢琰积怨颇深,他不会同意我插手,所以只能委屈天锦姑娘了。” “不不不,使君大人千万别这样说。”天锦被吓了一跳,岂会听不出他话里轻轻责怪的意思,若不是她执意如此,他又怎会这么为难。 她不是不识相之人,目含感激道:“是我太麻烦您了。” 王国宝微微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天幕由淡转暗,城中的灯火渐熄渐灭。因水贼一祸,城中的防备更加森严了。也不知王国宝用了什么办法,避开了官兵的视线,天锦被领进残破的后院时,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时间不多,你速去看一眼。” 王国宝也不管她害不害怕,低压着声音说完,就将她推了进去。 摆放尸体的破屋,已经没了梁顶。借着月光,天锦一眼望去,地面上铺满了白布。一具具尸体陈列三排,将整个地面都铺满了。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天锦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别出声!”王国宝在外面低声警告。 天锦立即捂住嘴。 入深之后的天气,虽然一天比一天凉。这么多尸体停放在此处,日晒露浸,气味十分不好闻。 天锦颤巍巍掀开离她最近的白布。月光之下,一张狰狞可怖惨白的脸骤然撞进眼里,天锦心头猛得一颤,手瞬间缩了回去。 虽然只瞥了一眼,可这张面容她却认得。 这是秦妈妈身边的婢女,婚礼那天还被派过来伺候过自己,如今却毫无生息地躺在这里,死状吓人。 她几乎已经没有勇气去掀下一块白布了。 没了梁顶的屋子,在晕淡的月光之下,阴寒森重,无数张掩尸白布,仿佛幻化出无数熟悉的面孔,飘飘荡荡,嘴里含冤。 天锦捂着嘴,两腿发软地蹲坐在地上,双肩轻颤,哽咽了起来。 王国宝就靠在门边,听到里面传来的啜泣声,他的嘴角处扯出一记似嘲似讽轻笑。别说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任何一人看了这满屋子里的尸体,都不可能有勇气一一查看。 他是料准了才答应带她来此辩认,说穿了不过是为了让她死心而已。 若非看在此女还有很大用处的份上,他也不会费尽心机。 想到这里,他双眼一眯,催促道:“天锦姑娘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吗?” 天锦跪坐在地上,实在没有勇气再掀开下一块白布。她泪如雨下,心中惶惶,神色戚戚。 “天锦姑娘。”王国宝再次催促,“时间拖延不得,还请尽快。” 他的语音刚落,就看到天锦捂着脸,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 “天锦姑娘?”王国宝了然地挑挑眉。 天锦擦干眼泪,“有劳使君大人等侯,我们走吧。” “找到了吗?”他明知故问,状似体贴。 天锦摇摇头,“里面那些人都是我熟悉的人,我实在是害怕……”她害怕掀开下一张白布时,出现的就是刘裕的脸。 那样惨烈的面孔,她实在承受不住。明明之前还是鲜活的人,再见竟是生死两隔,她害怕……害怕见到那样的阿裕。 王国宝微微沉默,叹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天锦胡乱地点点头。 远处的更声响起,正是侍卫换班的时候。趁此机会,身手矫健的王国宝无声无息地就将她带了出来。 等他们回到客栈,子时将过。 风尘仆仆的张鹤从外面推开门,闯了进来。看到王国宝,他明显松了口气,“宝爷,殿下发现了虞美人旧部,请您立即回去。 王国宝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朝天锦看过去。 天锦脸色憔悴,以为他是顾及着自己,连忙说:“使君大人身负使命,天锦不敢再拖累,天亮后我会自己离开。” 王国宝眸色微微,“你有地方可去?” 天锦愣住。 “既然无处可去,那就随我们一道去山阴。” 他一语定音,没给天锦拒绝的机会。当下便吩咐人收拾东西,打道回山阴。 眨眼就要中秋了,一早一晚已经开始寒凉起来。然而响午时分,却依旧还能听到蝉鸣,聒噪之声不绝于耳。 通往会稽郡的驿道是一条热闹的要道,两侧山岭连峦,草木葱荣,时不时就看到一群商旅打马运货,缓缓经过。 天锦被带回琅邪王私邸时,已是残阳西坠,天边的霞光万丈,云彩被染得滟滟夺目,金光齐焕,无比炫丽。 王国宝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回头看到正弯腰往外钻的天锦,开口道:“你随我一起去见殿下。” “合适吗?”她小心地问。 张鹤正好下马从马车后走出来,适时笑眯眯插了一句,“宝爷让你去,你就去呗,哪有什么合不合适的!小爷我想去殿下面前露脸,都苦于没机会咧!” 天锦:“……” 王国宝没好气斜了他一眼,惹得张鹤没皮没脸地讪讪笑了起来,然后吩咐着人将马和马车牵走。 “天锦姑娘,请吧。”王国宝伸手作了个请状。 天锦迟疑下,微微颔首。 第46章 诱引 琅邪王的书房布置得十分大气,正中央就是一方长案,笔黑纸砚一应俱全。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字画墨宝,正东是窗口,窗下摆放着一堆竹简和帛书,对面则是一排累累书架,上面大多是一些收藏的古玩。 “殿下。” 王国宝一出声,天锦立即收回打量的视线,然后就看到了书架后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司马道子起身从书架后走出来。身着玄色衮服,头上冕冠肃重,手里微微晃着一把桃花扇。 就在天锦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看打量着她。 “天锦姑娘,此去广陵可有收获?” 天锦猛然对上他隐含笑意的双眼,心中莫名一紧,连忙把头垂下去,“我……” “看来情况并不好啊。”司马道子似乎并不意外,不再多问,抬眼看向王国宝,“你来说。” 王国宝恭身行礼,将事情交待一番。 末了,又补充道:“广陵城全城戒严,看来那些流寇并未抓住。若无殿下的出入文符,恐怕我们也不会那么容易进城。” 司马道子听了,不动声色朝天锦看去。 果然见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正目光感激地看着他。司马道子满意地点点头,朝王国宝示意了一眼。 王国宝如同福至心灵,“殿下说发现了虞美人旧部,不知是什么情况?” “的确是有发现。”司马道子自然而然抬手指向桌案,“虞美人旧部拿着北朝公主画像四处逢人打听,被发现后一哄而散,却不小心掉落锦公主的画像。” 王国宝从善如流走过去,将画像拿过来一看,目光顿时凝住,似是不相信一样,一脸惊疑地朝天锦看来。 天锦一脸莫名,摸着脸蛋,不解地问:“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吗?” 司马道子将手中的桃花扇一合,指引道:“天锦姑娘何不自己过去看看。” 被他这么一说,天锦按耐不住好奇,不由自主地就朝着书案看过去,然而她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堂堂琅邪王的书房,普通人是无法进来的。 更何况是她这样的烟花女子? 察觉到她迟疑,司马道子眼中倒是闪过一抹暗赞,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很好,证明他没有选错人。 司马道子再次朝王国宝示意了一眼。 王国宝立即就将画像移到天锦面前,这下子天锦就算不想看,也看到了。 画像中的锦公主身穿盔甲,五官清晰,清冽的目光让人浑身一震。天锦起先只是觉得似曾相识,蓦地想起什么,眼中的瞳孔猛地放大。 “很像是不是?”司马道子含笑着看着她。 天锦嘴巴张了张,莫名地紧张了起来,“我……我不是锦公主……” “呵……”司马道子忍不住轻笑,“你若是锦公主还能站在本王面前?” 天锦:“……” 司马道子缓步走来,拿着桃花扇点在画像上,“本王奉命来此就是为了追查这北朝锦公主的下落。既然天锦姑娘与虞美人旧部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本王有一提议,不知你愿不愿意?” 天锦的心里突地一跳,“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本王若是让你假扮这北朝锦公主,你敢不敢?” “这……” “难道你不想报仇?”司马道子双眼微微一眯,一改方才的和蔼之态,脸色瞬间沉下来,不怒而威。 “想!” 想到刘裕和归香苑那些无辜的性命,天锦心里痛苦万分,那一具具白布覆盖的尸体立时浮现于眼前,沉重得几乎让她喘过气来。 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她又怎么会拒绝。 只是看着那北朝锦公主的画像,不知为何她心里却隐隐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既然如此,本王就当你答应了。”司马道子脸上再次浮出笑容,桃花扇在他手里一敲,好似一锤定音似的。 他看着天锦的眼神也变得意,“你不必担心,等本王抓住那些流寇,一定会让你亲手报仇。” 王国宝始终沉默地静立在一侧,听到这里,才恭维道:“殿下好计谋,有天锦姑娘在,不怕那帮流寇不上钩,只是……” “只是什么?” “殿下,她与北朝锦公主性格迵异,万一被那些人认出来就不妙了。” 天锦皱起眉。 是啊,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了性命是小,若是报不了仇,她死也不瞑目。 司马道子:“本王自有安排。” 王国宝垂下眼,“听殿下的。” 司马道子挥挥手,“今日到此为止,你们先下去吧。” “喏。” 王国宝将天锦带下去,却没再将她丢在王府。看着府中仆人牵来马车,天锦心里沉浮不定,忍不住问。 “使君大人要带我去哪?” 王国宝解释道:“既然要假扮锦公主,就不能再住在王府了。殿下在城南有套别院,那里安静隐秘。” 天锦点点头,不再说话。 王府别院是座老宅,一进来,正中的青石板十分醒目,石道两侧都是花草。两侧的侧廊深长,不知通向何处,这条石道却直通厅堂。 天已经黑了,别院里灯火不多,视线有限。天锦心里装着许多事,也没有心情去打量这四周围的环境。 王国宝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招来了管事一番安排,只叫天锦安心住着,又体贴入微的安慰了她几句,才离开。 他走之后,天锦就被领进后院,安排住处。 一直都在被动接受,直到夜深人静,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天锦才惊觉自己似乎是莫名其妙的就离开了广陵,来到了这个陌生之地。 未知领域,令她彷徨不安。没了归香苑,没了阿裕,她仿佛又回到了最迷茫的开始。当初她在湖边醒来,被小香所救,一身是伤,无处可藏,她也这样迷茫过…… 恍惚之间,她猛地从床上坐来了,黑暗之中,她的双手死死的攥紧被褥,心里随之一震。 她终于明白看到锦公主画像时,为什么莫名不安了。当初在湖边醒过来,身上穿着的那身铠甲与今日所见画像中的锦公主身上穿的几乎一模一样啊。 天锦屏住呼吸,嘴唇死死咬紧,直到尝到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闯进归香苑的歹人,真的是冲着阿裕去的吗? 还是…… 想到另一种可能,天锦全身打了个寒颤。初秋的夜里,并不寒冷,甚至还有些躁热,可她却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不,不可能…… 不是她想的那样的。 第47章 公主 又是一个无眠夜晚。 连熬了几夜,天锦眼下已经出现了一层重重的青影。 隔日一早,听闻王国宝领着一个世外道人前来时,她整个人都还在恍惚之中。 “天锦姑娘身体不适吗?”王国宝瞅着她的脸色,问道。 天锦摇摇头,勉强打起精神,目光幽幽地越过他,落在他身后一位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身上。 此人年岁不过四十,面阔额宽,眉目清奇,颔下三缕随风飘荡的长须尤其醒目,身上穿着的是件道士羽冠宽袍,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天锦的视线乍然与他对上,发现他眼里徒然一亮,看着她的目光熠熠生辉。她的心里莫名一寒,竟有了种毛骨悚然之感…… 王国宝不动声色地介绍,“这位徐先生是殿下给你安排的教习先生。” “教习先生?”天锦一愣。 王国宝解释道:“你与锦公主虽然长得相似,可性格却相差千里,徐先生是一位道家高士,曾游历北朝时,被锦公主请去公主府上小住。由他调教你学习锦公主言行举止,是最合适的。” 天锦恍然大悟,屈身向高人行礼,“小女子天锦,见过徐先生。” 徐道覆摸着长须连连点头,“像,像,太像了。” 天锦:“……” 王国宝笑答:“殿下还等王某回去复命,那么一切都拜托先生了。” “请殿下放心,老道定会悉心教导。” 王国宝微微颔首,又朝天锦看了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留下的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面面相觑。 天锦脸上难掩尴尬,正想说点什么。却见他突地撩开衣摆,单膝跪了下去,身上的气息随之一变。 “罪臣徐道覆救驾来迟,特向公主请罪!” “……”天锦大惊失色,被惊得连连后退,“徐,徐先生快快请起,您这是做什么?” 徐道覆闻言,两道浓浓的眉毛微不可察觉地轻皱了一下,黑亮的双目里跳跃着一股奇异的光芒。 他紧紧盯着她,却是一动未动。 “公主殿下威名远慑,堂堂的北朝女战神,您的眼神应当锐利而具有肃杀之气,您该有的是傲视天地的王者强势,而不是如此畏畏缩缩,难登大雅之堂。” “我……”天锦这才明白,他这是……已经开始对她言传身教了。 她嘴唇轻抿,心里微微一凛,“徐先生请起。” 徐道覆突尔轻笑,拂开衣摆上沾染的灰尘,“虽然是差强人意了些,不过日来方长。” 天锦实在是被弄得措手不及,心里忐忐忑忑。徐道覆就势朝她走近几步,目光深沉的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 “观公主脸色,不知身上是否有隐疾?” 天锦再次心惊,在他笃信的眼神下,感觉自己似乎是无所遁形。 “莫慌,老道略懂岐黄之术,不如替公主瞅瞅?” “我……”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缓缓点头,“也,也好。” “公主请。”徐道覆礼让地退到一侧。 天锦心里复杂极了,那种不安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可她却已经退无可退。如果她的记忆能够恢复,是不是所有的谜团就都能解开了? 她迈着沉重的步履,走向花园凉亭下,率先坐了下来,并扯开袖口露出光洁玉白的手腕,搭在石桌上。 徐道覆的目光顺势一扫,目光在她手掌上流连一瞬,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怎么了?”天锦察觉他目光有异,不由一问。 徐道覆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在她对面坐下。面上是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害。 此女柔弱胆小,可手掌上却有一层粗粝的手茧,尤其是虎口处。若是普通的烟花女子,手掌应该是白嫩无骨才对。怎么可能会有那种长年拿着兵器的人才会有粗茧? “没什么,我先看看。”徐道覆按耐不动,将手指搭向她的手腕。 片刻之后,他抬眸问:“公主受过伤?” “应该是……”她咬唇点头,“从前许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那就对了!徐道覆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震撼无比,苍天庇佑,他的得意门生没有死! 一代威武神女,大秦的锦公主还好端端活着! “听脉象,应当是脑中的淤血所至……”他眼里微微闪烁,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我还能恢复记忆?”天锦心里也是十分复杂。 必须能!徐道覆目光坚定,“公主不必担心,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语气里多了丝诚恳,“公主”两个字也被叫的十分肃重。天锦却并未听出来,目光不安却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徐道覆目光一抬,手指着亭下红木长椅,“公主不妨先躺下,我需要在你身上施针治疗。” 说着,他伸手入怀,竟当场掏出一包大小不一的银针出来。 天锦看着那些长长短短,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一排银针,哑然失语。徐道覆并非是跟她商量的语气,而是笃信她一定会躺过去。 她只得起身。 “不必紧张。”他的声音徐徐靠近,“我会慢慢施针,不会有什么不适。现在听我的话闭上眼,长吸两口气,放轻松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变得清润起来,带着几分蛊惑,让她觉得轻松自在,心里的不安,渐渐褪去,整个人处于一种宁和舒适的状态。 天锦感觉到银针似乎从她的发髻上挺插了下去,他的力道轻盈,果然没有任何不适。恍惚之中,她只觉浑身轻飘飘的,恍如坠入一场安宁的梦境之中。 梦中百花齐放,春雨绵长,点点雨水连成了一条条细密的银钱,淅淅沥历打落在五颜六色的花蕊之上,花瓣轻抖,却挺直着枝杆,入眼一片生机勃勃之象。远处还有一片青葱的竹林,枝叶沙沙作响,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声。 她的脚下出现了一条蜿蜒青石小径,小径穿过青竹林,延向远方。云雾乍起,看不到尽头……只是那里似乎有一个神奇的力量,在召唤着她。 天锦不由自主抬起腿,踩着小径,缓缓走过去。 可是,下一瞬。 绵绵的细雨倏尔化成了瓢泼大雨,红艳艳的百花颓然倒地,成了一片血海。那片青葱茂密竹林,变成黑压压的铠甲大军,号角声传来……浓烟四起,血色弥漫,到处都是厮杀哀嚎。 “不,不……” “不要!” 第48章 世子 天锦猛地睁开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淌下。 恰时,插入她头上的银针正好被移除,徐道覆双眼紧盯着她苍白的脸,试探地问:“想起了什么?” 天锦茫然地摇摇头,神色间痛苦极了。 梦中杀戮的场景真实的可怕,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令她胆颤心惊。她哆哆嗦嗦捂住脑袋,眼里充满了惧意。 见她如此懦弱,完全没有当初锦公主的女战神风采,徐道覆眼里难掩失望。 昔日的锦公主,是由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最得意的弟子,才十一岁时就打造出令人闻之丧胆的虞美人情报组织。 可现在……徐道覆暗叹一声,刚刚确定她就是锦公主那一瞬燃起的希望,在这一刻尽数破灭。虞美人再厉害,没了首领终归会变成一盘散沙。 虞美人将亡啊…… 天锦此刻还沉浸在那个可怕梦中,并未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梦境之中,她仿佛真的成了秦国的公主,淝水一战她败于谢琰之手,不甘和愤怒像烈焰一样在心底焚烧。 她陡然坐起来,一声怒吼,“令负天下人不负虞美人!谢琰!我一定要杀了你!” 徐道覆拢在衣袖中的手猛地一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只见她凝脂般的脸上布满阴寒,眸中如同暴风雪堆积,寒芒万丈,杀意浓郁,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低沉戾气令人为之一颤。 他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公主在上,下臣将永忠于殿下,决无二心。” 他的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瞬间就将天锦拉回了现实。天锦看着跪倒在身前的羽冠道人,只觉得一阵恍惚。 她刚才……好似不太对劲。 “公主?”久听不到她的声音,徐道覆抬起头来。 天锦猛地将头甩了甩,笑道:“道长,我刚才假扮锦公主的样子,是不是很像?” 徐道覆:“……” 他嘴唇蠕动了两下,缓缓站了起来。他面色微微复杂,心里是又好气又无奈,终究却还是叹了口气,点头道:“很像。” 见他没有怀疑,天锦暗自松了口气。 她悄悄拭去眼角泪水,那种低沉抑郁的气息却让她莫名的难过起来。 谢琰么……不过是萍水相逢,为何她竟能感应到锦公主对他那样浓烈的恨意,为何又会心痛,会忍不住伤心落泪? 她心里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她却不愿意去多想,飞快将那种乱人心神的杂念从心底摒除。 徐道覆开口道:“今日就到为此,明日我再来。” 天锦也无意继续纠缠,屈身行礼,“让道长费心了。” 徐道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欲速则不达,他总会有办法把昔日锦公主找回来。 出了存菊堂,徐道覆眉宇间轻愁一扫而空,刚走到前堂正好碰到从司马道子那里出来的王国宝。 “道长可有收获?”王国宝笑问。 徐道覆此人,是司马道人特意请到府上门客。王国宝对他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游历四方,见识颇广,很有些才能。 就连威名远扬的秦国锦公主也对他分外青睐,若非如此,在他离开秦国后,司马道子也不会特意将他请来。 徐道覆摸着长须,宽大的道袍随风而动,他双目湛黑,笑容和蔼,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王大人莫急,要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老道瞅着那位小娘子聪慧伶俐,假日时日,定能学到锦公主的精髓。” 王国宝挑挑眉,“道长此言甚好,有了此女不怕不能将虞美人一网打尽……到时候,道长可是首功啊。” “王大人重言了,老道既然奉了琅邪殿下为主公,定会皆尽所能为殿下分忧,不过是本分而已。” 徐道覆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在冷笑。虞美人的强大并非是他们可以想象,仅凭着一点小手段就夸下这等海口,也不怕闪了舌头。 “好一个本分而已。”王国宝眼里的笑意不减,心里却不以为然,“道长果然淡薄名利的世外高人。” 徐道覆不欲置否,朝着他抱拳拱手,“王大人请。” “道长请。” 就在两人相互谦让时,王府外阔步走进来一个紫衣少年。少年玉冠束发,生得眉清目秀,一双丹凤眼滟滟生辉,高挺的鼻子下,厚薄适中的朱唇边正荡漾着一抹令人目眩的坏笑。 此时,少年手里正牵着一条松狮犬。 那松狮犬身高足有两尺,脑袋和嘴巴四周竖立着一圈厚重的鬓发,看上去威风凛凛。 随着几声犬叫,少年缓缓地抬起头来。 王国宝下意识抬手遮脸,“不如徐道长先走吧,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向殿下禀明。” 徐道覆还未回答,就听那少年调侃的声音远远传来,“王大人,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王国宝:“……”他身体顿时僵住,求救似的朝徐道覆看过来。 徐道覆则是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两人站好,双双拱手行礼。 “世子。” “世子。” 此少年正是琅邪王司马道子的独子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相貌生得颇好,乍然一看身上是浑然天成的优雅贵气,可他这一出口,神色间尽是混不吝的二世祖气息。 别说王国宝了,就连司马道子见了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分外头疼。 琅邪世子是出了名的风流成性,任意妄为。建康城内的大小青楼没有一个姑娘不认识他,就连王府里的侍女见了他也是脸红心跳,避恐不及。 不久前,还因当街调戏女子,惹出不小的祸事,连王宫里都惊动了。这次司马道子奉旨到此,特意将他带出来,未尝没有让他避祸的意思。 初来山阴,司马元显倒也老实安分了两天,可好景不长,很快他便又原形毕露了。 司马道子一气之下,将他赶出府邸,他倒好,带着松狮犬,人狗一同住进青楼,吃喝用度全是赊欠,要账都要到王府里来了。小王妃王氏,替他垫付了几次账单,无奈之下只得软声细语地劝着司马道子,又将他接了回来。 这下子更是滋长了他的气焰,竟呼朋唤友的带上了一群朝廷官宦子弟,一起晃到青楼厮混,被司马道子当场给撞上了。 当日,司马道子受邀参加宴请,会稽郡的大小官员都在场,场面相当的混乱难看。司马道子气得脸色发黑,回来就将他狠狠责打了一番。 “王大人,我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王国宝悄悄撇了眼他不太正常的走姿,眼角微微抽了抽,“世子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又跑出去了,万一被殿下知道,又该生气了。” “莫非……你方才看到我掉头就走,是想去给我爹告状?”司马元显脸色一变,“小黑,咬他!” “……” 第49章 悔恨 松狮犬高昂的头颅,目光不屑地望着王国宝。听到司马元显的吩咐,身躯一抖,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 那蓄势待发的模样,看着王国宝头皮一阵发麻。 “世子就饶了我吧,我的确是有要事与殿下商量。” 说完,他便朝司马元显拱拱手,掉头便走,脚步匆匆。 司马元显撇撇嘴,目光一偏,又看向徐道覆。 徐道覆摸着长须,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却见他从身上掏出一只青釉药瓶,“这金疮伤乃疗伤圣药,想必世子十分需要。 司马元显眉梢一挑,“还是道长有心。” 他欣然地接过药瓶,对着身边的松狮犬吆喝道:“小黑,咱们走!” 松狮犬嘴里呜呜两声,乖顺地跟在身在司马元显身边慢慢走远。 徐道覆高深莫测的在原地站了片刻,果然就看到王国宝探头探脑地又走了出来。 他打趣道:“王大人的遁术渐长啊。” “见笑见笑。”王国宝讪讪笑了两声,“道长请便,王某先行一步。” 徐道覆目送他离府,双手往身后一背,抬步迈向另一个方向。 他是王府的食客,在前院有专门的住处。等他回到住处,立即召来仆从,“金乌巷南侧有一家铺药,名叫仁和堂,你去帮我买一些调理气血的当归回来。” 仆从不敢耽搁,得了令立即去办。 徐道覆背手立在院中,目光深沉。 虞美人也该重新恢复联系了。当归当归,隐匿了这么久,正当归时…… 广陵城。 自从城内出现贼患之后,城内戒严许久,来往商客无不例外都要接受严格的盘查。 朝廷派遣的治理广l县的使臣已经到了,谢琰将此案转交之后,便集结北府兵准备奉旨前去会稽郡镇守。 他表面平静如常,心里已然如同死灰一样。 至于刘裕,九峰寨已经被他解散,愿意加入北府兵的也早早收受了编排,不愿意加入的也得到了一笔可观的遣散费。 今日,是他们在广陵城的最后一天。 此时,正当晌午,一道疾驰的快马打驿道远远奔至城门。因为严查城门口被商队排得满满的,快马被及时勒住,马背上的男子一脸焦急,驻足片刻便再次扬起马鞭。 这一动向立即引来城防卫兵喝斥阻拦。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物,朝着他们甩了过去。身下坐骑高抬起前蹄,扬长而去。 卫兵们手忙脚乱,捡起那物什,竟是一张通关文符,文符下还压着一块名牌,仔细一辨竟是江南吴郡陆氏特制名牌,名牌背后印个一个大大的“问”字。 “竟是陆太尉家的大郎……不是说早被赶出家族了,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不知谁喃喃一句,顿时引起了不少的轰动。 众人再抬头望过去,一人一马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吴问,准确地说应该是陆问,收到刘裕的信件时,他整个人如被雷击。他才离开几天,归香苑居然遭遇横祸,实在令人如法接受。 柔娘……柔娘! 陆问眼底沉凝着一股深沉的悔意,如果当日,他没有赌气离开,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俊马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烟柳巷,整个深巷里扑面而来是一股熟悉的胭脂水粉味,细歌琴声悠悠不断。 越往里,他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行至归香苑前,目光触及那断裂的楼牌,他满目腥红。 “吴班主。” 刘裕就坐在对面的酒肆里,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扶着酒坛,听到马蹄声,他醉目朦胧地抬起头,倏尔就笑了。 “又来了一个伤心人……” 陆问哆哆嗦嗦从马背上滑下来,不小心被缰绳绊了住了脚,一下子摔在地上。他爬起来就往归香苑里冲,迈过被烧得漆黑的门槛时又绊了一下,整个滚了进去。 刘裕噗嗤一声,似嘲似讽,仰头将坛中的烈酒一饮而尽。酒坛在桌上轱辘轱辘滚了几圈,“啪”地摔了个粉碎。 伴随着这破裂之声,陆问又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他快速奔至酒肆,揪住刘裕的衣襟,一下子将他提了起来。 “柔娘呢?柔娘在哪里?” 刘裕双目定定看着他,好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样,只是傻笑,“伤心人,伤心人……” “我问你,柔娘在哪里?!”陆问目眦欲裂,手握成拳,照着他的脸上就是一拳。 突来的疼痛,令刘裕骤然清醒过来,他甩甩头,对上陆问发红的双眼,嘴里“呵”地冷笑。 “人都死了,烧得面目全非,找来何用?” 陆问:“……” 他无言以对,颓然松了手,无力坐下,“是……是谁干的?” 刘裕脸色灰白地闭闭眼,“不知道。” “你竟不知道?”陆问恨恨抬头,目光犀利地瞪向他。 刘裕黯然坐下去,嘴角轻扯了一下,自嘲不已。 如果知道是谁干的,他一定会将那人碎尸万断! “城东邀月湖白槐树下……吴班主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刘裕说完,转头朝着里面大喊一声,“店家,拿酒来!” 酒肆的店主早被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吓得缩进内堂,听到声音把身边的杂役给推了出去。 小杂役战战兢兢捧着酒坛走过去,被刘裕扫了一眼,赶快放下酒坛就跑了。 “吴班主若是不着急去上坟,不妨陪在下喝两杯。” 陆问闭上眼,捧着头,喃喃道:“我不姓吴……” “吴郡陆氏的陆家大郎嘛,在下查过。堂堂的陆太尉独子,居然委身于一个个小的归香苑中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在下实在佩服。” “可柔娘不知道。”陆问痛苦极了,心里的悔意一阵强过一阵。 她到死也只知道他是建康城中一个普通的离经叛道的贵公子。她误以为他根本不在意她,所以才把话说的那样绝然。 她说不愿意再为他蹉跎等下去,他又岂会不明白她是逼着他给她一个交待。 可他……偏说给不起。 如果早知会阴阳分离,他一定坦诚相待,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也要带着她一道回建康。 只可惜这世间……偏偏就没有如果。 第50章 抢亲 天刚蒙蒙亮,北府兵已经集结完毕,等待拔营。 谢琰身着威武铠甲,脸色肃穆地站在高台上,他目光锐利地往下面扫了几眼,突然侧目,“刘裕呢?” 身后的副将程峰嘴角不由一抽,“昨晚半夜被人抬回来,喝得烂醉如泥,这会子恐怕都还没有醒呢。” 谢琰目光微微一沉,“拿水泼醒,下不为例。” 程峰脸上不由露出喜色,兴奋道:“喏,属下这就去泼醒他!” 他正愁着找不到机会拿刘裕下手了,这回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谢琰感觉他声音不对,正想看个仔细,程峰却一溜烟地跑掉了。 晕睡中的刘裕,丝毫不知一场灾难即将到临。他四仰八叉正睡得昏天暗地,冷不妨一桶冰凉的水从头淋下来。 透心的凉令他一下子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发了什么事?” 就见程峰笑得不怀好意,“刘郎主还在睡呢。” “你做什么?”刘裕脸色微变,见他一身周正,身体上的铠甲被擦闪闪发亮,隐约觉得不妙。 “这里可是军法严谨的北府兵营,刘郎主要是不能遵守军纪,不如回九峰寨,继续当你那个逍遥自在的寨主去吧。想喝酒就喝酒,想困觉就困觉,谁也管不着么。” 面对他如此奚落,刘裕竟是无言以对。 程峰却不想轻易就这样放过他,“无故喝酒宿醉,按照军法,可是要重打三十军棍……” 刘裕头上还滴着水,脸色微微一凛,刷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要打便打,何必废话。” 程峰话未说完,被唬得一愣。 刘裕不以为然地撇了他一眼,迈下床榻就往外走,“不是要打军棍,还愣着做甚?” 程峰:“……” 虽说目的是达成了,程峰心里反而更觉得憋屈了。刘裕面不改色地趴在长凳之上,重重的军榻落下,他一声不吭,硬是将这三十军棍给挺了过去。 大军拔营,四周百姓闻讯围观,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目不斜视。广l县的城门开启时,今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好斜射下来。 刘裕扶了扶腰,咬着牙跨上马,回头朝那水墨青黛一般的城头看了一眼。 繁华热闹的城镇终究被远远抛在背后,此去会稽的驿道,山岭连绵,草木葱荣,可他的心里却空出了一道难以抚平缺口,荒凉一片。 此时此刻,在琅邪王私邸里,徐道覆已经说服了司马道子,欲带着天锦出府一趟。 经由他一番调教,天锦妆容微改,气质也随之一变。乍然看过去,真像是秦国锦公主又活了过来。 司马道子十分满意,若能引得虞美人旧部主动落网便能不废一兵一卒。两人此番出府,为了安全起见,他便安排了私兵暗中尾随。 对此,徐道覆不置一词。 今日出府,天锦穿了一身套马装。上面是红艳的短衫,两只衣袖袖口紧而窄,下身配了一条高腰长裙,裙幅前后开着衩,方便策马而行。 为了更贴近锦公主,刻意在额上眉心之处垂落着一块手腹大小的红宝石,整个看上去焰气逼人。 两人打马,一前一后当街穿行。走着走着,迎面吹吹打打一阵喜庆的乐鼓之声由远而近。 这声音天锦十分熟悉。 当日在归香苑,她身披嫁衣,乐鼓齐鸣也是这种喜庆。可那喜庆却连着一片火光浓烟,被焚烧的一干二净。 她不知不觉地扯住缰绳,脸色瞬间黯淡了下去。 走在前面的徐道覆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扭头一看,发现她正当街发愣,便又倒腾着回来,“为何不走了?” 天锦猛地回神,目光闪烁,“没什么……我们先避避吧。” 迎面而来的乐声越来越近,骑着白马的新郎春风满面,旁边围观的百姓都十分喜欢热闹,恭贺声不断。新郎双手抱拳乐呵呵向着路人拱手道谢。 天锦不由自主的去想,如果那天的婚礼没有意外,她顺利地进了花轿,阿裕也会像他一样骑着高头白马穿街游行,一脸的春风得意,喜气洋洋吧。 而她,坐在花轿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想着想着,她的目光不由的朝着那被布置得十分华丽的花轿看过去。 哪知这一看,却让她大吃一惊。 只见迎亲队伍中的大红喜轿突然被一顶漆黑的软轿给逼停了,一只凶狠的大黑犬从软轿里蹿出。 围在喜轿周围的喜娘,仆从,甚至还有轿夫,一个个被吓的脸色大变,一哄而散。大红喜轿重重砸地,哄闹之中,新娘尖叫了起来。 大黑犬似乎对自己制造出的效果十分满意,甩了甩脑袋,精神抖擞,逢迎的朝着花轿叫唤了两声。 花轿中传出一声轻笑,一只白皙漂亮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拨开轿帘,里面的人躬着身体缓缓走了出来。 从天锦的位置看过去,那人正对背她,看不出模样。可从那一身华丽的锦袍,她心知此人身份非富即贵。 前面骑着白马的新郎官这才反应过来。 偏偏一群四处逃蹿的人令他慌了神,身下的坐骑听到犬声瞬间受惊,不顾他的揪扯横冲直撞一阵乱跑。 天锦赶紧驱马避让。 她身边的徐道覆突然叹道:“居然又是他!” “谁?”她下意识问。 “……这是要当街抢亲不成,这婚怕是不能顺利结成了。” 他这话蓦地就触到了天锦的忌讳。 她也不知打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只觉心里突然间燃起一股熊熊烈火,冲着她慌跑推嚷的人群,她似乎看不到了,双眼直直盯着那道华丽的身影,恨不能眼能喷火,将他灼出一个窟窿来。 “公主!”徐道覆在身后急急叫了一声,赶紧下马追。推挤的人群扑拥而来,却将他越推越远。 徐道覆又气又急,暗恨司马元显这个二世祖又当街闹事,若公主再出意外,他真是啃了他的心都有了。 那当街劫住花轿的果然就是风流大少司马元显。 此时,他已经挑开轿帘,目光轻佻地看向新娘。嘴里诱哄道:“小娘子莫怕,让本君瞅瞅你的妆容可美。” 说着便探手将新娘头顶的盖头一把扯了下来。 新娘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别叫别叫,瞅你眉色这么浅淡,不如本君替你画画?” 司马元显嘴上说着,还真从怀里摸出一只炭笔来。他身体往里面一凑,整个儿钻了进去。 跟在他身后的大黑狗,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趣事一样,欢快地摇着尾巴叫起来。 司马元显忍不住轻笑,伸手便掐住了新娘的下鄂。 拔开人群赶过来的天锦,正好看到他探身钻进花轿,那十足的轻佻猥亵架势,让她心中大震,怒发冲冠。 第51章 名节 轻软的炭笔触及眉峰,新娘整个人僵硬得不敢乱动,眼里含着盈盈泪光,强忍着不敢落下来。 司马元显朱唇轻勾,嘴角边凝出一抹邪肆的笑容,“小娘子这般明艳动人,眉色怎能这样寡淡……”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个登徒子好大的胆子!还不快住手!” 随着一声怒吼,毫无防备的司马元显,只觉得身体一轻,猛地被扯了出去。还未来得及反应,花轿外的松狮犬已经厉声叫唤起来。 “何人如此猖狂!”司马元显气急败坏回头。 一张珠圆玉润的面孔蓦地出现在眼前,人是美人,可眼底冲天的怒意从何而来? 司马元显微微愣怔,突然又莞尔一笑,“美人莫急,莫急……待本君先宠幸了里面的小娘子,再来宠幸于你。” 这人!好不要脸! 天锦双眼一眯,气得脸颊都泛出两团红云。她扬手一拦,唇齿咬紧,“让你住手,你听是不听?” 司马元显眼神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小娘子好大的火气,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本君做事向来都是有始有终。你且先等上一等,待本君里面完事了,再来摆弄你……” 天锦忍无可忍,他这污言污语,实在下流脏耳,让人听不下去。 “啪!” 这一巴掌瞬间将司马元显给甩给懵了。 那边新郎官终于赶了过来,看着一哄而散的仆从,气极败坏吼道:“都是死的吗?还不赶快把花轿抬起来!” 几名轿夫神色惶惶地靠过去。 司马元显捂着脸,呆愣着看着天锦,仿佛还不明白刚才发现了什么事情一样。 趁此机会,轿夫难得默契,抬起花轿便跑。 这一举动,显然惹怒了看守在一侧的松狮犬。愤怒的叫声,当即让司马元显回神。 “你居然打我?”低冷的戾气从他秀美的脸上一闪而逝。 天锦面脸不改,“打的就是你这种穿得人模狗样,骨子里却是肮脏不堪的泼皮无赖!” “你!”司马元显气坏了。这世上,除了他爹,还没有谁敢用这样的口吻教训他。 想到他那个道貌岸然的爹才刚刚抽打了他一顿,他的心底的火气越发猛烈了。 他爹他打不得,没道理这个女人他也打不得吧! 司马元显火冒三丈地甩掉手中的炭笔,捋起袖子就要打回去。 “世子息怒!快快住手!” 匆匆赶来的徐道覆瞅着司马元显扭曲的面孔,大吃一惊,连忙阻拦。 “道长你别拦着本君,此女嚣张狂妄,本君今日一定要她好看!” 徐道覆满头黑汗,目光轻责地朝天锦看一眼,赶紧拉住他,“误会啊世子,这是秦国锦公主打不得。” 秦国锦公主…… 司马元显猛然顿住,一下子跳得老远,目光惊疑不定,“道长你可别骗我,那秦国公主早死在淝水一役之中,怎么会出现在山阴?” “世子,您再仔细看看。” 秦国锦公主的画像,司马元显是早早就看过的,只是淝水一役后,听闻她生死不明,似乎就此销声匿迹了。 此时听徐道覆如此一说,他这才惊觉此女眼熟的很。她这番艳丽的打扮,这般不怒而威的气质,俨然就是秦国锦公主无疑。 “你,你……”司马元显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 哪知,徐道覆竟捋着胡须,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司马元显突然回过味来,大怒:“她不是秦国公主,她是王国宝带回来的那个烟花女子!” 徐道覆笑呵呵,“殿下总说世子不学无术,胡作非为,依老道看来,只是殿下不懂世子本性而已,否则世子对府上的动向怎么会如此了解?” “嗤!”司马元显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道长不必奉承本君,本君不吃这套。”说罢,抬手怒指天锦,“她敢当街打本君的脸,本君必不会放过她!” 徐道覆脸色微变,还想说什么,就听前方传来一道惊呼。 却见那身着红嫁衣的新娘不知何时竟跑出花轿,朝着这边冲过来。 三人皆是一惊。 倒是司马元显竖起的眉头瞬间松开,像是心底所有的阴霾都被拨除了一般,眉宇唇角皆是笑意。 他理了理发鬓,又捋了捋衣袍,“这小娘子定是被本君的风姿折服,竟舍不得离去了。” 天锦:“……”这世上竟有人如此不要脸,她深深觉得刚才那一巴掌打轻了。 新娘越跑越近,头上的珠钗发饰掉了一地。司马元显早已做好准备,甚至故显风流的张开双臂,就等着她投怀入抱。 哪知,新娘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从他身边一奔而过,脚下没有半点停留。 司马元显:“……” “噗嗤!”天锦忍不住喷笑。 司马元显恼羞成怒,眼看又要动怒了。 徐道覆突然“咦”了一声,“那好像是去往凤鸣湖的方向……不好!那小娘子要轻生!” 此话一出,天锦和司马元显双双失色。 当下,三人不约而同,朝着新娘跑走的方向追过去。然而新娘脚下轻快,很快就奔上了青石台阶,跑到凤鸣湖断桥之上。 只见她目中含泪,神色凄厉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太多的哀怨绝望,让人看了,心底随之轻颤。 泪花在她打扮得精致的面容上一滑而下,她缓缓闭上眼,竟是毫不犹豫纵身一跳……那抹鲜红的身影仿佛是坠落海中的残阳,余晖惊艳,却是转瞬尽失。 “不要!”天锦下意识喊出口。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第52章 采桑 等他们赶到断桥上,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水波在荡漾。她竟连扑腾一下也没有,直接就沉入了湖底。 天锦实在不相信,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消失在眼前。她双眼一红,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目光狠狠地瞪向司马元显。 “都是你这个登徒子,现在满意了!” 司马元显目瞪口呆,望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湖面,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一样,脸色刷地惨白。 “我只是想给她画个眉而已。”他喃喃开口,声音轻颤,“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跳湖自杀……” “你还说!”天锦气愤难平,终究是忍不住踢了他一眼,“女子名节多么重要,这是她大喜的日子,你当着她夫君的面,钻入她的轿子,你让她有何颜面活下去!” “我,我……” 面对天锦咄咄逼人的口气,他一时哑然,无言以对。 湖岸边蓦地传来一阵凄厉哭声,有人跳下湖去打捞,有人一遍遍呼喊……司马元显脚下踉跄两下,脸上血色尽失。 天锦脸上怒气不褪,刚要上前,却被徐覆道一把拉住。 徐道覆小声道:“我们先走。” “可是……”天锦望着岸边那边混乱,难道就这样算了? “走!”徐道覆却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拉着她下了断桥。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司马元显还呆呆立在桥上,目光落在那片碧色的湖水上,神情蔫蔫。 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瞬就没了。天锦对司马元显这种任性妄为的行为十分厌恶。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她满心的愤怒,被徐道覆拉着走了老远,还义愤填膺道:“先生为何要将我拉走,就算他是世子,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 徐道覆叹道:“世子虽然行事乖张,但本性并不坏。” 天锦冷笑,“本性不坏就能纵容恶犬伤人?做出当街将人逼死这种事情?”她没法认同这样的话。 徐道覆又叹,“他也是可怜之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拐进了金乌巷。巷口处一座茶楼正对着热闹的街道,里面宾客满座,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哭喊声,都纷纷离席,奔至门口,窗边。 天锦只觉得心口越发堵得慌。 徐道覆干脆闭口,不声不响将她领进一间药铺。天锦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药材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 “仁和堂。”一道轻柔的声音从后堂里传来了。 连接后堂的一道镂空菱花小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一位头戴方巾,身穿布衣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天锦看着她素净脸,正疑惑着是否在哪里见过。 那位女子已经走到了跟前屈身行礼,笑盈盈喊了一声,“义父。” 天锦微愣。 只见徐道覆捋着长须,和蔼点头,“一路辛苦了。”说罢,才朝天锦介绍道:“这是老道的义女,公主可以叫她采桑。” “采桑?”天锦眨眨眼,“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徐道覆正色道:“采桑乃是药女出生,一直跟在药堂里打理药材,不知公主在哪里见过她?” 天锦被问住了,为难地笑笑,“兴许是我记错了。” “公主没记错,我是胭脂。”采桑眼里含笑,又朝着她屈了屈身。 天锦不由惊愕,“胭脂?竟是你……” 采桑眼里底笑意越浓,见徐道覆一脸迷惑,她侧身抬手,“义父,公主,请坐吧,此事说来话长。” 她如今粉黛未施,打扮得十分素净,五官反而显得十分精致,哪里是归香苑里那个姿色平平的胭脂能比的。 更重要的是,她既然是徐道覆的义女,怎么流落到烟花之地? 采桑眼里笑意稍褪,待两人坐定,才缓缓道来。 “当日,广陵仁和堂急需一批药材,只因淝水大战在际,淮水一带的通道全被封锁。药材迟迟不到,仁和堂堂主急不可待,先后派了几个人前去接洽都迟迟未归。 堂主无耐之下,只得亲自去取,不想途中遇到了流民,药材被一抢而空,他也因此而受了伤。回去之后,久卧于榻上无法下地。战争爆发后,广l县各大药堂里药材都变得紧缺。堂主的伤无药材可治,我只得只身出城去采摘。 那几天刚下雨,山路崎岖难行,我不慎从山坡上滚下去,醒来后才知道被潇湘乐坊吴班主所救。出于谨慎,我便化名胭脂,之后就跟着乐坊一路走走停停,绕了大半年,直到又重新回到广陵……”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这番话,天锦久久无语。 同样是受伤获救,她们的命运却截然不同。采桑聪慧又懂得忍隐,身沦囹圄却能全身而退。 反观她……身心俱惫! “采桑从未见过公主殿下,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公主恕罪。”说完,她便要对着天锦跪了下去。 天锦眼疾手快,赶快托住她的手臂,“我不是锦公主。” 采桑一愣,不解地看向徐道覆。 徐道覆眼里闪烁,微不可察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她顺势站了起来,话峰一转,“不知义父此番召我来山阴有什么吩咐?” 天锦也正疑惑,不知道徐道覆突然把她领到这里来做什么? 徐道覆朝着天锦拱拱手,“公主身边需要有信得过的人使唤,既然两位早有渊源,那就再好不过了。” 此话一出,天锦大为感动。她在琅邪王府身份尴尬,府上的下人如玉儿那般都是身份清白的家仆,迫于无奈来侍奉她,言行之间多有懈怠嫌弃。 她是为了报仇才寄人屋檐之下,也不好因为这种小事去打扰王妃,徐道覆此举实在是体贴入微。 她的心里,没由来对他生了不少好感。 采桑含笑道:“就听义父的安排,只是王府里怕是不好进。” “是啊,”天锦轻叹,“王府规矩多,这事还得禀明王妃,经她之手才能安排。” “何必这么麻烦。”徐道覆摇摇头,“老道投身琅邪王门下,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起居,琅邪王早知道老道有个义女。你明日便去王府,向门房说明身份,便能顺利进府。” “原来先生早有安排。”天锦心中一喜。 徐道覆捋着胡须,笑容和蔼,神色间却有种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他说:“公主不妨在此稍等片刻,老道还有些事情要嘱咐采桑。” 天锦欣然点头,“两位请便。” 后堂之内。 采桑脸上笑容收了起来,“义父。” 徐道覆也是一脸严肃,“淝水一战,公主失踪后,虞美人众部群龙无首,消息阻塞,好在你平安无事!受苦了。” 采桑双眼微垂,“我没事。先前是身陷归香苑无法脱身,只是外头那位……” “她便是锦公主。” “啊……”采桑被吓了一跳,一会儿是一会不是的,她都要被弄糊涂了。 “她失忆了。”徐道覆暗叹,“我曾试着唤醒她的记忆,只可惜她似乎很抗拒。说起来,她又是怎么进了青楼的?” 这个采桑倒是打听的一清二楚,当下将天锦如何被救,又是如何被人欺负,还有之后种种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徐道覆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那刘裕是何许人也,配得上公主?” 第53章 花蕾 采桑无语凝咽。 她从未见过锦公主,自然不会想到天锦就是她幕后的主子。像她这种隐匿市坊深宅的虞美人的部众,多不胜数。以往会有专门人的暗中联系,可淝水一战之后,虞美人组织受到了不少影响,她这条暗线基本上已经废了。 若不是还有义父徐道覆,她或许就真的再无作用了。 天锦还等在外面,两人也不便多说。 出去前,徐道覆略提了一下司马元显,让她暗中留意。 回去的路上,不可避免的再次遇到那群迎亲队伍。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站在凤鸣湖柳岸下,脸色铁青。他身后衣着喜庆的婆子和几名年轻的婢女正抱头痛哭,一看便知是新娘的陪嫁。 天锦的脸色不可避免又难看了起来。 “这个世子,是琅邪王殿下的世子?” 徐道覆顿觉一阵头疼,“的确是元显世子。” “依我之见,琅邪殿下为人谨慎,行事滴水不漏,驭下更是有道有术,为何世子会如此放荡不堪?” 她虽然只见过司马道子一次,但与王国宝接触却多。从王国宝的话语间,能听出他对司马道子的敬重,况且他又能招揽到像徐道覆这样的道家高士,由此略见一斑。 “公主有所不知,元显世子乃妾生子,小时候并不被皇室宗亲看中,时常受人欺负。那时候琅邪殿下尚未娶正妻,他生母刘氏死后,府中的仆从也不乐意管他,不知打哪个旮旯里弄来一条小黑狗扔给他玩。等殿下回过神来,想起这个儿子的时候,他却已经变得认狗不认人,终日与那黑狗同食同住,被养得不成样了。殿下震怒,令人将黑狗活活打死,府中的仆从也重新换了一批。” 天锦目瞪口呆,“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徐道覆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元显世子与黑狗有了感情,殿下此举对元显世子来说无疑是打击。虽然后来又养了这只黑犬,但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却始终难以修复。” 天锦蹙起眉,想到司马元显那放荡纨绔的样子,虽然对他的遭遇很同情,却依旧无法释怀。 她说:“就算如此,他也不能纵狗吓人,坏人名节。” “公主说的是他拦轿为新娘画眉?” “画眉……”天锦大感意外,他不是钻进轿子里去亲薄人家新娘子吗? 徐道覆一看她眼神,便知道她误会了。他摇头叹道:“元显世子是玩劣了些……” “他无端的做什么要给新娘子画眉?”这嗜好也太奇怪了吧! “那是因为,他生母生前一直希望殿下能为她画一次眉,可惜这愿望却从未实现过。那刘氏不过是殿下酒后一次意外,在府上的地位十分尴尬,并不受宠心里却藏着奢望……王妃进府前夜,她服毒自尽,为此全府上下都十分忌讳,避口不谈,就连王妃也……” 天锦懂了。 司马元显与琅邪王不亲近,王妃对他也不可能尽心管教,是以他的性情才这么无法无天。 反正是他害得新娘跳湖,也没什么好说的! 天锦心里对新娘有多同情,对司马元显就有多厌恶。 说话间,两人沿着市坊慢慢走回了王府。 存菊堂是王府里一座比较静谧的院子,院内摆着各种品样的菊花。正是花期,菊花开得十分热闹。 天锦看着那一簇簇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美花浪,朵朵奇妙,千姿百态,心里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 她的眼前莫名地浮现出另一种红艳似火的鲜花。 虞美人…… 又是虞美人! 天锦甩甩脑袋,将心底的不适强行甩掉。 她提起衣摆正欲进屋,倏地听到一阵狗叫声。 声音十分近声声凶狠,听得她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天锦心里一慌,连忙闻声望过去,却发现那叫音被一道墙阻隔着。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抬手拍拍胸口迈进屋。 屋中,婢女玉儿正依在榻下做针线,看到她进来,才磨磨蹭蹭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口气淡淡道:“姑娘回来了。” “隔壁院子住着谁?”天锦问。 狗叫声玉儿其实也听到了,只因王府里避讳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多嘴。便绷着脸,面无表情道:“隔壁是空院。” 既然是空院怎么可能有狗叫声? 天锦不信她的说辞,却也没再多问。瞥见玉儿不以为然的脸色,便说:“你下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玉儿求之不得。 天近响午,气温有些燥热,天锦回了存菊堂无事可做。隔壁院中再次传来狗叫声,这次却温和多了,哼哼哧哧倒像是撒娇。 天锦听着这狗叫声音,自然而然想起今日在街上看到的那只黑狗。但这里是客院,离他司马元显的院子颇远,她寄人篱下也不想惹事,便压住了那点好奇心。 午膳之后,天空突然就暗沉了下来。秋雨打着屋檐唰唰落下来,细密的雨丝仿佛一张密集的网帘,将天地连织了起来。 一支整齐有序的队伍,冒着这沥沥细雨,铿锵有力的迈进了会稽郡。 会稽郡由会稽山而得名,相传夏朝时禹帝巡狩,会计于此山,而立了郡名。它东接于海,北枕大江,而今乃用sy县为郡治首府。 谢琰奉命带着北府兵从广陵迁至此处,路途并不算远,可惜没有赶上好天气,全军上下都淋上了雨。 sy县北靠会稽山,有专门的军队驻扎地。等安置好军队,谢琰带了几名亲卫去县衙接洽事宜。 刘裕也在其列,只是进城后,就拐进了药铺。 挨了军棍,一路骑马颠簸并不好受。他一声未吭,路上也没表现出任何不适,却不知怎地还是被谢琰察觉到了。程峰和两名执行军法的士兵毫无悬念地挨了罚。 谢琰特意给刘裕放了假,让他养伤。 初来山阴,一切都很陌生。假期有半个月,他不想住在驻扎地,去了趟药铺,买了些疗伤药,顺便打听了一下屋宅。 药铺的老板十分热心,领着他寻了座民宅。 民宅简陋却很宽阔,原本住了位孤寡老人,刚离世不久,就空了下来。 刘裕前后看了看,这地方前面临近大街,后面靠着一座私塾并不偏僻,可大门一合,大街上的吵闹几乎听不到,只有一片朗朗的读书声传过来。 幼童的声音清脆柔和,让人听了心境也变得暖融融的。刘裕二话没说,就交了定银,想将这座屋舍给买了下来。 雨还在下着,茅棚遮庇的水井旁,几株浓艳的虞美人开得正艳。薄薄的花瓣光洁好似绸缎,轻柔的花冠在雨中摇动,水珠盈盈,飘然欲飞。 刘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蓦地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他记得天锦住的雅阁里,摆放着的两盆娇丽的鲜花,就是这种花。 可如今,花还在人却没了。 他闭了闭眼,隐去眼底悲哀,脸上留下一片寒凉。 此仇不报枉为人! 丫头,我一定要为你手刃了仇人,你且等着,这天不会太久…… 第54章 摆谱 采桑是在三天后进府的。 果然如徐道覆说的那样十分顺利。眼下他正教着天锦一些王廷礼仪,“恰巧”让他撞见了婢女玉儿对天锦怠慢的态度,借机就将采桑塞进存菊堂。 一个是徒弟,一个是义女,他嘴上说两个女子年龄差不多,让她们作个伴,实际上是对婢女的态度很不满意。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王妃王氏耳中,玉儿被召进金轩院问话。不多时,王氏便亲自带着人来找天锦赔罪。 彼时,天已经黑了,天锦正在用餐。 王氏一行人行势浩大,婢女玉儿被粗使的婆子拧着过来时,头发衣衫凌乱不堪,脸颊又红又肿。 她“扑通”一下就对着天锦跪了下来,“天锦姑娘恕罪,都是婢子的错,婢子再也不敢了。” “这……王妃,您这是?”天锦不由朝着端坐在主座上的王氏看过去。 王氏虽然年轻貌美,脸上的妆容却十分恰当,一身庄肃得体的衣裳在昏晕的灯下,也衬出几分威严来了。 她手里端着茶,送到嘴角轻呷了一口,目光越过天锦,在采桑身上打量一番,才缓缓道:“天锦姑娘是府上娇客,这贱婢不知好歹,多有轻慢。也是我治府不严,还请天锦姑娘多多担待,至于这残婢,就交给你处随意处置了。” “不不不,我一介孤女,哪值得王妃如此用心……”天锦被王氏的态度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只是将玉儿叫过去训个话,此事就算掀过去了,实在没料到了她竟是这个态度。 这是要将事情闹大? 她下意识朝采桑看了一眼,采桑好歹也在归香苑待了半年之久,见惯了吴问和秦妈妈整治那些个不听话的人时的手段。 她镇定自若,向天锦投了个静观其变的眼神。 天锦立即又补充道:“玉儿姐姐待我挺好的,并无轻慢一说,王妃是不是弄错了?” 一声“玉儿姐姐”,叫得婢女玉儿身体猛地一缩。 王氏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嘴角却微微勾了勾,“天锦姑娘心地善良,看来是不忍责罚了。也罢,稍后让管家再挑两个伶俐的送过来放外院吧。” 天锦连忙又说:“不用不用,其实玉儿姐姐挺好的。” 王氏扯扯嘴,眼里终于闪显出一抹不屑,“天锦姑娘是殿下请进府的娇客,怎能与这等贱婢姐妹相称?也是……毕竟你的出身摆在那里,没人教导又怎会明白尊卑有别。” 说话间,她双眼微微眯起,嘴角边也勾起一弯似嘲似讽的弧度,“呀……瞧我,实在是失言。殿下既然请了徐道长来做你的教习先生,这本该是由他来提醒才是,是我多嘴了。” 天锦:“……”好话歹话都让王氏给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垂下头,一副谦卑的样子,“是天锦愚笨,时常有不妥之处惹得先生不悦。听了王妃这席话,如醍醐灌顶,能得王妃教诲是天锦的福气。” 太原王氏是个世族,王氏身来就高人一等,心里所有的不悦,都被她这恭敬的态度给熨平了。 她放下茶杯,朝着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将这贱婢关进柴房好好反省。” 婢女玉儿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婆子捂着嘴拖了下去。 王氏起身,双眼不经意地越过天锦,不动声色的将站在她身侧的采桑打量了一番。然后慢腾腾地将右手微微一抬,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两名捧着托盘的奴婢。 她目光深深地说:“天锦姑娘受委屈了,这些首饰和绸缎就送与你,算是补偿。” 天锦正要拒绝,一直不出声的采桑却此时轻轻推了她一下,小声道:“收下,谢赏。” “多谢王妃赏赐。”天锦反应很快,立即微微躬身,态度越发谦卑。 王氏摆完谱,自然不会再留下,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天锦看看桌面的首饰和绸缎,又看看采桑,不解道:“王妃的反应是不是大了点?” 采桑不以为然地笑道:“义父这次越矩,将手伸到王府后院,她若没反应那才是不妥呢。” “什么?”天锦一脸迷茫,没听懂。 采桑摇头叹气,看来公主从前的记忆是忘得太彻底了。她不由解释道:“这普通人家妇人嫁人之后,都会协助婆母管理府上的中馈。可王府里不比寻常,王妃的婆婆乃是后宫娘娘,自然不会管王府后院。是以,这府中上上下下,事无巨细都由王妃一手掌管着。” 天锦恍然大悟。 采桑又说:“义父不过是府上的一个门客,若非我身份特殊,得了殿下准允进府,恐怕也要经王妃之手的。无论有没有玉儿这一出,王妃也一定会寻个名目过来试探一番。” “可她刚才并没有找你问话啊?”天锦更迷惑了。 “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饶是沉静如采桑也不由感叹,“不过公主放心,您是殿下请进府的。纵然王妃再不满,也不会怎样的。” 很显然,采桑有注意到王氏刚才打量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凌厉暗含着警告和防备,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跟普通的后院妇人一样,就算身为王妃,王氏也要时刻警惕丈夫身边的风吹草动,随时都准备着掐灭会突然跳出来与她争宠的那些个妖艳货色。 但她入府是为了天锦,并没有旁的心思,所以对王氏隐晦的警告并未放在心上。 “公主,饭菜都凉了,不如我让厨房热热吧。” “算了,不必折腾了。”天锦摇摇头,已经没了味口。“不过采桑,私下里你就不必叫我公主了吧,我又不是真的公主。” 采桑眼中微闪,“不可!义父说虞美人组织里的人物都十分聪明狡猾,万一哪天碰到他们,不小心让他们察觉不对就不妙了,所以一时一刻都不能懈怠。” 天锦只得笑笑。 这时,院外又传来一阵清脆的狗叫声。 她眉头一皱,“也不知道隔壁院子里倒底住着什么人,神神秘秘的,总是听到狗叫。” “据我所知,这王府里仅有的一条狗,是元显世子养的吧。” 话落,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你确定王府里只有一条狗?” “可是这里住的是女眷啊……”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脸色双双一变。 第55章 夜探 自从那日当街拦轿,害得新娘跳了凤鸣湖之后,司马元显就没再出府过,恰逢生母忌日,他整个人都低沉了下来。 晴梨院是他生母刘氏从前住过院子。院中种满了梨树,每到春季,院中清香扑鼻。如雪的小花一簇一簇的挂满枝头,素洁淡雅,风吹来时花瓣抖动,就像是飘来的漫天白雪,宛如仙境。 琅邪王府里的每座院子,都是经过精心布置的,精致的不像话,这晴梨院自然也不例外。小的时候,他随着生母刘氏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对每个角落都很熟悉。 眼下他就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手边摆着一个火盆,火盆里的钱纸已经燃成了灰烬。 小黑在光秃秃的梨树下跑了两圈,呜咽着叫了几声,乖巧地又趴回了他的脚下。 司马元显脸色郁沉,手在它头上轻抚着,喃喃道:“你一个畜生也懂悲痛?” 神色低落的他,并未发现,在不远处的墙头上突然冒出了两颗黑漆漆的脑袋。 “公主,果然是元显世子呢。”采桑小声道。 今夜满月,月下树影斑斑。司马元显脚踩着黑靴,身上一袭玄色的长袍,坐在暗青色的石阶上,几乎都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了。 看清院中的人,天锦便朝采桑示意了一眼,“先下去再说。” 先前有玉儿在,她不好一探究竟,现在终于弄清楚为何总能听到狗叫了。并非是她听错,然是隔壁院子真的有人。 “公主,元显世子好像是在祭拜什么人。”采桑好似发现了什么,一双眼澄亮。 天锦也看到了那个火盆,心里有些意外。看着司马元显郁郁的脸色,冷哼道:“还能祭拜谁,那日当街逼着人家新娘子跳湖,他这是良心不安呢。” 否则怎么可能跑到这么偏冷的院子里来。 “不会吧。”采桑脸色微微一变。 听着她的语气不对,天锦不由:“怎么不会?” “那新娘子并没有死啊。” “……此话当真?”天锦微怔,不由又朝着院中看过去。 恰时,趴在司马元显脚边的黑狗察觉到什么,身体猛地弹起来,凶狠地吼叫。 两人赶紧将脑袋缩了回去。 天锦握着采桑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低声道:“先下去再说。” 说着,她便纵身一跳。 然而落地之后,她就愣住了。心中似有所觉地回头朝着身后那颗大树看去……两人刚才踩着距地面约摸有七尺高的树杆之上,她居然就这样跳下来了? 采桑紧随她身后跃下,因心里还想着事,倒是没有注意到天锦的不妥。 天锦抿抿嘴唇,急走了两步,很快进了屋。 采桑紧随其后。 门关上之后,才隐隐听到司马元显低沉的呵斥声。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采桑道:“义父之前让我去查查新娘子家的情况。我发现新娘落水后被人救起,并无性命之忧。不过因着元显世子搅事,婚期只得延后了。” “竟没死……”天锦十分意外。 那日,她是亲眼目睹了新娘子跳湖的,湖岸边围满人,哭声喊声不断,他们从仁和堂出来,人都还没有散去。 她还以为一条人命当真消香玉殒了。 “没事就好。”天锦不由得为那新娘子幸庆起来,“天色也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采桑依言点头,去下人房喊了两个粗使丫鬟打水,伺候天锦清洗。天锦很不习惯,她在归香苑的时候,都是自己打理的。进王府后,玉儿最先的态度也还是挺好的,可她也没有让她近身伺候。 现在,采桑却要执意如此,她的推拒,也被采桑以公主本该就是让人伺候为由给无视了。 一番清洗,水也凉了。 采桑仔细给她铺好床榻,又放下帐幔,待她躺下后才吹了灯退出去。 夜已经深了。 天锦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司马道子让她假扮北国锦公主,徐道覆可谓是尽心又尽力,不必说采桑也一定是被刻意嘱咐过的,才会这般小心翼翼。 白天的时候,天锦克制得很好,心里不安都被她用力压下去。只有在夜静人深的时候,她才会想起,当她在河边醒来,一身铠甲,伤痕累累的样子…… 失忆之后,她尽可能的不愿意去触及这一幕。 那仿佛会打破她现有的平静一般,犹如猛兽,让她心避恐不及。如果不是阿裕……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去深想。 天锦辗转反侧,心底那个猜测越来越明晰了。 这世上,不可能会有无缘无故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果……她真的就是锦公主…… 不不,这不可能! 天锦猛地摇头,伸手在脸上用力拍了两下,甩走那令人发慌的不安。 阿裕是被锦公主的旧部给害死的,如果她真是锦公主,那些人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又怎么可能朝着他们刀剑相向! 她不是锦公主,那她倒底是谁? 隔壁院子里狗叫声再次传来,叫声聒躁,却在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阿裕的仇,是一定要报的,她不能动摇。所以只能将心里那份迷茫再次被压下了去。 狗叫声渐渐转成呜咽,在这深寂的夜里显得分外的清晰。天锦烦躁的睡不着,干脆起身披了件衣裳出了屋。 两个院子相邻,她摸着黑转到了隔壁。今夜月光朦胧不怎么明亮,她站在院前望着头顶上的匾额认了好半天,才认出是“晴梨院”三个字。 院子未上锁,天锦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义无反顾地迈了进步。仅管她的步履轻缓,那只黑狗还是锐敏地发现了她。 “汪汪汪……” 黑狗全身戒备挡在司马元显身前,全身都的毛都竖了起来,一副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样子。 伴随着一阵凶狠的狗叫声,司马元显缓缓地将头抬了起来。 看到天锦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眉头一皱,不悦道:“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进来的!” 天锦:“……”这是把他当成王府里的下人了? 她眉梢轻挑,想要迈上前去,却又忌讳那只叫得凶狠的恶犬。看着司马元显那傲慢无礼的模样,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没事管他做什么!让他自责去死! 打定主意,天锦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站住!” 第56章 心思 “站住!”司马元显再次开口,目光随之一沉,“本世子让你走了吗?” 闻言天锦只得又转回身来。恰在此时,那只虎视眈眈的黑狗如同猎豹一样,闪电般朝她扑过来。 “啊……” 突然来的变故,让天锦心口猛地一缩,脚下连退了好几步,才想到要跑。可是黑狗已经扑到了她面前,冲着她就是一阵乱吼。 天锦被吓傻,腿下一阵发软,动弹不得,生怕它一言不和就咬人。 司马元显便在这激烈的狗叫声中,从台阶上走下来。 “小黑,退下!” 他轻轻开口,那黑狗虽然依旧朝着天锦眦牙,吼叫声却息了下来。它并未依言退下,而是蹲坐在一侧,黑亮的狗眼,在黑夜中反射着幽幽绿光,让人不寒而颤。 天锦被它吓得不轻,两腿软绵无力,现在让她走她都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没有力气走出去。 狗仗人势!她狠狠在心里骂了一句。 “你是何人?”司马元显已经近在跟前,伸手便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面前的这张脸,于他而言无疑是陌生的。可仔细一看,又觉得有几分眼熟。 清蒙蒙月下的天锦,珠玉般的面颊,血色褪尽苍白一处。好在她生得妍丽,五官精致,并不难辩认。 “你是跟在徐道覆身边的那个臭丫头?” “……”她哪里臭了! 天锦一头黑线,下意识就想骂回去。可眼角余光瞥见那只依旧警戒十足的恶犬,不由气短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这么晚了,世子为何还不回去休息?” 司马元显似笑非笑,“你管天管地,还管到本世子头上来了?谁给你的胆,徐道覆么?”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天锦咬牙着,答非所问,“那日被世子逼迫的跳湖的新娘并未死掉,所以世子也不必躲在这里偷偷愧疚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又朝着那条黑狗瞥了眼,见它乖乖蹲着木桩似的一动不动,心里稍稍安了安。 等到话落,她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拧着裙摆转身便跑。 黑狗立即眦牙躬身,摆出随时扑上去的姿势。 司马元显尚未明白天锦说了啥,只是下意识朝黑狗呵斥了一声。黑狗委委屈屈呜咽了两声,灰溜溜的又蹲了回去。 天锦趁机跑出了晴梨院,又一鼓作气回到了自己屋中,躺下之后才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寂静的夜晚,隔壁院子里的动静声,很快就让司马元显反应了过来。 那臭丫头居然住在隔壁?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眉头不由拧了起来。他在王府里不过是个闲人,府里何时添的人,他也不必知道。 只是天锦让他留了几分印象,意识到她居然住在后院,第一反应就是他父王帐中又有了新人了。 望着一墙之隔的存菊堂方向,他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嘲讽地笑了笑。 看她年纪似乎跟他差不多,姿色也还看得过去,居然如此想不开,委身给他父亲做妾……呵,就王氏那善妒的性格,往后有她好受的! 不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司马元显折身又坐回台阶上,目光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一侧的火盆。他的眸色不由黯了黯。 就在他伸手准备将火盆收起来时,突然反应过天锦临走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新娘子没死,偷偷愧疚……她该不会以为这些纸钱是烧给那个新娘子吧。 想到这里,司马元显的脸色不由黑了黑。 真是多管闲事! …… 翌日,秋色宜人,天朗气清,是个好天气。 入驻会稽郡,一切安置尚未妥当。谢琰的拜帖见已经递到琅邪王府了。 司马道子得了消息,淡定一笑,让人摆茶会客大堂接见。 递到王府的拜帖虽然出自谢琰之手,然而真正上府的却是他的叔叔谢石。 淝水之战,谢石以主帅的身份破了北朝百万大将,功劳之大。远在建康王都的晋帝听了这消息,喜得连连称好。 如此一战,谢家名声大振,谢氏一族在朝中势力速度扩展,稳如泰山。 司马道子对谢家一向讳莫如深。谢石此人正值不惑之年,为人不拘小节。他体型挺拔,面容俊冷,一双黑亮的眼,炯炯有神。 今日难得看到他穿着一袭藏青色的便服上府,饶是如此,他迈进大厅的步履却是锵锵有力。 司马道子惊讶地挑了挑眉,“怎么是谢常侍亲自来了,本王有失远迎。” 话虽如此,司马道子却依旧半倚在坐椅上,姿态慵懒,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 谢石不动声色上前,作势抚额,面露无奈之色,“让殿下见笑了,我那不成气的侄儿,打从淝水一役之后,整个儿懈怠了不少。若非还有我大哥在压着,恐怕连我也管不住他啊。” 司马道子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谢常侍请坐!”说着,又是朝着一边的侍从示意一眼,吩咐道:“看茶。” 谢石从容落坐。 谢家上下与司马道子暗中较劲早就习以为常。淝水一役尚未开战前,司马道子主张固守建康,借着长江,秦淮之险,劝晋帝避驾宣城,其野心之大,摆明的就是想趁机独霸大权,除排异己。 谢石当时并不在皇城,消息都是由二哥谢安传出来的。幸好晋帝还算有担当,并未避出皇城,否则这一战是胜是败还两说呢。 今日他主动上府,不过是想对司马道子试探一二,毕竟符坚虽败于淝水,然而根基却在。若让他得到喘息的机会,卷土重来,就不妙了。 也不知司马道子是否查到了虞美人主力……从他带着独子突然来了会稽郡后,一直没有什么动作。谢石隐隐不安的同时,又暗暗为侄子谢琰捏了一把冷汗。 他总感觉这只老狐狸,暗地里正憋着什么坏。 想他司马道子,为了利益,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侄儿谢琰奉了皇命镇守此地,万一玩不过这只老狐狸,一个不小心落了圈套,怎么办? 这也是谢石得了消息后,就从寿阳赶到山阴的最主要原因。 第57章 对饮 此刻,正在军机大营里日常训练士兵的谢琰,并不知道他叔叔,为了他操碎了心。 山阴布防交由副将去督察,建康没有新的指示,大军驻进之后,显得无所事事。他一个领头的将军,本该去拜见琅邪王的,却不耐烦费那个心思,反而情愿窝在大营里,痛快练兵。 不过,他是痛快了,下头的士兵却苦不堪已。 饶是他们的适应很强,也经不起来来回回的捣腾啊。 天近午时,一身汗的谢琰终于放了士兵散去。 他迈进帐中冲了个冷水澡,神清气爽地骑马而去。 入秋之后,一早一晚凉意渐深,晌午时分的日光却依旧炙热。已经有些日子不曾下雨了,街道两侧的树木,在烈日之下枝叶都卷缩了起来。 谢琰打马穿街而去,却不是回郡县御门。 说起郡县御门,又是一个令他不愿费心思的地方。这郡县御门里除了他这样的武将,还有文绉绉的文官。谢琰就只是刚来的时候去报了个道,之后就没再踏进去。 路过酒坊时,扑鼻而来清纯幽香令他身下坐骑的速度缓了下来。酒坊里的杂役很快给他拿了两坛好酒过来,他随手给了些银钱,提着酒坛直奔刘裕住处。 刘裕还在病假中,养了几日,身上的伤渐渐转好。谢琰敲门时,他正拿着铁铲给长在水井边的虞美人花松土。 一身短褂,看上去倒是很精神。 门一开,那红艳似火的轻盈花瓣瞬间让谢琰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虞美人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花……曾经是怎么看都觉得欢喜,哪怕锦公主失忆,他也爱养着。 可现在……他倒是宁愿自己根本不认得。那样的娇艳的花色,实在灼目灼心。 看到来人,刘裕脸露诧异,“谢将军怎么来了?” “来找你喝酒。”谢琰将眼里情绪隐去,扬了扬手里的酒坛,“刘寨主不会不给面子吧。” 刘裕面上轻哂,“在下早已不是什么寨主了,谢将军不必拿这个挤兑,请进吧。” 谢琰将酒递给他,又将马往院中一栓,施施然地跟了进去。 刘裕闻着酒香,一阵陶醉,“酒是好酒,可惜没有好菜。” “这有何难!”谢琰转身四下一望,很快就看到了厨房。他笑着回头,“你且先喝着,待炒两盘小菜就来。” 俨然就跟在自己家里似的。 刘裕瞅着他一副毫不见外的模样,随之一笑,拱手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世间缘份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就好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张密织的网,将一些人拢作一堆,无法挣脱时只能任其摆布。 至少在此之前,刘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谢琰居然会专门来找他喝酒。 刘裕也是士族出身,与谢琰截然不同的是,刘氏士族早就没落了。全族多以农耕为业,机缘巧合之下,他救了九峰寨的老寨主。 老寨主膝下无子,见他相貌堂堂,双目有神。虽然家境贫寒,却怡然自得,乐天知命,一见就十分喜欢,便将他收为义子,带到了广陵九峰寨中。 九峰寨是以押镖起家的,那之后,刘裕便一直跟在老寨主身边去过许多地方,各地的语言他都很精通。 他胆大心细,智勇双全,学了一身高强的武技。 老寨主死后,整个寨子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如果没有遇到天锦,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会耗在九峰寨上了,又怎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将寨子解散,加入北府兵呢。 刘裕渐渐接受了天锦已离他而去的事实。他虽然沉痛万分,却绝不会让自己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心细如发的他再回头想想当时发生的点点滴滴,很快察觉到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广陵城布防严固,那些水贼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放着谢琰这样的仇人不去对付,为何偏偏去大闹他的婚礼? 想到之前谢琰频频出现在归香宛,刘裕不得不怀疑起来。 厨房里传来一阵哗哗水声,谢琰是厨艺不错,可惜材料有限。他简单地炒了两盘小菜,就熄火端了上来。 酒过三巡,眼看着谢琰面不改色再次将酒碗倒满,刘裕终于忍不住按住他的手。 “谢将军有心事?” 谢琰心中的确有事,事关天锦,他也不知该不该说。 刘裕瞥着他的脸色,镇定道:“谢琰有话但说无碍。” “当日火烧归香苑的那些水贼……” 他才刚开了个头,刘裕的身体已然僵住。他搁在桌上的手,骤然握紧,“那并非是普通的水贼,对吗?” 谢琰闭了闭眼,点头道:“从现场留下的种种迹象来看,那些水贼训练有素,目标十分明确。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应当就是冲着天锦去的。” “是吗?”刘裕倏尔就笑了,“谢将军的意思是说天锦的身份不简单?” 天锦的身份如何,谢琰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可她现在都已被害死了,往事不堪回首,他也不愿意重提。 他端着酒碗仰头一口饮尽,才道:“如果她没有失忆,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 刘裕顿时哑然。 他遇到天锦时,她已经是归香苑的最出风头的姑娘了。虽然知道她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但他也没有多想,最算她一辈都想不起来,也不会妨碍他们成亲啊。 可是。 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冲着天锦而来的,那……倒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才会使她遭来那样的杀身之祸? 谢琰到底知道些什么? 刘裕敏锐地察觉到谢琰有所隐瞒,可他显然是不愿意多说。 他端起酒碗到嘴边,眼睑微微垂下,将眼里迸发出来的锐利尽数掩去。 天锦,你到底是谁? 刘裕突然发现,欲找出那群手段残忍的水贼,就必须得先将天锦的背景查清。 可归香苑早就被火焚了个干净,所有与天锦相关的人和事,都似乎一烧而尽了……除了陆问。 想到陆问,刘裕的双眼不由就眯了起来。 若让陆问知道归香苑的灭顶之灾皆因天锦而起,他必然比他更想查清天锦的背景。 刘裕心中萌生一计,身上的沉郁散去不少。 第58章 再探 午后的阳光打叶间穿过,落在地面上,树荫之下全是斑斑点点的光晕。正值菊花开放的时季,存菊堂内花团绵簇,各色的菊花开得十分热闹。 整个上午,天锦都在听徐道覆说着北朝锦公主的事迹。她对虞美人组织也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知道这虞美人内部除了天锦这个创始人,还有八大统领。 徐道覆显然对这八大统领十分了解,只是在同她讲说的时候,他语言不详,一看便知是有所隐瞒的。 天锦毕竟不傻,结合这些日子与徐道覆的接触,与司马道子不同的是,他似乎咬定自己就是锦公主,言语之间亲和随意,并无敌意。 可见这徐道覆对琅邪王并非忠心耿耿呢。 天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不想捅破,只是一味装傻,躲避徐道覆的试探。 …… 昨夜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才睡着,今早天刚亮,被就采桑叫起来。听了整整一个上午锦公主事迹,天锦早就哈欠连天了。 趁着午时阳光浓烈,她便躺在屋中临窗的长榻上小憩。 采桑进来时,她就醒了。 窗外的太阳微微西偏,她拢了拢睡散的发髻,问:“我似乎又听到了狗叫声,莫非司马元显还在隔壁?” “怕是昨夜就没离开。”采桑无奈地耸耸肩。 按说这里住着女眷,司马元显擅自闯入于理不合,但琅邪王妃既然装聋作哑,不管不问,她们是客,也不好说什么。 天锦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不是都跟他说那新娘子没有死吗?难道他没有听清楚? 见她面色沉了下来,采桑顿时也没了声音。只管端了清水来伺候天锦洗了把脸,又替她将垂落下来的发丝一一束好。 隔壁院中动静频频,时不时传来的狗叫声实在令人浮躁。 天锦想到昨夜那恶狗凶狠的模样,原本是不想再多事的。可是那狗叫声实在扰人,她站起身来,朝采桑示意一眼。 “走,我们去看看。” 有采桑作伴,也多了份底气吧。她如此安慰自己。 采桑已奉她为主,自然对她唯命是从。 当下,两人毫无阻拦地进了晴梨院。 昨夜摸着黑,天锦并未看清晴梨院里的布致。这会儿,一进院便看到一条直通大厅的青石砖路。厅堂两侧分别有两间门窗紧闭的屋子,此时阳光斜射,菱花纹的木雕在暖暖的光晕下,显得十分精致。 便在那紧闭的窗下,司马元显背抵着廊没形象的歪坐着。一身名贵的锦衣,被蹂躏得皱皱巴巴。 被天锦忌讳的恶狗,也正趴在他的脚下,冲着他不停叫唤。察觉到有人靠近,它猛地绷直身体,两只尖尖的耳朵也飞快竖了起来。 见被它发现,天锦立即示意采桑停下来。 恶狗并没有因为她们停下而收敛,反而是眦牙咧嘴,幽幽绿眼瞪如铜钟似的,一副随时都能扑上来的样子。 天锦暗暗“呸”了声。 就见司马元显缓缓抬头望过来。 “又是你。”他的声音微微嘶哑,一夜未眠,他的眉宇间不知觉地染上了不少戾气。 天锦注意到他身侧的火盆,里面的纸灰已经满了,显然是她昨夜离开之后,他又添烧了一些。 她定了定神,开口道:“世子怎么还在这里?那新娘子并未死,你大可不必如此。” 司马元显目光冷冷地盯着她看,好半天才回了句,“关你什么事!” “汪汪汪!” 恶狗仿佛能听懂他的意思一样,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它张牙舞爪的,冲着她们又是一阵乱吼。 “……”好的,是她多管闲事,她走便是。 打定主意,天锦嘴角轻轻一扯,朝着采桑微侧着脸,低声道:“走吧,我们回去。” “站住!”司马元显抬手在额角上按了按,沉着脸道:“什么时候,这晴梨院居然什么人都能进来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太随意了点吧!” 这人! 天锦原以为他还要为害列一条人命在自责,想着他本性不坏,好心来看望他,没想到这人居然这副嘴脸。 见她不答话,司马元显脸色又沉了沉,他指向天锦,手指勾了勾,“你!给本世子过来!” “公主。”采桑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衣角,俯地她耳边低语,“这元显世子为人荒唐得很,就算是琅邪殿下也拿他毫无办法,贸然得罪不讨好,不如先服软安抚?” 天锦:“那我过去瞅瞅,你在此等侯,万一不对……” “公主放心,万一不对,我会立即去找义父。” 两人一番交谈,司马元显却等得不耐烦了。他冷哼一声,指着天锦对恶狗道:“小黑,过去把她拉过来!” 小黑立即冲过来。 天锦脸色一白,立即道:“不……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是。” “小黑,回来!” 司马元显得意洋洋地冲着天锦挑了挑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恶狗虽然及时被止住,却依旧虎视眈眈瞪着她。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朝着对面走过去。 在恶狗全副警惕之下,她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可能下一瞬就会葬身狗嘴。 好在,一直到她走到廊下,这恶狗没有主人吩咐,除了用凶狠地目光瞪着她之外,并没有轻举妄动。 天锦立在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司马元显,心里快速的想着应对之法。真后悔没管住自己的脚,经历了昨夜那遭,她居然还有勇气走进来,也知是中了什么邪了! “站那么高什么!坐下!”司马元显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满。 天锦已经没了脾气,看了看还算干净的石阶,依言拧着裙摆坐了下来。她坐下的位置,正好在司马元显下首的位置,距离之近,一抬眼都能看到他衣角上的细密针脚了。 视线再微微上移,入眼的便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那只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没干过什么粗活的,长得白白嫩嫩。此时,他的手里正抓着腰间的玉佩把玩着,那吊儿郎当的姿态,实在很招人厌弃。 “你,退下。”他突然开口,目光直视采桑。 采桑一愣,下意识朝天锦看过来。 “怎么!本世子还指使不动你了!” 第59章 惹毛 “采桑,你先下去吧。”天锦不由开口。 她拿不准司马元显想要干什么,可这人是她招惹的,不想让他迁怒无辜。 闻言采桑轻咬了下唇瓣,仅管心里担心着,却不得不依言退下。 见状,司马元显冷嗤一声,眼露不屑,“一个小小的侍妾到比本世子的话管用,这府里越来越没规矩了。” “侍妾?”天锦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你说谁是侍妾?” “明知顾问。” 天锦:“……” 她的脸色当场黑了下来,瞥了眼那只守着一侧,死死盯着她的恶狗,她忍着爆走的冲动。 咬牙道:“世子可能误会了,我只是暂住贵府而已,并非什么侍妾。”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本世子凭什么相信你?”司马元显眉梢一挑,一副本世子看透你的表情。 “世子若不信,大可以去问琅邪殿下,或者问王妃也行。”无缘无故被误会成这样,天锦真是哭笑不得。 “当真不是?”司马元显将信将疑,盯着她珠玉般的脸颊,眼里多了分审视。 “当真不是!” “那你是谁?” “我是北朝锦公主。” “什么!”司马元显脸色微变,眼里的轻视瞬间散去,他下意识坐直身体,“你说你是何人?” 天锦嘴唇轻抿,见他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我说我不是贵府中的侍妾,你偏不信。说是北朝锦公主,你就信了?” “你耍我!”司马元显立即反应,当即将眉峰一横,勃然大怒。 天锦微哂,突然间发现此人看似乖张任性,恣意横行,遇到真正厉害的主,立即就蔫了。 看来,也不过是个只会虚张声势的纨绔子弟罢了。 再看看那只恶狗,看上去张牙舞爪,作足了凶神恶煞的姿态,却一直都是紧守着司马元显身侧,未曾真正扑上来咬她。 真是有什么样的狗,就有什么样的主人! 天锦心里那点惧意一下子就没了。 她目光一扫,又看到了那只火盆。微微叹道:“世子一夜未睡,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那跳湖的新娘子被人救起来,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好端端的婚礼被世子一搅和,难免会让人不喜。” 司马元显显然没料到她竟又提起了这茬,嘴角微微抽搐两下。知道新娘获救,他心里自然高兴,但他就是见不得她这副说教的姿态。 明明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却这般老气横秋,比他父王还令人讨厌! 他不屑瞥了她一眼,高傲道:“那又如何?” “世子既然不在意世人的眼光,那又为何悄悄躲在这里?”她指着那个火盆,轻笑,“这又是什么?” “关你什么事!”也不知道她踩中了什么,叫司马元显又暴躁了起来。 他双目眯成一线,阴沉地盯着天锦,眼底杀意浓郁,“你滚!下次再让本世子看到你进了这个院子,当心本王子要你好看!” 天锦:“……” 方才刚刚觉得此人是无害的,现下立即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给吓到了。 天锦想站起来,偏偏那条黑狗却在此时猛地扑过来。 “啊!”她下意识抬手护住脸,心里咯噔一声,已做好了会被撕咬的准备。 哪知等了半天,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呜呜呜……”一阵哀婉的呜哽声,从狗嘴里散发出来。 她缓缓睁开眼,透过指缝,便看到黑狗匍匐在地,两只前爪抱着司马元显的双膝,并伸着舌头添着他握着玉佩的手,似看安抚一般,令人震撼。 事实上,这一幕的的确确让天锦惊住了。 她几乎都忘记了要离开,捂着眼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就那么愣愣看着身前的一人一狗,呆住了。 “还不滚!”司马元显一个厉眼扫过来,秀俊的脸上被一层戾气所笼罩着,那眼神冷的仿佛就要结冰了一样。 天锦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她朝着院外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泛红,见她回头,他恶狠狠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本世子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 只不过说了他两句,至于这么凶吗? 居然还红了眼,一副就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天锦觉得他莫名其妙,但把人惹哭,却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 “许是我的话说的重些了,世子知道错了就行了。别太自责。那新娘子娘家有势,婚礼虽然延后了,但这两天会重新举办的。” 司马元显忍无可忍,“你倒底滚是不滚!” 她滚…… 天锦终究还是被他骂跑了。 采桑就等院外,听到司马元显暴躁的吼声,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冲进去。 见天锦完好无损地跑出来,她一颗悬空的心终于落地。 “谢天谢地,吓死人了。元显世子是怎么回事,好心劝他,他怎么不由分说的就骂人呢。” 岂止是骂人,他简直是要杀了她一样。 天锦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他惹毛了,只能摇头叹道:“此人阴阳怪气的,咱们还是别理他了。” 采桑十分赞同。却又难免替天锦担心了起来。 万一司马元显记着仇,伺机报复怎么办?毕竟这里是琅邪王府,公主的身份不能暴露,万一被当成寻常女子被欺负了,琅邪王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采桑越想越觉得心惊,和天锦回到存菊堂之后,便嘱咐她不要乱跑。而她,则是去找徐道覆商量对策。 天锦觉得她此举有些小题大作,倒也没有说什么,乖乖待在存菊堂看书练字,任凭隔壁院子里再怎么折腾,她也没有再出去了。 然而,她不出去了,司马元显却找上门。 听到屋外的动静时,天锦还以为是采桑去而复返。她抬起眼,笑容滟滟,嘴里还说了句,“这么快就回来了?” 哪知,却对上司马元显阴郁沉冷的脸。 “啪”地一下。她手上一抖,握在手里的笔瞬间掉下去。 司马元显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双目阴阴宛如一条毒蛇似的。 “你,你想做什么……” 第60章 受罚 “你,你想做什么?”天锦颤着声问。 她错了,采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她现在示弱还来不来得及? 司马元显只盯着她也不说话,皱巴巴的衣裳贴在身上,看上去十分颓然狼狈,只是那双含着怒气的双眼,透着一股凶狠。 而跟随着他一道来的小黑,围着他身体转了两圈,突然就冲着天锦叫唤起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天锦又惊又惧,心里万分后悔不该多事。 好半晌,司马元显才终于开口。“你当真不是我父王的侍妾?” 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的天锦立即摇头,“不是!” 司马元显脸色稍霁,冷哼道:“你最好没有欺骗本王子,否则……” 否则?否则怎样? 天锦一脸不解。 可司马元显却已经撇开脸不再看她。 他垂头朝脚下的小黑看去,轻轻唤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真是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也同样莫名其妙。 等采桑搬了徐道覆匆匆赶来时,整个存菊院都静悄悄的,隔壁的晴梨园也重新落了锁了……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公主怎么又惹了元显世子?” 来之前,徐道覆早从采桑嘴里知道了事情经过,心里早作了最坏打算,只是没想到了来了之后,就只看到天锦坐在廊下看着一株双色鸳鸯菊,愣愣发着呆。 天锦缓缓抬头,眼里带着一抹浅浅的雾气,很迷茫的样子,“先生,司马元显那样憎恨琅邪王的妾室,是因为他的母亲吗?” 徐道覆被问得猝不及防,一时没听懂她的意思,不解地看向采桑。 采桑摇摇头,同样是不解。 “公主!”徐道覆定了定神,“隔壁院子是元显世子生母刘氏生前住过的院子,平常是落了锁禁止任何人进入的。想来昨日应该是刘氏的忌日,所以元显世子才会出现在此处。” “啊?”天锦深感意外,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想起司马元显失落反常的举动,一时茅塞顿开,“难怪……” “难怪什么?”徐道追问,但很快这个疑问就被心中升起的担忧给压了下去,“元显世子行事荒唐任性,连琅邪王都拿他没有办法,以后公主还是尽量避着他吧。” 天锦总不好说自己被司马元显当成了琅邪王的妾王,顺从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先生提醒。” 让他为了自己特意跑一趟,天锦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徐道覆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走之前,又把采桑叫过去细细地又交待了一番,才施施然离开。 采桑送了徐道覆出门,回来看到天锦还坐在那株鸳鸯菊前,上前道:“公主放心吧,义父说元显世子既然悄悄地走了,证明此事他并未在意,以后咱们看到他就绕着走,不招惹他就是。” 天锦:“……”问题是,司马元显并不是悄悄地走的,他是特意跑来警告了她一番才走的啊。 天锦再次深感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多事。 午时才过去不久,阳光依旧浓烈。身前的鸳鸯菊在风中挺胸摇摆着,稠密而细长的菊瓣在烈日下微微上翘,不惧寒霜,不惧日晒,连卷袭而来阵阵冷风也不能让它妥协。 天锦静静地着看它,心中暗腹:是啊,有什么可惧的,她就不信他司元显还能翻出天来! 此后,琅邪府上倒是一派平静,司马元显不曾再出现在后院。天锦提着心防备了几天,见一切如常,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反倒是琅邪王司马道子,将她叫过去问了话,无非就是考察她的课业进度。得了徐道覆一番教导,天锦不开口时,一举一动倒是很能把人唬住,着实还让司马道子暗暗心惊了一把,当场将她夸一番。 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然而天锦一想到自己丢失的记忆和刘裕的仇,就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了。 就在她百般挣扎的时候,司马元显又闯祸。 事实证明,天锦还是低估了他的破坏力。 这一回,把琅邪王司马道子也给惊动了。 天锦赶到前院的时候,司马道子怒气腾腾地将家法都请了出来,王妃王氏在一旁劝阻,反而像是火上浇了油。 就听他气急败坏地将王氏推到一旁,怒道:“谁再求情,本王连他一起罚!” 顿时,前院里当值的仆从都齐刷刷跪下去,一个个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了。王氏的脸色略显苍白,目光朝着被人按在长板凳上司马元显看去,似同情又似嘲笑一般抿嘴不再言语。 见状,天锦悄悄绕了过去,躲在花木茂密的花坛后,扯了扯离得最近的一个仆从。 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抬头朝里面看了一眼,低声道:“世子当街抢婚,把新娘子害死了,新娘子夫家和娘家都找上门来了,惹得殿下震怒……” 却原来,得知上回跳湖的新娘没死,再嫁那天,司马元显是又跑去捣乱。这回更加夸张了,他不但挡着轿子硬要给新娘画眉,竟还当街把新娘子带走了。 新娘夫家一再受辱,哪里肯依,立即联合新娘的娘家跑到王府来闹事要人。 此事正好被司马道子撞破,他将司马元显拉出一问,结果竟是那新娘子中途得病已死,尸体被司马元显一把火给烧了。 这下子祸可是闯祸大了,新娘的亲人吵着闹着要他抵命,一众人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王府侍卫不敢伤人,好几次差点让他们硬闯了进来。 天锦听完,整个人都惊住了。她实在没有料到,司马元显居然荒唐成这样!这是人命啊,竟被他如此轻贱! 也是……是她误以为此人还有救,况且她现在知道了,其实他跑到晴梨院祭拜,并非是她想的那样的。 他祭拜的是生母刘氏啊,害得人家新娘子跳湖,非但没有半点的悔过之心,居然还故计重施! 天锦愤愤地盯着那被按在院中打板子的司马元显,一点都不觉得他值得同情了。 不怪那些人吵闹着要王府交人,实在是天理难容啊! 她回头看了采桑一眼,“我们走吧。” 采桑的脸上平静无波,临去前朝院中瞥了一眼,眼中亦是很不赞同。可见这一主一仆,对司马元显的印象错到了极点。 第61章 龌龊 回到存菊堂,天锦心里瞥着的怒气,实在难消。可她只是王府里的住客,司马元显犯了再大的错,也轮不到她来插手。 可正院里的那一幕,却让她知道,琅邪王虽然当众重罚司马元显,可实际上却不会让独子去抵命的。 这种牵扯到皇室王胄的人命官司,就算告到衙门,多半不会公平对待。那新娘的家人,闹得再凶,也会被镇压下去。 天锦猜得不错,琅邪王一边重罚了司马元显,一边让侍卫将闹事的人告到了衙门,那些人被抓走,王府再次恢复平静。 这恶人反告状之举,简直把天锦气乐了。 琅邪王司马道子给她的印象还是不错了,经此一事立即大打折扣了。能养出那种无法无天的儿子,当爹的能好到哪里去? 秋雨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密密斜织,透着一丝凄凉幽怨之态。天锦立于廊下,望着那细密的雨帘,无声地叹了口气。 采桑就跟在她身后,听到叹息,关心地问道:“公主可是在为那无辜的新娘叹息?” “叹息又有何用,一条鲜活的性命就那样没了……” 采桑见她如此低落,一时也不知如何宽慰,眉头不由地就皱了起来。 “采桑,我不便出府,不如你去徐先生那里一趟,让他帮忙调查一下。” “公主可是怀疑哪里不对?”采桑问。 天锦摇摇头,“我与那新娘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且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骨灰,让她入土为安。” 采桑微微一禀,“公主心善,我这就去找义父。” …… 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天色越来越暗沉,雨势也渐渐大了起来。 永安路新桥巷中,一道颀长的人影冒着雨踩在木梯上,手里高举着一块木质匾额,敲敲打打挂于屋檐之下。 看着匾额上硕大的“刘府”二字,刘裕嘴角微微勾起。他浑身都被雨水淋透,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不断淌下来,他随手一抹丝毫不在意。 “好一个刘府,看来你是打算在此久安长住了。”身后乍然响起一道清朗的笑声。 刘裕还站在木梯之上,闻声扭头看去,就看雨中缓步走来一个人。此人脚蹬黑靴,身着清逸锦衣,一手撑伞,一手拧着酒坛,正抬头望着他轻笑。 刘裕连忙收起手里的工具,跳下来之后,将木梯拧开,赧然道:“谢将军冒雨前来,莫非又是来找在下喝酒的?” “正是!”谢琰将手里的酒坛高举,轻摇了两下。 刘裕无奈,只得将他迎了进去。他自去换衣裳,留谢琰一人独坐案前。谢琰一点都不觉得不适,从容不迫将酒坛打开。 待刘裕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他已经两杯下肚了,正准备再喝第三杯时,刘裕抢步上前一把按住。 “谢将军还是喝慢点,这回再醉了大耍酒疯,就算下再大的雨,在下也不敢收留了。” 谢琰斜了他一眼,嗤笑,“本将军何曾在你这里耍过酒疯?” “上回差点拔了在下院中的花草,难道你都忘记了?”刘裕不服气地顶回去。 谢琰顿时语塞,讪笑,“不过几株花草,你这人怎么这般小气。” 刘裕也不解释,只拿着桌上的酒坛往他怀里一塞,“看来你是毫无悔过心,罢了罢了,这酒你还是找别人喝去吧。” 谢琰顿时哭笑不得,“行了,本将军不乱发酒疯就是,你且住手!” 刘裕这才饶了他。 却原来,上回谢琰来找刘裕喝酒时,刚踏入院中就看到长在井边的虞美人花。这花瞬间就勾起了谢琰的回忆,一时之间伤感卷袭,而刘裕也是睹物思人,两人弃了酒杯,直接拿着碗豪饮,喝得是东倒西歪。 偏偏两人的酒量都好,谁也不肯服输,酒坛见底了,人还是清醒的。借着酒意,再看到那开得正娇艳的虞美人花,谢琰心里痛苦与嫉妒不断交加,欲将那花拔除掉,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刘裕哪里肯让他毁掉念想,只当他是真的醉了发疯,不少得要费力阻拦,好说歹说才将他弄出去。 故而,再不敢让放纵了。 谢琰抚额摇摇,暗自苦笑不已,“看来本将军在你心中形象尽毁。” 刘裕不与置否,拿起酒杯轻抿一口,“在下听闻这sy县中出桩奇事,谢将军怎么还有空往在下这里跑?” 这sy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眼下正值战乱时期,稍有风吹草动,消息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刘裕口中的奇事,说的正是琅邪王世子闹出命案,被官府偏袒一事。 谢琰正举着杯往嘴里喂,闻言不由冷笑,“我不过是区区武将,管得再宽也管不得他琅邪王纵子行凶。” 这话说得可谓严重。 自从加入北府兵,刘裕也渐渐知道了陈郡谢家与琅邪王司马道子之间的那点龌龊。 现今,谢氏大当家谢安官至中书令,总揽朝政,又统领着军政大权,淝水一役之后,深受晋帝依仗。 做为晋帝一母所出的亲弟弟,司马道子总管着朝廷各部门的政务,权力之大,专为皇室监督着谢安一举一动,与谢氏一族之间的嫌隙是越磨越深。 然而谢安无论是在德行、学问、风度等方面都有良好的修养,其人虽然已经暮年,传闻中他却依旧是风神俊朗的样貌,无论在朝中、军中或是民间,口碑都是极好的,实乃一风流名士。 司马道子明里找不到错处,对谢安的坐大却抱着极大的不满,无时无刻不想方设法打击谢氏。 也正因此,谢琰才对他十分不屑。 刘裕听了这他愤懑语气,觉得好笑,“谢将军拿他无法,莫非中书大人也拿他无法?” 哪知谢琰却摇摇头,“司马道子为人狡猾,想要告他的状,需得罪证齐全。事情闹得这么大,恐怕所有痕迹都被消除干净了。再加上司马元显是他独子,陛下未必会秉公处理。谢家若拿此事出头,只会惹恼圣颜。” “如此就由着琅邪王只手遮天不成?”刘裕惊讶地问。 谢琰摇摇头,终于将杯中酒喂到嘴里。 晋帝软弱纵所周知,若非依靠着司马道子这个亲弟,只怕皇位都坐不稳。说司马道子只手遮天,倒是形容的十分贴切。 刘裕低头沉吟,若有所思想来。 “对了,驿站里送来一封信,似乎是你的。”谢琰放下酒杯,从怀里将信件掏了出来。 刘裕收过来一看,眼色不由一沉。 见状,谢琰眉梢轻轻一挑,“看样子,本将军也不好多打扰了,这便告辞了。” 刘裕心里挂记着这信里的内容,不便挽留,起身相送,笑道:“还得多谢将军当了回信差。” 谢琰笑骂了他两句,拿起先前置放在门边的油纸伞,踏入雨幕,目光触及井边的虞美人花时,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 为免让刘裕看出什么,他不好驻足停留,很快出了门,渐行渐远…… 第62章 释解(1) 刘裕目送他离去,倒是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妥。返身回到屋中,拆了信一看,脸色顿时大变,差点就将桌上的酒坛掀翻了。 这信,是从建康皇朝发来了。 日前,为了查明归香苑被毁真相,刘裕对天锦的身份起了疑心。他怀疑谢琰在此事上有所隐瞒,便写信委托身同样身受其害的陆问去查。 归香苑秦柔娘的死,本就是让陆问愧疚万分。收到刘裕信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哪知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到了蹊跷。 刘裕哆哆嗦嗦的又在信封里掏了掏,掏出北朝锦公主画像时,摒着呼吸一看,脸色立即就变了。 “怎么会这样……” 天幕终于彻底地沉了下来,青瓦屋檐上雨水成了一股小溪流似的砸下来,没有半点要停歇的迹象。 琅邪王府内。 采桑匆匆收了伞具,脚下绣鞋早就被雨水浸湿,裙子,肩角,连头发丝都是湿的。 听到匆匆的,踩着水的脚步声,天锦不由转身,看到她的样子,惊讶道:“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采桑:“义父说他不便沾染琅邪王家的内事,便让我亲自去查了,公主久等了。” 天锦摆摆手,“此事不急,先去换身干净衣裳。” 采桑在外面淋了雨,虽有伞具,奈何雨势太猛,这会身上都湿透了。先前急着赶回来,一路疾走身上还冒了汗。这会儿立在廊下,冷风阵阵吹来,寒幽幽直哆嗦。 她没有拒绝天锦好意,直接回去换衣裳去了。 等她再回来,天锦已经进屋了。她推门进去,就看到方正的桌上放了一碗冒着火气的姜汤。 天锦从内室出来,身上也换了样,看到她,便指着姜汤说:“趁热喝了吧。” 采桑一愣,“公主亲自熬的?” 天锦抿唇一笑,“是王妃令厨房备下的,我不过是去端了一碗回来。” 今日琅邪王大发雷霆,严惩了司马元显,府中不少人都被殃及到了,尤其是伺候司马元显身边的随从。 这会儿,司马元显还带着伤跪在前院,谁也不敢求情。王氏让厨房备着姜汤,只等琅邪王气消了再端过去。 天锦去厨房要了一碗,不值一提,采桑却十分动容,端起汤碗,手都哆嗦了一下。 她一个婢女,何德何能,竟劳驾公主亲自给她端了姜汤啊。 “事情查得怎样了?”天锦问。 采桑将姜汤喝下,整个人都暖烘烘的,对天锦也多了份敬意。 立即正色道:“公主,恐怕是我们误会了元显世子了。” “误会?”天锦冷嗤,“事情都那样了,还是将他怎么误会?” 事情未查清以前,采桑对司马元显也是十分瞧不上的。但摆在眼前,未必就是事实。 “元显世子所做的事情,的确是事出有因。我特意去查了,新娘其实早就有了意中人,只因男方是个名不经传落魄剑士,遭到了家人反对。新娘苦求无果,便与那剑士私定了终身,这才被家中强行订婚。” “……竟是这般曲折。”天锦呆了呆。 采桑用力点头,“如果新娘家人为了求得一门好亲事也就罢了。偏偏她父母攀权附贵,竟是让她给一个年过半百老头儿做续弦,这世间哪有把自己女儿往火坑推的道理,这对父母真是可恶极了。听说她被压上轿时,哭得是死去活来,便是没有元显世子闹得这一出,那新娘子也是要寻死的。” 天锦听了久久无语,子女婚姻本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摊上这样的父母,这子女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她心里越发同情新娘了,再看看外面的磅礴大雨,无奈摇头道:“看来她的骨灰是寻不到了。” 采桑迟疑了一下,又说:“我去元显世子供出那个位置查过了。我去时,外面还只是蒙蒙细雨,那里没并有烧焚过痕迹。而且,新娘的意中人,那个剑士也不见了。 天锦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对了,“你是说……” 采桑点点头,“元显世子说了谎。早在那新娘跳下凤鸣湖意外获救,他就派人去查了新娘的情况。元显世子显然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所以,我怀疑那新娘还活着,或许已经与那剑士远走高飞了。” “司马元显……”天锦喃喃吐出这个名字,脸上的阴霾终于褪去,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司马元显,“走,我们去前院看看。” 采桑连忙将她拦住,“琅邪王可是放话了,不许任何人求情的。就连王妃的面子都没有给,公主贸然前去,恐怕不妥。” 天锦道:“那就不求情,给他送把伞吧,跪在大雨中也怪可怜的。” 采桑忍不住轻笑。 得知元显世子坑害了人命时,还一副死不知悔改的模样时,公主可不是这样想的,都恨不得冲上去补上两脚呢。 前院。 司马元显正跪在青石板地面上。因为挨了板子,身上歪歪扭扭,跪得乱没形象,几乎都要趴在地面上去了。 豆大的雨滴砸在他头上,身上……远远看去就着落汤鸡似乎,哪里还有往日嚣张狂妄的气势。 接过采桑递过来的伞,天锦缓缓走到他身边。 砸在身上的雨滴一下子没有了,司马元显还当是雨停了,正准备松口气。就听到一道清软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下来。 “你还好吧?” 他抹了把脸,抬头就撞进了天锦似清泓一样的黑亮眸子里。 “是你!” 此时的司马元显在雨水中冲淋了好一会儿了,额前的碎发沾在脸上,雨珠就顺着脸颊流下去。就连眉毛、睫毛上也不能幸免,雨水冲到眼睛里,让他睁也睁不开,与天锦对视,非但没有半点气势,反而很滑稽。 天锦忍不住打趣,“是我,恭喜世子终于把琅邪殿下惹恼了,这下你开心了?” 司马元显似乎也明白自己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听着她这幸灾乐祸的语气,顿时大怒,“滚开,离本世子远点!” 天锦也不恼,“我好心来给你撑伞,你不道谢也就罢了,作甚恶语伤人呢?” “哼!本世子不用你假好心,把伞拿走,本世子不需要!” 第63章 释解(2) 若是先前,她一片好心对上他这般恶言相向,指不定她就真的掉头就走了。可眼下,她心里已经明白这纨绔少年口是心非的心性,只是一笑。 “你笑什么?”司马元显瞅着她这明艳的笑意,莫名觉得心中一寒,不由警惕了起来。 天锦岂会看不出他的防备,索性也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你……”司马元显双眼一眯。 青石板上大雨流淌,她这一跪,大雨立即盖过膝盖,淌过小腿,原本干干的衣服瞬间就湿透了。 再看看她脸上未减的笑意,还有眼里泄露出来的一抹狡黠,司马元显的胸口突地跳了起来。一股莫名复杂的情绪打心底悄然滋生了。 突然间的,他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实在太招眼了,忍不住就把脸撇开,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他怕她作甚!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狠狠瞪了她一眼,恶声恶气地吼道。 天锦就那毫无预示地跪下去,把身后的采桑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 哪知天锦却先她一步,朝她抬了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采桑哪能不躁啊,这么大的雨,公主就这样跪下去,万一出了好歹,她可是当担不起的啊。可天锦不让她说话,她也没法,索性也屈了屈腿,准备跟跪下来。 然而天锦一侧是司马元显,另一侧紧挨着花坛,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她咬了咬牙,走到司马元显的另一边速度跪下来。 被她俩夹跪在中间的司马元显嘴角狠抽搐了两下。 心道:这主仆二人吃错了药,傻了吧! “世子做了好事,为何不与殿下说清楚?”天锦突然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哗哗雨声几乎都将她的声音盖过去了。可她为了给司马元显撑伞,两人挨得很近,是以她轻软的声音飘到他的耳中时,竟叫他不由抖了抖。 “你在说什么,本世子听不懂!”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司马元显忍不住挪了挪,然而他的另一侧就是采桑,挪又能挪到哪里去。不过是让自己越发窘迫罢了。 天锦“噗嗤”一声就笑了,“世子帮了新娘逃避了一桩烂姻缘,这本是好事,不是吗?” 事到如此,司马元显立即就明白了。恐怕她是已经将这事查得一清二楚了。 他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连他父王都是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通打罚,他早就习惯了,半点儿的都不需要任何同情。 想到这里,他不屑地冷哼一声,撇开脸不再看她。 “世子没有做错,如果好好与殿下说,也就不会被责罚了。可世子为何不说呢?” “本世子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司马元显本已不想搭理她的,可听她这自以为是的语气,他就忍不住动怒,“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居然胆敢跑到本世子面前指手画脚!” “你!”天锦气结。 她不过是想与他好好说话,劝他去向琅邪王服个软,想不到他竟这样恶语相向。 “哼!”司马元显回给她一声冷嗤,直接闭上眼。 这人简直不值得让人同情! 天锦气鼓鼓站起来,就看到司马元显双手拢在一起,有意无意地护着腰侧的一块白玉玉佩。 这玉佩很小,三指宽的大小,形似树叶,质地并不算很好,甚至有些粗糙。以司马元显的身份,这样玉佩实在配不上被他配戴。 可看他的样子,好像挺在乎这块玉佩的。 天锦双眼微微眯了眯,朝采桑使了个眼色。 采桑也朝司马元显看了一眼,虽然有些惊讶,但她却看懂了天锦的意思,随即点点头。 天锦深吸了口气,这才紧盯着司马元显,“的确是我越矩了,采桑,我们走!” 采桑顺势便要站起来,就在她半起半蹲的时候,好似被裙角拌了一下,整个人朝司马元显歪过去。 司马元显正闭着眼,暗自生气。乍然被人一头撞到怀里,毫无防备之下直接就被撞翻了。他刚挨了板子,臀上还疼得冒火呢,这一跌简直跟要命似的惨叫了一声。 他顿时火冒三丈,半点怜惜也没有,直接将怀里的人推开,“你做什么!” 采桑连忙又跪好,嘴里忙不迭道歉。 “滚!”司马元显被她们这主仆二人气得目眦欲裂,若不是身上有伤,这会都能跳起来要她们好看! 天锦目睹了全过程,面上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却不厚道的笑了。 司马元显只顾着疼,一时倒是没有注意到她双肩抖动,极力憋笑。 等两人走后,他才颤颤爬起来重新跪在原处,然而很快的,他就发现被他小心翼翼呵护着的玉佩不见了。 这玉佩是他生母刘氏留给他的最后的念想,于他而言意义非同寻常。刚刚他还拿手碰过,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结合刚才天锦主仆的举动,司马元显立即就想通了关键。 他脸色乍然沉下去,怒不可遏,“混账东西!连本世子的东西都敢偷!” 已经走远的主仆两人自然听不到他的吼声。 回到存菊堂,采桑才将玉佩呈上去,不解地问:“这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公主要这个做什么?” 天锦自然不好告诉她,她就是故意偷来恶心司马元显的。谁让他态度那般恶劣。 “你把她藏起来,千万别让人看到了。就算司马元显找上门来,也不要承认。” 采桑更惊讶了,“这是为何?” 天锦咬牙道:“此人太可恶了,不治一治他,难消心头之恨!” 采桑微汗,“元显世子的确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啊,“公主的衣裙都湿了,赶紧进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说着,就要往内阁走,似乎是打算替天锦准备衣物。 “我自己来就好,你身上也湿透了。不必管我了,先去吧。” 采桑暗腹:两人都淋了雨,换了衣服正好再去厨房要些姜汤驱寒。 于是她也就没有坚持,握着手里的玉佩就退了出去。 她一走,天锦便进去内阁换衣服去了。 天锦是临时起意要治一治司马元显,心里还没有主意。这会儿边换衣服,脑子里渐渐浮出一计。 在前院跪足了两个时辰的司马无显,跪到最后双脚麻痹得都没有知觉了。琅邪王这回是气得不轻,便是外头大雨磅礴也没有改变主意。 等他终于被人抬了下去,天已大黑了,雨势却依旧没有消减。王氏让人备好的姜汤很快就送了出去,与此同时,早早就被请进府的大夫也发挥了作用。 在这一点上,王氏这个嫡母虽然年轻,却面面俱到,让人抓不出毛病。也难怪她虽然没有子嗣,却很得琅邪王的宠爱。 天锦听到消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褪了发饰,打算就寝了。 见采桑走到灯下,准备熄灯,她才开口道:“明日去集市买一块相似的玉佩。” 说完便打着哈欠掀开帐幔躺了进去。 虽然不知道天锦要做什么,但采桑直觉这回元显世子恐怕要认栽了。 第64章 真相 一夜无话。 天亮后,雨便停了。被冲刷后的街道十分干净,一排排的商贩渐渐地活络起来。然而阴山脚下的军营里却泥泞难行,一排排士兵脱了军靴,赤脚踩在校技场上操练,一个个都滚了满身的泥。 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群活蹦乱跳的泥猴子似的。 身着便服的谢琰一大清早的,就被叔叔谢石从大帐中挖了出来,脸上挂着浅浅的无奈。 “六叔,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操练完晨训,刚洗了个澡,连衣裳都没有穿周正,谢石就闯了进去,不由分说拽着他就走,这会儿领口都还半敞着,露出一抹古铜色的肌肤。 谢石瞥了他一眼,眉宇间微皱愠怒道:“你看看你成天住在军营里,与底下的士兵私混,跟个军痞似的,像什么样!” “谢琰赶紧将领口正好,心里越发无奈,“我一会儿还有正务要处理,六叔若没有要紧的事,那我……” “回来!”谢石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没好气地将他扳了回来,“我已替你在永安路上置了一处私宅,以后就回宅院里去住。” 谢琰一愣,“我住军营也无不妥。” 谢石没好气道:“眼下尚无战事,你既然奉命镇守此处,整个会稽郡大小官员都看着,总要应酬一二,如何能一直住在军中不闻不问!” “不是还有六叔您么?”谢琰不在意道。 谢石双眼一瞪,目光炯炯,“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要有独当一面的时候,依我看你就是恣意任性惯了,也该找个媳妇管管了!” “六叔!”谢琰语气一冷。 他最不乐意的就是被人拿着婚事来说事!六叔今日特意来找来他,居然还替他置了宅院,莫不是家里已经做了什么安排?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 这声“六叔”喊得谢石心中微凛,眉宇自然而然拧了起来,“莫非你还想着那北朝锦公主不成?” 谢琰抿唇不语,脸色沉得吓人。 事关他与北朝锦公主的事情,谢石是知道的。当初他这个侄儿刻意接近,心思本来就不单纯,却哪里会想到最后却被人家深深吸引住。 纵然如此,但国家大义,家族利益在前,他又负心在先,就算那北朝锦公主还活着,两人也只可能是宿敌,断然没有再续前缘的可能。 可没想到,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没有放下。谢石只当他是年轻气盛,得不到的才恋恋不忘。他二哥也该为这个侄子的婚事考虑考虑了。或许成了亲,他也就能收心了。 沉默良久,谢石终究还是有些不忍,“我也该回寿阳了。你既然是奉皇命镇守此地,就该拿出点样子来,况且他司马道子的爪牙还时时刻刻盯着谢家!” 见他转移了话题,谢琰脸色稍霁,“六叔何时回寿阳?” “再等几日。” 并未说一个确切的时间。 谢琰习惯性的沉默。自从天锦失踪失忆之后,他也变得沉默寡言,但谢石到底是长辈,在他面前他只能敬听着。 谢石深深看了他一眼,嘴唇抿了抿,“罢了,我走了。” “我送您。” 两人一前一后迈出军营。 谢琰目送谢石跨上马背,挥鞭扬长而去,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正当他准备转身进去时,却又被喊住了。 “谢将军。” 谢琰举目一望,意外地挑了挑眉,“身上的伤都养好了?” 喊住他的人正是刘裕,一身布衣立在军营外围处,从城中走来脚上沾了不少的泥巴,绕是如此,也丝毫不减英挺之姿。 只是,此刻他看着谢琰的目光有些复杂难懂。 谢琰想着他的假期未满,不确定他是不是跑来销假的,看到他似乎不打算再走上前的样子,心中顿时似有所觉。 “有事?” 刘裕站得笔直,怀里踹着东西令他心口跳得厉害。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时的目光里透着一股杀气。 好半响,他才终于开口。 “在下有一事不明白,需得请教谢将军一二。” 谢琰终于察觉到不对,“何事?” 就听刘裕幽幽声音轻轻飘来,“在下听闻谢将军与北朝锦公主曾是一对恋人,特来向您打听打听那北朝的锦公主长得是什么模样?” 谢琰的胸口突地一跳,再看刘裕时,终于从他那直勾勾的眸光中读懂了关键。 “谢将军不解释解释吗?”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 谢琰既觉得讽刺,又觉得可笑。他的脸色一如无波无浪的古井一般沉寂了下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呵……”刘裕冷笑,向来温润的眉宇间渐渐变得冷峻。 心底涌出的那股受欺骗的愤怒情绪几乎都要压不住了。可他还是按奈了下来,不言不语跟在谢琰身后,找了个说话的僻静之地。 走在前面的谢琰,心里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他现在还不确定是否将实情全盘托出,但主动权还在他手里,至少他还能沉下心来思虑。 并非是他不信任刘裕,可就算告诉了他实情,又有什么用,天锦已经不能再回来了。至少刘裕是怎么产生怀疑的,不必说问题肯定出在他昨日送去的那封信里。 信是从建康发来,稍稍动一个心思,他便猜到了原因。 “你让陆问去查了天锦?”他问。 刘裕看到他到现在都这么平静如常,压下去的火气又升了上来,“若非如此,谢将军打算要隐瞒到何时!” 谢琰抿唇不答。 这是他的事,他以什么身份来质问他? “那么现在,谢将军可否告诉在下,你屡次出现在归香苑,可是刻意所为?”刘裕眼里带着审视盯着他不放。 可其实,他心里更想问的是,接近天锦是因为她就是锦公主,还是她长得像锦公主? 可话到了嘴边,他却突然觉得问不出来了。 如果答案是前者,他谢琰就是混蛋,如果是后者,那他更是彻头彻尾都混蛋! 他把天锦当成什么了? 是傻子还是替代品?! 刘裕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那张贴着胸口藏着的锦公主画像,就像是一团火似的,烧得他都要控制不住想对谢琰动手了。 “怎么?很难回答吗?”他讥讽地问。 谢琰终于开口,然后抬起眼眸直视刘裕凌厉的目光,“假的就是假的,我接近她有何用?” 这便是否认了天锦是锦公主的身份。 刘裕的怒气,他大致能明白。正因为明白,便不能证实天锦的身份。更何况,他与陆问之间因归香苑一案已经这般紧密的联系了起来。 吴郡陆氏在朝中势力虽然大不如以前了,可自从陆问归京之后,就投到侍中大臣王恭麾下。王恭官居正二品,是朝中掌有实权的大臣,与司马道子身边的权臣王宝国是同族。 若北朝锦公主曾在他管治的地方出现的消息传出去,非但谢家会因他的失查而受牵连,想必也会引来虞美人旧部的探查。 虞美人旧部到现在都还没有动作,定是因为还要找寻天锦下落,一但让他们证实天锦的死讯,必会引来他们的疯狂报复。 第65章 否认 那样的局面,谢琰一点都不想面对。 虞美人组织是天锦一手创建的,他深知她倾注了多少心血,她已经不在了,他不希望她的心血到最后也被彻底瓦解。 哪怕他知道,他们明明站在对立面,他的想法有多么的可笑…… “谢将军可能保证刚才的话绝非虚言?”刘裕谨慎地问。 谢琰倏尔轻笑了起来,“你与天锦都已到了拜堂成亲的地方,以她的性格,你觉得她会是北朝女战神?” 刘裕瞬间被堵住。 的确,天锦虽然好强,可她身上并没有北朝女战神的锋芒。她不会武,否则在护城河边岂会那么容易就被恶仆抓回去? 或许,她真的只是一个和锦公主长得相似的普通女子? 刘裕如是想着,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那是他不愿去触及的东西,甚至不愿去多想。是以,他轻易就信了谢琰的话。 “既然她不是锦公主,那些匪徒为何掳了她去杀害?还是……宁可错杀,也不要放过?” 刘裕的目光再次变得凌厉起来,身上的杀气不减。 “你怀疑是我动的手?”谢琰眸色一沉。 “广陵是你的管辖之地,那些匪寇来无影去无踪,未免也太蹊跷了!谢将军既然能对昔日恋人痛下杀手,区区一个长相相似的人,又有什么可忌讳的?” 谢琰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怒气,沉声道:“刘裕!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你自己无能,护不住未婚妻,却要把责任强推到别人身上,这是什么道理!” 刘裕一愣,他何时提醒过他?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谢琰已经没了跟他继续谈下去的兴致,直接丢下他自己走了。 他到底何时提醒过他! 刘裕双拳紧握,飞快转身,看着谢琰大步离去的背影,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瞬间变得扭曲。 就在此时,一队人马从远处急驰而来。为首的那人,身披铠甲,背后的披风顺风吹得紧贴在身。束在脑后的头发,也被甩到了脸侧,遮去了半张脸。 刘裕双眯着辨认一番,很快认出他是谢琰身边的副将程峰。 蓦地……他的双眼瞪大,倒抽了口气。 是了,那晚月下,同样是遮去半张脸,策马追到九峰山脚下的人,竟是他! 刘裕立在原来,脸色刷地失去血色,身体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雨后的天是大晴,秋高气爽,天空万里无云。 受罚之后的司马元显老实的在床上躺了两天,臀上的伤刚刚好,立即跑到存堂菊找麻烦来了。 “立刻把本世子的玉佩交出来,可饶你不死!” 在府中憋了几日,天锦甚是憋屈。好在,昨日王国宝上府,向司马道子禀告查到了虞美人组织的一个窝点。 司马道子让人调教了天锦这么久,终于要起作用了,他便立即召了徐道覆与天锦前去。 眼下,天锦已经换了衣服,与徐道覆一起出门,打算去虞美人窝点一探究竟。若真是虞美人组织,正好是她“假借”锦公主的身份,与他们会合的时候。 是以,看到空荡荡的存菊堂时,司马元显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负责清扫存菊堂小丫鬟,被他这一吼吓得手中扫帚都掉了,颤颤抖抖就跪了下去,弱弱道:“婢……婢女看……看到……” “看到什么!”司马元显猛地回头,凶狠地瞪向她。 “天……天锦姑娘出去了。” 司马元显二话不说,掉头便往外冲。 府外。 天锦正拧着裙摆,在采桑的掺扶下迈上马车,随后徐道覆也钻了进去。马车缓缓启动,冷不防一顿,马车中的人猛地往前一载。 “发生了什么事?”徐道覆皱眉问。 话音刚落,帘子一角便掀开,司马元显一脸怒容地钻了进来。 “元显世子?”徐道覆十分意外,紧接近脸色就变了,“世子莫顽皮,老道有正事要办。” 说着,便准备让开扶他下马。 哪知司马元显赶先开口,“驾车!” 整个琅邪府,没人敢惹这个小祖宗。车夫自然不敢无视他的命令,立即甩着马鞭驱车前行。 司马元显冷飕飕的眸光便朝着天锦剜了过来,随后看了眼坐在她旁边的采桑,嫌弃道:“你,坐在一边去。” 采桑看看天锦,又看看徐道覆,一时拿不定主意。 天锦心知司马元显的来意,怕采桑被牵怒,立即朝她示意了一眼。采桑无奈让座,坐到了徐道覆的下首位置,忧心忡忡地望着天锦。 有徐道覆在场,天锦倒是不怕司马元显胡来,面上还是挺淡定的。 司马元显不客气地在她身边坐下去,虽然没再开口,然而那目光却跟刀子似的,时不时在她身上剜上两眼。 早知道他会找上门来,却没想到竟是这么的沉不住气。天锦心里觉得好笑,表面却不动声色,最后干脆闭上眼,将他无视得更彻底了。 见状,司马元显的脸,瞬间拉长了。 在座的,唯有徐道覆一头雾水,虽感觉头大隐忍着可也防备着司马元显突然发难。 他们现下要去的地方,是离城门不远的一个小茶楼。一路上马车内的所氛都很怪异,好在马车的速度挺快。 直到下了马车,司马元显也没有发作,离茶楼越发,他反而像是失去斗智的公鸡似的,神色蔫蔫靠在车壁上,一看就是不打算下车了。 出于谨慎徐道覆却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采桑,你留下来照看世子。” 采桑准备下车的动作,不由滞住,淡淡应了一声,“喏。” 听到他的吩咐,司马元显只是掀了掀眼皮,没有拒绝。 天锦再次朝采桑示意了一眼,“我们很快就出来了。” 采桑心知她刻意说了这么一句,多半是为了稳住司马元显,便冲着她笑了笑,轻轻应了一声。 果然,司马元显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等两人进了茶楼,他立即坐直身体,目光冷冷朝采桑看过来,“你们把本世子的玉佩藏到哪去了?” 采桑早就想好了说辞,“在公主那里。” “公主?”司马元显不由愣怔,“难道她真是北朝的那个公主……” “如假包换。”采桑回答得毫无负担,镇定极了。 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北朝公主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琅邪王认定她是,那她便是了。 义父这将计就计之策,果然高明!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能让公主堂而皇之的与虞美人旧部取得联系,着实让人兴奋。 第66章 作戏 司马元显固然是荒唐了些,倒底是不笨的。 堂堂的北朝公主怎么可能会突然住进王府,这其中必然有着他不知道的隐情。况且,传闻里那锦公主不是早就死了吗? 他眸色一沉,不悦道:“你与本世子说实话,不必隐瞒!” 采桑本是打定主意只要乱来就打晕他的主意,这会儿见他这么有兴趣,倒是也省了不少麻烦。所幸,也就将琅邪王的诡计,与他说了一遍。 “原来是个假的!”司马元显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一时难以接受,脸色几番变幻,终于安静了。 茶楼临近城楼,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进来讨茶杯水的不少,故而生意挺不错的。 天锦的目光将满茶楼的人脸都扫了一遍,就听徐道覆低声道:“上二楼。” 二楼的视野更宽阔了,设有隔间。徐道覆对这里似乎很熟悉,熟门熟路领着她穿行。 低声解释道:“其实这处暗桩是故意暴露给王国宝的。” “为何?” “不管公主记不记得,承不承认,你失去的记忆,就是北朝锦公主记忆,你的身份从来不曾做假过。” 天锦:“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见她眼里充满怀疑和防备,徐道覆倒也不急,放缓了脚步,轻声道:“公主,你是虞美人之主,你的部下都很忠诚,试想他们若是在广陵发现了你,怎么可能会害你。” 她咬咬牙,心湖再次被搅乱,“你的意思是……” “王国宝口口声声说是北朝流寇火烧归香苑害人,实在是血口喷人。眼下没有时间了,其中详尽我以后再告诉公主,这茶楼里已被王国宝控制住,暗中有多双眼盯着,还请公主妥善行事。” 天锦:“……” 徐道覆快速说完后,又轻叹一声。 他其实是打算在来时路上,与她说明白的。只恨那司马元显突然冒出来,害得他措手不及,想要说的话自然就咽回腹中了。 现在也只能冒险了,只希望这些日子的接触,能让她信他一回。 门被敲响的一瞬,天锦突然油生了一股退意。 可是,门很快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沐倾城明若珠玉的脸,看到天锦的一瞬,明显地僵了僵。两人隔着一道门框,目光交织一起,神情却复杂极了。 一个心道:失去记忆的首领,陷入中的首领,一心要为未婚夫报仇的首领…… 另一个心道:想不到她真的是虞美人,想不到竟是又见面了……她到底该相信谁? 就在两人都愣怔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倾城,你怎么挡着门,外面的是谁啊?” 沐倾城突然就笑了,“我也正想问呢,请问两人找谁?” 说话间,她衣摆微动,身体往右轻移,彻底将门打开。 于是,很快的,天锦便看到她身后一坐一立,一紫一黄,两名相貌不俗的妙龄女子。 出声寻问的显然正打算往门边走来的黄衣女子。 她娇俏的身段被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包裹着,衬得皮肤格外的白皙透亮。乌黑的秀发挽成两个发髻,看上去清新俏丽。 门边的沐倾城刚刚让开些许,她视线便与天锦对上了。只见她脚步猛地顿住,眼里隐隐透着一抹激动。可她,很快地恢复了镇定。 朱红的嘴唇轻抿了一下,波澜不惊道:“看着眼生呢。辛夷,不会是找你的吧?” 顺着她的目光,天锦将打量的目光又落在了大大咧咧坐在桌前的紫衣女子身上。 紫衣女子天生带着一股洒脱气质,眉宇间英气十足,一对清亮的眸子也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天锦。 打量着打量着,双眼微微泛红。 她很快撇开脸,故作疏离道:“你们都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莫不是走错房间,找错人了吧。” 闻言,沐倾城回过头来,嘴角微微一勾,红宝石的耳坠随着她动作,前后摇动,明晃晃的。 她目光直直盯着天锦,“两位可是这楼中茶客?” 事已至此,天锦自然不能再沉默下去。“抱歉,我们找错了房间,打扰了。” 站在一侧提着心徐道覆,终于将心脏踏实地安放了回去。失忆后的天锦见过沐倾城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见她没有插穿这刻意营造出来的陌生假象,内心底忍不住赞许。 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弟子,应变能力无懈可击。 此时天锦看似平静,内心里却仿佛被一层朦胧不清的雾给迷住了。除去沐倾城,这屋中的另两位年轻女子,她都是第一次见,可她却对她们隐隐产生了一种亲切熟悉之感。 这种感觉令她莫名悲伤。 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天锦还愣愣站在原地。徐道覆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领着她朝前走了几步,敲响了隔壁的门。 前来开门大黑汉又是熟人,天锦看了眼他郁闷的脸,默默跟在徐道覆身后迈进去。 守在这屋中的自然是事先就预定好房间的王国宝和属下张鹤。耳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王国宝脸色黑如木碳似的。 “请坐吧。”他沉声开口,“张鹤,倒茶。” “宝爷客气了。”徐道覆朝他拱拱手,从容落坐。 一时无话…… 反而隔壁三位女子脆生生的声音时不时就传了过来。从她们的交谈中,不难听出,这三人都是商贾之女,是结交的姐妹,经常聚在一起喝喝茶,听听小曲。 王国宝实在不相信得到的消息是假的,立即让张鹤去查她们的背景。还真就在这小小的sy县时,找出了三家商贾之户。 这座茶楼便是他们其中一户的产业。 这结果着实令人憋屈。 王国宝的脸色一沉再沉,目光阴冷的让人不寒而粟。 徐道覆就坐在他对方,怀着得意的心情,宽慰了他两句。 反倒是天锦,她都已经被弄糊涂了,从进了这屋,就心不在焉,直到王国宝连续喊了她两声,这才回神。 “天锦姑娘有心事?” 天锦面上微凛,“大仇未报,无法心安。今日这消息是假的,还得拜托王大人多多费心了,早日找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匪寇。” 她虽失神在先,可话里却毫无破绽。王国宝压下疑心,暗自觉得好笑……一个蠢妇罢了,被利用了还不知道,也是够可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怀疑什么! 他眼里透着一抹不屑,脸上却堆起温和笑容。 “天锦姑娘放心,这些都是王某该做的事情。” 隔壁再次传来动静,天近午时,三位女子各自坐车而去。 王国宝这才彻底放弃,“撤了。” 第67章 玉碎 出了茶楼,外面烈日当空。 天锦走下台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明知那三位女子已经离去了,可她眼前却浮现三人看到她时除了略显激动,却毫无意外的神情。 若说无人提前知会,她是绝对不相信的。 对上她复杂的目光,徐道覆笑道:“走吧,回府再说。” 天锦顺从地点点头。 两人找到停靠在街边马车,刚一走近,车帘便被掀开了,露出一张等得不耐烦的大脸。 司马元显:“怎么去了那么久?” 两人皆是一愣,倒是双双都把这个麻烦忘记了。 “先生,不如你先回府吧。”天锦道。 徐道覆朝司马元显看了看,见他也正好看过来,那眼神仿佛也是催促他离开的意思,心里没由来的一沉。可他却没有说什么,默默让到一边,等司马元显下车。 司马元显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两步迈到天锦面前,“玉佩呢?” 天锦目送司马道子撩开衣摆上了车,才说:“一会儿还给你便是。” 她拿走他的玉佩不过是想让他着急着急,再给他一个教训,可现在她却没有心情应付他了。 “别想耍花样!”司马元显见她神色不对,忍了忍,却还是忍不住嘴欠的警告了一句。 天锦听了,却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世间疾苦?” 司马元显一愣。 “你见过真正的焚尸吗?一具一具的尸体,一张一张的面容都是熟悉的,明明昨日还那鲜活,转瞬就烧得面目全非,狰狞恐怖,你见过吗?” “你疯吗?”司马元显瞪着她,“让你把玉佩还来,别扯这些乱七八遭的!” “呵呵,你怎么会见过呢……”天锦苦笑地摇摇头,喃喃道:“生来就富贵,又是独子,早早的就被立为世子。像你这般任性纨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人人都惧怕你。你一上街就会闹得鸡飞狗跳,闯了祸都有人为你扫除尾巴,只是小惩一番,没两日又活蹦乱跳了……” 她每说一句,司马元显的脸色就沉一分,终于忍不住将她打断,愤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锦抬起头,朝那巍峨的城楼上看了一眼,“你随我来。” “本世子凭什么听你的!” “想要玉佩就跟我来。”天锦毫不妥协。 “……” 她觉得还是不能太心软,像他这种没心没肺,半点都不在意别人感受的人,总要让他吃点亏,长点记性才行。 sy县的城楼足有五丈,由城防守着,但凭着司马元显这张脸,他们一路无阻地登到了最高处。 “你带本世子爬这么高做什么?”司马元显咬牙问道。 天锦面无表情,“爬得高望得远,自然是让你上来好好看看这上面的风景。” 有病!等拿回玉佩看他怎么整死她! 天锦仿佛没有看到他眼里的不甘,指着那条长长的主街。 “你看,这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的茶楼、酒肆,饭馆皆已满座,这是为何?” “生意兴隆,自然是满座!”他没好气地回了句。 “你再看,为何那成衣铺,首饰店里却凄凄落落,无一个客人上门?” 这下倒是把司马元显给问住了,成衣铺,首饰店都聚集在街道中央的位置,正是人流最大的地段,生意不至于差成这样才是。 “笨!已到了饭点,当然觅食填腹才是主要的。” “……” “你再看看那个角落。” 她伸手一指,指得却是一处墙根下,或坐或趴,衣衫破烂,发蓬面垢的一群不断向过往行人行讨的乞丐。 “你叫我看这群肮脏的叫花子做甚!平白的污了本世子的眼!” “这世间贫富悬殊,无法对等,世子不过是仗着投生到好人家而已。若无琅邪王府的光环罩着,你便什么也不是。” “你!”司马元显大怒,“本世子招你惹你了!说招惹,也是你先招惹本世子的!” “罢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的玉佩,还你便是。” 天锦脸色郁郁从袖中摸出玉佩,勾着绳子递过去。 听了她一堆废话,司马元显终于面露喜色。 可是,他这脸变得也太快了些,实在招人厌恶。本来递向他的手,突然转了个方向。 “想要玉佩自己下去捡!” 天锦无法克制心里的恶魔,使坏的将手一收,玉佩刷地急速坠落。 “不要!”司马元显大喊一声,刚刚露出的喜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玉坠便碎,怎么可以…… 他脑子一热,竟奋不顾身冲着玉佩扑下去。 他这一跳,天锦的脸色也跟着大变,好在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饶是如此,司马元显的整个身体已经悬于城墙上,岌岌可危。 “你疯了吗?为了个玉佩不要命了?”天锦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玉佩坠下城楼,摔得四分五裂,那声音刺耳极了。 “你摔了我的玉佩!”司马元显红了眼,面孔变得狰狞而扭曲,“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你怎么敢……我要杀了你!” 天锦一手拉着他,一手扶着城墙,气息微喘,隐隐吃力,“要杀也得先上来,掉下去就会像那玉佩一样,掉得稀烂!” 这边的动静,毫不意外惊动了城防士兵。看到琅邪世子吊在城头,众人被吓得不轻,连忙七手八脚将他拉了上来。 司马元显双脚落地,第一反应便是张牙舞爪的朝天锦扑过来。 天锦也不躲,手里微微一动,在他的利爪将即抓到她脸颊时,一块玉白叶状的物体突然飞了过来。 “这回再接不住,摔碎了我可不认赔了。” 司马元显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看到玉佩出现时,本能的用双手一抱,稳稳合在手心之中。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么?”天锦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高高在上,掐着别人的要害威胁轻贱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被人拿捏的时候?” 说到底,她还是记恨着他纵着恶狗吓人时,那可恨的纨绔子弟的恶习。 这毛病,得治。 司马元显捧着玉佩心有余悸,可怜巴巴抵靠在森寒的城壁上,竟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值乱世,你身为王侯子弟,吃穿用度都是百姓上缴的税务。别说为国守住一方疆土,为民撑起一片天地,改一改你这恶犬似的见人就咬的毛病总该可以吧?” 司马元显抬起头,两眼湿辘辘地看着她,好似不认得一般。 “我终于明白你身边婢女为何总是公主长公主短地叫你了,明明就是个冒牌的,说起道理竟让人无处辩驳。徐道长教的不错,本世子差点都要以为你真的就是北朝的那个威风赫赫的锦公主了。” 天锦:“……” 第68章 反转 “你以为?”司马元显不屑冷哼。 他们母子所有的不幸都是拜那个男人所赐,偏偏他却还要喊他一声父王。那些年他们母子如履薄冰,走到哪里都是指指点点的嘲笑声。 他的母亲本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就因那不负责的男人一次醉酒就毁尽了她的一生。他认为她是他人生之中的污点,难道他就不是他们母子的污点? 或许她母亲曾经的的确确是期待过的…… 那时候,他还小,并不懂得父王为何不来看他们。 母亲唯一一次抱着他,温柔地在他耳边述说的对父王憧憬,那也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心愿。 希望能得夫君为她画一次眉,如此就够了。 为了这个愿望,他跑去找父王闹过,可他还未碰到父王的衣角,就被人拉下去了。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母子都被禁足在晴梨院。 他永远记得母亲那时心灰意冷的神情,她说:“何必去求,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去拿。” 母亲说到便做到了,她为他拿到了这个王府最有价值的东西,琅邪王府最尊贵的世子之位。 足以恶心他的父王和嫡母王氏一辈的东西。 想到这个,他嘴角勾了勾,勾出一道讥讽的弧度。 “你别这样,是我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天锦愧疚地扯了扯他衣袖。 “道歉有什么用,只有弱者才会道歉!”话至最后,他寒冷的声音已带出了几分颤抖。 他推开她,沉郁地越过她,大步踏下城楼。 看看他那略显单薄的背影,天锦心里越发自责难受。 在城楼下等侯的采桑,见司马元显都已经离开了,可天锦还没有下去,心里不由暗暗着急。 好在天锦也没有让她等太久,收了拾心情,理了理衣衫,也终于下了城楼。 “我方才看到元显世子一脸阴沉,公主可是把他修理得狠?” 天锦眼里微微一闪,脸上很不自在,“……确实狠了点,做得过份了。” 觑着她的脸色,采桑迟疑了一下,小心试探道:“其实,元显世子也挺可怜的。那日在前院挨罚,竟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虽然王氏为他说了句话,可我听说琅邪殿下听了,反而更怒了。” 天锦沉吟片刻,“王府的事情,哪轮得到我们这样的外人来说道。走吧,回去吧。” “喏。” …… 存菊堂内,徐道覆望眼欲穿,正焦急地等着天锦回来。 天锦进院后,就看到他在正厅里坐立不安。看到她时,眼里一亮,立即迎了出来。 “先生在这里正好,我心里正好有许多疑问想向先生请教。” 徐道覆在此等侯,自然也是有话要说的。 “公主别着急问,可否先解了老道心中一惑?” “先生请问?” “公主何时与元显世子走的这样近,方才你们去了哪里?” 天锦显然是没料到他竟问得这样直接。她与司马元显之间的事情……还真是令她难以启齿啊。 可徐道覆还等她的回答。而且看样子他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怕是就为了弄个明白。 “此事说来话长……” “说得详尽些也无妨。” 天锦:“……” 如此看来,是无法敷衍过去了。眼看真的推脱不掉,她也只好将这其间的恩怨讲了一遍。 末了,又加了一句,“我这回似乎把他得罪狠了。” 哪知,徐道覆听完,却长长松了口气。 “公主切记不可与元显世子过分亲近。” “这是为何?” “一则,琅邪王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哪怕他们父子关系再怎么不好,元显世子都是承袭爵位的不二人选。他的婚姻,就连琅邪王也做不了主,是要由晋帝亲自指婚的……” “等等!”天锦连忙打断他,“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什么,我已经嫁给阿裕为妻,怎么与无显世子弄出私情。” “……看来是我多虑了。” 第69章 挑明 不管是不是他多虑了,此事他都要给天锦提个醒。 但此时提到刘裕就令徐道覆更心塞了。 也不知这混帐小子是哪里冒出来的,白白占了公主的便宜。不过,在他看来,这桩婚姻如同儿戏,待公主恢复记忆,自然再看不上刘裕那等无名小卒,倒是不足为惧。 “有其一便有其二,这其二是什么?”天锦又问。 “其二,公主的身份十分重要,千万不能泄漏……” 这回天锦没有反驳。 无论她愿不愿意相信,她或许真的就是那位传奇北朝公主? 见她不像从前那样抵触,徐道覆心里暗喜。抬手捋了捋斑白的长须,试探道:“今日见了虞美人三大首领,公主可有记起什么?” “你是说她们是……”天锦猛地瞪大眼。 徐道覆缓缓点头。 “她们给的我的感觉……” “怎样?” “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如此说来,她这是愿意接受这个身份了! 徐道覆彻底地放下心来,眉宇间忧思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愿以偿的喜悦,眼里甚至还染上了一抹激动之色。 明明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打扮,那一笑之间,竟好像坠落到凡尘一样,很让人不习惯。 天锦不好再与他直面,堪堪撇开眼。 徐道覆显然也知道自己失态,不自在轻咳一声。 “公主没了从前的记忆,却还能对她们留有印象,可见从前她们与公主的感情深厚。公主不必担心,有我在,再施几回针,总会慢慢想起来的。” “真的会吗?”天锦心里复杂又迷茫。 “会的,请公主相信我。” 天锦再问:“今日在茶楼……是先生事先安排好的?” 料想她已经猜到,徐道覆自然也不再隐瞒了。 “说那茶楼是虞美人旧部一处暗桩,的确是我与三位首领商量后,故意将消息透出来的。早料到琅邪王得到消息,必然会让你前去试探。他暗中不动,想坐收渔翁之利,却不知我们是将计就计。” 天锦:“那……茶楼真是暗桩吗?” 徐道覆:“并不是,那只是一间普通的茶楼。三位首领心里挂记着公主,这番安排其实只是想与公主相见。待公主恢复记忆,就带领她们从头再来,一雪前耻。” 他说得信誓旦旦,可天锦心里却并不乐观,“在茶楼时,你说火烧归香苑的事另有蹊跷,并非是虞美人旧部所为,可有证据?” 徐道覆:“证据或许没有,不过……当时沐倾城也在广陵,暗中保护着公主安全,公主若想知道真凶那便要亲自去问她了。” 话落,想起天锦如今失去记忆,必然也分不清那三位首领谁是谁,便又补充道:“刚才开门的那位便是沐倾城。” 没错,她就是沐倾城。 无法否认,那时她的确是出现过啊……她那时便已经找到了自己,一直都隐在暗中保护? 可归香苑出事时,她并未出现……是了,她曾对她亮过身份,却被自己赶走了。 想起刘裕的死,天锦心底再次隐隐作痛。 都怪她,都怪她…… 不必说,归香苑的灾难一定是她引来的。是她连累了阿裕,连累了秦妈妈和整个归香苑。 天锦痛苦地抬起双手将脸上捂住,闷闷地问:“那先生呢?” 徐道覆:“公主想问什么?” “先生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人?” 徐道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也一直都是公主的先生,从未改变过。” 难怪…… 难怪他对她的态度一直都这么奇怪,认定了她就是北朝公主。 天锦心里轻叹,“我知道了。” “公主?” “先生,我想静一静,可以吗?” 她一脸疲惫,眼里压抑的痛苦让人一眼看穿。徐道覆理解她一时无法接受,需要时间去适应,毕竟在这个事情上她一直都抱着抗拒的态度。 到底,也不能把人逼得太急了。 本还打算借机再施一次针的,也只好放弃了。 他转身迈出厅堂,看到守望廊下的采桑,淡淡吩咐道:“照顾好公主,稳住她,切记不可声张。” “喏。” 打从天锦进府,徐道覆就明里暗里不断暗示着她,如今终于挑破真相,他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也该去司马道子那边看看,他们得了假消息,一无所获,下一步又有何打算了。 …… 不得不说,徐道覆不愧跟了司马道子一场,将他的心思抓得十分精准。 茶楼的背景查来查去,都是干干净净的,三位商贾女子也查不出问题,算是白白忙活了一场。 可是无风不起浪,无端的就传出虞美人的消息,就算是假消息,这里面也必有猫腻。 “王国宝。” 王国宝脸色微凛,“请殿下吩咐。” “将虞美人旧部混进山阴的消息,给谢石叔侄递过去。” 王国宝一愣,“消息是咱们得到了,为何要便宜了他们?” “不是假消息么?” “可是,万一……” 司马道子冷笑,“不管是不是有万一,都让谢石叔侄去查。谢石不是要回寿阳吗?寻个由头将他留下来。” “殿下此举有何深意?” 司马道子:“本王倒是听说了一件有趣之事,听说他谢石在寿阳藏了人。” “哦?”王国宝大感意外,嘴里啧了两声,“想不到谢常侍平日里看上去一本正经,竟也会传出这等风流韵事?” “想到哪里去了!”司马道子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王国宝:“难道属下猜错了?” “真是藏了个女人,本王何必提起。” 王国宝:“殿下的意思是?” “你让张鹤悄悄去寿阳查一下,此事不要声张。” “诺,属下这就去安排。” 王国宝领命退出去,正好看到徐道覆翩然而至。他便站在雕花扶栏前等他走近,“徐道长不是早就回府了,怎么这会儿才过来?可让殿下好等。” 徐道覆朝他微微拱手,不答反问,“王大人这是要走了?” “正是。” 徐道覆:“殿下心情如何?” 王国宝嘴角一抽,实在想不通他要走了,与殿下心情好坏有什么联系? 他没好气道:“徐道长进去便知,告辞。” 徐道覆拂了拂衣袖,在原地送目他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背影,这才踱步进了书房。 听到脚步声,司马道子缓缓转身。今日不必出府应酬,司马道子身着一身深灰色的圆领便服,腰间玉带边坠着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佩。 反观徐道覆长年的一身道袍,羽冠高耸头顶,实在身不出什么新意来。 司马道子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那丫头今日在茶楼表现如何?” 徐道覆张口便来:“不提那屋中三位女子是否是敌寇的身份。天锦到底不是真正的北朝公主,不开口时还挺像那么回事,只是一开口便少了股凌人的气势。假的到底还是假的,老道辜负殿下期望,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第70章 牵引 司马道子笑道:“本王知道徐道长是谦虚,也尽力了。方才王国宝已经将茶楼里的情况与本王讲了一遍,既然那丫头身上没出问题,就让她多多出门,不必时时拘在府上。” 徐道覆捋着长须,明白他这是要拿天锦来引敌。 不过,他注定是引不出任何人的。 然而他嘴上去恭维道:“殿下这般安排周密,一定能得偿所愿。不过,眼下老道倒是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马道子:“讲吧。” “今日出府,元显世子与我们一道坐车去了趟茶楼。” 司马道子猛地抬眼,“他去做什么?” 徐道覆:“大概是在府里憋闷,想去凑个热闹。” 司马道子:“为何王国宝没提起?” 徐道覆不急不徐回答,“世子当时坐在马车里,老道让义女看着他,不怪王大人没看到他。只是回府时,元显世子却打发老道先行回来了。两人跑到城楼上胡闹了一番,才刚刚回来。” “胡闹!简直胡闹!那逆子越来越不像话!” 徐道覆此番目的,不过是想借司马道子之手,管治司马元显,好叫他没机会再凑天锦身边去。 眼下目的已达到,便拱手告辞。 他走后,司马道子脸色沉凉如水。身为晋帝依仗的权臣,司马道子向来不会只听一面之词,怕到再亲近的亲信,也会若有保留。 况且徐道覆不过是他养的一个门客,离亲信还久远。当下立即又派人去城楼核查了一番,才确信徐道覆的话。 再想想那不服管教的逆子,只觉得太阳穴上隐隐作痛。 夜里。 芙蓉帐中好一阵销-魂。 王氏被他折腾了几次,软绵绵趴在床褥间,嘴里莺啼娇语,累得不行便歪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司马道子身上舒畅了,反而没了睡意。侧头盯着妻子的睡颜打量了起来。心里想起的却陈年的旧事,那一段他实在不愿意触及的荒唐。 可如果没有那一次的荒唐,他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王氏出身于太原王氏,母族是显赫的世族。当年太后选定在王氏族中给他选王妃时,皇兄很是犹豫,虽然最后是答应了,然而却迟迟未指定是哪个王氏。 他的婚期一拖再拖,眼看王氏族中适龄的女子都嫁了出去,他却还一直光着。 他生于皇族,看着光鲜极了。可从小就耳熏目染,很明白皇室里的勾心斗角,还有那些看不到的黑暗龌龊。 他与皇兄是同母的亲兄弟,又是被授了实权委以重任。皇兄会忌讳他,他都知道。否则,又怎么会如此拿捏他的婚事。 …… 夜已经深了,万籁俱寂。 司马道子依旧是半点睡意也无,索性披了外衣起身走了出来。 秋日的夜晚,弦月如钩,迎面是淡淡清风。 睡在外室的婢女很快被惊醒,连忙惊惶起身行礼。 司马道子手一抬示意她不许出声,“去取盏灯笼来。” 婢女手脚麻利,很快就将灯笼取来了。 “殿下……” “本王自己走走,不必跟着。”他接过灯笼轻轻缓缓出了主院。 幽幽的灯笼乱无目的的在府里穿行,可无形之间又仿佛有种牵引。 当面色沉凉如水的琅邪王出现的清宸院时,守门的仆从还当见鬼了。 “殿……殿下……” 司马道子语气平平,好似不经意般地,问:“世子睡下了吗?” “世子巳时就睡了。殿下是否要见世子,奴这便去喊世子起来……” “不必了。”司马道子淡淡丢下一句,转身走了。 大晚上,乍然醒来见到一只飘浮在半空中的暗昏的灯,仆从显然被吓得不轻。等司马道子走远了,才敢嘀咕了几句,跑过去将门关好。 夜,再次恢复了沉寂。 据说巳时就睡了的马司元显突然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脚下不小心带动了一块瓦。 “啪”地坠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垂头将那碎瓦看在眼里,脑中却不期然地想起在被摔下城墙的那块玉佩。 他嘴角微微勾起,心情愉快地转动着手中的炭笔,悄无声息地走进寝房。 这样寂静的夜晚,但凡发出点声音,就格外的惹人注意。更何况是一块瓦掉下来摔碎的声音!刚刚躺下的仆从,一个惊吓人从床上坐起来,以为是司马道子去而复返,连忙去开门。 可屋外空荡荡的,哪来的人? 他正想着,就听到背后的动静,转身一看,却只来及得看到一道黑影,闪进了世子的寝房。 眼花?还是真的见鬼了? 仆从素来胆小,实在没勇气去想。他飞快将门合上,一路跌跌撞撞冲进房屋。连鞋都来不及脱,直接钻进被褥,蒙头一盖,瑟瑟发抖。 被当成鬼的司马元显,早把外面的动静听在耳中。今夜他心情极好,懒得理会,抱着被褥就睡了。 翌日,一切如常。 天锦在采桑的轻唤下,睁开眼。习惯性地又往被子里拱了拱,才翻身坐起来。 采桑替她撩开帐幔,四目相对。就听她惊呼一声,“公主,你的眉毛……” “我的眉毛怎么了?”天锦不解地问。 本来还迷迷瞪瞪的,采桑这声惊呼来的急促又突然,瞬间让她醒神了。 “公主,你还是自己去镜前看吧。”采桑脸色几变,神色颇为复杂。 天锦不明就理,起身就往梳妆台走去。当她看到镜中出现的一条浓密粗黑的一字大眉时,便也如同采桑那般,被吓得一大跳。差点抓起桌上的妆盒冲着镜中人砸过去了。 “公主别急,这是炭笔画的,能洗干净。”采桑突然醒悟,连忙将净脸的水端了起来,一面替她清洗,一面念叨,“都怨我,夜里睡得太沉,竟被人闯进来了都不知道。” 她这话,叫天锦听了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青白加交,好不精彩。她咬着牙,牙缝里立即碰出四个字。 “司马元显!” 哪知,屋外很快就传来一道愉悦地声音。 “一大清早的,你喊本世子做什么?” 此话一出,屋中主仆两人双双被惊住。 他那放肆的声音都到门边,眼看着就要迈进来了,天锦惊慌失措转身飞快扑进帐幔。 “别许他进来,快挡着他!” 第71章 出去 门外,立即传来“噗嗤”笑声,“有什么可挡的,本世子根本没打算进去!” 他虽然行事荒唐了些,但男女有别还是懂的。 明知她惊慌失措是在怕什么,可他就是忍不住使坏。 其实,早在采桑进去唤天锦起床的时候,司马元显就已经进来了。此时,他正抱着手臂,大大咧咧地靠在门边,放肆嘲笑,就是存了心的,来吓唬她。 天锦哪有心情理会他,直到接过采桑递过来的衣裙周正地穿上了,才松了口气。 一字浓眉被她粗鲁的擦去,采桑快速替她挽好发…… 感觉等得差不多了,司马元显再次开口,“喂,怎么还不出来?” 这痞里痞皮的语气,顿时就把天锦刚刚压下去的火气,蹭蹭蹭地又窜了上来。 她大步走到门,横眉一扫,“司马元显,你玩闹是不是也该有个度!” 原本摆足了吊儿郎当架势,准备再狠狠嘲笑她一番的司马元显,见她绷着脸,双目眯成一线,心里没由来的一跳。 “生气了?” 天锦:“难道我不该生气吗?捉弄人有意思吗?” 果然是生气了。 司马元显连忙笔直身体,靠过去赔笑道:“别气别气,一会儿我带你出去玩,算是给你赔罪,算可以了吗?” “谁要跟你出去玩。”天锦没好气地推开他。 司马元显仗着身量比她高,一动不动,只盯着她乌亮的头顶,“本世子带你去醉望楼,吃最好吃的水晶小煎饺,鲜肉虾仁小馄饨还有菊花豆腐羹,如何?” 天锦更生气了,“你当我是小孩,一哄就跟你走?” 见她不受美食诱惑,司马元显眉头就拧了起来,蛮不高兴道:“我都跟你赔罪道歉了,不过是吓了一吓,你还昨天还差点摔了我的玉佩呢。” “那能一样吗?” “能!” “……” 两人这般大眼瞪小眼,反倒让采桑忍不住笑出来。 “公主,元显世子,快别吵了。早膳都已经在前厅摆好了,世子不如与我们一道吃吧?” 司马元显在天锦面前落了面子,见她摆出台阶,他立即顺其而下,“还是你的个婢女懂事。” 天锦气结。 这人真是……真是,阴阴怪气! 明明昨天还那样生气,恨不得要吃了她的样子。今早却跟抽风的!还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将她眉毛画成那样的! 一想到自己睡觉的时候,被他闯进寝房,还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就感觉脊背凉飕飕的。 三人一起前往前厅,天锦认真想了想,觉得这等邪风不能助长,并打算好好说道。 “元显世子。” 司马元显立即道:“你不是一直都连名带姓喊全名的?突然这么客气做什么?” 罢了,跟他说话真累心,天锦干脆不再理他。 今日的早膳比较清淡,以往是天锦与采桑共食,份量刚刚好,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来,便不够了。 一桌早膳吃得盘干碗净,意犹未尽。 司马元显毕是男子,饭量大,悄悄摸了摸依旧瘪着的肚子,可怜地望着她。 “没吃饱?” 他狠狠点头,双目灼灼,“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被他一搅和,其实三人都没有吃饱。 天锦也摸了摸肚子,痛快应下,“好!” 见她同意了,司马元显的双眼立即就亮了,腾地站了起来,“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们走。” 竟是早有预谋? 天锦不由朝采桑看去,主仆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就听采桑小声道:“公主还是先顺着他,静观其变,省得总被缠着。” 想想也是,但愿他只是心血潮。现在这样相安无事也可能只是暂时,指不定突然就翻脸呢。 抱着这样的心情,再看看司马元显那兴致高昂的样子,她刻意落后他五步的样子,与他拉开距离。 车轮滚滚,琅邪王府的马车当街而过,一路畅通无阻。时辰还早,可醉望楼却已经人满为患了。司马元显霸王本质不改,很快就弄到临窗的位置。 这里视角好,窗下是热闹的市坊,楼下吃客进进出出,远处大街还传来阵阵吆喝叫卖声。 司马元显可能真是只是为了带她出来大吃一顿,三个人,他点了满满一桌子吃食。 吃到八分饱,天锦就放下筷子,目光一抬,便看到坐在对面桌子的三位女子,六只眼,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又见面了! 天锦不确定这回是无意间撞到,还是依旧是她们刻意为之。但在她看向她们时,三位瞬间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埋头吃起东西来。 “怎么不吃了?”察觉到她停下来,司马元显便将手旁的鲜鸽汤推了过来,“尝尝。” “不喝了,够饱了。”天锦摇头拒绝。 司马元显倒是没有硬塞,她不喝,他自己喝。只是他肚子再能装,也不可能真把这满桌子的东西都装进去。况且还有许多,动都没有动过。 “世子平日里都是这挥霍的吗?” 他斜了她眼,“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要跟我讲道理不成?” 天锦欲言又止,那天在城楼上说的那些话,她收回还不成么。 却见他抬手一扬,店中杂役立即笑容迎上来,“元显世子,这些剩下的,跟以前一样包起来带走的吗?” “嗯。”司马元显淡淡地应了一声,抿嘴站起来,又斜了她一眼,“走吧。” 走,自然是要走的。 只是临走之时,天锦忍不住又朝对面的桌的三位年轻女子看去。三人仿佛浑若未觉,一边用餐,一边笑语盈盈地说着话,并不再她看。 采桑突然扶住了她的手臂,压低声音小声道:“公主别看了,王大人来了。” 说话间,王国宝已经看到了他们,不动声色地目光在天锦与司马元显身上来回扫一圈,举步朝着这边走来。 王国宝:“世子可是要回府?” 司马元显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与你何干,别挡着道!” “世子!”王国宝急急抬手,挡下他的去路,“眼下sy县不太安宁,殿下得知世子一大早就出了王府,想必早膳也吃得差不多了,特让我来接你回府。” 第72章 误会 司马元显是早就横惯了,最不乐意被他爹管治。 若是以往,王国宝是绝对不会送上门来自找难堪的。可今日是司马道子刻意吩咐,让他把司马元显带回去的。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但看到天锦与司马元显同座一席,其乐融融的样子,他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父王让你送本世子回府?”司马元显黑亮的眼里俱是怀疑。 “正是。” 醉望楼里人来人去,吵杂极了。众目睽睽之下王国宝不想太惹人注目,他若有保留地让到一旁,伸手作了个请状,可态度却很硬度。 司马元显哪里肯配合他,眉头一拧,正欲发作。 天锦却抢先一步扯住他的袖口,“王大人日里万机,殿下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派他来请你回府,不如回去看看吧。” 她这话说的可算是恭维,虽然不是刻意讨好,却还是成功的引起了王国宝的注意,他微微侧目,目光有些复杂。 若是以往,司马元显肯定是要将王国宝羞辱一顿,然后扬长而去。这样的事情,他不是没干过。 可现在他蛮不高兴地拍掉天锦的手,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瞬,隐忍道:“回去就回去。” 说罢,也不理她了,大步下楼。 这模样显然是生气了,天锦眉头微皱正要跟上,面前却横出一条手臂。 王国宝笑道:“世子桀骜不驯,天锦姑娘好手段。” 这话她心头倏地一跳。一抬眼就对上了他冷飕飕的目光。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询问,王国宝却已经转身了。 天锦迟疑了一下,侧身看向采桑,“他刚才话,你可有听明白?” 采桑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位王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天锦抿唇不语,眉头却越皱就深,眼看着他们都已经出了酒楼,才道:“走吧,先回去。” 采桑在后面回了下头,便看到与他们邻桌坐着的三人也都站了起来,一道暗红的人影快速追上来。就在天锦即将迈下楼梯时,手里多了一物。 她下意识握住,眼角余光瞥见从身后追上来的三道纤细背影,先她一步走了酒楼,混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里,没了踪影。 酒楼外,司马元显虽然生着气,却没有负气先走。王国宝也只好陪着他一起等着门口。 天锦深呼了口气,连忙将手里的东西塞入袖中。 就在她走出酒楼时,楼里的小厮一手拧着一个食盒匆匆赶了出来。看到司马元显还在时,明显松了口气,殷切上前,“这位贵官,您打包的菜给您送到马车上去?” 司马元显瞥了眼食盒,点点头。抬眼看到天锦走出来,立即拉长了脸,长袖一甩,钻进了马车。 见状,天锦便迟疑着要不要上车了。 马车里,立即就传来司马元显不耐烦的声音。 “不是要回府?还愣着做什么!” 天锦顿时觉得背后传来一道锐利目光,她不由回头看过去,站在她身后的人,除了王国宝再无别人。 可王国宝此时正侧着身,跟身边的人说话,并未注意到她的样子。 这种感觉挺不好 她抿抿嘴唇,在采桑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的车厢分了内外两侧,外侧不如内外空间大,摆着两个食盒,便占去了一半,仅有的空间也没法容下两人。 想着采桑还在外面等着,天锦抬眼看向坐在里侧脸色难看的司马元显,无奈地凑了过去。 “生气了?” 司马元显高傲地斜了她一眼,没吭声。 马车徐徐前行。 见他不搭理自己,天锦便安安静静坐着,也不出声了。 司马元显本就气她跟王国宝示软,这会儿又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世子好心带你出来吃好吃的,你不道声谢就算了,为什么跟别人一个鼻孔出气!” 天锦惊讶道:“世子这话太严重了,我本就是王大人带进府的”还指望着他能尽替她找出杀害阿裕的真凶。 她的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杀害阿裕和归香苑那些人的真凶倒底是何人,她现在也被弄糊涂了。 理智上她应该相信徐道覆的话,可她的内心却排斥着自己身上,那个呼之欲出的身份。 如果她真的是北朝公主,那害死阿裕的人必然是她的敌人,可这敌人她按了按太阳穴,心里有些难以接受。 马车内久久听不到司马元显的声音,天锦也没有在意,心里想着的却是刚才被塞进袖子里的东西。 哪知,司马元显一下子靠过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她被吓了一跳。 司马元显整个人都罩了过来,脸色难看极了,“你真是这样想的?” 天锦眨眨眼,伸手去推他,却推不动,“世子” 司马元显咬牙切齿,“原以为你是不同的说什么不是我父王的侍妾,看来也不过是以退为近的手段。你这么急着巴结王国宝有什么用!他与王妃是表亲,还能不顾着王妃利益,抬举你不成?你不如来巴结巴结本世子或许更的效!” 天锦一听便知道他误会了,他这浑身是刺,一言不合就开扎的毛病又犯了。 采桑坐在外侧,见状一脸着急,正想起身。 天锦连忙朝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正欲解释时,马车倏尔停了下来。 天锦一下子扑到了司马元显怀中。 突如其来的温软,让司马元显的身体猛地僵住,鼻息瞬间被一股清甜的香气扑满。 好似受了不小的刺激,他飞快地,用力推开她。 只听“嘭”地一声。天锦猝不及防地撞到了车壁上,后背被硌的生疼。 “公主,您没事吧。”采桑跳了一跳,连忙移上来扶她。 “没事”天锦忍着疼,莫名地朝司马元显看了一眼。 其实哪能不疼呢。 猛然的这么来一下,她半点准备都没有,这会儿疼得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了。可一看到司马元显扭曲狰狞的脸,一副被撞伤撞疼的模样。 她无语极了。 她也不过是不小心扑到了他的怀里而已,应该没有把他怎么着吧? 第73章 未死 “世子没事吧,哪里撞疼了?”天锦问。 司马元显刚才还是一脸凶相,这会儿呐呐的说不话来了,那股清甜的香味还在鼻息之间萦绕着,并未散去。 被她这么一问,他两边的脸颊悄悄染上一抹红晕。 这时,马车车帘被人从外面撩开,王国宝一脸严肃地站在外面,往车内扫了扫,最终落在了司马元显身上。 “世子?” 司马元显正是不自在的时候,听到王国宝的声音,立即把矛头对准他,“你干什么突然停车!” 王国宝:“世子打包的食物不是要分出去?” 司马元显:“” 瞥了眼摆在外侧的两个食盒,他不由语塞。眼角余光又察觉天锦正盯着自己看,更加显得不自在了。 他长腿一伸,故作凶狠地瞪了天锦一眼,“让开,本世子要下车。” 这臭脾气! 天锦没说什么,默默移了移。司马元显飞快钻出去,头也不回,只有那不可一世的声音传了进来。 “本世子骑马回府,不用你们送!” 话音落下,车外很快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天锦:“” 王国宝:“” 两人莫名的将对方望了一眼,气氛微妙。 王国宝倒底是权臣,很快恢复镇定。示意手下将车上的食盒拧了下去了。 车帘落下,马车内视线一暗,宽敞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主仆两人面面相觑。 采桑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元显世子像是落荒而逃” 说着,她便好奇地掀开挡着窗口的小帘子。 天锦抬眼望出去,便看到拧着食盒的侍卫朝那蹲守在街头的乞丐招了招手,“世子爷赏你们的!” 那些乞丐眼中放光,一拥而上。 这是 “原来元显世子打包了那些食物是为了施膳啊。”采桑惊讶地睁大眼,“瞅瞅那些乞丐熟练的模样,想必不是头一回吧想不到元显世子还有这等的善心。” 天锦未说话。 目光递出去,看到那些乞丐围在侍卫身边,并未扑上去争抢,反而静等着食物分到手,道了谢之后才散开。 这的确不像是临时起意的施膳。 想到司马元马莫名跑掉,天锦不由地摇摇头。此人阴晴不定,心思诡异,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她拢了拢衣袖坐定,手指摸到袖中的东西时,心里微微一凛,“将帘子放下来,到外侧守着。” 采桑不解地回头,却还是依言照办。 天锦这才将藏在袖中的东西摸了出来 是一张被卷成筒状的字条。她手里微微顿了一瞬,才慢慢地将打字条捻平。字条上只有四个字,却足以在她心底惊起千层浪。 ——刘裕未死。 天锦倒抽一口气,又将字条拿近一些。没错,是这个四字。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双眼紧紧盯着上面的小字,身体没由的哆嗦起来。 “公主?”采桑立即察觉到不对。 天锦却也顾不上她,字条被她紧紧攥在手中,目光一抬,“下车,我们不回去了。” 采桑脸色微变,立即扬言问道:“公主的脸色不太好,是否哪里不舒服?” “下车!”天锦不想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好在,马车一直停在原地尚未移动。车帘被掀开,王国宝的面孔再次跃入眼中。 主仆二人在车内的话,他都听到了。车帘一起,天锦苍白的脸色首先撞入眼中,他剑眉轻拧,神色肃然,“怎么回事?” 天锦心里发紧,字条还被她紧攥在手中,脑子里全是阿裕。乍见对上王国宝凌厉的目光,便有些不知所措。 反而是采桑替她解了围。 “王大人,公主刚才撞到了,怕是身体不适,不知就近的医馆在哪里?” 王国宝目光审视的目光在天锦停留了片刻,见她额间溢出细汗,这才侧身让开。 “医馆就在那边。” 采桑道了声谢,扶着天锦就往医馆走去。 天锦下意识抓紧她的手,“采桑,我不是” “公主身体不适,还是去医馆看看吧。”采桑扶着她的手暗暗用力,小声道:“王大人还在身后看着。” 天锦闻言只能暗自忍耐。 字条是沐倾城趁机塞给她的,阿裕没有死,那她必然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天锦也并没有哪里不适,她只是太激动了,太想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阿裕没死,阿裕没死怎能不叫她心喜若狂。 王国宝正依在马车车厢上,目光一直盯着天锦,目送着她被采桑扶进了医馆。 另一边,侍卫已经将食物分发完毕,拧着空食盒走过来。 “宝爷,这食盒可要送回醉望楼?” 王国宝的视线尚未收回来,若有所思道点点头,“你去送食盒,完了去那个医馆,将人带回府。” 侍卫朝医馆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敢再耽搁。 直到琅邪王府的马车打街而过,渐行渐远,采桑才终于松了口气。她转身,见医馆的大夫和药童都望着她,笑道:“没事了。” 医馆名叫仁和堂,住于金乌巷。是虞美人的一个联络之地。天锦早前与徐道覆来过一次,对这个医馆并不陌生,只是里面似乎换了新面孔。 采桑不以为意,“公主放心,都是能信任的人,请随我来。” 天锦胡乱地点点头,跟着她进了内室,便迫不急待地问:“阿裕没死,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什么?”采桑一愣,随即瞪大眼,“公主是说刘公子他” “你不知道?” 采桑急急摇头,“当初我被刘公子带出归香苑后,没多久就来了山阴,归香苑的事情我并不知道情。” 所以刘裕之死,归香苑被火焚,她也是从徐道覆口中得知的。 天锦见她不似撒谎,这才将一直攥在手中的字纸递过去。 “这是沐首领的字。”采桑一看认了出来,笑了笑,“沐首领是虞美人内部总领,除了公主之外,她是唯一能调动虞美人旧部的人,相比之下,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公主实在冤枉我了。” 天锦已经相信了她的说辞,心中也渐渐平定下来。看来想要知道刘裕的情况,必要见沐倾城一面才行。 “怎样才能见到她?” 采桑宽慰道:“既然沐首领刻意给公主递了消息,必然会一路尾随而至,公主不要着急。” 怎能不着急。她都要急死了。 第74章 父子 琅邪王府前。 司马元显利索的翻身下马,早已等侯在侧的侍从,立即上前从他手里接过缰绳。 策马急驰了一路,冷风迎面扑打而来,凉意钻到领口,才终于恢复如常。他立在巍巍的朱红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骄阳正好,府前两颗大气的松柏挡去了瑟瑟寒风。深长的巷子,空荡荡的 司马元显脸上几番变幻,既盼着马车快点跟上来,又觉得有些难为情。 “世子,殿下请您去书房。” 司马元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又想做什么?” 奉命来传话的仆从见他变脸立即跪下去,声音里却已经染上了哭腔,“不不知” “没用的东西!哼!”司马元显一脚将他踢翻,大摇大摆地迈进府。 司马道子的书房就在昭德院,一路走过去,都是高大的栾树,穿过一个小湖泊,蜿蜒水榭凉亭,才终于到了地方。 这个地方,是司马元显小时候最向往的地方。可自从他生母死后,他心里厌恶司马道子,但凡他住的地方,过去的地方,他都极少踏入。 书房的门,敞着开。 司马道子坐在案前,身上穿的是件藏青色的绫缎袍子,上面绣着蟒纹。 临窗的一方长案,朝着南方安置着。日头渐高,照射不到案桌,反而落在地面上,折射的树梢枝影绰绰,十分安静。 司马元显一脚迈进来,脚尖很不客气地踢到了门边,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就听他冷淡开口,“找我什么事?” 司马道子从身前的案卷里抬起头来,见他吊儿郎当半靠地门框上,眉头一竖,“到这边来站好。” “有什么话便直说,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司马道子怒其不争,气得脸色铁青。 司马元显懒洋洋笑了,“小黑还等着我回去陪它玩儿呢。” “你!” 他纨绔不化也不是一日两日,每回都能惹得司马道子动怒。可越是动怒,他反而越是放肆。司马道子不是没有想过将他掰正,可每回都会被他轻易挑起怒火,最后不欢而散。 久而久之,也懒得管他了。 可现在 他压下火气,隐忍道:“听闻你最近与存菊堂走得很近?” “嗤”司马元显被他的虚伪逗乐,“父王不是都被人抓了个正着么,又何必故此一问。” 司马道子不由眯起眼,神情冷沉,“离她远些,她不是你该亲近的人。” “父王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不去亲近她,那去亲近谁?”司马元显嘴角微勾,笑容变得邪肆起来,“这府中好像也没有谁值得我去亲近吧。” “你如今已经十六了,也该担起这世子之责。整天遛狗逗乐,胡作非为像什么话!本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拜散骑常侍,使隶尚书六条事。可你呢,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跟那街头痞匪有何不同?” 司马元显面表情地听着,无动于衷。 司马道子深深吸了口气,将那蹿上心头的火气压住,“你下去吧。” 司马元显正是求之不得,二话不话,调头便走,半点留恋也没有。 他头也不回,司马道子气得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抬手一挥,桌案上的宗卷,笔砚,竹简七零八落,洒落一地。 王国宝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地面一片狼藉,眼里微微一闪,“殿下。” 司马道子忍隐的怒火终于爆发。他拍案而起,双目圆瞪,指着门外,怒气腾腾道:“你听到那逆子说什么了!” 王国宝连忙垂下头,“世子还小,不曾醒事” “呵!”司马道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得胸口一阵一阵的疼,“本王就他这么一个独子,再让他这么放纵下去,整个王府都要随他一起败落!” 王国宝默不敢言。 司马道子是又气又急又头疼,偏偏父子俩的关系早就败坏至此,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让你查得事情如何了?” 见他将怒气压下去,王国宝连忙上前,“依属下探查,那间茶楼的的确确只是一间普通的茶楼,并未发现虞美人行踪,先前得到消息可能真的并不准确。” 司马道子按按眉心,看来他想利用天锦将虞美人一网打尽的计策是没法实现了。一想到独子对天锦的态度,他的目光便冷了下去。 “找个适当的机会,将人送出府去。” 王国宝微愣:“殿下?” “本王不想看到世子被女色所惑。” 王国宝心道:“今日在醉望楼,他的确发现天锦竟能左右司马元显的情绪。” 他迟疑道:“属下担心此事若被世子知道” 司马道子脸色一沉,幽幽道:“那便想个办法把世子支开。” “喏。” 刚刚从仁和堂出来的天锦,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被琅邪王所忌讳。 沐倾城并没有尾随而至。 她等来的是琅邪王府的侍卫。 仁和堂是虞美人真正的联络点,为了不引起怀疑,她也不便一直赖着不走。 回到王府时,已经午时了。采桑张罗了午膳,她却一点味口也没有。一想到刘裕还活,她心里实在欢喜,可欢喜的同时,又十分忐忑。 如果阿裕知道杀身之祸是被她所牵累,他会不会不想再见到了她了否则,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无法冷静。 “公主,再不吃菜就凉了。”采桑在一旁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模样,暗暗叹息。 刘裕未死,这是好事。 可以公主的身份,他显然是配不上的。 采桑并不知道沐倾城为何未通徐道覆,就将这个消息告诉天锦,但她却十分了解徐道覆。今日这事,若是让他知道,难免不悦,说不定还会对她苛责一番。 想到这里,她心中紧了紧,一会儿还要将此事禀明义父,可看天锦这郁郁寡欢的样子,她又十分不忍。 “公主,说不定沐首领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才未及时去仁和堂的。” “是这样吗?”天锦猛起头,眼含期待。 采桑用力点头,“您也知道最近王大人查虞美人旧部查得十分紧迫,沐首领她们也是寸步艰步,不得不小心。” 第75章 跟踪 听她这么一说,天锦双眸亮了亮。 是啊,她在这里胡思乱想无益,最重要的还是得找机会去见见沐倾城。打定主意,天锦的心情稍稍好转。 采桑又劝慰了两句,一顿午膳终于吃完了。 午时的阳光正好,窗外树影斑驳,远处飘来阵阵的桂花香。天锦依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小憩,毫无睡意,辗转了几回,才闭上眼。 采桑从外面进来,轻轻唤了她两声,见她睡的沉稳,合上了窗子,再取了毛毯替她搭上,这才匆匆出门。 她前脚刚踏出存菊堂,天锦便翻身坐了起来。 心知她此时出门,必然是去找徐道覆无疑。天锦说不出自己是种怎样的心情。在王府住了这么久,她多多少少也明白自己的处境。 琅邪王想利用她引出虞美人旧部,徐道覆将计就计,暗中行事她真正想报的仇,却一拖再拖,真凶到底是何人还未说。 无论如何,她也要先见到才阿裕才行。 久未相见,相思入骨天锦迫不及待,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她掀开毛毯下榻,换了件淡雅的素裙,便踏出存菊堂。 却说,司马元显从书房出来,虽然他把司马道子气得不轻,自己的心情却也不见得就爽。回到清宸院,小黑兴匆匆迎出来,围着他上蹿下跳,尾巴摇得十分欢乐。 他所有的坏心情,再见到小黑时,都消失不见了。 抱着它,逗弄了片刻,不知不觉就到了饭点。 司马元显早上吃得较多,这会儿还没饿,只将小黑喂饱了,挥挥手就让人撤了下去。 饭后,他牵着小黑在王府里瞎转着遛食,遛着遛着就双脚就不自主朝着王府西侧方向而来。这条路小黑十分熟悉,趁着司马元显没主意,一下子挣脱绳索,朝着晴梨院飞奔而去。 “小黑,回来!”司马元显气急败坏。 晴梨院隔壁就是存菊堂,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天锦,这畜生就这么冲过去,让他情何以堪。 小黑还当主人和它闹着玩,一溜烟的就跑不见了。司马元显急急忙忙追过去,追到晴梨院前也没见狗影,正在为难之时,就看到一抹纤影一闪而过。 “天锦”司马元显下意识叫了一声。 此时的天锦,满心眼里的都是刘裕。想要见他的心,早已飞奔出去,又哪里注意到身后有人在喊她。 见她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司马元显十分不悦。想也不想,迈开脚就追了上去。 门房侍卫并未阻拦,天锦顺利出府。 她行色匆匆,脚下没有任何迟疑,朝着金乌巷直奔而去。也是她心事太重,路经凤鸣湖时被人撞了一下。 司马元显尾随在后,见她一路低着头疾走,正觉得有趣。岂料,下一瞬她就被人撞翻了。 眼见,她就要摔倒在地司马元显一个激灵,飞快奔过去,赶在她摔倒前揽住了她的后腰。 天锦只觉腰上一紧,一股有力的力量将她托了起来。 “多谢。” 这声谢也道得太没诚意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司马元显气乐了,“你走路都不长眼的?” 熟悉的声音总算引起了天锦的注意,她望着司马元显俊秀的脸孔,惊讶道:“是你” “不是我,还会有谁!” 他的手还环在她的后腰上,半抱着将她揽在怀中。那股清甜的香味再次钻入鼻中,随着她的抬眸,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入她清澈瞳眸里。 手,下意识握紧喉咙吞咽了一下。 天锦吃疼,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放手啊。” 司马元显脸色微变,烫手飞快放开她。 天锦站定,理了理弄乱的衣袖,有些惊魂未定,“你怎么会在这里?” 司马元显正是尴尬的时候,闻言立即口气恶劣地堵回去,“我还没问你呢,不在府里好好待着,乱跑什么!” 天锦心里咯噔一声,他跟踪她? 司马元显这么心里正虚着,被她质疑的目光一盯,浑身都不自在。他撇开脸,故作轻松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天锦哪肯敢让他送。 前面就是金乌巷了,她都能看到仁和堂的招牌了。被他跟上,自然就去不成了。 “不必了,我只是随意逛逛,世子有事便去忙吧。” 司马元显觉得她是在讽刺自己,冷嗤一声:“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 “” “行了行了,不就是逛街么,我陪你逛!” 天锦:“不不必了吧。” “你敢拒绝本世子!”司马元显立即变脸。 “” s县是个不大不小的城镇,它东邻剧阳,南毗代州,西交的朔州雄城,是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塞外天险之称,北与左云、右玉、怀仁接壤,人口十分密集。 这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司马元显提出要陪她逛街,也出于对她的安全考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领情,不怪他翻脸。 被他缠上,天锦想去找沐倾城打听刘裕下落的计划注定失败,便有些怏怏不乐。 司马元显嘴角抽搐,心里吐血。 “不想逛么,那就回府吧。” 天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咬牙道:“逛!” 司马元显眉梢轻挑,“我知道哪里有好玩了,跟我走!” 话落,他不由分说地拽着她便走,天锦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往集市中心地段走去。 不得不说司马元显纨绔之名不是浪得虚名。他带着她专门往闹场上钻,触目所见尽是些古玩珍宝,珠钗脂粉,糖人玩偶琳琅满目,一路过去,简直是要让人看花眼了。 末了,她的手里被硬塞了两个小泥人。 “你看这个捏得像不像小黑?” 天锦哭笑不得,明明就是他让人仿着黑犬和他自己捏出来的,怎么会不像。 奈何被她殷切地目上光盯着,她不得不应承地点头,“像,像极了。尤其是这个,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很像你?” 司马元显十分满意,故作矜持地斜了她一眼,“既然你觉得像,那就留着吧。” 天锦看着他挺直的后背撇撇嘴。 哪知他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回头恶狠狠加了一句,“不许扔掉!” 第76章 献计 尽管被他拽着满街跑,天锦的兴致却依旧不高。司马元显倒显得挺高兴的,买了不少东西。没一会儿两人手上就抱满了。 “回去吧。”天锦手上实在抱不下了。 司马元显似乎也意识到抱着一堆东西在怀里多有不便,这才折身往回走。 打闹市下来,穿过一个弄堂,外面便是永安街了。天锦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目光越过一处挂满了红绸的矮墙。 墙后的水井的边,几株虞美人花已经在凋零了,半残的花瓣少了些妩媚,色彩却依旧艳丽。 天锦就像是被迷了眼一样,脚也迈不动了。 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司马元显一回头就看到她站在一方矮墙边发呆。他下意识朝着挂着门上的匾额看了一眼。 刘府?这么残破的院子也能称之为府? 司马元显不以为然地往回走,“怎么不走了?” “你看那些花真美。”天锦朝着水井呶呶嘴。 司马元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没毛病吧,那是虞美人花,花是有毒的。况且花都谢了,贱花败枝美在哪里?” 天锦没出声。 “走了,天都要黑了。”司马元显催促道。 天锦望着那几株残花,暗暗叹息,不好再逗留下去。一路走过去,她的目光由墙上的红绸移到那块不怎么工整的匾额上。 匾额上的字写的龙飞凤舞,苍劲有力。在红绸彩丝的点缀之下,显得十分喜气。这样喜气让她不由得想起与刘裕那场婚礼。 那时红绸挂满了整个归香苑,他一身得体的红衣,眉眼都带着笑可如今,他人在哪里? 阿裕天锦心里默默喊了一声。 正堂内,刘裕倏尔觉得心口一悸,他下意识捂住胸口,目光一抬侧着脸朝窗外看去。 窗外,天色渐渐沉了下去,各家各户的灯火渐渐燃起。他起身打开屋门,迈步走至水井边。被精心呵护的花经不起时季的催磨,已然颓败。他留不住花期,只能守望着这最后的一抹红艳 天锦与司马元显回到王府时,天彻底的黑了。 她擅自出府,采桑从徐道覆那里回去后不见人,心下是又急又惊,此时正站在王府外翘首以盼。 等到看天锦,她终于松了口气,语气间不免责备,“公主,你怎么擅自出府呢,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天锦自知理亏,见她皱着眉头,脸上不悦,正要开口。偏偏,司马元显笑嘻嘻凑上来,“采桑,你为什么总喜欢叫她公主?既然是公主,她的行踪哪是你能管的?” 司马元显游手好闲,不管府中的事情。这其中的利害,他自然一无所知。采桑这样叫天锦,他一直没在意,这会儿见采桑这么紧张,不由眯起了眼。 采桑一时语塞,好在反应了够快。 她镇定道:“是义父让我这么叫的,也是义父让我管着她的。至于义父的意思,自然是殿下授意的。” “是吗?”司马元显看着她的目光渐凉。 采桑下意识握紧拳。她也说不清自己的语气为什么这么僵硬,只是下意识的就出了口。说完才感觉自己似乎真的逾越了。 天锦连忙上前,愧疚道:“今日是我的不是,采桑生气也是应该的堵在这里也不像样,先进去吧。” 司马元显这才收回视线,冷哼一声,率先迈了进去。 “采桑”天锦为难地朝采桑看去。 采桑接过她手里捧着东西,目光微垂,轻声道:“公主想说什么,我都明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才刚踏进大门,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油光滑亮的俊马,长得膘肥体健,急驰到王府前被人紧紧勒住了。马背上的壮汉,利索的翻下马,僵绳随手就甩给了随行的侍卫。 “张大人。” 来人正是张鹤。 他身体魁伟,身上穿的是件石青色的袍长,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从外面赶回来的。 天锦与采桑站在门后,身影都被黑暗的夜色罩住了。张鹤一时也没有注意到门后有人,被叫了一声,才惊讶抬头。 “天锦姑娘这是” 天锦微微一笑,“张鹤怕是有事情要回禀殿下,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便朝他服了服身,与采桑缓缓而去。 张鹤的确有要事要回禀司马道子,只朝俩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匆匆朝着昭德院的书房快速奔去。 书房里的灯,分外的明亮。 张鹤一脚迈进去,首先看到的就是司马道子严肃的面孔,王国宝立在案前,俩人正讨论着什么。他连忙垂下头行礼。 “殿下,王大人。” 王国宝:“回来了?交待的事情查得怎样了?” 张鹤不敢隐瞒,如实道:“谢石的确在寿阳藏了个人。属下去查了,此人名叫桓玄,是晋朝前司马桓温的之子。” “竟是他”司马道子皱起眉。 王国宝连忙问:“殿人,此人有何不妥?” 司马道子推开身上的宗卷竹简站起来,立在窗下沉吟片刻,忽尔心念一转。 冷笑道:“荆州桓氏故吏宾客遍布荆楚各地,其根深叶茂,虽不得朝廷重用,却也不容小窥。他谢石真是好计策,居然将南郡公拐去了寿阳,其用心之深沉,不得不防。” 前大司马桓温年轻时娶南康长公主,拜驸马都尉,治荆州,定蜀,攻打北朝名声渐大,权势也渐大,后升官至大司马,心怀不臣之心被朝廷所忌讳。 他死后幼子桓玄才五岁,虽然承袭了南郡公的爵位,却不再被朝廷重用。 谢石在这个时候与桓氏搅在一起,怎叫司马道子不气愤。 王国宝心中一惊,“难道谢石想造反可要禀明陛下?” 司马道子冷哼:“暂且不必,且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张鹤,此事你继续盯着,但凡有风吹草动,立即禀。” “喏。”张鹤拱手应下。 司马道子疲惫地摆摆手,“先退下吧。” 张鹤不敢滞留,悄悄朝王国宝看了一眼。见王国宝微微点头,这才放心退下。 “殿下,寿阳乃是谢石镇守之地,仅凭张鹤的能力能查到桓氏已是不易了。一旦谢石回了寿阳,恐怕就不好再深查了,还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司马道子心知此事为难,眉头皱起后就没再松开,“那依你之见呢?” 王国宝微微沉吟,心里突然一计,“殿下觉得美人计如何?” “美人计?”司马道子微愣。 “殿下府上,正有一位现成的美人啊”王国宝目含笑意,眼中精光昭显着算计。 司马道子也是擅弄权政之手,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他就是打算找机会要将天锦送走的。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或许一举三得也说不定。 想到天锦那张酷似北朝公主的面孔,司马道子心中就萌生了一计。 他嘴唇微勾,漆黑的瞳仁俱是笑意,满意道:“此计甚妙。” 王国宝也笑,“不过要想把人顺利送出去,还得请殿下配合一二” 第77章 手段 翌日,谢石就收到了琅邪府上的请帖。 他要回寿阳了,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正打算要出门。司马道子的帖子就到了,说是要在铭水居给他设下践行宴。 拿到请帖,谢石不以为然,随手就扔了。 请帖“啪”地落地,落在一双黑靴下,恰时被踩住去一半。 谢琰要送谢石出城,身上穿的是件金丝竹纹打底的玄色圆领长袍,腰间坠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他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地从院子里出来,刚从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后走过,便被砸了。 “六叔。” 他朝着坐在八角亭中的谢石看了一眼,弯腰将帖子捡起来看了看,“看来六叔还要在山阴再待两日了。” 谢石眼角微微一掀,“你怎么看?” “既然司马道子如此有心,六叔为何不去?” “恐怕是鸿门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石想了想,越发觉得司马道子此举恐怕不简单。去或不去,不过是个一念之间,眼下若是驳了他的面子,恐怕也会另想它法。 想到侄子镇守会稽,日后还要与他牵扯往来,倒还真不好拒绝。 “也罢,把东西都搬回去吧。” 正忙着将东西搬上车的众人忙活了一早上,听了命令只得又把东西往回屋搬。 看到众人手忙脚乱,谢琰忍不住闷笑。 “你别笑,明晚你与我一道去赴宴。”谢石凉凉丢下一句,起身走了。 谢琰果然不笑了。 琅邪王府内。 司马元显昨日尚未玩得尽兴,一大清早又来怂恿着天锦出府游玩,不料被他爹逮了个正着。 眼看司马道子的脸色越来越沉,天锦十分同情的向他丢了个自作多福的眼神,便行了礼退至一边。 司马元显在心里暗骂一句:不仗义。 顶着司马道子阴沉的视线,肆笑道:“父王莫不是走错院子里吧,这里可是存菊院,隔着一面墙可就是” 可就是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仅管这样,却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 一墙之隔是什么地方,众人心知肚明。司马道子当然也不会忘记。那是那个女人死后,他再也不曾踏足的地方。 当然即便是她生前,他也从未过去。 本来看到司马元显追在天锦身侧嘻闹,司马道子就装了一肚子的火气,再听他提起旧事,便有些控制不住了。 “殿下!”一只轻柔的手,适时搭在了司马道子的肩膀上,“殿下特意来找世子,不是还有正事要商议么。妾身有些日子没看到天锦姑娘,正好与她说说体己的话” 琅邪王妃笑盈盈地从他身后走出来。 她身着艳红的绣菱花纹褙子,下面配了条白底的兰叶长裙,身姿妙嫚。头上别着浅碧色珞花,随着她轻盈的脚步轻轻晃动,衬着她肤色胜雪,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最能打动人心。 司马道子本欲爆发的火气,顿时便被这轻轻软软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王妃怎么来了。” “纵容世子在后院有胡闹,是妾身的错。” “王妃何错之有,分明是这逆子性情乖张,不服管教!” “殿下”王氏捏着手娟,泫然欲涕,“世子从小就失去生母了,妾身纵然有心与他亲近,可倒底是继母总是隔了一层,也怕管教过了反而令他不喜。可殿下与世子却是父子连心,为何不能好生说话呢还请殿下慎言。” 她这一哭,顿时叫司马道子有火难发,只得紧握着她的手,耐心宽慰了几句。 天锦站在一侧,看得十分清楚。王氏看似温软,善解人意的与司马道子说着话,可眼角瞥见司马元显的余光里分明带着不喜。 再看司马元显,仿佛早已习惯,看戏似的,盯着这二人,眉宇眼角皆是嘲弄。 不怪他的脾气那般暴躁,王氏的话明着是劝司马道子,看似再为这父子二人的关系为难,可事实上却句句都戳在司马元显的伤口上。 天锦不得不在心里佩服,王氏好手段。若不是她对司马元显有所了解,说不定也会被她骗过去。 “送王妃回去。”司马道子安抚好了王氏,示意她的贴身丫鬟将人扶走。 颇有些头疼的样子。回头正好看到司马元显不屑的眼神,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腾腾地升了起来。可他到底还记得要给独子留几分面子,并未当场发难。 视线一转,又看到了立在一侧的天锦。 司马道子目光微沉,“天锦姑娘借一步说话。” 天锦不免惊讶,实在没料到司马道子会找她说话。 “公主”采桑扶着她的手臂微微一抖。 “没事,我去看看。”天锦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正欲跟上去。 不想,司马元显却快她一步上前,将她挡下。 “别去,他准没安好心!” 正朝着大堂走去的司马道子听到他这话,脚下不由顿住,回头阴沉沉地朝拉扯的两人看了一眼。 不悦道:“你也过来。” 天锦这才将拦在她身前的手臂拍开,笑道:“走啊。” 司马元显讪讪收回手臂,不管怎样,他对这个父亲就是没法信任。 存菊院总共有五间上房。正中间是大厅,右侧隔着一个回廊,种满各色菊花,后面就是天锦的寝房。大厅左侧,是一座凉亭,后面流水假山,再后面则是用来安置下人的房间。 司马道子将这院子打量了一番,才缓缓迈进大厅。 大厅南侧临窗的位置,摆着一个巨大的鱼戏莲叶的屏风,由白玉和翠玉嵌成,十分精美。而另一侧摆着雕花木架,上面堆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昨日在街上,被司马元显硬塞的小泥人,也正好摆在此处。 司马道子不动声色打屋中摆设看在眼底,目光触及木架上的小泥人时,嘴角威严的抿了一下,这才落坐。 天锦主动上前,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边。 “不知殿下亲自前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司马道子双眼微微一眯,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很是凌厉,“天锦姑娘可还记得本王收留你的目的?” 天锦心中一紧,脸色瞬间变了变,“天锦从来不敢忘记。” 司马道子盯着她的视线不曾收回,反而更加凌厉,似审视似警告。 好半天,才终于接了那杯茶,“如此本王便放心了。” 第78章 闹崩 他这暗含深意的话,立即引起了司马元显的注意。 他偏过头,去看天锦,试图发现些什么,可天锦并没有看他。 反而司马道子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继续说:“明晚在铭水居本王设宴,听说你的舞技不错?” 天锦心中一沉,迫于压力微微点头,“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身为父亲,就算是一个并不称职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有所了解的。 果然,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看到司马元显脸色隐隐晦暗。 司马道子失笑,“你擅长什么便做什么吧稍后会有人来交待你些细节。”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观察自司马元显的表情,见他脸色越发暗沉,心里积压的火气反而渐渐褪去。 以司马道子的观察,他这个儿子,十六岁之前都生活在丧母之疼之中,活得恣意嚣张却又浑浑噩噩,如今才初知情事,却还处在懵懂阶段,只要稍施手段,定能一举掐灭。 还好发现的及时,以后再给他选一个贤淑的高门嫡女娶进门,算是补偿。 至于天锦他双眼微微一眯,或许他一开始准许她进府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不过,过了明晚,一切都不是问题。 想到那一举三得之计,他看着天锦的眼里笑意更浓了些,“你先下去吧。” 天锦只觉得他眼里藏了让人无法捉摸的深意,到底是皇室贵胄,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她有些受不住,不知怎么的就退了出来。 司马道子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双眼直直看向司马元显,“你也不小了,该做些正事了,明日一早便随着张鹤去一趟荆州。” “不去!”司马元显想也不想,立即拒绝。 司马道子早料到他不会答应,缓缓道:“不去荆州也可,我让王国宝将你送回建康。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龄,就让你的皇祖母替你物色物色。” 司马元显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谁要娶妻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是你父王,我不管你谁管你!” 司马元显更生气了,“你现在知道你是我父王了?早干什么去了!” 司马道子心里也有火,只是比起司马元显他更老道。王氏有句话说的很对,他们父子的关系不可再生分下去,但该有强硬还是要有的。 “嗑”地一声,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起身,硬梆梆道:“两者选其一,要么去荆州,要么回建康,事情就这么定了。” 说完也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大步迈了出去。 院子里,天锦已经将司马道子的吩咐与采桑说了,两人正商议对策,就看到他沉着脸走出来。 司马道子经过她们时,脚下微顿,冷沉的目光又将天锦一番打量,丢下一句“别让本王失望”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司马元显也拉长着脸走了出来。 天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怎么了?”她问。 司马元显对着她眦牙,“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话一出,天锦和采桑双双变脸。 司马元显不好对天锦发火,便冲着采桑吼道:“你不是喊她公主吗?堂堂的公主为何要给人献舞!那是低贱的舞伶才会干的事情,父王为何要她去做!” “” 他这吼声,震出高墙传到院外,落在了司马道子的耳中。司马道子轻轻笑出声,心中事已成了一半,便放心离去。 而院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不动了。 高枝上树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枯黄的叶子被卷到半天空中,飘荡了几下才落下来。 天锦心里有些难受。 她是真心的接纳了司马元显,虽然不至于推心置腹,可心底却已经拿他当作朋友了。 他这样的话,实在令她难以接受。 “世子”她听到自己轻轻开口,“我就是你口中的低贱舞伶,因为长得像北朝的公主,才被你父亲带到山阴谋事。如果之前有什么让世子误会的,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我”司马元显吼完才感觉说错了话,他微红着眼,想要道歉,却又开不了这个口。 天锦微微侧目,“采桑,将昨日世子送的东西都还给他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听她这是要与他撇清关系,司马元显才知道急了。 天锦却不想听他的解释。 无论他是什么意思,无心的话才是最伤心的。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锦公主,她作为舞伶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大概明白了司马道子的用意了,如此便更回不可能再与司马元显接触了。 采桑很快进屋,将天锦昨日抱回来的东西都挑了出来,包括摆在木架上的那两只栩栩如生的小泥人。 司马元显平生第一次送人东西,就这样被送回来,面子全没了。他脸上几番变幻,目光紧紧地盯着天锦。 咬牙问道:“你真的要与我撇清关系?” 天锦撇开脸,“不是我与世子撇清关系,而是世子看不起这种低贱的伶人。既是如此,何必留着这些东西徒添烦恼。” “你”司马元显被她说得脸色忽青忽白,“我竟没想到你居然是么狠心的人!” 天锦抿唇不语。 司马元显气坏了,将采桑递上来的东西一举掀翻,“本世子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你不要就扔掉,就当本世子拿着一颗真心喂狗了!不对,狗还能暖人心呢,你比狗都不如!” 他这话句句戳心,连采桑都听不下去了。 “元显世子,你怎么能这样说公主” “她算哪门子的公主,少在这里蒙骗本世子!走开,别挡路!” 司马元显怒气腾腾,推开采桑,一脚踩过去。脚下,两只泥人咔嚓一声,毫无悬念地碎了。 他的身体也跟着僵了僵,显然是始料未及,心中有股说出来的懊恼。 天锦恰恰看过来,目光落在了他的脚下,神色间无悲无喜。司马元显暗自握握拳,愤怒地踢开脚下的泥渣,再不迟疑。 “公主,这”采桑迟疑着开口,心里隐隐担忧。 虽然知道司马元显的脾气向来不好,但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啊。 天锦反而不以为意,“随他去吧。” 反正再糟糕的时候,她都承受过。司马元显在她看眼里,就是个顽固不化的恶棍,一言不合全身就长满了刺。 与他亲近,稍不注意就能被戳伤,幸好她理智尚在,一直与他保持着距离。 可是仅管如此,她还是挺难受的。 第79章 妙人 翌日一早,徐道覆就来了。他是刚刚得知司马元显被派去荆州的。 司马道子突然对儿子重用起来,不得不让他生疑。为了监视司马道子此举深意,他特意提意将让义女采桑随行伺候司马元显的住行。 考虑到天锦即将会被送出去,并不再需要人伺候,司马道子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得知此事,天锦和采桑一时都无法适应。 徐道覆反而笑道:“这是好事。琅邪王也就司马元显这一个独子,如今已被立为世子,将来子承父业,采桑如今跟随他左右,尽力换取他的信任,日后也好行事。” 在王府里过了一段安逸的日子,采桑都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被他这么提,才觉得羞愧。 她拾收了行礼,依依不舍地辞别天锦。 王府外,司马元显迟迟未上车,张鹤也不敢催促。一行人都随着他一起等待。 终于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司马元显嘴角弯了弯。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忍不住主动示好。他定了定神,打定主意,一会儿只要她对他说两句软话,他顺势就原谅了她的欺骗。 他才不想去什么荆州 “世子,久等了。” 采桑急急从里面跑出来,车马还等在外面,暗自松了口气。 司马元显嘴角边的弧度越来越大,就等着天锦开口。 然而,等半天也不见有任何反应。他下意识地回头,发现身后除了采桑,再无别人,嘴角边的笑意瞬间就僵住了。 “你主子呢?” “主子在里面啊。”采桑莫名。 “她竟连道个歉也不愿意了?” 采桑:“啊?” 她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天锦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跟他道歉!她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司马元显的脸色立即变得铁青,“我们走!” 少了采桑的天锦也并未闲着,久未练习,她的笛技也生疏了不少。那只与刘裕定情的玉笛早已断成两截,也不愿接纳新的,打算宴上跳支舞了事。 铭水居原本也就是供人玩乐的场所,却又比烟柳巷高雅不少。经常会吸引一些风流雅士在此逼留,久而久之便保留了优雅清静的阁调。 司马道子选在这里行事,不过是为了抬一抬天锦的身份而已。 谢石虽然武将,却也是多才多艺的高门土族出身,为人不拘小节,素有方外司马之称。普通的艺伶怕是难入他的眼。 夕阳西下,西山还挂着一抹澄色残阳的时候,天锦便换了王氏特意准备的五色舞衣。 得知她即将离府,王氏一改常态,对她倒是挺和颜悦色的。只是天锦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反而因她的改变,而受宠若惊。 下了马车,王国宝领着她由后门进入,沿着一条门廊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尽头是一扇圆形的门,里面是个花团锦簇的小院。 王国宝匆匆交待几句,便让随行的侍卫守着她。 不一会儿,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阵的寒暄声。 天锦从菱花窗口探头望过去,那高高的水谢上方坐了一圈身着华丽的人,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 司马道子无疑是他们中间最权贵的,他背着天锦的方向正坐中间,右下方紧挨着的人坐姿笔直,均以后脑勺对着她。而对面,更远一些,更加得看不清楚了。 宽敞的厅堂,一时之间只听到劝酒与恭维之声。 天锦看了片刻,也没看出什么,便将头缩了回多。 不多时,王国宝去而复返。 “准备好了没有?” 天锦连忙拉上面纱将绞好的面孔遮上。 见状,王国宝不由皱起眉,“谁让你戴面纱的?” “王妃啊。王妃说这样看上去会有让人产生一种神秘感。” 既然是王妃意思,王国宝也不好多说什么,瞥了她一眼,“走吧。” 厅堂上,司马道子吩咐歌舞。 一群手执乐器的伶人涌了进去。 天锦跟在他们后面进入,石阶木廊,熏烟袅袅。随着悠扬的曲调响起,她张开双臂,轻步曼舞。妙态绝伦的舞姿,时而轻如燕子伏巢,时而又如同鹊鸟夜惊。 正应那——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一曲下来,全场悄然无声,只有那斜曳彩色裙角还在恣意摆动。 “好曲!好舞!”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率先鼓起了掌。 天锦微微垂目,正欲退下去,却在此人突然感觉一道视线,正放肆地打量着她。 她下意识追着那道视线看过去,顿时就对上了一双黑亮有神有眼。她的心口倏地一跳 谢琰!怎么会是他? 谢琰是陪着叔叔谢石前来赴宴的。 他向来不耐烦应酬,歌舞上来时,他正想借机尿遁,偏偏在这时抬了抬眼,朝着舞池看了一眼。便是这一眼,成功的把他留了下来。 这样的舞姿,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 只是舞伶蒙着面,让人无法窥见,他出神地看着。只觉池中伶人一举一动都仿若似曾相识看着看着,一曲结束还不得而知。 他的失神,很快引起了谢石的注意。顺着他的视线,谢石也就朝着天锦多看了两眼。 司马道子看似无意,实则时时都留心着谢石的举动。看到他的目光浮动,他嘴角微微一勾,不动声色地朝着王国宝轻点了下头。 成了!王国宝大喜。示意天锦赶紧退场。 天锦又朝谢琰看了一眼,终究还是退了下去。 她这一走,谢琰便又开始觉得琐然无味了,随后虽然又有伶人前来献舞,可有了珠玉在前,再无惊艳。 在场的都是贵权,有人按耐不住想打听一二。 谢琰握着酒杯往嘴里喂,面上丝毫不显,双耳却竖了起来。 司马道子朗朗大笑,寥寥几句就推脱过去。 众人大失所望。 谢琰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心中亦是怅然失若。这个场景,像极了当初在广陵归香苑。她的出现也是这样的让人惊艳,引得全场喝彩。 若不是亲手掩埋了她的尸体,那一瞬间罢了,人已不在,往事成空,还想这些做什么。 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杯。 一场践行宴下来,虽然没有中途离席,倒也显得心不在焉。途中司马道子还关切地问了他几句,还是谢石替他遮掩过去。等到结束,谢石实在忍不住斥责了他两句。 谢琰若笑,“六叔,你明知我对这样的场合十分不喜” “住口!”谢石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日后这样的场合必会数之不尽,莫非你要回回都是这副鬼样子?” “我”谢琰还想诡辩两句。 就听王国宝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 “谢常侍慢走!” 第80章 逃遁 叔侄俩刚出门就被叫住,宴上司马道子不见动作。谢石料到他定有后招,当下警告地又朝谢琰瞥了一眼,站定在门廊下静等王国宝上前。 天锦就跟在王国宝身后,一身五彩衣裙分外的引惹注意。然后她就被领到了谢石叔侄面前。 谢石看到她时,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王大人这是何意?” 王国宝笑意深深朝着拱手,“这是殿下的一点心思,还请谢常侍笑纳。” 谢石尚未反应,谢琰心中已经震惊。他怔怔抬眼,视线落在天锦半遮的侧脸上,一时之间只觉得荒谬不已。 “荒唐!”谢石神色一凛,身上迸射出一股说不出的浩然正气。他愤怒的睥着王国宝,“谢某岂是那种色令智昏之人,还请收回去吧,琅邪王的好意,谢某心领了。” 王国宝一愣。 万万没有想到谢石会拒绝,刚刚在酒宴上,他不是也挺感兴趣的? 他不由陪笑,“殿下送出的礼,岂有收回的道理。谢常侍就不要为难我了。” 谢石却是连敷衍也省了,直言道:“谢某家有悍妻且善妒,琅邪王此番行事便是要害得谢某身陷囫囵啊。” “这” “多谢琅邪王款待,谢某告辞。” 谢石拒不肯收,一副避之不急的样子,让王国宝尴尬不已。 天锦一直没有出声,直到此时方才明白司马道子打得什么主意。她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双乌黑的写满了不敢相信。 “王大人,你们”她堪堪开口,谢石叔侄却已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这是殿下的意思。”王国宝沉着声,将她打断。 计谋失败,令他十分不爽,再看天锦一副无法忍受的模样,脸色就沉了下来。劝慰的话一句没有,硬梆梆丢下一句转身便走。 天锦身体微微一晃,无力地扶着廊柱,望着他大步迈进铭水居,无情至极。 怎么会这样 铭水居内。 司马道子半依在梨花木的椅上。宴席间,地方官员频频敬酒,他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这会儿酒劲上头,微微不适。 听闻人被退了回来,他唰地睁开眼。 “他竟拒收了?” 王国宝面色严肃,递上解酒茶,小心地问:“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呵!”司马道子神情渐变,眼里闪过一抹厉狠,“你去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把人送过去。” “喏。” 司马道子又问:“天锦的反应如何?” “自然是不情愿的。”王国宝失笑,“一个孤女,还是任由我们拿捏,殿下放心吧。” “话虽如此”司马道子想了想,“让徐道覆去劝劝她,本王不可想中途因她而生变。” 王国宝眼中微微一闪,“还是殿下考虑周到。” “回府吧。” 马车慢慢驶过街巷,车轮滚滚,时时发出“吱吱”的摩擦声。那声音一声一声敲打在天锦的心口上,闷闷地疼痛。 琅邪王府就在眼前了,有那一瞬她真想跳下马车,仓皇而逃。 前面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王国宝亲自上前扶着司马道子下车。徐道覆早得了消息,在府前等侯着。 见状,便搭了把手。 司马道子借着酒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拍拍王国宝的肩膀,让他放开自己。他便由着府中的侍从扶了进去。 王国宝得了他的意思,当下站定,与徐道覆说了会话,临去前有意无意朝着天锦坐的马车看了看。 天锦正襟危坐,迟迟未下马。实则交握在膝上的双手,被她握着泛白,身体止不住的轻颤。 “公主。”徐道覆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马车车帘被缓缓掀开,就听他轻轻一叹,“下车吧。” 天锦死死盯着他,“你也知道,是不是?” 见她不肯下来,徐道覆只得将四周围的人支走,再撩开衣摆跨上去。 天锦难掩心中悲愤,“你明知我你为何要这样做?” 阿裕未死的消息,他也已经通过采桑知道了。她怎么也想到不到,他明明知道她与阿裕是有婚约的,居然还默许了司马道子的作法。 “公主莫恼,且听我细细说来” 天锦怒道:“又有什么可说,我要离开这里。” 徐道覆心中微惊,连忙劝阻,“不可啊公主。” “无论我是不是你口中的公主,但我与阿裕是拜过堂的夫妻,这是不争的事实。既然阿裕未死,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不必说了我是不会这般作贱自己的。” 徐道覆也有些急了,“公主便是公主,先有国家大义,才能有儿女私情。司马道子的想将您送给谢石,便是怀着要诬告谢石窝藏北国公主的恶意,这其实正是我们打入南朝内部的好机会,还请公主三思。”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大义也好,小情也罢,我早已失去的从前的记忆,怎么说不是由你但要让我委身他人,却是休想!” “公主”徐道覆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天锦已经没有心情去听了。 她起身迈下马车,朝着夜沉的大街快步而去。 这些人实在太可怕了,她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待了。今日是想将她送人,谁知道明日又会使出什么样的算计。 还好谢石拒绝,否则她还不知道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竟悄悄被人给卖了。 她心中感激琅邪王这段日子的收留,这番恩情她自会记在心底,它日有机会必会报答。可她又没卖身给琅邪王,他们凭什么擅自安排她的人生。 这一路上,天锦都异常安静,实则不过是想找机会离开。更主要的是,她还要确定徐道覆是不是也参与了其中。 结果,实在太令她失望了。 枉她对他一番信任,他竟是这样回报自己。 她一心只想与刘裕好好厮守,什么国家大义对她来说还是太陌生了。 “公主!” 徐道覆实在没料到她说跑就跑,刚才支开了侍从本来是准备好好劝她,不想正好给她制造了机会。他急急追出来,天锦纤细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怎么回事?”远远地听到不对,王国宝去而复返,就看到徐道覆那着街角一脸呆滞,他心中一动,惊道:“你将人放走了?” 徐道覆苦笑,“一时不察,竟让她钻了空子。” 王国宝大怒,“那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快追!” 王府里的侍卫很快被调遣出去,徐道覆担心天锦过于反抗反而受罪,一路跟在王国宝身侧,忧心忡忡。 到处都不见天锦的影子,王国宝更气了,“徐道长,人若不见了,你可就是坏了殿下的大计!” “老道明白。” 这不是正着急地找着嘛。 “她不跑远,应该是躲在附近,再仔细搜搜” 第81章 夜探 天锦是在桥洞下被人找到了 夜色沉凉,寒风习习,天幕上的弦月如同弯钩。耳边是潺潺流水的声音,脚步声杂乱的侍从一个个高举着火把,火焰的照映之下,她惨白的面孔显露无疑。 王国宝脚蹬着黑靴,脚步沉沉地踏来。紧盯着她的目光犀利无比。嘴角边擒着一抹冷酷地笑意。 “天色不早了,天锦姑娘不回王府,躲这里做什么?” “明知故问。”天锦咬着嘴唇,恨恨地回盯着他。 只恨她人单力薄,轻易地就被捉到了。 徐道覆从后面赶过来,看到此景,心中不由沉下去,“公主不要任性,快出来吧。” 王国宝却喝道:“跟她客气什么!区区一个低贱的伶人,圈养了几日,还真把自己当成公主?把她抓出来!” 四下的侍从得令,一拥而上。 天锦被人毫不留情的从桥洞下扯出来,踉踉跄跄推到两人面前,衣裙上沾了不少烂泥。 徐道覆眉头一皱。 王国宝冷笑,抬手一挥,“带回去!”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天锦被带回王府,再没有之前的待遇了。人被推进柴房,为防止她再次逃跑,外面还有侍卫把守着。 她不甘就此受困,隔着窗子喊叫。王国宝更绝,干脆让人将窗子给钉死了。 一番闹腾下来,她筋皮力尽。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薄薄的五彩舞衣。夜里寒重,她抱着双腿缩在柴房一角瑟瑟发抖,心里悔恨不已。 她这分明就是上了贼船 午夜的更声被敲响,王府里的灯一盏盏熄灭,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正是夜静人深的时候,一道矫健纤细的暗影,从墙角一跃而起,身轻如燕地点在屋瓦之上,发出沙沙轻响。 “谁!”警醒的侍卫大喝一声,引来一阵骚动。 暗影更警觉,倏地钻入树影中消失不见。 王府一角的偏院里。 徐道覆已经除出外袍,走到窗前将灯吹灭,正要安寝。却在这时,窗棂被叩响了。 他立即顿住脚,目光锐利地扫过去,“什么人!” “是我”窗外传来一道低低的女声。 徐道覆心下大惊,连忙将窗子打开。 冷风灌了进来,紧接着钻入一道敏捷的暗影。 徐道覆摸到火折子。 “别点灯!” 黑暗里,沐倾城一袭紧身黑行衣。拉下面纱,一把按住他的手,“我进来时,引动了护卫。” 徐道覆连忙又把火折子放了回去,不解地问:“你怎么来了?” “采桑被你调走了,无人传递消息,我也只能自己亲自跑一趟了。” 徐道覆顿悟,指着黄梨木的圆椅,“坐下说。” 沐倾城没有拒绝,听着外头的护卫并非追来,才放心地问:“今日铭水居里是怎么回事?司马道子替拿她当成舞伶要送给谢石,你为何不阻止?” 原来。 自从天锦被王国宝带来此地与徐道覆接触后,沐倾城一行人便接到了消息,潜伏在此,一直静等着时机。 先前因为天锦记忆没有恢复,又因徐道覆拍胸保证有办法能令天锦重拾记忆,她们并没有擅动。然而这么久以来,却一直都不见成效。 沐倾城等人隐在暗处,暗暗着急。迫于无奈,她拿出刘裕未死的消息,欲引天锦见面。岂料,天锦身边明卫暗卫盯着太紧,而无法接近。 今日又被她们发现司马道子的异动,居然要将堂堂的北朝公主送与谢石,着实可笑又可恨。这下子众人都无法忍了。 沐倾城身为虞美人内部首领,天锦不在时,一切都由着她作主。她也没法压下众人的愤怒,只得连夜来找徐道覆问下究竟。 “沐首领莫急,老道也是有所考虑的。” “你的考虑就是让公主蒙受这样的屈辱,却视而不见?”沐倾城怎能不急。 那是北朝的公主啊,是南朝上上下下都忌讳的人物。若因此而出了意外,必会引起众怒,她回去如何交待。 “沐首领有所不知,公主她其实早已经意识自己的真正的身份,可她却一直不愿正视。老道这也是无奈之举。” 沐倾城:“怎么说?” 徐道覆:“令公主念念的不忘的刘裕不是已经加入了北府军了?公主去了谢石身边,说不定就能见他。” 沐倾城:“那又如何?” “若让公主下嫁谢石,恰好又能让她见到刘裕,这样的强烈刺激之下,说不定能公主” “荒唐!谢石早已娶妻,公主岂给别人做小!” 徐道覆摇摇头,“沐首领误会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北朝女战神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 沐倾城不由眯起了眼,“你的意思” 见她领悟,徐道覆轻笑,“沐首领聪慧过人,请务必配合老道。若非无计可施了,老道也不想这样逼迫公主,等她恢复记忆怪罪下来,老道愿意一力承担。” 沐倾城迟疑了。 此计并非良策,可如果天锦迟迟不肯接受自己的身份使命,还真让人头疼。北朝刚刚吃了败仗,她总不能真的带着失去记忆的公主回去,倘若消息传开,只会引得人心躁动,降低士气。 思及此,她的脸色终于好转。 “只是今日谢石已经明确拒绝了司马道子,先生有把握能将公主顺利送到他身边?” “放心吧,司马道子不会因此放弃的。” 沐倾城点点头,“好,就依先生之计。我会带人暗中保护公主安全。” “多谢。” “谢就不必了,保护公主安全是我的职责。先生最好能保证公主能够尽快恢复记忆。她失踪太久,陛下那边不好交待。” 说罢就站了起来,也不等徐道覆回答,快速闪进了夜色之中。 夜还长 高耸的树枝枝头,枯萎的树叶随着萧瑟寒风轻卷,飘落了一层又一层。沉凉的弯月高挂树梢,被轻纱似的云雾半遮着。 本就不甚明亮的夜晚,只能叫人窥见绰绰暗影。 沐倾城跳到屋檐上,本还想去见见天锦。可王府实在太大,转了一大圈也没有让她找对地方。无奈之余,只得作罢。 第82章 迫嫁 翌日,天还未亮。谢家大院就已经十分热闹了。 谢石在山阴滞留太久,再次令人收拾东西,准备出城。 叔侄俩并肩一起往外面。 “s县是要城,城防布置还需抓紧。琅邪王暂居此地终究不会太久,建康那边早晚会将他召回去,你年轻气盛,不要与他起冲突” 谢琰颔首,“侄儿都知道,六叔放心。” 谢石今日出城,特意装扮一番,身上穿的是件不怎么起眼石青色的竹纹长袍,与一身明朗白袍的谢琰站起一起,差了一截。 叔侄俩年龄相差了二十岁,两个个头倒是相当。谢石虽然生得俊朗,但到底不年轻了。 他拍了拍谢琰的肩膀,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不必送了,免得惹人注” 话没说完,忽见一个侍卫骑着马,急匆匆朝这边奔来。谢石眉头一拧,侍卫已经到了眼前。不等问话,侍卫便快速翻身跳下马,弯腰行礼。 “大人,前面一顶喜轿,正朝着这边来了。” “喜轿?”谢石心中一凛。 锣鼓的吹打的声音却已经是若隐若显地传过来了。 却说谢石昨晚拒了司马道子送的美人。司马道子虽然并未为难,可主意已经打定,是不可能更改的。 他虽然喝得微熏,意识却十分清楚。吩咐王国宝紧盯着谢府的动静,得知谢石收拾行礼已打算出城。当下便强行让天锦换上吉服,将她硬塞到喜轿上,直接堵了过来。 谢石暗忖一瞬,顿时气得眼都红了,“无耻!欺人太甚!” 谢琰一看他的表情,大致猜到了什么,“想不到司马道子的手段这般拙劣,六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轿子都抬来了,还能怎么办。”谢石纵然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认了。司马道子诚心给他添堵,若不接着,恐怕想要离开山阴就没那么容易了。 想到被人堂而皇之算计,谢石心里十分不爽。看到还横在府前的马车,气愤道:“撤了撤了,都撤了。” 话是如此,谢石再被阻止行程,司马道子横不讲理的强硬手段,实在令他难以镇定。 谢琰负手而立,默默地看着下人再次把东西都拆了再搬回去。目光不以意瞥到谢石脸上,顿时吓了一跳。 “六叔!” 谢石被气狠了,泛白的脸上被一层低冷的戾气所笼罩,削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六叔,你没事吧?” 谢石朝他摆摆手,“你去准备一下”说着,嘴里一甜,一股血腥味涌了上来,他连忙住嘴。 “六叔?”谢琰心惊肉跳。 谢石不想让侄儿担心,强忍不适,将那口血水吞咽了下去,待稍稍缓和过来,才颓然道:“是旧伤,扶我进去。” 淝水战暴发,谢石身为主帅,领着水军沿淝水顺流,拖垮了北军。以少胜多,一战实在凶狠,他身侧虽带有亲兵保护,却在强敌之下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此刻被司马道子玩得这一手好计给气着,引发了旧伤,一时之间只觉的胸口血气翻涌,难以平静。 谢琰不敢大意,也顾不上那近到眼前的喜轿,将他扶进去后,转身就看到身着玄色长袍的刘裕打这边走来。 刘裕假期早就销了,同住永安路,距离并不远。谢府这边一有动静,他就知道了。得知谢石今日出城,他特来相送。 不曾想,刚到了谢府外,就发现下人正在撤车。一问之下,才知道才知道出事了。 “谢将军。” “你来得正好。”谢琰呼出口气,“快去布置喜堂。” 刘裕一怔,“谢将军要成亲了?” 他来时,是听到了锣鼓吹打的声音了,只是没有在意,哪里料到谢府有喜事要办。 “是我六叔。”谢琰的声音沉了沉。 刘裕瞬间失语,又怔了一下,才抱拳恭贺道:“南康郡公喜事临门,我竟现在才知道。” 南康郡公指的谢石。淝水大破苻坚,晋帝龙颜大展,战事虽不曾结束,便对谢氏一门大肆嘉奖,连封四公。除了谢石,谢琰也被封为望祭县公,作为谢氏当家人的谢安则被封为卢陵郡公,另有kl县公则是封给了谢琰的一个堂兄谢玄。 晋帝此举曾一度惹得司马道子不满当然都是后话。 此时谢琰,脸上不见半点喜气,眉宇之间还凝着一层阴沉。 刘裕敏锐地感觉不对,“谢将军?” “你先去办,不用铺张,一切从简。我让人去请军医。”谢琰转身掩上门。 门合上那一瞬,刘裕隐约瞥见一抹石青色的衣摆。能让谢琰如此担心,里面的人不言而喻。 刘裕心知这里面定有内情,再不敢随便玩笑。 且不说谢府因司马道子这一手,弄得人仰马翻。被捆上的花轿的天锦,正急得一脸惨白。 才过四更天,她便被人从柴房拧出去。 冻了一夜,天锦被拉出去时,手脚都僵了。不待她缓过神,王氏就指使着身边的婆子将她的身上的衣物扒除,扔进水池清洗。 她激烈反抗,奈何对方人多势众,王氏从头到尾在一侧看着。待她梳妆完毕,才凉凉说了句,“绑了吧。” 然后,她便再也无法挣扎了。 轿中空间窄小,她动弹不得,还被堵住了嘴,听着轿外喜庆的锣鼓声,心里渐渐绝望。 她心中早已认定自己是刘裕的妻子,一女岂能二嫁。 他们能将她捆着塞入轿中,还能捆着她拜堂不成。他们强行逼迫于她,她也绝不会委屈,大不了以死明志。 打定主意,天锦反而慢慢安静了下来。 此刻,她并不知道,早早潜伏在琅邪王府外的虞美人八大首领之一的朱瑾,在看到她被人捆上花轿时,简直要疯了。 跟了一路,几次想要冲上去将天锦抢回来,均被阻止了。 眼前谢府近在眼前了,朱瑾忍无可忍,“沐倾城,你不是说公主是自愿的吗?他们为什么要捆着公主?” 沐倾城也十分意外。徐道覆并没有告诉她,天锦的反应如此激烈,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按奈下去。 “别闹了,看看再说。” “再看下去,可就迟了!” 第83章 冷待 锦公主出于皇族,感情于她而十分淡薄。淝水之战前,她还是威风凛凛的锦公主的时候,朱瑾与她的关系最为亲近。她聪明,贴心,长了一颗异常敏感玲珑心窍,很得天锦依赖信任。 而她对锦公主也是一直都忠心耿耿。 如今亲眼目睹自己敬重的公主被人如此对待,她实在是无法冷静下来。 沐倾城劝了她一路,渐渐失去耐心了。她朝身侧一名穿着淡紫色折枝纹长裙的女子使了眼色。 “辛夷,你管管她。” 辛夷 如果说朱瑾是虞美人中心思最缜密的,那么辛夷就是最没心机的。辛氏世代都是武将,她虽为女子却也当仁不让,跟随天锦身边出生入死,晓勇善战。 此时的辛夷,一颗心也被那吹吹打打的锣鼓声弄得心烦意乱,再加上身上穿着累赘的裙子,走路都十分不自在。 她哪还有心思去她们吵嘴。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依我看,还是别弯弯绕绕了,公主的安全才是最重要,就算现在冲过去抢人,穿成这样,行动根本不方便啊。” 说着,她便扯了扯衣裙,一脸不满。 朱瑾不由的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打扮。与辛夷相比,她穿得更加端正,上面是最新款的鹅黄色的褙子,下面是兰花底纹的长裙。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家境殷实的贵族千金。 反而沐倾城知道今日是什么样的情况,穿着一身窄袖的套马装。 不比较还不知道,这一看朱瑾更生气了,“沐倾城你是什么意思,你让我和辛夷穿得腿脚都迈不开,自己却打扮得这样简单利索,你成心的是不是!” 沐倾城被她吵得头疼,忍不住喝道:“闭嘴!你想让他们发现我们吗?” 朱瑾被她这一吼顿觉得委屈。 朱氏家族以经商起业的,朱瑾生来富贵,自小便耳熏目染,打着一手好算盘。被锦公主拉入虞美人管得理财务中馈的时候,才十二岁。 因为年纪最小,一直被大家宠着让着,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淝水大战之时,她受了重伤,将养了好一阵子,之后就一直寻找着天锦的下落。中途联系上辛夷,又找到沐倾城。 三人都是虞美人内部中举足轻动的人物,平日各司其职,有锦公主在时,沐倾城也不过跟身边传达情报任务。如今公主不在,她俨然就成了最高权威,这让朱瑾十分不喜。 “好了。公主不在,我比你们都大,你俩听我吩咐。”沐倾城似乎也意识自己语气过份了些,又补充了一句。 朱瑾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一会儿等公主进府之后,我会乘机混进去,查看情况,你们继续在外面守着。” 朱瑾没出声,反正她觉得这个计划十分不妥。 辛夷倒是没有意见,又扯了扯裙子,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点,有什么不对,立即通知我们。” 沐倾城点点头,又朝朱瑾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将态度放软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将公主置于险境的。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能让她早日恢复记忆。”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都最有理”朱瑾依旧不高兴,却倒底没再纠缠。 眼看着花轿被抬到了谢府前。 跟着花轿随行两名婆子自然琅邪王府的人,不等谢府的人出来迎接,她们便钻入轿中。 很快的,天锦就将扶了出来。 说是扶,其实不过是被她们死死地钳制住了。 天锦一身宽松的大红吉服,头上顶着喜帕,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她的嘴巴依旧还被堵住,身侧两个婆子一人一边,死死压住她的手。 她动弹不得。 守在谢府外的是谢琰的亲卫,乍然看到送了个新娘过来,众人都有些愣怔。 天锦不死心地挣了挣,换来婆子在腰上狠掐了一把。她几乎是倒抽了一口气,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就听身侧的婆子笑盈盈道:“军爷,夫人进门了,老爷怎么也派人出来迎接一下。” 老爷一群亲卫当真是被说懵了。 “什么老爷,这里谢将军府上,睁大眼睛看看,别瞎闹!” 哪知那婆子听了连连点点,笑得更欢悦了,“对啊对啊,正是谢将军,没错的。咱们殿下吩咐了,一定要将新夫人交到谢老爷手里。军爷,劳请进去通传通传?” 说话间,熟练的从袖口里摸出一锭碎银准备塞过去。 天锦眼角瞥见一抹银光,只觉得这场闹剧实在是可笑极了。从来没有见过哪个送嫁的,也没见过这么眼巴巴急于要将新娘子脱手的。 更讽刺的是,她就是这个新娘子。 谢琰的亲卫纪律极高,一看这等着架势,立即将手里的配剑往身前一横,“放肆!” 婆子显然没料到这侍卫竟连银子也不收,笑容不由僵住,只得生硬的将司马道子给搬了出来。 “军爷,我们可是琅邪大王府上的人。” “那又如何,没有我们将军的命令,都不许进,退下!” 侍卫冷酷的眼里不见半分同情。凌厉的目光只将那从头到尾都不曾出声的新娘打量了一番,守在门口半步不让,显然是早早的就得了吩咐的。 天锦反而是松了口气。 不松口好,不松口她就不用被强行嫁了。 然而,她这口气还未完全松心急如懈下去,就只听一道清朗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 “让她们进来。” 来人是刘裕。他正是奉了谢琰之令,让人火速布置了喜堂,这会儿带着人维持着谢府上的次序。 隔着一道厚厚喜帕,天锦只觉得这声音熟悉极了。想要再听得仔细些,可那人仿佛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再也不曾开口了。 刘裕此时就立在庑廊下,目光紧盯着衣着红嫁衣的天锦。那红艳的吉服颜色着实刺疼了他的眼。 红,是极其喜庆的 可这样场景只会让他想起那段极其痛苦的往事。再加上,此时他已经弄清楚了司马道子的逼婚将谢石气得旧伤发作,自然对这尚未进门的新娘提不起好感。 他一脸冷漠,只将喜婆和新娘让了进来,至于其它人均被挡在了府外。 第84章 逼嫁 事已至此,无论司马道子是抱着什么目的,人被送了进来,至少他的目的就成功了一半。 刘裕眼里俱是戒备,示意侍卫将人领到偏厅。 经此一闹,外面已经大亮了。 去请军医的人也回来的,军医被恭恭敬敬请到了定风堂。 谢石已经昏过了。 谢琰守在床前,心中气恼又憋屈。司马道子此举刻意安排的践行宴,为的就是把人塞过来。大家都心知肚明。 即便被拒绝了,还不死心,最后人还是送过来了。刻意选这一大清早的阻住谢石离开,锣鼓沿街吹打而来,闹得人尽皆知。若不是拒绝不掉了,谢石不至于气成这样。 看到军医熟练地切脉,又掀衣摸索,谢琰心里越发难受着急了。 “如何?” 军医看了谢石的情况,心情已经有底了,“是怒急攻心,好在底子强,否则就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人命关天这么严重?”谢琰不敢相信。 军医诧异地转头看向他,“将军难道不知道南康郡公先前受了严重的内伤,后来又东奔西走,一直都没有好好养伤吗?” “我”谢琰无话可答。他的确不知道啊。 淝水大战之后,他便被撵到广陵,因心情不好,一度不愿理事。这期间,都是他这个六叔一直在替他收拾残局。 他只知道六叔战时受过伤,并不知道这伤情如此严重。 军医抿抿唇,捉着谢石的腕又复诊一番。他并不是谢琰麾下的军医,而是从寿阳跟着谢石过来,对谢石的伤情还算了解。 大概一刻钟后,军医心中有了计量,提笔写下药方,亲自去抓药煎。 刘裕从外面进来,差点就与他撞上了,好在他身手矫健,躲闪得及时。 “谢郡公病情如何?”他关切地问。 谢琰面色难看,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谢石,道:“我并不知道他受了严重的内伤,还故意不听从他的吩咐,一直给他惹麻烦” 这次,他被派遣到会稽镇守,他六叔肯定是担心他会在老奸巨滑的司马道子手下吃亏,才巴巴跑来替他应酬周旋。 刘裕入北府兵的时间不长,有些事情只知大致,更何况谢氏叔侄之间如何,他并不了解。见看情绪低沉,上前在他肩轻拍了两下。 安慰道:“军医既然已经开药方下药,可见是能够医治谢郡公病情的。你不必太过担心,眼下府中一团乱,还需要你主持。” 闻言,谢琰才终于抬起头来,“人呢?” “安置在偏厅,等着拜堂。只是谢郡公这样恐怕是拜不成了吧。” “拜!要拜!”谢琰声音微沉,眼里闪过冷意,“人是司马道子送的,他必然派人盯着。若不如他意,恐怕还有后招。” 人就这么堂而皇之送来,说没有目的,都没有人相信。 “正是。”刘裕点点头,“那群人的确还围在府外,不曾离去。显然是想看到行拜之礼。” 谢琰声音更沉了,“走吧。” 刘裕一惊,看着他的目光忽尔福至心灵,“你该不会是想” “一个妾而已,我替六叔娶了,没有别的办法了,先把这场闹剧压下去再说。” 刘裕同情地摇摇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定风堂,穿过青石铺的小径,绕了整个花园,沿着长长的长廊走到偏厅。 喜堂就布置在偏厅,只草草挂了两条红绸,又铺了一块红毯了事,寒酸得让人都开始同情这新娘日后的处境的。 谢琰面无表情迈进来,看也没看被婆子“搀扶”的新娘,“开始吧。” 随行的婆子并不认识谢石。眼见谢琰走到红毯正中央站定,不由惊觉这新郎气宇轩昂,绝伦清滟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新郎竟穿了一身素白。 这哪里像是办喜事的 久不见婆子将新郎扶过去,谢琰目光一斜,一对黑得碜人的眼里透出一抹锐利的锋芒,“还愣着做什么!” 两婆子恍然大悟。 她们虽然有底气,可谢琰堂堂大将军,身上杀气袭人,她们不过听差办事,到底不想将人得罪得太狠。 当下扭着天锦就往大厅中央走。 天锦已经意识接下来要干什么,她哪里肯如他们所愿。想压着她拜堂,也要看她愿意不愿意! 她抬起右腿朝一侧的婆子狠狠一踹,婆子不察正好被踢中了脚弯,毫无防备地跪倒在地。另一侧,另一个婆子惊了惊。没想到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她居然还要反抗。一时之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天锦视线虽然遮住,但并不防碍她一爪子挠到婆子粗肥的手背上。 偏厅里,一声惨叫。 天锦顺利摆脱钳制,一手掀开盖头,一手将堵在嘴里的布块抽了出来。她怒极厉声吼道:“除非我死,休想我嫁!” “小贱人不要命了!” 吃了暗亏的两个婆子忍不住破口大骂,双双朝着天锦扑过去。 天锦慌忙避退,一抬眼目光与正侧目看过来的谢琰对了个正着。 谢琰脸色瞬间变了变,双眼紧跟着一缩。 是她她还活着! 天锦乍然看到谢琰的脸,虽然愣了愣,却并不觉得惊讶。早在铭水居时,她就见过他了。司马道子要把她送给谢石,她自然知道与谢琰不可避免会遇到。 可眼下,她并没有看到谢石,反而谢琰站厅堂正中间的红毯上,这叫她有些弄不清状况了。 不是谢石么怎么变成他了? 然而,没等她想明白,被她挣脱的两个婆子已经扑到眼前,再次将她制住。天锦顿时吃痛,忍不住惊呼一声。 “住手!”谢琰厉声呵斥,身形微微一动,竟是大步迈过来。 原本站在门口漫不经心观礼的刘裕,倏尔听到这声冷喝,他不解抬头这一抬,他整个人不由的就僵硬,仿佛时间都凝结住了。 “丫头”刘裕喃喃喊出声,目光直直落在天锦身上,似乎不敢相信一般,黑亮的瞳仁猛然放大。 他的声音不大,混乱之中,几乎无人注意到。可偏偏却传到了天锦的耳中。 她下意识抬头,寻声望了过来她的眼瞬间红了,鼻间一酸,尚未开口,眼泪已扑扑的滚落了下来。 阿裕,阿裕。 她终于见到了他。 钳制她的婆子已经被谢琰喝退,再无人压制她。她泪水朦胧,这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都变得不足挂齿。朝思暮想的人就眼看,咫尺之间的距离,只要她奔过去,就能抱住他。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 可是她的脚才刚刚迈去,手臂就被人握住了。 刘裕站在门口,亲眼目睹天锦想要朝他奔来,却偏偏被谢琰拉住。他双眼一眯,目光锐利,置放在身侧的手隐握。 他沉下脸,正腿便要迈进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倏地搭上了他的肩膀,“看来王某来的正是时候” 第85章 礼成 来人王国宝。 他今日身了一身喜庆绯色圆领锦袍,腰间坠着一块上好的羊指玉佩。一头黑发梳得油光滑亮,由着玉冠束于头顶,看上去干净又整齐。 刘裕心口猛地一阵刺痛。 哪怕他再想冲过去,立即将心心念念的人儿抱往怀中。可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来及品味,现实的处境却已经狠狠的给了他一拳重击。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被司马道子送给谢石的美人,正是他的妻子。 搭在他肩膀的手,让他的理智在瞬间回笼,迈出去的脚也被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见状,谢琰不由松了口气,扣着天锦手臂的手却暗暗紧了紧。早在天锦准备朝刘裕奔过去时,他就看到王国宝大步踏来。 他本能的拉住天锦,却无法开口阻止刘裕。 还好此人来得太巧。 趁着王国宝尚未察觉到不对,刘裕飞快地将头垂下。身体也不动声色往门边让了让,由着门框挡过去了半截身体。 天锦到底不傻。看到刘裕举动,再看看含笑而来王国宝,克制着自己也将脚步收回去。 王国宝老远就看到厅中的混乱,但他并没有察觉到谢琰,刘裕和天锦之间的微妙。还当天锦依旧不愿意接受安排,大闹喜堂,甚至挣脱了看护她婆子想要冲出来,反被谢琰一把制住。 至于刘裕他并未看清他的长相,只当他是在冲进去帮忙,并没有在意。 但是,他一迈进大厅,立即还是发现了不对之处。 “谢将军,怎么不见谢常侍?” 谢琰眉头一皱,不悦地盯着他。 王国宝目光微转,呵呵笑道:“看我这记性,陛下早早的就亲封了南康郡公,我竟是忘了改口了。如今是要叫谢郡公了。” 谢琰依旧没有出声,论起真来,王国宝还是他的妹夫,理应随他管谢石叫一声六叔。 可他偏偏拜入司马道子麾下,处处与谢氏作对。谢琰是极其看不起他这等,以卑屈之态去逢迎司马道子那等奸佞之臣。 也是他谢琰瞎了眼,当初被他蒙蔽,竟让他将自己的亲妹妹娶了回去。如今有妹妹夹在中间,谢氏一族有所顾忌,不能拿他怎样。这小人,行事反而越发放肆,着实让令生厌。 “谢将军怎么不说话,难道谢郡公当真看不上美人?”王国宝不依不饶,他此番来时,便是来观礼。 如果谢石不出现,哪还有热闹可看。 见谢琰依旧不出声,他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这可是殿下的一番美意,人都已经送进府了,谢郡公就算不喜也不得不顾着殿下的颜面吧。” “你多虑了。”谢琰总算开了金口,面无表情,“我六叔病了,这人我替他娶了。” 王国宝眉梢一挑,“病了?什么病竟是这样突然,可严重?” “有军医在此,不劳王大人操心。” 王国宝失笑,“的确,王某来此不过替琅邪殿下前来观礼,既然谢郡公身体不适,由谢将军出面也是可行的。” 谢琰嘴唇微微一抿,眼角余光瞥见还挂着眼泪的天锦,心里十分不忍。可他也十分无奈,若是只有两个婆子在场,他或许还能把人打发了。 那这场婚礼也就作罢。 可王国宝却在这时赶来,态度如此强硬,他不能轻举妄动。 “吉时都要过了,谢将军也该开始了吧。” 谢琰冷笑,“王大人确定这美人是心甘情愿嫁过来的吗?强娶民女这种事情,我谢氏一族也干不出来。” 王国宝的脸色总算沉了下来。 天锦从一开始就拒嫁,他无处辩驳。可事情都到了这一地步,他自然也不会示弱。只用一双凌厉的眼盯着天锦。 “那就由你告诉谢将军,你是否心甘情愿?” 天锦紧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阿裕就在门外,那片玄色的衣角若隐若显,一直不曾离开。 当着他的面,她怎么能改嫁给别人。 谢琰是好意,把决定权交给她,她便有权拒绝。可拒绝之后,她便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定然会被王国宝带回去。 如此一来,她就见不到了阿裕了。 看出她的迟疑,王国宝诧异地挑挑眉,他还当她会直接拒绝呢。虽然不明白她因何而改变,但他只要结束,并不注重过程。 他略略一顿,笑道:“美人梨花带雨倒是我见忧怜,怎么这副模样,莫不是谁欺负你了?” 他话里话外隐带警告,天锦早已不再单纯,又怎么可能听不出了。 她不能回去 “我愿意,我愿意嫁!”她听到了自己坚定的声音。 此话一出。门口的那块玄色衣角倏地一闪,就不见了。 天锦的心也随之一痛。她不由闭上眼,眼泪顺着面颊滑落下去。 对不起阿裕这只是权宜之计,她心里只有他一人,怎会愿意嫁给别人。 “好!”王国宝大喜,看向天锦的眼里毫不吝啬闪过一抹赞赏。心里却暗腹:她能自己想通,总好过他再施手段,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谢将军若不介意的话,不如就由王某来当唱礼吧。” 谢琰怎么可能不介意,他介意得很。 王国宝却看也不看他的眼视,目光微微一侧,看向还愣在一旁的两个婆子,不悦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喜帕捡起来,扶新娘就位。” 两个婆子差点办砸了事情,这会儿大气也不敢出。捡起喜帕,急急忙忙便给天锦重盖了上去。 拜天地的礼仪十分简单。 王国宝显然也是想早早成事,三拜下去立即高喊礼成。 谢琰不是真正新郎,这仪行得心痛又憋屈。好在一切都十分简单。 拜完天地,天锦便算是谢府的人,谢琰不客气地将那两婆摒除在外,吩咐谢府上的下人将天锦扶下去,安生安置伺候。 然后就是谢客了。 王国宝十分识相,知道自己在这里扎眼,二话不说就走了,顺便也将两个碍眼的婆子也一并带走了。 人一走,热闹便没了。 谢琰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都颓然了。他挫败地往那红木椅上一坐,痛苦的拿双手掩面。 他竟替他的亲叔叔,将天锦娶了谢府。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他更可笑的人了。 这时,厅外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刘裕去而复返,他刻意避开大礼,再回来天锦已经不在偏厅了。他站在门外踌躇,心情异常的复杂。 “进来吧。”谢琰不曾打台。 刘裕看着他那落寞的样子,微微迟疑了一下,还一脚迈了进来。他居高临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她是我的妻子。” 谢琰苦笑:“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刘裕:“我想见她。” “入夜了再去吧” 第86章 奔走 谢石醒过来时,纳娶之礼已经成了。 谢琰过来看时,就见他已经下了床,装戴工整。床边杌子上摆着一个空碗,上面还残留着了些许的药沐。 “六叔。” 谢石已恢复平静,扭过头看到他,便问:“事情办妥了?” 谢琰痛心地点点头。 他的脸色不好,思忖片刻,又说:“让人准备一下,我要立即回寿阳。” “可是六叔,你的伤” 谢石不在意道:“已经无碍了。” 军医还在房中,谢琰急急朝他看去。军医刚好抬起头,两人目光对了个正着。他摸着胡子,沉声道:“只要不骑马倒无大碍,郡公着急回去,那便在马车里垫上一层厚实的毛毯,避免途中颠簸。” 此话便是把最后一点希望也打碎了。 谢琰心里沉了又沉,实在没有理由将谢石留下了,那么天锦 “你去安排,越快越好。”谢石担心司马道子还有后招,恐牵连到侄子。而他身上的旧伤也不便传扬出去,若让司马道子窥之一二,恐怕就有麻烦了。 他虽为武将,却也深知权谋政道。 司马道子早就想对谢氏下手,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他有这个机会。 谢琰深知他的决定难以改变,只得垂头应下。 另一边,刘裕思念成疾,实在等不到晚上了。 天锦被人安置在静雅居,里里外外都是下人。她几次想出去去见刘裕,都被安排来伺候的丫鬟给拦下了。 因是新嫁娘子,不好随意走动。她心里也暗暗着急了。 这里是内宅,外男是不能随意进来的。刘裕悄悄摸到静雅居墙角外,隔着一堵墙,看到里面一身红艳的天锦,不断踱步。 如此望梅止渴,也好过看不见人,胡思乱想。 正当他准备想法子,引起天锦注意时,就见到远处快步跑来一名小厮。 “郡公爷吩咐,立即收拾。新夫人要随他一起回寿阳了” 谢郡公醒了?刘裕脸色一变,他还没跟天锦说上话啊。 静雅居内留下这么一句,已经快速地忙碌起来。天锦被丫鬟拥簇进去,更换行装。刘裕伸长脖子再次看过去,已经看不到人了。 他心有不甘,暗自咬牙,却也只能去找谢琰另想它想。 屋子里,天锦被下人一番举动,弄得心中惶惶。 “你们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 “夫人刚才没听着么郡公爷要带您去寿阳呢。” “不我不去!”天锦大惊失色,挣脱丫鬟就要往外冲。 她怎么能去寿阳,她哪里都不能去。阿裕一定会来找她的,她要在这里等着他。 “夫人!” 丫鬟见她神情激动,连忙上前阻挡,却被天锦灵活地避了过去。她披头散发,不管不顾,眼看就要冲出静雅居,一只用力的手,及时将她拽了回来。 “夫人,你想去哪里?” 沐倾城一身谢府丫鬟打扮,趁着府上正乱成功的混了进来。她拉住天锦的同时,不忘在她手臂上捏了一下。 天锦猛地回头,“是你” “夫人莫急,就算现在出去也无济于事啊。”沐倾城边说,边冲着眨了眨眼,又凑近她低声道:“不如静待时机。” 静待时机 沐倾城的出现,成功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她幡然醒悟,身边藏着这么多身怀绝技的人,一个个都盯着她。 是啊她也不知道阿裕现在在哪里。就这样冲出去,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天锦越想越觉得心惊,双目盯着沐倾城,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可沐倾城隐藏的太好,只是冲她笑了笑,就将推向朝着这边追出来的丫鬟。 “夫人,您仪容不整,怎么能这样出去呢”谢府的丫鬟见她总算安静,都纷纷松了口气。 天锦耳边听着她们嗡嗡的声音,回头再看,沐倾城却已经不见了。 沐倾城悄悄潜进来,自然是用心之举。可惜,徐道覆的计谋再次失败了。她分明看到天锦与刘裕,谢琰都打过照面了,可她依旧还是这副鬼样子,身上半点锦公主的气魄也无。 着实让人咬牙暗恨! 可是现在,谢石却要将她带往寿阳了她必须回去找辛夷和朱瑾商议。 一想到朱瑾那性子,她隐隐觉得头疼了。 谢石的行囊第三次装车,这一回终于没人阻拦。他撩起衣摆率先上了马车,在他之后,临时添加的马车里坐得是天锦。 随行伺候的丫鬟也是临时挑选的。 丫鬟到是很尽职,扶着她上后就将车帘的拦得死紧,外面的情况半点也窥不见。 天锦心里忐忑难安,几次想将丫鬟拨开又生生忍住。 谢府前,刘裕随着谢琰的亲卫站在一起。双眼锁定着那个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目光如炬,就差能将车帘穿透。 谢琰将他神情看在眼底,打起精神与谢石道别。 马车徐徐前行,随行多了一人,谢石也没有在意。终于如愿出了山阴,心里才稍稍安定。他精神有些不济,靠在毛毯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行人离开山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司马道子耳中。 王国宝笑着道贺,“恭喜殿下,接下来可是要上书建康?” “不急。”司马道子端起手边的热茶,轻啜了一口,神情十分享受,“这茶是蜀地贡茶,名叫万春银叶,是今年新上贡的新茶,十分难得。一会儿让王妃给你包一些,你带回去尝尝。” 王国宝连忙道谢,等了片刻,又说:“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将谢石告发?” “你呀就是太心急。”司马道子已然胜券在握,举手投足之间,从容淡定,“窝藏北朝锦公主这罪名只差坐实,谢石这回只能认栽。可现在他还在路上,从山阴到寿阳这一路必不能出任何意外。” 王国宝:“殿下是说等他们到了寿阳再向陛下揭发?” 司马道子点头,“正是。你派人一路跟着他们,注意隐藏,别让人发现了,务必确保天锦顺利进入谢石后院。” “还是殿下考虑的周到。”王国宝心服口服。 果然姜还是老得辣。 人是他们送的,若谢石起疑,中途将人解决掉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他们发难也没有证据了。 他连忙拱手告退,“殿下放心,属下这就去将此事办妥。” “慢着。”司马道子搁下茶杯,漆黑的双眼落在他身上,“谢氏与你到底是姻亲,你这番行事,等于在背后给捅了他们刀子,你就不怕谢安招你回去问责?” 王国宝心中一紧,连忙跪下,“我与谢氏政见多有不同,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望殿下明鉴。” 司马道子失笑,“起来吧,本王并无别的意思,你去吧。” 王国宝擦了把冷汗,起身走出去 第87章 荣宠 从司马道子书房出来,王国宝并未急着回去。当年他意气风发,与谢琰交好,两人情同手足。 太原王氏与陈郡谢氏一直都有往来,他父亲与谢安也常有书信往来。他的妻子还是父亲亲自上门替他向谢安求娶的。谢安也同意将小女儿嫁给了他,这本该是一段佳话。 可没多久,他就发现谢安看不上他。每次上门拜见,他都能感觉到谢安对他的轻视。 久而久之,他与谢氏也就疏远了。等他转投司马道子的麾下,与谢氏也就渐渐恶交了。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谢家人从前都看不起他,他又何必拿热脸去贴冷板凳。 王国宝自嘲一笑,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从未后悔为司马道子效力,更不后悔与整个谢氏为敌。 外面阳光正好,金色的光束一缕缕透着树叶间的空隙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晕,坠落在地。 金桂的清香一阵阵飘过来,王国宝沉着脸由着青石小径,朝着金轩院走去。没多久,就看到一群人正热闹地穿梭在一片金橘林间。 王妃王氏身着暗红绵套裙,正站在廊下,看着下面一群仆人忙碌。曳地的长裙绣着栩栩如生,裙摆随风摇荡到身前的花坛里,远远看过去那展翅膀的鹊鸟,仿佛随时都能从她的裙子里飞出去。 王国宝不由站定。 站在王氏身后的贴身丫鬟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她方才抬眼看过来。 “表哥。” 王国宝点点头,抬步走过去,“又到了采摘橘子的季节了。” 王氏黑亮的桃花眼凝出一抹笑意,“表哥与殿下谈完事了?” “嗯。”王国宝淡淡应了一声,显得心不在焉。 见状,王氏摒退左右,关切道:“表哥有心事?” “表妹嫁入琅邪王府多年,虽得殿下宠爱,然而岁月催人老,终有一天现有的恩宠会有渐渐消失表妹该考虑考虚虑子嗣了。” 王氏一愣,“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表妹看不出来吗?殿下开始重视司马元显了” 王氏置放在身前的手,猛地攥紧。她嫁到琅邪王府时,司马道子的后院里还算干净,除了留有一个庶长子,并没有其它女人。就连通房,侍妾也没有。 庶长子的存在,虽然令王氏不喜。可他不得司马道子喜欢,又被养得无法无天,极能惹事生非。司马道子都不管他,她这个嫡母与庶子并无情分,自然也就随他去。 她也曾想过生下嫡子,可司马道子却一直都让她避着孕,说是还不到时候。避子汤喝多了,对身体是有损伤的她十分清楚,可司马道子因着对她怀着愧疚,一直对她宠爱有加。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会失宠的一天 “表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王氏微微紧张。 王国宝却笑了笑,并未言明。 “我走了,表妹自己保重。” “表哥”王氏因他的话,心都提起来,哪里肯放开他,“表哥有话不妨直说。” “偌大的王府,表妹真打算让它落入司马元显手中吗?你别忘了,刘氏是怎么死的,真到了那天,表妹在这王府里可还有立足之地?” 王氏倒抽一凉口。 刘氏那个临死也要恶心人贱人! 她当初不会忘记,她被迎娶进门大婚当夜,刘氏在偏院里一酒毒杯把自己了结了。 司马元显是亲睹刘氏死去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忘记,始终认为是她与司马道子害死了刘氏。 若让他得势王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想让王国宝替出主意,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夜里的时候,司马道子发现王氏,前所未有的热情。他年长她不少,又是最擅拿捏人心的,王氏突然的改变,虽然令他察觉不对,但他到底也是男人,很快就沦陷在王氏的温柔香里。 一番云雨,王氏贴着他的臂弯沉沉睡去。 司马道子突地睁开眼,漆黑的眼里不见半点睡意。他起身披了外袍,撩开帐走了出来。 外面守夜的婢女被惊着,连忙跪下。 “王妃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回禀殿下,金轩院的橘子都熟透了,王妃带人着采摘了许久,后来王大人来了,与王妃说了会话之后王妃就一直在屋子。” 司马道子微着眉,话里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惯因王国宝与王氏是表兄妹,平日里虽然见面不多,却也不拘往来。加上今日又是他准允的。司马道子倒没有料想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引得王国宝心神不宁,跑到王氏面前多了嘴。 想到那片金橘林,还是因为王氏喜欢吃橘子,他宠着她,便让人种上一片。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司马道子摆摆手,示意婢女退下。 而他则是缓步迈出寝房,踏入夜色之中 今晚无月,深秋的西风一如往年的冷。不知不觉间,他越走越偏脑子里没由来的想起独子离去的前一天,疾言厉色的话来。 ——父王莫不是走错院子里吧,这里可是存菊院,隔着一面墙可就是 那日,他站在存菊堂,眼角瞥见隔壁院子延伸出来的一截光秃秃的枝干。隔着一面墙,那边就是晴梨院,他心知肚明。 那是刘氏生前住的院子。 院子很小,又偏僻,地方狭窄的连下人都不愿意住。可刘氏一住就住了好几年。 黑漆漆的夜里,司马道子头一回走到了这扇长年紧闭的院子前。他迟疑地伸出手,刚触到冰冷的门板又缩了回来。 那一段令他不愿回忆的往事,是他心底最深的禁忌,连王氏轻易也不敢触碰。可今夜他却忍不住一路朝这边走开。 朝野上下,人前人后,他是权势浩天,风光无限的琅邪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表面的风光后背,是何等凶险。 他是晋帝的亲兄弟,却也是他手里的一把阴寒利剑。剑是死物,断然不能有情,也不更可能子嗣昌荣。 皇兄多疑,他很早就知道在每个蕃王权贵府邸里都埋有暗人。他也不例外刘氏便是他皇兄埋在他府邸的一枚暗棋。 可笑的是,他明知她的身份,却还是受了她吸引,悄悄动了真情他娶了太原王氏之女,这辈子注意不可能有嫡子,可他也不能让太原王氏脸上无光,去母留子是她主动提出来的,所以她的死真的不能怪他啊。 第88章 郭氏 从山阴到寿阳的路程并不远,快马加鞭半日就能到。只因谢石旧疾复发,车马都走得缓慢,抵达寿阳的时候城中的灯火已经很稀疏了。 天锦缩在马车内迟迟不肯下车。 前面的马车却已经卸鞍解套。谢石甚至忘记了她这个新夫人的存在,一句交待都没有就进去了。 留下的车夫和侍卫,呆愣在原地 “夫人,累了一天,还是快些进府歇息吧。”随行的丫鬟小声劝慰,以为她是因为受到了冷落而不满。 天锦知道躲不过,这一路上她也尝试过逃跑的,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夫人?” “下去吧。”天锦叹了口气,只能先妥协。 深夜归府,谢石并未惊动府里的人,直接歇在了前院。这下子可苦了府里的管事,不得已只得跑去后院喊醒了郭氏。 郭氏是谢石的元配正妻,三十多岁左右,瓜子脸,双眉修长。听闻谢石从山阴带了位新夫人回来,心里咯噔一下。 “人呢?”她问。 管事连忙答道:“人还在前厅,还等着夫人安置。” 郭氏心里不由发苦。换作是任何妻子,夫君半夜从外地携了美妾归来,心里都不会好受。郭氏并非高门贵女,性格微微软弱,一时竟没了主意。 “郡公爷呢?” “郡公爷已经歇在了前院。” 毕竟是年少夫妻,郭氏对谢石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了。他既然不管,那就是没把人放在心上? 这话让郭氏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许,当下便细细问了新夫人的来历。 “这只知道这位夫人好像是琅邪王送与郡公爷的。其它的老奴就不知道了。” 郭氏点点头,“那就将她安置到琳琅阁吧。” “夫人可要见见她?” “不必了。”郭氏眉眼冷了下去,心烦地摆摆手,“安排两个丫鬟过去伺候着。其它的,明日再说。” 管事识趣地退了下去。 说是明日再说,可郭氏这一夜却注定要辗转反侧了。 天锦被人领到琳琅阁,陌生的环境令她不安。已经是半夜了,被唤过来伺候的丫鬟一脸的不情不愿。 天锦也不乐意让人靠近,连一路随行的丫鬟也被赶了出去。她抱着双膝坐在床榻上,双眼呆滞着望着窗外的夜空,心里充满了绝望。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司马道子、徐道覆、还有一直神出鬼没的沐倾城她想不明白他们想要干什么,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局。 明明阿裕就近在咫尺,可一转眼就成了天涯。 阿裕他现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他会来找她吗? 她一概不知恨透了这样无能的自己。 同一片天空之下,与她一样绝望的还有刘裕。 此时此刻,他正骑着硕壮的俊马,打算连夜去寿阳找天锦,可他的马刚跑到城门口就被谢琰堵住了。 “让开!”他勒紧僵绳,一身戾气。 又干又冷的秋风,打城外吹来,吹得他衣袖鼓鼓,身下的坐骑似乎感应到他的情绪,不甘被钳制住,躁乱摩蹉着前蹄。 “回去。”谢琰面无表情。 “那是天锦!”刘裕目眦欲裂,声音从牙里迸出来。 “我知道,但你不能去。”谢琰一动不动,并未妥协。黑暗里,他俨然就变成了一堵坚实的墙一样。 刘裕冷笑,“她不是你的妻子,你当然可以视若未睹,可我不能!再不让开,我便不客气了。” 谢琰闭上眼,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不是她的妻子,可他也会心痛啊。他就那样把她娶给了自己的亲叔叔,心口就跟撕裂了一样,毫无防备。 事后,他却还要像没事人一样隐忍克制。 “这明显就是司马道子的诡计,你擅自行动,只会自暴短处,得意的还是别人”说着,顿了一顿,“你放心,我保证六叔不会动她。” “你凭什么保证!” 谢琰看着他状似疯狂的样子,冷笑:“就算你现在去了也无济于事,你以为司马道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信不信寿阳现在就有他的人,他们会紧盯我六叔的一举一动,你想去救她,焉知不会害了她?” 刘裕紧握着僵绳的手,被风吹得生冷,连心也跟着冷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一样。他双眼通红,却锐利无比。 他知道谢琰是对的。 天锦是何时落入司马道子手中的可恨,他们同在山阴这么久,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然后,他就想通了关键。 “袭击归香苑的那些水贼” 谢琰神色一禀,明显也是想到了,“是王国宝。” 没错,就是王国宝。 他有琅邪王的手令,城防不会拦着他,他火烧了归香苑,轻而易举的就把天锦带出了天锦他们都被假尸蒙蔽了! “王国宝!”刘裕恨不捅死他。 “回去吧,我来想办法。” 刘裕十分不甘心,可终究还是不得不妥协。 天色依稀而定,星月无光,天空渐渐被破晓而出的金光染亮,沉寂的大地,慢慢复苏。 一夜未睡,天锦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瞪着推门而入,捧着换洗衣物的丫鬟。 “出去!”她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两名丫鬟十分惊讶,不由相视一眼,显然是弄不清这位新夫人的脾气,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出去!”天锦大怒,随手抄起起榻上的枕头扔过去。 两名丫鬟被吓得连连后退,失措的抱着衣物出去。 很快的,琳琅阁的动静就传到了郭氏的耳中。郭氏眉宇微皱,面上不喜。 “想不到,还是个有脾气的。” 开口的是个年轻貌美的贵妇,坐在郭氏身侧,一身水青色的折枝纹综裙,衬得肌肤分外白皙。她看上去比郭氏年轻一些,脸型是标准的美人鹅蛋型。嘴上明明说着不屑,神态间却端庄娴雅,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令姜所言极是,只是这人据说是琅邪王送人,倒是不好管教。”郭氏附和一句,眉宇含愁,说着说着就垂下去。 她口中的令姜是谢道韫的小字。 说起谢道韫,便不得不提及谢家几位长辈。已经故去的安西将军谢奕,他是谢安和谢石的兄长,亦是谢道韫生父。 谢氏世代为官,均是身居要职。谢安少时却以清淡知名,无心官场,倒是十分喜爱游山玩水,谢氏一族子女教导的责任就压在了他的肩上。谢道韫就曾被谢安悉心教导过,她从小就聪慧,是谢氏家族有名才女,很受谢安的喜欢。 她的婚事,还是谢安一手促成,夫家是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门当户对。她嫁的人,是当代颇俱名望的书法大家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王凝之此人不拘小节,与父王一样,写得一手好字。 然而与王凝之处久了才知道,他并非是个才华高妙的人,夫妻二人的关系并不和美。谢道韫在王家过得郁结,这回出现在寿阳,便是出来散心的。 第89章 心思 谢道韫一向聪慧,郭氏话音一落,她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说起来,她还真有些看不上郭氏这个六婶。 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她才六叔的正妻,别说只是琅邪王送的人,就算是皇帝送的,妾室就是妾室,受主母管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就着手里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谢道韫不冷不热道:“六婶不过去看看吗?” 郭氏:“这不太好吧,你六叔那边” “哐!”手里的茶杯被用力搁下,谢道韫直接就站了起来,冷笑,“走吧,我陪六婶去。两位姨娘也一起去吧,咱们去看看这位新进府的贵妾倒底是有多金贵。 贵妾两个字,她咬了重音。听在郭氏的耳里却格外的舒服。她的确是性子软了些,可女人该有的嫉妒之心,她也是有的。 谢道韫出嫁之后,郭氏在谢氏家族就很受长辈喜欢。谢石待她自然也不错,虽说这种事情在小辈面前摆弄出来,很是不妥,但她与谢道韫虽然隔着辈,年龄上也相差不了多少。 换作是别人,郭氏或许也就忍的。可谢道韫是谢氏长房的长女,响名在外,有时候她由出面效果会更好。 郭氏如此想着。 除了郭氏这个嫡妻,谢石还有两房妾房。陈姨娘陈氏比谢石还长两岁,是从小侍奉他的通房丫鬟。郭氏嫁过来之后,被抬为姨娘。半年之后郭氏又在陪嫁的丫鬟里抬了年轻美貌的徐氏。 谢石从山阴带了新人回府的消息,一大清早就传开了。 陈氏,徐氏早早的来瑞安堂请安,为的就是见见这新进府狐狸精长得什么模样,居然叫一向不怎么在男女之事费心的谢石,将人给带了回来。 可惜,她们来再早也没用,人家根本就没把郭氏放在眼里,进门就将晨昏定请这种规矩给省了,往后岂不是要上天了? 两位姨娘,心里都十分复杂,既窃喜郭氏被打脸,又对这新来的狐狸精咬牙切齿。 原以为注定是要扫兴而归了,却没想到郭氏居然挑动谢石的堂侄女要知道谢道韫可是出了名的最讨厌妾室作妖,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两人眼里都闪着精光,自怀心思。带着一纵丫鬟,朝着琳琅阁浩荡奔去。 此时琳琅阁里的下人全部聚集在院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郭氏一行人到时,院中乱作一团。 郭氏不由动怒。 只是她还没开口,谢道韫就先忍不住了,“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郭氏性子软绵,教训起人来,也不过就是罚银思过。可谢道韫就不同了,她出嫁前替母亲管过内宅,手段十分厉害。 早年她初来寿阳,曾被下人怠慢,当下就调用了谢石的侍卫,将那下人打得半残。下人惨叫的声音绕梁不去,谢石听了消息,也只是淡淡说了句“该打!”随后就将那人撵出府。 虽说已过去多年,可她在这府上余威尚在。 琳琅阁的下人一见她开口,一个个都仓皇跪下,大气也不敢出了。 谢道韫瞅着眼前的情景,不悦地瞥了郭氏一眼,“六婶管制后院内宅,也要尽一尽心啊,府里养着这么一群没规没矩的东西,着实败坏家风!” 郭氏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了。她再无能,也是长辈,当着下人的面,谢道韫居然一点颜面也不给她留。可她却也不敢招惹谢道韫,只能把怒气撒在那群下人身下。 “没听到堂大姑娘的话么,都滚下去领罚去!” 谢道韫淡淡斜了她一眼,越发觉得不喜。 果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点当家主母的气势也没有,手段也就这样了。也不知道当初,六叔是怎么答应娶了个她的。 如此想着,谢道韫的视落便落到了那扇紧逼的门上 门前正站着一个打扮别致的丫鬟,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头上戴着的描金发簪,一身暂新的碧色裙。 谢道韫双眼眯了眯,这不是谢氏上丫鬟。 丫鬟见她目光扫过来,连忙把头垂了下去,想到什么又才屈身行了个礼。 “你叫什么名字?”谢道韫问。 丫鬟轻声答道:“婢女明月。” “明月倒是个好名字,你主子呢,还不叫她出来拜见主母。” 明月无奈地指着闭而不开的大门,事不关己地说:“在里面,婢女喊不开门。” 明月是谢琰临时安排给天锦的随行侍奉丫鬟。她本来在山阴里待得好好的,突然降下了这无妄之灾,心里多有怨怼,再加上天锦态度她压根儿就不想伺候一个身份低贱的主子。 这会儿看到主母找上门来,非但不慌,反而还挺高兴。 可谢道韫却很生气,按照往常的脾气,肯定是叫人直接把门撞开了,只是她又瞥了郭氏一眼。 郭氏打着什么主意,她心知肚明,她不点破,可现在却不想做那把刀了。 “六婶觉得一个妾室恃宠而骄,该怎么处置?” 郭氏心头一跳,她还指着能借谢道韫之手,不动声色地将这里面的小贱人给收拾了。她自己动手,肯定会担上一个善妒之名。 “令姜,我觉得人是你六叔带回来,总要先问问他的意思。” 果然。 谢道韫早料到她没用,十分爽快地点点,“那好,六婶现在就去问吧,我与两位姨娘在此等你的消息。” 郭氏:“” “六婶?” 郭氏深吸一口气,心里明白了谢道韫肯定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她面上有些难堪,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她微微侧目,朝贴身的大丫鬟示意一眼,“你去前院把六爷请过来。” 大丫鬟是她的心腹,多少明白她的意思。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郭氏又回过头来,朝谢道韫看去,神色便冷了几分。 “那边有个八角亭,我们去那边等着吧。” 谢道韫点点头。 跟着来看戏的陈氏、徐氏也没有意见。 外面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 屋内,天锦依旧抱着双腿坐在床榻上。 早在郭氏一行人闯进来的时候,她就听到了动静。可那些,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心不在这里,当然不可能由着她们摆布。就算谢石亲自来了,也休想令她妥协。 想到谢石天锦红肿的双眼闪出一道绝决的光芒,她缓缓抬手把头上的发簪拔下来,紧握在手。 第90章 心思 昨夜回到寿阳谢府已经很晚了。 谢石没有惊动任何人就睡了,今早起来,军医进府又替他检查了一番,依旧是嘱咐他多休息,少操劳。 之后他便去了书房,处理多日堆积的要务。 亲卫进来说郭氏有请,谢石有些意外。郭氏出身不高,印象中她胆小怕事,轻易不会僭越本份。 他想了想,让亲卫将郭氏的贴身丫鬟放了进来。 “六爷。”丫鬟第一回进书房,不敢抬头。 谢石手里写手着批注,淡淡地问:“夫人在做什么?” 丫鬟当下便将天锦的骄纵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她心里向郭氏,自然捡的都是不利于天锦的话来说。 谢石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直到这时,他才记起被他遗忘的新妾。当下又询问两句,得知昨夜是郭氏将她安置的,手上才顿了顿。 “既然人已经安置在琳琅阁,便随她,让夫人不必介怀。” 丫鬟还指望着谢石能给郭氏做主呢,闻言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又说:“纵然夫人性子再好,新姨娘也不当如此目中无人,连堂大姑娘都看不过去了” “堂大姑娘也去了?”谢石眉头微皱。 “去了,陈姨娘、徐姨娘都一块去了”所以夫人才要将您搬出来,否则下不了台,面上岂不是难看? 丫鬟默默地在心里将话补完。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久未听到他的声音,她不抬悄悄抬起来。 就见谢石将手里的笔狠狠一搁,“简直是胡闹!” 可不就是胡闹!人是司马道子硬塞给他的,无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他都打定主主意将人暂时养着,待查清事实再寻个理由打发出去。 被她们这一闹谢石脸色难看了起来,早在回寿阳的路上,侍卫就禀报发现被人随尾跟踪,不必说也定是司马道子的安排。 若那女因此一事向司马道子告状,只会麻烦不断。越想,谢石的脸色越沉,“你去把堂大姑娘叫来。” 丫鬟一看他脸色,当下不敢再多话,匆匆应了一句便连连忙忙离开了。 “你说六叔要见我?”谢道韫听了丫鬟的回话,十分惊讶。 丫鬟连连点头。谢石平时还是挺温和的一人,但动起怒来,还是挺可怕的。由于又是在那种肃重的书房里,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谢道韫笑道:“那便去看看吧。” 她一走,郭氏心里隐隐不安了,“六爷是怎么说的?” 丫鬟不敢隐瞒。从头到尾谢石都没有提起要怎么处置这位新姨娘,她也担心,没想到这位不露面的新姨娘还挺受宠,自己说了她那么坏话,还指望郭氏这回能硬所气些,能护她一二。 郭氏听完,脸色忽青忽白。 把堂侄女叫过去,却把她这个正妻晾在这里郭氏明白了,谢石这是摆明了怨怪她多事。 她脸色微烫,忍不住站了起来,心中已经生了退意。 陈氏见状,觉得有些好笑,故作惊讶道:“夫人,您说六爷到底还来不来?” 郭氏被问得十分难堪,不悦道:“你们先回去。” 陈氏年长郭氏不少,一贯是看惯不她一个主母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很有几分非分之想,一直都指望着她哪天出错失宠。 只可惜,郭氏为了对付她,用年轻貌美徐氏来牵制她。她并不怕郭氏,却有几分忌讳徐氏,毕竟她已不年轻了,只能指望着谢石念在她伺候了他那么多年的情份上对她好些。 可眼下陈氏瞥了脸那久无动静的方向,心里不便蠢蠢欲动。郭氏有帮手,她也可能有啊。 陈氏心中有了主意,便再无顾忌了。她站起来,看着郭氏冷笑,“依我之看,夫人也别再等了,六爷肯定不会来了。兴许新姨娘身体不适,才怠慢了夫人。夫人这样不依不饶,若是传出去,难免会落得无容人之量啊。” “你!”郭氏心里本就难堪,被她这么一挤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心里既埋怨谢石不给她脸面,又暗恨谢道韫故意搅事令她进退两难俨然已经忘记了,是她自己有意无意想借谢道韫立威。 当然最恨还是到现在都不敢露面的小狐狸精,还有陈氏这张令她恨不得撕烂的嘴脸! “陈姐姐这是什么话。”久未开口的徐姨娘,终于在郭氏气得满脸涨红时开了口,“这本是堂大姑娘喊大家一起过来,你却要把事情往夫人头上安,你又安得什么心?” 陈氏冷哼一声,徐氏这个小贱蹄子嘴巴利得很,她在她面前一向讨不到好,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且忍她这一回。 “我们走。” 谢道韫走了,陈氏也走了,徐氏、郭氏也没有久留。那紧闭的屋门,一直都不曾开启。 整个琳琅院安静了下来。 明月看了场闹剧,心中倒是有些钦佩天锦沉得住气。她抬手敲了敲门,又唤了几句。见里面依旧没有动静,便恨恨地跺了跺脚,打算撒手不管了。 吵吵闹闹的一群人都走了,天锦放下手中的发簪总算从床榻上爬起来。舟车劳累,又枯坐了一夜,再加上被强行押着成亲她米粒未沾,真真是又累又饿。 人在绝望之后,再听到一群女人拈酸吃醋是种什么感觉?别人如何她不知道,可她却有心里燃起了一丝失望。 陈氏离开前刻意损了郭氏向她示意,她岂会听不出来。或许她不该就这样放弃,她得想办法逃离这里。 门被猛地打开。 “去拿些吃的来。” 已经走到石阶的明月乍然听到声音,猛然回头,就看到天锦披头散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那眼神沉寂如枯井一般,毫无波澜,黑色的瞳仁幽幽深深,又仿若能直透人心。明月心中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寒栗。 “夫夫人” 天锦嘲讽道:“别叫我夫人,我算哪门子的夫人。” 明月:“可是你已经” “你想不想回山阴?”天锦打断她。那黑得瘆人的目光,盯紧着她不放。 明月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心思被看透,无所遁形。她的确是想回去,她的亲人都有山阴,同样都是谢府,她更希望待在熟悉地方。 可就算再想,她也回不过啊。 天锦却说:“我将卖身契还给你,只要你听我的。” 明月不信,“夫姑娘真的肯放我走。” “信不信由你。” 第91章 执念 人一旦起念,就会很执着。 明月虽然对天锦的话很怀疑,可她也不过个丫鬟,临行前她的卖身契被塞到天锦手里,这无疑是让天锦捏住了她的要害。 就算她再瞧上不天锦,却也只能与她站在一起。她这般主动示意,也没理由跟她对着干,等她拿回了卖身契,便什么也不怕了。 打定主意,明月对天锦的态度这才有所转变了。 谢府的早膳还是挺丰富的。有牛乳粥,千层蒸糕,芙蓉卷等各色点心。明月去厨房拿回来时,都已经冷了。天锦也不挑剔了,拿起一块薄如蝉翼的煎饼,就着隐带一丝腥味的粥吞咽了下去。 明月在一旁看着她吃,目光却在房中打着转,想着自己的卖身契被藏在哪里。 吃饱喝足,又清洗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天锦便细细问了问谢府的情况。 明月还算灵敏。就在天锦闭门不见人的时候,一早就跟琳琅院里的下人混熟了,谢府的情况也被她打听清楚了。 天锦听了大致的情况,心里有了底。 看着镜中抹了胭脂也盖不住的苍白脸色,她淡淡说了句,“走吧,出去转转。” “什么?”明月还以自己听错,“姑娘不是说要将卖身契还给我的?” 天锦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 明月暗暗咬牙,她就知道!她不过是想拿着卖身契来要挟她听从她的话而已。自己居然傻傻的就相信了! “别担心,我说话算数,只是时机还未到而已。” “那时机什么时候到?”明月紧紧看着她,试图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端倪。 “再等等”天锦丢下这么一句,便迈了出去。 诚如明月所想的那想,她的的确确是拿着这事要挟她,但说放她走也是却是真的。但前提是,她得先逃离了这里。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谢琰。 她被迫来寿阳,人生地不熟,对谢石也十分陌生。他给她临时安排了一个丫鬟随行伺候,或许已然看出明月并非情愿,便让人将明月的赎身契给了她。 来时的路上,明月有意无意试探。她心烦意乱,一路上都没有搭理她。事实上,她净想着逃跑,哪还有心情去管她那点小心思。 见她答得这样敷衍,明月心里暗恨。却只能收起心思,慢腾腾跟在她身后。 谢府府邸是临湖的古朴建筑。引了府外的湖水修塘,随处可见假山流水,名花异草,很有园林的风采。 正是晚秋时节,池水边曾经杨柳依依的风光已然只剩下凄婉的枝条,随着风时时轻摆。青石阶上铺了一层枯黄的银杏叶,脚踩上沙沙作响。 天锦无心赏风景,脚步横穿,心里却是在暗暗记得地形。 “前面是青桐院。”明月目光复杂道。 “嗯?”天锦停下脚,不解地看向她。 “那是陈姨娘住的院子。” 天锦微微惊讶,她还以为要收服这个丫鬟,还要花些心思,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接受了,还主动出声提醒。 她的眼里微微有了丝笑意,“你觉得陈姨娘是个怎么样的人?” 明月堪堪撇开脸,“我只不过是个丫鬟。” 天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心思重的丫鬟她又不是没见过,小香、采桑,还有前先在琅邪王府伺候过她一阵的玉儿,相比这下,明月还是太单纯了。 既看不起她,又不得不依靠她在这里生存。 还真是矛盾呢。 天锦朝着青桐院的方向看了看,要走不走。 明月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想着自己的的卖身契倒底还捏在她手里,忍不住又说:“那陈姨娘可没安好心,你可别让她骗了。” 天锦眉梢轻轻一挑,心中暗腹:倒是小瞅了她。 陈氏如何,天锦心里自然有数。 她临走时一番话,看似挤兑郭氏向她示好,实际上却挑得郭氏对自己更加不满。倘若她真是心甘情愿嫁进来的,被主母记恨,往后的日子就难捱了,若不得夫君宠爱,日后少得要与陈氏抱团取暖,说不定还指望着她渡日。 陈氏真打得一手好算计。 她可偏偏不是啊这里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 天锦冷冷笑道:“去别处逛逛。” 却说,谢道韫被谢石叫去书房。 看到坐在书案后一身青色锦衣,满面肃容的谢石时心里头突然咯噔一声。 “六叔。” “你还知道我是你六叔?”谢石不悦地盯着她。 “我”谢道韫一时语塞。 来时路上她其实已经猜到谢石未理会郭氏,反而单单把她喊过来的是何意了。她是名门闺秀,又被誉为旷世才女。自然知道没有哪个堂侄女擅自操手去管堂叔后院的道理。 她也是被郭氏给气糊涂了,幸好她还什么都没有做。饶是如此,被堂叔这样不客气的堵了一句,面上还是有些分涩然。 “六叔,我错了。”说着,规规矩矩侧身向他行礼。 “呵认错的态度倒是挺端正。郭氏没眼界,你也跟着糊涂,你二叔教你的道理,都学到哪里去了?” “六叔。”谢道韫越发羞愧了,被说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侄女知道错了,一会儿便去给那新进府的姨娘赔礼去。好六叔,您快别说了。” “赔礼就不必了。”谢石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以后别跟着胡闹。” 谢道韫垂眸应下。 就听他又问:“你何时来的寿阳?” “六叔去山阴的那日,我便来了。来得不巧,竟没赶上与六叔见上一面。后来才知您与琰弟都去了山阴。” “叔平竟没有陪你一起来?” 叔平是王凝之的表字。谢石提起他,自然是不明白谢道韫怎么会好端端的从会稽山阴跑到寿阳来了。说是挂念他这个六叔前来探望,他是不信的。 谢石自认性子沉闷,不比他二哥谢安风神秀彻,名声在外,令人敬仰。谢氏族中小辈除去谢琰、谢玄两兄弟,甚少与他有来往。 谢道韫自知瞒不过谢石的眼,只得硬着头皮道:“六叔,您就当侄女我是真心来探望您老人家的不好么,提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不相干的人这分明就是堵气的话。 谢石眉头一拧,“夫妻之间嗑拌吵嘴也是有的,叔平也有些不像话了。这么长的时间了,竟问也不问?唔回头给阿琰写封信去,让他替你出口气?” “六叔!您就别瞎操心了”谢道韫两颊蹭蹭热了起来,嘴里讨饶,心里却微微发涩。 谢石心知她要强,当真就不再提了。只是大哥大嫂已经亡故,这大堂侄女若在夫家过得不好,谢氏长辈总是要过问一二的。 谢石想了想就让她先出去了,而他坐在案前思忖一番,提笔给二哥谢安写信。 第92章 挫败 谢道韫心情很不好。 她从小就被人追棒的,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从来都是要强的,很不习惯被人怜悯同情。 她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想到一向寡言的六叔,一看就将她看穿了。 这种感觉令她烦闷。 从书房出来,她便有些心不在焉,路经花园,不经意间抬眼,便看到了一位陌生身影。 她眉头一皱,冷喝道:“站住!” 对方明显愣怔了一瞬,然后缓缓回头。 天锦在后院转了转,后院情形差不多都记在脑中了。不动声色就逛到了前院来,哪知还没走两步,就被喝住了。 “你是何人?”谢道韫眯起眼,不动声色开始打量起来。 天锦身上穿着水湖色的窄袖衫子,底下配着件白色的绣荷景长裙。一对碧翠的垂珠耳环,随着她的移动而摆动,看似清雅,却十分夺目。 随着她的转身,珠圆玉润的面孔便暴露在谢道韫的视线之中。她五官精致,脸颊玉白无瑕,或许是因为在府上逛了一圈,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浮出一抹淡淡飞霞。这样的容貌十分相宜,很是耐看。 谢道韫自己就是倾世绝城的美人坯子,寻常的姿色是很难入她的眼的。难得遇到一个让她觉得惊艳的人,心里有一瞬间产生了好感。 可下一瞬,她就看到了天锦身后跟着的丫鬟。她在琳琅阁见过,似乎是叫明月?所以也就不难猜出这女人是谁的。 谢道韫的脸色立即冷了下去。 她在打量天锦的同时,天锦也不动声色地在打着她。她脸色细微的变化自然也就没躲过天锦的双眼。 天锦站着没动。 谢道韫刚被谢石说教一番,本不想再理会她。可看到她见到自己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冷嘲了一句,“好一个不懂规矩的姨娘。” 天锦也猜出了她的身份,同样也没有打理理会她的,可“姨娘”二字,实在刺耳。 她实在不想委屈自己,便也淡淡开了口,“我再怎么不懂规矩,也比不上堂大姑娘越俎代庖,手都伸到长辈的后院了。” 谢道韫脸色微变。 天锦却笑了笑,侧目看了明月一眼,“回去吧。” 天锦说走便走,没半点迟疑,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谢道韫气坏了。 她从小到大,只有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过,何曾想过有一天居然被一个身份低微的妾室给脸色。 “你站住!”她快步上前,欲将天锦拦下。 天锦面无表情道:“堂大姑娘想逞威风还是换个人吧,跟我这么一个“姨娘”纠缠,也不怕自掉身份。” “你”生平第一回,谢道韫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天锦嘲讽地看了她一眼,越过她。 明月跟赶紧跟上,远远走出一段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谢道韫脸色阴沉晦暗,感觉不可思议。 目光再落到天锦的纤细的背影上,心里更复杂了。 “那可是谢令姜,谢家最受宠的才女姑娘就这样把她得罪了,你就不怕惹得六爷不高兴吗?” “他高不高兴与我有关系吗?”天锦不在意地回了一句,“我被人逼嫁已经很痛苦了,何苦还要让自己委屈求全。” 明月双眼一瞪,“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锦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是个机敏的人,否则谢琰也不会将你安排到我身边。我是如何嫁给谢六爷的,你心里不清楚?” 明月:“”正是因为清楚,她才觉得侍奉这么个主子毫无出路,才会心有不甘,强烈地想要回山阴去啊。 “来之前谢琰可有特别交待过你什么?”天锦心不在焉地问。 明月下意识摇头。谢琰倒没有特别交待她什么,只是让她忠心侍奉。可她亲眼目睹了天锦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强压着拜堂,至始至终六爷都没有出现过,还是谢将军代娶的。 诚然,她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可主子们的行事处处充满诡异,她只想安安稳稳谋个出路,以后能够嫁个人家。听说天锦只是个舞伶出身,跟着她哪有什么前途呢。 她被谢琰挑出来时,心里就十分抗拒。 天锦迟疑了一下,又问:“那日跟在谢将军身边的玄衣公子是谁?” “玄衣公子?”明月微微愣怔。 “就是维持婚礼次序的那个人?” 明月想了想,依旧摇摇头。那日场面混乱,人来人往的,她哪能记得住。 天锦心里微微失望。 那天,头顶的喜帕掉落,看到刘裕一瞬,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受。之后被迫离开,心中绝望,未曾多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谢府。 现在想起来,心里便存了几分凝虑。 莫非阿裕参军了?恰好是拜在了谢琰麾下? 天锦心事重重的回了琳琅阁后,便让明月去找来笔墨纸砚。明月觉得她神神秘秘,心里存着几分好奇,想要留下来看看她想干什么,却被支了出去。 天锦提起笔,是想给刘裕写信。可笔尖刚落到纸上,却又顿住了。黑墨触在白纸上,留下了一道墨晕。 不成不成写了信也没有可信赖的人去送啊。 她挫败地丢下笔,颓然坐下。 晚饭的时候,谢石去了瑞安堂。郭氏受宠若惊,激动得都失仪了,正拿着在手里缝制秋衣的锈花针,一下子就扎到手指上。 谢石握着她的手,看了看,亲自替她抹了药膏。 郭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簌簌掉落。 要知道她与谢石虽然是年少夫妻,可生性沉凉的谢石,只有在刚成亲的那会儿对她这样贴心过。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侯开始,再与她相处的时候,他多半都是沉默寡言的。 有时候她被逼急了,也会忍不住埋怨几句。于是,他就来瑞安堂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 陈氏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抬为姨娘的。郭氏哭过,也闹过,可男人的心一旦不在了,就怎么也拉不回来了。 迫于无奈,她抬了陪嫁丫鬟。一晃多年,她履步为艰,他从未过问,可今夜 “郡公爷。” 谢石看着面前已经不年轻的妻子,叹了口气,“摆膳吧。” 郭氏擦去眼泪,点点头。 一桌子精致的菜色被摆了上来,郭氏默默地吃了两口。想了想,便壮着胆夹了一块他爱吃的鱼脯放到了他的碗里。 谢石抬眸看了她一眼,沉默着将鱼脯吃了。 郭氏更激动了,握着筷子的手都微微颤抖。 “郡公爷” “你今日去了琳琅阁?”谢石突然问。 郭氏的手猛地一抖,急急解释道:“郡公爷别误会,妾身只是听说听说琳琅阁的那位身体不适,才去看看的。” 闻言,谢石手中微顿了一瞬。 “以后别去了,琳琅阁的事你也别管。” 郭氏只觉得心里一凉,手中的筷子“啪”地落地,一张脸瞬间失去了颜色,声音立即变得尖锐起来。 “郡公爷今晚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吗?” 谢石眉头微皱,搁下筷子,“令姜来此小住,她嘴上不说,心里必然有事。你是长辈,该多关心关心才是” 郭氏脸色十分难看,忍不住反驳。 “郡公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令姜聪慧过人,向来眼高于顶,何时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过。你怪我去琳琅阁闹事,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脚。” “我不过就是论事”谢石不悦地站起来,“罢了,就当我没说过。你且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处事。” 说着,人已经往外面走去。 郭氏紧咬着牙,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一张脸瞬间扭曲了。 第93章 离开 黑沉沉的夜,像泼洒的浓墨一样静谧极了。 琳琅阁里早早的就熄了灯。 已经好几天没怎么休息的天锦,依旧没法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放心的沉睡。今日她已经将府里的地形都已经摸清,离开的办法也已经想好了,明日就让明月假扮她的样子装病,只要她肯配合,定能万无一失。 当然,离开前,她会将明月的买身契还给她。 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去找阿裕了,一颗久悬的心稍稍定了定。她叹息着抱着被褥,想着与刘裕重逢的各种画面,眼皮渐渐变得沉重了。 可是计划远不及变化来得快。 就在她合上的眼的时候,从瑞安堂出来的谢石却做了一个决定,立即就将她的计划打乱了。 谢石沉着脸回了前院,便让人去准备车马。 天锦才刚刚睡着,就被一阵吵杂的声音惊醒。明月甚至连发髻都来不及整理,就慌慌张张推门闯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天锦撑起上半身,声音微微沙哑。 “姑娘快起来收拾下吧,谢郡公遣人来,说是要把你送去别院。” “什么?”天锦懵懵懂懂看着她,似乎没听明白。 明月的脸色分外难看。谢石突然要把天锦送走,大晚上谁情愿被折腾?可一家之主都这样说了,定然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就走?” 明月就站在门口,身后的门大敞着,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吹着天锦打了个寒粟。她眨眨眼,很快清醒过来。 或许是刚刚醒来,她的双眼半眯着,懵懵懂懂的带着一股水雾。明月突然有些心软,声音里不自觉的轻柔了几分。 “外头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明月心里十分清楚天锦才刚刚进府,还未受宠就失宠,以后的日子不必说肯定十分难熬。去了别院,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欺负。女子失宠意味着什么万一没有翻身的机会,这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而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天锦会反悔,会扣着她的卖身契不放想到这里,她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天锦的脸色果然变得凝重了,立即就掀开被子站了起来。住在哪里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让她不高兴的是逃跑的计划被打乱了,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看着她拧紧的眉头,明月沉声问:“不如去求求郡公爷?” “不必了”天锦惊讶于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毕竟她们之间利益牵扯,算不上是真正的主仆。但很快的,她就明白过来了,又觉得有些好笑。“你放心,我答应放你离开,就一定不会失言。” 被说中心思,明月心中涩然,双颊微微红了。 门外传来催促的声音的。 明月快速抬头,深深的朝天锦看了一眼,“去了别院可能就回不来了,姑娘真的要这么离开吗?” “不然呢?”难道真让谢石宠幸她?千万不要! 天锦冷笑着。 她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披了件斗篷直接就走了出去。 其它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所有的东西都是琅邪王妃备下的,总共两箱东西,衣物和首饰。从山阴急匆匆搬到寿阳,这座琳琅阁都还没怎么熟悉呢,现在就要被送去别院。箱子里的东西根本都还不及动用呢。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她迈出屋子,从明月身边走过去,凉风卷起宽大斗篷,她的身影显得极其纤细。 天锦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被撵走,相反的认真想想,她其实还松了口气。至少,她不必心惊胆颤的担心谢石什么时候就闯进她屋子里来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给谢石当妾室,逼急了大不了就是一条命。想着想着,她蹙紧的眉头渐渐松开了。 或许,离开也不是件坏事 天锦由着仆从领上马车,明月在后头吩咐人将两个箱子抬了上去,然后掀开车帘,就看到天锦一动不动地靠在车壁上。 光线太暗,看清她的神色,只是这狭小的空间里却有一种说出来的沉静和孤寂。 “姑娘”明月咬咬牙,越发心软,“我刚才打听过了,郡公爷晚饭的时候是去了郭氏那里用的,定是她向郡公爷说了什么,所以” “我知道了。”天锦突然睁开眼,刚才还让人觉得的静谧的空间,突然凝出一股凉意,让不寒而栗。 天锦手上微微一动,从袖中抽出一物,“拿去吧,趁这个机会不必跟着去别院了。” 她的话说得很轻,却让明月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伸出手,颤颤的接过那张纸。 这便是她的卖身契白纸黑字,她虽然不识字,却认得自己的名字。 明月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轻易地就把卖身契还给自己了,神情微微僵硬。 “姑娘” 天锦幽幽地看着她,轻飘飘地声音传了过来。 “东西我还给你了,能不能顺利离开,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话让明月心里一紧,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天锦却不再开口,重新闭上眼。 她承诺的做到了,这丫头颇有心机,就看她有没有好运能顺利回山阴了。 虽然山阴与寿阳之间并不算太远,只是单身女子独自上路,不可避免会惹上这样那样的麻烦。 况且天锦心里苦笑。虽然她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司马道子把自己送给谢石带着怎样的目的,但在她看来,这背后恐怕也是不简单的。 还有徐道覆,沐倾城 他们现在肯定也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她身边的婢女突然离开,这些人不可能不怀疑。放明月离开其实她并没有那么高尚,她也是有私心的,不过是利用她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 所以,哪怕她被送到别院,也不能懈怠,还需尽快想办法离开才好。 那些人她真的再也不敢去相信了。 马车徐徐的滚动起来,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喀吱喀吱的声响。天锦微微抬手,罩在自己的双眼上,心底一片荒凉。 第94章 纸鸢 谢石安排的别院,远离了寿阳城,落座在效区的一座山头下,是座三进的宅院,四周都是农户和田地,平日里有专门的管事看管着。 别院的管事是在第二天才发现新姨娘的贴身丫鬟不见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谁让新进门的姨娘不受宠呢,莫名就被打发到这里,估计是看没有什么前途才跑掉的。若是谢府的逃婢,还能让人抓回来,关键是明月还不算谢府的编制。 管事得到消息有些幸灾乐祸,一个连贴身婢女都压制不住的姨娘,他也没有太当回事,无非就是多了张嘴吃饭罢了。秋收刚过,还有大堆的事情要忙,管事不耐烦地指了两个粗使丫鬟过来,很快就把天锦忘到了脑后。 此时已是深秋了,外头的冷风打北边吹来,纸糊的窗户特别经不起风力,早就破了几个洞。 两个小丫鬟坐在廊道上有说有笑,压根儿不记得是被指派过来侍奉人的。 屋子里,天锦给自己倒了杯茶。只是茶壶里的茶水早就凉透,她端起来轻呷了一口,皱眉蹙了起来。视线越过窗户上的破口,恰好能看到背着风口坐在阳光下,相聊甚欢的两人。 来别院已经整整五日了。 这群人没一个正眼瞅过她,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她带来的箱子里的秋衣十分单薄,得裹上披风才能免强御寒。 相反的,这两丫鬟都已经穿上了加了绒的袄裙。 天锦听着她们的笑声,握着茶杯的手不觉得的收紧了。 是时侯了 她放下茶杯,快步走到门前,嘴唇轻轻一抿,“你们两个都过来。” 正聊的起劲的丫鬟闻言,不约而同的扭头朝她看过来,脸上都挂着说话被打断的不悦。 “过来!”天锦不悦的又说了一声。 两个丫鬟眼里分明就很不屑,坐在扶栏长凳上谁也没有动。 天锦早知道收唤不动她们,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而轻扯了一下嘴角,从头上拔下一只银步摇,捏着手里。 漫不经心道:“你们去给我弄一只纸鸢,这只步摇就赏给你们了。” 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两丫鬟,顿时都站了起来,眼里都散出一抹贪婪的光芒。 这支银步摇,从她被人押着嫁给谢石那天,就戴在头上了。是琅邪王妃所赐之物,上头镶嵌着一排珍珠,璎络自然垂着,看上去十分别致,虽然不是极其贵重的饰品,却也能换些银两。 “你说的可当真?”其中一个丫鬟胆大地问。 天锦唇角微微一勾,“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 她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银步摇就捏在手里,不时地晃动着,很是勾人。两个丫鬟虎视眈眈,俨然已经将它看作是囊中之物了,又怎会让她反悔。 “给你弄只纸鸢没有问题,不过你要这种玩意儿做什么?” 天锦:“这里很无聊,我总要找点事情做。” 岂止是无聊,她都快要把自己闷坏了。要不是为了让这群人放下戒心,她早就出去遛达,找机会逃走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倒是没有什么怀疑。毕竟是个不受宠的姨娘,被丢到别院了也没人搭理,每天都坐在屋里发呆,想想也挺可怜的。 她们没戒心的就走了。 天锦将银步摇重新插入发中,搓了搓冰凉的手指,转身进了屋。 琅邪王妃给她准备的嫁妆其中一箱里面就有不少首饰,都只是些寻常的饰品,东西虽然多,真正精致的却没几件。 她离开这里,这些东西是无法带走的。 院前里有棵梧桐树,长得粗壮无比,树下落了一层枯黄的叶子。 天锦将首饰分了分,留了些下来,剩下的悄悄埋在了这棵梧桐树下。她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用意,只是单纯的不想平白的便宜了别人。 等到黄昏的时候,两个丫鬟终于把她要的纸鸢带了回来。天锦摘下银步摇交给她们,两人拿腔拿调的表示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交待。 天锦不由嗤笑。 这一夜,她睡得特别安稳。夜里北风呼呼,将摆在窗前一只长几都吹倒了,也没有将其惊醒。 翌日,是个大晴天,阳光明媚。 在屋子里缩了好几天,天锦终于解开披风,趁着阳光正好的时候,拿着纸鸢在别院里四处闲逛,寻找逃离的机会。 守着她的两个丫鬟,起先还跟着她四处游走。天锦本就是打定主意要甩掉她们,一会嫌弃这处树木茂密,一会又嫌弃湖边不安全,挑来挑去就是选不到称心如意的地段。 两人被她折腾烦了,干脆坐到一边躲清闲了。 天锦如愿以尝拿着纸鸢一边放线,一边悄悄往后院靠过去。 眼看着那道后门就在眼前了,一直平稳飞在半空中的纸鸢晃了几下。天锦的注意力都放在那道门上,门是半敞着的,外头隐约传来说话声。 隔得太远,她听不清。却耐着性子等了等,只是门口的人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便知道眼下不是逃离的好时机,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就在她准备收起纸鸢,准备再找机会的时候,风向突然变了纸鸢在半空中急骤的摇荡了起来,她一个没注意,连着纸鸢的线就挂到了树枝上。 那高悬在空中飘荡的纸鸢直直坠落了下去 天锦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手上用力地扯了两下,没想到非没有将挂到树枝上的线扯下来,反而还越缠越紧了。 望着纸鸢栽落的方向,她眼角狠狠地抽了两下。 这东西也太没灵性了,怎么就不往院墙外坠落呢,本来她可以借着出去找纸鸢的机会,伺机而动了。 “唔运气也太背了点!”她抚着额头,心里愤懑地捏着手里的线圈又扯了扯。 只听“啪”地一声,线断了。 天锦:“” “哎。” 天锦望着断在树枝上半截线头,此刻正高昂着“头颅”随风恣意飘荡着,那模样就仿佛在嘲笑她不自量力一般。 她长长叹了口气,不得不将断在手里的线一圈圈卷好,再顺着纸鸢掉落的方向找过去。 纸鸢坠落的方向是一个水波碧绿的湖边水榭。好在天锦的心思不是真的放纸鸢,手里还缠着大部线圈,不置让它坠入湖中。 不过这清澈的湖畔边耸立着几颗华盖如伞的古松,颗颗都笔直高耸。她走到树下望了望,内心几近崩溃。 这运气何止是背,简直是背到无边了。 就在她打算回去找人破财求助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扫见湖畔边有人在垂钓。 恰时,湖中鱼儿抢食,那人手上微动鱼竿被扬了起来。天锦下意识顺着竖起的鱼竿将头抬了起来心里不由大喜。 第95章 烤鱼 那鱼竿的扬起的高度,恰好能将纸鸢打落下来啊。 天锦按奈住心里的激动,朝着那人看过去。 从她的方向看过去,那人正侧对着她。身上穿着的是一袭褐色的云纹图案的圆领长袍,乍然看去显得十分沉稳庄重。 天锦来别院才短短几日,除了被指派过来的两个丫鬟,还没有见过其它人。 她一边在心里猜想着此人的身份,一边慢慢靠上前去。 时值深秋,就算头顶着阳光,湖面吹来的凉风还是带着丝丝刺骨的寒意。 天锦走上前一眼就看到了那人摆在脚边的半新不旧的鱼娄子。里面几尾巴掌大的小鱼,时不时扑腾跳两下临死前的垂死挣扎。 她目光微抬,看着那人俊冷的侧颜。此人鼻梁挺直,似乎没有察觉她一样,视线望着湖面上的水漂,静静不动,耳边的发鬓已然花白。 她双眼闪了闪,开口道:“大叔,这片湖水是死水湖,不养鱼。况且眼下天凉近冬,湖中的鱼又少又小,不适合垂钓呢。” 那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嘴唇轻启寡凉道:“真正的垂钓是在心里,适不适合你说了不算。” 天锦微微惊讶,心道此人有些古怪。 不过,这不是她关心的事。她抬头朝着挂在古松上的纸鸢看了看,不由笑道:“既然大叔说垂钓是在心中,想必也不在乎用什么来钓了,不如将你手中的鱼竿借我一用?” 轻软的笑声就在身侧,谢石终于侧过头,与她明亮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今日难得沐休,趁着机会他便躲到别院来偷轻闲了。那只纸鸢飞过来时他就发现了,还以为不懂事的丫鬟刻意接近他的手段。 直到天锦出现时,他都还当她是个下人。 岂料她一开口便喊了声“大叔”。 大叔 谢石在心里默了默,鬼使神差的接了她的话。她胆大倒是挺大的,目的也挺明确的。 他不由轻笑,倒是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手段。 “拿去吧。” 看着递过来的鱼竿,天锦微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这么爽快。她眉眼弯了弯,一笑之间明若珠玉的脸浸在了柔和的日光里,明艳动人。 她飞快地接了来,嘴里轻快道:“多谢。” 便拿着鱼竿朝那棵挂着纸鸢的古松走过去 谢石的眉梢轻轻一挑,就这样? 天锦估算的没错,鱼竿的长度刚好够着纸鸢。只是湖边风大,纸鸢上缠着线,线又缠到树枝上,一时难办。 谢石压根没有帮忙的意思,四平八稳坐在湖边,微侧着头不动声色地瞧着她。 天锦身上穿得单薄,上面穿着蝶恋衣的衣裳,身下是玫红色的长裙,身姿纤细,面上粉黛未施。 他注意到握着鱼竿的手小巧白皙,不像是别院里干粗活的粗使丫鬟,难道想到一个可能,他的目光不由沉了沉。 他还记得那晚将新进门的妾室打发到别院,郭氏不欢散的事情。司马道子送来的人,他从未想过去碰,准备养段时间再寻个由头把人打发了。 偏偏郭氏那边却先闹腾起来。 谢石这几日都歇在前院,偶尔去两个姨娘那边坐坐。便是这样,郭氏也在府上酸了一把。 再过两日,便是他的寿辰了。他原本无意特意去办,郭氏却偏偏与他赌气,拉着侄女去张罗,含沙射影的将陈氏骂了一顿。 陈氏受了委屈,便在他面前红了眼。 陈氏是他的通房丫鬟,郭氏未进府前就跟着他了。他未成亲之前,衣食住行都是陈氏在打理,对于陈氏他还是有些感情的。 然而这些年,后院的三个女人各怀着心思,时不时总要拈酸吃醋,刚开始还觉得新鲜,久而久之便让人厌烦。 他是武将,性情直爽。即便是年轻的时候也作不来文弱雅士那种风流潇洒姿态,讨女人欢心。年纪大了,就更加不耐烦去吃后院女人的那一套。 今日说是沐休,倒不如说是跑到别院来透口气。 如果这个女子没有出现的话,他或许会坐上一时片刻就走了。 不过她既然出现了,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了。 司马道子突然给他塞女人,本身就透着几分古怪,她若不是个安分的主,身上必然带着某种目的。 一想到这里,谢石的脸色就变了。 还在树下努力打勾着纸鸢的天锦,不曾猜出谢石的身份,却已经在他面前先泄了底。 等她好不容易把纸鸢勾下来时,燕尾微微有些伤损了。她嘟起嘴,暗暗恼怒。 拧着鱼竿过来还时,不自觉的就带着些小情绪。 “多谢你的鱼竿。” 谢石嘴角一勾,“不必客气。” 说完便接过鱼竿,弄好鱼饵,再次将鱼钩甩入湖中。 天锦站在一旁,看了看鱼蒌子里的几尾小鱼,有些舍不得走了。已经到了饭点了,她的肚子也饿了。现在回去,等着她的肯定是冷饭冷菜。 “姑娘还有事?”谢石微微侧目,问得不动声色。 天锦冲着他讨好地笑了笑,“大叔不计较得失,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这娄子里的鱼想必也在你的心里吧。” “姑娘何意?” “我想吃烤鱼。” 谢石:“” 天锦没等他同意,立即就将鱼娄子给拧了起来,嘴里煞有其事:“再说了,肚子饿了这些鱼留在心里也没用,太虚无了,还是装进腹中比较踏实。” 说着说着,脚已经朝旁边迈走,回头又冲谢石嘿嘿笑道:“大叔,我请你吃烤鱼!” 谢石:“” 鱼是他的,还用得着她请。这女子脸皮也忒厚了点。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此人倒是很成功的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将鱼竿往地上一放,点头道:“好,我就等着吃你这烤鱼。” 一番话下来,她心情舒坦了不少。拿着鱼去湖边处理干净,等她起身回头,惊讶地发现谢石竟已经在湖边架起了火堆。 她惊喜道:“大叔果然不是寻常人。” 谢石眼里微微闪烁,笑而不答。 对上他炯亮的黑眼,天锦不由轻哂。她的手艺不错,将鱼架上火上去烤,没一会儿就烤得外焦里嫩,香味四溢。 天锦挑了个最大个,给谢石递过去,“大叔,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最大的这个给你。” 谢石也没跟她客气,接过来趁热咬了口,“鲜而嫩,果然不错。” “多谢。” 就当他是夸赞自己手艺了 反正已经厚着脸皮蹭鱼吃了,也不在乎更厚一点了。 谢石:“” 此女倒是有几分真性格,可惜 第96章 试探(1) 湖边凉风阵阵,天锦穿得单薄,靠近火堆时尚且不觉得冷。没一会儿鱼吃完了,火堆也渐熄渐灭,风吹过来,她没由的打了哆嗦。 正打算起身告辞,不想谢石怀疑她别有目的,反倒不想放她走了。 “看着你眼生,新来的?” 天锦一愣,想到此人还不知道自己是谁,顿时又了然了。或许是刚才气氛太好,两人有了同吃烤鱼之谊,她也不想破坏这片刻的安宁。 若有保留道:“的确是新来的。” 谢石笑道:“别院里摆饭一向准时,你为何不回去吃,几尾小鱼能吃得饱?” 他的笑容亲和,仿佛就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垂钓长者一样。和煦的阳光照映在他削瘦的脸上,在滟潋荡漾的碧中,染上了一抹柔和的光晕。 可惜天锦从未想过谢石会出现在别院里,否则定能察觉到他有意无意的试探。 她看着他微微失神,他看似关切的话,莫名的让她觉得委屈,有股想哭的念头。 “我” 谢石偏着头,目光始终落在她脸色,当真作足了一个长者的姿态。 天锦眼圈泛红,却倔强的咬着唇瓣,好半天才撇开脸,“与其回去吃冷饭喝冷汤,还如与大叔同吃烤鱼来得快活。” “此话怎讲莫不是被人苛待了不成?”谢石挑眉。 天锦见他衣着打扮不差,一双眼炯炯有神,与她说话间虽然和蔼可亲,可身上不自觉地带着一股上位者才有的睥睨气质。 想来此人在这别院的地位不低。 她想了想,觉得此人若是有心,早晚也会查到自己的身份。与其让人怀疑她刻意接近,倒不如如实相告。 她叹道:“一个被打发到别院的姨娘能是怎么下场,不过是自生自灭罢了。” 谢石心中不免惊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坦诚。 若是先前他还抱着试探逗弄的心思,这会儿不由得高看了她两眼。 但想到她恐怕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便又觉得不喜。女人邀宠的手段,他也见识了不少,此女不愧是司马道子送来的,果然有几分心机。 天锦在说到“姨娘”两字时,着实让自己先恶心了一把。她抿唇苦笑,抬眼朝谢石看去。 却见他面上依旧一派温和从容,不见半点轻谩,心里稍稍安定,“大叔不相信吗?” 谢石笑而未答。 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向水波荡漾的湖面,方才开口,声音不疾不徐。 “我看你还有兴致在这里放纸鸢,何来自生自灭一说,分明是过得恣意潇洒。” 天锦说破身份,就打算离开了。仅管现在冻得都有些发抖了,她还是咬着牙回了一句。 “大叔觉得是怎么样那就怎样吧,这里无趣得很,我” 话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件暖和的披风兜头盖了过来。 她茫然地将披风扯下来。 却听他淡淡道:“这披风本是我带出来御寒的,不过现在看来,姑娘更加需要。” 天锦的嘴唇已经冻得乌紫,被谢石收在眼底。他是驰骋沙场,手刃敌人从不心软的武将,活到他这个岁数,从不知道怜香惜玉是何物。 他原也没打算把披风借出去,不过是听她话里有离去之意,只得拿这个来阻止。今日时机正好,倒不如试试能否从她嘴里撬出司马道子的用意的。 想到这里,谢石再次朝她看过来,耐着性子温和道:“天寒风冷,贪图一时畅快,冻坏了身子可不值得。人活着本就不易,何必把自己弄得更艰辛。” 天锦捧着比她人还长的披风,嘴唇蠕动了两下,也不知道是这披风暖了她的心,还是他的话触动了她。 她的双眼再次泛红,眼前浮出一层水雾,差点就没忍住破眶而出了。 谢石眉头微微拧了拧,若不是早知道她的身份,差点都要被她这娇软的模样骗过去了。 女人的眼泪在他这里毫无作用。 后院的三个女人没少在他面前哭过,每每这个时候,他都特别不耐烦。可这个女人的样子却很奇怪,明明就是要哭了,却又忍回去。 偏偏这种要哭不哭,隐忍委屈的模样,不动声色就能让人激起一股保护欲。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地眨了眨眼泪,将眼眶着的泪花生生忍了回去。再看谢石,心里萌生了好奇,这个和蔼的长者身上有一种寡淡的沉静,能安抚人心。 让人没由的想靠近。 她裹着披风,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大叔,怎么称呼?” 谢石一怔,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一抹复杂,“你是真不知道?” 天锦摇摇头。他们一起吃了烤鱼,他又把披风借给她,她挑破身份后,他还能这样温和的跟她说话,她内心底不由自主想与他亲近,自然不会怀疑他话里的深意。 她自嘲地笑道:“说了您或许不相信。我并非出于自愿嫁人,被迫来了寿阳,又被迫被打发到这里。这几一直闭门不出,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她说这话时,谢石一直紧盯着她的双眼。她目光明亮清澈,足够真诚,并不似说谎。 难道是他误会了?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恰时别院外传来一阵悠长的牛哞声秋收之后,农户们开始犁地,有牛叫声并不奇怪。 谢石收回视线,垂眸扫到那一堆要灭不灭火堆,平静道:“我姓牛。” “牛大叔。”天锦很高兴,从善如流的喊了他一声。 谢石嘴角勾了勾,“把你的纸鸢拿给我看看。” 天锦看了眼被自己放在脚边的燕尾纸鸢,一圈圈的线缠着一团,上面还挂着松枝,绕成了数个难解的死结。 她有些涩然。但她还是捡起来,递给了他。 谢石拿在手里看了看,从容地将缠在线团里的松枝慢慢取出来,乱七八糟的死结被他一点点理顺。 他又指着地上的线圈,“递过来。” 她连忙捧过去。 他的手仿佛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片刻就将断掉线理好了又重新接上。 天锦默默在一旁看着,看着他慢悠悠,从容淡定的模样,心底那股好奇又冒了出来。 “牛大叔,您不像是这别院里的下人。” “哦?”谢石挑了挑眉,抬眸看了她一眼,“何以见得?” “反正就是不像。”顿了顿,又说:“不过,您为何能在谢石别院里这样随意?” “谢石”两个字被她轻轻吐出来,引得他手上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脸不红心不跳,淡定道:“我与谢石是故友,借他的别院暂住几日,这个理由充足吗?” 天锦心头突地一跳,忍不住瞪大眼,“您” “别怕,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他的。” 说罢竟朝她眨眨眼。 天锦:“” 第97章 试探(2) 有那么一瞬间,天锦是真的被吓到了。 此人能这么悠闲坐在这里垂钓,身份肯定不简单。她或许猜到他可能谢石的客人,却不想竟是故友。 她在他面前说了那么多,语气里或多或少甚至还带着一丝幽怨,不能否认她其实还抱着拿这种尴尬的处境博取同情心的目的。 他竟全部照单全收了,从头到尾都表现地温和从容,哪怕她说破身份也没见他尴尬。 反而现在她有些无所适从了。 “好了,拿去吧。”谢石将整理好的纸鸢还给她。 天锦心情复杂地接过来,看着他刚毅的面孔,小心翼翼地问:“您真不会告诉他哪怕我想逃离这里?” “你想走?”谢石意外地抬眼。 天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她无时无刻不想离开,可是没有人能够帮助她,她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就怕被人发现,心里压抑极了。 说出的话,便是覆水难收了。 她咬着牙,坚定地点点头,“您能帮我吗?” 她黑白分明的眼里带着期盼,直勾勾看着他,好似怕他会拒绝,拿着纸鸢的手不自觉握紧。刚刚被他抚平的燕尾,被捏得变形也却毫无察觉。 这一刻,谢石终于肯定,这女子真的只是单纯的想离开,或许真如她说的那样,她是被迫嫁给他的。 难道一切都是他多想了?想到心思深沉司马道子,他的眉宇微微拧起。 天锦对他坦言,也是一种变相的豪赌。见他皱眉,心口紧了又紧。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他怎么可能为了她去得罪故友。 她垂下眼睑慢慢拿下披在身上的披风,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看着突然被还回来的披风,谢石没有接,漆黑的眼里多了一抹让人看不明白的幽深,“你一介弱女子,离开了这里,要去哪里?” 拿开披风之后,身上的暖意瞬间被凉风吹散。天锦已经麻木了,凉风灌得她心里阵阵发寒,却也让她骤然清醒,她知道一切还得靠自己,别人对她没有义务。 谢石没有回答她,反问了一句。 她没听明白,反应慢了半拍。 就听见他薄唇轻启,淡淡道:“把披风披上系好,否则生病了,要怎么离开。” “您答应了?”天锦终于听懂了他意思,一双眼瞪的大大的,好似不相信一样。 谢石收好鱼具,站起身来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天锦站在原地,望着他挺直的背影,傻傻笑了起来。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的。 谢石拧着鱼具回了住处,一张脸沉凉如水一般。 打理别院的管事姓刘,恰时正好抱着账本过来,在半道上碰到。 “六爷。” 谢石在谢家排行第六,这声六爷喊的亲切,一听便知是亲信。 “何事?”谢石心情不佳,面无表情地问。 刘管事观他脸色,顿了顿,才拍着手上的账本,“这是今年秋收的账本,六爷可要复核?” 谢石手里还拿着鱼具,顺势就递给他,再将账本接了过来。 刘管事暗暗松了口气,正欲离开,就听他寡凉的声音传了过来。 “送来别院的姨娘可是被下人怠慢了?” 刘管事心里一惊,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眼。 谢石没等他回答,又说:“让人送些衣物过去。” 说罢,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刘管事是老人了,很是精明能干,行事从未有过差池,很得谢石的信任。六房夫人郭氏性情弱软,不通内务,表面管着府中的中馈,实际上她能用的实权并不多。 而谢石公务缠事,不耐烦这些俗事。就算是府上财务账务,也只是大致上翻两翻,就过去了。 真正有实权的,还是刘管事。六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归他管。包括主子,下人吃穿用度。 谢石从前从不过问这些,突然提起,一定是有原因的。 刘管事站在原地风化了许久,总算回过味来了,也记起了那个没被他没当回事的姨娘。谢石虽然没有说什么,可语气里的轻责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他脸色变了几变,世人惯会见风行事,他也不例外。原本以为是个不受宠的姨娘,被人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如果今日谢石不提及,他早就把这人抛到脑后。 饶是刘管事自认对谢石十分了解,这会儿也有些摸不清他的用意,回去后立即把伺侯天锦的两个丫鬟叫了过去,又让人采办了两套冬衣送过去。 天锦并不知道这些冬衣背后真相,以后不过是身为“姨娘”份例,就算她对这个身份十分不接受,但能过得舒服一点,她没道理去拒绝。 且不说天锦向谢石坦诚后,心里如何打算。 她身处囫囵,度日如年,远在山阴的刘裕每天都过得如同行尸走肉,见不到天锦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这日,他终于下定决心,向谢琰辞行。 “你当真决定脱离北府兵?” 刘裕目光沉沉点头,“我加入北府兵的初衷本就是为了天锦,现在反而成了束缚,我要去找她。” “可他已经嫁给我六叔了。”谢琰迟疑道。 刘裕冷笑,神色有种说不出的冷峻,“她是我的妻子,一辈子都是。” 他的眼里写满决然,看得谢琰心惊肉跳,“你别乱来,我了解六叔,他对司马道子多有防备,天锦在这种情况下被塞到他身边,他肯定不会” “谢将军!”刘裕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谢郡公如何想与我无关,我只想要回自己的妻子。” 谢琰:“你的心情我理解,可六叔他并不知情,司马道子此举的用意未查清之前,可否请你稍作忍耐。实不相瞒,这位琅邪王对谢氏一直心存不满,捉到机便会大肆打压,他此番行事透着诡异,我不想一时不慎中了他的招。” 刘裕面无表情,“感情谢将军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我的妻子。我知道谢将军对北朝锦公主用情至深,若她未死,若她也身处这样的境地,难道你要这样按奈不动吗?” 他的话字字诛心,激得谢琰暗暗咬牙,脸色也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他何止是按奈不动他不是刘裕,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身上还背负着谢氏,无法恣意妄为。 若非如此,他与天锦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若非如此,娶天锦的就是自己,有他刘裕什么事! 窗外的天光渐渐暗沉下来,他英挺着俊容染上一层戾气,嘴唇紧紧抿住,握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 “再过两日便是六叔寿辰,到时你与我一同去寿阳。” 第98章 争吵 刘裕对谢家与司马道子的恩怨毫不关心。 他故意提及北朝锦公主,不过是对谢琰不满。这种不满早在得知天锦与那位北朝锦公主长得神似的时候,就有了。 知道谢琰接近天锦的动机不纯,他就没法再坦然面对他。知道天锦还活着,他就更不可能再留在这里了。 谢琰一次次阻止,让他暴躁不已。 可他也知道自己单枪匹马,若谢琰存心阻挡,别说见到天锦,他根本没法顺利去寿阳。 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忍耐。 这种时候,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去相信谢琰的话,天锦的身份敏感,谢石不会碰她。 仅管如此,可一想天锦处境他还是非常的担心,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她身边去,将她纳入怀中。 气温一天比一天冷,寒风刺骨。寿阳城最大的客栈里,客来客往,热闹非凡。 客栈临街的二楼一扇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位身着黄色锈荷花秋袄的女子眉宇含怒,气冲冲指着窗外灰沉的天空。 “沐倾城!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藏着私心吗?你明明知道公主失忆,身境危险,居然还放任她被迫嫁给谢石为妾!况不说那谢石一把年纪,堂堂的公主怎么能给别人做妾!我看你就是想趁着公主失忆,包揽大权!” 屋内。 沐倾城就坐在一张方桌前,脸色难看极了。 坐在她身侧的辛夷一身紧致的装扮,看着吵起来的两人,十分头疼地揉揉额角,“朱瑾,你怎么能这样说倾城,我相信倾城执意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啊倾城,你快与她说清楚啊。” 朱瑾冷笑,一对杏眼写满了不信任,“好啊,我倒是要听听她究竟为何非要这么作贱公主!” “够了!”沐倾城用力往桌上一拍,刷地站起来,她冷冷地盯着朱瑾,“你一直对我心存不满,无论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藏着私心。可这权宜之计,是徐先生提出来的,并非是我的意思!” 朱瑾冷嗤:“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你可有想过有一天公主清醒过来,会因这事而堵心吗?” 沐倾城毫不退让,“亏你跟了公主这么久,到现在还不懂什么是以大局为重吗?我北朝大军被南朝打得溃不成军,到底是因何至此,难道你都忘记了?徐先生传来消息,说司马道子要利用公主对付谢石,他们狗咬狗,我们为什么就不能顺势而行?就算公主清醒过来,她也不会说什么,她恨死谢琰了!” 她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朱瑾头脑灵活聪慧,可这些年一直都在管理虞美人组织的财务,涉及政务还是不如沐倾城敏感。 但是,就算沐倾城说的振振有词,她依旧无法完全信任她。以前她只是觉得沐倾城心机深沉,颇有手段,有公主在,她还不至于占横独断。但自从淝水一役之后,她就跟变个人似的,没有公主在上压着,一切都是她说了算。 这算什么! 她没好气地说:“反正怎么说你都有理。” 沐倾城不明白朱瑾为何越来越爱针对自己,再好的脾气也会生气。她懒得再跟她解释,“你不相信,但徐先生呢?他是公主敬重的老师,难道你连他的话也不相信?” 朱瑾冷哼一声,“事实证明,徐先生的话也不可全信。他不是说公主受了刺激能清醒过来可事实上呢,你们那样的安排非但没有让公主清醒,反而让公主陷入独境了。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去把公主救出来!” 说着,她当真就往外走。 沐倾城忍无可忍,“朱瑾你够了!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担心她的安全?且不说司马道子在寿阳安插了多少人在盯着,谢石也不是好惹的!你冒冒失失前去,万一失败,只会让公主的身分暴露!” 朱瑾大怒:“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等着!” “行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吵了。”辛夷看看这样,又看看那个,她真的很为难。 两人说的都有理,事实上公主的处境也的确很艰难。徐道覆和沐倾城的做法,是激进了些,可万一成功了,公主能清醒过来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偏偏却是失败了,才让朱瑾这么火大。 她也挺火大的,可再火大吵又能吵出什么结果,他们应该更团结才行,怎么能起内讧呢。 “哼!” “哼!” 沐倾城和朱瑾双双撇开脸,对对方颇为嫌弃。 “好啦好啦,大家都是姐妹,何必闹得这么难看。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公主救出来。” 说到这里辛夷又觉得头疼了,她擅武,性情直爽,领兵冲锋陷阵倒是得心应手,但这种弯弯绕绕的阳谋阴谋实在不适合她。 这会儿面前这俩人正较着劲,一副不愿搭理对方的样子,真是让她左右为难。 “倾城,你主意最多,快想个法子,我们要怎么混进谢府去?” 话落,就见朱瑾脸色一变,牵怒地瞪向她,“你问她做什么,她一直主张着按兵不动,顺势而为,你难道没听出来吗?” “朱瑾!”辛夷也生气了,“你非得这样吗?” 见她沉下脸,朱瑾默默撇开脸,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辛夷这才再次看向沐倾城,一脸期待。 沐倾城被朱瑾撩得十分烦躁,这会儿见她被辛夷压制下去,才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没好气道:“谢府下人这两日进去频繁,我去打听过了,他们是正在为谢石寿辰做准备。” 辛夷双眼顿时一亮,“真是天助我也,如此说来我们要混进去,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么说来,其实你一直都紧盯着谢府的一举一动啊。” 沐倾城没说话,只是淡淡地抿唇“嗯”了一眼,双眼往朱瑾身上斜了一眼,又冷哼了一声。 辛夷叹了口气,夹在两人之间,只有充当和事佬了。她扯了扯朱瑾有袖子,“小瑾你看,你真的误会倾城了。” 朱瑾也没有说话,一动不动。 “小瑾你就跟倾城道个歉吧,关心则乱,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朱瑾想在扯回袖子,奈何她抓得太紧,扯了两下没扯动,不由撇撇嘴。再看沐倾城,摆出一副不跟她一般见识的模样,心里十分不爽。 但不管怎么样,这种时候,她们的确应该齐心才成。 “我错了,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但你也有错,你行事独断,什么都不跟我们商量,就擅做决定,我很不高兴。” 说到底,她心里始终只认公主为主。 沐倾城这么拿大,不过是仗着公主不在罢了。 她如此不情不愿,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只有辛夷这个直肠子没听出来意谕。沐倾城却不傻,朱瑾针对她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 沐倾城朝辛夷看了一眼,见她一副大家依旧是好姐妹的样子,忍了忍,淡漠道:“是我处理不当。” 辛夷果然松了口气,“好啦好啦,这就对了嘛。我们现在来商议一下,具体行事之宜” 第99章 疑心 南朝太元十三年,立冬。 短短一夜,气温乍然降了不少,彻底进入了水能结冰,大地开始冻结的冬季。 天锦早早换了冬衣,嘴里哈着热气暖手,脚下狠狠跺了几下。从她收到冬衣开始,又陆续收到了御寒的炭火,毛毯,被褥之类。 先前伺奉她的两个丫鬟也被换成了两个新面孔,一同来的还有个慈眉善目的婆子,似乎是来替她打量院子的。那破败的窗子也被人重新整修了一番,她住的屋子,被炭火烧得暖融融的。 在屋子里呆着还不觉得冷,一出屋子寒气顿时迎面袭来。只是屋子里的温暖到底是留不住天锦的。 入冬后北风呼呼不停,风势持续不减,已经不适合放纸鸢了。 天锦心焦不已。 新派来的丫鬟和婆子不像之前的那两个懈怠,一直都守在屋子里。她一出来,婆子便朝两个丫鬟使了眼神,她俩也就跟着出来,俨然就是主子带着仆从的样子。 这不是她希望的啊。 如果送来冬衣只是巧合,那这看似护主的仆从却让她不得不怀疑。昨日在湖边遇到的牛大叔是不是将自己想要逃离的心思,泄漏的出去。 可他分明答应她不会说的可现在又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又烦躁地跺了跺脚,忍不住就朝院外走去。身后两个丫鬟亦步而跟,小心翼翼随伺一旁。 “别跟着我。”天锦不悦丢下一句,加快脚步。 两个丫鬟微微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却没有听她的,还是跟了出来。 天锦走到哪里,她们就跟到了哪里。好似没有看到她排斥的脸色一样,只是悄悄地落后些许,没有紧跟着不放,却也将她看守在视线范围内。 天锦心里十分失望,又懊恼不已,她还是太容易轻信人了。 不知不觉的她又走到了那片湖畔边。昨日还碧波荡漾的湖面,今日已经结了一层晶莹透彻的薄冰。 湖水成冰,天际鸟去无痕,唯有冽冽寒风呼啦啦刮个不停。她裹着崭新的冬衣,身上不觉得冷,可裸露在外面的面颊,被这如刀口似的寒风刺得生疼。 便在这时,远处隐约出现了一道挺直的背影。 天锦双眼微微眯起,心底顿时涌出一股怒气。她搓了搓被寒风吹僵的脸蛋,咬着牙朝着那个方向大步奔去。 天寒地冻,风又大,实在不适合在室外久待。 可谢石还是出来了。 昨日他冷着脸离去,让人去把天锦的背景彻查了一番。牵扯到司马道子,就算他愿意相信她的说辞,却也不得不谨慎。 午时将过,消息就递到了他面前。 得知她原是风月女子,被带进琅琳王府住过一段时日,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她对他说了谎。 传言司马道子专情独宠,娶了一个小王妃宠爱有加,后院更是干干净净。连晋帝有时候也会拿他打趣两句,曾经有意想赐他美人,均被他婉拒。 这样的司马道子不会无缘无故收留一个风月女子,更不会无缘无故将这女子塞给他。 欲己不能勿施于人!他怎么都不相信司马道子是无意之举。 谢石脸色沉静,心里警惕。走出院子被寒风一吹,人也清醒不少,立即让人换了天锦身边的丫鬟。 他知道自己是失信了,心里却没有半点愧疚。 直到天锦一脸怒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天锦冲到他面前,走得太急,让她微微喘息,呼出来的热气,凝成了一团白雾。 她愤愤难平地瞪着谢石,“你出尔反尔!” 因为愤怒,她的眼圈都红了。看上去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怪可怜的。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看到谢石便停了下来,远远守望。 谢石见她们没有跟过来,不必担心身份暴露,便没有顾忌。他不动声色看着天锦,觉得她这装模作样的姿态有些好笑。 “说说看,我如何出尔反尔了?” 见他不承认,天锦更气了,指着远处的两个丫鬟,气冲冲道:“你说那算什么!” 虽然气愤,她的目光依旧如同昨日那样清澈,带着几分被出卖的慌乱,更多的是坦荡。 谢石并没有因为她的指控而不适,他平静的目光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沉吟了片刻,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你可能保证你昨日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 被他这样质疑,比被他出卖更让天锦失望。 满腔的怒火,好似被兜头的一盆冷给浇灭了。她慢慢放下手,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你是谢石的旧友,又怎么可能相信我的片面之词。你心里指不定在怎么笑话我不自量力呢,我对你真心相待,可你算了,就当我说得都是假的吧。” 她明亮的眸光顷刻间黯淡下去,看得谢石眉头直拧。不知为何,心里的怀疑竟也淡了下去。 见她转身要走,他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她的肩膀。 “你可知道谢氏与琅邪王素来不和?” 天锦对他失望不已,哪里还有心情应付他。感觉到他的手压下来,她下意识拍开,不悦道:“那又如何,关我什么事?” 这事不关己,毫不掩饰的不耐烦,瞬间将谢石心里的怀疑冲散了。 也是,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他一叶障目了。 天锦反应慢了半拍,听到他轻笑的声音。莫名其妙朝他看了一眼,心里一个灵激,如同福至心灵一般恍然大悟。 “你该不会以为我心怀不诡,是司马道子派来的细作吧?” 谢石:“你是吗?” “当然不是!”天锦心里突然就有了股说不出的郁闷,“他强行将我送人,根本不顾及我的意愿,就算我真的奉他为主,也会叛变的。” “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天锦:“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将我出卖的?” 谢石失笑,“出卖还不至于”他不过只是派了人盯着她而已。 天锦顿时不知道该哭该笑了,她莫名的对这人有了好感,莫名的就信了他。到头来,此人从头到尾都对她抱着防备的心态。 这种感觉憋屈极了。 “呵就当我识人不清,瞎了眼。” 丢下这句,她掉头就走。 她是真的气坏了,张牙舞爪的模样就跟炸了毛的猫儿似的。谢石觉得有趣,提步就跟了上去。 他的脚步稳沉,从容不迫。 脚步声不轻不重,传到天锦耳里,便知道他跟在自己身后。 她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可被这样缠着,怒火就上来了。猛地回头,横眉怒目,不客气骂道:“你跟我作甚,我不想再见到你!” 哪知他却轻轻笑了起来,“你还想不想离开了?” 第100章 离去 天锦顿时失语了。 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慢慢的眼里的怀疑一点一点加深,她撇开脸,“我还能相信你吗?” “能。”谢石笑意不减,“我若助你离开,便不算失信。” “当真?” 谢石点点头,“你回去收拾一下,我替你支开下人,你从后门离开。” 天锦还是不相信,担心他是戏耍自己。 谢石看出她的不信任,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抬步越过她,走到那两个丫鬟面前,不知说了什么,两个丫鬟便离开了。 天锦一脸复杂,神也是他鬼也是他,明明她很生气的,可是抑不住心底想要尽快离开这里的期盼,微微的就心动了。 “去吧,多带些保暖的衣物。”顿了顿又从身上摸出两张银票递过来,“离开后,找个地方好好生活。” 见他如此,天锦总算相信了,他是真的要帮助自己离开。心里的阴霾一下子散去,看着递过来的银票,她没有矫情的拒绝。 离开这里,她身无分文,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可就这样拿了他的馈赠,她也不能心安理得。银票的面额不大,仅两百两,却也足够了。 她妥善收好,“我不会白拿你的银子,待我离开后,你找个时机去我住的那个院子院子里有颗梧桐树,那下面埋的东西,你悄悄拿去吧。” 谢石一怔,“你埋了什么东西?” 天锦眼里闪烁,“你去挖了就知道了。”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虽然你这个人出尔反尔,但也不是那么的可恶了。不过,我这样走了,会不会给你惹来麻烦。” 谢石:“我若说会有麻烦,你就不走了?” “不!我是一定要离开的。你不会明白的我其实已经”她差点就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已经心上人并也嫁给他了,却在关键时又及时打住了。 “你其实已经怎么?”谢石眸光微沉,听出不对。 “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其实已经抱定了离开的决心,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一定会逃的。”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天锦毫无畏惧,“那又如何。”她连死亡都不畏惧,又怕什么。如果不能和阿裕在一起,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若能逃出生天,她才敢说自己是惜命的,她还要留着大把的光阴与阿裕朝夕相处。在这以前她不能畏手畏脚,否则就会变得懦弱。 她坚定的决心,引得谢石侧目。 面前这年轻的女子身上有一股韧性,倒是挺讨人喜欢的。他年轻的时候没有遇到这样的女子,否则必然会深深受她吸引。 她还太年轻配自己的确可惜了。 她引起了他的注意,却是百般想要离开,他也不可能强留。 “去吧。”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谢石便不再看她,缓缓背过身去。 天锦在身后冲他道了声谢,然后满心欢喜毫不留恋地跑开了。 那脚步声渐渐远去,谢石倒底没能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穿得嫣红,裙摆在风中飞扬如花似玉的年轻,跑起来就像一只翩然飞离的蝴蝶。 他的心里隐隐地有些不舒服了。 天锦回到院中便发现一直守屋里的婆子也不见了。 顿时心喜若狂。 她没有迟疑,听了谢石的话,带足了御寒的衣物。出门前,还特意裹上了兔绒斗篷,出了院子便小心地注意着四周,朝着后院的走去。 纵然她想过无数个逃离的画面,可真正实现了,心里还是很忐忑,期望越大,就越怕失望。可这一路上通畅极了,四周都静悄悄的,半个人影子都没有。 眼看那扇门就在眼前了,她强忍着心里的激动,不敢回头,几大步迈上去。双手颤颤地摸上门栓,“嘎吱”一声,门被打开,迎面扑面一股泥土的气息。 望着那大片的田地,她几乎都要喜极而泣。 没有过多的停留,迈过门槛,压抑许久的心情变得飞扬起来。她脚下轻快,不肖片刻便将这座别院远远甩在了身后。 直到确定不会有人追上来,她才回头远远看了一眼。她对谢石是感激的,虽然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把人都引开了,不可否认如果没有他相助,她不能这么顺利。 “牛大叔,多谢你。它日若是有缘,天锦必然涌泉相报” 最后,再看一眼。天锦收回视线,越走越远。 别院湖边水谢。 谢石眼望着那片冻结的湖面,面无表情地问:“走了?” 在他身后,是一袭灰袍的刘管事。他微微垂守,“已经顺着良田上的小道走了,以她的脚程天黑前能上官道,只是不知她会去往何处” 或许是瞅见谢石脸色沉凝,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派人跟着她。” 刘管事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已经大步而去,心里纠结不已。 饶是他自认对谢石十分了解,这会儿也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为难了。照理说一个被打发到别院的姨娘,摆明了是失宠的。 偏偏天锦前脚被送来,谢石后脚就追来了。 他哪里知道这不过是巧合,若两人没有在湖边相遇,根本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现在,谢石又主动放任天锦离开,甚至还向她瞒了身份。派人跟她到底是何意呢。是监视,还是只是单纯的想护送她离开? 刘管事再精明,这会儿却是真的头疼了。 天锦一走,谢石也没有休闲是兴致了,被冷风吹得生冷的身体,回到屋子渐渐暖和起来。 他翻了翻桌案上的书册,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丫鬟进来奉茶,他拿起来喝了两下,便觉得索然无味。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响起天锦临走时说的话。 他心里微微一动,立即迈出屋子,“来人” 天锦住的院子草木不少,但梧桐树却仅有一棵,都不需要刻意去找。他围着这棵树围了两圈,双眼盯着树下的泥土,指着朝东的方向。 “挖。” 被喊来小厮,不敢迟疑,握着工具上前,小心翼翼上前翻土。土壤才刚被挖动过,虽然已经踩紧,但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 很快的,泥土里便露出一块杏黄的缎料。 谢石双眼眯了眯,吩咐道:“小心些,别弄坏。” 小厮听了,便弃了工具,用手扒了扒,从里面取出一个鼓鼓的包裹。 这包裹显然是件女子的衣物,被呈到谢石面前的时候,他久久无语。 小厮忍不住掂了掂,听到清脆的响声。 谢石抿唇皱眉,“打开。” 小厮依言将包裹解开,当女子用的首饰跃然眼前的时候,谢石着实一愣好半天,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小东西果然不是白拿。” 第101章 中毒 天渐渐暗了下来,气温也越发低了。 饭后,谢石依在榻上,身上搭了张毛毯,手里捏了本兵书,看两页便朝外面望望,明显的心不在焉。在他身侧的小几上,摆着一堆从梧桐树下挖出来的零碎首饰。 这些东西,也就是寻常的首饰,没一件显得出众,但胜在数量多。细细论足,倒也值得两百两。 一想到那小东西一脸坦然地接了他的银票,他就忍俊不禁。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谢石轻哂一声,翻手便将兵书盖到了那堆首饰上。 眼不见为净。 “六爷。”门外响起刘管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何人?” 刘管事有些难以启齿,却不得不如实禀明,“人,人跟丢了” 谢石猛地站起来。 门被用力拉开,他面色沉沉,“怎么回事?” “好像是被她察觉到了,被刻意甩掉了” 刘管事万万没有想到,安排的人会失手。要知道天锦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女人,听回来的回禀,这一路并无人接应她。 靠着一双腿,她愣是上了驿道。那驿道上有一处茅草搭成的茶寮,他派去的人眼看她去讨了杯热茶,一个没注意,人就不见了。 听了他的转述,谢石只觉得心口一阵闷沉,忍不住骂道:“连个小女子也看不住,这等无用之才留着何用!” 刘管事心中一紧,有心想为手下讨饶,又怕惹得谢石动怒,只得垂下头,快速道:“我这便让人去找。” 谢石抬手一挥,烦躁道:“快去!” 刘管事应了一声,转身小跑。 天锦的失踪,让谢石震惊不已。他刻意交待的事情,刘管事不会敷衍,派人去的人肯定机警。他明知天锦决然离去,也不可不小心。 可人跟丢了,对他来说就是失败,就是无用。 战场迎敌撕杀,从来没有第二次机会。这里不是战场,他也不要求手底人个个都英武能干,但至少要足够机敏,能洞察秋毫。 跟他说人不见了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这回,刘管事算是看出来了,谢石分明对那位离去的姨娘是看重的,虽然他依旧不懂人为何会被放走,但现在他只能尽可能弥补错处。 别院里的侍卫都被召集了起来,众人骑着马,手举火把,一路快马加鞭追去。 谢石坐了片刻,眉头越拧越紧,朝外喊了声“备马”,就大步踏出去。 刘管事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六爷,这天寒地冻,您的旧疾尚未好透,好歹加件衣裳。”说着便将手里的斗篷递上去。 谢石虽然不畏寒,却没有拒绝。将斗篷往马背上一扔,翻身上马。 “快快,跟上。”刘管事又点了几名壮实的仆从,随谢石同去。 谢石府上养的都是良驹,比起天锦的脚程不知快了多少倍。他赶到茶寮,不过半炷香的时间。茶寮里的主人,被突来侍卫惊住,瑟缩的蹲在一角。 侍卫拿他问话,却是一问三不知。 谢石在外头就听到了,并没有进去。黑夜里,一支支火把像火龙似的,侍卫沿着驿道追了两里多路,一无所获又折返回来。 茶寮处,是个三叉路口。 谢石不知天锦去向,心中暗腹:夜里寒气重,她脚下虚浮,一介弱女子罢了不可能抵御这种气温。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必不会冒险前行。 他眸光微缩了缩,吩咐:“往城门方向去找。” 侍卫立即调转马头,朝着寿阳城的方向追去。 谢石却留在原地未动。 人是在茶寮丢的,其实她往哪个方向去都是有可能的。 他朝身后剩下来的一队人马看了看,目光越过他们,朝着茶寮后的树林深处望去。 此处背靠山岭,也不排除她会进山的可能。 “你们几个,去树林搜寻。” 谢石是行军打仗的大将,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指令。 天色越来越晚,谢石的脸色寒沉如霜,前往寿阳城的官道平坦好行,侍卫一路追至城门下,那城门入夜之后就会关闭。得知并无要寻的人,侍卫们再次无功而反。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 谢石从马背上跳下,取去火把,亲自带着人进山 最终。 人是在一个废弃的狩猎陷阱处找到的,因她身份特殊,侍卫不敢动她,守在上面等谢石到来。 谢石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 天锦已经晕了过去,身上凉透。探到她鼻息尚在,谢石算是松了口气,扯下身上的斗篷将她裹紧。 等他们爬上去,火光一看,他便眼尖的发现她衣摆处点点血迹。 谢石脸色微变,急急丢下一句,“去请大夫。” 不敢耽搁,抱着她上马急奔回去。 别院里灯火通明,刘管事站在门前,心焦地踱来踱去,直到听到马蹄声。 “六爷!” 谢石抱着毫无知觉的天锦下马,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吩咐,“让人取热水。” 屋子里的炭火很足,小心地将天锦安置床上。谢石犹豫了一瞬,还是掀开了她的裙摆。 伤在小腿上,流血不多,伤口应该不重。再看看冻得发紫的面颊屋子里光线充足,他一眼看去,立即深觉到不对。 她的脸上隐带着一抹黑气,分明就是中毒之象。 谢石原还有几分顾忌,没有做得彻底,这下也顾不得她的清白名节了,飞快脱了她脚上的鞋,卷起裤脚。 那白皙的小腿上赫然出现两个小洞。 小洞周围的皮肤青紫红肿,一看便知是被毒蛇咬了了。 谢石来不及细想,掐着她的脚,埋下头去,用力吸了数口。 大夫终于来了。 热水也开了。 听到外面动静,谢石扯过被褥将床上的盖住。才转身看着被引进来的大夫,喘息道:“你且过来看看,她中毒可深?” 谢石面色不好,大晚上的被挖起来出诊,大夫心里不情不愿,奈何来人眉目凶狠。这会儿看到谢石衣着华贵,气质不凡却面似恶煞更不敢得罪,忙不迭地上前。 “竟是蛇毒”大夫惊讶不已。“这个时季,蛇类早已蜇伏不出,这,这” 不用他提醒,谢石自然知道这蛇伤来得诡异。他的脸色一沉再沉,不悦道:“可还有救?” 大夫摇头叹息,“冬日里蛇类蜇伏洞穴里是不会出来的,这个时季的毒蛇因无活动,毒液沉积,比任何时候都要毒。” 他这答非所问的话,让谢石的脸变得铁青,怒道:“废话少说,只问你能不能救!” 大夫回头就看到他这黑面阎罗一般的模样,身体猛地一个哆嗦,“话话虽如此,但但这个时季人体内的血液沉凝,毒素扩散的速度缓慢,且能救回来。” 谢石久悬的心终于稍稍松懈,“用什么药见效最快?” “蛇毒是躁烈之性,未免毒素在体结。需得尽快排出。幸亏此毒不深,以白花蛇舌草,半边莲,白芷,生甘草入药,水煎,连服三五剂便能药到毒解。” 谢石听得仔细,立即让人去抓药煎熬。目光落在天锦毫无血色的脸上,又问:“既然中毒不深,她为何晕迷不醒?” 第102章 在意 大夫实在很不想回答他这种问题,但他也知道这种非富即贵的人,他得罪不起。况且面前这个男人一直虎视眈眈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实在让人发怵。 “这位爷且放宽心,小娘子受了冻又受了惊,晕迷是正常的。服药后,后半夜便能醒了。” 谢石点点头,抿唇朝丫鬟吩咐,“送大夫出去,让人快去取药。” 大夫在寒风中离去,天锦却没有在后半夜醒来。 被褥中太暖和了,她迷迷晕晕感觉到周围的环境不对,可意识却不太愿意醒过来。 一只温和的手替她将被角掖了掖。 谢石是身经百战的武将,摒除最开始见她毫无知觉倒在废弃的坑阱里时的紧张,后面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呼吸的改变,他敏感的就察觉到了。 掖实被角让她睡得更安稳一些。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下来,她睡着的模样温顺乖巧,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好似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心里微微一动,嘴角跟着弯了弯。 这小东西,他是真心要放她走的。偏偏她又回来了,这便是天意。天意要让她成为他的女人,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悦,决定顺应这样的天意。 睡梦中的天锦,并不怎么安稳。梦中,她坠入了一个蛇窝里,无数条吐着红信子的大大小小的毒蛇,盘旋在她四周,将她团团包围。 她想跑,却发现腿已经被缠住了,她心里又惊又怕,急得满头大汗。 “蛇”不安的天锦,呢喃呓语。 声音被谢石听到耳中,嘴角边的笑意顿时褪去,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看着她,意识到她梦中不安,眉头微拧,他刚毅的脸色有些凝重,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拍了拍。 “别怕,没事了。” 他的声音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他看着她往被子里拱了拱,渐渐安睡 外头,婆子丫鬟都还守着,谢石没有吩咐,她们也不敢进去。 原先传闻被送到别院的姨娘是个不受宠的,可今夜她们亲眼看到了谢石把她抱回来,又是替她吸毒,又是亲手喂药才知道传闻是有多不靠谱。 夜里的气侯很低,虽然摆了炭炉,寒意依旧让人冻得发抖。 在屋内还算好点,因为避嫌站在院外的刘管事就苦不堪言。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总算消停了,主子还没有歇下,他还得随时听侯差遣。 谢石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他站在那棵梧桐树下,不停的跺脚取暖。 “去准备下,立即回府。” 回府刘管事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着眼,脸上微微茫然。 谢石垂着头思忖,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说:“让人在车上铺上绒毯,多备几床被褥和汤婆子。” 在他看来,别院实在太简陋了,没有地龙,不适合养病。 刘管事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一脸张脸扭曲了起来,“六爷,夜里实在太冷,姨娘喝了药,身上也刚刚起暖,不太合适再吹风。不如明日赶早出去?” 谢石一怔。 他只考虑到这里的环境不如主宅里好,倒是忽略了天锦身体娇弱。男人和女人之间果然还是很有差异的,他在外行军打仗,说拔营就拔营,伤患随行带上即可。 倒是很少考虑伤患是否能适应 “那便明早回吧。”谢石妥协了,转身正要进屋。 刘管事连忙又喊住他,“六爷,既然明日回去,那账务是不是也一并带回去。” 谢石这才想起,他此次来此,除了散心也要核查别院以及各处的账务。若是以往,他肯定也就大致看两眼就算了。 可现在,他想到了天锦。 她被打发到别院,被下人怠慢,初见那日身上穿得那样单薄说穿了也就是没有依仗罢了。 纵然她身后还有一个琅邪王府,可她似乎并不以为然。他要将她留下,自然也不愿意她再与司马道子有牵扯,是以她还得有些厚实的东西绑身才行。 想了想,他便又说:“去将今年各个铺子良田的账册都一并拿来。”说罢又朝屋中看了眼,“你们在这里守着。” 婆子和两个丫鬟忙不迭应下。刘管事虽然觉得惊讶却什么也没有说,只在心中暗叹:看来今夜别想睡了。 谢石的寿辰就这两天了。 郭氏有谢石侄女帮衬,短短几日都安排妥当了,只待那天的到来。 说起来谢石并不喜欢大张旗鼓办宴,每年的寿辰也都只是府内热闹一番就算了。 只是今年,天锦的出现,许多事情都潜移默化的在改变。比如谢琰已经备好大礼,比如刘裕一天比一天心焦。 俩人十分默契,整日整日都绷着脸。刘裕已经打算离开北府兵了,也不出勤了,呆在家中一个人憋着,那里也不去。谢琰却不同,每天准时出现在校练场,底下的士兵被他操练得面如菜色,个个痛苦不堪。 且不说他俩,琅邪王府内,听闻天锦被扔到了别院去了,司马道子十分不悦。 这召见王国宝进府,恰恰司马元显从荆州回来。 离开半月,司马元显明显的瘦了一圈,皮肤也黑了,身上的稚气也褪去不少。那股轻世傲物姿态收起来后,整个气宇轩昂。 府中管事看到他精神奕奕从外头跨进来,连忙笑脸相迎,欲去向司马道子禀报。 却被他一把拦下。 “不必了,我自己去找他。” 他的脾气向来不好,心思不定,这般风尘仆仆的样子倒是少见。管事轻易不敢招惹他,也就如他所愿退下了。 此次前去荆州,奉父命查荆州桓氏。司马道子是有意让他去历练,并没有给他加派人手。桓氏发源于荆州,桓氏子弟几乎包揽了荆州刺史一职,其根深叶茂无法想象,想要去查到一些不为人所的事情,还是挺费力气的。 与他同去的采桑,功夫不错,倒是帮了他不少忙。 离开的半月对早就飘零惯的采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适。她此时就跟在司马元显身后,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心里微微发涩。 离开琅邪王府前,她对司马元显的印象只是一个无法无天,到处惹事生非的纨绔。可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心惊的发现,这个少年并非如表面那样肤浅。 她的心里悄悄生了些涟漪。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的,可是人不由心啊。 已经大步走出的司马元显,似乎是意识到身边少了点什么。回头一看,就见她站在原地发愣。 他眉头一皱,不解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采桑瞬间回神,连忙跟上去。 司马元显笑道:“我们先去见天锦,给她个惊喜。” 公主采桑默默垂下眼。 “哎!”他突然站定,“你看我身上脏不脏,是否需要先去梳洗一番?” 说起天锦,司马元显难得不安。摸了摸头发,又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不知道我买的礼物,她会不会喜欢” 说着,他便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翠玉镯。 第103章 争吵 采桑看着那细腻通透,色质碧翠,优雅婉约的手镯,只觉得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有些难受。 “咦,你怎么不说话?” 没听到她回答的声音,司马元显下意识抬眼看来。 采桑压下心里的苦涩,强颜欢笑,“世子这么有心,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哪会在乎旁的。” 司马元显双眼一亮,“真的吗?” 采桑用力点了下头。如果他能这么对待自己,她一定会十分感动,宁愿为他采桑不敢再想下去,连忙甩甩头,她是魔障了不成! 得到她的肯定,司马元显显得很高兴,眉宇间都染着笑意。他迫不及待的,就往存菊院大步而去。 存菊院里,已经空了。 之前在这里伺候的小丫鬟已经被派去了别处。院子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萧瑟。青石路径上落下了一层枯黄的树叶,两侧的菊花花期已过,呈现出一派凋零败迹。 司马元显急于见到天锦,对院中一切未曾注意。倒是后面跟进来的采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天锦!” 推开紧闭的屋门,司马元显兴冲冲迈进去,双眼在屋中四扫,寻找天锦的身影。 可屋子里静悄悄的,屋中摆设少了不少,正中摆放的桌子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眉头皱了皱,笑意微收,目光往内寝看去,几大步迈过屏风。 那张黄梨木做的床榻,被褥都已经收走了,空荡荡的。身侧的窗子也关得紧紧的,天空里浮出一股不怎么好闻的气味,那是长时间密不透风才会有的。 司马元显终于意识不对了,心里没由来一慌。 “世子,怎么没看到公主?” “你也没看到吗?”司马元显转身快速反问,“外面呢,其它房间里都没有吗,你有没有仔细看?” 采桑不傻,一下子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的脸色微变,转身就往外跑。 见她跑了,司马元显更慌乱了,跟在她后面也跑了出来。 采桑将院中其它的屋子一一推开。存菊堂并不大,一眼便能将院子的全貌收入眼底。 人在不人,很快就能见分晓。 司马元显不知想到了什么,哆嗦了一下,颤着声说:“我去找他!” 他说的这个“他”,采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一抬眼就看到他脸色苍白,大步而去。 她也担心天锦,可看到司马元显这么紧张,心里又是一阵发苦。 此时,琅邪王府某一角,司马道子的书房内,气氛微微有些凝重。 早在司马元显未回来前,王国宝已经先他一步进了府。 司马道子召他前来,自然是要了解寿阳那边的情况。王国宝不敢隐瞒,便将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详细说了一遍。 司马道子听得眉头直皱,“你的意思是谢石夫人不容她,才将她撵去别院的?” 王国宝点头,“传回来的消息便是如此。” 从谢石带着天锦上路,他们的人便尾随在后。进了寿阳,也一直盯着动静。天锦前脚被送去别院,谢石后脚就跟了去。 从这情况看来,她也不像是不受宠的样子。 不过司马道子还是不放心,“谢石府上,见过天锦容貌的人可多?” 王国宝哑然,想了想才说:“谢府里没有咱们的人,这个倒不好说。” 司马道子:“还是要弄清楚才行。既然要利用她对付谢石,最好让她将谢石迷住,如此再向陛下检举他勾结外敌,必能让他百口莫辩。” 王国宝笑道:“这有何难,属下听闻谢石的生辰要到了,届时安排人混进去一查便知。” “不!”司马道子摇头,“你亲自去。” 王国宝微怔,“殿下是怕天锦不肯配合?” “那小丫头被送过去时,不情不愿,与人产生嫌隙也在情理之中。但她容貌生得极好,身上有一种张扬的气质,很容易引起男人的兴趣。她若识相,事成之后,本王倒是可以保她一命,若是反抗” 司马道子的话还未说完,书房的门便被人猛地踹开。怒气腾腾地司马元显从外面冲进来,一脸阴霾。 “你们对天锦做了什么!” 正在书房里商议的两人,都吃了一惊。 王国宝离得近,率先反应过来,“世世子何时回来,怎么也没有通报一声。” “通报什么!”司马元显怒瞪着他,“通报了好防着本世子,是也不是!” 王国宝顿时失语。 诚然,若有人来通报了,他们必定会小心些。刚才说话没遮没拦,也不知道被他听去了多少。 他这样想着,司马道子又何尝不是。 “你说,你们到底对天锦做了什么!”司马元显暴躁极了。 从发现天锦不见的时候,他心里就担心害怕着。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 他一路都想着各种可能,可真正听到书话里的对话,才自己有多么的恐慌。 可惜的是他听到的不多,可他父亲言语间的狠厉,却让他按耐不住闯了进来。 ——她若识相,事成之后,本王倒是可以保她一命,若是反抗 若是反坑会怎么样,不必明说,那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虽然他没有听到天锦的名字,可他却直觉的肯定他们说的就是天锦! 司马元显的脸色越发难看,盯着王国宝的眼神十分凶狠,好像随时都能朝他扑过去。 王国宝岂会向他坦露,便朝着司马道子看去。 司马道子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笑了笑,便恭恭敬敬朝司马元显拱手行了个礼。 “世子一路辛苦,属下还有事情要做,就不打扰您与殿下说话了。” 话落,不等司马元显反应,立即闪出房。 司马元显心知他就是他父亲的一条走狗,也没有拦着他。而是目光直直地瞪向司马道子,咬牙切齿。 “你为什么不说话,天锦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司马道子怒道:“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呵你算什么长辈!” “放肆!” 司马元显对他的怒气视而未见,满心里都想着讨要一个结果,他毫无客气驳回。 “我放不放肆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趁着我不在,你居然对天锦下手,她若发生什么事情”话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刹时间脸色惨白无比,“你是故意的!” “你故意支走我,就是为了对她下手!你怎么能这么阴损!你不配为人父!” 司马道子脸色黑沉,什么也没说,心惊儿子的敏锐,狂怒之间还能如此通透,实乃可造之才。 他心惊的同时,又十分心喜,心喜过后,心凉了半截。 知道儿子对天锦产生了感情,却没想到已经深到如此地方,竟不惜为了她辱骂自己的父亲。 着实可恨! “司马元显!”司马道子一张脸漆黑无比,“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打烂你的嘴!” “呵我又有什么不信的!你打我的次数还少吗,哪次留过情面?” 第104章 半醒 “你”司马道子是真怒了。 他就这么一个独子,偏偏桀骜不驯,从小到大处处惹他生气,与他对着干。若是没有发觉他其实也有过人之处,或许这辈子也就忍了他继续纨绔下去,等他承袭了爵位,只要不闹得太荒唐,总能享着这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可现在,他已经对他抱有期望了,他却如此目无尊长,实在让人不能忍。 “来人!” “来什么人!”司马元显气急败坏一脚将就近的红木给踢翻在地,“你不将天锦还给我,以后就别想再管着我!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司马道子被气得只差一口老血出来,却被他幽幽发寒的双眼,瞪着心里一阵发慌。 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关系再恶化下去,恐怕此生都没法修复了吧。 “你到底发什么狂,如何就断定我会对天锦不利?” 司马元显没那么好糊弄,“你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说的?” “那你说我是哪样说的?” 镇定下来的司马道子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他刚才在外面肯定没有听到多少,否则何必冲进来质问。 果然,司马元显眼里微微闪烁,迟疑了一下才又硬气答道:“你别转移话题,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 呵司马道子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姜还是老得辣。 儿子再机敏,也不如他见识深远。 “我说的不是天锦。” “我不相信!”司马元显盯着他不放,语气紧迫。他理智是不相信的,可是心底却又忍不住想要去相信。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天锦平安无事一样。 司马道子对儿子的一举一动还是十分了解,虽然这语气又快又急,但还是让他听出了一丝软化。 他不想让父子关系变得更糟,也不想让儿子对天锦继续存着想法。 他说:“信不信由你。天锦来王府不过是暂住罢了,她身上有血海深仇,如今查到了当初杀夫仇人,自然就离开了。” 司马元显还停留在对父亲的不信任之中,乍然听到这么一段他从不知道的事情,整个人都呆怔了。 “杀夫仇人?” “不错。”司马道子很满意他听到了重点,“正是杀夫仇人,她是成过亲的,现在成了寡妇,并不如你知道的那样简单” 他说的话就像是这寒冬里的刺骨的北风一样,刮得他心里发疼。他失魂落魂地离开书房,呆呆地站在冷风中吹了许久,才一步一步慢慢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然后被等在半道上的采桑堵住。 他抬起头,静静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太多,失落,难受,心慌,疑问,甚至还有被骗的愤怒,复杂的令采桑心里突地一跳。 “世子,你怎么了?” “天锦她嫁过人了?” 他不该问的,可他还是开口了。心里多么期望这是他父亲耍的把戏,是他为了开脱拿这种可惜的谎话来欺骗自己。 可是 采桑迟疑了。 他问话时,目光紧锁的她的双眼,不曾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动作。采桑不敢正视他的眼,虽未回答,嘴唇却不安的抿了抿。 “我真是个可笑的傻子!” 天灰蒙蒙亮,太阳慢慢地升了起来,云朵染上淡淡的颜色。两匹快马,一前一后穿街而过,很快的奔出城门。 马背上,一黑一白两位年轻的男子。 同是相貌堂堂,英俊不凡,同是迫不急待,快马加鞭。 冬日的清晨,大地上飘浮着一层薄霜。俊马飞驰,越跑越快,霜雾被拂开又收拢,很快他们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谢家别院里。 晕睡了一晚的天锦依旧睡着深沉。原本打算天亮就带着她回府的谢石,见她脸色不对,只能耐着心再等等。 药汤被端上来,他依旧亲手喂她喝下。又卷起她的裤腿,将外敷的药膏添抹在被蛇咬到的地方。 “怎么就还不醒!大夫呢,再去把大夫找来!” 那倒霉悲催的大夫再次被人提来,依旧是满肚子的怨气。昨夜睡得晚,他是在被子中被人挖出来的。同一个病人,几番折腾,换作谁都没法高兴。 “毒素未清,又染上风寒了” 谢石当场就怒了,“你这无用庸医,昨夜为何没有诊断出来!” 他这一吼,中气十足,震耳欲袭。大夫被吼的一个哆嗦,总算将那些还缠着他大脑的睡意驱走,彻底清醒了过来。 紧连着,他的脸便涨红了,“昨日药方里加了一味去风寒的药,可能份量下轻了” “滚出去!” 大夫不敢滞留,屁滚尿流地滚了。 没一会儿了,丫鬟又端了去风寒的药过来。 谢石令人将炭炉烧得旺足。天锦呼吸急促,时而呓语,时而哆嗦。他在床边守了半日,实在忍不了了。 “马上回府!” 这回,刘管事再不敢拦着了,派人利索的将马车套。谢石将裹在被子里的天锦抱出来,她依旧没有清醒过来,脸歪在他的胸口,被抱上马车。 车轮滚动,速度很快。 天锦被谢石半抱在怀中,看着她的小脸从苍白无血色变得通红烫人,甚至被子里的身体瑟瑟发抖。 他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加速!” 这病情被耽搁,来势汹汹,再不能干耗下去了。眼下只盼着马车能飞起来,他的心里忍不住懊悔。 这么娇气,早知道他不该放任她离开的。 归程的路,漫长无比,对清醒的人来说时刻都是煎熬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谢石等不及马车停稳,抱着怀里的人,就跳下来了。 “快去请大夫,把寿阳城最好的大夫都请来。” 主子归府,门房立即迎出来。在他身后站着一黑一白两个男子,赫然就是刘裕和谢琰。 两人也是刚刚才到,坐骑都还未被牵走。听到门外的动静,两人都停了下来。就看到谢石抱着一团棉被火急火燎从马车里出来。 门房几步就到谢石跟前,还未开口,谢石便冲着他大吼一句,“让开!” 门房一个激灵,连忙让到一侧。 许是感觉到了颠簸,被紧紧抱着的天锦嘤咛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谢石丝毫没有察觉,脚下不停。 见他已经到了跟前,谢琰朝刘裕示意了一眼,两人连忙拱礼行礼。 看到谢琰,谢石脚下才微微停顿,“你怎么来了?” 谢琰:“明日便是六叔寿辰了,侄儿提前来给您祝寿。” 谢石一听便恼了,瞪了他一眼,“瞎凑什么热闹。” 谢琰:“” 两人说话间,他好奇的朝谢石怀里看去。 天锦已经将裹紧她的被子微微挣开,她的眼皮格外沉重,迷迷糊糊之中,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哪怕再无力,她也想看一眼。 便是这一眼,她似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阿裕了。 阿裕 她努力地冲着他微笑,手臂动了动,一点一点抬起来,想要去抓牢他,再不叫他离开自己了。 第105章 心思 饶是刘裕来此前已经想过无数种重逢的画面,乍然看到这熟悉的容颜出现时,整个人都惊住了。他身体微微僵硬,眼睁睁看着她那只纤细的柔荑朝他伸过来。 他摒住的呼吸,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扑过去,甚至他的脚已经不由自觉向住迈了半步 别说他,就连谢琰,乍然看到被裹在被子里的天锦也差点失态。 好在他理智尚在,眼角扫见刘裕的举动,他心中一紧,关键时侯拉了他一把。 刘裕瞬间回神,脸色变化莫测。 天锦的样子显然不对,他痛恨自己无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总是没法保护好她。 说来讽刺,她的妻子竟是在别人的怀里。 这种无力感,令人窒息,他恨不能不管不顾冲上前将她夺回来。 他的神情被谢琰看在眼里,肩膀被用力按了按。他所有的想法,便被压制下去。 然后他便看到天锦的手举动一半,骤脱力,猛地垂了下去 她在怀里的动作,谢石不可能毫无察觉。他垂头去看她,恰时她头一歪又晕了过去。以至于并未发觉谢琰和刘裕之间的不对。 倒是天锦突然醒来的这一瞬,叫他紧绷的脸差点破功。 “别挡道。”他淡淡地吐出一句,抱着天锦快速往府内走去。 天锦被抱进了青秋堂。 青秋堂是谢石住的院子,后面连着郭氏住的瑞安堂,而两位姨姨的住处则是在瑞安堂的旁边。 故而谢石刚将天锦安置到床上,后院里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陈氏,徐氏都坐不住了,在瑞安堂前不期而遇。她俩人脸色都不好,却难得都没有向往日一样开口向对方挑衅,而是并肩去给郭氏请安。 郭氏没心情应付她们,破天荒的没有出来受俩人的礼,直接让贴身的大丫鬟将俩人打发了。 要知道谢石在男女一事上向来很不在意。这么些年,府上只有一妻两妾,并非是无人献美拉拢,不过都被他找了各种理由推掉了而已。 天锦的出现,让她紧张。这可是谢石头一次接受别人的这种美意。因为天锦,她甚至与谢石闹出了不愉快。 但是,当夜天锦就被送走了。 郭氏松了口气,心里还有几分得意。原以为这么多年的夫妻,在谢石心中自己还是有重量的。她殷勤的张罗着给他过寿,多少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可当下人来禀,说他去了别院,郭氏顿时就坐不住。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大度容认丈夫有别的女人,哪怕当年郭氏担了徐氏,也不过是迫于无奈为了压制陈氏而已。她是正妻,明面上去打压一个伺候了丈夫多年的通房,传出去于名声不利。 徐氏是她的陪房丫鬟,陈氏是府上的老人,天锦又算什么呢居然是谢石亲自把她裹着被子抱回来的! 果然是下贱的小-娼-伶,勾人的手段无耻至极! 郭氏越想越生气,抬手就砸了桌上一套上好的白瓷茶具。 “来人,去把白嫲嫲喊来!” 在瑞安堂伺候的婆子白氏,五十岁的样子,肤白体胖。因是郭氏敬重的奶娘,这些年在谢府仗着郭氏为依靠,倒是过得十分暇意。 得知谢石将天锦抱回府后,她心里咯噔一声,早早的去打听了消息,只等着郭氏召见。 丫鬟出来喊她。 她连忙收拾了一番,就急急赶了过来。 “夫人。” 郭氏一看到她,立即抱怨道:“白嫲嫲,你不是说你有办法解决那小贱人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哎呀我的好夫人,您小声些,别激动”白氏一边安抚她,一边将屋中伺候的丫鬟打发了出去。 眼下郭氏心里的怒火烧得正旺,哪里还顾得了许多,非但没有压低声音,反而尖叫了起来。 “爷都被那小-贱-蹄-子勾走了,我怎么能不激动!” “夫人!”白氏上前,“夫人又有什么可担心,我刚才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小-贱-人中了蛇毒,爷将她带回来的,是为了方便请大夫治病。她一副病态,哪能勾去爷的心,爷不过是怜悯她一条小命罢了!” “真是这样?”郭氏情绪稍安。 白氏用力点头,长满褶子的脸上浮出一抹阴狠之色,“这回是老奴大意了,以为放了毒蛇将她咬中,定能让她小命不保,却没想到爷居然会派人去寻她。” 郭氏抿着唇,脸上怒意未消,“嫲嫲派去的人是否可靠,有没有被她看到容貌,万一她醒来” “夫人放心。”白氏笑了笑,“咱们的人是从后面将她推下陷阱,再放下毒蛇的,纵然她知道有人害她,也指认不出来。” 原来,当日因天锦与谢石闹了嫌隙的郭氏,在谢石走后,就立即召来白氏商量怎么去掉这个心头大患。 当晚天锦被连夜送走,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不希望她还能有回来的一天。人既然被送去别院,白氏便有法子弄死她。 只是,还没等他们行动。谢石后脚就去了别院。 白氏派去的人,不敢轻易进别院,只好在外面守着。天锦前脚离开别院,后脚就被人悄悄跟了上去。 这天寒地冻的,天锦又中了蛇毒,他们都以为死定了,可谁又料想到谢石居然将她寻了回来。 眼下虽然知道她晕迷不醒,可郭氏却不像白氏那样自信。她与谢石夫妻多年,他突然在意起女子怎会不令她心惊。 “白嬷嬷,我不想叫她还有命活过来。” “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打点打点” 天锦这一病,来势汹汹。先前还只是晕迷不醒,从别院移回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烧,脸上红通通的,呓语不断。 寿阳城最好的大夫都被请到了府里,偏偏素手无策。 谢石勃然大怒,嘴里直骂着庸医。 大夫们虽然心存愤懑,但躺在床上的人连灌了几服中药下去,也未见成效却是不争的事实。纵然被骂得灰头灰脑,但丢脸也是大家一起丢,反倒是撇开了脸面围在一起商讨了起来。 一路跟过来的刘裕和谢琰一直守在青秋堂外。因为要避嫌,两人无法入内,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但谢石怒斥大夫的话他们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才知道天锦是中毒又感染了风寒。 风寒也就罢了,可是中毒当下,谢琰就找了随谢石一起去别院的仆从问清了来龙去脉。 这蛇来得蹊跷,实在令人不得不怀疑。 第106章 愤懑 谢琰与仆从说话时,并未避着刘裕。 当听闻天锦被打发到别院,又被放出去。他的眼角微微湿润。如果天锦不是着急要寻他,又怎么会遭此一罪。 他心疼的无法呼吸,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屋去,将她抱入怀里,紧紧地抱着,再也不要分离了。 谢琰又向仆从交待了几句,就将他打发了。 转身看到刘裕望着房屋的方向直愣愣地眼神,他暗自叹息一声。他的内心的痛苦不比刘裕少,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谢琰几步上前,在刘裕肩膀上拍了一下,“此事有些蹊跷,我怀疑” “你怀疑谁都不必跟我说了,我会带她走的。”刘裕面无表情开口,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清冷。 谢琰顿时哑然。 他知道刘裕对他刻意接近天锦十分在意。心里认定他们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他才招来的。 谢琰苦笑,无从解释。天锦已经失忆了,他不能说破她的身份,否则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更大的祸端。 “也好我会助你们离开。”谢琰垂下眼,将心底钝钝的疼痛用力压下去,“但我有一个条件。” 刘裕终于收回视线向他看过来,嘴角却勾出一抹讥讽的笑,“如果我不答应呢?” 谢琰面色肃然,“凭你一己之力,想要安全带她离开,是绝无可能的。” 这里不是山阴,他六叔也不是他。 谢家的护院可都不是摆着看的。 两人目光直直地盯着对方,无形里暗自较量,都不肯妥协。 好半响,刘裕才将脸撇开。 他心里明白谢琰说的是事实,他的确没有办法带着天锦悄无声息离开。一旦惊动护院,他倒是不怕,却担心会连累天锦。 谢琰继续道:“司马道子将她献给我六叔,必是怀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她会被毒蛇咬伤,未必不是一种警告。你想要带她离开,便要避开司马道子的视线,你可有想好要带她去哪里?” 刘裕挑眉,“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谢琰摆明了是怀疑是司马道子在背后捣鬼,刘裕心里蔫然,他没兴趣再掺和其中,他现在只想带着天锦远走高飞,远离这勾心斗角的权谋。 他不接话茬,谢琰只得闭嘴。看样子,此事还得他亲自去查。 谢琰:“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之前,你不得轻举妄动。否则,对大家都不好。” 这是条件,也是警告。 刘裕未答,抿紧的嘴唇,却泄漏了一丝戾气。 谢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而去。 倘大的青秋堂,北风呼呼而过,枯黄的草木在风中瑟瑟发抖。刘裕站在外面一动未动,目光始终盯着那扇敞开的房门。 门前往来的丫鬟,无一不行色匆匆,却一直没有天锦苏醒的消息。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院中一片漆黑,屋中却灯火通明。 谢琰去而复返,远远就看到窗纸上影影绰绰。大夫尚未离去,谢石也还守在床榻边。 他大步上前,将手里的食盒摆在一边的石桌上。 “过来吃点东西。” 刘裕未动。 事实上,从谢琰离开后他就一直未动,如同梁柱一般杵在院中。若非这一处位置特殊,有凉亭遮挡轻易不会让人注意到,他这一个外男在这里久滞不去,实在不合适。 谢琰顺着他的视线又朝着屋中看了一眼,“放心吧,她会没事的。这些糕点是膳房刚做的天冷不好久放,你好歹过来吃些。” 刘裕终于开口,声音淡淡,“你吃吧,我不饿。” 谢琰哪里又吃得下。 他刚从别院回来,就直奔这里来了,中途遇到了端着膳食去各院一群丫鬟,他顺手就接了一个食盒。一边往这边走着,一边想着去别院查到的情况。 别院内没有什么异常,他特意去天锦出事的地方查看了一番,那废弃的守猎阱里已经没了毒蛇的踪迹,底下却有些小洞口,只是那些并非是蛇的栖息之地。 这些迹象证实了他的猜想,天锦被毒蛇咬伤是人为的这事他还要去跟谢石禀报。 谢琰见刘裕那望眼欲穿却不得不忍隐的模样,再看看那屋中明亮的灯火,他深深吸了口气,理了理衣摆就要过去。 刘裕似乎意识到他的意图,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我想见天锦。” 谢琰眼里微微闪烁一下,轻轻点头,“你且跟在我身后,别轻举妄动。” 说罢,就挣开了他,迈步向前。 刘裕在这里站得太久了,双腿都麻了,迈开腿得时候仿佛有千金重似的,还不小心被自己绊了一下。 他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一下子就蹿到了谢琰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迈进屋。 屋中暖和,大夫们都在外间,围着一张黄梨木圆桌,一个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 谢琰清冷的目光环视的一圈,举步朝着隔间走过去,却在一张屏风前停了下来。 “六叔。” 刘裕就跟他身后,他停他便也停了,只是心里倒底是不甘着,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绣着百花雀鸟的屏风,狠不能将之穿透。 内室里,谢石疲惫地捏了捏眉头,手覆在床上迷晕不醒的人的额上试了试。感觉到她的体温减了不少,长长吐出了口浊气。 谢琰的声音传进来时,他愣了愣,这才想起被他冷落的侄子。只是他显然没有打算出去,只朝着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 “什么事?” “六叔,我去了趟别院。” 谢石的眸光立即变得犀利起来。 便在这时,一名丫鬟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进来,她朝着谢琰屈了屈身,快速走了进去。 “郡公爷,姨娘该喝药了。” 谢石总算是站了起来,小声交待了几句,这才朝外间走出来。 外间,围在一堆的大夫们见他出来,都纷纷站了起来,一脸惶惶。 谢石心里戚戚,说不出的烦闷,大手一挥,“都退下。” 大夫们如罪释放,鱼贯而出,生怕走慢了又被留下来了。 谢石这才将视线落在谢琰身上,却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位英姿勃然的少年。少年眼里含怨带愤,目光复杂极了。乍然对上,谢石心里不由一惊,双眼眯了起来。 “这位是?” 因为天锦,刘裕很难对谢石恭敬起来。但他还是垂下头,抱拳行礼,“在下刘裕。” “刘裕?”谢石将这个名字在脑中过了过,很陌生,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不明白他身上这么重的愤怨之气从何而来。 第107章 心惊 眼看着谢石若有所思盯着刘裕,谢琰心里暗暗生警,他连忙上前,瞬间将刘裕的身体挡去半截。 “六叔,他是我的至交好友,与我一同前来给您拜寿的。只是,却没有料到初来此地,就发生了毒物伤人这种事情。天天气这么冷,蛇类早已蜇伏不出,我已查清这次的事情,实属人为。” 紧张之余,谢琰差点就吐出天锦的名字,还好被他机智的绕了过去。 谢石果然被这个“人为之事”吸了注意,“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 当下,谢琰便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提及琅邪王司马道子,谢石一脸凝重。 谢琰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六叔,这位姨娘不能留在您身边。” 他这看似关切的话,谢石自然明白。可他偏偏无法知道,谢琰会这么说不过是试探,私心里是想找机会将天锦送走。 到时,在半路上,再让刘裕悄悄将她带走。 站在他身后的刘裕,在听他说出这话时,猛地抬起头来,心中隐隐期待。只等谢石答应,他与天锦便再不会分离了。 可是谢石久未答话,眉头却越拧越紧。 谢琰暗道不妙,心里不由沉了沉,“六叔?” 谢石抿了抿唇,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司马道子算计得了一次,不见得还能算计第二次。她既然已经嫁我为妾,便是我谢石的女人,与旁人再无任何关系。” 此话一次,谢琰和刘裕的脸色双双变了。 而刘裕双拳紧握,正欲动作。 谢琰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抢他一步急急开口,“六叔,毕竟是琅邪王送来的人,万一她” 不等他说完,谢石便抬手挥断。 谢石笑了笑,眉宇间凝出一抹柔和,“你未曾与她接触,自然不了解她的为人。倘若她有心想害我,就不会想方设法想着离开,也不会被毒蛇咬伤,到现在还未醒来。” 说到这里,谢石眸色微微沉了沉。他心里十分明白将天锦留在身边,或有风险。如果他没有见过天锦,没被她率真性子吸引也就罢了,可现在说什么他都不想放手了。 即便是明知将她留在身边,会有诸多的麻烦,他甘之如贻。 “六叔”谢琰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六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想再劝。 “你不必说了。”谢石转身,朝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削瘦刚毅的脸上越发显然柔和,“阿琰,你六叔我戎马一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要留下一个人的心。事到如今,我也终于明白你当初对那位北朝公主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我知道你到现在也对她无法释怀,是以我更不想后悔。” 谢琰:“” 他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张了张嘴,却一下字都说不出来了,显然是被谢石这番话给震撼住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屋中烧着地龙,明明十分温暖。可刘裕却像是置身在冰窖之中,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他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 谢石再次开口,“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又朝刘裕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少年身上散发着的一股阴沉之气,着实令他不喜。但人家好歹是来给他祝寿的,再也不喜,也不好说什么。 谢琰还没有反应过来,谢石却已经丢下他们,重回内室之中。 里面传来他与丫鬟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了出来。是他询问丫鬟是否喝下药的问话,丫鬟回了两句,就从里面退了出来。 事到此时,谢琰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身上有着冷意。他猛地回头,对上刘裕直勾勾的双眼。 这双眼里,写满了愤怒,讥讽与绝然,看得他心惊肉跳。 “刘” 他下意识想解释什么,刘裕却一脸阴沉的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没人知道刘裕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 那是她的妻子啊 被送了人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被强行扣下。他有多么的痛苦和不甘,旁人无法体会。他再一次深深体会到自己的无能,这种无力感将他占据,沉重的令人透不气来。 谢石要霸占他的妻子,他想都不要想! 一定有办法的 他一定能带她走的 外面的北风像无情的刀子似的,刮到脸上生疼生疼的,刺骨的寒意灌入骨髓,全身上下没一处是温暖的。 如果谢琰这个时候追上来,肯定能看到他已经狰狞的脸,可是他走得太快,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他走后,谢琰又在屋中站了好久。隔着一道屏风,他隐约能看到他六叔坐在床上的那道魁伟的影子。 其实也算不得魁伟了。 他的六叔已经五十多岁,像他这样的沙场老将,身上多有暗伤旧疾。淝水一役之后,他六叔原本可以慢慢卸去军权,颐养天年的。可是却担心他年轻气盛,在老奸臣滑的司马道子手下吃亏,顾而一直强撑着。 谢琰闭了闭眼。 他心疼六叔,也心疼天锦。 这一手的乱账,令他头疼不已。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查到天锦的下落,让她陷入了这等尴尬的境地。 且不说,她现在心里只装着刘裕,单是六叔与她相差了那么大的年纪,他也实在无法接受。 况且,那还是他心爱的姑娘。 夜色越来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 谢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屋中走出来的,路经凉亭,才发觉这里立着一道熟悉的暗影。 此刻再面对刘裕,他脸色讪讪,尴尬极了。 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你” “变成哪样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刘裕口气冷了不少,身上散发出疏离气息。 敏锐如谢琰,又岂会感觉不到。他摇头苦笑,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会显得很虚伪,况且他也实在不愿意再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只能将那抹苦涩深深埋在心底。 他对天锦的感情一直都在,又哪里是真心愿意看着她被刘裕带走呢。 可是现在 他沉沉叹息,老天似乎总爱捉弄他。 这难道是在惩罚他当初的背叛吗? 第108章 寿辰 隔日,便是谢石寿辰了。 府中一派喜气,谢石却高兴不起来。 尽管他说了低调办就好,可郭氏先前却已经吩咐了要办得热闹些。再加上谢琰又是特意赶出贺寿,也没有道理压着不办。 天锦依旧不醒,谢石实在不放心她。直到寿宴开始,才出去兴致不佳的出现在寿宴上,从头到尾,都心不在焉。 他如此,谢琰如此,刘裕更是如此。 谢琰敬了番酒,就推了刘裕一把。碍于场面,刘裕不得不举杯站起来。 “在下敬谢郡公一杯,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后面的八个字,他咬得格外的重,别人听不出毛病,谢琰却悄悄握紧了杯酒,紧张的后背都冒出一层细汗。 他这般明着说着贺词,却暗刺谢石年事已高。仅管声音很是奇怪,谢石却也只是抬了酒杯,很给面子的喝下这杯。 谢石的心不在寿宴上,刘裕说了什么,他压根没认真听,只把他当成是与谢琰一样的小辈,放下酒杯后,便朝着身后的仆从示意了一眼。 那仆从很快便递了刘裕一块羊脂白玉玉佩做为回礼。 刘裕在心里讽笑,却还是接了过来,冲着谢石拱手行礼,重新入坐。 谢琰顿时松了口气。 相比之下,另一桌女眷,看上去倒是齐乐融融。因为有外男在,中间隔了一道帘子。 郭氏率先站了起来,也向谢石劝酒。 在她之后,是谢氏长房长女谢道韫,然后还是陈氏、徐氏两位妾室。 谢石赏了大侄女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对郭氏和两个妾室倒是没有什么表示。 这妻妾三人本就心怀各异,这会儿都有些不喜。尤其是郭氏,她辛劳操持,竟连一句宽慰的话也没有换来,面上戚戚,心里越发觉得丈夫被小贱人勾走了心。 坐在对面的谢道韫最看不惯她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目光扫了她一眼,但碍于场合忍住了。 便在这时,外面匆匆有人跑上来。 “郡公爷,外头有人来了,说是奉了琅邪殿下之命前来贺寿的,人已经进来。” 在座的人均是一愣。 外面却已经传来了王国宝朗朗的声音,“谢郡公,王某带了薄礼特来向您讨杯酒喝,不知是否唐突了?” 话音落下,他人便踏了进来。 他身上穿了件暗竹纹的冬袍,腰扣缎带,脚蹬黑靴,从外头带着一股寒风进来,屋中了气温瞬间降低了不少。 众人的目光都朝他看过来。 谢石眯了眯眼,尚未答话。 谢琰暗道一声:来了 王国宝见无人理会,眉梢微微一挑,转身朝身后的人示意了一眼。 跟随他一起来的张鹤是他的心腹,当下便将礼物捧了进去。 王国宝反倒是慢悠悠跟在他后面,看似从容淡定,目光却朝着那张帘子扫了过去。 帘子后面就坐着女眷,他这番动作,实在不妥。他的视线未并久滞,一扫便收回,看上去就像是不经意扫到一般。 明明无礼,却让人抓不着毛病。 这样一直警惕地盯着他的谢琰恼怒不已,握拳的手,骨胳咔嚓咔嚓响。 谢石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总算开口,“来人,给这位远道而来的王大人倒酒。”说着,又让人添了副碗筷。 王国宝欣然入席,恰好坐在刘裕对面。 他刚坐下,就感觉到对面传来一股森然杀气,抬眼看清刘裕的面容,先是一愣,似曾相识。 “这位是?” 不等谢琰介召,刘裕便已咬牙开口,“在下刘裕,无名小卒罢了。” 刘裕?刘裕! 王国宝双眼瞪大,侧目朝身边张鹤看去,张鹤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再看向刘裕时,嘴角边便勾出一记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有趣,有趣,真是有趣,这一趟倒是没有白来。 他没有忘记此人便是当初在归香苑天锦拜过堂的男人,而刘裕也早已明白当日纵火血染归香苑,将天锦带走的正是面前的这个人。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刘裕眼的杀气,锐利如芒。 气氛在这一瞬凝结了,整个屋子里悄悄的,帘后的女眷一桌也都察觉到不对,几乎大气也不敢出。 这番变故,终究还是将谢石的心思从晕迷的天锦身上拉了回来。 倒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明知对方上门定是不怀好意,谢石却沉住气,将酒杯举了起来。 “王大人远道而来,谢某先干为敬。” 王国宝收回视线,也举起酒杯,笑道:“岂敢岂敢,该是王某敬谢郡公才是。” 他一饮而尽,酒杯刚放下,谢琰便站了起来,“今日是家宴,王大人既然来了,那便不醉不归。来人,满上!” 王国宝来之前,便知道这晚的寿宴必然会变成鸿门宴,他是做好会被灌杯的心里准备,故而才带了张鹤一道前往。这会儿也没有推迟,只是有意无意朝张鹤看了一眼,在刘裕杀人似的目光中,起身与谢琰碰杯。 张鹤当然不会闲着,一边警惕这桌,一边又朝着那道帘子看过去。习武之人,目光如炬,帘后的四道人影,清楚的落入他的眼中。 他们此番前来,明面上是贺寿,实则探查天锦在谢府的情况。来之前便已查清这府上的有些什么人,自然也查到了天锦被毒蛇咬伤之事。 与谢琰想得一样,他们都认定这是人为。 酒过三巡,王国宝脸上微微熏红,隐约有了醉态,再次举杯,依旧是面含笑意,“谢郡公新得美人呢,怎么不见出来敬酒?” 此话一出,屋中气氛再次凝结。 谢石忍隐至此,也微微泄出一丝戾气。 王国宝却仿佛不知道似的,继续道:“实不相瞒,王某此番前来,倒是带了琅邪殿下的话不知可否让王某见上一面?” 果然是恶心满满。 谢石眼里的不耐一闪而逝,语气却十分淡定,“倒是不巧,贱妾前些日子出府游玩,被孽畜咬伤,不便出来迎客。琅邪王有什么话,王大人不妨直说。” 王国宝故作惊讶,“竟有这种事?“ 在场的人均未答话。 王国宝也不觉得尴尬,借着酒意,摇摇头,“琅邪殿下心知她玩劣,是想让王某告诫这位她要一心一意好生侍奉谢郡公呢。此然吃了亏,便知道收敛心性,想必也无需王某多此一举了。” 谢石“呵”了一声,冷笑。 刘裕始终是阴沉着一张脸,心里却在暗自盘算着,是否趁着今夜,让此人有来无回。 他这般想着,谢琰再次站起来,大手往他肩膀上一拍,又摁了摁。 “来来来,王大人别光说不喝,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啊!” “好!就依谢将军,不醉不归!” 第109章 宠溺(1) 天锦中了毒,又染上风寒,先是晕迷不醒,又发起高烧这一病来势汹汹,足足让她晕晕沉沉躺了三天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还没有睁开眼,就感觉到手臂上压着的重量。 手臂被压得微微有些发麻,忍不住想要抽回来。 她这一动,谢石立即就醒了,抬起就朝她看过来,眼里的闪现出惊喜。 “醒了?” 天锦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张刚毅却又苍白的脸。才刚刚醒过来,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像是不认识他似的,看了好久,才恍然大悟。 “牛大叔,你怎么在这里我这是怎么了?” 一声“牛大叔”,当下将谢石满腔的喜悦给压了下去。 是啊,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不能再瞒着她了 谢石正色了色,“你外面被毒蛇咬伤了,可还记得?” 天锦摸了摸她那颗还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努力的回想了片刻。 她记得,从别院里离开之后,一门心思的就想着赶去山阴去找刘裕。可是,却在半道上不知怎么的就失去了意识,等她醒来 天锦脸色突地一变,急忙抬眼打量四周环境。 这屋子摆设整齐,干净中透着贵气,十分陌生。 “这是哪里?” “谢府。”谢石没打算再瞒着她了,直接言明真相,“你中毒晕迷,山上的大夫无能,我便带着你回城了。” “回城?”那岂不是天锦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如同白纸一般。 她好不容易逃离了,又被带了回来,怎么办,怎么办? 天锦躺不住了,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看到她的动作,谢石眉头一皱,伸手轻轻将她按了回去,“刚醒过来,就不要乱动了。” 刚醒过来,身体乏力,一推便倒。 天锦急了,“牛大叔,我不能呆在这里” 谢石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为何不能?” “我” “你是我娶回来的姨娘,不呆在这里,要去哪里?” “你说什么?”天锦还当自己听错了,脸上一怔。 谢石看着她,轻轻笑了起来,“我姓谢,单名一个石字,那日骗了你,是我的不对。” “你我”天锦慌了。 他说他是谢石?这怎么可能! 似乎是看出她的不相信一样,谢石握住她的柔软的小手,轻拍了两下,“好好养着,别胡思乱想。等你病好了,我再向你赔罪,如何?” 天锦却受了惊似的,飞快将手抽了回来,身体缩了缩,警惕地盯着他看。 她这副模样,倒是像极了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似的,分外显得怜爱。谢石欺骗她在先,见她这般防着自己也只是笑了笑,并未强求。 “肚子饿不饿,我让人准备吃的。你想吃什么?” 即便他温声细语,此时听到天锦耳中,却是不怀好意。她没有忘记当日在湖边发生的事情,亦没有忘记自己对他说过的话。 现在想想,只觉得自己天真的可以,怎么就轻易信了他呢? 她有些生气,有些欲哭无泪,撇过脸生硬地回了一句,“我不饿。” 偏偏肚子却很不争气,话音刚落下就咕噜咕噜叫唤了起来。 谢石在她床边守了三天三夜,身体已经十分疲惫了。本来还头疼着,如何哄得她原谅当日的欺瞒,却因她这使出的小性子,大笑起来。 “好好好,你不饿,是我心疼你的肚子作怪,这便让人去准备好吃的。” 他这打趣的话里,带着浓浓的宠溺,天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说着,他便顺势站了起来,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她许久,才转身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天锦便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醒来,谢石的寿辰早已过去。这三天,她昏昏沉沉,并不知道外面已是几番变故。 王国宝前来挑衅,刘裕倒底是没能忍住。 在他回客栈的路上劫杀,岂料王国宝小心谨慎,明面上只带了张鹤一人,暗中却跟着不少隐卫。刘裕武力虽强,却是双拳难敌众手,好在被谢琰及时赶到。 匆忙之中,两人都受了些皮肉伤。 虽然他们改头换面,刻意穿了夜行衣,蒙了脸。可大家都不傻,王国宝当晚便写了信告知司马道子寿阳的情况。 得知天锦的夫君投身在谢石麾下,司马道子倒也不意外,毕竟当时王国宝带回天锦时,并未彻底斩草除根。为免横生枝节,便火速向建康递上折子,状告谢石窝藏北朝公主,谢氏一族对外勾结,心怀不诡,意图造反。 密折刚刚发出去,天锦恰时醒来。 连谢石也不知道司马道子已经将他告了。 他从屋中出去,便吩咐人去准备吃食,而他则是拐到前面清洗了一番,又换了一套衣裳。 等他再回来,天锦已经很没骨气的填饱了肚子。 丫鬟捧着药碗进来,黑漆漆中药,气味难闻。 天锦下意识缩了缩,她在晕迷时,被灌下的药不少,这个苦涩的气味对她而言,实在一点都不陌生。 她的眉宇不自觉就蹙了起来。 谢石接过药碗,摆了摆手,让丫鬟退下去。他则是亲自端着药碗稳稳地她走过来,边走还边向她朝了朝手。 “来,把药喝了。” 天锦抱着被褥往里面缩了缩,一脸嫌弃,“我已经好了。” “胡说!”谢石笑骂,“你体内的毒素尚未排清,你乖一点,等养好了身体就不必再喝了。” 天锦还恼着他的欺骗。知道他就是谢石,她便再也不能把他当成那个和蔼可亲的牛大叔了,对他心存着芥蒂,不似之前那么自在。 要谢石却仿佛毫无隔阂一般,待她依旧和颜悦色,话里话外都带着宠溺。 这让天锦很不安。 谢石走到床边小杌前坐下,面带着笑意却有几分无奈,“你是自己过来喝,还是要我将你抓过来喝?” 天锦:“你真是谢石?” “如假包换。” 天锦咬着唇瓣心里万分纠结,盖在被下的身体没由来地抖了抖,“那你为何” 谢石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显得苍白的脸上,“你乖乖将药喝了,我便告诉你。” 第110章 宠溺(2) 他的笑容亲和,让人毫无防备,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中,却有着一股奇异的光芒。 天锦头皮一阵发麻。 在刚才他离去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谢石待她态度依如当初,又似乎有些不同。她倒底是不安的,忐忐忑忑往外移了移,朝他伸出手。 谢石却没有管那只伸到眼前的白嫩柔荑,他拿起汤勺,轻轻舀起,又放在嘴边吹了吹,很自然地递到了她的唇边。 “我我自己来吧。”天锦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喝吧。”谢石不为所动。 药汁已经染到了她的唇瓣上,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轻添了一下,那苦涩的味道顿时让她皱起眉。 谢石被她逗乐了,轻笑出声。 这小东西实在可爱得紧。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晕迷不醒让他紧张了许久,始终还是活过来了。 活过来好,他还是喜欢她鲜活的样子。 “牛谢大叔。”天锦生硬改口,“您能” “不能。” “呃” 天锦鼓起勇气,话都已经说到了嘴边了,却被打断。谢石用他那双炯亮的大眼,紧盯着她。 “机会只有一次,既然走不掉,便安心住下吧。” 他的话说得直白,温和却不容拒绝,说完又补了一句,“往后,没人再敢欺负你。” 可是天锦还想说什么。 谢石却已经站了起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看她,又弯下腰将残留在她嘴边的药汁细心抹去。 “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他走后便有丫鬟进来收拾。这丫鬟看着眼生,话不多,十分安静。 天锦心里开始犯起愁来,只是她刚刚喝下去的药中,含有安眠的成份,她隐约能明白谢石的意思,内心里是排斥的,可她现在上体软绵无力,精神不支,想着想着又沉沉睡去。 守了天锦几天的谢石,再从屋里出来后,便敛去了笑容,一脸的疲惫不堪。 毕竟他已经不再年轻了,精力不比从前。 青秋院的寝房给天锦用了,他只好去书房将就休息。 再此之前,他心里却惦记着一件事情。 侧身对身后的仆从道:“去把郭氏叫来。” “喏。”仆从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想到郭氏那个性子,谢石又犹豫了,“去喊令姜吧。” 仆从虽然觉得惊讶,面上却不显,依旧轻声应下。 谢道韫很快就来了。 今日阳光好,外头也暖和。她穿了件绯色的妆花褙子,下边配了一条雪白绣云纹综裙,行走之间耳边的梅花垂珠耳环轻轻晃动,十分夺目。 谢道韫生来姿色就好,细心打扮后更是明艳逼人。只是她现在的心情显得不如面容上那般美丽。 那日寿宴之后,郭氏便日日找她说话,言话之间说得最多的就是新姨娘恃宠而骄,霸着她六叔,不肯挪回琳琅阁。甚至有意无意暗示,六叔这是宠妾灭妻。 谢道韫自己就是女子,也有了夫家。哪里不明白这后院的女人多有龌龊,她六叔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十分清楚。 比起其他男人,她六叔这后院可谓是干净。 郭氏容不下别的女人,她能理解。可说是宠妾灭妻就有些过头了,但她还是特意让身边的人去打听了一下。 得知谢石不眠不休守了天锦三天三夜,郭氏几番上门探望,都被打发回去,竟连门都没让进。谢道韫方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纵然她看不上郭氏这个六婶,但她到底是她六叔名媒正娶的嫡妻。 妾室就是妾室,再受宠也没道理不让嫡妻进门探望,如此打脸,让郭氏以后如何在府中立威? 就算谢石今日不召她来,她也会找机会来与他说说。 “六叔。” 谢道韫进了书房,就看到谢石闭着眼,撑着头,坐于桌案之后,一脸疲色。 谢石慢慢睁开眼,随意道:“你来了坐吧。” 谢道韫寻了个适合的位置坐下,“不知六叔唤我前来有何事?” “确有一事”看着面前秀雅端方的侄女,谢石突然觉得有些赧然。这事,他似乎找错了人。 可是让郭氏去办,更是让他觉得不妥。 “六叔但说无妨。” 谢石的性情直爽干脆,显少有这么吞吞吐吐的时候。谢道韫未出嫁之前,与他并不十分亲近,故而只当他是不好说。 “此事原不该你出面”谢石叹了口气,“只是你六婶的性子你了解。” “六叔请讲。”谢道韫无奈地道。 谢石突然坐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你找个缘由,将徐氏和陈氏都送走吧。” “什么?”饶是谢道韫再怎么镇定,也有些懵了。 这本就是叫人难以启齿的话,谢石绝不想再说第二遍。他朝看了一眼,面色严肃,并非信口开河,而是在心里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准备。 他已经老子,没有精力去应付后院那几位爱拈酸吃味,时不时都要闹上一闹的女人。他现在满心里都是天锦,遣散妾室,从此以后只想好好陪着那个令他时时惦记的小东西。 谢道韫观察着谢石的神色,见他不似说笑,也严肃了起来,“六叔!两位姨娘并无错处!” 谢石大手一挥,“不止是徐氏,陈氏,我希望你也能劝劝你六婶当年因为陈氏的存在,她刻意抬了徐氏,我便未说什么,却不代表不明白她的心思。天锦年纪还小,不太懂事却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我不希望再发生任何变故。” 谢道韫:“六叔你这样说,就不怕寒了六婶的心吗?” 倒底是小瞧了新来的那位,这才短短的几天的功夫,居然把她这位素来冷情的六叔都迷住了,居然当真要做出这种宠妾灭妻的事情。 别说郭氏会怎么想,连她都无法接受。 “令姜,我累了。”谢石并不是一个善辩之人,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此事你且妥善去办,钱财之上丰厚些。你告诉她们,若是不愿离去,余生便都守在各自院子里不得再出来。” 谢道韫倒抽一口凉气,不离去就禁足,永久的禁足这是多狠的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从不了解谢石,便是在这个时候,也无法看懂他的心思。 是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薄情绝义? 第111章 借刀(1) 谢道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瑞安堂的。外头高照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可她的心里却阵阵发寒。 听说她是从青秋堂过来的,郭氏欢欢喜喜将她迎了进去。 茶水刚刚摆上,郭氏便兜不住话了。 “令姜,不是我心寒,你六叔这回是真过分了。他一个大男人,整天都守着那小狐狸精算什么事!我也不过是担心他身体,想劝他休息,竟被那样落了脸,他这是防着我啊。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叫他防备至此令姜,你怎么不说话,你六叔可有对你说了些什么?” 郭氏的话句句尖锐,理直气壮,似乎是憋了不少的委屈。 谢道韫手捧着茶杯,望着杯中的碧水银波,任那郁香的茶香味萦绕鼻息之间。 郭氏还眼巴巴地等她回答。 她真是不想去管。 她从小就是谢家贵女,所做所思皆是大家闺秀风范。如果是族中兄弟姊妹做出这种事情,身为大家族的长姐,她能狠狠地痛斥他们。 可谢石是长辈。 “令姜,你倒是说话啊。” 换作平常,郭氏对这个堂大侄女是存着几分敬畏之心,可如今她已深深感觉到了威胁,言语间便没了顾忌。 谢道韫终于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六婶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你这是何意?难道你六叔他” “六叔想遣散妾室。” 郭氏先是一愣,随即一阵狂喜,双眼瞬间亮了亮,像是不敢相信,又十分激动,“他,他真这样说?” 谢道韫将她脸上的神情,全部收入眼底。她看不上这个六婶,真的不是故意在心里将她看低。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这人竟还是这般愚不可及。 是以,她心里也藏了几分道不明的恶意,慢慢地补了一句,“除了那位新来的。” “什么?”郭氏先是一愣,才慢半拍的反应了过来,顾不得失仪,当下拍案而起,失声尖叫,“那小-贱-蹄-子倒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他竟为了她连侍奉了他多年的徐氏也要赶走?” 这粗糙的谩骂声,在谢道韫恶意地补出那句话时,就是已经预料到了,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这就是郭氏,连她自己都不够爱重自己,又凭什么指望夫君会爱重她。 如果她没有补充后面那句,她多半是欢天喜地,会立马就动手赶人的吧。可现在因为那位,她绝对不可能让六叔如愿。 同样的,谢道韫也不赞成她六叔的做法。会先来找郭氏,不过是为了挑起她的不满。她一个外嫁女,真插手叔叔后院的事情,替她将妾室打发了,以后传出去,很坏名声。 此事百害而无一利,她才不愿揽事。 但谢道韫并不同情郭氏,只是郭氏这样尴尬的处境,让她或多或少想到自己。其实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郭氏,她自己的事情也都一团糟呢。 想到自己离开山阴王家这么久,却没有人前来问一声,向来骄傲的谢道韫表面不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郭氏的谩骂还在继续,如同市井泼妇似,因为愤怒面孔变得扭曲。她一张一合的嘴里,跳出各种粗糙不堪的词汇。 谢道韫听得脑仁疼,不耐烦再坐下去,丢下一句“六婶还是早做打算吧,”便扬长而去。 郭氏当然不可能会坐以待毙。 遣走了妾室,下一步那小狐狸精是不是就要对付她了? “来人!”她深深吸了口气,心里的愤怒依旧难以抑止,“来人!去把白嫲嫲喊来!” 不能再等了,那小-贱-人必需除去! 出了瑞安堂,谢道韫并未急着回去。 没多久就看到白氏行色匆匆赶到瑞安堂。白氏是郭氏的陪嫁奶娘,更是她的心腹。 郭氏果然如她料想的那样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把白氏叫来,必然是商量着对策。 谢道韫嘴角微微勾了勾,回头对贴身的侍女问:“住青秋堂那位,既然已经醒了,想必六叔不会再整日守着她了吧?” 侍女是从小伺候她的人,对她心思十分了解。 笑道:“奴婢会将这话,传进瑞安堂。” 谢道韫点点头,“办得漂亮点,别落下口实。” “喏。” 谢道韫这才安心地走了。 瑞安堂内,郭氏急得上火,追问白氏为何久无动静。 白氏也是一脸的无奈。 “夫人莫急,这些天郡公爷守着那小-贱-人,凡事亲力亲为,实在不好下手啊。” 郭氏咬牙,“难道真要等她捡回小命,来对付我吗!郡公爷如此偏袒她,为了她都要遣走妾室了,下一步就是我了!” “啊”白氏大惊失色,“这,这夫人从何说起,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这话是令姜亲口跟我说的,她刚从青秋堂那边过来,难道会有假吗!” 白氏顿时也急了起来,“郡公爷这是糊涂了啊,这可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郭氏越说越上火,“我找你来,是来想办法的。嫲嫲平日里不是最有主意的,倒是说说啊。” 这事太突然了,完全让人措手不急,一时之间哪有什么主意。白氏急得都要揪头发了。 依着郡公爷这偏心眼儿,真把陈、徐两位姨妈赶走了,夫人的性子又能讨得什么好。若是夫人失势,她们这些陪嫁而来的仆从,就会跟着失势啊。 不得不说,白氏有着几分先见。郭氏是她从小奶大的,她太了解她的性子了。当初嫁过来,得知谢石房里有个得宠通房,差点就闹了起来。 从陪嫁的丫鬟里挑了个好拿捏,又存了几分心思的陈氏抬为姨娘,还是她替郭氏出的主意。 陈氏是郭家家养的家生子,一家老小都捏在郭氏手中。陈氏断然不敢生二心,这些年也专心专意替郭氏出头,挑衅,处处打压徐氏。 如果没有这位新姨娘,郭氏这辈子都会过得很舒坦。偏偏,一直在男女之事并不热衷的谢石,居然会变了样。 实在是太让人始料不及了 就在她俩着急上火,毫无头绪时。 外面突然出传来一阵嬉笑之声。 郭氏正在气头之上,心烦意乱,听到外面有说有笑的清脆声音,气得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出去。 “谁在外面说话,滚进来!” 第112章 借刀(2) 外面一下子噤了声。 半天没有动静了 郭氏本就心情不顺,说出来的话居然没有人理会,火气更大了。 “没听到了吗?滚进来!” 又过了半天。 郭氏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打算要让这不听话的下人好看的时候。 外面由着一个身着青色袄裙的婢女领头站着,似乎是被郭氏吼懵了一样,神色间十分无辜。 郭氏如今正在气头上,瞅着她有几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是何人,扬手就朝她打过来。 那婢女受了惊吓,飞快跪下去。 郭氏一手打空,气急败坏到极点,立即正要发作。 就听这婢女委委屈屈地说:“六夫人,我是少夫人身边的碧珠,我家少夫人掉了一只耳坠,让婢女折回来找找。婢女不知哪里惹了六夫人不高兴,还请六夫人明示。” 她这又是六夫人,又是少夫人的。终于将郭氏的理智拉了回来。在这府上,除了谢道韫身边的人会喊她一声六夫人,其他人却是要尊称她为夫人。 而这少夫人,也正是指的谢道韫谢令姜,她嫁去王家,嫁给了当世大书豪王曦之次子为妻,可不就是王少夫人嘛。 既然是谢道韫身边的人,郭氏自然不能轻易动手。可她心里那股怒气没能退下去,便也不让她起来。只冷冷地瞪着她,怪声怪气地问:“那你可有找到?” 碧珠立即摇摇头,“婢女刚才仔细找过了,不曾找到。许是掉到了别的地方。” 郭氏冷笑一声,“是吗?” 碧珠脸色露出几分畏惧之意,声音也带着几分哆嗦,“是是的。刚才在外头少夫人往青秋堂送药的侍女,想到那位大病初遇,就多问了几句。许是,掉在那里了” 郭氏现在是听不得青秋堂里的那位,脸色都气青了,“你既然知道,那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滚!” 碧珠果断地滚了。 郭氏又气又急,凶狠地目光扫向留滞在院中的众人,“都没事做是吧,每人扣两个月月响!”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变色。 跟在后面的白氏,见她的火气发得差不多,这才挥挥手,将院中的人都打发了下去。 “夫人息怒,老奴想到办法对付那小-贱-人了!” 郭氏连忙转身,火气果然降了不少,“什么办法?” 白氏抿嘴一笑,露出阴毒的笑容,“夫人刚才没听碧珠那丫头的话么,谢大姑娘过问了送往青秋堂的药。” “那又如何?”郭氏没能明白。 白氏只得挑明,“药!夫人,咱们便拿这药做文章。” “你是说”郭氏总算回过味来,眼里的毒辣一闪而逝,“好!好!好办法!郡公府守了她那么多天,早就疲惫不堪,他撑不住定会去休息,咱们趁这机会让她再无翻身之地!” 白氏:“夫人说得没错。老奴来的时候,已经得知郡公爷回书房歇息了。只可惜,那小-贱-人也喝了药。不过不急,那药一日三次,天黑后还有一次。” 郭氏:“白嫲嫲,你快去安排,我真恨不能立即就弄死她,不能让她活过今晚!” 白氏:“老奴这就去办。” 天锦是晚膳前醒过来的。 进了食,又睡了觉,再次醒过来,体力恢复了不少。屋子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安安静静的,除了她便无其他人。 连侍女也是听到屋中动静,从外面走进来的。 见天锦要起身,连忙阻止,“郡公爷走时吩咐婢女,姨娘刚刚醒来,要好好将养。” 因为醒过来没看到谢石,天锦心里有些恍惚,这些天她晕迷不醒,昏昏沉沉却又梦境不断。都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她还以为,牛大叔突然变成了谢大叔,只是梦一场罢了毕竟她在梦中还见到了阿裕呢。 可婢女一开口,就残酷且强行的让她分清了现实。 原来,都是真的。 天锦愣愣不动,任由着婢女替她披上厚实的外衣,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姨娘可是饿了?” 天锦摇摇头,她一点都不饿,她现在正是矛盾的时候。既然一切都不是梦境,那谢石与她说的那话便也是真的。 好在他现在不在,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不想留下,她早晚都是要走的。况且,她的心里一直都只是将谢石当成了一个长辈。 “你叫什么名字?”天锦问。 “婢女方葵。” “方葵?好特别的名字。” 方葵瞬间失了言语,并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两眼,眼里微微闪烁。 天锦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解道:“怎么了?” 岂料,她这一问,方葵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婢女这名字,是是郡公府赐的,婢婢女虽得了些殊荣,却不敢心生妄想,请姨娘千万别多想。”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天锦一下子傻了眼,“你跪我做什么,快起来啊。” 方葵不敢起身。 这些日子谢石衣带不解,是怎么照顾天锦的,她都看在眼里。她是在青秋堂伺候的丫鬟,性子沉静,才被谢石选中,还赐了名。 因这事,没少被郭氏,徐氏甚至陈氏暗下警告过。天锦新进府不久,又是晕迷着进的青秋堂,她并不了解天锦的性情,见她问起名字,她心里犹豫却不敢不答。 却也担心,从此被忌讳上。 天锦不知她心里所想,稍稍俯身在她手臂上扶了一下,“地上凉,快起来吧。” 方葵见她声音温和,神色无异,这才松了口气,顺势便站了起来。 气氛微微的有些尴尬。 天锦对这里并没有归属感,方葵的失态虽然吓了她一跳,可她却不并想去探究,不再问下去。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一个姿容普通的婢女捧着药碗走进来。 方葵连忙打起精神,道:“姨娘,该喝药了。” 天锦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先搁在那里吧,一会儿再喝。” 她嘴里的苦涩味都还残留着,真心不想再喝这东西了。 方葵还没有开口劝,那捧药而来的婢女却上前一步,“药凉了就失了药效,姨娘还是趁热喝了吧。” 第113章 杀人(1) 方葵诧异地朝那婢女看一眼,只当她看天锦受宠,想在她面前露脸,并未多想。 顺着她的话,劝道:“是啊,姨娘,早晚也是要喝,不如趁热喝吧。” 话落,外面一道朗朗笑声传了进来。 “怎么,又不肯好好喝药?” 谢石人未到,声音却先到了。 捧着药碗的婢女,面上一慌,双手抖了抖,哆哆嗦嗦的差点就将药碗给掀翻了。 谢石一脚迈进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心里便有些不喜。目光一扬,对上天锦那张略稍紧张的小脸,不由的将脸色放柔了。 他像往常一样,取过那药碗,往旁边的小杌子上一坐,捏着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就要喂过去。 却在抬眼时,眼角余光扫到那婢女握着托盘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扫过去,婢女神色紧张,双眼紧盯着他手中的药碗。 谢石双眼一眯,瞬间改变了主意,只见他手上一扬,将那热气腾腾的药汁,泼向这个婢女。 “啊” 尖叫声在瞬间响彻整个屋子。婢女手里的托盘突然砸在地上,就见她又慌又急地拍着泼到身上的药汁,就差没有当场将衣裳给脱下来。 “跪下!”谢石勃然大怒。 突发的变故,让人猝不及防。天锦还搞不清状况,那婢女已经心虚的跪了下去。 冬天气温低下,这碗药从膳房一路端过来,看着冒着热气,实际也不见得有多烫。加上冬衣厚实,婢女并未被烫伤。只是她心里有鬼,太紧张太心虚,才如此失常。 谢石想不怀疑都难。 他沉着脸,怒问:“这药里放了什么?” 婢女哆嗦着打了个寒颤,连连磕头,却避而不答,“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方葵!去,让人把大夫找来!” 方葵见他如此,便知道这药里有问题。她不敢迟疑,目光同情地朝那不断磕头的婢女扫了眼,很快迈出去。 婢女是万万没想到本已在书房歇息的谢石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更没有想到他被会一眼识破。她也是奉命行事,知道这药是有问题的,她也是财迷了心窍。 心知这顿重罚是免不了的,她只求能保条小命。 谢石没理她,盯着手里的药碗,和残留在药碗里的药汁,面色十分难看。 天锦再迟钝,到了这会儿,也明白了其实蹊跷。她不敢相信地朝婢女看去,她并不认识她,不明白她为何要害自己? 大夫很快就被请了来。 谢石将手里的药碗递过去,“且看看这残汁里有可不妥之处?” 这寿阳城里的大夫早被谢石磨得没了脾气,也不敢多问,接过碗就检验起来。 很快的,结果也有了。 大夫脸色大变,“这药汁怎么会有毒啊” 此话一出,那婢女一下子就瘫软了。 谢石脸色一沉再沉,“方葵,将大夫请出去。” 他回过头就站了起来,目光带着歉意朝天锦看了一眼,又在她手上拍了拍,似在安抚她一样。 “不怕,此事我必会给你一个交待。” 天锦呐呐的不知该怎么接话,脸色都白了。 她刚刚被毒蛇咬,这对个毒心存着畏惧,听闻药中有毒,她是真的有些恐慌。 谢石摸着她凉冰的小手,紧紧握了两下,转身再看向瘫软婢女,眼里有着说不出的冷意。 “你跟我来!” 天锦差点再次中毒,让谢石火冒三丈。在天锦面前,他没有发作,出了院子就发了脾气。 婢女被当场用乱棒打死,收买她的人也被揪了出来。是徐姨娘徐氏院中的人。 得此消息,谢石还有些不敢相信。徐氏跟在他身边多年,他竟没有料想到她居然是如此歹毒之人。 郭氏得到消息,得知并未得手,气得将房里的东西砸了一圈。等她收拾一番从瑞安堂出来,恰时与谢道韫在半道上不期而遇。 谢道韫嫌她太笨,都已经给她指了明路,居然还被搞砸,懒得再搭理她了。 郭氏心里郁结,功亏一篑也憋着火。 等她们赶去,徐氏已经谢石面前泣不成声,直喊冤枉。 她的确很冤枉,哭得悲恸不似作假。谢石起先还不愿意搭理她,却在她拔下发簪抵着脖子划出一道血口,欲以死明志时,拦下了她。 “六爷,妾是真心冤枉。那位天锦妹妹,妾身见都没见过她,明知她被毒物咬伤,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又怎会那般歹毒去害她。六爷,您一定要相信妾身。” 因着昔日情分,谢石心有不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既然说是冤枉,那就彻查。” 徐氏连忙点头,眼里的狠戾一闪而过,“是是要彻查,妾身也不想被有心之人平白的陷害,若让我知道那人是谁,定不会放过她。还请六爷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说着,她的目光便朝着郭氏看过来,眼里毫不掩饰怀疑和愤怒。 郭氏倒底是心虚的,对上她的目光便有些躲闪。 与她站在一处的谢道韫突然开口,“六婶,这后院之事,该你管,你不说句话吗?” 郭氏猛地抬起头来。 是啊,她是谢石名媒正娶的妻子,掌管着这后院。谢石偏心地护着天锦,都要将徐氏遣走了,她有什么好怕的。 查就查吧,还不是她说了算。 如此一想,她的心里便多了几分底气。再看向谢石时,也是胸有成竹。 “是啊,是该彻查,也好查清某些人装腔作势,明明心怀不诡,却要装出一颗慈悲心。” “你!”徐氏被她这话气得浑身发抖。 那被打死的婢女的的确确就是她院中的,所有的怀疑都指向她,这让她百口莫辩。可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郭氏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这分明就是栽脏陷害!郭氏,你为何要陷害我?” 郭氏哪里肯认,故作惊讶看着她,“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何时陷害你了,话可不能乱讲。”说着,故意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郡公爷,这回您可不能再偏心了,徐氏如此歹毒,连下毒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这还是在府里,在青秋堂呢。若是出谢府,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这最后一句,明显的意有所指。暗示天锦被毒蛇咬伤之事,这样的时季本就没有蛇畜出没的,众人心知肚明,哪里猜不到新姨娘是被人所害。 郭氏的话,引人入深啊。 “六爷”徐氏哪里肯任她往身上泼脏水,满怀希望看着谢石,哭得好不可怜。 “行了,都别吵了!”谢石一脸不耐烦,“令姜,此事就交给你,无论是谁,只要查出来绝不轻饶!” 第114章 杀人(2) 谢道韫没有立即应下来,反而是面无表情地说:“若非六叔执意要遣散妾室,又怎么会发现这种事情” 众人还不知还有此一茬,这话瞬间引起一阵骚动。 徐氏都忘记要哭了,双眼通红,不敢相信地看向谢石。刚刚赶过来的陈氏,看了场好戏,一直未出声,这下子火烧到自己身上,再也忍不住。 她仗着自己年轻,惯会邀宠,此刻此时一下扑谢石面前,“郡公爷,盈儿不要走,求您不要撵盈儿走” 她这一哭,徐氏也反应过来,“六爷,您好狠的心啊。” 谢石只觉得额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不悦的朝谢道韫看过去。 谢道韫却像是没看到一样,撇开脸。 “行了,都别哭了,此事稍后再说。府上养出的这歹害之人,也是治府不严,此事查明严惩,不可姑息。”谢石心中恼怒,语气越发强越,两位姨娘哭得楚楚可怜,他却并未心软。 可谢道韫的态度他也看明白了,她这是不愿意插手,他也只好看向郭氏。 郭氏被他沉冷的目光看得一个灵激。 谢石一个治府不严这也是在敲打她。 瞅着陈氏、徐氏一左一右还拉着谢石不放,她连忙指着院中仆从,怒道:“都是死得吗!没听到郡公爷的话,还不将她们拉下去!” 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围过来,拉开陈氏、徐氏。 谢石沉着脸走了,回到青秋院便吩吩方葵,以后天锦入口的东西必须要人有试尝后才能进屋。 消息传出来,又是一阵闹腾。 至于徐氏落在郭氏手中,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郭氏这一手本就是一石二鸟之计,很快就将“人证物证”都摆到了谢石面前,徐氏再想以死相挟不过成了笑话。 谢石被她们闹得心烦,也彻底寒了心,挥挥手让人将徐氏拖下去。 府上闹出这样的动静,刘裕不可能不知道。上回虽进了屋,他却并没有看到天锦。隔着一座屏风,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可恨的是出了这档子事,谢石把天锦护得更紧了。 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他却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做。 刺杀王国宝失败之后,刘裕立即写了封信递往建康。当初陆问回归家族,投身在侍中大臣王恭麾下,时至今日已经站稳脚根,手上也有握住实权。 王恭乃当朝正二品大员,虽然与王国宝是同族,却很瞧不上王国宝为人。刘裕自知无权无势,斗不过司马道子,却能借陆问之手,让他司马道子折去翅膀。 其中细节姑且不提,却说一路暗中跟随天锦的虞美人众人,在得知天锦遭此一劫,再次起了内讧。 入冬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寒风呼啸着穿巷而过。 这日,降雪了。 鹅毛大的雪花簌簌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很快铺满大地。往昔热闹的大街,少了街边的货摊,安静了不少。行人来来往往,偶尔驻足仰头望一望这漫天雪花,再呵出一口热气,搓搓手跺跺脚。 寒风越发刺骨了。 在这群行人之中,匆匆走出一位身着白色圆领长袍的年轻女子。她梳着男子的发髻,一头青丝由着束带绑在脑后,额间还束着一条缎带抹额。 她脚步极快,莹润的脸上隐含着怒气,很快的走进一家客栈,蹬蹬地爬上楼梯。 门,被她用力踹开。 屋中两位正在交谈的女子顿时停了下来。 “沐倾城!” 这女子正是朱瑾无疑。 被呵斥的沐倾城下意识站起来,还未开口就被辛夷拉了一下。 辛夷万般无奈,“小瑾,你这是做什么?” 朱瑾见她到现在还这般维护沐倾城都气乐了。好在她智理尚在,没有不管不顾就找她们理论,反而转身关上门,并深深地吸了口气。 “公主在别院被毒蛇咬伤,别告诉我,你们都不知道!” 辛夷点头,“我们正在讨论此事。” “讨论?”朱瑾冷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讨论,难道不是应该尽快将公主解救出来?我真不明白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辛夷:“小瑾,你冷静点。公主出事,我们也着急。” 朱瑾尖锐道:“我可没看出你们到底有多着急!打从公主失忆,你们除了利用她,还做什么?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把她安插在谢府内,根本什么也做不了,一不小心还会有性命之忧,你们不救她出来,还百般阻挠我,你们” “好了!”她声声控诉,终于叫沐倾城听不下去,“我这便去将她救出来!” 朱瑾顿时住了口,却是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沐倾城脸色难看,为免她再闹腾,只得解释道:“我正与辛夷说找徐先生商议,想办法将公主救出来,你进来就大吵大闹,可有想过要听听我们在说什么?” 见她果然是要救公主,朱瑾的态度顿时软化了下来。 “我在外头跑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查到了谢府的消息,可你们却一直呆在这客栈,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我哪里知道你们已经有了决定。” 沐倾城冷笑两声,“是啊,只有你在担心焦急,只有你在查证消息,你跟只无头苍蝇似的上窜乱跳,可有查到公主现在的情况?” 朱瑾:“” 她承认她的功夫不如沐倾城,因为对沐倾城不满,这些日子都不想搭理她,想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去救公主。 可是,谢府的护卫森重,她几次想混进去,都失败了。好不容易从谢府外出的仆人嘴里套了些消息出来,火急火燎赶回来,就看到她俩还是那副不急不徐的样子,她怎能不生气上火。 “好啦好啦,都别吵了。”辛夷再次充当和事佬,“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联系徐先生。我脚程快,我亲自去山阴一趟。” 沐倾城没有意见,“早去早回。” 辛夷冲着她点点头,临走时,不放心地看了朱瑾一眼。 朱瑾嘟起嘴,“你看我做什么,只要你们愿意把公主救出来,我自然不会再闹了。” 辛夷哭笑不得,“你啊你啊,就是这性子太急躁了。”说罢,又朝她使了个眼色,“我走了。” 朱瑾“嗯”了一声,目送她离开。 她明白辛夷怕她们姐妹之间伤了情份,暗示她去给沐倾城服个软。 为了公主,她可以献出性命,服个软又算得了什么。 是以,辛夷走后,她很直接地看向沐倾城,“之前是我态度不好,你不要介意。” 就冲着她这有错就认的态度,沐倾城也拿她没办法。只得笑笑,“我也有不对之处。” 两人相视一笑,那些个不快愉,便在这一笑之间渐渐淡去 第115章 独宠 辛夷的脚程果然很快,当夜便带着一身寒气赶了回来。可带回来的结果,却不尽如意。 “你说徐道覆反对救出公主?”朱瑾当场就炸了,“那混蛋怎么想的,他喜欢当细作,他继续当好了,凭什么不顾公主的安危,硬拉着她!” 辛夷和沐倾城都沉默不语。 见状,朱瑾又急了,“你们不会出尔反尔吧!我们才是虞美人各部首领,他徐道覆也不过是教导过公主几天而已,虞美人内部的决策,关他什么事!为什么要听他的!” 朱瑾是真急了,双眼都急红了。 就在她忍不住要发脾气了,沐倾城终于点了点,同意了她的观点,“小瑾说的不错,公主的记忆没有被唤醒,反而还履次犯险,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也同意了!”朱瑾眼里亮了亮,又看向辛夷,“那你呢?” 这里就她们三人,她们二人都同一个意思。辛夷向来又很听沐倾城的意思,自然没有反对的可能。 辛夷:“我们现在在外面,并不了解谢府里的情况。要想救出公主,只能冒险一试,务必要先潜入谢府先见上公主才行。” 沐倾城点头,“没错。” 三人之中,辛夷功夫最好,可性子太耿直,少了几分随机应变的能力。天锦不是从前的锦公主,她怕自己劝服不了。而朱瑾易怒易躁,几番试探都没有潜进去。所以,还是沐倾城去最为合适。 既已决定了,便事不易迟,她们打算今夜就让沐倾城易容混进去 此时的谢府内,灯火通明,正是摆晚膳的时侯。 自从药中被下毒之事之后,府中的人一个个都看清了形势。天锦虽然不曾出过屋,可她俨然已经成为谢府里最受宠的人了。 青秋堂是谢石的院子,闲杂人等进不来,可府中的下人却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勾长了脖子往这边凑。即便凑不到天锦身边,也可以先讨好她身边的人。 眼下在她身边伺候的也就是方葵,方葵的势头便水涨船高,很快压过了郭氏身边的大丫鬟,甚至连郭氏奶娘白氏舔着脸巴结。 为此郭氏恨得咬牙切齿。 虽然她借机拔除了徐氏,可心里却一点都不轻松。 遣散妾室的事情,谢石也没有再提。毕竟现在除了天锦,府里也就只剩下陈氏陈盈儿一个妾室了。她又是郭氏的陪嫁丫鬟,谢石将天锦宠上天,对郭氏这个正妻倒底存了几分愧疚之心,便留着陈氏在府里陪伴郭氏左右。 陈氏也是很有危机感的。 那药中倒底是不是徐氏下的毒,她不敢去探究,知道自己失了宠,怕郭氏将火气都发到自己身上,便开始闭门不出夹着尾巴做人。 天锦连服了几服药,身体恢复了不少。谢石也不再将她拘在屋中,放她在院子里走动。 今晚晚膳,谢道韫邀了谢石一道用膳。 谢石想了想,便将天锦也捎上了。 静含院是座僻静的院子,三间五架,种了许多常青树和花草,院中还有一个荷花池,只可惜现在时节不对,一池的荷花早就败了。 天锦其实是不愿意来的,却架不住谢石拿着那温柔溺人的眼神看着她。他似乎是想让她与他的侄女打好关系,明明两个女人相看生厌,何必强拉着同席呢。 “多吃点,你太瘦了。”谢石的声音轻轻地耳畔边响起,他举着筷子给她添菜,自己却没吃几口。 坐在对面的谢道韫冷眼看着,目光如刀子似的剜在天锦身上。 天锦坐如针毡,笑得勉强。倒不是因为谢道韫的敌意,而是谢石的柔情真的让她无法适应。 谢石突然抬眼问道:“不是说有烤鱼吗,怎么还没上来?” 谢道韫耐着性子,朝伺候在身侧的婢女示意了一眼有,“碧珠去膳房催催。” 肥美的烤鱼很快被端上来。 谢石看着那漂亮的卖相,轻笑了一声,微侧着身体看向天锦,“你最爱吃的烤鱼,来” 天锦:“” 谢石夹块鱼肉,本欲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目光不经意一扫,看到上面沾着根长针,又转了个方向放回了自己的盘中。 他仔细的将鱼针挑了个干净,才重新放过去。 天锦:“” 谢道韫:“” 谢道韫深深吸了口气,忍了忍,却是忍无可忍。 “六叔,令姜有话同您说。” 谢石继续挑着鱼针,心不在焉道:“有话便说吧。” “侄女想单独与您说。” 谢石总算抬了抬眼,见她一脸忍隐的怒容,手上顿了顿。扭头又看了看天锦,见她面前的菜已堆如小山,她却好像一点不饿的样子。 他是见过天锦的本性的,两人一起在湖边吃烤鱼时,那般畅快。现在却是一副拘谨的模样,便知道她现在兴致不高,有些后悔带她来静含院用膳了。 “可是吃不下了?”他问。 天锦的确没什么味口,便点点头。 谢石也不强求,随手搁了筷子,“我送你回去。”说着,就拿过帕子擦擦手站起来。 谢道韫不敢相信自己竟被冷落了,也跟着站了起来,“六叔!” 谢石看了她一眼,“你去书房等我。” 侄女不喜欢天锦,天锦也不愿意逢迎,他看得出来。心里越发后悔带她过来用膳的决定。 天锦是他想要宠爱的小东西,并非主母正妻,原也不需要出去应酬,是他强人所难了。 能走,天锦自然不会留下来。 出了静含院,她便抽出手往方葵身边靠了靠,“谢大叔有事就去忙吧,不必陪着我,我自己能回去。” 谢石又怎会看不出她的抗拒。他对自己的心意十分了解,堂堂的沙场老将,在战场之上从来不知道退缩,也决不允许对方退缩。 “天这么黑,又刚下了雪,路上滑,我送送你。” 天锦如梗在喉,看出他的强硬态度,只得点点头。 谢石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身边,两人并肩同行。方葵悄无声息地提着灯跟在两人身后。 灯光照在两人身上,影子倒映在雪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谢石脚步沉稳,相比之下天锦大病初愈,脚下有些虚浮。铺了一层雪的青石小径,的确是很滑,好几次天锦都险些栽倒,谢石干脆放开她的手,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来,趴上来,我背你。” 天锦连忙道:“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谢石蹲着没动,却是沉默了片刻,“莫非,你嫌我老了?” 第116章 约见 天锦最终还是被谢石背回了青秋堂。 放下她后,谢石微微喘息,“果然还是老了。” 这话,天锦却是不好接了,默默地将头垂下去。 看着她的头顶,谢石叹了口气,手覆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两下,才对方葵说:“去膳房再取些吃的。” 显然还记挂着天锦在席间没怎么吃饭。 “喏。” 他又深深看天锦一眼,“天冷,吃饱了就早点歇息。” “嗯。”天锦轻轻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听到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她正欲转身,身后突然传来动静,紧接着手里就多了一物。她心里一紧,下意识握紧手,低头一看,却是一张字条。 此处是在院前,光线不佳,方葵离去时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她。即便如此,她也没能看清刚才是何人将这字条塞到她手上的。 那雪地上倒是留下了一串脚印。 她将手里字纸凑到灯上,辩出那苍劲有力的黑字的意思。 ——今晚子时,弄风堂,裕。 今晚子时她看懂了,弄风堂应该是地名。 裕裕? 天锦的心口突然好似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裕”是她想的那样吗? 她紧紧盯着这最后一个字,似乎要将它牢牢记在心里一样,不敢相信却又舍不得不去相信。 就冲着这个裕,她就一定会准时赴约的啊。 不知不觉间,她鼻间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泪水滴到字条上,上面墨黑的字体瞬间被晕开。 她心里一慌,连忙去擦眼泪。慌乱之间,手里不小心就将手里的灯笼给摔了。 这一摔,她便又看到了那串脚印。 青秋堂毕竟是谢石的地方,天锦看着那明显是属于男子的脚印,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后知后觉的想起要毁去痕迹。 她连忙跑过去,跟着那串脚印一阵乱踩。直到追到花园,那边的脚印多了,也乱了,这才作罢。 等她折便回去,脚上的鞋子已经湿了。方葵急急忙忙从里面冲出来,看到她长长的松了口气。 “姨娘去哪里的,到是让我好找。” 天锦:“听说这个季节,梅花开得正好,我方才去花园找了找,可惜没有看到梅花。” 方葵摸着她身上的冷意,又看了看她湿掉的鞋面,再看看她拧在手里已民经摔破的灯笼,颇有些埋怨地说: “天都黑了,姨娘想要看梅花,明日再去就是了。您要是再染了病,六爷该是多心疼,您就当可怜可怜他吧,别再任性了。” 天锦顿时失了言语。 方葵见她不支声,也不好再说什么。“婢女去打些热水,姨娘洗洗再用膳吧。” 天锦没有拒绝。 方葵一走,她立即摊开手。刚才因为太紧,字纸被她紧攥在手里,手心溢出的汗已经让那些字迹变得模糊了。 这一回,不是在做梦。 字条是真的。 天锦又哭又笑,用力将字条摁在胸口。 一定是阿裕来了,一定是他。 此刻,在天锦不知情的地方。谢琰寒着脸,盯着从外面走进来的刘裕,冷声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刘裕:“你不是都看到了?” 他想见天锦,无论如何都想见她。今晚是个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多亏了谢石将她带出来。 他们从静含院离开时,他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亲眼看到谢石蹲下去,将她一路背回了青秋堂。 那画面刺激着他,他几度都差点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抢人。 谢琰出现时,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正因他的出现,提醒了他不可轻举妄动,他得多用力才强行摁着自己不动。 谢石一走,天锦立在院前。 如果这个机会再错过,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他不想再这样绝望着等着,所以他还是将早就准备好的字条塞到了她的手里。 他的手,触碰到她的手心的那一瞬间,他几乎都要崩溃了。渴望着将她拥入怀中,用力抱紧。 可她不能。 青秋堂不安全,他不能让人发现。 所以他不舍的走的,甚至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走不动了。 “刘裕!”谢琰动了怒,“你知道你差点就要泄了痕迹吗?” 刘裕:“什么痕迹?” “脚印!”谢琰简直对他无话可说了,“青秋堂现在除了天锦和伺候她的婢女,能进院的就只有六叔。府中下人都不许靠近,你留下的那串脚印难道不会引起怀疑?” 刘裕的脸色顿时一变。 他一心只想着见天锦,倒是忘记了这个细节。 想到谢石去见谢道韫一时之间不会折回,现在去处理应该来得及,只是那个随时都会回去的婢女倒成了麻烦。 见他掉头就走,谢琰连忙喊了声,“你要去哪里?” “毁尸灭迹。” 谢琰脸色更加不好,“不必了,你留下的痕迹,已经有人替你处理了。” 天锦会那么机敏地想到毁去痕迹,谢琰一点都意外。她可是锦公主,心智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就算失去了记忆,骨子里的东西还在。 也幸亏她急智,才救了那名叫方葵的婢女一命。 否则,等到天锦进去,他去处理脚印,很可能会与折返回来的婢女撞上。 刘裕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还以为是谢琰替自己善了后,神色微微松动,感激道:“多谢!” 谢琰撇开脸,“你不必谢我,以后自己小心点。” 说完,便不再理会,转身而去。 他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离静含院很近。院中分了东西厢房,刘裕住在西间,他住东间。 他不知道刘裕递了什么消息给天锦,天锦喜极而泣,眼泪扑扑掉下来的时候,就仿佛砸在了他的心里,闷闷的,几乎让透不过来气了。 一面是他六叔,一面刘裕,可他的那份真情呢?他已经失去了机会,只能将自己的心捂紧,小心的收拾好。 可他心里有多么的不甘,多么的后悔,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当初,他不是怀着目的接近她,该有多好。 如果当初,他没有为了家族利益而背叛她,他们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不会失忆,不会忘了他。 他们或许会在战场上成为敌人,无论是输是赢,都该是光明磊落的,无论最终是否还能在一起,都不该像现在这样 谢琰闭上眼,绝望地倒在床榻上,心里的悔恨如同汹涌的暗潮一样,扑天盖地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第117章 男女 书房内,灯火摇曳。 谢石坐在桌案前,目光肃重地看着站在身前的大侄女。 他这个侄女,是谢氏小辈中的长姐。从小就聪慧,由他二哥谢安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着长大。大哥死后,二哥便是待她如亲生的一般。 只可惜,他早早就分府出来,他们叔侄之间并不如她与二哥那般亲近。 所以,他想不通她为何会对她说出,让他休了天锦这样话来。 谢道韫要见谢石,不必说自然是因为天锦。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弄得府上乌烟瘴气。她六叔为老不尊,年轻的时候,多么英勇神武,老了却糊涂了。 “六叔,您就听我一言。那女人是红颜祸水,您看她才刚来就闹出多大的事情?您真的要伤六婶的心吗,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您也不要了?” 谢石看着她依旧一语不发。 谢道韫越说越急,“她可是司马道子的人!司马道子的为人您又不是不了解,那日王国宝不请自来,连他手底下的爪牙都那般放肆,明目张胆打量女眷那样的女人真的能要吗?” 那样的女人是哪样的女人? 谢石原本不想跟她一般见识,却在听到这最后一句,不悦了。 “你都说完了?” “六叔!” “出去。” “六叔” “我让你出去。” 谢石真动起怒来,脸色也黑得吓人。谢道韫劝他不听,也拿他毫无办法,心里对天锦越发厌恶。 她一走,谢石一时没忍住,气恼的抓起身边上好的砚台砸了出去。 自打天锦醒过来,他一直悉心照料着她,他向她言明心意,她却不再像当初那样与他说笑亲近了。 这本就叫他憋闷,他承认为了讨天锦欢心,也因自己厌倦了后院女子永无休止的争宠手段,他才动了要遣散妾室的心事。 可是对郭氏,他却从未说过要休弃她。 那是他名媒正娶迎娶进门的,要对她的后半生负责的。可他与她之间的夫妻情分,早就消磨的差不多了。这些年的相敬如宾,不过是他的忍隐和退让。 一个月里,他去她院子次数除了初一,便是十五,有时候连一顿饭也吃不完,就忍不住搁下筷子走了。 这样的夫妻,还有多少情份? 他还愿意给她一份尊重,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情份了。 夜渐渐深了,府中的灯一盏一盏落下。 谢石离开书房,朝着青秋堂走去,里面的灯已要熄了。睡在外间的方葵听到外面动静,连忙爬起来。 “六爷。” 谢石轻轻应了一下,越过她朝着里面走进去。 灯已经熄了,可天锦却并没有睡着。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心里却十分不平静,心里一直祈祷的时间快点过去,快点过去。 她等啊等,等着心急如焚,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谢石。 听到脚步声,她慌忙闭上眼。 谢石走进来后,就没了动静。他准确无误地走到床榻,就着黑暗仔细去看她的脸。可天锦脸一半都隐在被子里,看不清睡颜。 今晚,他特别的烦躁。 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不愿意搭理他了,他知道她肯定特别的想要离开。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了,绝对不会再放手。 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只能在这里一直陪着他。可她还很年轻,花一般的年纪,又让他很心疼。 他极尽一切来宠着她,只想让她能够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而已。 轻轻叹了口气,谢石弯下腰,替她掖了掖被子,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 “六爷。” 天锦听到方葵又喊了他一声,然后是门被合上的声音。 天锦紧张得砰砰跳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冬日的夜晚格外的沉寂,外面只有呼呼的风声。 天锦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等她惊醒过来,想起今晚有约,忽忙下床穿好衣裳。 为免被方葵发现,走时她特意将枕头塞到被子里,卷起来。 出去的时候,方葵翻了个身,惹得她大气不敢出。好不容易终于跑出来,呼啸的北风迎面刮来,钻心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想到阿裕或许早已经弄风堂等她了,她心里又激动了起来,再冷的寒风,也无法熄灭她急不可待想要见到阿裕的那颗火热的心。 当初为了逃跑谢府,她可是将谢府都转了个遍。弄风堂就在花园南角边的距离,离青秋堂有些远。 不过再远距离,也没有生离死别远。 阿裕没有死,他们的心永远都靠在一起。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她的心都飞扬了起来,脚下越走越轻快。 花园南墙角边有一座石头堆砌的假山,天锦一路小跑着赶到这里,停下脚狠狠喘了两口。 弄风堂就在眼前了,她有些紧张了。 先前那般的迫不急待,真到了这里却有了种近乡情怯心情。理了理跑乱的发髻,又顺了顺衣襟。 然而,就在她刚迈出脚,要进去的时候,却一头撞到了一个硬物之上。 只听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是阿裕么天锦顾不得被撞疼的鼻子,连忙看过去。 黑暗之中,她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从身型和轮廓上看来的确是跟阿裕相差无比。 她鼻间一涩,强忍着眼泪,声音也哽咽了。 “阿裕,是你吗?” 对方没有回答,弯下腰去似乎捡了什么东西。 “阿裕?”天锦又喊了一声。 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呼喊声,“桓公子,你在哪里?” 天锦身前,一直没出声的男人,终于开口,“我在这里。” 声音陌生极了。 天锦脸色大变,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被喊作桓公子的男子,微微偏着头看向天锦的方向,总算开口回答了她。 “我不是阿裕,你认错人了。” 不用他说她也已经知道了! 远处的灯笼越来越近了,天锦快要哭了。 她是偷偷跑出来的,明明是来见阿裕的,可是为何是了,塞给她字条的人并没有露面啊。 她真是蠢死了,怎么就凭着一个“裕”字,就认定约见她的人一定是阿裕呢了。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懊恼,男子再次开口,“你也是夜里睡不着,出来看梅花的吗?” “什什么?”天锦一愣。 灯火一闪,提着灯笼的婢女,终于找到了这里了。她将灯笼举高,看清院中站地一处的男女,狠狠吓了一跳。 “啊你们!” 第118章 桓玄 就在天锦心虚不已的时候,男子竖起了食指,放到了嘴边。 “嘘小声些。她与我一样,也是悄悄跑出来看梅花的,你这般大惊小怪,若将旁人引来,惹人误会去可不好。” 男子的声音清澈,涓涓如泉,自带着一股能安人心蛊惑,听入耳中十分舒坦。 婢女果然闭了嘴,还天真的将嘴巴给捂住了。她不认识天锦,觉得她很眼生。连她都没有见过的人,桓公子自然也不可能见过。 所以,她很快就信了男子的话。 天锦从婢女出现后,就没在吭声。男子一个谎就圆了过去,她自然不会去拆穿。还很配合地点点头。 灯光照近了,她才看清男子的面容。十分年轻的一张面孔。他长得十分出众,凭心而论他长得比刘裕还要俊美几分,虽不如谢琰那般英姿飒飒,却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之感。 尤其是那对澄亮的双眼,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 天锦下意识垂下眼,双眼很自然地就看到被他拿在手里的披风。 披风上沾了白雪和泥污原来他刚才弯腰下去捡的东西是披风。天锦双眼微微闪烁。 她不是故意撞到他的,也不是故意弄掉他的披风的。看他身上穿着件单薄月白的长袍,她有些过意不去。 “抱歉,我不知道你站在这里,刚才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没关系。”男子不在意地笑了笑。 婢女一直打量着天锦,听了她的话,就顺着她的视线落在了男子拿在手里的披风上。 “啊,披风脏了。” 男子听了,也垂下头去看。 天锦更加抱歉了。他穿得这么单薄,披风是为了御寒,现在却因她的莽撞而弄脏了。 天锦顿时手足无措,“我给你擦干净。”说着,拿出帕子就去擦。 然而泥污染在披风上,却是越擦越脏。她心中着急,急得脸都红的。 “别擦了。”男子被她举动弄得十分无奈,“英儿,你拿回去换一件干净的来。” 婢女立即反应过来,“是是,我这就回去换。”她接过披风,调头就走,走了几步却又了回来,“桓公子,灯。” 男子原想叫她自己拿着照明,想到什么朝天锦看了一眼,顺势接了过来。 被唤作英儿的婢女走后,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你”天锦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我姓桓,单名玄字。” “桓公子。”天锦朝她服了服身,“我叫天锦。” “天锦?”桓玄惊讶地挑了挑眉。 最近这府上很热闹,天锦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看他的神色,她就知道这人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天锦很尴尬,在这样一个丰神俊朗,天仙般的男人面前,她感觉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她还把人家误会成了阿裕 他没有戳穿她,还帮她遮掩了过去,现在知道她的身份,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她现在相信面前这个男子是真的来看梅花的。她刚才是故意吐露出名字的,他明显愣了一下,可见给她递纸条的人并不是他。 天锦犹豫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该离开。可她没有见到约见她的人,心里又有些不甘。 那棵红花就长在院中,枝头上红艳艳的梅花,娇艳似火,其实她老早就闻到了那股细细流细清香了。 桓玄的目光已经被梅花吸引了过去,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问了一句,“你要看吗?” 天锦于是就留了下来。 这样凝寒的天,冰凌霜结,冰晶玉洁的梅花迎雪绽开,朵朵都雅致美丽。 桓玄目不转睛地看着,天锦却心不在此,有些心不在焉。 “你似乎很不安,因为阿裕吗?” 天锦一下子僵住。 桓玄侧过脸,用他那双澄亮的眼睛看着她,“看来传言并非是真的。”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桓玄一笑,笑容看上去有些飘渺,“我听闻谢郡公新得了一房妾室,对她百般恩宠,二人情投意和,甚至不惜要为她遣散后院。却原来不过是个笑话,否则你怎会在这寒夜里私会外男。” 天锦身体猛地一抖,颤巍巍看向他。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阿裕是谁?”桓玄突然朝她走近了半步,“你撞到我一点都不躲闪,想来他应该是与我身量差不多的男子吧。” 他真是太聪明了。天锦因他的话,在心里掀出一阵惊浪,警惕地瞪着他。 桓玄似乎也料到她不会回答,又笑了笑,“其实你不必担心,我不过是被困在这府上的人质罢了,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 “人质?”天锦敏锐地抓到了注点。 “荆州桓氏,你可有听说过?” “荆州桓氏”天锦在嘴里念了出来,用力想想似乎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偏偏却没有在脑中搜到任何信息,“抱歉,我失忆了,不记得从前的事情。” 桓玄再次惊讶了,“你是因为失忆,才会被人送给谢石的?” “可以这么说。”天锦没有否认,毕竟面前的人也没有对她隐瞒身份。 “你我的境况差不多。”桓玄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我是被家中所累,被迫困于此地。同样都是被困,不过你却比我幸运多了。” 天锦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去接他的话了。 却说婢女英儿怕桓玄冻着,急急忙忙赶回去拿了件干净了披风,又急急忙忙往回赶。 她刚走到花园,还没有迈来,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快速地捂住了她的嘴,飞快将她拖入暗夜之中。 急促的脚步声,恰时打破了天锦的尴尬。 “桓公子,我把披风拿来了,您快穿上!”英儿边说着,边飞快朝天锦看了一眼,然后才走近桓玄,将手中的披风抖了抖,为她披上。 寒风从过道里吹过来,一股奇异的清味扑鼻而入。桓玄下意识地抬眼,看着为他系着带的英儿,眉头微微拧了拧。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天锦突然开口,她出来已经很久了,不能再等了。 桓玄将目光从英儿脸上移开,又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天锦,“路上滑,这灯借给你吧。” 天锦正想拒绝,英儿却已经接过灯,塞到了她手上,“姨娘路上小心点,别摔了。” 天锦只好道了谢,转身缓缓走开。 第119章 错过 天色的确已经很晚了。 寒风呼呼的,比白天的风更大。 桓玄将身上的披风拢了拢,目送天锦离开,直到那盏灯再也看不到了,才道:“我们也回去吧。” 弄风堂是个空院,里面的梅花开得正好。桓玄也是无意识发现的。他被谢石掳到寿阳,已经被困数月。身边伺候他的小丫鬟英儿,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许是得了谢石的吩咐,除了睡觉,时时刻刻都盯着他。 数月来的朝夕相处,他对英儿的性情了如指掌,慢慢地哄着她,终于叫她松口,答应夜里放他出来活动。 今夜会遇到天锦实在是让他意外。 不过,更是意外的是英儿不太爱打扮,胭脂水粉从未沾染过,至少这一个月里,他从未见她用过。可是今晚,他却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胭脂的味道。 有趣,真是有趣。 桓玄边走边想着,嘴角边勾着一记意味不明的笑意。 然后,他就被绊了一下。 “小心!”一只手及时又准确地伸过来,拉了他一把。 桓玄顺势站稳,抬脚踢了踢,踢到一个台阶。 桓玄轻叹一声,不常出来的走动,就是不好。连路也不熟悉,没滚到雪地里已是万幸了。以后想要逃走,怕是连方向都分辩不清呢。 如此想着,他又笑了笑,“英儿的力气真大。” 可不就是大嘛,从前柔弱无力的人,手劲突然变得跟男人似的。 跟在他身后的英儿,明显因他这一句,僵了僵。见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迈出步子,才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桓公子也太不小心,我也是着急啊,怕您摔了,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 “是吗?”桓玄不以为然地回了句。 英儿眼里微微一闪,“桓公子看着路,前面就到了。” 真聪明,都会转移话题了。 天锦回到了青秋堂,熄了手里的灯笼,才轻轻推开门。方葵睡得正香,她蹑手蹑脚闪进身,经过外间时还故意朝她看了一眼。 见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才放心地进了里间。 脱了外衣和鞋子,天锦重新爬进温柔的棉被里。心里那股说出来的失望,渐渐蔓延开来。 给她塞纸条的人倒底是谁,他为何没有赴约呢?还是说,看到了弄风堂还有别人,不好显身? 天锦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心里想着事情,没有睡意,翻来覆去,很是不安。 与她一样,同样不安的还有刘裕。 子时一到,他准时出现的弄风堂。夜里风大,他担心天锦出现穿得少,还特意多穿了件披风。 黑灯瞎火的,弄风堂里安静极了。一阵阵的梅花清香扑鼻而来。天锦迟迟不出现,他越等越心急,时不时就抬头往外望上一眼。 她怎么还不来,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吗?可他在字条写得那么明白了,甚至怕她害怕,还多写了一个裕字。 还是说,她被什么事情绊住脚? 北风呼呼吹得树枝乱颤,也吹得他心焦不已。 然而,今夜的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弄风堂十分僻静,稍有风吹草动,他都能听到。当一阵轻细的脚步声传来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是心喜若狂的,他等不急地冲过去,可等待他的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天锦。 而是一句冷冰冰的话。 “她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是什么意思?他来晚了吗? 刘裕脸色大变,看着外面漆黑一片,不见的人影,急急问道:“你是何人?” 可惜对方似乎已经不在了。 刘裕心里又惊又急又是懊悔。他是怕谢琰又跟上来,才在确定他睡着之后,才过来的。他算准了时辰,并未迟早,却怎么也没有料想到天锦会来早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现的什么事,她为何不等等他呢?刚才给他报信的又是何人?那人又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等着谁? 一连串的问题,叫刘裕崩溃。 他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啊,竟然就这么错过了。这叫他怎么甘心啊! 刘裕的确是不甘心,不肯相信自己真的错过了,他没有走,继续等在原地。气温越来越低,他心里也越来越凉,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腹白,才终于接受了现实,死心离去。 他走后不久,天就亮了。 青秋堂内,天锦睡得正香,早起的方葵却惊呼一声。惊呼将天锦惊醒,她睁开眼,就看到方葵瞪大眼,盯着地板上,表情跟见鬼似的。 天锦不明白所以,顺势看过去。 原来,她昨晚出去,脚上不小心沾了泥,一路走进来留下了一串脚印。 “姨娘”方葵看着那脚一直延伸到床边,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悦地看向天锦。 天锦很快认错,“我昨夜睡不着,又出去看梅花了。” 方葵:“” 方葵很不高兴。身为一个婢女,她自然管不了主子。可天锦不同,谢石看重她,对自己也交待了许多。她的任务就是伺候天锦,除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还要防止她逃跑。 起先,方葵也不明白谢石为何会特意让她防备这个。 天锦一个受宠,她为何要逃跑,毕竟谢石对她的好,是大家有目共睹。 眼下,她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如果说第一次在夜里说去看梅花,只是一时性起,那半夜起来又说去看梅花,那就很难令人信服了。 这天寒地冻,缩在被子都不愿动身,会有人不怕冻的要摸着黑去赏花?明显不是真话。可不管是真话假话,方葵却知道自己真的要受罚了。 等她将此事禀明谢石时,果然惹得他大怒。 一向办事牢靠,很得谢石赏识的方葵,第一次被他罚了,在廊下跪了半个时辰。 天锦得知此事,心里百般滋味。可她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去向谢石求情。方葵伺候她无疑是很尽心的,因为自己连累她受罚,她很是过意不去。 可是明明只要悄悄把脚印擦干净,谢石是不会知道的,可方葵却偏偏主动去领罚。 这让天锦觉得是一种变相的威胁。她不想受这样的威胁,所以她决定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总有一天,她是要走的,她不可能因为方葵这一跪就会妥协。 是啊,她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谢石待她很好,她可以把他当成长辈敬着,却永远都不可能将他当成夫君。 她的夫君只有一个,那就是阿裕。 第120章 事发 今日,谢石的心情很不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 一大清早,就知道了天锦昨晚曾两度失踪。天锦一直都想离开,他是知道的,也防备着。可他没有想到,自己对她那般掏心掏肺宠爱,却依旧留不住她的心。 这让他有些动怒,暂时有些不愿意去看她,陪她用早膳了。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早膳他是独自在书房里的用的,提了筷子却吃不下。他刚挥手让人撤下去,晋帝的圣意就到了。 圣意里责令他,带着新娶的姨娘即日进京面圣。 谢石将信件和密折拿在手里又看一遍,简直要气笑了。原来这就是司马道子把天锦送给他的用意啊。 “来人,去把谢琰喊来。” 谢琰也是刚刚起来,昨夜睡得晚,刚起来下人就来传来。他火速收拾了一番,就过来了。 “六叔,您找我?” 谢石“啪”地一声,将信件和密折摔到他面前,”“你看看,快看看,司马道子无所不用,无耻极了。” 谢琰先是一愣,瞬间意识什么,连忙把信件和密折捡了起来。 这信件正是当日司马道子给写晋帝的告密信,信中痛斥谢石勾结外敌,图谋不轨,诬陷谢氏一族通敌叛国。 谢琰从头读下来,脸都青了。再看看手中的折子,晋帝居然还真相信了司马道子的话,责令谢石带着天锦前往建康。 谢琰拿着折子的手抖了抖,心里慌了。 天锦可是北锦的公主,如何能去面圣?可这话,他却不能说啊。 谢石生够气,也冷静了下来。明知道这是司马道子的阴谋,他还是把天锦留下了。他早就是做好的一切准备,事到临头又有什么可气的。 只是有一事,却让他想不明白。 “我问你,天锦是不是跟北朝锦公主长得很相像?” 谢琰的手又抖了抖。 谢石的双眼瞬间眯了起来,追问:“是不是很像?” “是。”谢琰垂下头。 谢石怒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谢琰:“我没想到司马道子这般无耻。” 谢石冷哼。 “可她毕竟不是锦公主。”谢琰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能慌不能乱,他只有骗过了自己,才能骗过谢石,甚至骗过晋帝。 “她只是一个跟锦公主长得相像的女子” “六叔你应该知道的,锦公主神武,是北朝不败女战神。若非是我骗了她,背叛了她,那一战,我们根本没有赢的胜算。” “可是您想想天锦,她屡次被人暗害,一点防备意识都没有” “她又是司马道子故意送来的我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她原本是广陵城勾栏院里的一个舞伶。那勾栏院无故失火,里面的人全部葬身火海,可她却不知道怎么活了过来,还成了司马道子府上的人。”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肯定没有这么大的本事,那把火是王国宝放得,人也是他带去山阴的” 谢琰从来没有一口气讲这么多话,可他不得不讲。到了这种时侯,他既不能让天锦出事,也不能让他六叔无故蒙冤,让谢氏一族陷入困境。 “原来如此。”谢石明白了。 对天锦上心之后,他也派人查过天锦的背景。得到的结果,与谢琰说的差不多。 谢石并没有怀疑侄子在说谎。 只是司马道子将天锦说与锦公主,加上她们的名字又像的这么微妙,他不得不找谢琰来问个仔细。 事情弄清楚后,谢石一点都不惧怕,司马道子阴险可恨,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此事暂时不要传扬出去,我现在就带天锦去建康,你就暂时留在府中,别让人有机可趁。” 谢琰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无法开口说出想要同去的话,只能心情复杂的应承了下来。 谢石收拾了一下,现在就算他有些不想见到天锦,也不行了。他也没有难为自己,出了书房,就直奔青秋堂。 方葵还跪在廊下,受罚的时辰未到,她没有起身看到谢石连忙趴下行礼。 谢石从她旁边走过去,“起来吧,今日就免了你的惩罚,以后若是再发生这类事情就加倍处罚。” “喏。” 方葵不敢有任何意见,站起来揉揉膝盖,跟了过去。 屋中,天锦听到外头动静,抬起头来。 “简单收拾一下,随我去趟建康。” 天锦:“” “快些,立即就走,我在外头等着。” 说完,谢石也没有逗留,转身走了。 所以他过来,就是为了交待这两句话的? 天锦一头雾水,她是想离开里不错,可她不想去什么建康啊。 但谢石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他免了方葵的惩罚,就是为了让她收拾行礼,随行伺候,在他不便的时候看着天锦。 方葵听令于谢石,当即忍着腿上不的适,快速收拾了起来了。 很快的她就拧着包袱,扶着天锦走出青秋堂。 马车已经备好了,谢石早早的在外头等着。看到天锦从里面出来,他上前牵起她的手,将她扶上马车。然后自己再钻进来。 去建康的事情,府上的人还不知情,加上谢琰刻意隐瞒,所以刘裕也并不知道天锦已经出了府,上了马车,很快的就会被带走。 等他知道的已经晚了。 此去建康来的突然,谢石在路上跟天锦简单的解释了一番,就紧紧盯着她,“司马道子的算计,你事先可是知情?” 天锦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莫名的就被” 她是被强行捆上花轿的啊。难道他怀疑她跟司马道子串通一气陷害他吗? 不可置否,看到司马道子的信时,谢石心里的确怀疑了天锦一瞬,也仅是一瞬而已。如果她真与司马道子串通好了的,就不会想要逃走了,更不会被毒蛇咬伤。 谢琰怀疑那毒蛇就是司马道子派人放的,谢石也有些相信了。 司马道子人在山阴,信件送到建康,再到他手上都需要时间。若让天锦顺利逃跑了,这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后来天锦晕昏不醒,司马道子怕事情有变。故意派了王国宝前来贺寿,实际上是为了打探虚实吧。 算算时间,这信件应该就是在王国宝前来贺寿之后,发往建康的。 第121章 激辩 南朝建康都城,位于长江下游南岸,南北的水运十分昌荣。它是临着滩岸的丘陵高地,东南有广袤的太湖和江河流域,西南乃至东北,是蜿蜒秦淮河。 是一个沃野千里的好地方。 可谢石和天锦都不是来赏风景游玩的。 皇命在身,进了建康城,谢石就带着天锦进宫了。 晋帝年事已高,年轻的时候或有作为,或有热血抱负,可人到了暮年,又身居在这般高不胜寒的位置,疑心就成了皇帝的通病。 谢氏一族功高盖主,晋帝虽对谢氏诸多加赏,却暗暗地在心里忌讳上了。否则,又怎会纵容司马道子处处针对和打压。 谢石被人领进御书房,司马道子已经在里面了,看到他时,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 谢石只当没看到,跪下向晋帝行视。 晋帝免得了他的礼,开口便问:“朕让你带着妾室来,怎么只有你一人?” 谢石镇定道:“人就在殿外,等着陛下召见。” “宣吧。” 然后,天锦才被宫人领了进来。 进宫之前,谢石告诉她,凡事有他让不并害怕。 御书房充满了肃重之气,晋帝一身龙袍,端坐在上,虽已是白发苍苍的暮年,可那双凤眼里威风凛然。 天锦不敢多看,慌忙地垂下头去跪拜。 晋帝没叫请,却让她将头抬起来。 天锦照办,双眼自然垂下。 晋帝拿起桌上的画像,对着天锦打量起来。这画像画的是身着铠甲的锦公主,单看画像便是英姿飒爽,琼树一枝的人物。 不比说,这画像也是司马道子让人画的。那时天锦还在山阴琅邪王府,画像其它就是照着她的脸来画的。眼下比对起来,自然是十分神似的。 晋帝眯了眯眼,“谢卿,你有何解释?” “臣,无从解释。”谢石镇定地答了一句。 这一句,让天锦心里一惊。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却见在目光沉定,毫不慌忙。她心里又安了安。 “这么说来,谢卿是承认了琅邪王的指控,你通敌了?” 谢石不慌不忙,回答道:“如果要这么说的话,那也是琅邪王通敌在先,臣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被摆了一道罢了。” 此话一出,司马道子眼皮子一跳。 谢石这般刁钻,还想翻身不成!恐怕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司马道子皮笑肉不笑道:“谢郡公何出此言?” 谢石直视他的眼,“难道美人不是琅邪殿下强送于我的?你可别想抵赖,当日在场的人诸多,谢某不怕对质。” 司马道子嘴角微微一抽,“没错,人的确是本王送的。谢郡公应该看了本王的信了,是本王做的本王不会不承认,可本王也说了此女不妥。” 的确,司马道子这封诋毁他的信,写得十分“诚恳”。 他在信中说,事先并不知道天锦就是失踪不见的北朝公主。误把她当成了舞伶赠予谢石为妾,可不久之后,他接到密报,密报中指明的天锦身份,他立即便派了王国宝前去,欲将人带回来。可谢石却百般阻挠,甚至在明知天锦身体有异的情况,拒不交人,并派人刺杀王国宝,想要杀人灭口。 司马道子不愧是谋臣,心思缜密得令人生畏。 “谢卿,琅邪王的话,你为何不答?”晋帝问。 “因为他无话可说。” 见司马道子抢话,谢石也不急,“王国宝来的那日,是臣的生辰,他是以贺寿的名义来的。当时臣的这位妾人因为贪玩跑到外面,被毒蛇咬伤了,一直晕迷不醒。臣手里并没有锦公主的画像,也从未见过锦公主本人,单凭王国宝的话,臣不能相信。” 司马道子:“你这是狡辩。” “琅邪王为何不说你自己是居心叵测呢?”谢石并不把他的指控放在眼里。 他设计陷害,这计谋露洞百出,并不完美,一点都经不起推敲。 司马道子似乎也意识到不能跟他辩驳,便调转矛头,对准了天锦。 “陛下请看,这女子与锦公主可是长得一模一样!” 谢石嗤笑,“琅邪王亲眼见过锦公主?凭什么这么笃定,这画像是真是假,可有找人证实?” “我”司马道子一下子被堵住了。 这画像上有着什么样的猫腻,他自己是心知肚明,但他决不会承认,至于那锦公主,鬼才见过她! 谢石堵得他说不话来,便看到天锦,“你好好把头抬起,让陛下和琅邪王好好看看,且说说你是不是锦公主,若有欺瞒便是杀头的大罪。” 天锦目光茫然的望着他。 谢石:“说话!” 天锦一个哆嗦,“说说话,我是在说话,我是公主啊,不不不,我不锦公主,是殿下说我是公主的可我真的不是锦公主。” 她刚一开口,晋帝就皱起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北朝锦公主,何等神勇,于千军万马也决不会皱眉,岂会被喝斥一声,就吓得浑身哆嗦。 晋帝没听明白,不代表没人听不明白。 司马道子暗道不好。要不知道天锦在他府上的时候,为了让她假扮锦公主,他可是纵容了府上的人称她为公主的。 她刚刚才那句“是殿下说我是公主的”可把他吓不轻。 原本谢石通敌的罪名,已经是铁板订钉的事情,他皇兄明明勃然大怒,说要重惩谢石,重惩谢家的,怎么事到临头就变成这样了。 谢石趁机激辩,“这人明明就是琅邪王送给臣的,事过之后却反而诬陷臣通敌,所谓的证据不过尔尔。说来可笑,臣的确对这美人有了几分怜爱之心,莫不是琅邪王送出了美人却又后悔了,想要要回去,臣不同意,你就用了这么激进的法子?” “你胡说!”司马道子大怒。 谢石白了他一眼,“陛下,这美人臣是当众娶的,那日围观的山阴百姓皆可作证。琅邪王既然眼馋了,不如您赐他几个美人吧,琅邪王府也的确怪冷清的。怕是琅邪王妃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吧?” “你谢石!” 谢石冷哼一声。 “够了!”晋帝突然扔了画像,目光落在天锦那张惶恐忐忑的脸上,越发觉得这个女人畏畏缩缩,越看越不像是让人忌惮的锦公主。 他责备地看向司马道子,“你越发胡闹了,事情都没有查清楚,就乱讲。害得朕差点就冤枉了谢卿。此事是你的不对,你去给谢卿赔个不是。” 司马道子:“” 所以说,这就是谢石毫无畏惧的原因。 司马道子这回太激进了些,太急于求表现了。他所指出证据,一戳就破,整个儿的就成了闹剧。 这下子闹得晋帝也没了脸。 大张旗鼓的将人从寿阳召回来,却三言两语就被驳得无话可说。晋帝突然发现他这个弟弟,有些蠢。他忌讳了他这多么年,自己其实也挺蠢的。 不过,这回也并不是全无收获,谢石这么轻易的就被一个女人迷住,据密探来报,寿阳谢府这些日子可不平静。 谢石为了她一人,闹得整个府邸都不安宁,哪里还像是个驰骋将军! 呵 第122章 谢二 晋帝为了安抚谢石,倒是赏了他不少东西,连天锦也得脸。等他们离去,晋帝便他司马道子狠狠地训了一顿。 司马道子这回是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心里别提有多郁结了。 出了御书房,就一声不吭地往宫外走出去。走到宫门口,正好看到谢石扶着天锦上马车。 他一脸阴沉地走过去,“本王从前只当你是个武夫,没想到了你的嘴也这般厉害。” “琅邪王过奖了,谢某的嘴也就一般厉害罢了,比不上我谢二哥的嘴。也难怪你之前总也在他手上落败,你连我都说不过,以后少去招惹我谢二哥。” “噗嗤” 马车中,天锦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司马道子说的对,真没想到谢石这张嘴是这般厉害呀。 这嘲笑的声音,听到谢石耳边感觉特别舒坦,让他有种夫唱妇随的自豪感。可听到司马道子耳朵,却叫他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这回本王认栽,咱们走着瞧。” 谢石心情好,也就不在意他的态度,还笑眯眯道:“琅邪王慢走。” 司马道子当然不可能慢走,他快速地走了。 这次来皇都来得太匆忙,来之前谢石心情十分不好。眼下看到天锦笑得这么明媚灿烂,他的心也跟着软化了。 “可想在皇都多玩两天?” 天锦想了想,没答应也没拒绝,“谢大叔安排吧。” 还是谢大叔谢石在心里一叹,有些挫败,顿时又没了兴致。 不过,既然回了建康,谢石也没有打算急着回去。原来打算带着天锦回谢家老宅住两天,想想又打消了这个想头,之后马车在城中转了转,拐到了一个私宅前。 “今晚,你在此休息一晚,有什么事的就派人去谢家老宅里传话。” 天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座不怎么起眼的宅子,顺从地点了点头。 谢石看着她,好半响才转身上了马车。 回了建康他自然是要回老宅里见二哥一面,有许多事情要谈,肯定是会很晚,再过来这边就不太方便了。 他刚才那般看着她,等着她,何尝不是想她向他开口,希望她留下他。 可天锦什么反应也没有。 谢石疲惫地靠在车壁上,身体随着马车的滚动而晃动,心里无声叹息:小东西,真没良心。 寿阳谢府。 因谢石带着天锦匆匆离去,这一去便没有回。 郭氏首先就坐不住,连忙让人去请谢道韫。想从她嘴里打探一二。谢道韫从被谢石冷待后,有些心灰意冷,不太愿意搭理郭氏。 便派婢女碧珠过来告罪,说是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请六婶不要见怪云云。 郭氏当然不相信这些鬼话。 谢道韫不搭理,她又让人去谢琰。谢琰更绝,直接回了句:不知六叔去向。把人打发了回来。 郭氏的心里可见有多堵得慌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门防来报,谢家二房谢二姑娘探亲来了。 这下子谢道韫的身体也没有不适了,谢琰也不再避而不见了。谢二姑娘来,这堂姐弟俩都出来了。 “妙妙。”谢琰来得很快,人还在厅外,就看到了端坐在厅中的妹妹,嘴里亲切地唤着她小名。 “二哥。”谢二姑娘急忙站起来。 谢氏二房谢安共有四个子女,谢琰是他的次子,谢二姑娘是次女。谢二姑娘出嫁时,还是谢琰背着她上花轿的,兄妹俩的感情从小就好。 但是,谢琰这辈子最愧对这位妹妹的事情,也就是当年将她从谢家背出来,送到王国宝的手里。 没错,这位谢二姑娘就是王国宝的妻子。 “妙妙,你怎么跑到寿阳来了?” 见到久别的兄长,谢二姑娘声音有些哽咽,“二哥,我想你了。” 她软软的声音,听着让人十分心疼。谢琰看着她,心里十分复杂,双眼微微的红了。 郭氏在一旁撇撇嘴,看着这对亲兄妹,然后谢道韫就在后面来了。 “妙妙。” 谢二姑娘闻声看过去,眼中一亮,“大堂姐。” 谢道韫冲着她微微一笑,上前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许久不见你,你瘦了不少。” 整个谢氏小辈之中,谢道韫与谢家二房的关系最好。她出嫁之前,几乎是被二叔谢安带在身边教养的,对二房里的两位堂妹,比对亲生的妹妹还要亲近。 谢二从小乖巧,性情也好,她温柔善良,聪明大方,学识并不在谢道韫之下。但她生性安静,不太喜欢出风头,有谢道韫这么风华出众的才女在前,反倒显得她不怎么显眼了。 旁人或许不了解她,但从前与她朝夕相处过的谢道韫不会不知道。她素来就很喜欢才学出众之人,对谢二又是喜欢又是疼爱。 所以听闻她来了,她也顾不得郭氏会怎么想,很快就出来了。三人亲昵站在一起,一副久别重逢的画面,把郭氏晾在一旁,看得郭氏心里颇不是滋味。 可她也不好与小辈计较,说两句客套话,就走了。 谢二说是来探亲,郭氏半点都不相信。谢道韫不也是来探亲的?其实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六房今年还真不是一般的热闹。郭氏嘴角轻扯,在心里嘲讽地想着,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在屋中憋得快要发霉,出来透气的陈氏。 陈氏想来现在这个府中,也只有陈氏不敢忤逆她,不把她当回事了吧。 郭氏笑了笑,直径朝她走了过去。 厅中,谢二被谢道韫和谢琰关切地问了许多话。乍然见到亲人,饶是谢二性子再怎么安静沉冷,也有些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谢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妙妙,你在王家还好吗?” 气氛因这一句突然就变了。 谢二在嫁给王国宝之前,王家与谢家关系还是不错。可自从王国宝转投到司马道子麾下,她父亲谢安就将王国宝拒为来往户,俨然已经放弃了她这个亲生女儿。 谢二不怪父亲,毕竟朝堂的事情那么复杂,其中的恩怨交错也不是一二句就能够说清楚的。父亲舍了她,是为了保全全族,族中都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兄弟和姐妹。 她又怎么能怨怼? 第123章 不同 “妙妙?” 见她久不开说话,谢琰立即就后悔了,他手足无措,想要安慰,却担心反而用伤了她的心,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这么莽撞,引得谢道韫不悦白了他一眼。 谢道韫:“妙妙,你别理你二哥。” 谢二看着兄长这般小心翼翼的试探,心里的确是很不舒服。她在王家过得很不好,真的很不好,可她却不想再关心她的亲人面前露出半点不好的样子。 可是,她刚才的迟疑还是出卖了她啊。 明知瞒不住,倒不如爽快承认。 “二哥,你也知道他常年跟随琅邪王左右,不常归家的。” “妙妙,对不起,我”谢琰说不下去了。 “没关系的二哥。”谢二不在意地笑了笑。 其实说起来王国宝也不是待她不好。相反的他很敬重她,并没有因为与谢氏交恶而苛待她。只是他们之间毕竟是生了嫌隙,他不常归家,身边又有妾室照顾,时间长了,夫家长辈开始对她爱理不理,渐渐的王府中的下人对她的态度就轻谩起来。 她处境是尴尬了些,但她生性沉冷不争,觉得其实也无所谓,慢慢的也适应了。 这次会来寿阳,不过是因为婆母得知王国宝在寿阳,在他六叔的地盘上被刺杀,在她跟前酸了两句。她不能当作没听见,只好过来了。 她故意推迟了几天才来,也是为了避免与王国宝在寿阳遇见。她不想见他,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心情去见他。 所以她来了寿阳后,发现他已经去山阴,她反而松了口气。 她嘴里说着没关系,自己无所谓,却惹得谢道韫心疼,谢琰更愧疚。 谢道韫握住她的手,“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吧。咱们姐妹许久不见面,趁这次机会好好说说话。” 谢二笑着点头,顺势转移了话题,“听闻六叔新纳了一房姨娘,可是真的?” 提起这个,谢道韫与谢琰心里双双堵塞了。 谢道韫冷笑两声,“呵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谢二眨眨眼,暗道一声糟糕,她似乎说错话了。 谢道韫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直直地朝谢谈看来,“琰弟,六叔去了哪里你该是知情的吧。” 谢琰尴尬的不知怎么开口,谢石走时将单独见了他,又不是什么秘密。他见堂姐和妹妹都望着自己,只得叹声道:“六叔不让说。” “连我都要瞒着?”谢道韫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谢琰苦笑,“大堂姐,你就别为难我了” “贱-人!”谢道韫的修养一向好,让她顾不得再端着大家闺秀风范,破口骂出这一声,可见对天锦是有多大的不满。 “咳”谢琰听着便有些失态了,他知道谢道韫骂得不是,可是听到堂姐这样骂天锦,却比骂自己更加让他难受。 他有些坐不住了,“大堂姐,妙妙,我还要替六叔处理公务,这便先走了。” 说罢不等她们回应,便落荒而逃。 谢道韫看着他的背影,脸色铁青。 “大堂姐”谢二感觉自己一句话惹了祸,有些不安。 “不关你的事。”谢道韫按下心里火气,又拍拍她的手,“你来的正时侯,一场雪后府上的梅花开了,一同去看看吧。” 谢二忙不迭地点头,求之不得。 整个谢府就属弄风堂里的梅花开得最好。这府中最早来此赏过梅的人,此时正坐在廊下,手握着一本游记,目光时不时朝站在不远处,蹙眉走神的婢女看上一眼。 桓玄早察觉这婢女不对,他没有拆穿,不过是想知道此人意欲为何罢了。 高阳渐渐移到头顶,午时了他放下手中的书,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 英儿猛地回神,“桓公子不看书了吗?” 桓玄:“该用膳了。” 桓玄并非谢府上的客人,做为人质,他在谢府并不受人待见,平常有英儿紧盯着,连院门也很少迈出去。 一日三餐自然是由府里的下人送过来。 跟往常一样,送饭的人又迟了许久,送过来时饭菜都是凉的,菜色还都是不沾晕腥的小菜。 英儿看着他慢腾腾将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并不意外的样子,眉头不由的就皱了起来。他端起饭碗,慢幽幽夹着饭菜入口,缓缓咀嚼,再咽下去,姿态优雅从容不迫。 “别吃了。”她忍不住上前按住他举筷的手。 桓玄似乎很惊讶她的态度,“英儿今日是怎么了,我若不吃就该饿着肚子了。” 英儿瞬间意识自己逾越了,飞快将手收了回去。 桓玄不以为意地笑笑,一点一点将碗中盘中,饭菜都吃了干净。 饭后,英儿提着食盒去膳房。膳房里的厨娘看到她,连忙招呼,“哎呀,英儿来了啊。快来快来,大娘给你留了饭菜,快趁吃吧。小可怜见的造孽哟,怎么被派去伺候那个人,每次送食盒过来饭菜都要被抢干净了。” 英儿张了张嘴,神色复杂朝那厨娘道了谢,然后揭开锅盖。 饭是热,菜是热,一盘青菜,一小碟炒肉她一个丫鬟比桓玄吃得还好。 英儿默默地将饭菜端了出来,拿起筷子的时候,脑子里不经意地闪现桓玄毫不挑剔优雅用膳的画面。她的心口缩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微微的有些心疼。 这日晚膳前英儿消失了片刻。 桓玄默默看在眼里,却只当不知道。直到他坐到饭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焖牛肉摆在了面前他眼里微微闪了一下,“这是” 英儿面不改色,“郡公爷回来了,府中又来了位女客,今晚加菜了。” 桓玄:“” 英儿笑眯眯道:“桓公子快去膳吧。” 桓玄点点头,并未拒绝她的意思。他夹起一块牛肉,面色从容地放入嘴里,嚼了两几下再咽下。看英儿期待的目光中,和煦一笑,“还不错。” 英儿眼里亮了亮,显得十分高兴,又好像有点别扭似的,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那桓公子多吃。” 许久没有开肉荤了,她这样的好意,桓玄毫不客气地就接纳了。他吃了挺多,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第124章 眼缘 谢石带着天锦从建康回来,带着一堆御赐之物,众人这才知道了琅邪王诬陷之事。 谢道韫怒气冲冲逮住谢琰,“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也敢瞒着。偌是让司马道子得手,你可这知道这对六叔,对谢氏一族是多大的灾难吗?六叔糊涂了,你也糊涂了?” 谢琰苦笑,“诬陷就是诬陷,正身不怕影子斜,我相信六叔能够妥善解决的。” 这话他说得多没有底气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这是他欠天锦的。 谢道韫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话气得浑身都在哆嗦,“你真是你们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恨!” 她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内心里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后怕。这可是事关全族的大事,六叔也太儿戏了。一个身份低贱的舞伶罢了,他竟已经分不清轻重了。 不行,那女人就是一个大祸害,必须除去! 谢琰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身后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忽闪忽灭。他的脸隐在黑夜里,看不清神色。从天锦被带走,他就一直担心着,现在没事了,他如获重释,可心里却依旧轻松不起来。 走回院子,他麻木地推开房门,脚刚迈进去,就察觉到屋中多了一个人。 “谁!” 刘裕擦燃火折子,点上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为何要瞒着我?” 谢琰反问,“就算告诉你又有何用?” 刘裕咬牙:“至少我可以带她走!” 谢琰:“然后我六叔就获罪了,整个谢氏也脱不了干系了。” 不错!刘裕的确就是这样想的。他恨司马道子,也恨谢石!他与天锦原本不该承受这一切的。 谢琰怎会不了解他的心思,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从前是瞻前顾后,事关天锦她始终无法下决定,无法做到对她放手。 虽然表面上答应了刘裕会助他将天锦带走,可他私底里却很害怕再也看不到她了。所以这一路走来,他是身心俱惫。 “明日我会帮你将她约出来,你们走吧。” 刘裕一愣,“当真?” 谢琰未答,也不想答。他越过刘裕,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看他这失魂落迫的样子,刘裕只好将满腔的怨气忍了回去。 隔日。谢琰去看谢二时,不经意的将话题引到了天锦身上来了。 谢二本来就是天锦有些好奇。她六叔可是个冷情的人,能让他如此袒护,那女子一定有着奇特之处。 “二哥,那位新姨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谢琰面色复杂地看着,“妙妙想见她吗?” “我可以见她吗?” “许是可以的吧。”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利用妹妹的信任,他心里其实挺不好受的。可他又不能随意进青秋堂,天锦很甚少出来。除了妹妹,他想不到合适的人了。 “她大病了一场,又无故被人污蔑一把,心情肯定不好。弄风堂里的那几棵红梅开得正艳,妙妙不如把她约出来散散心。” 谢二有些心动,却又有些迟疑,“可是,会不会惹得六叔不高兴?” 谢琰就笑了,“不会。她高兴,六叔也会高兴的。” 谢二了兄长的鼓动,果然在响午后,就出现在青秋堂外了。天锦听方葵说谢二姑娘前来拜见,心里十分惊讶。她跟这谢二姑娘可不熟,无缘无故的,多半怀着什么心思。 她如此想着,就问:“她是一个人来的?” “是。姨娘若是不想见,我便去回了话,就说您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天锦想了想,“去看看吧。” 谢二是一个好性子,好相处的人。这是天锦第一眼看到谢二后,心里所想。 谢二很年轻,看上去不到二十岁。身上穿着件白色的金绣海棠花的缎袄,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等着,冬日的阳光照在她清雅标志的脸上,小巧的鼻头早已冻得通红。 天锦出来时,她正抬手挡在额头,仰头朝天空上望了一眼,那沉静,与世无争的样子,看得她心中微微一颤。 “王夫人。”天锦轻唤了她一声。 谢二放下手,寻声看过看来。恬静的目光不动声色将她一番打量,“我该怎么称呼你?” 天锦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一问,“叫我天锦吧。” 谢二点头,“那你也别叫我王夫人了,我小名叫妙妙。” “妙妙。”天锦从善如流地喊了她一声。 看着这样随和的天锦,谢二觉得自己这趟真是来对了。她在王府里过得与世隔绝,已经很久没有应酬结交朋友了。建康皇都是皇权的集中之地,人性都是自私,那些权贵夫人们的圈子,她或许可以用谢二姑娘这个身份走进去,可是却因王夫人这个身份,总会惹来一些异样的眼光。 不是真心的,又何必那样费力。 久而久之,她便也懒得去在乎什么了。 谢二冲着天锦展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听我二哥说,弄风堂的梅花开了,你要去看吗?” 谢琰天锦心里微微一跳,似乎有些不敢确定。她就说谢二怎么会突然来拜访她,却原来难道说那晚给她递纸条的人其实是谢琰?是她想的那样吗? 对上谢二真挚的目光,天锦突然有些难受。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利用这么一个纯净的女子,可是她太想离开这里了。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只手,已经朝她伸了过来,就等着她把手递上去。 她受不住这样的诱惑,太想太想握住那只手了。 “好” 天锦听到自己轻轻应了一声。 从青秋堂去往弄风堂的距离有些远,两人刻意撇开尴尬的身份和不纯的目的,一路倒是有说有笑。谢二眼尖地瞥见天锦身上带着一支断笛,很是好奇。 天锦便同她讲起了与刘裕私定终情的那段往事。只是故事里,男女主人公变成了她的好友,他们葬身在那场大火里,并未逃出来。她替二人料理后事,发现了这只断笛,便一直带在身上。 事情实在凄惨,谢二听了唏嘘不已。 她俩带着各自的婢女,经过花园的时候,不知打哪里冒出一个冒失的小丫鬟,打翻了手里的托盘,茶水泼到了谢二的缎袄上。 那小丫鬟一见闯了祸,吓得脸色都白,连忙跪下赔罪求饶。茶水不烫,只是弄湿了衣服。谢二自然不会与这丫鬟计较,只是歉意地看向天锦。 “天锦,你先过去吧,我回去换件衣裳再来。” 天锦心里砰砰直跳,隐晦的朝那小丫鬟看了一眼,道:“我去弄风堂等你。” 谢二转身走了。 天锦下意识攥紧了手,快到弄风堂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对身后的婢女说:“我有些冷,你去拿件披风来吧。” 第125章 相见 午时的阳光正好,堆积的白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余下的残雪,都藏在阳光照射不到了阴暗处。 弄风堂里的几棵红梅,花瓣上粉装玉砌,红白相间,化掉的雪流到枝杆上,又凝成了一条条形状各异的冰勾勾。阳光一照,晶莹透彻,看上去十分奇妙。 天锦站在梅花下东张西望,心里既期待,又害怕。她已经失望过一次了,担心这一次又落空。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丫头。” 天锦双手一抖,猛地转过身。 刘裕打拐角处的插手游廊里走出来。他穿着一身玄色的暗竹纹的软袍,修长的双腿每朝她迈一步,他脸上的笑容就深一分。 他变了,变得黑了也瘦了。美玉般的面容被晒成了麦色,脸庞的轮廓深了许多,连笑容都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谨慎,少了丝记忆里的明华灿烂。 天锦的鼻子一酸,“阿裕” 刘裕快步上前,走到她跟前又猛地顿住脚。他朝她伸出手,却迟疑地停在离她面颊一寸的距离,仿佛是不敢确认似的。 天锦的眼泪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了地板上。也将失神的他砸醒了过来。他的冰凉的指腹触碰到她的脸上,慢慢替她抹掉泪水。 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别哭,你一哭,我心都乱了。” 可是天锦却哭得更凶了。 她往前一扑,用力扑进他的怀里,“阿裕,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们骗我,说你死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说的没头没尾,可刘裕却听懂了。心里对司马道子的恨意又深了几分。如果不是他居心叵测,他和天锦早就结成了夫妻,哪里会分别这么久。 “别怕,别怕。” 他用力抱紧她,失而复得的心情,无法言表,恨不得就这样把她揉进身怀里,再也不用分开了。 天锦环住把的脖子,那颗久悬的心终于因为他而落在了实处。她抽泣着,哽咽着,“阿裕,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对,我是来带你走的。我们走得远远,去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再也没有阴谋算计,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嗯!”天锦用力点头,“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傻丫头。”刘裕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激动情绪无法抑制,“真是个傻丫头。”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他真希望就停留在这一刻。分开的时光太痛苦,他承受不了失去她那种心痛。他恨不得就这样用力地抱着,将之前没有她日子都补回来。 可是,他不能。 “听着丫头,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一听他要走,天锦心里一阵慌乱,抱着他的手下意识的用力。 她这样依赖,让刘裕心里又欣慰又难受。他知道她受了很多的罪,很不安。所以他轻揉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带你走的,别怕别担心,我会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阿裕我们别去管他们好不好?见到你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他们那些人个个心狠手辣,我们势单力薄我们远远躲开,好不好?我怕,真的好怕” 那种生死相离,天人相隔的经历她再也不想承受了。 见她情绪激动,刘裕连忙妥协了。 “好好好,我答应,我都答应,你别慌,别哭了一找到机会,我就带你走。你先松开我,好好听我说。” 他温柔哄着她的声音,让天锦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知道现在时机不对,谢二和她的婢女随时都会过来。 强忍着不舍,天锦松开了他。 “好天锦。”刘裕心中微动,凑过去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这段时间,我会每天都守在弄风堂,你想见我,就找借口过来。” 天锦点点头,记下了。 梅花花期很长,他们有的是时间,总会找到合适的时机离开这里的。天锦知道自己不能着急,她已经吃过着急的亏了。只要他在,她就耐着性子等着。 他们总能在一起的 这样乖顺的天锦,让刘裕忍不住又把她抱入怀中,“上回我给你的纸条,你没有看明白么?” 天锦环住他的腰,心里一喜,原来她没有猜错,上回果然是阿裕。 “天锦?”刘裕忍不住追问。他实在想不透她为何没来。 “我看明白了,我半夜醒来就急急忙忙赶来弄风堂,可是你没有来我在这里撞到了别人。” 她说的委屈,叫刘裕眉头一拧,心都揪了起来,“你撞到了谁?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桓玄。”天锦吐出一名字。 是他刘裕的心猛地一沉。 然后她就用略显娇憨的声音,娓娓的讲了那晚的经过。 刘裕一边听着,一边暗暗猜测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是准时来的,一直等到了天亮。 既然她说她来过,那一定是比他早来了。然后撞到了旁人,不好逗留。想通了关键,刘裕才豁然开朗。 心里暗下了决定,上回是他疏忽了,以后的每晚他都要尽早的赶到这里来等着,再不会让她满怀希望而来,却伤心失落离开。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外面的脚步由远而近传过来。 天锦紧张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全是依依不舍。 刘裕也很不舍,垂下头亲了亲她的嘴角,又在她手上安抚地握了握,才一个闪身离开了。 来人是方葵。天锦让她回去取披风,她其实很不放心,就怕她又无故失踪。但她又不能真让天锦冷着,只能一路小跑着走得飞快。 “姨娘?”她在外头喊了一声。 天锦用力揉了揉脸,又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才缓缓走出去,“我在这里。” 方葵正在外面东张西望,神色略显焦急,看到她显身,明显得松了口气,上前替她把披风系好。 天锦知道那回那事连累她受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她却不能因此而心软,以后该避着她还是会避着她的。 “多谢。” 方葵垂下头,“是婢女分内之事。” 第126章 二哥 谢二进府后,就与谢道韫同住在静含院里。谢琰一大早过来,三人说了会儿话,谢道韫心里藏着事,并没有同他们兄妹俩久待。 午膳的时候,谢琰已经走了。 姊妹俩用过膳,就各自回屋。谢道韫是看着谢二出去的,以为她只是想出去逛逛,并没有在意。然而没过多久,就看到她一身狼狈地回来换衣服。 “怎么回事?”她站在窗下问了句。 谢二冲她笑笑,不在意道:“不小心撞了人。” 谢道韫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冬季午时的阳光正暖,只可惜谢道韫这边的窗子是朝着东开的,阳光偏移后,就晒不到了,风卷过来,还有些冷。 她便关了窗子。 然后她就听到对面屋子的动静。 谢二换好了衣服又出去了。 以谢道韫对谢二的性子十分了解,知道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她心存着疑虑,便也跟了出去。 谢二出了静含院就真奔弄风堂,刚迈进花园,就看到一道英挺的背影。那是她二哥,身上穿着蓝紫色长袍十分显身。 他背对着她,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她的脚步就朝他移过去。她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声,平常的时候他应该早就发现了,可她都走到了他背后,他还没有反应。 谢二有些狐疑,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这一看,正好看到天锦从弄风堂里走出来了,她身边的丫鬟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件披风,小心地给她披上。她站在那里未动,身后是若隐若显的红梅。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双眼水亮,看上去俏生生 谢二沉默地收回视线,轻轻喊了声,“二哥。” 谢琰微微一僵,反射性地回头,眼里划过一抹紧张,紧跟着身体不自觉地倾了倾,挡去了她的视线。 谢二好似没有看到一样,冲他扬起笑脸,“二哥,不如一起去弄风堂里赏梅吧?” 谢琰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他双眼紧盯着她看,似乎在确认什么一样。过了片刻,才安心地摇摇头,“我还有要务要与六叔商量,你自己去看吧。” “那好吧。”谢二并不强求,转身朝婢女示意了一眼,就走开了。 谢琰也没有逗留,回头又朝弄风堂的方向看了看,转身也走了。 一路跟着谢二过来的谢道韫没有显身,却将这兄妹俩的话收入耳中。心道:怪不得这么反常,原来是要去赏梅。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这大惊小怪的反应有些可笑。 “夫人,咱们还跟吗?”贴身婢女突然开口,“我瞧着六夫人好像往青秋堂那边去了。” 闻言,谢道韫立即回头,果然就看到郭氏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奔着青秋堂而去。看那架势,不必说肯是要去挑事情的。 谢道韫本来已经对郭氏不抱什么期望了。不过这回,她倒是很会把握时机。因诬陷而被召见之事,她六叔很是无辜,可天锦这一遭却并不冤枉。 她的的确确就是司马道子送来的人,身为正妻,郭氏是有权利盘问的。即便六叔再怎么偏心,也总该给府上一个交待。 谢道韫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她一个晚辈又是外嫁之女,不好对长辈的后院指手画脚。但如果这个人是郭氏,那就是名正言顺。 只希望她这回争气些,拿出正妻该有魄力来。如此一想,谢道韫倒也有些期待了。 “走,去看看。” 她一走,谢家花园本该安静下来了。要今日,这块地方好像是成了风水宝地一样。 隔着一道矮墙,传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啧啧有趣,实是有趣!这谢府里似乎是越来越热闹了。英儿,你说是也不是?” 第127章 清算(1) 说起来,桓玄无缘无故被谢石软禁在此数月之久,他表面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似乎已经认命。心底却十分的怨怼,发现谢石被人在背后戴上了一顶油光发亮的绿帽子,他开心都来不及,岂会多管闲事? 英儿见他掀开被子躺进去,一副无意多言的样子,只好作罢。 她默默退到门外,合上门,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听到里面的呼吸声变得平缓,就闪身离开了。 然而,就在她离开的时候,原本已经睡熟的桓玄,却突然睁开了眼 弄风堂内。 天锦与谢二相谈甚欢。 谢二美丽大方,从小饱读诗,却因是女子整日被困于内宅之中蹉跎度日,她性子虽沉静,无争无求,但人的本性让她对外面的世界还是充满好奇。 尤其是她天锦讲得断笛的事情。 “对了,天锦。刚才你说的那个故事里,提到了一位将军,他是何人?” 天锦自然不能告诉他,那位将军就是她二哥,只能假装并不知对方身份,一脸遗憾的告诉她,“那位将军古道热肠,是个好人。可惜我与他并不认识,只是听闺中好友提起过。” 她完全是以第三者的身份来讲她与刘裕之间的故事,谢琰的出现虽不可避免,却被她机智的圆了过去。 谢二一脸可惜,双眼紧紧盯着她看,“也不知是不是我听得太认真,总觉得那位将军似乎对你”话说了一半,她有意顿了顿。 见天锦看过来,才笑着说完,“对你这位闰中好友有些复杂难明的感情。” 天锦一怔,好似没听明白似的,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她。 谢二也朝她眨眨眼,“你说是不是呀?” “怎么会呢,你想太多了。我那位好友只当他是一个热心,值得依赖的朋友呢,况且那位将军也从未表达过什么” 话到最后,天锦蓦地想起一事。有一回夜里,她在湖边撞到了谢琰伐舟独饮的事情。 那是她与谢琰最亲近的一次接触。 虽然那晚他很奇怪,说了许多让人莫名其妙的话,但他若真的对她有意,她也不可能感觉不到的吧? 天锦不由陷入回忆,那晚在船头还摆着一盆虞美人花,引人想入非非,但当时她已是待嫁之身,一心一意要嫁给刘裕并未多想。眼下被谢二这么一说,她不由又想起当初有个神秘的人,送了她满屋子虞美人花的事情。 莫非不,不可能。 莫名的,天锦突然没了底气。 “妙妙,你真的想多了。”她严肃道。 不管怎样,她已经有阿裕了,不该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谢二仿佛被她说服了一样,浅浅笑了起来,“许是你是对的,是我想多了。” 两人的顺势将话题转移这院中梅树上,畅快地又聊了几句,直到外面风渐渐大了起来,这才各自离去。 天锦回到青秋堂,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等她迈进屋,果然就看到了端坐在上的郭氏和谢道韫。 她还没开口,郭氏已然愤怒地拍桌而起,喝道:“跪下!” 无缘无故的,天锦当然不会跪。可她身后的方葵却扑通一下,跪了下去。逆来顺受的样子,看得天锦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 “叫你跪下,你没听到吗?”郭氏怒不可遏地瞪着天锦,见她这无动于衷的态度,气得脸色都青了。 她本就是特意打听了谢石的行踪,得知他公务堆积,恐怕不到天黑是不会从书房出来的。她这才气势浩荡地跑过来找麻烦的。 没成想到,却扑了个空。 她实在不想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就算不能收拾了那小-贱-人,也铁定要让她吃一吃苦头才行,否则难解这心头之恨,也就耐着性子在这等着。 而之后谢道韫也来了,谢道韫一来,郭氏的底气又足了些。 两人在屋子里喝足了三盏茶,等了又等,终于把人给等回来了。 原本就怒火积压着,再见天锦这目中无人的模样,郭氏再也压制不住火气,“恃宠而骄,不服管教!来人,将她给我压下去,杖打五三十棍!” 郭氏原本是要说五十棍,直接将天锦打死的。可碍于谢道韫在场,才拉回了些许理智。毕竟在谢石的院中,她这般高调将人活活打死,只会惹得谢石与她离心。 “夫人,不要啊”方葵率先喊出声来,脸色惊慌,心里暗暗焦急着。她忍不住拽了拽天锦的裙袄,小声道:“姨娘您服个软啊。” 天锦若是轻易的就向人服软,那她就不是天锦了。 她静静的扫视着郭氏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孔上,又将目光转身一旁事不关己的谢道韫。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与天锦打了正面,可见平日里这个女被谢石藏得有多深。谢道韫心里也怨着这个女人弄得内宅不宁,郭氏要教训人,她自然不会拦着。 不仅不会拦着,她一早就派人守在书房附近,只要谢石过来,她很快就能知道。 天锦不傻,这屋中的两个女人,都摆不怀好意,一个怒拍而起,一个淡定闲适,立见高下。 “姨娘”方葵又喊了她一声。 天锦依旧没有动,只是开了口,声音平静,“方葵,你起来吧。” 然后她就被一群涌上来的粗使婆子按住了双臂。 天锦暗自叹了口气,本就冲着她来的。她没有天真的认为低头求饶就能躲过去,所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搭理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人。 屋子里,很快就摆上了刑具,天锦也被摁在了一条长板凳上。青秋院虽然是谢石的院子,可前院和后院还是分得很开,加上先前为了能让天锦安心养病,后院里除了方葵并没有再放人。 “把门关上,打!”郭氏突然说。 “打不得啊,夫人。姨娘的病还没好透”方葵疯了似的扑过去,趴在天锦身上。她倒不是真心要护着天锦的,只担心事后被谢石清算。 方葵是谢石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与徐氏一般都是跟了谢石多年,很了解谢石的脾性。虽然她没有徐氏那般运气成了通房被抬为姨娘,却依旧令郭氏忌讳。 从前找不到错处收拾她,现在倒也是个好机会。 郭氏难看的脸上浮出一抹算计,心得颇为得意,她紧紧地盯着方葵,轻蔑道:“你敢顶嘴,给我掌嘴!” 第128章 清算(2) 只听“啪啪”两声,方葵被郭氏身边的丫鬟,揪住头发,就是两巴掌扇过去。 对付天锦,郭氏明面上还有保留,但方葵她也用不着再瞻前顾后了,“继续,给我打,狠狠地打!” “啪啪啪”郭氏身边大丫鬟一贯趾高气昂,收拾起人来很有一套,下手又快又准又狠。 方葵的脸颊很快肿了起来。 天锦被人摁在长凳上,一动不能动,她目光冷寒地盯着郭氏,终于肯对她开口了,“今日你若不能将我们打死,咱们来日方长。” 她的声音微微暗哑,目光看似平静,却似乎带着一层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看得郭氏背后一阵发凉。 郭氏咬牙发狠,“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天锦“呵”地轻笑一声,视线从方葵脸上一扫而过,却依旧没有开口求饶,反而很顺从地趴在凳子上,一动未动。 偏偏郭氏却被她这瘆人的笑声,弄得毛骨悚然。 板子落了下来 能跟着郭氏的人,都是心腹。很能揣摩出郭氏的心思,每一下都力气十足,专挑着天锦后腰上打。 下这样的阴手,实在卑鄙。 天锦咬着牙默默地忍着,疼痛从后腰蔓延到全身,每一下都似乎能将她的腰骨敲碎一般,她也不想坐以待毙,可这两个女人显然做足了准备,她与方葵从走进院子就被孤立。 正如她说的,只要她们打不死她,她必然不会善罢干休。她才刚刚见到刘裕,心中的喜悦和激动,都被这疼痛的板子打醒过来。 可恨得是她现在还顶着谢石妾室的身份,受着这场无妄之灾。身上越疼,她对造成她现在这般处境的司马道子就又恨上了几分。 “停!”一直没出声的谢道韫,突然开口。 看着天锦被打,郭氏十分解气,可惜无论打得多厉害,天锦却始终紧咬着牙,一声不吭。郭氏正想着让人加大力气,没料到突生变故。 她很不满,“令姜,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的阻拦,行刑的人婆子被迫停手。毕竟这位堂大姑娘,在府上的威慑可是狠甩了郭氏一大截,她们也不是没有眼色的。 谢道韫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去,抬眼看过去,“差不多就行,她给府上惹来灾祸,六婶不过是想给她立个规矩罢了,教训够了也就可以了。” 板子打下去的位置,谢道韫可是看在眼里,真让她们打足了三十大板,万一将腰骨打断,人是废了,可六叔的怒火,却不是她想承担的。 郭氏这么蠢,她可不想跟着她蠢。 谢道韫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就不来了。如此,也就不必开这个口了。 一想到自己不得不开口救下这个令她厌恶的人,她就恶心的不行。 郭氏被她锐利的眼神看着哑口无言。 她是杖着谢道韫在场,才敢这么横的,就算事后谢后大怒,她也能拉着谢道韫一起。到时候,谢石想对她怎么样,也总得忌讳中间还夹着他的亲侄女。 只可惜,谢道韫太聪明了。 天锦从长凳上滑了下去,方葵立即就挣脱了扼制,“姨娘” “我没事。”天锦忍着痛,看着她肿得老高的面颊,心生愧疚,“是我连累你了。” 方葵瞬间就红了。她知道郭氏老早就想对她下手了,只是自己一直恪守本份,让她找不到机会罢了。 方才天锦的话,她都听见了。方葵能跟在谢石身边这么久,又被他信任的调派到天锦身份,心里也是通透的。 明知求郭氏无用,她还是想试试。 岂料 她们这相依相偎,“主仆情深”的场面,又激刺了郭氏。郭氏走上前,居高临下瞪着她们。 “说,你千万百计嫁进谢府,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天锦冷笑,眼里皆是嘲讽,“连陛下都不再追究了,郭夫人却要紧咬着这莫名虚有的事情不放,真大。” “你”郭氏倒抽一口气。天锦这话绵里藏针,表面上讥讽她,可话里话外却说她藐视天威,晋帝也不放在眼里。 这罪名可就大了。 这屋子里都是郭氏的心腹,她倒是不怕被传出去,可天锦被打得都站不起来了,竟还这样目中无人。 一想到谢石独宠着她,为了她竟要遣散妾室,连她在府里的威信也降低了,她就气不打一上来。 “啪”地一下,抬手就甩了过去。 天锦的脸被打偏到一侧,她靠在方葵怀里,被紧搂着。可她能够感觉到方葵在瑟瑟发抖。 主仆有序,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一个婢女。郭氏是这个当家主母,想要对她们怎么样,她们还真是一点半法都没有。 她只能在心底祈祷着谢石快点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屋门突然开了,一个小丫鬟,神色紧张地跑到进,“夫人,堂大姑娘,郡公爷往这边来了。” 郭氏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去,脸色一下子就僵了。她下意识朝着谢道韫看过去。 谢道韫理了理衣服站了起来,神色自然道:“我本就是来给六叔请安的,既然六叔回来了,这便去外面等着吧。” 郭氏:“令姜。” 天锦突然就笑了,她的头靠在方葵怀里微仰,明明狼狈极了,可那笑容里的嘲讽之意,毫不遮掩。 郭氏的脑子里蓦地就想起她刚才轻飘飘说过的一句话——今日你若不能将我们打死,咱们来日方长。 不必来日了,听闻谢石回来了,谢道韫又是这个态度,郭氏的心都凉了。她真是后悔下手下得这么粗暴明显,若不是谢道韫地场,哪里会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夫人?”跟在她身后的贴身丫鬟适时喊了她一声。 郭氏瞬间回神。按着心底的慌忙,脸色紧绷道:“我们也出去。” 天锦在心中冷笑,她不是被打了忍着不还手的人。 郭氏和谢道韫的态度她都收在眼底,这种时候有仇不报,就是蠢的。 郭氏打了人就想走,岂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挣扎着推开方葵,轻声说了一句,“你去外面跪着。” 方葵一愣,“姨娘您” “不必管我,别将她们放走了。” 方葵点点头,看了眼那几个手持着长棍的婆子,悄悄收拾刑具,明白该怎么做了。 第129章 清算(3) 方葵走了出去。 在众人或惊或疑的目光,直挺挺跪在了院中。 她心里明白,天锦的担心实在是太多余了,以谢石对她的宠溺,看到她被打肯定会勃然大怒。她这一跪,其实是替自己跪的。 脸上火辣辣的疼,不必看都知道已经肿得不成样了。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白白挨打。 她这一跪引得郭氏那边一阵骚动。郭氏再怎么愚昧,也明白了这是赤-裸-裸威胁。可此时,她已经顾不上了,只推了身旁的贴身丫鬟一把,“去把她拖走!” 说罢,就转身打算快速离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谢石已经到了院外。 他目光阴沉地看着青秋院多出来的一群人,身上积压着一股迫人之气。 然后,他就看到了直挺挺跪在院子中央的方葵。 她的脸肿得几乎都快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只是在看到他时,眼含着泪花,嘴唇轻轻蠕动,无形地吐出两个字: 姨娘。 谢石的心蓦地一沉。 他强忍着火底的怒气,目光幽幽地落在了领头走出来郭氏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郭氏难掩心虚,却不想在下人面前露了怯,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不懂事的下人,出言顶撞当家主母,难道郡公爷还不准我立立规矩?” “把人打得面目全非,就是为了立规矩,我竟不知我谢府的规矩何时变得如此歹毒。” 郭氏张了张嘴,还想辩驳,但对上他充满了戾气的刚毅面孔,不觉地后退了两步。 谢石不再看她,抬步迈进去。 身穿青色荷花纹底的袄裙的谢道韫立在一旁,屈身行了个礼,“六叔。” “你也在来此胡闹?”谢石眯起双眼。 谢道韫面不改色,“六叔误会了,我是来请安的,进了院子才发现六婶也在,便陪她坐了一会儿。” 谢石锐利的双眼,在她美艳上的面孔停留了一瞬,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沉着声音丢下一句,“谁也不许离开。” 他大步走到方葵面前,“姨娘呢?” “姨娘挨了棍刑,还躺在地上,无人掺扶” “你说什么?”谢石脸色大变。 方葵放慢语速,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姨娘挨了棍刑,还躺在地上,无人掺扶。” “那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谢石大怒,一抬眼却是方葵面目全非的脸到了嘴边的一些后话,顿时就又咽了回去。 他快速的朝着屋子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顿住了脚,回过头去,冰冷地又朝郭氏看了一眼,“你最好赶快想个合适的理由说服我,否则” 否则如何谢石并未说下去,仿佛是被气狠了,一向沉冷地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地颤抖,“郭氏,你真是好样的!” 郭氏心里猛地一震。 却见谢石脚步急急迈进了屋子里。 屋中的天锦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她大病初愈,身体还未养好。这数十来棍,棍棍刁钻毒辣,她从刚才一直强忍到现在,冷汗淋漓。直到听到谢石的声音传过来,这终于放下心,这一松懈,就再支撑不住了。 看到她软软地横躺在地上,毫无气息的模样,谢石心中一慌,“来人!快去请大夫!” 天色渐渐黑了。 大夫从日头高照的未时一直待到夜里亥时,踏着一地的寒霜离去。 谢石没有发话,谁也不敢离去。连谢道韫也被迫留了下来。此时的郭氏,坐在前厅里,手捧着一杯热茶,不知是冷还是害怕,直打哆嗦。 她目光怨怼地看着谢道韫,忍不住开口,“令姜,你明明也看不惯你六叔宠妾灭妻,你先前为何那样做?”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问这种愚昧的问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谢道韫很不愿意搭理她,可又不能明说,这种时候,她还是撇干净些为妙。 她道:“六婶这话说得不对,六叔虽然宠着那位,却从未想过要动你的正妻之位,何来宠妾灭妻之说?” 纵然是心知肚明,也不该当着下人面就这样说出来。若是传了出去,六叔难堪不说,她就不怕六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如她所愿了? 依六叔现在的糊涂劲,也不是不可能做不出来。 “你!”郭氏再蠢,也听得出来,她这话里带着避嫌之意。 谢道韫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六婶还是想想该如何向六叔解释吧。” 如果要在郭氏和天锦之间做选择,谢道韫现在的心情就是谁都不想选。她已经对郭氏失望透顶,至于天锦,她也不会任由这种女人让她英明神武六叔,老来失了德行。 郭氏:“” 不用她说,郭氏也是心焦不已。来之前她已经想到了,事发之后,必会拿着天锦进府的目的居心叵测来说事。她以为只要动了手,天锦受不了苦,肯定什么都招了。到时候就算是谢石再想护着她,也不占理了。 可她想得太好了,却没想到被天锦气得失去理智,动了刑时只顾着一时爽快,却忘记了要屈打成招。 说起来,这事也怨谢道韫。 若不是她中途阻止自己,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拿到想到的那份口供了。 想到这里,郭氏的对谢道韫的怨恨也掩饰不住了。 夜越深,气温越低,前厅里连个火盆都没有。谢道韫已经坐不住了,也不想在这里承受郭氏的怨气,起身就往外走。 她这一走,郭氏心情更糟糕了。 等待最是难熬可她又没有勇气一走了之,只得愤怒地指使身边的婢女去打听情况。 婢女唯唯诺诺地应下,心里却暗叫倒霉。她对方葵掌嘴时掌得十分痛快,现在却恨不得跺了自己的手。 从谢石回来的反应,谁都能看得出来,恐怕会有一场血雨腥风在这之前,人人自危啊。 果然,天锦迟迟不醒,谢石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在方葵肿着张脸进去送药时,谢石再忍不住了。 怒道:“这府上,只有你一个侍女吗?” 方葵很自觉地跪下去,“六爷息怒,是婢女看别人伺候的不仔细,自己要来的。” 谢石深了口气,“你下去养伤,把药给我!” 方葵:“六爷还是让婢女来吧。姨娘身娇体弱,您又是习武之人,万一下手没个轻重只会让姨娘更受罪。” 她这话说的小心翼翼,又何尝不是驱赶之意。偏偏谢石现在满腔怒火,没有听出来。回头看看天锦纤细的身段,他只得默默站了起来。 他前脚刚离开,天锦就缓缓地睁开眼。 “姨娘。”方葵一点都不意外。 天锦打量着她惨不忍堵的脸,“别担心,你家六爷会替你报仇的。” 方葵想笑,却又不敢笑。脸上绷得紧紧的,稍一动就皱就痛得揪心,连说话都小心。 天锦也疼,忍不住抬手往后腰摸过。 “姨娘别动,婢女替你擦药膏吧,大夫说万幸未伤到根本,不过还是要精心养些日子了。” 天锦听着自己身子没有什么大碍,不由松了口气。 第130章 恼恨 天锦挨打的事情很快在府上流传,谢石当晚就罚了郭氏,收回管家大权,禁足于瑞安堂。她这个当家主母,终究是名存实亡了。 一群为恶的婆子丫鬟,被打的打,被罚的罚,全部撵出府去。至于谢道韫,明知她不怀好意,却让人抓不到错处。甚至,关键的时候,她还帮了天锦一把,让她免去了一半的杖刑。 否则天锦也就不是在床上躺一躺,静养这么简单了。 出于对侄女的信任,谢石暂时将府中的管家大权交给了她。 天锦听了此事,心里有些复杂。不过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也就没再刻意关注了。 天锦卧床不起,最着急的还是刘裕。 他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此事发生之后,青秋堂添了不少侍卫,他想趁着夜色潜进去,又怕被人发现,况且还有一个谢琰时刻都盯着他。 就在他着急上火,恨不能不顾一切要去看天锦的时候,谢二去看了天锦,顺道过来找谢琰,又不经意地提及了天锦。刘裕这才得知天锦的伤并无大碍。 他所有的焦躁,在听到她没有大碍的那瞬,奇迹般的被安抚了下来。后面谢二与谢琰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心思去听了。 天锦这一躺,便躺了半个月。每天谢石都会来陪她说会儿话,天锦都心不在焉地想着刘裕。 半个月不见,他定是着急吧,她也着急下不了地不说,还被看得紧紧的。 方葵脸上的伤肿早已经消了下去,谢石虽然对她很信任,但这回出事之后,谢石也有了教训,青秋堂里也陆续安排了不少人进来。 往常晚膳后,谢石定会留下来,陪着天锦,直到睡时才会离去。可今日,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方葵端着茶水进来,他便问道: “先前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样了?” 方葵将茶水放下,“六爷恕罪,我在府上问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您说的那个婢女。” 却原来当日郭氏趁着谢石在书房处理积压的公务,跑来寻天锦的麻烦。被一个小丫鬟看到,悄悄跑到书房里去报信。小丫鬟似乎是怕惹祸上身,并没有与谢石打过照面,而是躲在书房外的窗上,递出话后,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当时,谢石着急天锦,立即就赶了过去。 事后,再去寻这个小丫鬟准备重赏她一番,却无人来领赏了。谢石觉得有些蹊跷,这才派方葵去私下打听打听。 然而,半个月都过去了,却依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倒是让人惊奇。 相较于谢石的毫无头绪,天锦听了此事,心想这小丫鬟不是刘裕收卖了派去通风报信的,就肯定是谢琰派的人。能在谢府里,暗中帮她的,也只有这两人了。 如此想来,她就更加急切地想要见到刘裕了。 这日,天锦终于能下地了。谢石特意抽空陪她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天锦无辜被打,受了不小的委屈。可他却不能因此而休了郭氏。 谢石心里对天锦多少有些愧疚,总想着尽可能弥补她。 裹着密不透风的披风,天锦沿着青石小径,走了长好一段路。 “累不累?”谢石突然问。 “不累,郡公爷若是累了,不妨歇一歇。” 谢石沉默。他是武将出身,身上硬朗得很,不过是在花园里转了转,岂会累到他?这小东西倒底是嫌他老了啊。 他暗自叹了口气,没再吭声。 天锦对谢石的温柔宠爱依旧很不习惯,可这一回她却利用了他的宠爱去对付了郭氏。她无意在这府上争什么,是郭氏的嫉妒心害了她,怨不了别人。 今年的冬天,就下了一场雪。如今雪已经化得一干二净,太阳出来了,几只雀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他们刚刚走近,那几只雀鸟受了惊吓,一哄而散飞走了。 天锦望着它们,羡慕它们能够自由自在。 谢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心中微微一动,“想去外面走走吗?” “不用了。”天锦摇摇头,又说:“我能自己走走吗?” 谢石:“好。” 天锦出来走动,不过是为了找机会见见刘裕。谢石一直跟在她身边,刘裕根本没有机会靠过来。 她落寞的神色谢石都看在心里,她的排斥,不免叫他心灰意冷。他不过是想用力宠着这个小姑娘,可小姑娘却无心待在他身边。 谢石心里涌出一股深深的挫败感,看着方葵欲跟上去,他突然开口喊住她,“让她去吧。” 方葵是他安排在天锦身边的婢女,又何尝不是为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刚才难得开口,想要自己走走,那就让她自己走走吧。 方葵默默地又退了回来,她见谢石穿得单薄,问:“六爷冷不冷?这里风大,不如先回去吧?” 谢石猛地看向她,明明刚才还温暖如三月的脸色,刹时间冷如这寒冬,削瘦的脸宠俱是冷漠。 方葵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无心说错了话。 果然就听到谢石冷冰冰地声音传了过来,“怎么,连你也嫌我老了不成!” 军中将士,寒冬腊月里单衣集训且不在话下。谢石年轻的时候,顶着风雪赤臂袒胸都能挨上半个时辰,区区一点冷风,还能将他吹倒不成! “婢女不敢。”方葵扑通跪了下去。 谢石已没了心情,冷哼了一声,调头走了。 方葵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时候,天锦已经朝着弄风堂走去。 她的人才刚刚迈进去,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拉进了怀里。 “阿裕”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天锦的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 刘裕也不说话,只紧紧地抱住她。她太能惹事了,才刚刚分开一小会儿,她就能把自己折腾得大半个月都见不着人了。 “阿裕。”天锦被他勒得快要透不气,忍不住在他怀里挣扎着想要推开他,“阿裕,你别这样,我没事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还有脸说好好的是谁一躺就是半个月!你知不知道这半个月我是怎么过吗?你知不知道我听到你被人打的时候,是有多痛恨自己吗?” 刘裕眼都红了。心里恼怒不已,恼恨自己太无能了。他不应该瞻前顾后的,他现在就要带她走。 “丫头,你听着,咱们今晚就走!” 第131章 撞破 正值寒冬,万物苍凉,方葵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没一会儿就感觉到双腿变得麻木了。 花园的另一角,谢道韫打静含院出来,准备去青秋堂看看。她刚刚接了谢府的管家大权,府里的情况也大致都了解了下。 说郭氏无能无用,还真不是冤枉了她。 偌大的谢府,占据在建康权集之地,府上殷实,家底深厚,单单分给六房的田地,宅院,商铺就不计其数。 可这些东西,根本都不在郭氏的手里。难怪她轻易的就能被架空。谢石从头到尾都从未信任过这位正妻啊,能被她捏在手里的,只有她那份并不怎么让人看得上眼的嫁妆而已。 谢道韫突然有些同情郭氏了。 走出院子,她正准备去看看郭氏,却不想刚进了花园,远远的就看到青石路面上跪着一个人。 谢道韫一眼就认出那是在青秋堂伺候的方葵,她双眼眯了眯,对身后的婢女说:“碧珠,你去查查,青秋堂的那位又弄出什么妖蛾子。” 印象里,方葵是谢石身边很忠心的婢女。让她这样跪在这里,谢道韫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一定是天锦又在作妖! 碧珠令命而去。 谢道韫慢悠悠走到方葵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起来吧。” 方葵早已跪不住了。她惹恼了谢石,自己是不敢起来的,除非有人愿为她担责。 听到脚步声时,方葵还以为是天锦,不料却听到了谢道韫的声音。她心里微微惊讶,却还是承了她的情站了起来。 “多谢堂大姑娘。” 谢道韫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她那脏了的双膝,漫不经心地问:“你主子呢?就任由你跪在这里?” 方葵想要说什么,却又打住了,脸上有了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 谢道韫看在眼里,眉梢轻轻一挑,却没有再追问,转身打算离去。 “堂大姑娘!”方葵突然喊住她。 “怎么,还有事?”谢道韫顿住脚。 “您劝劝六爷吧。”方葵忍不住脱口而出。 谢道韫的脸色缓缓变了,她的目光渐渐犀利,“你这话未免太逾越了。” 话已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难以收回。方葵心里暗恼自己太冲动了,可有些话她憋在心里已经许久了。刚才跪在坚硬冰冷的石板上,吹着冻人寒风,心里无端地滋生了许多怨念。 如果没有天锦,府上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六爷也不会变得怒喜无常,让人都快不认识了。 “堂大姑娘”方葵屈了屈膝又跪了下去,“求您想想办法吧,姨娘的心根本不在六爷身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谢道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背后议主,是婢女的不对,可婢女说得都是真的。”方葵闭了闭眼,一副任由她处置的样子。 谢道韫突然就笑,“你起来吧。” “堂大姑娘?”方葵一怔。 谢道韫并不想泄露自己厌恶天锦的心思,却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她思忖片刻,才说:“凡事都讲究有理有据,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我”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方葵若有所思了起来。 谢道韫觉得自己该提点的也提点了,话已经说完,也不逗留,转身离去。 她走后不久,方葵也默默地站了起来离开了原地。 谢道韫其实并未走远,碧珠在九曲桥下找到了她。 “怎么回事?” 碧珠:“有人看到了,是郡公爷罚的跪。” 谢道韫心道:难怪 碧珠又说:“方才我看到青秋堂里的那位,去了弄风堂。” “那又如何?”谢道韫并未在意。府上的人都知道弄风堂里的几棵梅花得正好,时常有人往那里跑。 “婢女悄悄跟了过去,听到有男人的声音”碧珠看着她的脸色,说的小心翼翼。 谢道韫果然变了脸,“你没有听错?” “婢女听得清清楚楚。”碧珠信誓旦旦,却露出遗憾之色,“只是婢女怕被发现了,不敢靠近,没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走,去看看!” 弄风堂里。 天锦听闻刘裕今晚就要带她走,她喜极而泣。 这一天,她实在是等得太久了,这个谢府她也的的确确是待不下去了。谢石对她越看越紧,每一次的独处都让她倍受煎熬。 她愧对那样的宠爱,也承不起那样的宠爱。她宁愿谢石待她一如当初一样,将她丢在别院不闻不问,她还好受一些。 偏偏事与愿违,谢石待她越好,她越觉得难受。如果再不走,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多久。 “阿裕,是真的吗?你都已经准备好了?” 刘裕眼里微闪,他只是谢府里的住客,府中的人不由他安排,但谢琰可以。他答应了会帮他们的,等会回去,就会将这个决定告诉谢琰,请他帮忙调开侍卫,他应该不会拒绝。 “放心吧天锦。”刘裕抱着她,“我一定能带你离开这里的。” 天锦激动地点点头,信赖地偎依在他的怀里,“阿裕,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真好。” 刘裕手上抱着她,心里却苦涩不已。他们所经历的这种种磨难,皆因他无权无势,无法护她周全。他痛恨这种任人拿捏的感觉,若顺利从这里出去,他定要想尽办法壮大起来。 打定主意,刘裕眼里更坚定了,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走,再等下去,他会疯的。 “今晚子时,不见不散。天锦,我要先走了。”仅管不舍,却不得不暂时离开。 天锦明白他是要去安排,很顺从地点点头,“我等你,阿裕。” 就在两人依依不舍的时候,弄风堂内突然传出一声轻笑,“如果我是两位,就不会轻举妄动。” 此话一出,依偎在梅花树下的两人脸色同时一变,万万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别人。 “什么人在此偷听,出来!”刘裕怒喝一声,眼里闪出一抹危险之色。 “扰人清静,居然还要倒打一耙。” 声音再次传来,调侃之中,带着一丝不悦。 这时,一直紧闭着,原本无人居住的弄风堂正屋轻轻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月白色的长袍的隽秀男子。 这男子天锦是见过的,她眸色微沉,嘴里脱口而出,“桓公子?” 桓玄目光转了转,温润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对着她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又将视线转到了刘裕身上。 “想必这位,就是你口中的‘阿裕’吧?” 第132章 化解 被道破名,刘裕杀心顿起。 他与天锦已经这样倒霉了,临走时居然还被人撞破。未免横生事端,他必须将此人处理干净。 他眼里迸发的浓浓杀意,是挡也挡不住。 桓玄身型削瘦单薄,乍然一看并不足以为惧,刘裕不动声色地将天锦护在身后,心里盘算着如何一招制敌。 然而,很快的,桓玄身后,又走出来一个婢女。那婢女眼神锐利,脚步沉而有力,一看便知有功夫绑身。 刘裕心里不由一沉。 “阿裕,桓公子是好人。”天锦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服,又他身后探出头来,“桓公子也是被困在此,咱们能不能带他一起走?” 她这话,让刘裕心里沉了又沉,桓玄却十分意外。毕竟,他与天锦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还不至于会让他们为了他而涉险。 果然,刘裕下一句便是,“这谢府里守卫森严,多带一个人就多带了一份被发现危险。” “不错。”桓玄失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眼下你二人都自身难保了,还是想想如何脱身吧。” 他这话意有所指,刘裕很快就警觉到了。 放开天锦,他快步探身到出口处,一看就看到正带着婢女快速往这边靠过来的谢道韫。 弄风堂就这么一个出口,若没有桓玄在此,他倒是可以躲进正屋里伺机而动,或者等外面的人走了再离开。 可眼下,谢道韫带着人直奔这里,一眼就能让人看出目的不纯。刘裕自认为行事小心,除了不曾察觉到一早就在这里的桓玄的存在,并无人发现他的行踪。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别看我!”桓玄岂会看不懂他的眼神,立即否认,“人可不是我招来的。” 他身后的英儿也在这时点头,目光直直看着天锦,“不错,我能证明,事情与桓公子无关。人是你们自己惹来的,我方才透过靠花园的一扇窗子,亲眼目睹了花园里发生的一切。你走之后,谢石罚了婢女跪在园中,被谢令姜看到,也不知那婢女跟她说了什么,她就往这边来了。” “刚才我们若不出来,你们在此私会,立即就能被她撞破。现在谁走都不合适了,倒不如大大方方一起赏梅吧。” 她把“赏梅”两个字咬得格外的重。 不知是不是天锦的错觉,她感觉这个婢女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一种气愤又无奈的冷意。 一时之间,无人再开口。 刘裕默默退到一边,与天锦保持着一段距离。 英儿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轻轻撇了一下。她走上前,一把挽住了天锦的手臂。 天锦正觉得诧异,就听见她以只有她们俩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公主,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你别再轻举妄动。” 就在天锦身体僵住的同时,谢道韫已经带着婢女迈了进来。 堂弄堂里的几个人不约而同朝她看过去 谢道韫来此的目的是为捉-奸的,显然没有料想到,这里居然这么多人。 她还没有看到天锦,却首先被清莲临风的桓玄吸引了去了目光,“你是” 桓玄大大方方朝她拱拱手,“在下荆州桓氏。” 谢道韫不由瞪大眼,“前大司马,驸马都尉桓温是你什么人?” “家父。” “你是南郡公桓玄?”谢道韫十分震惊。 桓玄面不改色,“正是在下。” 荆州桓氏谢道韫或许知道的并不多,可南郡公的事迹她却在很早就知道。马桓温年轻的时候也是风致楚楚的人物,娶南康长公主可谓是一段佳话,只可惜他权势坐大后,被朝廷所忌讳,他死时其子桓玄才五岁,承袭了南郡公的爵位,却不再被朝廷厚待。 可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见到桓玄本人,却是在她六叔的府邸里。竟还是在这样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情况之下。 再看看天锦,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婢女,除了桓玄,这里还一个外男。谢道韫是见过刘裕的,知道他是跟随谢琰一起进府的。 说是私会,可是哪有一女同时私会两个男子的道理!谢道韫目光沉沉朝自己的婢女撇了一眼。 碧珠也知道自己弄错,慌忙将头垂下去。 气氛有些微妙,谢道韫沉默片刻,才喃喃道:“竟不知六叔何时请了南郡公来此小住,是令姜怠慢了。” 桓玄突然就笑了,“谢大姑娘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我本不是谢石请来的,我是被他掳来的。” 谢道韫:“” 桓玄:“身为一个人质,我本不该在府上乱走的。只因这弄风堂里的梅花开得让人心悦,总忍不住过来看看。没想到今日有兴致来赏梅的人,却是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不过在下已经赏够了,这便给各位腾出地方。” 说着,便朝婢女看过去,“英儿,回去吧。” 他声音清润,语气不急不徐。说自己是人质,却丝毫不见半点的受制于人的尴尬。抬脚往外走时,也是从容不迫的,一如朗朗皎月般的风姿,让人移不开目光。 谢道韫有些失神,一向知礼的她,从头到尾都忘记了要还礼。 趁着她失态,刘裕朝天锦眨了眨眼,悄无声息地也走了。 天锦的一颗心却跳得厉害,下意识地抬脚想跟过去,却被落后的英儿用力在手臂上握了握,无声的又提醒她了一次。 热闹弄风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天锦深深吸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该怎么应对。她缓步走到梅花树下,勾下树枝,折下了两束梅枝。 树枝被折断时发出的清脆声,终于让失态的谢道韫回了神。看到天锦的举动,她不由皱起眉。 “这梅花开得正好,你折了它做什么?” 谢道韫来此的目的,也已被桓玄身边的婢女点破。天锦也已经不再慌忙了,目光直直对上她的,似笑非笑道:“我与谢大姑娘还没有要好到,可以同站一个屋檐下赏花吧?” 她这一句话堵过来,谢道韫哑口无言了,甚至还有点恼羞成怒。 天锦一走,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主子”碧珠在身后怯怯地喊了她一声。 谢道韫无意与她计较,可心情却糟糕极了。回头再看看,发现刘裕也不见了。 她道:“你去告诉方葵,让她盯着天锦,巨无事细,必需一一报给我。” 碧珠眨眨眼,似乎不解。 谢道韫双眼扫了过来,不悦道:“还不快去!” “喏。” 第133章 祭祖 是夜,天锦早早的就歇下了。 摘回来的两束梅枝被她插在瓶中,就摆在窗下睁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梅花的芬香悠悠荡荡地飘过来,她很快就伴着这股清香味陷入了沉睡。 谢石过来的时候,青秋堂已经熄灯了。 睡在外间的方葵被惊醒,正要爬起来,却被他制止了。 白日里,谢石是带着一股子怒火拂袖而去的。他不是那等的毛头小子,早过了易怒易冲动的年纪。可摊上天锦这么个任性又无情的小东西他认栽了。 可他又实拉不下脸面,心里终究还是很不舒服的。 晚膳那会儿,他就想过来了,却又忍住故意没有付之行动。只是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时时陪伴着天锦,明知她对自己很抗拒,但能多看她一眼,他都能高兴好一会儿。 一次没见着人,他便食难下咽,夜难安寝实在忍不住了,才想着悄悄过来看一眼。 踏着夜里的寒气,他一路走过来,心里还想着,只要她对他说些软话,他顺势就原谅了她的不知好歹。 然而,看到青秋堂内漆黑一片,他便知道自己为了她这般寝食难安,是有多么的讽刺 黑暗里。 天锦睡得十安分稳,见着刘裕之后,她不再提着心,呼吸声绵长而平缓。 谢石不知道自己在床前站了多久,出来的时候,寒风迎面一吹,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可他始终不言不语,抬步就踏了出去。 方葵还是爬了起来,将他送出院外。望着他行走在黑夜里的暗影,心里一阵阵抽动。冷情的男人一旦多情起来,温柔而又隐忍,看得她都心疼了起来 这一切,天锦无法得知。 一连几日,谢石都没有出现。她心里暗自高兴,很希望谢石就此忘掉她。 自从去了趟弄风堂,天锦似乎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日响午后,都要往花园去转一转,再去弄风堂滞留片刻,偶尔还摘两束梅枝回来。 她与刘裕被人撞破之后,不得不被迫终止了计划,另行商议只是去弄风堂的次数多了,终于还是被方葵察觉到了。 发现天锦与外男频繁接触,举止亲密,甚至还有逃跑之嫌的时候,方葵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她也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告诉谢道韫。可一想到,她伺候了这么多年,尊敬了这么多年的六爷,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子这么用心,却被人家如此辜负方葵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 愤怒让她狠了狠心,消息很快落入了谢道韫耳中。 婢女碧珠因上回的事情心里还梗塞着,谢道韫虽然没有骂她,却显然有些不信任她了。然而方葵送过来的消息,瞬间让她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碧珠恨恨开口:“实在是可恨极了,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上回明明就是在私会外男,竟让她躲过去,实在是太狡猾了!夫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不如去告诉郡公爷,让他把这水性杨花的女人赶出去吧!” “不,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像上次那样,被他们先声夺人。”谢道韫摇摇头,否决了婢女的提议。 那日回到静含院,她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毫无疑问她是怀疑天锦的,直觉的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事情。原以为天锦那日去弄风堂要见的人是桓玄,这个想法令她沉寂了几天,心思也变得更加深沉。 直到现在,才知道与天锦私会的竟另有其人得知这个消息,她竟莫名的松了口气。 桓玄那样干净的人,犹如仙般的明华灿烂,她实在不愿看到他与天锦扯上什么关系。 可她也知道从那日桓玄的表现看来,他与天锦之间就算没有私情,关系也是不错的。否则,他怎么会开口替她遮掩? 碧珠:“那怎么办总不能放任着不管吧?” 谢道韫冷笑,她早就看不惯天锦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罢了。这一回,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她没道理不好好利用。 “后日就是寒衣节了,到时候六叔必会外出祭祖,我会亲手替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 “您是说”碧珠心中一惊。 谢道韫:“这个女人留不得了。” 寒衣节,又是祭祖节。 祭祀用的东西在谢道韫接手管理谢宅后,早早的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谢石原本没有打算兴师动众。 谢道韫却说:“六叔,自打出嫁之后,我已经少有机会祭拜先祖了,您就容我任性一回吧。” 祭祀先祖是后辈奉行孝道之举,谢石也没有理由拒绝。谢道韫准备的也很足充,祭祀用的食物,香烛,纸钱,瓜果,还有要焚化给祖先的冥衣,整整装了一大车。 陈郡谢氏先祖原籍是在陈郡阳夏,谢氏一族牵至建康,如今谢家嫡氏七房早已分家,各自设有祠堂,祭祀行式也简单不少。 天还未亮,谢石就起来了。从六房的主屋到祠堂并不远。谢道韫对这次祭祖格外用心,将府上的侍卫抽走了不少。 一行人,送护着马车,声势浩荡地赶往祠堂 谢石离府之后,刘裕很快就摸到了青秋堂。 天锦今日也起了个大早,却到处找不到方葵的人影。正想着她是不是随着谢石出府了,刘裕就悄悄潜了进来。 看到他,天锦又惊又怕,“你怎么这样就进来了,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许是终于有了这么个好机会,刘裕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拉过天锦,笑道:“今日祭祖,青秋堂的侍卫都被调走了,我来时一个人都没有。” 天锦却依旧不放心,“就算侍卫都被调走了,可我身边还有一个对谢石忠心耿耿婢女啊,万一被她撞见” “别急,”刘裕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好脾气道:“我进来时都检查过了,并非鲁莽之举。趁着现在没人,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说。” 刘裕笑道:“一会儿,我也要随谢琰一起去谢家祠堂。看情况,估计要到天黑才能找机会回来。你赶快收拾一下,等天黑后,咱们立即就走!” 终于是真的要走了,天锦有些紧张,“不会再被人发现了吧。” “不会的,我会小心的。”刘裕向她保证。 天锦胡乱地点点头。 “马车已经前往祠堂了,我不能久待,这便要走了,你自己小心些,千万别露出马脚。” 天锦又点点头。 刘裕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心中微微一动,倾下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式的吻,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了。 第134章 拒绝 祭祖这样的大事,按理说后宅妇子也是应该在主母的带领下参加的。 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郭氏还被罚着,陈氏聪明早就夹着尾巴闭门不出,而天锦身上的伤刚好祭祀是个是件辛苦的事情,三跪九叩不说,整个一天还得米饭不沾。 谢石心里虽然恼恨天锦无情,却舍不得让她出来受苦。故而这次的祭祖,也就只有他和几个小辈参加了。 前往祠堂的路上,谢道韫一直注意着刘裕的动向。发现他不在队伍里,半道上才悄悄追上来,她了然一笑。 刘裕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泄漏。他追上谢琰,小声道:“我已经与她说好,打算今夜就走。” 谢琰的脸色猛地一僵,“你” 刘裕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点头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今夜是个好机会。” 的确是个好机会谢琰苦笑。大半的侍卫都被调往祠堂,今夜是府上守备最松懈的一晚。错过这个时机,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能理解刘裕的心情。换作是他,也会这么急不可待的想要将人带走。 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让他去帮助刘裕,看着他把天锦带走,他心里依旧痛苦而绝望。 可是,怎么办呢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真的成了他的六叔妾室,委屈一生。 谢琰的剑眉皱得紧紧的,双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小,却还是惊动了前面的谢石。谢石回头朝侄子看了一眼,见他神情严肃,不解地问:“怎么回事?” 谢琰面无表情道:“没事。” 马上就要到祠堂了,谢石也没有心思去管他了。眼角余光撇他身后跟着刘裕,只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谢氏祠堂 谢府上的人离去了大半,一下了就清冷不少。 天锦听了刘裕了话,准备回房收拾。可看着这房间里一切,顿觉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间屋子原本是谢石的住处,屋中的陈设简单,连梳妆台也是临时添加的。 桌上八宝盒中摆着都是谢石让人送来的首饰,都不是她的东西,她也不会带走。只将那八宝盒最下层压着的几张银票拿了出来。 说起来,这银票还是她与谢石换来了。 也不知道她埋在琳琅阁里梧桐树下的东西,他有没有挖出来。 想起这事,天锦微微有些伤感。 如果,牛大叔不是谢石,该有多好 等待是一个漫长又焦急的过程。 一个上午都不见方葵的影子,天锦猜想她或许是随着谢石去祭祖了。直到桓玄身边的婢女突然出现,拽着她就往外走。 “你你做什么?”天锦抗拒地挣扎了起来。 “公主不再任性,快随我离开。”英儿不悦道。 天锦一听到“公主”两字,心里就发慌,急切道:“你是何人?” “沐倾城。” “什么?”天锦还以自己听错了,紧张地盯着她那张并不算出众的面孔,“你明明” “易容术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表明了身份,沐倾城也不装了,恢复了自己的声音,“我混进谢氏,就是为了救你出去,外头有姐妹接应。离开这里,公主就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不,我不能跟你走”天锦用力抽回手,“我不是什么公主,你们认错人了。” 她是真的不想当什么公主,不想再卷入那些莫名纷争之中。她现在只想跟刘裕远走天涯,去一个无人的地方,从头开始。 沐倾城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摸过来,见她居然是这种态度,气急败坏道:“你不走,难道真想给谢石美妾不成!” “我要等阿裕。”天锦抗拒又戒备地看着她,“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沐倾城:“公主莫忘了身上的责任!” 直到今时今日,她还是这样一个态度,沐倾城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被灌了水了!从前那样英明神武的锦公主,到底被她藏到哪里去了,实在是太令人恼恨了。 她的愤怒,并未影响天锦丝毫。如果说司马道子是害得她落得这般田地的原凶,那么徐道覆连同沐倾城,以及她嘴里的姐妹,就是帮凶! 如果他们真的在意她这个公主,明明有机会救她脱离困境,为何迟迟都不出现?她现在已经找到刘裕了,是不是看着她马上就要脱离他们的掌控了,才终于坐不住了,才会再次向她抛出橄榄枝? 天锦心里也一直憋着一团火,沐倾城强硬的态度,也终于惹恼她。 她面无表情道:“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公主,而你们也从未真心将我当成过公主,既然如此,我为何要跟你走?” 沐倾城:“” “你走吧,快走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们了。” 天锦表明态度,又推了她一把。 她虽然不知道沐倾城是如何混进来的,与桓玄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但她真的厌倦了这种尔虞我诈的阴谋。 沐倾城被她这一出弄得措手不及。她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只等救了天锦出去,就能全身而退。可这种关键的时候,天锦居然然拒绝配合。 这让她有些难以接受,她不死心道:“公主还是考虑清楚再说吧。虞美人旧部因你而损失惨重,你失忆消失,众人都在找你,你现在想要撂下身上重任,我要如何向她们交待?” “那是你的事情。”天锦毫不退让。 沐倾城不由失望,看着她的眼神也渐渐变冷了,“我给时间你考虑,你再好好想想。天黑之后,我会再来的。” 说完,也不等天锦回应,她掉头就走了。 天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已久,早就想说了。什么公主不公主,哪有属下会眼看着自己追随的公主嫁给他人为妾的道理? 除非,她是个傀儡公主。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她更加不可能再相信他们了。 沐倾城的出现,虽然让天锦心里惊了惊,可她倒底没有在放心上。 方葵一天都未出现,天锦也一天未出青秋堂。 天快黑的时候,沐倾城果然又来了。 这一次她并未多说什么,只给目光复杂的将一套布衣递给她,让她赶紧换上。 天锦看了眼身上打眼的缠枝纹金袄裙,默默地抱着布衣去了内室。再出来的时候,沐倾城已经离开了。 天锦弄不清她想干什么,担心自己穿成这样被人发现意图,又将换下金袄裙穿在了布衣外。 也亏得她瘦了一圈,不至于穿不下。 第135章 圈套(1) 谢氏祠堂内,祭祀之礼已经告一段落。 谢石从里面走出来,望了眼守在外面的几个小辈,对着谢琰吩咐道:“阿琰,你送妙妙回去吧。”说着,又看了眼挺直着背脊站在谢琰身后的刘裕,“你也回去吧,有心了。” 闻言,刘裕心中一动,下意识朝谢琰看过去。 谢琰的目光正好也撇了过来,四目相对,其中的意味只能两人能明白。 谢琰,刘裕双双拱手行礼,谢二也屈了屈身。三人从祠堂走了出来。 祠堂里灯火通明,谢石一脸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令姜,你去看看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谢道韫轻轻应了一声。 谢石对她道了声“辛苦”,又转身进去了。 谢道韫却在他的削瘦的背影里笑了笑,暗道:辛苦谈不上,只要能让家宅安宁,能让六叔您不再执迷不悟,她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祠堂外刘裕等人早没了影子,她嘴角微微勾了勾,朝着身侧的碧珠点了点头。碧珠心领会神,趁着无人注意,悄悄遁走了。 从祠堂回谢府的这一路,刘裕掩难心底的激动。明明很短的一段距离,他却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即飞回去。 到了府前,就迫不待待地想要冲动。 “刘公子。”谢琰突然叫住了他。 刘裕只得回头,却见谢琰扶着谢二从马车里下来,他的面容隐在谢二的暗影之中,看不出神情。可他的声音里却透出几分沉冷。 顾忌着谢二在场,谢琰也不能说什么,突然喊住刘裕只是下意识之举,喊住之后,却发现无话可说。只能故作姿态地嘱咐一句,“折腾一天了,你定也累了,早些休息。” 刘裕果然觉得他这话很奇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不止是他,连谢二也感觉到了古怪。见刘裕还在府前立着,她便笑着说:“刘公子不妨先进去吧,我与二哥还有些话要讲。” 刘裕正是求之不得,冲着谢二拱拱身,毫不留恋转身走了。 谢琰一脸复杂,他可以预见,天锦若跟着刘裕离开后,自己将会有多么的难捱。可是再多的后悔,也无法回到从前了啊想到谢二还在身边不好泄露太多心思,才又强打起精神。 “妙妙,你什么话要对我说?” “二哥,你送我回静含院吧。”谢二的确有话要与他讲,可两人现在站在谢府大门前,侍卫守着,并不是说话的好方。 其实就算谢二不开口,谢琰也会将她送回院中。现在见她神色不对,心里不免有些疑惑,默默地点点头。 回到静含院,谢二立即摒退左右。 她望着谢琰,打算与他开诚布公的好好谈。所以,她一开口,就让谢琰脸色大变了。 她说:“二哥,那天在花园的时候,我其实都看到了,你喜欢天锦,对不对?” 谢琰:“妙妙”他下意识就想否认。 谢二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二哥,你先别急着否认,我知道的,你是喜欢她的我也很喜欢她,可你们不能在一起。” ——你们不能在一起这句话就仿佛是一句诅咒似的,瞬间将他的心防给击塌了。 他抬起头,谢二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双手规矩的搭在膝上。她白玉无瑕的脸上没有惊愕,没有责备,更没有失望,盈盈的目光睿灵而沉静。 谢琰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却一无所获。 “妙妙,我”他想要解释什么,一开口声音却变得生涩而暗哑。 谢二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一样,接着又说:“这事,我不会告诉六叔的。所以二哥,也请你妥善处理好自己。毕竟她已经是六叔房里的人了。” “妙妙,你不懂。”谢琰闭了闭眼,眸色黯然,“其实过了今晚” 过了今晚会怎样,谢琰并没有说下去。谢二也没有问,她心里有猜疑,却不愿意多想。 一个是她六叔,一个是她的亲二哥,她并不想让自己陷入二难之地。适时的提醒,是希望二哥能够及时悬崖勒马,再没有铸成大错之前,能够打住。 “二哥,你是不是该回山阴了?”她突然又问。 谢琰苦笑,“是啊,是该回山阴了。” 过了今晚,他便再也不能奢望。她与他相爱一场,最终却是情深缘浅。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吧。 再说刘裕。 回到谢府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去青秋堂见天锦。而是先回了住处,换了一身布衣。 如果事情顺利,这样的布衣,天锦也应该有一套,并且早就换好,正等着他了。 早在几日前,刘裕其实已经打听到今日祭祀安排。他特意让人准备了布衣。然后带着布衣,抱着试探之心去见了桓玄。 此人非敌非友,既然让他撞上了,又没有告密,刘裕回头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既然不放心,不如就将人拉下水。 桓玄当时什么也没有说,很爽快地就收下了。 想到那天桓玄一脸什么都看透的神色,刘裕心里其实是有几分狼狈的。 不过,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天色越来越黑了,伸手不见手指。 青秋堂内静悄悄的,整个院子里就燃了一盏昏黄的灯。外面的风吹进来,灯火跳动,忽明忽暗。 天锦坐立不安的在屋中徘徊,时不时往外面看上一眼,焦急地等待着。 刘裕悄无声息靠近,看到纸窗印出来的暗影,嘴角微微一勾,他抬手在窗户上轻轻敲了两下。 “天锦。” 天锦徘徊不断的脚猛地顿住,惊疑地竖起耳朵。 “天锦。”刘裕又喊了一声。 意识刘裕终于来了,而不是她的幻听,天锦飞快扑过去,一把将窗户打开。 刘裕脸上挂着笑容,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她身上身着的光鲜金袄裙。他心里不由一沉,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 “没有人给你送过衣服吗?” 莫非,桓玄其实是别有居心? “送衣服?”天锦先是一愣,待看清刘裕一身不打眼的布衣时,方才恍然大悟。她忙不迭点头,“有的有的,我怕被人发现穿在里面了。” 刘裕:“”真可畏是心惊一虚。他差点都要怀疑桓玄是不是故意给他下套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再看看这个惹得他心脏都要跳出来的小麻烦精,刘裕深深吸了口气,又定了定神,才催促道:“快去脱掉吧,事不宜迟,趁谢石还没有回来,我们立即就走。” 天锦点点头,转身入内,以最快的速度将外头的金袄裙给脱了下来。 第136章 圈套(2) 唯一的一盏灯被吹灭后。 刘裕紧紧握着天锦的手,带着她顺利离开了青秋堂。 在他们离开之后,一道纤细的黑暗,悄然尾随在后。 沐倾城是奉了桓玄的意思,给天锦送的布衣。刘裕去见桓玄的那天,她并不在场,所以不知道那套布衣的来历。 她还以为桓玄让她送衣服过来,是另有打算。这些天的相处,她敏感的感觉到桓玄并不像表面那样无害,他风清云淡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并不为人所知。 她原以为,趁着谢府这次祭祖,桓玄也一定会想办法摆脱困境,逃离此地的。可他,却一如往常,毫无动静。 沐倾城实在不相信他不想走,所以送了衣服之后,她没有强硬再次提出带天锦走,也没有立即回清风阁。 而是就势守在青秋堂外,想要看看桓玄意欲为何。可结果,却差强人意,桓玄依旧没有任何举动,来人的是刘裕。 这一刻,沐倾城既失望又幸庆,心里突然有些复杂,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来。 不过,事已至此,她已不及去细想了。 眼下尚失了带走天锦的先机,她只能走一步看一走,协助刘裕,让他们先离开谢府再说。 打定主意,沐倾城操着近道,打算赶在天锦他们遇到侍卫之前,先将府上巡视侍卫打发掉。 就在他们相继离开之后,青秋堂里的灯突然亮了。一整人天都没有露面的方葵,从偏厅里走了出来。 她出来之后,空寂的院子里,又多了一道暗影。一名黑衣侍卫如同鬼魅一般,出现了院子正中。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人时,方葵还是被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你就是堂大姑娘身边的影卫?” 黑衣侍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语不发。就好像她说了一句废话似的,冷傲的不愿搭理她。 方葵心知自己逾越了,面色讪讪,这才开口道:“去告诉堂大姑娘吧,可以行动了。” 黑衣侍卫一语不发,身形微微一闪,就不见了。 方葵望着漆黑的夜空,脸上的神情难以捉摸。她忠于谢石,这一次却不得不要伤他的心了刚才的黑衣侍卫是谢道韫特意留给她用来传递消息的。 今日祭祖其实就是谢道韫设下一个大圈套。为的就是引出与天锦私会的男人。原本方葵心里还有几分不安的。 可今日,她按照谢道韫事先安排好的那样,躲在了偏厅后面的小厨房里。青秋堂内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亲眼目睹的外男闯进来,牵着天锦的手,将她带走了。 看到这一切,方葵心里的那点不安顿时消失尽矣。叛主之人,不可留!况且六爷待她不薄! 外头就是天罗地网,这一回,天锦恐怕难以翻身了。 这样也好,没了她,六爷还会是以前的那个深明大义的六爷,不会再因为谁而晚节不保 极暗的夜色犹如浓墨,月华隐落,一颗星子也没有。 黑衣侍卫身形如同闪电一般,落在了目的。谢道韫身边的婢女碧珠,在此等侯已久。 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在身后,见她毫无反应,才硬梆梆开口道:“可以行动了。” 说罢,不等碧珠反应,一个纵身消失在原地。 碧珠似乎早已经习惯,一点都不惊讶,转身就往回走。 谢氏祠堂里,谢道韫带着人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有纰漏地方。夜已经深了,众人都饿了一天,谢石挥挥手,示意她先回府。 谢道韫没有推迟,客气地说了声,“六叔也早点回去吧。” 她走时,将侍卫也带走了。 等到谢石终于舍得离开时,才发现外头就只剩下孤零零的马车和车夫了。 这样寂寥夜晚,谢氏祠堂四周围一片沉寂。谢石背着手朝天空望了一眼,才撩起衣摆上了马车。 今日祭祖时,谢石看着身前的一排谢氏先祖的牌位,心里想得最多的却是天锦。 他想过自己百年之后,也会出现了谢氏祠堂之中,成为一块冰冷的牌位。到时候,她在哪里? 他已经是一脚迈黄土的人了,她却还是娇花一般的年纪。他是那样喜欢她,喜欢到含在嘴里怕她化了,捧在手里又怕她摔了,又怎么舍得等他死后,她在内宅里蹉跎终老呢? 他对她从来都是舍不得的,否则未何迟迟的没有碰她呢? 可越喜欢她,他就越恼她。 他都已经为她想好了退路了,真到了那一天,他一定会放她走的。可在此之前,她就不能暂时的用心待他吗? 就像之先在别院里那样,就算她只把他当所牛大叔,他也认了。 只要她别再抗拒他 车轮滚滚,摩擦着地面发动轱辘辘声音。谢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些天,他冷待了她,何偿不是希望能够引起她的注意。 明知不可能,可他还是抱着希望。 哪怕,她只是象征性地问问他的失踪,他想无论他当时在做什么,他都一定会立即赶到她身边去。 都这个时候,想来她早已经歇下了吧。 越想,谢石越觉得心凉。 “快到了没有?”他突然开口。 声音传到外面,马夫以为他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便殷切地答道:“马上就到了,郡公爷再忍耐片刻。” 谢石:“不走前门,把马车赶到后院去。” 后院离青秋堂更近,他突然很想见见天锦。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他都是一脚踏进黄土的人了,活一日少一日,何必要与她置气,白白浪费时间。 她越是抗拒他,他就越发宠着她。就算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也总有被捂热的一天吧? 似乎是想通了,这些日子淤积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谢石换了更舒服的坐姿将后背抵在车壁上,抬手在额头上轻轻抚了抚,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车夫加快了速度,马车绕进前门,缓缓地驶向后院。可还没走多久,就被猛地停了下来。 毫无防备之间,谢石的身体猛地往前一倾,又重重地摔回车壁上。他闷哼一声,皱眉道:“怎么回事?” 马夫一好阵惊慌,连忙回答道:“郡郡公爷,府上好像出事了” 第137章 圈套(3) 却说刘裕着急带着天锦离开。选择逃离的方向正是谢宅后门。 谢府的侍卫虽然被抽走了大半,留下来负责巡视的侍卫却比以往更勤了。 为了让刘裕带着天锦安然越过岗哨,沐倾城只得仗是府上婢女的身份借故上前。 然而,还没有等她开口,领头的侍卫便将手上的利刀横到了她面前,“你是哪个院子里婢女,不知道现在已经夜禁了吗?乱跑什么!” 沐倾城忍着不悦,强颜欢笑,“我是清水阁的。清水阁就我一个人伺候着,主子想要热水沐浴,我一个人拧不动,可不可以麻烦各位大哥帮我一把?” 一听她是清水阁,侍卫领头立即翻脸了,“去去去,没看到我们正在巡视,谁有那功夫搭理你!” 沐倾城:“” 住在清水阁的桓玄是谢石掳回来的牵扯荆州势力的人质,府中下人甚至后宅女眷妇人知道他存在,并没有几个人。但侍卫们却早早被交待过,以防他逃走或被人救走。 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夜夜都会安排两班人交替巡视! 见美人计失效,沐倾城暗生恼怒。现在的这张脸长得太平常太不起眼。若让她恢复本来面貌,她就不信激不起这群人的怜悯之心! “还杵这儿干嘛,还不走!”侍卫首领见她拦着道又站着不动,不耐烦就要伸手过来推她。 沐倾城岂会让他碰到自己,很机敏地闪开,不死心地哀求道:“侍卫大哥,我真的拧不动,若是水凉了,桓公子肯定又要罚我了。求求你们了,就帮我这一次吧。” 说着,她还装成一副可怜无依样子,抹了一把眼泪。 哪曾想,这群侍卫还真是铁打一样的心肝,说不帮就不帮。领头侍卫被她这死缠烂打的举动,惹恼了,“唰”地一下,将利刀从刀鞘里抽出来。 明晃晃的寒光乍然一显,锋利的刀口瞬间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走是不走?” 沐倾城:“” 她眼里瞬间冷下去,既然不吃软的,那就只有硬拼了。她的手悄悄往腰间摸去,意图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 以她目测,这群侍卫的功夫只是一般,她若速战速绝还是有胜算的。只是这样做的,很有可能会引来更多的侍卫。 但,她这也是没有办法了,只能硬拼了! 就是电石光火,一触即发之时,桓玄那温润如泉水般的声音,一如天籁之音似的凭空乍现。 “英儿,叫你去打水,去了半天也不回,你竟还有功夫在这里与人搭话!” 说话间,他清艳绝伦的身影便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沐倾城先是一喜,紧接着却心虚了起来。方才的那番话,她胡诌的,没想到竟被他听到了。 一想到自己想要利用美人去诱这些侍卫,居然还没有诱引成功,她顿时就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怯生生地垂下头,一副等着挨骂的样子。 桓玄的出现,倒是让这群巡夜的侍卫措手不及。按规定,他是不能随意走出清风阁的,现在不仅出来了,还这样大大方方的就走了过来。 侍卫首领额头上的青筋顿时跳得十分欢快。 桓玄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盯着沐倾城那颗都要垂到地上的脑袋。他忍着笑意,脸上却露出不悦之色,“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打水!” 沐倾城默默地点头,默默地转身。临去时,目光哀怨的朝那侍卫首领看了一眼。 侍卫首领有些头疼,让桓玄出了清水阁就是他们失职,再让他在外滞留就更不妙了。偏偏此人的身份贵重,上头交待过要以礼相待,不可用强 他突然抬头一挥,“你们几个去帮把手。” 有他开口,沐倾城也算是得偿所愿。她回头感激地朝桓玄看了一眼,恰时桓玄也在看她,目光撞到一处,她受惊似的飞快转回身。 桓玄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那侍卫首领硬着头皮,走到桓玄面前,“桓公子,这瞎灯黑火,万一碰到嗑到哪里就不好了,我等送您回去吧。” 说着,他便抬手做了个请状。 桓玄微微颔首,并未为难他。 众人一走,这道岗防算是破除了。早早的就躲在暗角处的刘裕,顿时大喜。 他正愁着怎么带着天锦越过去,真是犹如神助。 躲在他身后的天锦,被他挡去的视线,并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隐约的好像听到了几道声音。 她不安全的攥紧刘裕的手,“阿裕,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刘裕顺势将她的手反握住,“别怕,已经安全,咱们快走!” 两人走出暗角,穿过一道拱形门,再往前就是谢府后门了。眼看就要逃出升天了,天锦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她正想提醒刘裕,刘裕抢先一步将她推身侧的一丛矮灌木中,“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阿裕”天锦下意识伸手去抓他。 刘裕身形一闪,出手如闪电般的,飞快撂到了两个侍卫。 随着两道闷哼倒地声响起,天锦已经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 刘裕脸上掩藏不住喜悦,他揽住天锦细肩,开心指着后院里一道紧闭的小门,“你看,出了这道门,咱们之间就再也没有阻碍了。” 天锦没有吭声,目光落在那两名倒地不起的侍卫身上,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安了。 “走吧天锦。” “等等!”天锦连忙拉住他,“阿裕,我觉得有些不对。” 刘裕不解地望着她:“哪里不对?” “阿裕,你不觉得我们太顺利吗?”明明府上巡视守防的侍卫那么多,可他们却一路顺畅。 真的太顺畅,反而令人怀疑。 刘裕不以为然地笑道:“的确是挺顺利。不过你不必担心,今日祭祖,谢府里的侍卫大部分都被调到了谢氏祠堂那边去了。府上防卫松懈了也是理所当然,连老天都帮着我们。” 天锦:“不是的阿裕,谢石可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行军布防是厉害的,就算谢氏祠堂那边需要调派侍卫,也不会让主宅这边露出这么大的破绽。阿裕,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 “天锦。”刘裕也严肃了起来,“你说的都对。可这次祭祖的事情都是由谢石的侄女谢道韫一手操办的,侍卫也是她调走了。她不是谢石,只是一介女流罢了,考虑不周全也在情理之中。你太紧张想得太多了不过没关系,一切就要结束。” “是谢道韫调走的人侍卫?”天锦一愣。 “对,是她!” “可是谢道韫那么聪明,再怎么考虑不周也不可能会调走谢府里重要地方的门防和要塞地段的侍卫的吧?” 天锦还是觉得不妥,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府后门,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天锦?” “怎么办阿裕,我还是觉得这其中有诈。” 刘裕抿了抿唇,心底渐渐升起了一丝不悦。两人开这么久,他突然发现天锦并非想象中的那样信赖他。 还是,她反悔了,不愿意跟他一起离开了? 第138章 圈套(4) 就在两人僵持不前的时候。 一墙之隔的外面,谢道韫带着一群侍卫拉弓搭箭,已在外头守株守望兔。一旦这道门被打开,从里面出来的人,将束手就擒。 谢道韫已是胸有成竹,就等刘裕和天锦落入她设下的圈套之中了。 在这群侍卫身后,一辆马车猛地停了下来。赶回府谢石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掀开车窗帘,看到后门被侍卫团团围住。 他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带着几分威慑以及不满。谢道韫在前面听到声音,立即就走了进来。 “六叔。” “令姜,你这是在做什么?”谢石一看领头的居然是侄女,颇有些意外。 谢道韫的心情似乎不错,伸手扶住了谢石,“六叔,您回来得正好。我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听闻府上有位姨娘与外男奸情被撞破,想要私奔逃离。我得了消息,便带人堵在这里了。” “简直是胡闹!”谢石心里猛地下沉,看着侄女的眼神凌厉至极,“将人都撤下去!” 谢道韫见他不信,连忙又说:“六叔,若不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怎敢乱来。这个消息可是伺候了您多年的婢女方葵让人传出来的,她撞破了姨娘的私情,还被人打伤了,若非她机敏假装晕了过去,说不定已经被灭口了。” 她的话就是利刀,似乎直接戳在了谢石的胸口。 方葵是他信任的人,她的忠心毋庸质疑。她能撞破谁的私情,根本不需要多想。 徐氏已死,陈氏深居简出,唯有天锦唯有她! 谢石倒抽了一口气,无法相信,一张脸忽青忽白,变幻莫测,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谢道韫看着不忍,却又狠了狠心,“六叔,他们现在就在这道门后,您若不信,我立即让人把门打开。” 谢石没出声。沉冷地目光朝着那道闭紧后门看过去他不相信,真的不愿意去相信! 门后。 依旧僵持着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了。天锦明显感觉到刘裕的不悦,可她是真的感觉到不对。她觉得自己没有错,他为什么不能听她一言? 此刻院子里静悄悄的,异常安静。弯月从云层钻了出来,朦胧月光照洒大地,一阵风吹来,树枝摇摆,树影绰绰。 刘裕也渐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到底是习武之人,一旦起了疑心,就会变得十分敏锐。然后,他就发现了倒映在地面上的树影多了一团不明之物。 “不好,这里有埋伏。”他突然拉住天锦,将她护在身后。 天锦心里突地一跳,下意识四处张望。 躲在树上的影卫见被他们发现,也不再隐藏了,嗖地一下从树杈上跳了下来。 直觉被证实,天锦不免慌张了起来,紧紧地拽住刘裕的衣角。 “阿裕” 此时刘裕万分后悔。他是高兴过头了,才会降低了警觉,连天锦都意识不对了,自己居然还不相信,还怀疑她。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影卫不比寻常的侍卫那样容易对付,刘裕敏感的感觉到此人功夫远在自己之上,莫非月光突然照下来,他根本无法发现。 此人无声无息往那里一站,挡去他们的退路。那一道小门仿佛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逃生之道。 眼看着那人一步一步逼近,天锦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回头看看那道小门,索性放开了刘裕大着胆子跑了过去。 察觉到他的举动,影卫瞬间收住了脚。 “阿裕”天锦朝着刘裕轻喊了一声。 刘裕一边警惕着盯着影卫,一边退到天锦身侧。 天锦扶着门栓,带着一股决然之心,猛地一拉。门开了一条缝,却足以让外面的侍卫立即警觉起来。黑暗之中一排弓箭齐齐对准了被拉开的门。 打开门后,天锦紧张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 她知道已经没了退路,与其被人当场抓住,还不如赌一把。下定了决心,她还是忐忑地朝刘裕看了一眼。刘裕不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只是他现在全身戒备地盯着那个影卫的一举一动,生恐他会突然发难。 门外一点声音都没有,透着门缝,天锦朝外面看了看。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没有动静就是好现象。 天锦紧张了半天的心,稍稍松懈。她将门拉开了,一脚迈出去。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谢石难掩心里的震惊。 他们所在位置,离那道门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在他还无法消化天锦的背叛时候,谢道韫已经让车夫把马辆赶走了。 一群侍卫借着夜色埋伏在四周,又怎会让里面人发现。 谢石突然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朦胧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清冷,宇眉之间甚至还带一股凌冽之气。 天锦本来已经放松的心,在看到他的时候,一下子揪了起来,身体刹时间僵硬得无法动弹了。 谢石望着她纤细的身影,努力让自己冷静,让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 他轻声问:“这么晚了,你为何独自在此,方葵呢?” “我”天锦哑然失语,一时找不到借口。 意识到身后贴上来的刘裕,她的心里更慌了。好在她只是探出了半边身子,另一只脚还在门内。她急得朝刘裕踹了一脚。 刘裕在靠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声音,正想闪身躲起来,那一直没有动手的影卫,突然发难,拔出配剑就朝着他刺过来。 慌乱之中,刘裕挣扎着反抗。知道对方实力不弱,他不敢有所保留,偏偏这影卫的目的并非是要取他的性命,虚晃一招,一脚踢在了他的胸口之中。 刘裕的身体狠狠撞在了门,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谢石脸色一变,大步上前,用力将天锦从里面拉了出来,再一举将那半开的门推开。 火光在瞬间亮了起来,想要逃出升天的两人顿时无所遁形。一排持弓的侍卫立即将箭尖对准了二人。 谢石只觉得浑身发冷,双眼异常的刺痛。 他的目光微微一抬,看向被他撞开的男子,待看清那张年轻而熟悉的面孔时,一股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如同烈火似的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如查只有天锦一个人在此,尚且还能理释。事现在再难相信,事实却已经摆在了眼前。 她是早有预谋的吗,否则怎么会连衣服都准备? 第139章 被捉 天锦的手腕还被谢石捏在手上。他的力气大的几乎都在将她的手腕捏断了,可她不敢吭声,默默地承受着他的怒火。 谢石慢慢收回视线,带着凉意的目光投射到天锦身上。 “打扮成这样,是要跟他私奔吗?” 天锦整个人都被他冷冽的气息笼罩着,闻言身体微微颤了颤。被当场抓了个正着,她无从辩解,也不想辩解。 靠在门边刘裕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门框。他的视线落在天锦被钳制的手上,他想要冲上动将天锦夺回来,可胸口被影卫一脚踹中疼得厉害,几乎都使不上力了,只能愤愤在瞪着谢石,以泄心中不满。 谢石注意到他的目光,却选择了视而未见。 他一直紧盯着天锦,等着她的回答。 天锦在他这种迫人的目光下缓缓抬起头来。她黑亮的眼里,渐渐地凝出一抹绝然之色。 谢石心里一慌,下意识想要阻止她的回答。 “想好再说话!” 天锦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便在他的这声喝斥之中,被打断了。 谢道韫在这时得意地走上前。 “事实摆眼前,这两人暗通款曲,都已经到了携手私奔的地步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干出这么不要脸,让谢府蒙羞的事情,应该立即处理了他们。” 她的话,令谢石双目眯成了一线,眼里似堆积着暴风雪,还真泄露出一股杀意。 可这杀意,却不是对着天锦,还是冲着刘裕而去的。 “来人,将他绑起来!” 侍卫得令上前,刘裕下意识后退。 却在这时,一道清润声音从府里飘了出来。 “谢郡公好大的火气,这又绑又杀,是为了哪般?” 众人闻声皆是一愣。 语音落下,从黑暗里,刘裕身后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 “桓玄。”谢道韫喃喃地喊出他的名字,随即便被他一身打扮给惊住了。 桓玄穿了身与刘裕一般无二粗葛布衣,他气质出众,一头乌发从肩头披散下来。风乍起,拂动他飘逸的长发,宛若泼洒的水墨一般。浑然天成的优雅贵气,非但丝毫不减,反而衬得他面如冠玉,不染尘埃。 他身侧,刘裕器宇轩昂同样年轻出众,却不似他这般闲适从容。紧拧的眉宇带着一股凛厉锐气,脸色严肃冷漠,抿得泛白的嘴唇泄露出心底的怨恨和怒气。 桓玄从容淡定的在刘裕的肩膀拍了把,眼里露出一抹不解之色,“不是说找到了一处好地方,准备生火烤鱼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说话间,他身后又钻出了个人。 是同样穿着布衣布裙的沐倾城所假扮的英儿,一身的装扮与天锦同出一辙。只是她的手里面却多了一个装筐子,筐子里装着几尾,时不时就在里面作乱的活蹦乱跳的鲜鱼。 再配上她一脸的懵懂无辜的表情,这演技堪称一绝。 刘裕一眼就看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心里的紧张渐渐褪去。他靠着门框站着,朝天锦看了一眼,才嘲讽道:“恐怕你要失望,这鱼烤不成了。” 桓玄目光四下看了看,很赞同地点点头,脸庞微微一侧,“英儿,把鱼放回膳房吧,死了就可惜了。” 身为一个人质,有时候不问原因,其实也是一种原因。 沐倾城听了吩咐就转身打算离去,不知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怯怯地朝谢石看了一眼。 谢石嘴角微微抽搐,捏着天锦的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些力道。 桓玄的出现,让他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警惕了起来,只是他绷面的脸色让人看不出喜怒。 英儿没有立即离去,显然是还记得谁才是她的主子。谢石似乎找到了突破口一般,今夜这一出一出的,着实令人怀疑。 他现在怀疑这些事情会不会是桓玄故意搞出来的! 只是没有证据,不好妄下定论。 想到这里,谢石便抬起眼,目光锐利看向英儿,“怎么回事,你来说!” 英儿手里还抱着鱼筐,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被点出来,再看看那一排对准她的利箭,她手上一松,鱼筐“啪”地落下,里面的鱼一股儿滑出来,不甘遭罪的在地上蹦了几蹦。 众人一下子傻了眼。 英儿见做错了事,更紧张了,腿上一软就跪了下来。 “郡郡郡郡公爷,婢女什么都不知道啊。” “穿成这样,还抱着一筐鱼,这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石一看她这怂样,不免心塞。当初把英儿派到清水阁去伺候看守桓玄,是看中了她性格耿直,会一根筋的奉行他的命令,监督桓玄的一举一动。 但现在,看到她就这么轻易的被人牵着鼻子走,谢石才意实到不妥,怒其不争。 他哪里知道英儿早就不是原来的英儿了。 沐倾城老实跪着,被喝斥了,就缩着身体,小声报屈,“又不婢女自己要穿成这样的,是桓公子让婢女换上这身的嘛,鱼也是他让去膳房捞出来的,说要带婢女烤鱼吃的。婢女婢女是嘴馋了些,可是又没有坏事” “闭嘴!”谢石还没有说什么,谢道韫上前一步,勃然大怒,“你在说谎!你分明已经被他们收卖了,竟还假惺惺为他们掩饰,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快说!” 谢道韫虽然莫名的对桓玄有了几分好感,但他暗助天锦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上次就让他们遮掩了过去,这一次里里外外,她安排得那样周祥,他们居然还心存着侥幸,试图再欺瞒过去。 简直是欺人太甚! 谢道韫突然发难,沐倾城忍不住往后面又缩了缩。这个女人聪明狡猾,懂得引蛇出洞,再打蛇七寸,直接钉死的道理。沐倾城对她还是有些忌讳。 故而她也不敢随意开口了,毕竟她不是真正的英儿,怕说多了反而露出马脚,那就不妙了。 喝住沐倾城,谢道韫忍不住朝桓玄看了一眼,见他神色淡定如常,她心里很不舒服。目光掠过刘裕,回头再看看站在谢石身边的天锦,见她面色淡淡,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谢道韫立即将矛头指向她,“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已经抓到你两次,上回被你躲地过去,算你幸运!这一次还想蒙混过关,可那么容易!” 天锦缓缓抬眼,“王夫人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道韫气坏了,“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碧珠,你去把方葵喊来对质!” 第140章 打住 提起方葵,谢石眼里微微闪烁了一下。垂头就去看天锦,天锦面无表情,可她紧攥着衣角的手,却泄漏了她的情绪。 谢石心情复杂极了。 这一瞬,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去相信谁。 眼看碧珠从沐倾城身边走去,即将越过桓玄走进府中,谢石嘴角动了动,却强迫自己没有开口。 他既想相信天锦,却又对桓玄产生了怀疑。这一切发生得太巧了,就算天锦是被误会了,可他还是得查清楚桓玄的目的。 所以他并没有出声阻止碧珠。 可是既管他没有阻止,碧珠却被迫地停住了脚步。 那道门后,跟变戏似的,再次走出一个人来。 众人才刚看到那粗糙的布衣衣角,就听到一道清悠悠的声音笑道:“我还当来迟了,原来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呢。”说罢,又加了一句,“二哥,你倒是走快点啊。” 光听声音众人已经知道了来者何人。等她整个人走出来,外面的燃着的火光瞬间将她的面容照清楚了。 谢二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她目光惊讶地看着四周,不解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走出来之后,谢琰也出现了。 两人身体均身着与刘裕、天锦同款式的粗葛布衣,布裙。 门边堵满了人,碧珠顿时无法过去了。 她尴尬的回头朝谢道韫看了一眼,见她面色沉沉,没有吩咐,便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妙妙,琰弟,你们怎么也”谢道韫的脸色一变再变,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她一出声,谢二和谢琰便同时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 谢二:“大堂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带箭侍卫?” 如果说天锦和刘裕的同时出现,令人怀疑他们之间私通款曲,而桓玄的出现,是让人怀疑他别有用心,那么当谢二和谢琰两兄也随后跟来之后,所以怀疑都变得没有任何的说服力了。 天锦和刘裕想要私逃,桓玄或许会唯恐不乱暗中相助,难道谢二,谢琰也会居心不良? 可事实是,他们俩兄妹,真的就做出了这种事情来了。 谢道韫一时难以接受,心里既然震惊又愤怒,“你们俩真是太过份了,怎么能帮着外人欺瞒长辈!” 她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向谢二和谢琰,“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你们,你们” “够了!”谢石终于忍无可忍地喝斥了一声。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谢道韫,“还不将侍卫撤下去,你想要闹多久?” “六叔”谢道韫没料到谢石会突然反过来苛责她,与她背驰而行,一下子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忍不住猛地抬眼,再次朝谢二看过去。她对谢二是真心的疼爱,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可她呢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她竟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说背叛就背叛! 她怎么能这样无情无义! 谢道韫的眼里喷着火似的愤怒。 谢二默默地垂下眼睑,只能在心里说一句抱歉。 谢石喝斥了她,便不再理她,只朝着谢二,谢琰兄妹看过去,不悦道:“天色不早,想吃烤鱼明天再说,都回去!” 真实如何,谢石突然不想去追究了。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无论是天锦怎样,还是谢令姜会怎样,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当着众人的面苛责侄女,令她失了颜面,这对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侄女来说,已经算是惩戒了。 或许连谢石自己也没有意识,他心里的那根秤其实已经失了公平,倾向了天锦这边。 谢道韫仅凭一人,哪怕手握证据,也寡不敌众。她也的的确确是倍感难堪了难堪到她几乎想堵气撒手,什么都不要管了。 可是她若任由着谢家人被旁人玩弄股掌,那她就不是谢道韫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眼睁睁看着谢石铁青着脸将天锦带走,看着众人一哄而散,看着持箭的侍卫们面面相觑,看着婢女碧珠忧心忡忡地望过来她倍感无力地闭上眼。 “都退下吧。” 被迫的吃下这记闷亏,并不是她无法将天锦打出原形,而是亲人的背叛。 谢二如此,谢琰如此,连她六叔也如此。 她很痛心,真的很痛心。 “夫人,您没事吧。”碧珠走过来,试探地伸手扶住她。 谢府里的侍卫都是训练有素的,得了令就灭了火把散去。谢道韫站在外头,周围的光芒都消失了,她置身黑暗之中,感觉身上阵阵发冷。 “夫人?”碧珠又喊了她一声,小心极了。 “我没事。”谢道韫咬着牙怒极,却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个女人真不简单,我倒是小瞧了她。六婶折在她手上,也不算冤枉。” 见她肯说话了,碧珠长长的松了口气,宽慰道:“夫人别急,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咱们总能找到办法收拾她的。” “是啊,总有办法能够收拾了她!” 黑暗里,谢道韫起了杀念。原本她并不想赶尽杀绝的,至少在这之前,她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让六叔休了那个女人,将她赶出谢府而已。 可现在,她被逼急了,那就是不死不休! 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走,回去!” 夜色越发沉凉,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又缩进了云层里。 青秋堂内,方葵正不安的等着消息。 天锦离开已经好大一会儿,她料想谢道韫应该已经得手了。正想着出去看看情况,哪知刚拧着灯笼走出院子,迎面就看到谢石沉着脸往这边走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天锦 方葵心里突地一跳,犹豫了一下,还是迎了上去,“六爷。” “嗯。”谢石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沉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去。 跟在身后的天锦,倒是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弄不清状况的方葵心里不免忐忑了起来。 在天锦从她身边走过去时,轻声喊了一声,“姨娘。” 声音一如寻常,既不失礼,又不显得刻意。 天锦突然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方葵顿了顿,才迟疑地应了一声:“喏。”并把手里的灯递过去。 天锦嘲弄地笑了笑,冷声道:“不必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进了青秋堂。 第141章 事后 天锦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谢石已经坐在了外间的软榻上了。 看着她缓缓迈进来,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叩了叩,突然说:“要吃烤鱼,就让膳房去准备,你跟着一群小辈瞎凑什么热闹。” 天锦:“” 谢石这话说得很有技巧,看似责备,却向她宣示着主权。瞬间就将天锦的辈分拉高一截。 天锦没吭声,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刚才开门出去看到谢石的那一刻,她其实就想向他坦承一切了。她想要说的话明明都已经到了嘴边,可是最后还是被迫咽了回去。 不可否认,谢石待她很好,是真的很好。好到她一面对他,她就感觉到身上被一股压力压制住,她痛苦而自责,不忍心辜负他的心意,可她的心却不由自己。 她只好对不起他了。 人生最怕的莫过于,明明希望就在眼前了,却突然就沦陷到绝望之中。 一次,两次,第三次周而复始,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光明一样。她想要的求而不得,她不想承受的却如同枷锁一样,沉重的令她透不过气来。 从广陵归香苑被火焚,到被送到别院她顺利离开却被蛇咬,再到今夜明明就只差最后一步了,还是失败了。 天锦的痛苦地看着谢石,眉头皱得都可以夹死苍蝇了。她的嘴唇轻轻蠕动了两下,强烈的愧疚感,让她再一次想对他坦诚一切。 谢石突然就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他脚步仓促地迈向门外。 天锦鼻间一涩,眼泪就落了下来。 青秋堂外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悠悠荡荡地轻晃着。谢石出来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地发抖。 刚才那一瞬间,天锦想要对他说什么,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一定不是他想要听到的话。 既然不想,那便不要听了。 他起身便走,显得十分突兀和狼狈。强烈的压迫感,逼得他心里特别难受,他突然不太敢面对她。 所以他毫无风度的把她丢在那里,就走了准确地说,是落荒而逃了。 昏黄的灯笼离他越来越近,提着灯笼的方葵屈膝跪了下去,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 “六爷” 谢石缓缓站定,“她离开青秋堂时,你为何没有跟着?” 方葵低伏的身体在寒风中抖了抖,无话可答。 谢石面无有情地看着她,等了片刻,才冷声道:“从明日起,你不必在青秋堂伺候了。” 显然,天锦刚才进来时,对她说的话,他听到了。 “六爷!”方葵终于惶恐了。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谢石身边伺候,早就已经习惯了这青秋堂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不在青秋堂伺候,她能去哪里? “六爷,婢女错了,您怎么处罚婢女都行,只求您别赶婢女走”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低估了谢石对天锦的宠溺程度。今晚一切,谢道韫布置得那么周详、完美,是不可能失败的,所以她才孤注一掷地参与其中,推波助澜了一把。 她以为天锦再怎么受宠,这一次也是在劫难逃,终会令谢石失望厌恶。而谢石也会慢慢地变回她所熟悉的那个六爷可事实天锦却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看到她跟在谢石身后,走进青秋堂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会被处罚,她也做好了会挨刑的准备。 可是,结果却大大的超出了她的意料谢石没有像以往她做错事时那样处罚她,而是要将她驱离青秋堂。 驱离意味着什么,她不会不知道。 她慌了 “六爷,求您了。” 谢石收回视线,再次迈开脚,对她的忏悔请求置之不理。 诚如他所想得的那样,今晚所发生的一切,纵然使他心里落下了一抹怀疑,他却不想去追究了。无论真相如何,无论谁对难非 夜已深了。 与青秋堂遥遥相隔的清水阁里却是另一番情景。 今夜谢氏府里几乎是闹得人仰马翻,唯恐还不够乱的桓玄无疑是愉悦的。这种愉悦一直维持到发现清水阁外又加重了防卫,都没有消减丝毫。 从回来之后,沐倾城的心情就变得十分复杂。 毫无疑问,今晚发生事情令她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桓玄其实早就发现她不是英儿了。他一直假装毫不知情样子,看着她在他面前犯蠢扮傻,不动声色地引着她一点一点暴露出目的。 他看似温和自若,风致楚楚,心思却深沉地令人畏惧。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桓玄如玉般的面容笑如春风。他眉梢微微扬起,愉悦地笑意挡都挡不住。 “看着做什么,都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这话里显然没有想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意思。 他这安然处之,一点都不好奇的态度,纵然令她松了口气,却也令她心都揪了起来。 她问:“你不想知道真正的英儿去哪里的吗?” 桓玄反问:“你杀了她?” 沐倾城摇摇头,“没有。”一个无辜的婢女罢了,她还没有残忍到草菅人命。为行方便,她只是将英儿打晕了,并让人将她弄到了一个隐秘地方藏了起来。 桓玄失笑,“你杀不杀她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英儿虽然愚笨了些,对她的主子却忠心耿耿,忠心得令人头疼。” 事实上,如果是之前的那个英儿,他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出清水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弄走了英儿,也是变相的帮了他。 所以他才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沐倾城默了默,又问:“你对我的身份也不好奇吗?” “好奇,可你会告诉我吗?”桓玄再次反问。 沐倾城一下子哑然失语。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摇摇头,“不会。” 桓玄毕竟是南朝人,是南朝皇帝亲封的南郡公。就算再怎么不受重视,身上的封衔爵位都是南朝的。而虞美人组织却是直隶于北朝皇室,她若暴露身份,同等于将锦公主的身份也暴露了。 毕竟他是那样聪明 “既然明知不会,又何必多问?” 沐倾城:“不管怎么说,今晚多谢你的相助。”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好在一切都圆了过去。 “谢就不必了。”桓玄摆摆手,转身朝着室内走去,留了个背影给她,“早点去歇着吧。” 明知他看不见了,沐倾城还是点了点头,可事实上今夜发生事情称得上是惊心动魄了,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完全消化下去,又怎么睡着呢? 第142章 听墙 沐倾城在潜进来之前,就对谢府做了一番调查。得知桓玄被谢石软禁在府里,就直接选中了对他身边的婢女下手。 这是出于谨慎的考虑。 毕竟软禁一个南郡公是一件大事,谢石不可能对外公开,他被藏得越深,她也就不会轻易暴露。 诚如她所料想到的那样,英儿这个身份果然给她便来了许多便利。她几乎是毫不费劲的就见到了天锦。桓玄有意无意顺势而行,不管他是抱着样什么目的,他帮了她一个大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不是他,今晚她一定是会暴露的。 就在她以为桓玄替她摆平巡视的侍卫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可后面当他拿出两套粗葛布衣,带着她赶去后门救急,就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以受困之身,是在怎么准备的这两套衣服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前往青秋堂给天锦送衣服的时候,他一定没有闲着。 现在想想,他这么的神通广大,其实想要逃出谢氏并不难办吧,可他为什么不走? 这问题,让沐倾城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屋里,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桓玄那张俊雅出尘的面孔想着想着,她突然坐了起来。 被桓玄搅得差点忘了一件事情。 如果说桓玄是抱着某种有意搅局的心态,那么谢琰与谢二又是怎么回事? 沐倾城双眼一眯。 她可没有忘记了,当初的淝水一役,北朝军是怎么落败的,虞美人组织又是如何四分五散的。 谢琰这个无情无义之徒,他们一时之间还没有功夫收拾他,他倒是自己撞上来了! 想到此人,沐倾城便躺不住了,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地,趁着这混乱的夜晚,防卫最薄弱着时候,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谢琰所住的院子。 院中还亮着灯。 刘裕、谢琰都没有睡,连谢二也在。 沐倾城悄悄靠过去,找到了离他们最近的窗户,将耳朵贴上去。 今晚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 在天锦被谢石带走之后,刘裕就变得失魂落迫,他是被谢琰强行带回来的。而谢二却因一时无法面对谢道韫,也跟着他们一道过来了。 正因为她来了,谢琰和刘裕都有所顾忌,有话不能言,将气氛憋得十分诡异。 谢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问:“二哥,你们为何要那样做,如果今晚天锦离开了谢府,她就会成为谢家的逃妾,名声将毁。” 谢琰面色复杂地摇摇头,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她又看向刘裕。 刘裕面色难看地将头撇开。 他们二人谁也不说话,谢二有些尴尬了。今晚之事,她也是十分的被动。冲动之下,帮了二哥而背叛了大堂姐,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她知道她的二哥喜欢上了天锦,却求而不得,一直过得痛苦而压抑。 可她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回头想想,当时她与二哥正在静含院里说着话,下人突然送了两套布衣过来,二哥看到布衣时脸色都变了。那一瞬间,他眼里的绝望,悔恨,痛苦与挣扎看得她心惊肉跳。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见到过那样的二哥那一刻,他眸光黯淡了下去,仿佛已经是万念俱灰了。 可是很快的,他就接过布衣。他说:“妙妙,我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谢二什么也没有问,就答应了。 换上了布衣,她便随着二哥一道出来了。站在黑暗之中,她目睹了一切,她的心跳得厉害,连身体都哆嗦了起来。 如果她事先知道这件事情是要与从小疼爱她的大堂姐为敌,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应得那样爽快。 她很抱歉,可那种情况之下,于情于义她都别无选择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其实是退缩过的。 可她又是真的很喜欢天锦,脑子里蓦然的就冒出了天锦之前跟她讲的那个关于断笛定情的悲惨故事。 她其实已经猜出了故事里的女主角就是天锦,故事里的将军就是她二哥。在天锦的故事里,男女主角都葬身于火海了,可是很显然这并不是故事真实结局。 一个女子,一生之中最悲哀最无奈的事情就是不能爱其所爱。她是这样,她的大堂姐也是样,天锦就更不用说了。 她都那样惨了,实在是让人不忍。 然后她就那样站出来了,在大堂姐不敢相信的目光之下,与她站在了对立面。 尽管不知道事后要如何向谢道韫解释,但谢二觉得她都已经做出那样的选择,就有权利知道一切。 可谢琰和刘裕的躲避态度,令她有些失望。 想了想,她又说:“刘公子你今晚的做法实在是太冒险了。如果你真心喜欢天锦,就该深思敦虑,妥当安排。不管你们从前如何,她现在都已经成了我六叔的姨娘了,希望你不要恼恨我的大堂姐,我今晚帮了你,不仅背叛的她,同样也背叛了我六叔。所以,我不希望还会下一次。” “你不希望?”刘裕突然大笑起来,他目眦欲裂,神色悲怆,“你知道不知道,她是我刘裕拜过堂的妻子!就因为你们这些达官贵族之间恩怨与私利,我们夫妻糟受了无妄之灾,被迫分离,她莫名其妙就成了你六叔的姨娘!我们何其无辜!你一句不希望,就想让我背弃山盟海誓,弃她不故吗?请恕我刘裕做不到!” 谢二目瞪口呆,又不知所措,同时又被刘裕这不离不弃的深情所折服。 她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了,只能向谢琰投去求救的目光。 谢琰朝她摇摇头。这笔乱账,他也是十分为难而无力,矛盾又不安。 躲在窗外将这些都听在耳里的沐倾城,却在心里不屑地嗤笑。 一个两个都这样痴心妄想!北朝的神武公主不是谁都能够有资格与之匹配的! 在她看来,刘裕虽然长得一表人才,骨子里却透着寒酸与卑微,是个自私又自利的男人。海誓山盟又怎样,那都是在锦公主失忆,毫无判断能力的情况发生的,又怎么能够作数! 况且诚如谢二所说的那样,在天锦已经成为谢石姨娘的这种情况之下,在没有万全之策之前,他刘裕这般任性而冲动,让锦公主陷入了绝境。 如果没有桓玄在背后周密安排,谢道韫又是那样咄咄逼人,今夜能否脱身还一定呢,他怎么还敢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 呵公主失忆,脑子不好使,连心也都瞎了! 不行,当真不能再任由他们折腾了,一定要尽快将公主带走! 第143章 用意 沐倾城没有再继续听下去。 这次刘裕带天锦出逃,将她的计划都打乱了,并且也已经打草惊蛇,让谢石有所戒备了。 她再想悄无声息带走天锦的话,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不过如果今晚没有刘裕的横插一脚,她想带走天锦也不会太容易。算来算去,她算漏了一个谢道韫。 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收买了谢石的婢女,她差点都着了道。想到那个名叫方葵的婢女,在背后放的冷箭,沐倾城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她原该是要回清水阁的,却在临时改变了路线,悄悄地摸进了青秋堂 翌日,一大清早,太阳还出来晃了一圈,之后就变了天。外面的北风开始呼啸,树枝被吹弯,屋檐下高挂的灯笼都破了好盏。 谢道韫昨夜很晚才睡,清早起来眼下落了一层暗影。贴身婢女碧珠去一如往常一样,伺候她梳洗打扮后,便去知会膳房摆膳。 不多久就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了。 “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谢道韫从昨晚开始,心情就非常的糟糕,再看到她慌里慌张的模样,怒道:“慌什么!仔细说!” 碧珠狠狠地喘了口气,“婢女去膳房的路上,听闻青秋堂那边出事了,就过去看了一眼,郡公爷身边的方葵自缢了。” “你说什么?”谢道韫猛地站了起来。 “方葵自缢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刚起身推开窗子的谢二一下子就听到了耳里。 她手里还拿着一把木梳,“啪”地脱手而落,砸在了地面上,摔成了两瓣。 声音顿时就将对面屋中的主仆二人给惊动了。 谢道韫目光冷冷地望过来,距离隔得不远,彼此之间的神色都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往昔最亲密无间姐妹,经历了昨晚之事,已经产生了隔阂。 看到谢二,谢道韫脸色更难看了,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起身道:“走吧,去看看吧。” 青秋堂内。 谢石已经得到了消息,他面色晦暗,什么也没有说,只吩咐下去,让好生安葬。 谢道韫赶过去时,方葵的尸体已经让人用草席裹着抬了出来。她拿着帕子捂着鼻嘴,草草看了一眼。方葵的脖子上缠着白凌,青紫的勒痕十分显眼。 碧珠扶着她的手,抖个不停,“她,她怎么就” “闭嘴!”谢道韫冷喝一声。 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廊下就朝这边看着天锦,她忍不住走过去,冷声道:“闹够了,满意了?” 阴沉沉的天幕,在这时唰唰地落在了豆大的雨点,雨点很快连成了线,哗啦啦地往下砸。 天锦目送着方葵被抬出去,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脸上毫无表情。 谢道韫对她痛恨至极,扬起手就要打过去。 “大堂姐!” 在后面赶过来的谢二,及时开口。 谢道韫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她缓缓回头,目光落在谢二精致的面容上,讥讽道:“你喊谁大堂姐呢?” 谢二顿时如鲠在喉。 谢道韫扬起的手并未落下,虽然停顿了一下,但还是坚绝地扇了过去。 天锦的脸被打得偏到了一侧,脸颊立即红肿了起来。 谢道韫厉声骂道:“你这个无耻又恶毒的女人!我是不会放任你嚣张多久的,你给我等着!” 说完她掉头就走,经过谢二时,狠狠地撞了她一下,“还有你!是非不分,助纣为虐,不配为谢家之女!” 谢二被她撞连退了好几步,眼里的惊慌无助藏也藏不住。 “哼!”谢道韫却是多看她一眼,都是一副觉得丢脸的模样,之后就冒着大雨快步而去。 被留在原地两人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雨越下越大,北风也越刷越猛。 如此不声不响地站了好半天,天锦才缓缓道:“昨夜多谢你为我解围,以后你还是少来吧。” 谢二心里沉沉,看着她脸上清晰可见的巴掌印,面色十分复杂,“天锦,我都知道了” 天锦苦笑:“知道了又如何。” 谢二:“” “姐妹反目值得吗?” “我你”谢二欲言又止。 “你走吧,离我远些。我其实是个不祥之人。所有与我有牵扯,待我的好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你别这样说”谢二被天锦说的不知所措。 天锦却突然冲着她笑了起来,“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故事吗?那个勾栏院名叫归香苑,里面数百条人命就葬身于火海之中了,死得冤枉又凄惨。你知道那把火是谁放的吗?” 谢二心中一紧,莫名的有些慌了。 “是你的夫君,王国宝。” 谢二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天锦仿佛没有看到一般,继续说:“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吗?” “不,你别说了。”谢二哆嗦着环抱着自己,也不知是冷得还是被吓得,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不说?”天锦对她的要求置若不闻,笑容里充满的嘲弄与凌厉,“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他而起,我诅咒他终有一天不得好死,死后下阿鼻地狱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我是怎么成了你六叔的妾室的吧,呵呵是他,是他将我捆上了花嫁,是你二哥谢琰替你六叔娶了我,拜堂的那天,我的夫君就在大堂外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谢二崩溃地抱住头,软软地瘫坐在地,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滑了下来。 她缩着身体呜咽不止。 天锦眼里露出一丝不忍,却又狠了狠心,“所以,你最好别靠近我。” 天锦深深地看了一眼,抹掉滑下落来的眼泪,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对不起妙妙,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应该因我而承受这些。我知道身为谢家之女,你在夫家的处境定是十分艰困,所以别再为了我,而失去亲人的爱护了。 我虽然很不喜欢谢令姜,却钦佩她有着为了保护亲人而费尽心机的手段。你现在去跟讨饶,告诉她,你是被我所蛊惑的,她便会原谅你了。 谢家能庇佑你,可我却不能。 如果失去了谢家,你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妙妙,好不容易交了你这个朋友,还没开心几天,就要失去了 第144章 控斥 谢二缩在廊下哭得撕心裂肺。 屋檐挡不住飘过来雨点,不消片刻,她的身上的衣服就湿了大半。 贴身的婢女找过来时候,吓得魂都要没了。 谢二从小就性情沉冷,嫁入王家后受尽冷落,就越发的淡然孤僻了。贴身的婢女打小与她一起长大,又随她嫁入王家,纵然她在心里为自己的姑娘抱着不平,可连谢二都不介意,她下人又有什么好说的。 这样崩溃绝望的谢二,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被她哭得人都傻了。 好半天,才想到要去求助谢琰。 谢琰赶来时,谢二已经哭晕了过去,雨水打落在苍白的脸上,看上去毫无生息。 “快,快去请大夫!” 谢琰一边大吼,一边抱起了她 屋内,天锦缓缓地合上窗子。 沐倾城便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公主为何要这样做?” 未曾料到屋中还有别人,天锦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才回过身来,“怎么又是你?” 她脸上的敌意实在是太明显了,可是一来二去的沐倾城都已经习惯了。 沐倾城:“昨夜逃离计划失败,眼下除了我,公主不会以为刘裕还能带你离开吧?” 天锦抿唇不语。 心里却默默地说:不会了谢石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连伺候了他多年的方葵都能被他舍弃,他是铁了心的不会放她离开了。 经过昨晚之后,天锦知道再逃无望了。这一回谢石明面不追究,可心里已经怀疑上了,他定会派人盯着刘裕。 所以天锦才会那么的绝望。谢道韫那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她出言中伤了谢二,相信这一切很快就会传到谢石耳中。 这便是她的态度,即使留住了她身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谢家之人,她再也不会去亲近了。不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只要公主听我的安排,我一定能带你离开此地。你是北朝锦公主,没人胆敢对你怎样!” “是吗?”天锦根本就不相信她。 “是。”沐倾城慎重地点头,“辛夷和朱瑾都在外面等着你,等你出去了,我们就回去北朝去,重新召集虞美人旧众,这些南朝人对你的欺辱,我们都能加倍地讨回来。” 她说的信誓旦旦,可天锦却没有任何的感觉。什么北朝公主,什么虞美人旧众,都离她太远太远,太虚无缥缈了。只有刘裕是有血有肉,有泪有痛真实存在,对于天锦来说,什么都抵不上刘裕份量。 她麻木地笑了一声,“你费劲心思来找我,就是为了能重新召集虞美人旧众?” 沐倾城:“你是北朝公主,你肩膀有着重任。南朝欺我北国,致使北国疆土沦陷,士兵消亡,虞美人组织也四分五散。只有你北朝的女战神能够一呼百应,重振北国雄风。” 天锦苦笑不已,“你走吧。” “公主!”沐倾城实在是难以接受她这般的冥顽不灵。说了这么多,她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天锦:“别再叫我公主了。我坦白地告诉你吧,我不相信你!” “你”沐倾城觉得自己都快被她气得冒烟了,“为什么不相信,你怀疑什么直说就是,我都可以解释的。” “花言巧语。” “你” 沐倾城深深吸了口气,克制着脾气,耐着性子接着说:“我曾经立下誓言,会永远追随你左右,可公主失忆后的种种表现却太让我很失望了。男女之情难道就比国家大义更重要?你是失忆了,连心都迷失了,你忘了自己的国家和臣民,忘了自己是怎样在谢琰手中吃了大亏,致使我北国百万大军被南朝的区区几万军马击溃的奇耻大辱!血染江河的凄惨画面你都可以都不记得了,阿静姐为了救你身中数刀,尸首分离,头颅滚入江中死不瞑目你统统的都不记得了!” 沐倾城当真是被她这态度气恨了。 否则实在不愿重提旧事,那样不光彩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可提的! 天锦紧抿着嘴唇,沉默地听着她的控诉,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说得都对,那些她都不记得了她说得太悲怆自己也感觉不到啊。 沐倾城越说越失望,甚至都有些绝望,“前有谢琰,后有刘裕,你到底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去!大王还等着你回去,虞美人组织也还等着你重建,只是一次失败而已,你就懦弱成这样?” 天锦依旧沉默着,眉头却不自觉拧了起来。 沐倾城闭上眼,连连摇头,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们放弃救你脱困,任由着你嫁给谢石为妾,可你也该扪心自问,又何曾不是放弃了我们?” “你容我想想”天锦终究还是被她说得心慌了。是这样吗,她说得都是真的? 沐倾城看出她依旧在犹豫,失望透顶。她觉得天锦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该说的话她已经说尽,该尽的主仆之谊也已经尽了,以后决不会再浪费唇舌。如果她依旧不能幡然醒悟,必要的时候,她会使用强硬手段。 与来时一样,走得时候,也是悄然无息。天锦回过神来,她已不见了。 她推开窗,呆呆地看着窗外瓢泼大雨,任由着刺骨的寒风夹着雨水卷进来,刷在脸上。 她仿佛已经不知道冷,不知道疼了。 沐倾城说得对,她真很懦弱,很不想愿意去相信自己就是威名赫赫的北朝神武公主。 自打从河边醒过来,丧失了所有的记忆那天开始。没有知道她有多么的惶恐,多么的不安。陌生的环境,充斥着各种阴谋,每个人都仿佛对着她戴上了面具。 她真心相待的人,欺骗了她。 她用力深爱的人,远离了她。 她孤零零的一人个,前方没有光明,后方没有退路。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去信谁,又能信谁。 刘裕成了她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可是当他也不能完全依靠的时候,她就真的绝望。 第145章 驱赶 谢二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雨停了,雪花飘了下来,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妙妙。” 听到动静谢琰赶紧走过来。 谢二却没有看他,她的视线落在了坐在端坐床榻边,穿得一身周正的谢道韫身上。 “堂堂姐” 谢道韫冷笑:“别这么叫,我可没有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妹妹。” 谢二不知所措地垂下了头。 “既醒了,那就没事了。”谢道韫直接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谢二飞快地拽住了她衣摆,试图将她留下。 “放手!” “堂姐我” 谢道韫对她先前的所做所为恼恨极了,直接挥开了她手,甩袖而去。 谢二的手落寞地垂了下去,闷闷不乐地抱着膝盖,看得谢琰十分不忍。 “妙妙,你别难过。大堂姐刀子嘴豆腐心,你晕倒的时候,她十分紧张,立即就过来了,一直守到现在。” 谢二这才抬起头,虚软地朝他笑笑,“二哥,你别宽慰我了,我这回是真的伤了她的心了。可我却没有办法向她道歉,如果重来一回,我可能还会这样做的。” 谢琰一愣,“你不后悔吗,毕竟天锦她” 青秋堂里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天锦挨了打,妹妹无辜被迁怒他知道天锦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可妹妹刚才为了她与大堂姐闹翻了,她怎么能那样做。 谢二哭得红肿的双眼还没有消下去,闻言眼泪又掉来了,“不是她的错二哥,我不想回王家了,不想回去了。” “”谢琰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停顿了好长时间,才试探地问:“你都知道了?” 谢二哭着点头,泣不成声。 谢琰微微叹息,抬手在她肩膀拍了拍,“好,不去了,咱们立即请旨和离。” “可以吗?”谢二怯怯地望着他,泪眼朦胧。 这是他的亲妹妹啊,从来都是无争无求。他不是没有动过将她从王家接回来的想念,可那时她心里对王国宝还存留着一丝夫妻情分,还期望着谢、王两家的关系能够得以修复。 但她不知道的是,打从王国宝以卑屈之态投到司马道子麾下,谢、王两家的关系也就到头了。 谢琰忍不住就将她搂进怀里,“放心吧,咱们谢家军功赫赫,为朝廷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只是这等小小的请求,一定能陛下松口答应。” 他的话仿佛是一颗定心丸,谢二用力地点点头。 “好了,再哭眼睛都要瞎了。” 谢二果然不哭了,一点一点将眼泪擦拭干净。 谢琰笑道:“你好休息,你晚点再来看你。” “嗯。” 谢琰扶着她躺下,又喊了婢女进来伺候着,才放心的离开。只是刚关了门,他脸上的笑意就消失尽矣。 他娇花般的亲妹妹,秀雅端方,从小性子就好,王国宝能娶到她,简直是积了八辈子的福,偏偏他作天作地不知珍惜,终于叫她彻底的离了心。 早就该和离! 离开静含院,谢琰直奔谢石的书房去商议。 青秋堂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谢琰能够得知,自然也就瞒不过谢石。他刚才去看谢二的时候,她还晕迷着。他没有久待,坐了片刻就回了书房。 桌案上还堆积不少需要尽快处理的公务,可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昨夜刚下令让方葵离开青秋堂,她就自缢了,实着令人心里不是个滋味。 毕竟是侍奉了他多年的人了,他从未怀疑过她的忠心。 诚然昨晚发生的一切,他不打算追究,但心头却已经落下了疑心,立即就限制了桓玄自由,并派了人暗中盯着刘裕,甚至对侄子谢琰也起了丝防范之心。 就在谢琰迈进书房的前一刻,他正想着他们在寿阳已经滞留得够久了,是时候该回山阴去了。 “六叔,六叔?” 谢琰一路想着请旨让妹妹合离的事情,一番话说下来,却不见谢石有任何反应,才反应他居然在走神。 “你说什么?”谢石的确走神,谢琰刚才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谢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又复述了一遍,“妙妙已下了决定,不打算回王府了。侄儿恳请六叔修书一封,请父亲向陛下请旨让她和离回家。” 谢石有些意外,“她真这样说?” “是。” “她能想通,这是好事。”谢石边说边铺开信纸,毫不犹豫地提笔写来。 谢琰看着伏身在案前的谢石,心里开始琢磨着怎么打消他的顾虑。昨夜之事,横在众人心头,若贸然提起必会惹得六叔不快。但偌若不提,便会如同一根倒刺一样戳在六叔心中,日后必还会再起风波。 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谢琰好一阵为难。 眼看谢石一封信写完收尾,谢琰终于清清了喉咙,“往年时常听闻寿阳玉峰山上的雪景十分壮观奇特,可惜今年初雪的时候,没有去看。眼下这二场风雪,也不知道会下多久六叔,不如停雪停了,众人一起上玉峰山烤鱼赏景吧?” 谢石的手里的笔顿住,听到“烤鱼”两个字,他心头紧绷的神经立即就被触碰到了,紧跟着脸色就沉了下去。 谢琰一直紧紧地注意着他的神情,见他眉宇一沉,心里咯噔一声。 他沉默了半响,却点头应承了下来,“也好。” 谢琰绷紧的心里不由得一松。 然后,又听到谢石用低沉的继续道:“你离开山阴也有段时日,军务不可懈怠,等赏完玉峰山的雪景,就回去吧。” 谢琰松下去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可他的确也没有理由一直留在寿阳,只得硬着头麻应下了。 今年的第二场风雪下得纷纷扬扬,雪量远在头一场风雪之上。北风怒号起来就没再停歇过,大雪纷飞,越下越大,无数的雪花瓣,如同仙女撒花似的从空中飘洒下来,大雪很快将大地覆盖了。 谢琰回到院中,就直奔刘裕所住的屋子。 刘裕心情糟糕极了,一整天都没有出屋子,且食难下咽,谢琰带来的消息瞬间令他如丧考砒。 第146章 手凉 这日一早,天极冷,呼出来的白雾都能被冻上了。谢府早早的忙碌了起来。主子们要去玉峰山观景,吃的喝的,保暖的一应物品都搬上了马车。 这次出行,总共准备了四辆马车。一辆装了杂物,随行仆从占一辆,剩下的两辆男女各乘一辆。 不可避免的天锦要与谢氏姐妹共处一室了。 她是最后一个出来的,穿着素白色的缎袄,配上一条水青色的综裙,外头又裹着一件厚厚水貂连帽的披风。 伺候她的丫鬟已经换了人,相貌平平,看上去端实厚诚。 因为裹得太厚,天锦迈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被裙角拌了一下。丫鬟眼疾手快扶住她,“三姨娘,您慢点。” 众人都还没有上车,听到动静齐齐看过去。 刘裕下意识就想要过去,却因一声“三姨娘”生生地忍住了,难堪地撇开了脸。他身侧不远就是谢琰,手上正扶着谢二上车,闻言微微顿了一下。 “二哥” “上去吧。”谢琰缓缓收顺视线,淡淡道。 谢道韫还等在旁边,面无表情。看到天锦,她眼里突然多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光芒。 天锦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忍着没有朝刘裕看过去。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倍受观注,只能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反而是谢石,在天锦出现时,下意识地就朝刘裕看过去。见刘裕神色如常,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反而觉得他这般表现有些刻意。 不过就算是刻意也没有关系了,玉峰山一行,就是绝别。他没有深究,不代表他没有怀疑。无论这两人之前是何种关系,在这之后,他是不会允许天锦和刘裕再有相见的机会的。 想到这里,谢石轻蹙的眉宇渐渐舒展开了。 他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执起了天锦的手。 “手怎么这么凉?”他关切地问。 天锦:“” 天锦在他靠过来时,就有些不太自在。手被他握住的那一瞬,她微微僵了一下,几乎都要克制不住朝刘裕看过去。 她想抽回手,谢石仿佛料到她会有何种举动一样,直接扣紧了。然后,对着她身后的丫鬟说:“去拿件厚点的披风。” 天锦:“不必了,我不冷。” 她身上的披风已经够厚了,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冷。 谢石轻声笑了笑,“那就不用拿了,我给你捂捂就暖和了。” 天锦:“” 谢石的手的确是很暖和。他握着她的手搓了搓,又放在嘴边呵了口热气。这有意无意宠爱,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场合。 天锦越发觉得不自在了,身体也越来越僵硬。 其实那晚谢石把她送回青秋院之后,两人也就没有再见过了。她都能够感觉到谢石刻意的冷淡,也幸庆着这样的冷淡。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她会轻松不少。 可她还是高兴得太早。 谢石显然不想如她的意。虽然她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却也看得出来,他今日这般举动,是变相的在众人面前,给她长脸。 如果她真的甘愿做他的姨娘,他这样宠着自己她真的会很感动,很开心。可她的心里已经有人了,他这样的举动,只会让她觉得十分沉重又尴尬。 如果说先前她是强忍着冲动不去看刘裕,此刻的她,却是根本不敢去看他了。 她害怕看到刘裕眼里的愤怒和失望 这边的动静,刘裕虽然强忍着没有去看,可他们说话的声音,他却一字不漏的都听到了耳里。 谢石当着众人面,毫无顾忌的与天锦亲近,他的心里够挫败也够难受了,可他却还要当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叫他情何以堪? 天锦终于还是成功地将手抽了回来,“多谢你,我不冷。” 说完,她便朝着第二辆马车走过去。 马车前,站着谢琰和谢道韫,谢二已经先行钻进了车中。撇见天锦走过来,谢琰冲她笑了笑,谢道韫却冷哼一冷,直接上了马辆。 谢琰本想扶她一把,却被她冷声拒绝了。 为了避嫌,在谢道韫上车后,谢琰就退到了一边,天锦是由丫鬟掺扶着上去的。 马车里很宽敞,谢二与谢道韫尚未合好,各坐一边,天锦看了一眼空出来的中间位置,犹豫了一下,正要坐过去。 就听,谢道韫冷冷地瞪了谢二一眼,“坐那么远做什么!” 谢二也不说话,默默地移到了中间位置。 然后天锦毫无夺力地坐在了谢二先前坐的那个位置了。 女眷这边已坐稳,谢石,谢琰也先后上了马车,刘裕最后一个钻进去,中间隔着谢琰坐在边上。 巧得是,他坐的位置,正好也是天锦坐的位置。马车里气闷,两人不约而同地挑开了车帘。 刘裕是下意识是朝后面看了一眼,天锦却在探出头后,一直盯着那前面车窗里露出来的半截熟悉的衣袖。 直到刘裕的双眸看过来,她嘴角微勾,冲他扬起了一记淡淡的浅笑。 这记笑容,带着一股安抚的作用。刘裕浮躁地心,奇迹般的平静了起来。 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别急,他总有办法带她走的! 车队缓缓启动,很快的在那洁白无暇的盈盈白雪上,印出了几道长长的车轮印子。雪停后,太阳就出来了。冷风打外面吹过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天锦刚将帘子放下来,手里就被塞了个暖融融的汤婆子。随着汤婆子一起被塞过来的,还一张小纸条。 她意外地抬起眼,朝谢二看过去,悄悄将小纸攥紧。 谢二:“我刚才听到六叔说你手凉,拿着吧。” 她这举动,再次惹来了谢道韫的冷眼。 天锦顿了顿,才轻声道了一声,“多谢。” 玉峰山是寿阳一处福地。山上多绿树花草,山下是条蜿蜓的碧水江河,风景优美,颇具灵气。若是换个时季来,便能看到碧水溶溶,芳草连天,飞禽走兽游走活跃在山水之间的美景。 可惜入冬后,天上飞的,地上走的都隐匿了踪影。雪飘万里,穿庭树作飞花,站在山上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银妆素裹,大地像是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帏幕。 此山山顶有前朝留下来的专门供人游玩的行宫,虽然旧了些,倒也一应俱全。 天锦与谢石分到了同一个院子,隔壁是谢氏姐妹,再远一点才是谢琰和刘裕。 仅管早知道会如此,真这样分下来,天锦心里还是沉了沉。好在,谢石忙着与应付行宫里人,并没有跟她一同回院子。 她进了屋,就打发丫鬟去取热水,这才得了机会将纸条展开,却见上面写着: ——今夜是最后的机会 第147章 私心 白纸黑字,看得天锦心里突地一跳,双眼不知觉地就红了。 前后两次出逃失败后,她心里其实是绝望的。那种明明希望就在眼前了,喜悦才刚刚蔓延开,就被迫结束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纸条上写着最后一次机会,她也不知道这意味什么,但看着看着,就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的手笔。她才刚刚把谢二得罪狠了,她为什么还愿意帮助自己? 万一是陷阱呢? 只是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又被她快速地按了下去。她不想那样去想谢二,无论两人今后是否为敌,她都不愿意把谢二想成那样有段的人。 再看看纸条上的内容,天锦的心不可避免地又动摇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丫鬟打来了热水,天锦洗了把脸,装做不在意地样子问:“郡公爷可有说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丫鬟毫无防备,“住一晚明天就回。” “这么快?”天锦惊讶问道。 “是啊,这玉峰山雪景那样漂亮,一天哪够看啊。可是谢小将军明日就要回山阴了,听说这次来玉峰山是特意给他践行的。” 丫鬟将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的全说了出来。 天锦:“”整个人都懵了。 手里的帕子猛然间攥紧,心里渐渐蔓延出一股慌乱之感。 原来是真的谢二果然没有骗她。谢琰要回山阴了,那么阿裕也就没有理由再逗留下去,是成是败就在今晚了啊。 许是见她面色不好看,丫鬟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又说:“郡公爷这么宠爱三姨娘,只要您向他开口,他一定会答应您在行宫多住几天的。” 谁稀罕在这里多住几天啊! 丫鬟显然是误会了。 天锦也没有解释,正想打发她下去。 外面却传来谢石爽朗的笑声,“怎么,你想在这里多住几天?这有何难!” 天锦转过身来,微微屈身见礼,“郡公爷。” 丫鬟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谢石走到她面前,垂下头去看她。天锦侧着脸对着他,莹白柔美的耳廓,珍珠般圆润的耳垂,上面细小可爱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鼻子挺翘,嘴唇殷红,皮肤白玉无瑕离得这样近,他都能嗅到她身上淡雅的馨香了。 他刻意冷了她两天,并不是有意想要惩罚她。而是,他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她。 从在别院答应助她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的心不在这里。他对她的来历不是不好奇,可她显然并不愿意与他多讲。 他可以装聋作瞎不去追问,只希望有一天,她能主动向他敞开心扉。他以为这些日子的纵容和宠爱,她总该明白他的心意的可事实上,都是他一头热罢了。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谢石注视了她半天,她却一直垂着头盯着脚尖,仿佛感觉不到,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面对这个小东西,谢石心里时常会升起一股沉重的无力感,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主动示好了,“玉峰山的风景不错,可想出去走走?” 天锦是想出去走走,却无心风景。她是想着有没有机会碰到刘裕,可如果和谢石一起出去,就算碰到了,两人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她索性摇摇头,作故疲惫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歇息” 明明刚才在外面听到她似乎很感兴趣的,对着他就是这样意兴阑珊?谢石心里不由沉了沉,眼里也没了笑意,声音也冷了下去。 “那你休息吧。” 说罢,也没有多作逗留。 天锦拒绝了谢石,自己也不好再出去逛了。人是老实呆在屋中,心里在却暗暗着急。 然后就听到丫鬟在外面喊了一声,“王夫人。” 天锦猛然抬起头,朝外面看过去。 只见谢二带着一身冷气,打外面走进来。她解下了披风递给贴身婢女,才笑盈盈看向她,“天锦。” “妙妙”看着她毫无芥蒂的笑容,天锦愣了一下,喃喃问道:“你怎么来了?” “好不容易来了玉峰山,那么好的雪景,你躲在屋中实在太可惜了。”说着稍顿了一下,目光复杂,“我刚才在外面碰到六叔了。” 天锦没吭声。 谢二就回头朝守在一侧的婢女看去,“你们都去外面侯着吧。” 将她们打发出去,谢二反而沉默了下来。 好半天响,天锦才终于开了口。 她说:“妙妙,我那天说的话” 她才刚起了个头,谢二的身子就僵直了,连忙出声打断,“谢家会向陛下请旨和离的!” 天锦:“” 谢二特意来找她,就是想挽回两人的关系。马车上,碍于谢道韫也在,她憋了一路。可眼下只有两个人了,反而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是因为我吗?”天锦开口,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她是真没有想到谢二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毕竟和离不是件小事,特别是于女子而言是多么的困难,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谢二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我跟他早就名存实亡了,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一点都不奇怪。如果没有你的那番话,我若许不会那么快想清楚,但也只是拖着这份枷锁,苟延残喘罢了。” 众人眼里,她娴静端方,与世无争,即使在王家的处境已经那样艰难了,也从未抱怨过什么。其实,她哪里是不争不求,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争如何去求而已。 王家与谢家积怨已久,她夹在中间里外难做,天锦稍稍想想也明白她说的这个“枷锁”是什么意思了。 “和离归家,于我而言,是种解脱”谢二脸上有着淡然的笑意,眼波一如清泓。 她是真的想通了,也看开了。 “天锦,字条你看了吗?” 天锦微微点头,“你要帮我再逃一次吗?” “不是我,是我二哥。明日一早他就该回山阴,今夜你若不能离开,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且不说谢石会不会放天锦离开,但谢二知道以她堂姐谢令姜固执的性子,上回吃了那么大的亏,必然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虽然她私心觉得她二哥与天锦更般配,但叔侄共妻这种事情,谢家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它发生的。 谢二想要帮天锦离开,未必没有抱着私心。 与其日后事发,令叔侄难堪,不如现在就把这个隐患送走。 她原以为天锦听了会满心欢喜,没想到她却垂头眼黯然道:“玉峰山只有一条路,想要无声无息地离开谈何容易” 第148章 计划 谢二见状,这才将谢琰的计划告诉了她。 说起来,谢琰提议来玉峰山赏雪时,并未料想到谢石会就此下逐客令。他回去与刘裕商量,决定将计就计,打算趁着这些玉峰山之行,将天锦悄悄带走,再造成她不堪跌下山的假象。 到时候,谢石势必会带人去找她,她与刘裕便趁着这个时机下山远去。 只是他与刘裕都无法接近天锦,无法将这计划告诉她,关键的时候,还是得需要谢二帮忙转告。 听完这些,天锦久久沉默 “我们走了,谢郡公会不会怀疑到你们兄妹头上?” 谢二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就放心吧。我二哥已经派人去烤鱼准备酒席了,晚宴你就装身体不适,早早离席,我与二哥会借酒拖住六叔和令姜堂姐这本就是二哥的践行宴,就算是在席上喝过了,也不会让人怀疑的。” 她说的合情合理,天锦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 毕竟他们是为了帮她。只是 “那阿裕呢,他要如何脱身?” 谢二:“他们自有安排,你且顾着自己就行了。不过,你出来之后,就好支开婢女” 这是自然,有婢女跟着,的确不好行事。天锦渐渐被她说服了,两人又说了一些体已的话,又一起用了午膳,谢二才起身告辞。 她走后天锦便借着身体不舒服而卧床了。 这事很快就传到谢道韫耳里。恰时,谢二从外面进来,她目光冷冷地看过去,嘲讽道:“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人家那么不把你当回事,你却还要巴巴地贴上去,简直丢尽我谢家女的脸!” 谢二看了眼她精致的面容,没吭声。 谢道韫对她的所做所为已经失望透顶,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带着婢女,出了屋子 谢二站在屋中,看着堂姐离去的背影,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谢道韫的话是一点情面都没有留,仅管她在王家早就受惯了冷嘲热讽,却还是觉得很受伤。 站了好半响,才对婢女吩咐道:“你去告诉二哥,今晚不醉不归” 谢琰得了这话,心里便有了底。 到了晚宴前,特意放了守山的侍卫去赏夜景。玉峰山山上积雪白皑皑,行宫宫檐都披上一层厚重的洁白素装,山下的树木变得分外臃肿。白天的时候,就有专门的人将积雪收集起来,雕刻成了各色各样的形状。等到了灯火通明的晚上,放眼望去,随处可见的都是巧夺天工的奇异之景。 侍卫们有职责在身,虽有这样的恩待,却也不敢太放肆,轮着班去看夜景。 刘裕也没有闲着,亲自去膳房帮忙烤鱼。瞅见了膳房大缸里居然养着肥蟹,便挑了几只新鲜的清蒸了一大盘。 一直等到天黑,晚膳都差不多妥了,他才离开。 在就在刘裕前脚离开的时候,谢韫道带着婢女进了膳房。 膳房的厨娘、厨子看到她,忙不迭跪下行礼。 谢道韫并不喜欢洗手做羹,在家时就很少出现在膳房内。即便是后来嫁进了琅琊王家,后厨里的事情也都有管家婆子从旁协助。 是以,看到一道道热气腾腾的美食,她也只是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吗?” 主厨娘子连忙答道:“只等摆膳了。” 谢道韫点点头,目光触及到那盘芳香无腥的清蒸大蟹时微顿了顿,又问:“准备的汤是什么?” “是莲藕腔骨汤,益胃健脾还能养血补气。”主厨娘子带着献媚的笑容,恭敬地回答。 哪知谢道韫却皱起眉,“换成蜂蜜雪梨羹吧。这大雪天的,着凉咳嗽的人不少,此汤能润肺止咳多煮一些,随行的侍卫也送一些过去。” 主厨娘子示好不成,眉头都皱起来了,“可是” 可是谢道韫却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好了,就这样吧,准备摆膳。” 说罢,朝婢女示意了一眼,转身离开。 待出了膳房,婢女碧珠才问:“莲藕腔骨汤挺好的,夫人为何要换掉,您又不喜欢喝甜吧?” 谢道韫:“岂止是我,谢家人都不怎么喜欢甜羹。” 碧珠一愣,“那您” 谢道韫冷冷笑道:“你刚才可有看到那盘清蒸蟹?” “有。” “蟹与蜜蜂同食,必会中毒。” “您是想” “没错,这一回我倒是要看看,那位新姨娘如何躲得过去。”风拂过谢道韫的脸颊,几缕垂肩的青丝随风轻扬,她的眼里毫无温度,“一会儿若有人下山请大夫,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碧珠连忙点头,“夫人放心,碧珠一定将人拖住。” 谢道韫这才满意道:“行事机灵些,别落下把柄。” “喏。” 谢道韫从小就是个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样样精通,她所著的诗赋诔讼,皆传于世,受人追捧。可甚少有人知道,她在药理方面也颇有心得。 她早就存了要除去天锦的心,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罢了。还以为要花费一些功夫,岂料一盘清蒸蟹就解除所有的困难。 这就是天意,天意让天锦去死,她怎么可能不死! 事后,就算被谢石追究,她也能用不知情推脱过去。 想到很快就能解决掉心头之患,谢道韫的心情变得轻松愉快起来,脸上也渐渐有了浅淡的笑容。 天锦被婢女摇醒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姨娘快些起身吧,郡公爷派人来请您去用晚膳。” 天锦才刚刚醒过来,还有些懵懂,她看着婢女,愣了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意识也渐渐复苏。 她摇摇头,“你去回话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过去了。” 既然成败就在今晚了,她实在没必要跑这一趟,免得一会儿还要在膳席间找借口离开,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了。 她一上山就直接卧床了,婢女也拿不准她是不是真不舒服,迟疑了一下,才问:“姨娘是哪里不舒服,不如让人去请大夫?” 天锦:“雪大滑化,没必要为我一个人兴师重众,我再歇歇就好。” 婢女:“可您都睡了这么久了,万一郡公爷问起来,婢女” 天锦知道她想说什么,不所谓道:“万一郡公爷问起来,你就说是我不让提的。” “可是” “行了,就这样去回话吧。” 婢女无奈,只得依她出去了。 天锦静静地听着她将人打发走,才掀开了锦被起身。 这行宫里没有烧地龙,屋中只摆了碳火。被子一掀开,一股冷气卷袭而来,天锦不由打了个冷颤。 婢女从外头进来,看到她搓着手臂直哆嗦,原本睡得红晕的双颊也在瞬间失了血色,这才有几分相信,她是真的不舒服。连忙取来披风给她系上。 “姨娘既然身子不舒服,就不要起来了。” 天锦笑笑:“你也说我都睡了这么久了,再睡下去,夜里该睡不着了。” 话是这个理,婢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往火盆里又添碳,将屋子烧得暖和些。 “姨娘先坐坐,我去膳房取些吃的来。” “好。” 第149章 误食 这厢天锦递了话,谢石在席上也就匆匆吃了两口,便搁下了筷子。谢琰想挽留,话都还没有说出口,他就起身离席了。 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天锦没来,谢琰心里多少有些发杵。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只是想到今晚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心里又泛起酸来。 竟没想到,他们连最后一面,也要见不到了 谢二就坐在他身侧,察觉到他情绪冷落,手伸到桌下在他的衣角上轻轻拽了拽,“二哥,不如我明日也跟你一起回山阴吧。” “嗯?”谢琰神色愣怔,没有反应过来。 却听谢道韫在对面嗤笑一声,“想必妹婿眼下也在山阴吧,你是该去的,最好能劝劝他别忘了当初是得了谁的提携,就算是另攀了高枝,也不能如此忘恩负义!” 她这番话,瞬间就将桌上的气氛彻底破坏了。 谢二觉得难堪不再吭声,默默地将头垂了下去。 谢琰的眉头不由皱起,有些生气,“大堂姐,你怎么能这样跟妙妙说话?” 谢道韫冷眼扫向他们兄妹,“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 谢琰知道,因为他们袒护天锦,到底是让这位长姐记恨上了,否则她也不会说出这样难听话来。可他也见不得自己的亲妹妹受此委屈。 他重重地放下酒杯,深深吸了口气,慎重道:“这样的话,还请大堂姐以后都不要说了。因为谢家已经准备向陛下请旨,让妙妙和离归家。在这之后,她与王国宝不会再有任何关系!最算他攀得再高,也与妙妙无关!” “你说什么?”谢道韫大吃一惊,猛然朝谢二看去。 谢二并没有看她,沉默的用着饭,却感觉到她投过来的惊疑视线。 谢道韫神色复杂道:“这是真的吗?你竟然要和离,你可知道和离之后,名誉将损,你会面对什么样的流言蜚语吗?” 谢二终究是忍住了,就算姐妹之间有了隔阂,她也不希望自家人会用这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她放下碗筷,目光定定看过去,“就算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吧。” 她现在承受流言蜚语还不够多吗?名誉再好,也改变不了她在王家不受宠的事实。 兴许是这个消息的冲击太大,也兴许是谢二的态度太过冷淡,谢道韫总算不再故意针对,人也沉静了下来。 一直默不出声的刘裕,突然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临走时,目光往谢琰身上扫了扫,示意他按计划拖住谢道韫。 按理说,男女是不该同桌用膳的。可今晚这宴是家宴,又是在行宫之中,便不讲究那些礼制了。 天锦没有来,刘裕反而松口气。不然一会儿他们前后都找借口离开,总会让人起疑的。至于谢家兄妹之间的涌动,他只当没有听到。 刘裕这一走,席上就显得更加尴尬了。 谢道韫瞅着那一盘动都没有动过的清蒸蟹,眼里微微闪烁了下,“碧珠。” “夫人有何吩咐?” 天锦没有来,谢道韫想要毒死她的计划就没法实现。碧珠在一旁也是干着急,但看到主子一副镇定的模样,心里稍定。 谢道韫:“三姨娘身体不舒服,想来膳房那边也没有另作安排吧。这桌上的菜也都没怎么动过,不妨给她端些过去吧。” 碧珠一个激灵,朝那盘清蒸蟹看了一眼,心想:夫人果然聪慧。 谢道韫的话,让谢琰和谢二都感觉到很意外。兄妹俩纷纷朝目光投向她,她淡定地放下碗筷,端起手边的茶水漱了漱口。 抬眸道:“都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们吃得完?” 谢琰:“” 谢二:“” 好好践行宴,却各怀心思。饭后,谢二主动向谢道韫示好,邀她一起去赏雪雕。 谢道韫一想到她即将要面对的处境,心里不由就软了下来。再加上,马上就能收拾了天锦,多日来的郁闷散去,也就痛快地答应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谢琰也站了起来,他是怕谢二应付不了谢道韫。 至于六叔谢石,刚才匆匆就走了,不必说肯定是因为天锦,一会儿想个办法再将他喊出来就是。只是谢琰也知道他六叔脾性,不是很有把握。 但愿天锦能够机敏一些。 却说刘裕从饭席上独自离开,就悄悄前往下山的通道去瞅了两眼,发现侍卫松懈,才放心的朝着天锦住的院子靠过去。 院子里灯火通透,窗子上印出两道模糊的影子。 早在婢女将膳食拿过来之后,就被天锦打发了。谢石匆匆赶过来,天锦正喝着蜜蜂雪梨钝的甜羹。 见她好端端坐在桌前,谢石也松了口气。再见她吃得香,他才感觉到自己没有吃饱。 “不是说身体不适,怎么没让人在旁边伺候着?” 他边问边坐了下来。 天锦放下汤碗,因心里怀着鬼胎,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她不答反问:“郡公爷可用膳了?” “未曾。”谢石面不改色地说谎。 白天的时候,她说身体不适,拒绝了他出去逛逛的提议,他负气而走,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一整天,心情都很低落,可他又拉不开颜面,再腆着脸回头来找她。 直到仆从传话,他才知道,他走后她就卧床了。 那一刻,谢石是又急又恼。他是着急她的身体,怕她出了什么事,恼怒自己竟这般粗心大意,她都说身体不舒服了,他居然没当一回事,还跟她赌气上了。 他果然是越活越回去了 谢石心里有些涩然,挨着天锦就坐了下来。 恰时,碧珠带着人送了膳食过来,谢石顺势拿起了筷子敲了敲桌面,“你去传话,让琰儿派人去请大夫上山。” 碧珠刚把那盘清蒸蟹摆到天锦面前,看到她手边那碗已经喝完的蜜蜂雪梨羹,心里正得意着,冷不妨就听到了这句吩咐。 她的手不由抖了抖,哆嗦一下。 察觉到她的异状,谢石不悦地抬起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碧珠不敢迟疑,只得轻轻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屋子里,灯火下,就只剩下天锦和谢石了。 气氛微微的有些凝结。 天锦没料到谢石会过来,她原本想着用过膳就熄灯,再找机会遛出去的计划被打乱了。现在谢石坐在这里,还让人去请大夫她当然不能等着大夫真来给检查身体。 早知道,这顿晚饭就不吃了。 天锦心里暗暗着急,见谢石目不转睛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她想了又想,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大蟹递到他的碗里。 “郡公爷不是不曾用膳吗,该饿了吧,快快吃” 吃完了快走!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她这突如其来地举动,让谢石愣怔了好大一会儿。紧跟着心里泛起一阵狂喜,她这是在关心他? 他用力地握了握拳,怕破坏气氛,不敢将心底的喜悦表现出来,只将蟹壳剥开,伏下头吃了起来。 似乎是觉得他真饿了,天锦又给他夹了鱼,夹了清菜。谢石一声不吭,都默默地吃掉了。 一桌子的菜,天锦也没动多少,差不多都进了谢石的肚子。就在他感觉实在吃不下的时候,一碗雪梨甜汤被推到了他的手边。 谢石从来就不吃甜食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汤挺好喝的,你尝尝。” 柔柔软软的声音飘过来,听到耳里格外的舒服。 气氛实在太好,他不想拒绝她。 只是一碗汤罢了 谢石端起碗闭眼,一口气喝下。 第150章 病倒 一顿饭下去,谢石吃撑了。 只是大夫一直没有来,他也就一直没有吭声。 天锦见饭都吃完了,他却依旧坐着不动,心里越发着急了。 屋子里的碳火烧得很旺,许是吃得太撑了,谢石胃部胀胀的,隐隐感觉到难受,额头上也慢慢溢出一层细汗。 时间慢慢流逝 天锦正想着如何找借口打发他离开,谢石突然站了起来,“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大夫为何还没来。” 天锦忙不迭点头,心中一阵暗喜,总算是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想要相送,谢石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一样,已经率先迈开脚,大步离去。 尽管如此,她还是跟在后面,将他送出院子。 谢石终于走了,躲在暗处早已等侯多时的刘裕,眼看着天锦急匆匆进屋裹了件披风,又急匆匆跑出来,来回几趟都没有发现自己。 他嘴角轻轻地一勾,连忙追了上去。 “丫头。” 熟悉地声音从背后传来,天锦猛地收住脚,就看到刘裕打朝她走来。 他背着光看不面容,影光斑驳,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可她分明已经感觉出他温柔愉快的笑容。 “你来了。” 她等不及他走近,话刚落下,就快步奔向他。 刘裕眉宇间皆是暖融融的笑意。他早早张张双臂,只等着天锦如同一只飞舞的蝴蝶一样扑入怀中,再将她牢牢地抱紧。 “丫头” 他的心里难掩激动。等在外头的这段时间顾然是焦急万分,看着窗纸上投下的相敬如宾的两道人影,那种煎熬无法形容。 可他必须要忍耐,强迫自己不得轻举妄动。 好在煎熬之后,他终究等来了希望。 原以为自己会有许多话要说,可真正把她抱入怀中,千言万语的话语都显然很苍白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真真是相思入骨。 他抱着她,将鼻尖凑到了她的玉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身上熟悉的气息,终于让他感觉到踏实了。 “阿裕,”天锦微微哽咽,“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 刘裕明白她的顾虑,也知道谢石随时都会折返回来。刚才他让人去请大夫的话,他是听到耳中的。 他稍稍地松开了天锦,就见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忍不住又重新将她揽入怀中,手臂箍在她的纤细的腰间用力抱了抱,才终于放开她。 但很快的,他就牵起了她的手,“走吧。” 离开天锦处。 谢石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紧紧握着拳,力道之大,骨节都泛白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渐渐从他的额角冒了出来,迈出去的脚步也变得踉踉跄跄。 他很快意识不对。 好不容易强撑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却是两眼一黑,差点就一头栽倒在地。 一手有力的手,适时扶住了他。 “六叔,您怎么了?” 谢琰心口跳得厉害。他是按耐不住,才过来的。不好去天锦的住处,只能来此等着消息。 哪知刚过来,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你怎么在这里,大夫呢?”谢石劈头就问。 谢琰一愣,“已经派人下山去请了。” 从碧珠被派去给天锦送膳时,谢琰的一颗就提起来了。碧珠去了多久,他就心急了多久。等她终于回来,他才将堂姐和妹妹都送了回去。这才得知谢石吩咐下山请大夫。 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因为心里明白,天锦可能是在装病,但他还是派人下山了。 但现在看到谢石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才知不妙。 “六叔,您这是旧疾复发了?” 谢石一路走回来,力气用尽。被谢琰掺扶着,几乎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没有回答,只是示意谢琰将自己扶进去。 沙场老将,长年征战,落下旧疾是不可避免。只是腹部的绞痛难受,让他感觉中毒的可能性比旧疾复发要大。 可他刚刚是从天锦的餐桌上离开的,想到她难得待他温柔,讨巧劝食,他心里有那么一瞬的怀疑。 一时之间,按耐未语。 但很快的他又想到,他们同桌共食,各盘各碗她也是偿过的虽然份量不多。若他真是中毒,那她是不是也 “快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谢石反手推了谢琰一把,“再派人去三姨娘那边看看。” 谢琰眸光微微一闪,心里又惊又疑。 他惊的是谢石或许已经起疑,这是在试探?但他又飞快否认了,因为谢石的状况一看就是很有问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天锦和刘裕是否已经下山了?还是他们对六叔做了什么? 谢琰心里惊恐又愧疚,复杂极了,刹时间闪过许多念头。 现在谢石这般样子,行宫里又没有心腹,他自然是不能离开寸步,当即上前再次将谢石扶住。 “六叔,您别着急,我这就派人过去看看。您要不要紧,我扶您去榻上躺着” 谢石还想推开他,挣扎之间眼前又是一黑。 行宫另一角。 按照早就计划好的路线,天锦在刘裕的带领下机敏的避开了众人的视线,朝着人烟稀少的后厨方向奔走。 玉峰山的后厨旁,有一条小径,连接着山上的那条唯一的通道。尽管不可避免的还是会跟岗哨撞上,但这条小径的好处就是绕开了行宫正面,两人一路走过来,都无事。而岗哨那边,也早就有好安排,只要不出意外,今晚他们是一定能离开的。 越往越走,天锦的心口就跳得越厉害。 自从被迫嫁给谢石为妾,她前后逃了两次都没有成功,很怕到最后又是空欢喜一场。 感觉到她的紧张,刘裕微微侧目,“一会儿我们从膳房那边拐过去,会路经一处断涯,你将披风解下扔下去便可。其它的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天锦点点头,嘴唇轻抿。知道他说的是制造坠涯的假象瞒骗众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觉得很不安。 刘裕笑了笑,握着她的手稍微用力,又安抚:“别担心,无论如何我们都一定会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他的声音颇沉,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却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在他心里,两人拜堂成亲那日,早已礼成,若没有那场灾难,他们早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妻。 天锦是他的,永远都是。 总有一天,这夺妻之恨他会加倍讨回来的。 但不是现在。 许是他温柔安抚的声音起了作用,天锦心里稍安,不再像先前那般紧张。饶是如此,她却没有注意到刘裕眼里一闪而逝的阴鸷。 就当两人准备绕过膳房时,厨房的门帘突然被人从里面掀开。 刘裕立即揽住天锦蹲下,又飞快捂住了她的嘴。天锦差点惊呼出来的声音,立即被捂实了。 膳房外有一丛灌木,上面的积雪还没有化去。银白的雪映衬着长青灌木枝叶,青白交加之间相映成趣。 只是现在无人欣赏。 厨房里走出了两个厨娘。 其中一个体型微胖,满脸的忧心忡忡,赫然就是负责膳房的主厨娘子。“也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想的,好好的莲藕腔骨汤非要换成蜂蜜雪梨羹。” 另一个满不在乎劝道:“哎呀,您也别多想了,莲藕腔骨汤虽好,也不是人人都爱喝啊。许是这家贵客口味刁钻,我们做下人,还能拗得过客人意思不成。” 主厨娘子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喝道:“你知道什么!大蟹与蜂蜜同食是会中毒的,这可是人命天关的事情,万一出了事情谁来承担!” “什么?!” 第151章 任性 被喝住的厨娘显然是被吓到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腿软地扶住了墙。 过了好半天,才脸丧着脸,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情,您您怎么不早啊?” 主厨娘子心底正烦着,“我也是刚刚才想起先前只是觉得不妥,不是试图拦着么?”可惜被贵客喝住。 事后再想想,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 “那现在怎么办?”厨娘无措地望着她。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主厨娘子没好气地又瞪了她一眼,“你同我去前面看看,兴许是我多想了。” 厨娘现在也没有心情去计较她的恶声恶气,忙不迭地点的。“是啊是啊,这膳食都送去大半天了,要是出事,早就有人来膳房寻晦气了。” 若真的出事了,今日在膳房伺候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啊。眼下,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那两道菜没有被人同时食用。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远了,没多久就完全听不到了。 藏在灌木后的天锦,心跳在听到两人交谈的瞬间加速。如果说刚才差点被人撞见,那种慌乱的紧张感令她不安,那么现在,她几乎是要窒息了。 手脚变得冰冷无比。 大蟹与蜂蜜同食会中毒 她是亲手将清蒸的大蟹夹到了谢石的碗,看着他吃下去,然后又递了甜羹 刚才她心里一直期望着谢石快点离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体是否不适。现在想想,他当时脸色似乎并不好。 不行!她得回去看看! 天锦猛地站起身来。 刘裕见她起身,也随之一并站起来,心里十分轻松,“好了,现在没人了,咱们快走吧。” 说着,再次去牵她的手。 天锦却在这时按住了他,脸色难看道:“阿裕,她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嗯,听到了。”刘裕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最关心的也只是面前的人,她脸色红润,并不像是中毒了,不过“你也吃了那两道菜?” 天锦立即否定道:“我没有中毒。” 她身上并没有任何不适,不觉得自己会中毒。虽然她喝了一大腕甜羹,但那清蒸蟹却只是动了动筷子,并没有怎么吃。 “你没事就好。”刘裕顿时松了口气,“走吧,不能再磨蹭了。” 天锦再次按住他,神色间晦暗不定,“阿裕能不能先别走?” “” “阿裕” “为何?”见她神色不对,刘裕心里紧了紧。 天锦有些慌,她是很想离开,很排斥谢石那样的亲近,可这并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谢石出事。 毕竟,在她心里,谢石不仅仅是谢石,他还是那位和蔼可亲,与她一同在湖边烤过鱼的“牛大叔。” 她挣扎一下,决定如何相告,“谢郡公他可能出事了。” “”刘裕的脸色突然就僵了,眼底的笑意也敛得干干净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放弃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不,不是的。”天锦急急握住他的手,解释道:“我只是想回去看看,就看一眼如果谢郡公没事,我们立即就走,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 刘裕心里喜悦褪尽,沉声道:“谢石身边有人照顾,你根本不必担心。有谢琰在,他不会有事的。况且,刚才那两个厨娘不是去前院了吗?她们会把事情呈报上去的。” 能在这行宫的侍奉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若真出事了,自动交待认错或许还有生机,若藏着掖着,那才坏了。 刘裕相信她们能够明白孰轻孰重,也希望天锦不要在这当口任性改变主意。任何时候他都可以依她,但眼下,这毕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逃离的机会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阿裕,你不明白我一定要去看一眼才能放心跟你离开。” 天锦连连摇摇,她何尝不知他们现在这个机会得来不宜,只是那两道菜是由她送到谢石面前,看着他吞进腹中的,这等于说是她亲手害了谢石。 无论如何她都过不去这道坎,不去确认一下,她会良心不安的。 刘裕脸色沉了下来,被她握住的手也慢慢地抽了回来。 他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复杂,“你不要任性。” “阿裕!”天锦急了,“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下,谢郡公是否中毒” “然后呢?”刘裕的声音也变冷了,“他若中毒了,你是不是要抛弃我留下来?莫非,你其实是舍不下这荣华富贵,你后悔了?” “你”天锦猛地抬起头,似乎是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他居然会这样想她。 “难道不是吗”刘裕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天锦的态度令他心凉。却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居然已经开始为别的男人考虑了。 这么关键的时候,她竟还这样犹豫不定,难道在她的心里,他竟连谢石都比不上了? 他很失望,也很愤懑,从嘴里说出来的话话,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刻薄。他自嘲似地笑了笑,继续尖锐道: “毕竟,谢家家底殷实,谢郡公身居要职为朝廷器重他又那般疼惜你,呵呵,虽然年纪是老了些,却也比我这无名小卒不知强了多少倍” “啪”地一声,天锦忍不住一巴掌甩了过去。 刘裕未说完的话,被这狠狠的一巴掌给打断了。他的脸歪到一遍,白皙的脸上赫然是五根清晰的手指印。 天锦被他这番混账气得浑身都在颤抖,眼泪尚未落下来,眼眶却先红了。 “在你心里,我竟然是这种朝三暮四的女子,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冒这么大风险要带我离开,由着我在此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意识到因冲动而说错话的刘裕,心里不由一慌,连忙朝她伸出手,欲将她揽入怀中。 天锦咬着红唇,倔强地侧开身,避开他的手。 “无论你怎么想,我都要去看看谢郡公。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已经辜负了他的疼惜,岂能做一个妄恩负义之辈!” 第152章 中毒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谢石已经陷入了昏迷。 又惊又急的谢琰派出侍卫以最快的速度将已经到了山脚下的大夫给拧了上来。 整个院子里沉静极了。 惊魂未定的大夫,连口气都还没来得急喘息,就看到谢琰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他正要行礼。 谢琰大手一挥,“虚礼就不必了,快进去看看。” 年过半百的大夫胡子抖了抖,只得颤巍巍地提着药箱,朝里面走。 谢琰转身就要跟进去。 却在这时,面前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眉头一拧,不悦地喝道:“谁在那里?” 话落,就看到一名黑衣侍卫打外面进来,“将军,是膳房的厨娘,说是有要事要禀。” 因为事发突然,谢琰担心这行宫里混了别有用心之人进来,便调来了侍卫守在了外面。这会儿来的人,正好被拦下了。 谢琰心里还紧张着谢石,闻言双眼不由一眯,眼底迸射出一抹冷寒的光芒,“让他们等着!” “喏。”侍卫依言退下。 谢琰转身就迈进屋。 屋子里。 大夫的手已经搭在了谢石的手腕上,又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喃喃道:“这是中毒之象啊。” “你说什么?!“谢琰一进屋,便听到了这么一句,心中可谓是又惊又怒,“可是诊断清楚了?” “老夫行医三十年,决不会诊错,的确是中毒了。” “是什么毒,能否解除,可有性命之忧?”谢琰急急问。 大夫摸着胡子琢磨一瞬,“依老夫瞧着此人腹中积食,料想是刚用膳不久,应当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不错,的确是”谢琰的话突然打住了。 他分明记得六叔他并没有与他们一同用膳,莫非是在天锦房间用的? 难道他脸色不由一白,有些不敢往下去想了。 “快解毒!”谢琰突然上前,一把按住大夫的肩,“你既然行医有三十年了,定然是医术了得!我六叔不能有事,你一定要将他救醒,否则” 他这话里话外威胁之意,傻子也能听得出来。年过半百的老大夫的确是行医三十年余年了,也早已见惯了世间百态,也不是头一回受人威胁。 先前被人上门请时,还挺客气的,给的诊金也颇丰。否则他也不会在大晚上的来这么远的地方出诊,哪知到了山脚下,态度一变,就跟见着了凶神恶煞似的。 他心里本就有气,感觉被骗了。只是医者父母心,既然来了,自然以患者为重,是以才用心诊断。 眼前这个人看着年轻,却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穿着打扮皆是上层,宇眉间也是掩贵气,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里此刻正带着一股锐利的杀气。 饶是大夫再镇定,这会儿也不由腿软。万分后悔,不该贪图小利走这么一趟。 他摸出帕子,擦了擦额头汗,结巴道:“小小公子放心,好在发现及时,这毒不至于致命”只是患者似乎有陈年旧疾,这才是麻烦啊。 这后半句,他自然是不敢说。 这毒,毒性寒凉引发了陈年旧疾,可大可小,他亦不能保证,况且患者也已不再是壮年,是否能撑过去难说,只能含糊其词。 毒的确还不至于要命,他也没有说谎,现在只想解了毒快点离开这里。 谢琰不知他心底所想,听闻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松了口气,示意他去写药方。 便是这会儿功夫,外头的两个厨娘已经隐约感觉到不妙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扑通一声,双双跪了下去。 把守在院外的侍卫吓了一跳。 “这位大哥,人命关天的大事,还请您再进去求个请,容民妇向贵人请罪。”主厨娘子急得都要哭了。 跪在她身边的厨娘脸色惨白得跟鬼似的,哆哆嗦嗦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恰时,谢琰在屋中喊了一声。 侍卫一个激灵,狠狠地瞪了俩人一眼,小声对旁人的人说:“看着她们!” 许是她俩的行迹实在是可疑,侍卫从谢琰手里接过药方时,满足了她们的愿望又提了提。 “小将军,那两个厨娘还在外面跪着,自称人命关天,属下觉得这里面多半有事,您看” 谢琰:“让她们进来。” 此刻,谢琰的心里有些明白了。他六叔中毒既是与膳食有关,那这膳房的厨娘便脱不了干系。 谢琰心里沉了又沉了,脸色晦暗。 听闻贵客终于肯见她们了,主厨娘子差点喜极而泣,连忙拽着同行的厨娘,连滚带爬的进了院子。 谢琰将大夫留在里间。主厨娘子看到他时,他一脸沉凉地坐在外阁,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们从外面进来。 主厨娘子心里咯噔一下,双腿一屈,不受控制地就跪了下来,“贵人饶命,实在是不关我们的事情” 此话一出,谢琰的双眼刹时间眯了起来。 这主厨娘子体型微肥,是位三十左右的妇人,跟在也身后的厨娘比她年轻些,进来后就垂着头不敢乱瞄。 谢琰乃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身上会带着一股凌厉的煞气,平常的时候,他会收敛尽量温和待人,可此刻他却毫不掩饰。 凌厉而冷冽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最终锁定了主厨娘子。 “说吧,怎么回事?” 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盯着,主厨娘子四肢都僵硬了,后背汗津津的。就仿佛无型之中被什么都东西掐住了咽喉,她张了张嘴,嘴唇哆哆嗦嗦,开口竟十分艰难。 谢琰哪有耐性等着她磨叽,抬手往桌上一啪,喝道:“还不快说!” 这一掌下去,跪在后面的厨房顿时受不住了,“咚”的一声,直接趴在了地上,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 主厨娘子面色亦是煞白难看,嘴里连连应声,这才将谢道韫去过膳房的事情娓娓道来。 谢琰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事竟还扯上了堂姐。心里十分烦躁的让侍卫将两人带下去,并查清事情是否属实。 直到谢石喝下现煎汤药幽幽转醒,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六叔,您没事吧?” 谢石刚刚醒来,声音沉哑地问:“怎么回事?” “是膳房失职,摆错了两道菜,致使您中毒了”真相如何,还需要查证,仅凭厨娘的一面之词,谢琰并未全信,故而答得若有隐瞒。 “中毒?”谢石一怔,随即掀开了被褥就要起身。 谢琰连忙出手阻挡,“您还是卧床休息吧,要做什么吩咐我去做便是。” 谢石推开他的手,“我去看看天锦。” 他与天锦一道用得晚膳,既然是膳食的问题,她也可能无法幸免。 谢琰当然也想到了问题,只是他心里想的却更多了些。想必这会儿她已经与刘裕一道离开了吧,她若也中了毒肯定走不远,那 谢琰心里不由一紧。 第153章 撞破 另一边,天锦和刘裕依旧还僵持着。 刘裕被打了巴掌,虽然明白自己失言之过,可心里那股子的嫉妒却怎么也停歇不下来。 见天锦欲丢下他去找谢石,他一把拽住她的手。白净的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寒沉。 “你要考虑清楚,如果你现在回头,我们可能就走不了了。且不说谢石是否真的中毒了,这个事情一旦捅开,必定会严察,到时候行宫里的守卫也会加严,所有布置都会作废。“ 他的话成功的让天锦顿住了脚。 一面是谢石的安危,一面是终身幸福,她不是不为难。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面对这样的选择。 她闭了闭眼,好半天才说:“阿裕,我们还有机会的。” 刘裕满含期望的一颗心,便因她这轻轻一句,顿如坠进了悬崖一般,被摔得粉碎。 他箍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用力,脸色比这冰雪冻天的气侯还在寒冷。 天锦吃痛惊呼了一声,“你弄疼我了,快放手。”说着,就去扳他的手指。 然而他扣着她的手如烙铁一般,坚硬有力,纹丝不动。天锦脸都红了,语气不由得又急又气,“阿裕,你不能这样自私,那是一条人命!” “我自私?”刘裕被气笑了。 他为了她而忍隐了多久,牺牲了多少,那些痛苦和煎熬她都看不到,到头来却换得这样两个字。 他突然就放开了她。 天锦还在用力挣扎,试图挣开他。猝不及防之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在了雪地上,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她也是有气,气他的不谅解。 她这充满指控隐隐犯着泪花的目光,倒底还是叫刘裕的心软了软,下意识伸手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又想到她固执可恨的坚持,便再难往前。 天锦也没有等着他来扶,她爬起来,身上沾上的雪渣泥圬也顾不上擦,抬脚便往回走。 见她果真要回头,刘裕顿时慌了,冲动之下想也未想,几步上前一下子抱住了她。 “天锦,别去”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阴沉威喝的声音打廊下传了过来。 正纠缠着两人齐齐扭头,就见被谢琰扶着谢石目含震怒地看着他们。 天锦心里慌乱,连忙推开刘裕。 谢石却并没有看她,沉沉的目光紧盯着刘裕,并朝着这边大步走了过来。那看似沉稳实着虚浮的脚步,叫身后的谢琰看得心里一阵发紧。 再抬眼朝天锦看过去,就见她突然被刘裕扯到了身后。 事已至此,再也无法隐瞒下去,而刘裕早就受够了这种窝囊的日子,也不打算打忍隐了。 只是他尚且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谢石冷笑一声,“把他们抓起来!” 谢石醒过来,就着急去寻天锦。哪知她人不在院中,派人叫来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才知道是被早早的被打发了下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想到天锦今日的异常,谢石渐渐起了疑心。又派人去查刘裕的下落,得知他也不在屋中。 这一并失踪消息,气得他当下吐出一团黑血。 谢琰跟随在一侧,是心惊肉跳,不敢妄动也不敢轻易开口,生怕再刺激到他。 但谢石并没有因此而败倒,反而冷静了下来。敏锐而果断的一面让人快速去堵下山通道,一面往这唯一能避开众人耳目的后厨方向,找了过来。 当看到天锦和刘裕举止亲密地纠缠在一起时,谢琰也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滋味,更何况是谢石。 面对他的怒火,天锦有些发怵。 眼看着侍卫纷纷拔刀围上来,她才终于意识到不妙。可谢石看着她的目光异常的冷冽,陌生得叫人惊。 “回府!” 侍卫纷纷出动,动静可畏之大。 为了撇清关系,让人误以为今晚的设计不过是无心之举的谢道韫,早早就歇下了,并没有让人去盯着天锦。 故而得知要连夜赶回府时,她便觉得多半是得手了。心情尚佳,并没有因为夜半惊梦而不满。 反倒是谢二,心知今夜并不平静,上榻之后辗转反侧,一直没睡着,直到被贴身的丫鬟唤起来。 相较于谢道韫的神采奕奕,她显然有些憔悴。 谢琰过来接姊妹俩时,脸色并不好看。谢二有心想问问,却碍在谢道韫在旁,忍住了。不过却拿着双眼,频频朝谢琰看过去。 谢琰不是没有感觉她急切的目光,却只能在心里苦笑不已,故作不知。 马车车轮辗压着积雪,发中吱嘎吱嘎的声音。 雪后道路难行,无形之中的低冷而迫人的气压,令人各怀心思。 天锦被人推上马车后,谢石就钻了进来。 他一句话未说,后背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马车车壁镶嵌了一颗夜明珠,暗沉的光线带着一股压抑的气氛。车中的空间很大,因为走得匆忙,并没有备好汤婆子,不过却铺着一层厚厚的毛毯。 天锦却丝毫都感觉不到暖意,缩在一角,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谢石的神色。 不过谢石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想搭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过眼。一路静悄悄的,跟睡着了似的。 可是她知道,他并没有睡。那紧蹙的眉头皱分明一直都在强压着怒火。 天锦欲言又止,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向他言明真相,想要求他放她离去。却迫于他满身的戾气,而开不了口。 一路寂寂 回到谢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谢石似有感应一般睁开眼,马车恰时停了下来。他抿紧唇,依旧没有看天锦一眼,提着衣摆大步跨出去。 跟在后面的另一辆马车,坐着谢琰和谢氏姊妹俩。马车停靠后,谢琰也顾不上她俩,率先跳下去,并快步走上前。 “六叔,我有话想跟你说。” “去书房。” 天锦便是在这个时侯,钻出了马车,跟在后面急急喊了一声,“郡公爷。” 谢石却跟没听到似的,脚下不停,甚至步履还迈得更大了些。 见他依旧不搭理她,天锦心里是真的急了。阿裕被抓起来,还不知会怎样,他们虽然是受害的一方,但谢石毫不知情,在他心里恐怕已经把自己想成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如果不把真相讲清楚,她是真怕他会拿刘裕撒气泄愤。她越想越急,再顾不上其它,朝着谢石的方向急急追了上去。 在她身后,刚从马车里钻出来的谢道韫,一张精致的脸布满阴寒。一侧扶着她正欲下车的丫鬟碧珠更是惊鄂地瞪大眼。 “夫人,那不是她竟没有” “闭嘴!” 谢道韫警告地扫了她一眼。 碧珠连忙闭上嘴,把头垂了下去。 马车内,谢二也还等着下车,见二人一直堵在车门边,不解地问:“堂姐,怎么了?” 谢道韫深深吸了气,迫使自己镇定了下来,才淡淡地回了句,“无事。” 第154章 麻烦 天锦一路追着谢石,追到书房,才见他停下了脚。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跟在他身边的谢琰,目光复杂地朝她望了一眼,率先进了书桌。 原地,就只剩下谢石。 他背着手,静立在原地,背对着她。 天锦反而停下了脚步,心里不免又紧张了起来了。 直到谢石突然转身,目光如矩直直朝她看过来,她才一个激灵,快步上前。 “郡,郡公爷” 她忐忑而紧张的神色,被看谢石收入眼底,可他现在对她却怜惜不起来了,只觉得自己从前对她那般宠爱,以为她不过是还不习惯他的存在,想着给她时间让她去慢慢适应。 他从未强迫过她 那般由着她。 到头来,他却成了一个笑话。 她竟当真背着他,与外男有了私情。事情就是那般凑巧,他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中了毒,那毒还是她亲手递给他的。真让他不想怀疑都难! 谢石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他憋了一个晚上的怒火,一如狂风暴雪一样堆积在心口,仿佛随时都会破体而出。他眼里沉凉,盯着她的目光阴冷,结冰似的没有任何感情。 他的气焰实在在强烈,被他这样盯着,强大的气场无形间里令人不敢妄动。天锦几乎都快要没有勇气面对他了,可她知道错过这机会,或许她就无法再见到他,无法救刘裕了。 她的身体微颤,手指手尖都在发抖,喉咙里也异常的干涩。 谢石讥讽地轻笑,“你追了一路,不是有话要说,为何不说了?” “郡,郡公爷” 支支唔唔的,实在令人不耐。 可谢石却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烦的样子,他倒是要看看,到了这个地步,她会有怎样的一个选择。 他倒是可以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咚”地一下,天锦突然就跪了下来。 “郡公爷,请你放过阿裕吧,我与他本就是夫妻,是被人陷害才被迫分离,不得相见。是天锦愧对于您,辜负了您的恩情,求您放我们离去,若有来生我们夫妻二人必定为您做牛做马,再所不惜!求您成全” 天锦不敢喘息,一口气将心里的话完。她甚至不敢去看谢石的眼睛,尽管他们并没有错,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由,可她心里真的真的很愧疚。 人非草木,怎会无情。 谢石待她有多好,她不是感应不到,可她却不能接受。 空气似乎就是她话音落定之后,就凝结了。 谢石只觉眼前黑了黑,浑身上下被一层低冷的戾气所笼罩着,眼里杀意浓郁。 久久得不到回应,天锦心里越发忐忑难受,终于忍不住抬头,快速地看了他一眼。 见他绷着脸,目光落在别处,心里又多了几分胆量,又说:“郡公爷,您或许不知。我与阿裕其实早就拜过堂了,是琅邪王用计迫使我们分离,当初我以为阿裕已死,误信了他,直到” “别再说了。”谢石突然丢出一句。 天锦:“” 她慌忙抬头,却已泪眼模糊,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是郡公爷,您可以放我们” “本郡叫你别再说了!”谢石的声音倏尔变得寒凉无比,他猛然抬眼,凶狠地剜向她,“你的男人至始至终只有我!只有我!” 说罢,他再不理她,转身就进了书桌。 天锦绷得直直的身体,一下子软倒在地,愣愣地看着他背影消息在门后。 “啪!” 书房的门被狠狠合上。谢石强撑的身体终于在此刻受不住了,就在他合上门的那一瞬间,眼前又是一黑。 “六叔” 一如天锦想的那样,她再也见不到谢石了。此后的好些天,谢石再没有到后院来,守着她的丫鬟谨慎地盯着她,几乎是寸步不离。 没多久,她就被迫从青秋堂搬回了琳琅阁,再也无法出去了。 而从玉峰山回来之后,谢石的身体欲加不好了。 不过那日昏倒再醒来后,他便派人去调查了天锦和刘裕的事情。消息传回来,证实了天锦当日所言不虚,而玉峰山他会中毒的事情也查清了,他本怀疑天锦,可她却是无辜的。 事实上,从头到尾,她都很无辜。 谢石整个人都阴沉了起来。 这样的真相戳痛了他的心,令他难以接受。 他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拒见任何人,拒听任何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这一切都不是他知道的那样的。 覆盖了大地的白雪完全融化干净了,寿阳城内石青板铺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如往昔那般热闹。 临街的茶楼里,两位妙龄少女靠在窗前,目光频频地朝着楼下搜索,在看到一抹纤细倩影终于出现后,两人同时一喜。 不多时,门便被敲响了。 朱瑾最是性急,几步迈过去,一把将门拉开,并快速将来人拽进屋。 “倾城,你终于来了,公主可安好?” 沐倾城一袭青衣,她摘下面纱,目光微凝,“公主无事,不过却有了些麻烦。” 朱瑾和辛夷不由相视一眼,不约而开口。 “什么麻烦?” “什么麻烦?” 沐倾城这才将谢府里的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却原来,谢家临时决定去玉峰山赏雪的事情,沐倾城事先也是毫不知情,更来及通知朱瑾和辛夷。 等谢家人上了玉峰山,大雪险阻,再想混上去便难办了。 她们也只好按着性子,在城中等着消息。 谢家并未在玉峰山留宿,但连夜赶回来后府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天锦又被禁足,且无法接近。 沐倾城料想一定是在玉峰山上发了什么事情,四处打听,可是这一回知情的人实在太少,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听到刘裕被抓住并关了起来。 方才明白,定是两人在山上想要逃离被抓住了。 “这下棘手了,谢石定会派人去查公主和刘裕,公主的身份怕是难以掩藏了。”辛夷语气沉沉地开口。 沐倾城没吭声。 朱瑾当场就炸了,她抬手便拍在桌上,愤怒道:“我早说了不能让公主进谢府,她们都不听我的,现在好了,一旦公主的身份的暴露,谢石还不绑着她去向南朝皇帝邀功啊!” “你冷静些。”沐倾城皱了皱眉,“事情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公主现在依旧失忆,归香苑早已葬身大火,单凭一张相似的面容,他们并不能确认。你们难道忘了谢琰?就连她都没有认出公主,我们何惧!” “话虽如此,可你也别忘了,归香苑并非没有遗留。那潇湘乐班的班主吴问,现如今成了吴郡陆氏子弟,早已投身到了太原王氏王恭的麾下!” 这话朱瑾说得咬牙切齿,“那王恭可是王国宝的同族,王国宝又是那司马道子的走狗。司马道子利用公主对付谢家,绝对还会伺机再动。” 的确,陆问的存在很是麻烦。 辛夷道:“不如我走一趟,去把陆问给” 第155章 心思 “不必!”沐倾城想也没想就否绝了,“据我所知,这个陆问与归香苑老鸨有私情,归香苑出事后,他曾赶去广陵,若知道这背后纵火之人是司马道子,必会对其恨之入骨,决不可能与他合谋。” 朱瑾:“” 辛夷:“” 两人皆不知沐倾城是何时安了眼线,查到这些的,不过事情有所缓和,倒是让她们放心不少。朱瑾虽然脸色难受,却也再说什么。 只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她还是觉得把公主放在那样的狼虎之地,实在不妥,真恨不得现在就冲进谢府,把公主救出来。 辛夷也是一脸疑问地望向沐倾城。 三人之中,她最有计谋,眼下俨然已经成了主心骨。 沐倾城沉吟片刻,“此事恐怕我们需要先救出刘裕。” “什么!”朱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救他,你疯啦?”辛夷也很是怀疑,“我们只要救回公主便可,那刘家郎君与公主并不般配,你不是很看不上他么?” 沐倾城并未在意两人的神情,“此一时彼一时,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与谢家硬拼很困难,若是身份暴露就更麻烦了。倒不如先救刘裕,与他里应合外,将公主抢出来再说。” 至于刘裕此人沐倾城在心里冷笑,很是不屑。 “那好,就依你。”朱瑾点头,“不过司马道子坑害我北朝公主的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的确,”辛夷自然也是同意的,“不如我们将归香苑失火的原因透露给陆问?” 沐倾城摇摇,再次否决,“此人这些年借着潇湘乐班的名头一直走闯北,暗地里定是有些做为的。加上此人心思深沉,未必就不知道真相。我们贸然递信,万一让他顺滕摸瓜查到身份,反而不妙” 三人又细细商量了一番,决定将虞美人散落在四处的旧部召集到寿阳,共同谋事。 且说山阴琅邪王府,司马元显得知天锦嫁过人,感觉自己真心错付,低迷消沉了许久。身边的小厮怕他憋坏身体,想方设法的找乐子逗他开心。 然而从前那些遛狗逗乐,调戏良妇的事情,放到现在却叫他半点都提不起兴趣来。他花天酒地,放肆荒唐,从不在意任何的目光。可如今每每都是兴致怏怏出去,回府的时候更加败兴。 久而久之,反倒是不愿意出门寻乐子。 司马道子得知儿子性情收敛十分欣慰,认定自己送走天锦的决定做得十分正确。 然而,司马元显闭门不出,整日整日关在院子与那条黑狗同吃同睡,又叫他十分不满。 有心想让他接触政事,便着人将手里部分政务搬进了清宸院。司马元显倒是没有拒绝,果然不再无所事事。 这日,天气晴朗。 司马元显刚遛完狗,回来就看到采桑站在正清宸院中盼首翘望。 “有事?” “世子。”采桑浅浅一笑,对着他屈了屈身,身姿款款见礼。 雪后气温渐渐回升了,出门也不再缚手缚脚。采桑今日穿了件圆领的花褙子,鹅黄色的衣料颜色特别衬肤色。暖暖的阳光下,她白皙透着光泽的脸上,根根细小的绒毛几乎都能数得清楚。 采桑的长得不算出众,不过花了心思打扮还是挺娇丽可人的。司马元显着实被她惊艳了一把。 他后退了半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嘴角边微微勾了一勾,“你这是要出门,来践行的?” 自从两人单独去了一趟荆州,关系在不自觉拉近。私底下见面,便也十分熟络了。 司马元显知道她是徐道覆的义女,暂住王府不过是权宜之计。自从自从天锦走后,她便也不可能在府上长住了。 想到天锦,司马元显眸色便黯了下去,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了起来。 采桑本就对他了解颇深,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他的一举一动,一蹙一笑一点点的细致入微的神情都能被她捕捉到。 她脸色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的,她又重新扬起了明艳的笑脸,“义父让我去寿阳办事,我今日的确是来向世子辞行的。” 司马元显点点头,“你独自出门,要多加小心。” “多谢世子关心,我会注意的。” 他没问她去寿阳做什么,采桑又高兴又失望。脸上的笑意终究还是淡了些。 说起来,义父这次派她去寿阳,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她还是猜到了一些。 想来锦公主此刻应该就在寿阳。 来之前,也其实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司马元显的。可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便决定隐瞒。 不可否认,她藏了些自私的小心思。 她知道元显世子对公主存着一些好感,可他们并无缘份。与其到最后毫无结果,不如一开始就掐断得更彻底些。 想到这里,她心里刚刚升起来的一丝愧疚就散去了。 司马元显抿唇颔首,一时无话。 他刚刚遛狗回来,发冠的些歪,头梢上甚至还沾了根枯草。然而他面如美玉,五官俊郎,仅管稍稍有些不周正,却半点不影响俊容。 采桑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就在司马元显不解时。 她轻轻道了声“得罪了,”就迈脚上前,伸手替他摘抄下了枯草,又扶正的发冠。 突如其来的靠近,令司马元显有些不能适应,甚至微微拧起了眉头。只是采桑的动作快速而干净,并无不妥,也很快退了回去。 司马元显摸着发冠失笑,“多谢。” “世子客气了。”采桑微微垂下头,脸颊悄悄飞上一层红霞,“我先走了。” “嗯。” 直到走出好远,采桑才终于有勇气回头。司马元显已经不在原地了,整个庭院里沉静美好,花草树木,楼台亭阁都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之中。 带着一份小心而跃雀的心情,她捧着突突跳得飞快的胸口,嘴角边的笑容越扩越大。 离去前,她再一次朝身后看了一眼,将这清宸院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皆深深牢记在心中,方才缓缓走出了院子。 第156章 爱恨 临近年关,天气越发不好,阴雨连绵不断。 天空灰蒙蒙的,深一道,浅一道,雨落到青砖上结成了冰霜。天气冷得令人深感痛绝。谢府内虽然张灯结彩,做足了迎春守岁的准备,然而府内的气氛压抑极了,几乎快要令人窒息了。 谢琰收到了建康表兄谢玄的信件,被告知父亲病了,希望他回京过年。只是寿阳这边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够放开。 正在为难之际,下人来禀,谢石要见他。 谢琰不及细想,将书信往怀里一揣,披上大氅就往书房去了。 阴雨天,书房里暗沉沉的。谢琰一脚迈进来却没有看到谢石,目光稍稍一搜寻,却见他背靠着书架,坐在一张梨木圆桌后,身影被桌上的兰叶青瓷花瓶半挡着。 谢琰上前:“六叔” 谢石猛地将头抬了起头,那双黑沉的双眼里带着一抹凌厉的审视,看得谢琰心里头不由不跳。 果然,谢石并没有给他时间深思,很快就甩出一句:“她的事情,你早就知道?” 这个她不必言明,谢琰也明白了。 他没有作声,眼睑却垂了下去,可这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谢石的厉眼。 一直积压在心里的怒火,在此刻迅速的窜烧起来。谢石阴沉着脸,操起桌上的一沓信件,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身上,“好!好得很!你竟为了一个乐坊的女子,处心积虑到这等地步!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儿!” 谢琰背脊挺直且僵硬。屋子里的光线虽有不足,可散落在地的信件上的字迹,还是撞入了他的眼中。 白纸黑字,详细记录着他是如何暗助天锦与刘裕“私通”,那一条一条的的确确都是他干过的事情,他无处辩驳。 信纸落下来时,划伤了他手背。血口刺刺的疼痛,可谢琰却反而感觉到身上一阵轻松。长久压在心里沉闷仿佛是一块巨石,紧紧地堵着他,他怀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痛苦而绝望,无人可倾诉,也从不敢松懈。 谢石的怒火令他愧疚,却也成了他的解脱。 他的削薄,显得微微干枯的嘴角,轻轻动了两下,心里百感集中。 谢石一直就紧盯着他,将他所有表情都收入眼中,脸上的阴云密布,“你是何时对一个乐坊的女子如此上心的?” 其实谢石更想问的是,明知天锦已经嫁作他人为妇了,为何他非但没有戳穿,反而处处为他们遮掩? 可话到了嘴边,他难堪极了,就怎么也问不出口。 从头到尾,他像傻子一样被欺骗和背叛!除了愤怒,就只剩下难堪。他杀敌无数,活了大半辈子,却栽在了几个小辈手中! “我”谢琰刚要回答,心中却怔了怔。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六叔口口声声称天锦为乐坊女子,莫非他其实还没有查到天锦真实身份? 那他还要继续帮她隐瞒吗? 谢琰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看着两鬓斑白的亲叔叔,对自己那般的失望,他再次深感为难。 可就在他摇摆不定,左右为难的时候,对侄女了如指掌的谢石突然站了起来。 “不对!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谢石眯起了眼,目光之中带着警觉,“按照时间那段时日你因北朝公主的死,意志消沉,不理政物,甚至醉酒度日。为何突然却是一个乐坊的女人那般上心,竟为她买下全城的虞美人花?” 他每说一个字,谢琰的心里便沉下一分。 终究还是藏不住啊。 六叔一向慎重,下定决定去查一件事情,必然会事无巨细,查得水落石出。他在广陵做的那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是以谢琰闭了闭眼,下意识地作了最后的挣扎。 他听到自己缓缓开口,“她跟北国公主长相神似” 谢石“嗤”了一声,“真的只是长得神似?” 谢琰微垂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只听“啪”地一声响,谢石抬手,一掌拍在桌面上,“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依我之见,她并非是与北国公主长得神似,她就是北国公主!” 谢琰:“” 亲口道破这样的真相,谢石很快倒抽了一口气。 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解释了。谢石一度以为侄子虽然有些感情用事,却还是深知大义。所以他那段日子那般消沉,而他这个做长辈的还很包容他。 所以当看到谢琰打起精神,重新振作起来时,谢石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十分欣慰。可事实上,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并非如此。 谢石的脸色沉得不能再沉了,声音也骤然地冷了不少,“你可还有话说?’ 谢琰:“我无话可说,此事我愿意一力承担。” 他如此干脆的就承认了,谢石反而失落了起来。心里那股憋屈的火气,便在谢琰的失魂落迫里一点一点的褪去,然而整个人都无力的跌坐了回去。 呵这就是他要的事情真相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从侄子嘴里听到的是否认。这一切是多么的荒唐可笑,这样的真相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谢琰目光复杂地看着神情颓败的谢石,自从中毒之后,谢石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目光处处透着灰败。 谢琰从小就十分崇拜这个叔叔,跟着他在军中磨砺。与他相处的时光,甚至比跟亲生父亲在一起的时光还要多。在他心里,谢石是长辈,是尊师,更是亲人。 他实在做不到再继续隐瞒了。 可是同样的,天锦在他的心里也有着无人能取代的位置。曾经,他为了家族故意接近她,为了家族选择放弃了她结果,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砍倒江中,再被滚滚的江水吞噬而去。 失去之后才知道是多么的疼痛和绝望,那种痛他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 所以,当他再次见到她,明明自己对她难以忘情,却强行压制感情。明明很痛很痛,他却只能强迫自己作一个旁观者,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里。 如果他带给她的只有伤害,他情愿就此放手。 “你出去。” 良久,谢石才再次开口,声音沙哑,颓然无力。 谢琰站了半天,双腿都有些麻木了。听到他的驱赶,才从回忆里挣扎出来。 他认真地看着谢石,“她已经失忆,连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 “那又如何?”谢石原本黯然的眼里,再次迸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芒。 可谢琰还是顶着莫大的压力,缓缓说出请求,“六叔放他们走吧。” 他的请求,叫谢石胸口闷沉无比,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了上来。 “噗” “六叔!” 谢琰大吃一惊,却见谢石恼羞成怒喷出一口老血直挺挺的瘫倒在椅子上。 第157章 心狠 自那日书桌晕倒之后,谢石便卧床不起了。谢琰几度想开口为天锦请求,却苦于不再有机会。 就在他一愁莫展,暗自想着办法的时候。谢石却在这个时候召了谢道韫去说话。 府里的气氛凝重,人人自危。谢道韫这段时日也异常的安静,从玉峰山回来之后,她都有好些日子不曾踏出院子了。 或许她是没有想到,明明要对付的人是天锦,为何到最后却误伤了自己的亲叔叔。为此谢道韫表面看上去虽然很镇定,实际上听到谢石再次吐血晕倒时,整个人都慌了。 从静含院到青秋堂不算太远,谢道韫一路上都在猜想着谢石为何突然要见她。甚至心里猜想着事情败露,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夜灯在风中扑闪扑闪。婢女碧珠一手拧着灯笼,一手掺扶着谢道韫,嘴里还体贴道:“夫人,夜路不好走,您看着点脚下。” 谢道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眼看青秋堂就在前面了,谢道韫深深地吸了口气,朝着婢女看了一眼,“碧珠。” “夫人有何吩咐?” 谢道韫:“一会儿,你在外面守着。” “诺。” 微敞的房门被缓缓推开,房内静悄悄的,在里面伺候的人都被清干净了。 谢道韫提着裙摆,走到床边。谢石刚喝下药,躺下不久,听到声音便睁开了眼。 他挣扎的动了动。 谢道韫上前扶着他坐了起来。 谢石的脸上还算沉静,指着床边的小杌,“坐吧。” 谢道韫心里忐忑,依言坐了下来。 谢石似乎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屋子里的气氛有一瞬间显得有些尴尬。他的眉头时蹙时松,谢道韫手里的帕子不自觉地就攥紧了。 黑夜里,一道纤细地暗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屋顶之上,冽冽寒风,也无法阻止她挑开青瓦,一探究竟。 下方灯火摇曳,屋子里异常的沉静。谢石终于开了口。 “令姜” “六叔” 几乎是同一时间,谢道韫终于还是受不住心里的煎熬,准备向谢石坦言。 哪知,谢石却抬手制止了她,“你什么也别说,听我说,须牢记。” 他的样子慎重而沉凝,谢道韫有些惊讶,又有些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六叔请讲。” 谢石抿了抿沉,这才道:“谢氏小辈之中,你是长姐,行事一向是最稳妥,最让人放心的。” 谢道韫羞惭地垂下头,她才刚办错了事,实在愧对这样的称赞。 然而,谢石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并未发现,继续道:“你六婶被禁足,在府中已无威信。有件事情,我思来想去,眼下也只有你能去办了。但此时事关重大,需小心谨慎,且不易伸张出去,你可能办妥?” 竟不是为了中毒的事情?谢道韫怔了下,脸色稍霁,“不知六叔说的是什么事情?” 谢石顿了一下,“我命数将尽。” “六叔。”谢道韫脸色微变。 “你不必紧张。”谢石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清楚,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六叔”谢道韫声音哽咽,是她害了六叔啊。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谢石轻轻一叹,随之声音一变,“我死后,需一人殉葬。” “”谢道韫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再听到这句话时,她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感。 她的这份紧张,似乎能够传染一样,叫蹲在屋顶的人,一下子僵住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了沐倾城的心头。 这段日子,谢府里的气氛很是紧张。她已早早的将地势都摸索得一清二楚,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将天锦救出去。 只是不知为何,琳琅院外的守卫突然增加了,而谢石突然就卧床不起了。她隐约感觉到不对劲,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一样。 未免被动挨打,只得借着夜色来青秋堂一探。 也是她运气好,恰时撞到了谢石召谢道韫来相见,听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可这个消息,简直了! 令她更无语的话还在后面。 只见谢石一凝重,语气沉沉,再次开口,“我说的这人,便是天锦,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 纵然谢道韫再怎么冷静,又如何荣辱不惊,听到这样的吩咐,整个都傻了。 她眨了眨眼,姣好的面容上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痕,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六叔,您没有病糊涂吧?” 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谢石是如何宠爱这位三姨娘的,从玉峰山归来之后,甚至还给她的琳琅院里加重了守卫,生怕别人对她不利。 可是殉葬谢道韫又眨了眨,莫非宠一个人宠到极限,就是为了带走她? 若是早知道天锦最终是这样的命运,她何苦要费心思去为难她? 面对她的怀疑,谢石的表现却十分坦然,“令姜,此事不便多说,知道人越少越好。” “六叔是认真的?”谢道韫再次试探的问了一句。 谢石嘴唇轻抿,似乎有些不满。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一般灼灼刺目。谢道韫心头一跳,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令姜,你是因何故不喜天锦?”他突然问。 “”谢道韫似乎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沉默了好半天,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说出什么。 难道,六叔已经她知道了所做的事情?想到这个可能,谢道韫心里的那股不安和紧张却越来越强烈了。 终于想起要解释 谢石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再抬手制止了她开口,“此事别让琰儿知道。” 这是自然。 “我说的是天锦殉葬之事。”谢石又补充了一句,“若让他知道了,怕是要坏事。” 谢道韫:“” “如何?” “可是六叔,这到底是为什么?”见谢石错开话题,谢道韫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真相。 谢石:“什么也别问,你只说能不能办到!” 谢道韫:“能,一定能办到。” 她的确是很不喜欢天锦,很不希望谢家的人受她的影响。现在有机会能除去这一祸害,她没道理不答应。 “如此,我就放心了。”得到保证,谢石露出了疲惫之色,“你下去吧。” 谢道韫站起来屈了屈,又扶着他重新躺好。这才糊里糊涂的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而此时的屋顶上,沐倾城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 他谢石好大的脸,居然想叫北国公主给他殉葬,他就不怕天打雷劈,遭到报应! 是了,他都要死了,还怕什么天打雷劈!这谢家之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的货色! 走着瞧!哼! 第158章 暗救 夜色越来越黑沉。刺骨的寒风从窗外卷起来,吹得烛台上的灯火忽明忽灭。 谢琰还没有睡,此刻就坐在烛台之下,神色微微有些愣怔。自他向谢石坦诚天锦就是北国锦公主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脑子不断的回忆起从前的往事 从他与天锦的相识,到相恋,再到相离有些都记不太清楚的点滴,突然之间就变得清晰起来。 她是北朝皇符坚最喜爱的公主,明艳而高贵。围绕在她身边,爱慕她的男子不计其数,比他优秀的大有人在。他甚至都不明白,那样光芒四射的她,当初怎么就看上他了。 他还记得她第一对着他笑时,那笑容仿若晨曦初展,浑身透着让人无发忽视的光芒,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至今难忘。 他是真的喜欢她啊 如果他们不是对立的,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那个时候,他其实很矛盾。明明想要与她靠得更近,却又害怕靠得太近。 两国之战,一触即发。谢家急召他回去带兵,他想过要拒绝的,谢家儿郎不差他一个,他其实连信都写好了,甚至做足了心理准备,将会承受父亲滔天怒火。 可是,当她拉着他走进军营大帐,看到北朝百万雄兵,再想想谢家手里仅有的八万兵马他几乎可以预料谢家人一个接一个尸首异处,兵败之后,天子震怒,谢家从此在南朝除名,彻底没了东山再起的可能。 神使鬼差的,他将北国的军情布防泄漏给了谢家。他愧对她的信任,愧对她的感情。 他其实已经完全没有资格再面对她了。 有时候,他其实挺幸庆她失忆了,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不用去回想过往,不用去面对她仇视。他甚至有些恶劣的想着,她若能一直失忆下去,未偿不是一件好事。 哪怕,他已经不能够再和在一起了,还能见她,与她说话,看着她笑,看着她愁他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梦总有醒来的一天。 危机将至,可她却依旧还是懵懵懂懂 谢琰脸色沉凝,猛地站了起来。 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以他对六叔的了解,六叔必然不会放过身为北朝公主的她,哪怕再如何宠爱,他也不会任由着这份隐患留在谢家。 他必须要在六叔做出决定之前,救她出去。 此番,谢琰心里打定了主意。而身陷牢狱之灾的刘裕却是万分的焦急。热血冲动之下,当着谢石的面作出那样的举动,等冷静下来才知道后悔。 他是解了心头之火,自己下场如何倒也满不在乎。可是天锦 这都一连几天了,外面的情况他完全不知道,几次想要找守卫套话,却无人肯搭理他。越是这样,他的心里是不安,心想着天锦是不是要遭罪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刘裕心里急得如火烧似的。可这私牢阴森冷寒,外头更是守卫重重,他想越狱几乎没有可能。 就在刘裕准备绝然愤起,拼死不搏时,突然听到一阵闷哼声,一个人影轻巧而快速地闪了进来。 阴恻恻的地牢里灯火晕暗,那人的速度奇快,待行至牢门前,刘裕方才看清来人是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 “你是何人?”他问。 沐倾城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闭唇不语,只将面纱摘除让他一观。 “是你?”刘裕心中惊讶。 他显然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会来救他。而这个人,竟还是桓玄身边的丫鬟她是谢府里的人么? 莫非有什么阴谋 沐倾城戴回面纱,只将手一翻,将刚刚拿到的钥匙插入钥匙空中,再轻轻一撇。锁着牢门的大锁应声而响,“嚓”一声就开了。 刘裕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你想做什么?” 看出他的防备,沐倾城冷嗤一声。她向来看不起这个匪寇出身的刘裕,对他也从未有过什么好脸色。 只道:“你若不想出来,我锁回去便是。” 说罢,当真就想重新将大锁扣上。 这个女人,还真是!刘裕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君子,几步上前,一把将那绣迹斑斑的大锁夺了过去。 “你为何要救我?” 沐倾城:“好管闲事,不成吗?” 刘裕:“” 牢门已开,外面的守卫均被她放倒。沐倾城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与他闲扯,倒头便走了。 待刘裕追出来,早没了人影。 这情况,透着古怪,刘裕心里无法坦实,便顺着地牢找了一圈,发现这人是真走了,更加不能理解了。 但眼下,他也无法考虑其它。趁着谢府里的侍卫还没有发现,得先去看看天锦那边的情形。 夜里的谢府,格外沉静,只有呼呼的风声,响动树梢吱吱作响。 刘裕很快就摸到青秋堂,却发现里面空荡荡,天锦根本不在这里。这一惊非同小可,让他慌了神,差点就就打翻了窗下的花瓶。 未料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及时将那花瓶接住。 刘裕猛地回头,就看见方才不见踪影的沐倾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口气不善道: “你还想被关回去?” 此时的刘裕心慌不已,哪里还顾得上她的神色如何,语气又如何,一把抓住她正接着花瓶的手,急切道:“天锦呢,她被谢石关在了何处?” 沐倾城没好气道:“她在琳琅阁,放手!” 得到想要的答案,不必她说,刘裕也已经飞快地放开。他身形一闪,直奔琳琅阁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沐倾城盯着他那急不可待的背影,暗骂了一句“蠢货,”便放下花瓶,一路尾随而去。 救出刘裕,再利用他去救天锦,这便是她的计策。并非她不愿并亲自去救天锦,只是谢府内守卫森严,她独身一人,恐怕难以护天锦周全。 刘裕这蠢货,尚有可取之处。他对天锦情深义切,必然会竭尽全力将她救出来。届时,就算被侍卫发现,自有她在暗中相助,等他们成功出了谢府,外面有虞美人旧部接应。 至于谢石,一个命不久已的人,已经不足为惧了。待成功救出公主,这一家子的人,必要一个个清算方能解恨! 第159章 刺客 沐倾城一边想着,一边加快速度紧跟在刘裕之后。那知刚迈出青秋堂,就敏锐地感到身后涌出一股杀死。 青秋堂是谢石的院子,此刻就算是空院,也有暗卫守着。两人一前一后摸进来,就已然惊动暗卫,只是刘裕跑得太快,让他给遛走了。 垫后的沐倾城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沐倾城心知危机逼近,不曾回头,一路将暗卫引到偏僻角落,再回头一看,就看到身后逼近三名目光肃杀之气的黑衣暗卫。 她嘴角轻一勾,在怀里摸出一包胡椒粉,喝道:“看毒!” 三名暗卫闻毒变色,纷纷捂住口鼻。趁着此时,她先发而动,一脚踹开离得最近那人,又借着力道飞快蹿上墙头,翻墙而去。 墙后的三人闻到空气里呛辣之味,才之中了计。哪肯让她这样就跑了,当下跃墙追上。 沐倾城暗恼刘裕这蠢货坏事,见那三人紧追不舍,只能勾着他们往琳琅阁相反的方向跑去。 身后三人似乎发现她的轻功太好,并不拘泥谁能抓住她。很快就闹出大动静,引得谢府里的侍卫纷纷朝这边追过来。 “有刺客!抓刺客!” 黑暗里,不知谁喊了一声,一时之间脚步杂乱,火光大起。 见这阵仗越闹越大,沐倾城在心里将刘裕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等她脱困非一刀砍他不可! 那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沐倾城有些担心今晚营救之计被败露,脚下有些慌不择路。看到一片假山,便钻了进去。 岂料,刚一迈进去,她就发现了不妥。黑漆漆的洞穴里,充斥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谁?!”她警惕地盯着某处。 那一处,有个人影在晃动,似乎是朝着她迈一步,“英儿。” 这声音沐倾城握剑的手不由一抖,竟是桓玄。正犹豫着是否要否认,桓玄已经迈到她身前。 “我知道后面有处出口,随我来。” 沐倾城:“” “还不走,等着被抓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听桓玄的声音,似乎隐隐的不悦。沐倾城是实在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在这里,她明明是等他入睡之后,才悄悄出来的。 那他是被吵杂的声音闹醒的?毕竟清水阁离这里不远,出了假山拐个弯就到了。下意识的,她不想去深想,被他撞见,她心里难免尴尬,倘若他问题原因,她要如何回答? 难道要杀人灭口?这念头才刚刚冒出头,就很快被她否决了。 府上突然闹出这么大动静,未睡的已睡的都接一连二被惊动了。 摸进琳琅阁的刘裕,一只手才刚刚放在门板,正要推开。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他的心口猛然收紧,下意识就要闪开。 屋内开门的人,显然也没有料到外面会有人,先是愣怔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扬手就朝着刘裕探去。 这一招乃是杀招。 刘裕险险躲开,紧随而来便是密密麻麻的拳脚。黑暗里,那人一声不响,执着的要取他的性命。刘裕虽被逼着与他动手,却也同样怀着杀了对方以免暴露的心思。 只是打着打着,此人高大魁伟的身形,却是越发让他觉得熟悉。 “谢琰?”他突然开口喊了一声。 那人身形一滞,动作也僵了,将要拍到刘裕面门上的手掌及时收了回来,“你逃出来了?” 此人,的确是谢琰无疑。 今夜他心神不宁,怀着强烈的要将天锦救出去的想法,悄悄潜进了琳琅院,放倒侍卫,打晕了看守着的婢女。这才将要行动,就听到府中传来的动静。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正起了杀心,没想到却是一场乌龙。 也怪今夜无月,星光也惨淡,大家心里都紧张着,才弄出这样的误会。 刘裕心里一松,“是,我是逃出来的。你怎么在此,天锦呢?” 谢琰听罢,回头朝那黑漆漆的房门方向看了一眼,“出来吧,并无危险。” 话音落下,门口便缓缓走出一道纤细的身影来。 “丫头!”刘裕朝着她急走两步,大步跨过去。 出现在门边的天锦,早将两的话听了去。此时再听到刘裕紧张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就感觉心里有着阵阵的委屈,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 “阿裕” 她这明显带着哭腔的声音,叫刘裕心口一疼,连忙扶住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愧疚道:“是我不好,叫你受委屈了。” 天锦在他怀里摇摇,她倒不怕受委屈,她是担心他啊。自那日被迫分开,她就被拘在这里无法出去,也探听不到关于他任何消息。 好不容易谢琰来了,却告诉她,他一直被关在地牢里,不知是死是活。这叫她如何不担心,她生怕再见不到他了啊。 “你你没事就好”她哽咽地说了句,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只紧紧地抱住他,贪婪地吸取着他的气息,和他身上传来的温暖。 仿佛只有这样,她一直揪起的心,才能落地一般。 谢琰强忍着心里酸涩的滋味,由着他们叙了几句,才道:“府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许是你逃出来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此处不宜久留,还是赶紧离开吧。” 天锦这才轻轻推开刘裕,对着谢琰的方向屈身施了个礼,“今夜多亏谢小将军了。” 谢琰苦笑,“天锦姑娘客气,我也没做什么。我听着动静好像是往前门的方向,如此他们便从后门走吧,我送你们。” 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表面上好像是催促着他们不要再磨叽,其实他是怕自己泄漏出心中的不舍。说完,他也没再朝天锦看去,直接就转身走在前面。 仅管如此,刘裕还是感觉出一丝异样。 “阿裕,我们走吧。”天锦将手探到了他的掌心里握住,轻轻地摇了两下。 她温温软软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几依赖,听入耳中格外的舒服。刘裕下意识地握紧,冲着她温和一笑,也就没有再去多想。 第160章 亡绝 琳琅院所处的地段僻静,院子也不大。 眼看前面的那道人影就要走出院子了,两人才终于迈开脚快速追赶上去。 此刻终于将她的握住,刘裕心里也踏实了下来。不免就想起了今夜救他的沐倾城来。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成功甩掉那些侍卫,若不小心被抓住了,倒是罪过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刘裕当然也不可能再认为,桓玄身边的那个婢女,真的是谢府上的婢女。 她应该就是桓玄的人吧 正因有此怀疑,刚才在青秋堂的时候,他才故意甩开她的。她被暗卫缠住,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青秋堂他并不陌生,明知道那里有暗卫蛰伏,事关他与天锦的将来,就算他心有慌乱,又岂会不小心谨慎? 那婢女一路地牢就悄悄尾随在他身后,很显然她有自己的目的。他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她想利用自己。他不过是用了一招将计就计,不管她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也不可能会是她轻易就能利用的人。 他的确是因为没找到天锦而慌乱,但也不足矣让他自乱阵脚。所以,他故意以那花瓶为引,引她现身。她若不想坏事,必然会想办法补救。 事实证明,那婢女果然心思不纯,怀揣着目的。 早知道这荆州桓氏不是简单的人物,连身边的婢女也神出鬼没的,谢石将他囚困于此,也不怕反遭了算计。 不过桓玄此人,倒是可能利用。待日后,倒是可能拉拢攀交。至于那个婢女刘裕摇摇头,就被抓住了就被抓住吧,大不了日后他将这一人情,还给桓玄便是, 刘裕如此想着,握着天锦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 天锦吃痛,眉头轻蹙,倒也没说什么。此时此刻,她无疑是紧张的,刘裕握着她手的力道,反而成了对她的一种安慰。 她也回握住他,再也不想与他分离了。 各揣着心思两人,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走在前面的谢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直到院外角门处突然被亮了灯笼,身着黑色紧身衣的侍卫一字排开,围成了一个半圆型,将角门围了起来。 乍然看到侍卫,刘裕想也不想,立刻将天锦护在身后。然后才看到,坐着木制滚轮椅的谢石。 天锦不知道自己此刻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心情,但她能感觉到,刘裕心里无疑是紧张的。 谁也不曾想到,这大半夜的谢石居然没有睡,竟还带着侍卫在外面守株待兔。这种功亏一篑的滋味,很不好受,可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从满怀着希望,变成彻底绝望。 谢石就那安静地坐着,目光沉沉的看着从院中奔出的三人,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整个人看上去沉重得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三人心口之上。 气氛在瞬间凝结住。 侍卫们也一动不动,几十双眼睛齐齐盯着三人,只要谢石一声令下,便会立即朝他们扑过来。 可谢石却一句话都没有,连呼吸都浅了。 等待是最痛苦的煎熬 天锦仿佛都看到了死神的召唤。 好半响,谢石才终于缓缓地抬起手,口里浅淡吐出两个字,“过来。” 天锦的身体不由一颤,与刘裕交握的手心早已湿。她轻轻挣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出来。 然而,她立即就感觉到刘裕的力道。他紧握着她不放。天锦很是无奈,绝望再次将她吞噬。如果这就是她最终的命宿,她也只能认了。 可是刘裕和谢琰她不希望他们有事。 她垂下头,伸出另一只手,将紧握着她不放的大手一点一点扳开,在刘裕防备又紧张的目光之下,朝着谢石走过去。 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来,谢石神色未动,直到她冰冷的小手将他握住,那股冷意似乎能穿透人心一般,刺得他心口一痛。 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抬头朝天锦看了数秒,一直抿紧的嘴唇轻扯了一下,缓缓地闭上了眼。 火光之下,他看她的眼神格外的清冷,没有斥诉,没有恼怒,平静得如同波澜不起的湖水一般,充满了一股令人心惊的死气。 他没有任何的举动,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或者指令。身后的侍卫一个个虎视眈眈,天锦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僵得像块冰冷的石头,等着他的宣判。 “六叔。”谢琰终于忍不住开口,似乎也不知要说什么,身体一矮在他身前跪了下来,“此事是我的主张,六叔要责罚就再责罚我一人。” 在他身后,刘裕站得异常挺拔。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交握的两只手。就在前一刻,那只手明明还在他的手掌心里,可是现在 他紧紧地咬着唇,再一次深深感觉到权力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有了它,似乎才能有未来。一无所有,就活该低贱至此。 谢琰跪下去之后,久久不见有回音,忍不住抬起头来,又补了一句,“请六叔责罚我一人。” “”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静默。 气氛僵冷地似乎能击垮一切。 离谢石最近的天锦,首先感觉到不对劲。他好像是睡着了一样,握着她的手毫无力道,她只是轻轻一挣,就挣脱了。 “谢郡公?”仅管内心恐惧,她还是强忍着不适,喊了他一声。 谢石依旧没有出声,没听到一般。 天锦回过头,朝谢琰,刘裕看过去。刘裕无动于衷,谢琰却已经惊愕地站了起来,几步迈上前。 “六叔?”他试探地推了他一把。 随着他的举动,谢石的身体软软的歪到了边。 “六叔!”谢琰慌了,半跪在地上,扶着他的双臂,僵硬的摇了摇,“六叔?六叔!” 一股不详的预感突然就袭上了心头,天锦颤巍巍将手伸到了谢石的鼻翼之下,整个人一下子傻了。 没有呼吸?没有呼吸了 她的举动,引起了谢琰的注意。他抬起头,目光直直望着她,天锦心里紧了又紧,终于还是摇摇头。 “六叔!”谢琰大骇。 第161章 奔丧 寿阳谢府突逢大变,消息传出来,竟是谁也不敢相信。那纵横沙场,戎马一生的大将军就那么悄无声意的去了 消息传到了山阴。司马道子几乎都要控制不住仰天长笑。然而光自己喜不胜收他还嫌不过瘾,立即上书建康,一番宽慰的话写尽了虚情假意。本就病中的谢安,收到这样的字字诛心的信件,一时承受不住,病情骤重,无法理政。 谢玄见叔父被气成这般,实在控制不住脾气。恰在此时,那王国宝因谢家突然上奏和离之事而登门拜访。谢玄一见他便火冒三丈,一时控制不住脾气,就逮着人痛揍一顿。 王国宝也不是个会服软的主。 谢二要和离,这原本就很让他惊讶。收到消息,他便火速赶回建康,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也不是谢安用了什么法子,晋帝竟已然点头同意。 拿到圣旨时,他整个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就策马来了谢府,欲见谢二一面。 至少,他是要问问她的意思的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突然要和离?竟还一点前兆都没有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那个时常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谢二,而是谢玄毫不留情的拳头。 躲闪不及的王国宝当场被他一拳打懵,待反应过来,两人便扭打成了一片。都是最知礼的世家出生的贵公子,可眼下两个习武之人,却抛开那些个兵刃利器,选择了最野蛮横霸的方式,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 这在建康的影响是极奇的坏,两人逞着一时之气打爽了,处罚很快也来了。已经年过半百的晋帝,这次没有偏袒哪一方,责令两人进宫领罚,各自挨了二十板。 尽管如此,王国宝却并没有放弃想要见谢二的决心。他与谢玄一道被人从宫里抬出来,出了肃重宫门,他便示意侍从抬着自己靠过去。 二十板子对习武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再加上宫廷之内谢家安插的人有意放水,这二十板打在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 但为了做做样子,谢玄还是老老实实,躺在架上一动不动。至于王国宝如何,他根本看也懒得看一眼。 就在他不经意抬眼,看到王国宝靠过来,居然还想作妖,一对凌厉地眉峰顿时倒竖。 眉宇之间向来都笼着一层阴戾的王国宝,此时倒是十分淡定。好似看不到他的敌意一样。 “堂兄。” “谁是你堂兄!”谢玄目眦欲裂,“姓王的,你别给脸不要脸!陛下已经下旨,你跟妙妙再无任何关系,王家与谢家也再不是姻亲!” 他的话,叫王国宝好一阵沉默。 抬着两人的侍从们,暗暗叫苦,有意想将两人分开,却又碍着这诡异的气氛而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眼中,这位王大人可是琅邪王面前的红人,虽是与谢家姻亲,可两家的关系,却似同水火。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眼下姻亲得以解除,往后似乎也就更加无所顾忌啊 “无论谢家怎么想,我都想见她一面。” 许久的沉默之后,王国宝再次开口。他的胸口积压着一股郁结之气,声音听到去低沉暗哑。密长的睫毛整齐地盖住了眼里复杂的神情,看上去一脸的平静。 只是那握在身侧架上的手,紧了又紧,骨节都被握着泛白了。 谢玄冷嗤一声,只当没听到,指挥着侍从加快速度,将他甩在后面。 谢家的马车,早早等宫门外。谢玄被人扶上马车,绝尘而去。 王国宝这才抬眼睑,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刚才还掩饰得很好的脸色,终于白了白。 抬着他的侍从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王家人,这才小心翼翼地问:“王大人,您看” “无妨,再等等。”王国宝疲惫地闭上眼,轻轻应了一声。 他连夜赶回建康,连家都没有回就先去了谢府,王家得到消息自然会晚一些。 见他如此平静,侍从自然也不会多事。如此静等了两刻多钟,王家马车方才姗姗迟。 已近年关,谢氏一族过得人仰马翻。 因谢家长房和二房已无长辈,三房谢安又在卧病中不好奔波前去寿阳奔丧和善后的责任便落在了谢家四房的头上。 等谢四爷带着小辈赶去寿阳时,谢府门前已经挂上孝布,整个府上都笼罩着萧瑟。 谢石去后,郭氏这个当家主母也终于没有人再敢拘着她。事实上,这次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郭氏毫无准备。哪怕在此之前,她对谢石心存着多大的怨气,也因这措手不及的突变,而顾及不上,取而代之是茫然惊慌和不敢相信。 以至于,灵柩都在灵堂摆了好几天了,她还是无法接受,整个人浑浑噩噩,全然不知道这几天都是怎么过来的。 好在,还有一个谢道韫。 知道郭氏是个撑不起大事的人,她便把担子都接了过去。府上的下人,对这个堂大姑娘还是很敬畏,除去起先的慌乱之后,各司其职,府上慢慢恢复了秩序。 得知谢四爷带着谢家小辈赶来,郭氏撑着熬得通红的双眼,一脸惨白的出来相见。谢四爷见她脸色不好,宽慰了几句,便让丫鬟将她扶回房。 恰恰此时,六房独子谢汪带着一身的寒气,踏着夜色,风尘仆仆的也赶了回来。 谢汪是嫡出独子,十三岁便被父亲丢进军中磨砺,一去好几年。走时还是个稚嫩的少年,如今归来,眉宇间的轮廓变得立体而刚毅,身上也沾染了武将特有的凛冽之气。 郭氏见到儿子,终于崩溃了,搂着他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不甘,悲痛,彷徨皆化作眼泪越涌越凶,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晕厥过去。 当着一干小辈的面,郭氏如此失态。谢四爷虽然没说什么,浓黑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汪儿,你先陪着你母亲,其它人随我去正厅。” 此处毕竟灵堂,不是议事的地方。郭氏的状态,也不合适商议出殡下葬之事。 谢汪盯着父亲的灵柩,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听了他的话,痛苦地点了点头。 一干人等移步出了灵堂。 谢道韫也在这一干人等之列。不同于他人直接走出去,她在离去前,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一角,嘴角轻轻扯了扯。 在那里,静静地跪着一直充当着布景的天锦。 第162章 跪灵 天锦并没有注意到这股异样的视线 谢府变故的确是发生的太过突然。这让天锦再一次逃离失败。但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迫不得已,让她的心里压上一层沉重的负担。 此刻的她一身麻衣,发髻里戴着一朵白色的绢花。灵柩前早已备好引路幡在焚烧冥火下幽幽飘起,映衬着她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 守了几日的灵堂,她的脸色也十分憔悴,几缕碎发散乱地垂在脸侧,深陷的眼窝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郭氏还在嘤嘤哭泣,哭得一抽一抽着。耳边是谢汪耐着性子宽慰的声音,很快的郭氏便被他扶了出去。 火盆里冥币快要燃尽,天锦手指动了动,正欲添些新的。身侧伸出来的一只白皙的手,却比她快了一步。 “三姨娘守了几日了,滴水未尽,不眠不休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说这话的人是陈氏。她声音沙哑,透着疲惫。 眼下谢府里正紧的主子都随着谢四爷去了厅房,陈氏与天锦是妾室,自然是没有资格过去的。 陈氏很识趣的跪着没动,而天锦从未把自己当成是谢府的人,更不用说了。 刚才还闹轰轰的灵堂,变得沉寂起来。陈氏一开口,便显得特别突兀。 天锦淡淡地抬眼,朝她看去。摸不清她想说什么,天锦便没有应,目光有些木然的在她身上停了几息,又垂了下去。 陈氏原本年长谢石两岁,因为保养得不错,平常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可如今,却是在一夜之间被打回了原形,脸上尽显苍老之态。 见她不应声,陈氏不以为意,接着又说:“听说,六爷去的那天,三姨娘原本是打算悄悄离开的,不如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那日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陈氏会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事到如今,她的确对天锦很是刮目相看,只因这个女人三番四次想要与人私逃,毫不在乎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反而越发让她变得肆无忌惮。 谢石去的突然离去,一半原因是体内顽疾,但多半却是气急攻心。陈氏侍俸了谢石大半辈子,虽然并曾生育子女,但对谢石的感情却比郭氏还要深厚。 只是身为妾室,她早习惯了忍隐和退让。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对天锦怀有敌意。尤其是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之后。 她这话,带着一丝尖锐的挑衅。天锦听在耳中,依旧没有吭声。只是在那火盆里的冥纸快要烧完的时候,又添了些新的进去。 陈氏突然笑了,笑意抵达眼底,却是冰冷无比,“三姨娘当日没有趁乱离开,这以后恐怕也就早没有机会了。” 谢汪回来了,郭氏的底气更加足了。没有谢石的庇护的天锦,如今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况且,她还听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陈氏很是兴灾乐祸。她又岂会不知道,出事之后,谢令姜就派人将天锦看守了起来。哪怕她此时跪在灵堂下,外面监视她的人也不曾松懈。 一想到天锦接下来会面对的下落,她的心里便莫名地涌着一股快意。 可这股快意,同时也叫她十分的失落。 谢石宠爱天锦的事情,人尽皆知。甚至这宠爱还带着浓浓的霸道和占有,无论生前,还是死后。 起初,在得知天锦将会成为殉葬品时,她心里是解恨的。可细细一想,这便意味着天锦将会与谢石葬在一起。 她便有些开心不起来了。 一个一心想要私逃的人,凭什么这么得天独厚! “陈姨娘不累么?”天锦突然开口,问了句牛马不相干的问题,语气干涩而平静。 陈氏一愣。 天锦的目光依旧清淡,“我很累,身心俱疲。” 她如此淡然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叫陈氏始料未及。片刻的惊讶的之后,看着天锦的目光渐渐复杂了起来。 她自然是知道,天锦无意与她多言,连应付也不愿意,如此直白,成功的叫她闭嘴了。 陈氏心里的不甘与愤然,竟在这一刻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她看着身侧的年轻的女子,火盆里跳跃的火光,将她苍白的面孔照映得十分清晰。那眉宇之间一丝不起眼的沉凝,终于叫陈氏明白了,这年轻的女子对谢石也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你”陈氏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陈氏是家养的婢女出生,与天锦这种历经风月场合,又被易手的出生很是不同。晋朝的风气不算严苛,世族子弟,文人骚客光鲜的外表之下倜傥风流,私底下多半却是放荡糜烂,像天锦这样被送进府的,其实根本称不上是姨娘,在名份上其实比普通的通房还不如。 若得人喜欢,倒也能一世荣宠,若不得人心,再被转手易与他人,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在男女一事上,谢石向来冷淡,他又是武将,为人谨慎严肃,年轻时就没有世族子弟那身坏毛病。 陈氏陪在谢石身边多年,对他的感情,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她自己是以夫为天,浑然不觉,一直很不理解天锦如此受宠为何却一再作妖。 可此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如此年轻的一张面孔,娇花般的年纪,如何甘心侍奉年长的夫婿的确是可惜了。 陈氏突然觉得自己这般拈酸吃醋,十分可笑。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揉了揉膝盖站了起来。目光触及到那具棺木,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恍惚。 “明日六爷便要入土为安了你也跪了几天,也跪够了,该尽的心算是尽了。再晚就真的没机会了。” 她这话说得很轻,像是喃喃自语。 天锦不由抬起头朝她看去,有些讶异。她却仿若未见,一步步朝着灵棺走来。微微颤抖的手,扶着棺身,目光一点一点移到棺中安然躺着尸体身上。 谢石的遗容被精心打理过,身上穿着玄黑的铠甲,双手自然的叠在小腹。寒冷的气温,似乎将他脸上的肃清的神色都冻住的,尽管已经躺在这里几天了,看上去却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陈氏的目光带着眷恋,也带着释然。 看完这最后的一眼,她便缓缓走出灵堂。 听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天锦重新将眼睑垂了下去。 夜色越来越浓了,气温也越来越低了。她麻木的双腿早就没了知觉,可她却想好好的守完这最后一夜。 事已至此,就算再怎么愧疚也无济于事,权当图一个心安吧。 第163章 遗言 议事大厅内,谢四爷招来管家详细问了明日葬礼的事情。气氛沉沉,压抑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谢氏小辈,包括谢琰在内都默默不语。 只是,在管事被挥退之后,谢道韫突然吐透,谢石曾留下了要让妾室殉葬的遗言。 乍闻这消息,谢琰整个都僵住了,一股寒凉之意飞快地由脚底流蹿到心间。脸上的震惊之色显透无遗,似乎是不敢相信。 不止是他,谢氏小辈们也是面面相觑。 坐在谢琰下手位置的谢二,更是失手打翻茶水,“怎么会?不可能” 就连谢四爷,也眉起了头,“区区一个妾室,怎能与家主同穴。” 谢道韫倒是极为镇定。 似乎是早料到众人的反应一般。她嘴角轻扯,露出一抹讥讽。 “四叔说得是,不过人死为大,六叔生前最宠爱她,既然是最后心愿,为免亡魂不安,我觉得还是该照办为好。所以,我早已让人备好了凉席,便让她躺灵棺之外侍奉六叔身侧吧。” 至于谢二的失态,她只当没有看到。 谢二平日里不顾她的警告与天锦走得颇近,现下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无法接受。 果然。 谢二哆哆嗦嗦扶好茶杯,忍不住开口了,“堂姐,这真是六叔的遗愿吗,为何我与二哥都不知道?” 她这般质疑,谢道韫却难得没有动怒,只是那幽幽目光看过来时,多了一抹嘲讽。 “不过是要一个贱妾殉葬罢了,值得弄得人尽皆知?若不是顾及出殡入葬怕出了差池,也没有提起的必要。” 她说这话,谢琰一直盯着她殷红的嘴唇,难以置信这样风轻云淡的就轻贱了一条鲜活人命的话,居然是从他处事大方周全的堂姐嘴里说出来的。 从谢道韫的神情上,谢琰可以看出,她应该还不知道天锦真实身份。他心中稍作猜想,便明白六叔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天锦贵为北朝公主,失忆流落南朝,被如此欺辱迫害,有朝一日她拾回记忆或是被虞美人寻回,北朝的大军定然会再次挥兵南下,疯狂报复。 尽管他心知肚明,可是却无法接受。 他好不容易才被迫接受了六叔离世的事实,又怎么可能容忍天锦被活埋,太残忍了。 因为心中实在是太震惊了,谢琰面容变得煞白骇人。一想到在今夜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六叔瞒下他做出这样决定,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结了一般。 夜风寒凉刺骨,他的后背汗津津。 谢琰是唯一知道这其中隐情,相比之下,谢二又惊又急。她插不进话,只得求救般地看向谢琰。 可让她失望的是,谢琰除了脸色格外难看,却是一语不发。 “令姜,你可有问过那位姨娘是否愿意?”谢四爷在初时的犹豫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身为长辈,他考虑要更多一些。 毕竟活人殉葬骇人听闻,谢四爷虽然不知道谢石为何有这样的遗言,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就算他私心里想满足兄弟的愿望,也总要顾及此事对谢氏的影响。 他这话虽然问得尴尬,可是听在谢琰耳中,似乎已是默许。他剑眉紧锁,猛然朝谢四爷看过去,感觉无形里多出了一只手硬生生揪住了他的心口,令他无比窒息。 谢道韫素洁端方的面容浮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只见她嘴边轻勾,扬起手来将垂在鬓边的碎发弯到耳后。 “四叔放心,这位姨娘已经灵棺前跪了几天,想来也是离不得六叔的。” 谢琰:“” 谢二:“” 对于这殉葬之事,两兄妹都无法接受,当真是坐如针毡。 谢琰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唰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欲开口反驳,谢道韫好像想起什么,目光轻抬就朝他看过来,不待他开口就抢先说道: “六叔待三姨娘如何,府上众人皆知。他临去前,还紧握着三姨娘的手舍不得放开,这事儿琰弟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话音落下,众人的视线便齐齐看过来。 谢琰:“” 明明她这话的用意就是为了堵住他的嘴,警告的眼神也丝毫没有遮掩,可大家却恍若不知似的。 谢琰抿紧嘴唇,胸口渐渐凝结起一股愤怒的郁结之火。只觉得像这样寥寥几句便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的行径实在可恨极了。 说到底,若他们不是他的亲人,若天锦也不是他所在乎的人,在遇到这种的事情时侯他心里或许就没有这么惶恐揪心了。 谢琰疲惫地闭了闭眼,“你们商议吧,我去看看汪弟。” 说罢,逃也似的大步离开议事厅。 他不是不想反驳,而是无法去反驳。六叔的决定,有着他自己的考虑。他不过是与当初的自己一样,选择了牺牲天锦,而保命谢家。 谢琰实在没有立场去指责一个已死之人的决定。而他的大堂姐对天锦一向怀着敌意,一番话下来,明显是乐见其成。 他是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露馅。 他是如此后悔,当初为何要跟六叔道破天锦身份。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招来这飞来之祸啊。 一切一切都是他的错。 天黑无月,夜风袭袭,白日里巍巍楼阁此刻映入眼底,成了斑斑暗影。走得太急,他脚下踉跄了一下,身后大厅里投影出来的灯光,将他影拉得很长很长,看上去瑟瑟孤寂。 谢琰已无心再听他们又说了些什么,稳住身形后便加快脚步,原路返回灵堂。 灵堂里,天锦依旧跪着,还是之前姿势。手边的冥纸已经尽数化成了灰烬。她目光微睑着,脸色微微苍白,面容却异常平静。 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 灵堂里只留了两盏昏黯的灯,被卷来冷风吹得明明灭灭,不断跳动。入夜之后的灵堂,显得格外的寂静阴森,她独身跪在这里,身影孤清单薄。 谢琰心头一紧,毫不迟疑地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天锦心里微惊,不解地问。 谢琰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肯定十分难看,可他已经顾不上了,“别跪了,先离开这里。” 说着,就要带她离开。仓促之间,他的动作有些粗鲁,天锦跪得太久,两腿已经失去之觉,被他这般拉扯,顿时失了重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好在,谢琰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扶住。 “你没事吧?” 天锦倒抽一口气,跪着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双膝酸软的跟针扎似的,两腿抖成了筛。她紧抓着谢琰的衣袖,好半天没缓过来。 谢琰垂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腿上,眉宇间有了些急躁。 “我扶着你走” “别,今日是最后一晚了,就让我在此守着吧。”天锦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哪知,谢琰并未知趣的收回手,握着她胳膊的手反而加重了力气,“不行,今晚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送走。” 第164章 沉重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仿佛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声音暗哑低沉。 天锦还不知道死神正藏在黑暗朝着她招手,听了他这话,苍白无力地笑了笑。 “还走得了吗?” 他们努力的那么多次,一次也没有成功。那日,被谢石当场撞见,他拽着她的手,森然幽冷的目光好似一张无形的大网,能够将她的灵魂缠住束紧一般,叫她动弹不得。 那样的眼神陌生而又森冷,现在想起来,也能让她不寒而颤。 她知道谢石定是死不冥目。 他对她的好,是她的负担,也是她的罪孽。她永远也偿还不了了,只能一直亏欠下去。 现在人都走了,她非但没有半点有轻松,反而这样亏欠的还越积越深了。除了为他灵守,陪着他过完漫漫长夜,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自己好受些。 “为什么走不了!”谢琰明显急躁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殉葬之事,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人越急越看着她这副淡淡模样就忍不住生气。 不是对她生气,而是生自己气。 “你怎么了?”天锦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你先放开我,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慢慢说 她竟还有心思慢慢说 谢琰觉得自己快要被她的无知打败了。静默了数息,还是如她所愿将她放开了。 天锦感觉自己的双膝终于恢复正常,她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正要开口。 这时,灵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谢琰脸色一变,暗暗握紧两拳,如临大敌。 还是迟了吗? 外头跑进来人,并非谢琰所想,而是一脸焦急谢二。 从谢琰走后,她就开始魂不守舍。好不容易找了个借跑出来,又怕被人发现。她连丫鬟都没有带,悄悄就跑了过来。 此刻看到天锦好端端站在灵堂里,还未开口,双眼就先红了,“你为何要答应,你傻不傻?” 天锦看到她时,脸色还算正常。可听了她的话之后,就真的有些傻了。 “妙妙,你在说什么?”她怎么觉得今晚这兄妹俩都好似不正常。 “你还想瞒着我们吗?”谢二红着眼,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堂姐说,六叔留下遗言让你给他殉葬,这是真的吗?” “你说我要做什么?”天锦愣怔住了,好像没听明白一样,满眼皆是茫然。 “莫非你不知道吗?”谢二止住了眼泪,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白,一下子捂住了嘴。 天锦的确是毫不知情的。至少在此刻之前,她并不知道即将被迫成为一个将死人,于是下意识的回头朝那静躺在引路幡后灵棺看了一眼。 她猜没错,他果然是死不冥目,竟是死也不放她走啊。 不,不对! 他死时,明明什么话都没有留下的。莫非,这遗言天锦只觉得心中一阵发凉,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 她用疑惑目光看向谢琰。 谢琰不忍看她这般无辜又无助的模样,默默地撇开脸,后退了一步。 谢二出现的过于突然,语气里又气又急。纵然谢琰有心阻止她,可他也知道依天锦对六叔的愧疚,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她怕是不愿离开的。 所以,他才没有阻止谢二的冒失。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 谢琰:“妙妙,你去外面守着。” 谢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愧疚地垂下头,慢慢走了出去。外面很冷,寒风扑面,她却毫无怨言,默默守在廊下。 屋内,瞬息就沉寂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之间,竟是谁也没有开口。 “你” “你” 谢琰一顿,“你问吧?” 天锦没有客气,“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谢琰:“方才,四叔带着大家商议明日出殡的事情,这话是从堂姐嘴里说出来的。” “所以大家都知道?”天锦又抖了抖,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谢琰于心不忍地点点头,“别怕,我现在就送你离开。” 天锦苦笑,无力地摇头,“谢将军,多谢你这个时候还在为我考虑。只是你那位堂姐,素来便与我不和,谢谢郡公既然早早就留下了遗言,她必然也早早都安排好了,所以才会无所顾忌。你看外面黑漆漆,这般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可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走出这间灵堂立即就会有人跳出来,将我堵回来?” 他信!事到如今,他有什么不信的! 谢氏一族出入朝堂,封相拜将,看似高风峻节,顾全大局,其实骨子里却是极其的自私。便是谢氏女子,出嫁入外姓,对母族也是十分忠诚。 哪怕是单纯如妙妙那般,活得无争无求的,宁可与夫家生出嫌隙,也不可能与母族撇清关系。 只是为何是会天锦呢?谢琰的心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钝钝的疼痛蔓延到全身。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出去的。” 丢下这句保证,他便朝她淡淡头,面色僵硬的离开了。 他一走,谢二又忐忐忑忑走了进来。 她在外面并没有听到两人说了什么,看到谢琰独自离开,她以为事情已无转机,眼泪又掉了下来。 “怎么办天锦,要不我去求求四叔吧。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不行,一定不行的。” “好了,妙妙,你别哭了,再哭眼睛就要肿了。”天锦朝她笑了笑,只是这一记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可我担心你啊。六叔那么宠着你,他怎么忍心呢?你说,堂姐她是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天锦没吭声。 谢石待她如何,众目共睹,她无法否认。如果她真的只是女人,她一定会喜上他的。可感情总有一个先来后到,在谢石看来,的确是她背叛了他。 她不怨他,只怨这世道不公,苍天无眼。 如今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阿裕。他是何其无辜,就因为遇到了她,就祸事不断,可他却无怨无悔,对她不离不弃。 “妙妙,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情?”天锦突然开口。 谢二心里正乱着,闻言忙不迭地点头,“你说,我一定办到。” 天锦:“明日出殡,葬礼时你可否找个机会,悄悄的将阿裕放了?” “好。”谢二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却又猛地抬起头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妙妙,你是个好姑娘。纵然时运不济,过是有些坎坷,可你却还有亲人依仗。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早说过,我是个不详之人,但凡与我亲近人,总会遭到无妄之灾。我不想再连累他了” 或许是这迎头的一个闷棒,终于让天锦认清了眼前事实。无论她如何不甘,又是如何挣扎,好像永远都无法摆脱缠束在身上的厄运。 “天锦,你别这样说这个样子好可怕。” 天锦叹道:“夜深了,你且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 “回去吧。” 见她无意多说,谢二虽然担心,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转身。可当她一脚迈出门槛时,却猛得顿住了脚。 谢二是很喜欢天锦,喜欢到明知她是她六叔妾室,却暗助帮她与外男私奔。明知自己的亲哥哥对她也存着异样的心思,因为她的存在,甚至会影响到叔侄关系,会闹得家宅不宁,可她还是没法去讨厌她。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一种莫名令人想要亲近气息。 天锦的身上,有着很神奇力量。正是这股力量,影响了她去做了一件从前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世上最糟糕最绝望的事情了,早就已经能够坦然的面对一切了,却不知还有一种毁灭性的绝望。 “天锦,你逃吧,现在就逃我有办法!” 第165章 办法 “天锦,你逃吧,现在就逃我有办法!你换上我的衣服,趁着大家现在都在大厅,你现在就逃!”谢二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里带着一股奇异之光,语气坚定。 可惜天锦此时,面上虽然平静无波,内心里却已经绝望了。 她是真的绝望了。 “算了吧妙妙”天锦缓缓摇头,她是真的不想再连累旁人了。 见她神色淡淡无动于衷的样子,谢二只好作罢。其实她这个办法也是有风险的,若贴身的丫鬟找不到她,一定是会惊动府上众人的。 届时,她定然是会受罚的。 她倒是不怕受罚。就怕堂姐就不依不饶,动用侍卫抓捕逃妾,果真如此,就算天锦有幸逃脱,这辈子也都会烙上逃妾的罪名,见不得光了。 谢二十分为难,虽然天锦拒绝了她,但她却不想她就这样放弃了。 二哥对!去找二哥,他那样喜欢天锦,一定也不希望她有事的!他一定能够想到更好的办法! 打定主意,谢二便顺着谢琰刚才离开的方向,一路找过去。 天幕越发的沉暗,夜色迷离而萧索。 天锦孤零零站在灵堂中,目光在那摆在正中央的未曾封棺的灵棺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跪回了原处。 “嗤”沉寂的灵堂上空突然传来一声冷冷嗤笑,“你还真打算为这个么人殉节啊?” 天锦眉宇微拧,不由抬头朝梁上望去。 一袭紧身夜行衣的沐倾城身形微动,轻飘飘从上面跳下来。 “又是你?”天锦眉宇拧得更深了。 “可不是嘛。”沐倾城嘴角轻扯了一下,“这个时候,除了我,还有谁会来救你?我的公主殿下!” 天锦:“”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不愿意正视自己的身份?”天锦冷漠的态度,当真叫她有些拿不准。沐倾城不由得也皱起了眉,一脸不悦。 “就算你真的情愿被人活埋,那也要看看大北朝愿不愿意!陛下可是已经得知你还活着消息,正等着你回朝呢!他谢石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南朝将军,就想折损我北朝公主,他配吗?” “我真的是你们的公主?”天锦迟疑地问。 沐倾城冷哼,看着她眼神里透着一股浓浓的失望。 “你若不是公主,我们姐妹何必一路追随过来,暗中护着你。你若真的想死,那也不能死在这里,就这样憋屈的死掉!堂堂的北朝锦公主,战场才你的归处!” “可我什么也记不起来。” 天锦轻轻叹息,嘴角边渐渐凝出一抹苦涩凄楚的笑意。 她这副模样,倒是让原本还冷硬着的沐倾城有些不忍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气势矫健似骄阳,目光里永远璀璨而自信,从不输给男子分毫。可如今她身上却已然没有了往昔的风采,剩下的只是一个模糊苍然的影子。 沐倾城追随她多年,对她从来都有只仰慕与艳羡,何曾这样失望过。 她倒是可以谅解她是失忆了,记不起从前的事情了。只哪有人失忆之后,就性情大变的!甚至拒绝接受那个身份的? 这分明就是懦弱! 堂堂的北朝武神将军,怎能如此无能?! 想到这里,沐倾城心里才刚刚涌出来的软意,顿时消散无踪。她紧盯着天锦,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你若真想放弃,我倒也不是不可以成全你。” 天锦:“” “大不了陛下问罪下来,我便说你是潜入谢家盗取军情时被发现,搏斗间与谢石同归于尽了。锦公主的威名,不会因此而消减分毫。” 天锦:“” “如何?” “这么说,你有办法救我出去?” 沐倾城轻轻笑了笑,目光一闪,落在那静躺的灵棺上,化出一抹阴寒。她从身上取出一个青釉小瓶,准确无误地扔给她。 “这是闭息丸。” 天锦一愣,“这是何意?” 沐倾城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正色道:“他们让你殉葬,你便依了他们也无妨。吃了这闭息丸,会让你气息全无,呈现一种死假之症。” “你是说我依旧会被活埋?” “没错!” 天锦似懂非懂,若非看她一脸肃然,口气慎重,她还真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跑来拿她寻开心的。 沐倾城顿了顿又说:“公主不必担心,此事万无一失。我已经与姐妹们商议好了,待棺木下葬,谢氏不再有戒心,公主便能逃出生天。” 她的意思是要挖埋掘墓? 天锦下意识觉得不妥,谢石的灵棺入葬之后,外面必然会有人守着。可看到沐倾城自信满满的样子,她又将心里的这股疑惑按了下去。 不管如何,反正事情都到了这等地步了。 她只身一人,便是再冒一回险,也无所谓了。 她握了握手里的瓶子,点头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直到听到她应承下来,沐倾城才终于松了口气。她表面上虽然说得满不在乎,心里还真担心天锦抱着必死之心,不愿意答应。毕竟她也不是拒绝她一回两回了。 只是她这口气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就听到天锦又轻轻开口,“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沐倾城不由冷笑:“公主不是已经报着必死之心了?竟还有要求?” 天锦抿了抿干枯的嘴唇,岂会听不出她这话里的嘲讽。 “说吧,什么要求?只要我力所能及,必会满足于你。”说罢,她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前提是,不要过分。 “阿裕。” “啧公主对这位粗野男子还真是情深意重。”沐倾城差点都要被她气笑了。 从前是谢琰,现在是刘裕都说红颜祸水,到了这位公主身上,却都反了过来。 天锦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她虽然拜托了谢二帮忙,但凡事都有一个万一,万一谢二没有及时把阿裕放出去呢? 谢家既然能让她殉葬,她便不相信阿裕得独善。 沐倾城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最终只是意料之中一般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被留下的天锦,将那只装着闭息丸的瓶子捏在手里握了又握,心中亦有些不确定。 只是她也知道,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如果能机会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第166章 刺激 寒冬之夜格外的冷,天幕也格外低沉。星子都被云层吞噬,月华隐落无光。 议事的大厅里,换了两道热茶之后,人都散了。 谢琰从灵堂出来,独自生着闷气,低着头便是一阵疾走。府邸虽大,今日赶来奔丧的谢氏亲人,也足有十来人,却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 唯一一个知情之人,却还被关在暗牢里他的脚猛然顿住了。是了,他怎么就忘记了刘裕! 谢琰紧绷的脸色稍霁,长袖一甩转身换了个方向,就想去暗牢悄悄将刘裕放出来。 却没想到,他刚转身,便听到谢道韫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传了过来。 “这么晚了,琰弟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何不进屋?” 谢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快,居然已经走了回来。更让他意料的是,谢道韫竟独自在这黑漆漆的院子里等着他。 身后院子里没有点灯,院外屋檐下倒是挂着两盏刚用白纸糊好的灯笼。 谢琰转身朝着声音的方向眯眼看过去。 却见谢道韫一袭素衣,由着一道暗影缓缓出现在昏暗的灯光之下。突然就要披麻守孝,往常总爱将自己扮得娇艳袭人,眼下却是粉黛未施,一头青丝也由着一只简洁的发簪束在脑后,多余的首饰都除尽了。 “堂姐。”谢琰收回视线,平淡地喊了一声。 谢道韫身边没有带丫鬟,这么晚了守在这里,显然是有话要说的。她见谢琰站着未动,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便提着衣摆,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才在厅中,当着四叔和各位弟弟的们,你是怎么回事?” 谢琰在她出现时,就心知必会被她兴师问罪,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声音未变,语调却更加冷淡了。 “堂姐何必多此一问,你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谢道韫:“你!” 她忍着怒意,不满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谢琰抿唇不答。 谢道韫气道:“你是不是跑去灵堂了,你想放她离开?” “是又如何?”他道。 “”他不说话她生气,他说话她更加生气,“让她殉葬是六叔生前定下的,你想忤逆他的意思?人都已经被你们气死了,你竟还如此不孝!你还是不是谢家子弟,帮着别人气死了亲叔叔,还不够吗?你到底还要荒唐到什么时候?!” 谢琰 谢琰僵硬着脸,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六叔到底是怎么去的,堂姐是再清楚不过,何必把这份罪责都推到别人头上。” “你说什么?”谢道韫头心一跳,瞳孔猛地一缩。 “事实如何,堂姐心里清楚。”谢琰沉着声音,更加肯定了。 他没有再理会她,说完这句便越过她,走进了院子。 从今晚她在大厅里,那样冷酷残忍而又理所当然地将人活埋的时候,他就感觉从前那个让他敬重的谢氏长姐,已经悄然消失了。 他六叔是因为知道天锦真实身份,才下的那样的决定,他不怪他。可她呢,天锦与她并没有恩怨,她为何非要将人置于死地? 寒风吹过来,谢道韫浑身都发着凉意,难道玉峰山上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不,不可能!她做得那么小心,谁能怀疑到她头上。可他这话,又倒底是什么意思呢? 谢道韫猛地转身,大喊一声,“谢琰!你给我站住!” 谢琰哪里肯听她的。非但没有站,还冷冷地丢出一番话,“这里是六叔家,不是王家,堂姐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要在这里越俎代庖,王家内宅还不够你发挥的吗?你如此强势,我叔平哥哥竟也毫无怨言?” 他这挖苦讥讽的话语,粗糙极了,直白且伤人,准确无误直戳谢道韫的心口。 “你你”谢道韫被气得浑身发抖,竟是被刺激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就好像她一直尽力隐藏的伤口,突然间被亲密信任的人,一下子拨开,再毫不留情的撒上盐一样,心痛的都要窒息了。 谢琰心情十分不好,推开屋门直接进屋,再“砰”地甩上门。料想,他这番伤心的话甩出来,谢道韫必然不会再缠上来。 想到她被气白的脸,谢琰不免有些愧疚。然而,这一点愧疚,却在他想不出好办法去救天锦,而被消磨不在了。 这时,屋子突然被叩响。 谢琰脸色瞬间沉下去,他竟没想到,这位堂姐这般难缠,他那样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她竟还不知难而退! “二哥,我是妙妙,你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出乎意料,外面的人竟是谢二。 谢琰连忙站起来,大步上前,一把将门拉开。 “什么事?” “二哥,你刚才跟堂姐吵嘴,我都听见了。”谢二显得有些局促,却还是鼓起勇气,不赞成道:“纵然她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该那样说她的。我看见,她都哭了。” 谢道韫被会刺激得掉眼泪,这显然不在谢琰的意料之中。在他的映象里,这位堂姐从来都是盛气凌人,风光无限的样子,她竟也会哭吗? 谢琰愣了愣,喃喃道:“难得我真的过分了?” 谢二没有回答,只是神色有些恍惚,缓缓点了点头。 她与谢道韫同嫁王氏,只不过她嫁的是琅琊王氏,而谢道韫嫁的却是太原王氏。 在今夜之前,谢二从未怀疑过原来她的堂姐过得并不如表面那样光鲜艳丽。 方才看到她蹲在灯下,捂着嘴无声哭泣的模样,就像是被人忘却遗弃一样,孤零零的没有依靠。 谢二看着看着,心就酸了。 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并无恩怨嫌隙,堂姐与叔平哥哥不会像她与王国宝那般虽是夫妻,却形同水火,最终走向陌路。 堂姐一直都隐藏得很好,她姿容艳丽,衣着光鲜,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过什么,这让大家一直都觉得她在夫家应该是过得很好的。 若非他二哥今夜咄咄逼人,说得那样难听,或许她还会掩饰得更好。同为女子,又是姐妹,谢二又怎会不明白,被丈夫冷落嫌弃会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算了,我去看看她吧。”谢二目光轻责地又看了他一眼,准备离开时,又想起她来找他的目的。 然后,又顿住了。 “二哥,你有办法救天锦的对不对?” 许是她的话题跳得太快,谢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样的的反应,落在谢二眼里,便是不妙。 “二哥,你别不管她,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 谢琰这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心里苦笑。诚然他有救她之心,可她一心求死,他又有什么办法。可看着谢二目含期待,他也只能点头,应承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 谢二心里不由一喜,她就知道依二哥对天锦的喜欢,一定不忍心,一定会想办法的。 太好了! 她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来了。 第167章 出殡 谢二走后,谢琰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他决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天锦去死。 是夜,整个谢府都沉寂了下来。 谢琰悄悄摸进暗牢,找到了关押着刘裕的那间牢房。被关了几天了,刘裕担着心天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看到谢琰,他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 谢琰连忙抬起手来,示意他噤声并打开牢房示意他跟上。 然而他越是这般小心,越是让刘裕觉得不妙,忍不住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压低着声音,小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殉葬之事,实难启齿。 谢琰拍他的手,神色如常道:“今夜你便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刘裕一愣。不由地盯着他的脸。 入目的是一张肃冷俊朗的脸,鬓若刀裁一般,眼神冷漠,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戾气。 刘裕还想看明白,他却已经转身,大步朝着暗牢走过。 外面守卫都已经被撂倒,入眼是漆黑一片。寒风幽幽吹来,脚下的青砖都结了霜。 谢琰走得很快,虽然他表面平静毫无异常,脚步却有些乱了,好几次差点踢中路边的花坛。 习武之人,就算是在不能视物的夜里。该有的警惕还是有的。况且这里可是谢府,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绝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跟在他身后的刘裕不觉生出警醒之心。直觉的感到天锦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一贯沉着冷静的谢琰不该是这样的状态。 只是,他现在急于想要见到天锦,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便什么也没有再问,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寅卯交替,悲风怒号,天边已经泛出鱼腹之白。 没多少时间了谢琰暗自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加快了脚速。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灵堂。 原本该在这时守灵的天锦,却不知而踪。 谢琰脸色一变。 “天锦呢?”刘裕从后面跟进来,视线扫过那令人悚目的灵棺,未作停留。扫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天锦的人影,再看向谢琰时,目光多有不善。 谢琰满目皆是茫然之色,脸色变得铁青。 他一声不吭,转身便走。 刘裕自然是紧跟其后。 哪知,两人刚从灵堂内迈出来,就看到谢四爷带着一干人等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今日出殡,府中上下几乎都没什么合眼。眼见天亮了,为了不延误时辰,谢四爷便集了众人准备抬出灵棺,送谢石上路。 两人不可避免的与他们撞上了。 谢四爷不认得刘裕,看到谢琰已经到了,朝他轻点了下头,心里颇为欣慰。要知道,谢琰昨夜拂袖而去时,明显就是状态不对。 为此他还特意留下谢道韫寻问了一番。 现在看到他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衣裳,只当他是因为谢石的突然离去,过度伤怀,未作他想。 然而走在众人之后谢道韫看到被放出来的刘裕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手里捏着的帕子瞬间被缴皱了。 跟随一侧的谢二,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惊肉跳。 她忧心地朝谢琰看过去,恰时谢琰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四目相对,同样的焦急。 兄弟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谢二:莫非,天锦还没有逃走? 谢琰:莫非,他们已经把天锦 谢琰不敢再想下去,甚至不敢不回头去看刘裕一眼,只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快走!” 谢府里,突然多了这么多陌生的面孔。且为首的那中年男子与谢石的长相有着几分相似,刘裕岂会不明白处境不妙。 只是还没有见到天锦,他岂能独自离开。 “你先走,我会将她送出去的。”谢琰又催促了一句。 他的话,刘裕不怎么相信。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生事,不管如何先离开众人视线倒是对的。想到这时,他这才朝谢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远远的,谢道韫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心里暗恨谢琰吃里扒外,当下顿住脚,在贴身婢女碧珠耳边耳语了几句。 谢二就在旁边,她分明听到谢道韫吩咐碧珠调派侍卫悄悄将刘裕拿下,若是反抗,杀了也不妨。 杀了也不妨谢二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明明昨夜里,堂姐还哭得那样难过,让人忍不住想要给她一个臂弯,怎么才一夜的功夫,竟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人真的还是从前那个对她疼爱有加的堂姐吗?为何,她都快要不认识她了。 谢二不由得落后了几步,一把抓住身边的婢女,力道之大,叫婢女不由惊呼出声。 “二姑娘?您没事吧?” 婢女突然的惊呼,惊动了众人。走在前面的人纷纷回头,就连谢道韫也抬眼看了过来。 看到谢二脸色不对,婢女顾不上被抓疼,连忙扶住了她,“二姑娘?” “无事。”谢二咬着嘴唇,神色难看道:“只是不小心扭了下脚,刚才有些疼,现在好了。” 说着,便松了开了抓着婢女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众人的视线随着她的话,落在她的脚上,见她行走如常,方才重新回过头去,一行人前前后后走了灵堂。 谢道韫在这个时候朝谢二靠过来,“若是疼得厉害,别逞强,将婢女扶着你先下去休息。这里有四叔操持,你去陪陪六婶也好。” 谢道韫是知道谢二与天锦私下交好的。 担心一会儿的事情让她接受不了,是好心提醒着她。 谢二赶抓住她的手,“堂姐,能不能” “不能!”知道她想说什么,谢道韫脸色沉了下去,并没有让她说出来就打断了。 她抽出手,朝谢二身边的婢女看了一眼,“好好伺候二姑娘。” 婢女对谢道韫讳莫如深,只得重新扶住谢二的手,“二姑娘,您看” 谢二还能说什么,即便她是有心也无力。只能远远的朝谢琰看了一眼,把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他的身上。 这边的动静,谢琰都看在眼里,一直都没有看到天锦,他的心里十分不安。刚想迈脚走过去,想问问谢二是不是知情,便被一道低低的声音喊住了。 “谢将军留步,你若真想救天锦,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第168章 殉葬 谢琰眉头一皱,不由偏头看过去。 只见沐倾城一身素洁的袄裙,完全是谢府丫鬟的打扮,头上还像模像样的戴着一朵小白花。此刻正用狡黠的目光盯着他看。 恰恰此时,谢道韫已经走了过来。 谢琰按耐心里的疑惑,在谢道韫看过来时,面无表情与她回望。 昨夜之事,这对姐弟之间算是生了嫌隙。眼下,谢道韫与他也无话可说,但她心知若不警告一番,只怕一会儿他又会闹出事端。 如此,她嘴角勾了勾,冷冷道:“天锦已经躺进了灵棺里,这可是她自己主动躺进去的。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可没有逼迫她。” “你说什么?”谢琰一脸惊讶。 已经躺进了灵棺是什么意思? 却原来,早在谢琰带着刘裕赶到灵堂之前,天锦已经早他们一步,服下了闭息丸,主动躺到了谢石身侧。 这让一直派人在外面,监视着她的举动的谢道韫很快得到了消息。昨夜谢氏兄妹前先去灵堂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虽然监视着他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没能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谢道韫却着实担心了一把。 但天锦的实相,让她满意的同时,还松了口气。 所以看到刘裕时,她才没有当场发作。 谢琰吃惊的样子显然是还不知情的。谢道韫心里又安了安,看来他们刚才进入灵堂并没有发现什么。 确定天锦那边没有出问题,谢道韫这才轻快地笑了笑,“琰弟,你昨晚指责我的那些话,我并不接受。让天锦殉葬是六叔的意思,也是让吩咐我务必办成此事,并非是我越俎代庖。” 说罢,她再不看他一眼,转身迈进了灵堂。 谢琰还处在震惊之中,忍不住也要跟进去看看。身边的沐倾城却拽住他的袖子。 小声道:“放心,她只是吃了闭息丸。” 谢琰又是一惊,终于正视她的脸。 因为是刻意的打扮,沐倾城特意把自己打扮得不怎么起眼。她出现的时候,谢琰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的。这会儿细细一看,方才认出她是在桓玄身边侍奉的婢女。 可是,区区一个婢女,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就避开众人耳目,能知道别人所不能知道的事情。 他双眼一眯,眼里带着一抹危险。 “你到底是何人?” 沐倾城早料到自己的会被怀疑,并不惊慌,反而勾着嘴角,轻轻一笑,“恕我不能如实相告。不过你放心,我是来帮天锦的,并无恶意。” 只是暂时没有恶意罢了。眼下,她还要靠谢琰去拖住谢道韫,虞美人旧部才好行事。说白了,不过就是想找一个能引开众人视线的人。 而这个人选,谢琰是再合适不过。 谢琰心里警惕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放松,反而疑心更重了。此女莫非其实一直都是桓玄的人? 桓玄此番横插一脚是想做什么?他真的会这么好心? 看出他的疑虑,沐倾城显得有些不屑。这就是之前把锦公主迷住,甚至因他而战败,流落至此的男人?也不过尔尔。 “桓玄想要做什么?”谢琰还是忍不住发问。 “谢将军觉得呢?”沐倾城眉梢微挑,也不解释,任他误会,“不如事成之后,你放他回荆州?” “仅是如此?”谢琰不信。 “不然呢?”沐倾城反问,却不待他回答,又失笑地摇了摇头,“反正桓公子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接下来就要看看谢将军敢不敢去挖坟开棺了。” 她这话带着满满的恶心,谢琰岂会听不出来。 挖坟掘墓可不是一件小事,况且挖得还是自己亲叔叔的坟。他绷着脸,脸色铁青难看却倒是相信了沐倾城的话。 桓玄被困在此,无疑恨透了他的六叔,会借由他的手去报复,也说得通。 “谢将军看着办吧,要不要救天锦,可就在你的一念之中。不过此事,可就只有你一人知晓,你若不救,她可就真的死葬了。” 谢琰:“” 沐倾城是特意过来搅浑水的,利用谢琰拖住谢道韫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她真正目的其实就想趁机将桓玄救出去。 那样一个美好的人,岂能任由谢家宰割,被困在此处消磨光阴。 是以,沐倾城走后不久。当谢琰进了灵堂,亲眼目睹毫无生息的天锦真的就躺在他六叔身侧时,还是很难接受。 “倒还真是个知恩的”谢四爷看到棺里的依偎的两人,没由来地感慨了一声。 这一幕看在谢汪眼里,却是刺眼极了。昨夜里,他一直陪着郭氏,郭氏失声痛哭了大半宿,话里话外皆是对这个害得他家里失和女人的怨恨。 不过区区一个贱婢,她倒是聪明。她若不死,也别想还能活着。可死后竟还妄想霸占他父亲,岂有此理。 可这偏偏就是他父亲的遗言,他若拒绝把人和葬,岂不是不孝。谢汪布满血迹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闭目靠在他父亲身上的天锦,此时此刻恨不能将她拖出来鞭尸。 倒是谢道韫在一旁看得面无表情,“来人,把三姨娘移出来,另择草席裹身抬出去。” 闻言,谢琰的脸色又是一变。 谢四爷倒是没觉得不对,能与家主和葬的只能是正妻,就算妾室有情有义,也不能同居一棺,这是规矩。 谢汪感激地朝谢道韫看了一眼,默默把脸撇了过去。 从头到尾,谢琰都隐忍着没有任何动作。 随着谢四爷的一声“封棺”,灵棺被合上,钉牢。由着下人齐力抬了出去。 谢家上下也跟随着灵棺,高举着引路幡,一路洒着冥钱朝着早早准备好的谢氏墓地而去。 再说刘裕。 在灵堂里没有看到天锦,他便怀疑她是被谢家人关了起来。天锦殉葬之事,他显然还不知情,待众人抬着灵棺离府,他便满府里开始寻找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行动多久,就被碧珠带来的侍卫,团团围住了。 出师就如此不利,刘裕瞬间红了眼。事到如今,他已经忍无可忍,当场便于侍卫大大出手。 第169章 入葬(1) 纵横沙场的谢大将军突然就薨了,引得寿阳城热议热纷纷,不少人为之叹息。 此时天已大亮,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都出来了。赶在街道热闹起来之前,谢府的送葬的队伍出了城。 城外的十里亭里。 朱瑾翘首以盼,当看到那迎风而荡起的引路幡,她连忙朝辛夷招了招,“快,快去通知关三爷!” 辛夷一个灵激,猛地站起来,翻身上马,夺路飞奔。 正如沐倾城所想的那样,即便是天锦抱着赴死之心,可她身为北朝公主,麾下旧部又岂会看着他们的公主如此憋屈殉死。 区区一个谢石,他敢要锦公主死,虞美人旧部就敢挖墓掘坟,叫他死不安宁! 谢石的墓地选在了十里亭外的枫兰山上。此山颇具灵气,春有绿韵,夏的溪淌,秋季红枫遍布满山,到了冬天皑皑雪景银妆素裹,一年四季风景如画。 虞美人组织早知道得到消息,已经提前了几日在枫兰山上布置好了一切。 此次送葬的队伍里,除了谢家人,还有荆州南郡公桓玄。自从桓玄被谢石掳到寿阳困在府中,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原本这送殡也没有他桓玄什么事情,谢府里也无人要求他什么。 只是在谢石灵棺将将被抬出去的时候,桓玄突然不顾侍卫的阻挡,执意要给谢石送葬。 想到当时谢四爷看到他时,很是吃了一惊的样子,桓玄不由失笑。 “公子笑什么?”走在一侧沐倾城轻易就听到了轿中的动静。 闻言桓玄微微抬眼,隔着一道窗帘子,看着轿外纤细侧影。许久,就在沐倾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窗帘。 外头的日光刺目,他下意识闭上眼,等适应了,才缓缓睁开。恰时,沐倾城扭头正朝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如朗朗皎月般的男子,目光也好似如水的月华一样,让人看了心里不由地一荡。 沐倾城的脸微微一热,不太好意思与他对视太久,率先撤开。 桓玄目光定定看着她的侧脸。那分明是线条流畅的侧颜,脸部偏黄的颜色与颈脖间白皙明显有所不同。阳光之下,女子整个都像被度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他突然有些好奇,她的模样了然后,就看到她的耳尖一点一点泛红了。 桓玄眼波微微一转,“唰”地一个和上了帘子,坐了回去。 提着心的沐倾城,不由松了口气。神色间似嗔似哂,心口上渐渐地蔓延出一股令她丝毫没有察觉到甜意。 重新坐好的桓玄,不由得想起前夜里,婢女“英儿”突然闯进了他的寝房。 他当时已经褪了衣物,准备歇下了。 看到他衣衫不整时,“英儿”神色间便有些不太自在。他也没有为难她,起身又重新将衣服装置妥当。 这才走出去见她。 他原以为“英儿”是为了天锦的事情而来,想请他在旁协助,却没想到她开口便问:“眼下有一个出府的机会,公子是否愿意离开?” 桓玄当场便愣怔住了。 他怎么会不想离开呢,谁愿意一辈子当傀儡人质?谢石突然间就逝去了,他不是没有动过心思。只是被困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就这样离开心里总是有些不甘的。 荆州桓氏虽然不比琅琊王氏那般是开国元勋,势大显赫,可他祖父好歹也历经了两朝帝王,父亲更是取了晋明帝的南康长公主,从驸马都尉一举跃至大司马,执掌朝政大权。 如果,不是父亲逝去时他才五岁,桓氏何至于沦落至此。好在父亲前生的余威尚在,桓氏根基已然牢固,便是如今的晋帝忌讳桓氏再次崛起,轻易也不敢有所动作。 区区谢氏,也不过是最近几年才渐渐才冒出头来,竟然就胆敢趁他一时不察将他掳困。 是欺他桓玄太年轻不成? 说起来,他虽然看似温和,却也不是挨了欺辱,只会忍气吞声之辈。之所以会一直按耐不动,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契机罢了。 只不过,让他没有想到是这个契机来得这样快。 早在他身边侍奉的婢女被掉了包的时候,桓氏便隐隐觉得,报复谢石的机会来了。 “英儿”向他打听天锦,他表面不动声色,暗下里却刻意而主动地去接近天锦。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竟是让他见着了熟人,偏偏这个熟人的状况却不太对劲。 桓玄当时便想,他或许是除了谢琰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天锦真正身份的人吧。 可惜,这北朝公主,似乎已经不记得他了 “桓公子,到了。”轿外,沐倾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将他拉回了现实。 随着轿子落地,桓玄正欲起身,沐倾城却在这时抢先撩开门帘,突然扬起声音,惊呼道:“哎呀,桓公子,您这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脸色苍白?桓氏嘴角微微一抽,费解看着她。 沐倾城没有解释,只是飞快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唰地合上门帘,转身破口大骂,“你们几个是怎么抬得轿子,不知道桓公子身娇体贵,竟把他颠成那样!” “” 轿夫们傻了眼了,明明抬得很稳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 轿里的桓玄,怔了怔。下意识垂目,将自己打量了一番。 身娇体贵? 颠成那样是哪样? 桓玄深感无语,默默抚额,感觉有些微妙。 这边吵闹声很快将前方的惊动了。 谢四爷皱着眉朝桓玄的轿子望过来,不悦吩咐身侧的儿子,“止儿,你过去看看。” 谢止是谢家四房谢四爷的老来子,生得面白唇红,如今弱冠之年,看上去是个清冽而翩然的少年。 他与谢汪同岁,两人从小玩在一起,与其它兄弟相比关系更好一些。此时正与抱着父亲生前喜爱的随葬品的谢汪站在一起,听了吩咐没说什么,只在谢汪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在他们身侧不远的谢琰,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他不经意地回头去看,一眼就看到是桓玄那边出现了状况。但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只扫了一眼有,就收回了视线。 这一路,他的心思都在天锦身上。 从灵棺移出来的后,天锦身上只是简单的裹了个草席,就被扔在了马车上。 谢家的做法,实在令他生寒。 虽然他已经知道她吃了闭息丸,可还是放心不放。又吩咐下人着急地拍开棺材铺,又买了一口材质薄薄的棺材。 送葬的队伍停下来后,他的目光便如同粘住了一样,不曾从这口棺上移开。若不是身侧谢道韫盯着严实,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抢棺而去。 桓玄那边的动静,来得实在太巧。他心里骤地想起那个婢女先前说过的话,若非他们是故意的 心知这其中必然有诈,谢琰心口止不住砰砰直跳。再看看那封实的棺材,难道真想让他在众目睽睽下抢棺? 谢琰不禁有些后悔。 早知道,他就不该多此一举,抢棺可是比直接抢人难多了。 第170章 入葬(2) 许是他心里怨念太深,引得谢道韫频频相望。 “都这个时候,琰弟还在想着什么?” 谢琰立即绷起脸,“没什么。” “是吗?”从谢道韫凌厉的目光中,便能看出她并不相信他的话。她冷飕飕地看着马车上新添置的一口薄棺,嘴角边勾起一记嘲讽的笑,“没什么最好,你也该收收心思了。” 谢琰原本是面无表情,听罢反而抬起眼,带着一丝挑衅冷漠,看向她,“堂姐不过去看看吗?桓玄可是你同意放出来的,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也不好交待吧?” 桓玄如何会出现在寿阳,他们都心知肚明。 谢石对外声称是请了南郡公到府上作客,在晋帝的默许之下将他软禁在此处,然则明面上却并未真正与桓氏撕破脸。 是以,桓玄在谢府虽然不能自由出入,却也好吃好喝的供着,倒也不曾怠慢。若非如此,他今日出府,谢家也不可能专门为他安排一顶软轿。 谢琰的话很不中听,却也让谢道韫犹豫了起来。只是转眼之间,她便看到谢止已经走了过去,再看看谢琰守着这口薄棺,始终寸步不离 她冷哼道:“你不也说我管太宽?放心,桓玄那边有人看着,哪里还轮得到我来操心。” 见她不上当,谢琰心里不由失望。 看来,他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万不得已,他还真不愿挖坟。 谢琰不再理会她,心里带着对谢石的一丝愧疚,默默地等着葬礼完成。 再说桓玄,“英儿”突然发难,聪明如他立即便料到她一定是在谋着什么。倒也配合地支着头,歪歪在靠在轿壁上,没有动。 “怎么回事?”谢止大步走过去,沉着脸。 负责着抬轿的轿夫,乃是府上的仆从。见状纷纷吓白了脸,跪了下去。 沐倾城正欲回答,哪知一对上他的面孔,立即愣住了。 这人好面熟! 可不就是面熟嘛! 淝水一役,便是此人,高举利剑将锦公主逼入江流。是他没错!阿静也是被他杀死的! 沐倾城直勾勾地盯着他,天灵盖顶仿佛突然被重锤击中,黑亮的双眼里泄出的恨意,恨不能立即扑上去将他碎尸万段。 谢止似乎也注意到什么,未得到回应,抬眼就朝她看过来。 沐倾城反应奇快,立即把头垂了下去,答道:“是桓公子,他似乎是病了,在轿中闷得这么久,有些不大妥。” “是吗?”谢止嗤笑,抬手便不客气地将那车帘子一把捞起起。 轿中的桓玄,早将外面的动静听到耳中。十分配合的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表情。 谢止往轿中扫了一眼,他向来就十分看不上像桓玄这种文弱的男子。见他果然是一脸病态,眼里不由露出轻蔑之色。 嗤道:“南郡公自个儿吵着要出来,就是这样送葬的?还真是有心啊。” 桓玄其实也挺不想理会此人,就像没听到他这声嘲讽一样。长长睫毛轻轻颤了颤,幽幽地睁开眼,有气无力道:“原来是谢四爷家的公子,是桓某失礼了。” 谢止冷哼一声,扔开帘子,再次看向刚才闹事的婢女,骂道:“不就是个病怏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罢转身便走了。 沐倾城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双眼都眯了起来。如同火焰般灼人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的背上烧出几个大窟窿! 就让你再嚣张片刻! 等着吧,阿静的仇她一定会报的! 谢止看了一眼就走了,便未苛责,四个轿夫都明显松了口气。等他们站起来,便自动的离轿子远了些,生怕再次被寻上晦气。 这番举动,正了沐倾城之意。 她朝着软轿走近两步,靠在窗口边,小声道:“桓公子,你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 隔着轿子,她又刻意压着声音,应该是怕被人听到一样。这可苦了桓玄,隔着厚重的轿子,他并未听清楚。正想问明白时,突然感觉到了身下传来异动。 紧接着连人带椅猛地往下一坠 有了这段插曲,谢止再站回原来的位置的时候,两具木棺已经放好了位置,黄土掩下去,很快就就埋了大半。 “那边发生了什么?”谢道韫问了一句。 到底,谢琰刚才说的话,还是让她装在心上了。 谢止摇摇头,“这种无用书生,不必理会。” 当两具棺木被埋得再也看不到,谢琰的脸色由难看变为极奇难看,甚至感觉到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一切似乎是要尘埃落定了。 谢家人挨个儿上去祭拜祭酒,郭氏也在贴身丫鬟的掺扶下颤巍巍上前。旧泪未干,又添新痕虽然郭氏已经不如初时那般崩溃痛哭了。 因该说,从看到天锦被埋下土,她心里的恨,心里的怨,那些不甘的,郁结的,愤懑的也随之而被埋进了土里,甚至心里还带着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意。 郭氏对天锦一直是恨之入骨,早就想弄死她。眼下心愿达成,往后的谢家四房再也无人可以越过她去,她突然间觉得其实也没那么伤心了。 北风呼呼,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初时只是零散散,很快就飘洒得纷纷扬扬。 葬礼结束后,谢琰心里头空空的,那种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都开始怀疑,任由着天锦的被埋进土时,到底对是不对。 原本他是想等众人离开之后,就把她扒出来。可谢道韫防他就像防贼似的,全程都紧紧地跟着他。叫他无从下手。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老老实实跟着众人一道回府。暗暗决定,等到天黑无人再出手。 从头到尾,桓玄都没有出过轿子。 等轿夫将软轿重新抬起来的时候,隐约的感觉重量好似比来时沉了些。 然而,沐倾城没有给他们怀疑的时间,催促着他们快走。待轿子移开,她的目光往那完好的地面上看了看,十分满意地勾着嘴角无声轻笑。 大雪飘扬,漫天的雪花随风而舞。突然而至大雪,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而去,竟是谁也没有发现,就在刚才,在这看似平静的时间,有人暗渡了陈仓 第171章 心思 是夜。 久久等不到沐倾城前来汇合的辛夷十分着急,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去谢府一探究竟,却被关三爷拦了下来。 说起这位关三爷,桓玄能够成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无影,还真是多亏他。 “不行!我得去看看,万一倾城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辛夷再次沉不住气地站起来。 关三爷掀起眼皮又看了她一眼,“她向来聪明又自有主张,兴许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 辛夷略显烦躁,“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就算事情真的败露了,你也不能擅自行动。公主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倘若谢家在这个时候搜城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三爷说得没错。”却见朱瑾从内室走出来,目光定定地落在辛夷身上,“你冷静些吧,当初公主身陷危机也没见你这么着急么。” “”辛夷哪里会料到她会在这种时候,这样酸一把。这叫一向不善言辞的辛夷,顿觉有苦说不出,十分憋闷。 “好了,天已经黑了,再等等吧,等公主醒来再决定。”关三爷一语定音。 此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叩响。 “谁!”关三爷警惕地站起来,冷声问。 “是我。”清润温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辛夷离门边最近,见关三爷点了头,这才将门打开。 门外,是穿着一身白底暗竹纹软袍的桓玄。他身姿挺拔,面容端秀,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和煦而洒脱。 “进来说话。”辛夷看了他一眼,侧身让开。 桓玄是特意过来,明知屋中三人看着他的目光虎视眈眈,却并没有推辞,而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入目的最醒目的,就是坐在屋子正中央方桌下的黑袍男子。此人身上有股轻世傲物的气质,黑亮的眼里寒气森森,右脸上覆着一张薄铜材质的面具,而露在外面的半张脸棱角分明,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亲近的冷意。 桓玄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此人便是将他从轿中移到地下的男子。他当时掉落地底,便被人敲晕了,等醒过来时,人已经在这个客栈之中。 方才他在隔壁虽然听不得甚清楚,却也隐约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 这位关三爷想必也是锦公主身边的奇能异士吧。 他目光不声动的又在辛夷和朱瑾身上一扫而过,说明来意,“在下略懂医术,知道三位紧张内室里的贵人尚未醒来,不知可否让在下看看?” 朱瑾立即戒备了起来,“不必了,她不过是暂时迷睡,再过片刻就能醒过来。” 桓玄也没有强求,淡淡一笑,“倒是在下多虑了。” 看到他,辛夷不禁又想起了不知落下的沐倾城,忍不住问道:“沐倾城可有同你说了些什么?” 桓玄眼里闪了闪,原来她叫这个名字,倒是十分美妙好听。他不答,反问:“请问姑娘是?” “我叫辛夷,那是朱瑾,坐着的人你叫他关三爷便可。” 桓玄这才颔首,“幸会!多谢三位救在下于困境中。只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在此之前,倾城姑娘并未向在下吐露过什么。” 辛夷果然失望地垮下了脸。 救桓玄并非这屋中三人的意思,而是沐倾城执意要救的。辛夷和朱瑾一开始都不同意,毕竟多一人多一份风险,倒是关三爷跑到枫兰山看了看地形,就同意了。 按关三爷的意思不过是举手之劳,卖荆州桓氏一份人情也无不可。辛夷和朱瑾这才打消心里的顾忌。 而然沐倾城这一失踪,显然将他们的计划打乱了。 桓玄观察他们三人神色,微微叹了口气,“若三人不嫌弃,在下倒是愿意将倾城姑娘换回来。” “什么?”三人不约而抬起头,朱瑾倒是惊了惊。心道:沐倾城倒是挺会收卖人心,不知如何竟与这荆州的南郡公这般要好了? 桓玄道:“倾城姑娘一向心细如尘,都这么晚了还没有出现,一定是出事了。想必谢家已经发现在下失踪了。” 辛夷不由紧张起来。 朱瑾也陷入了深沉。 就是一直未曾开口的关三爷,也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 桓玄面色坦荡,又道:“眼下倾城姑娘不过是假扮谢府的丫鬟,就是一时不察失足,也不至于立即就暴露身份。在下觉得可以联系谢家,让他们带着刘裕刘公子前来与在下交换。届时,你们再趁机潜入谢府将倾城姑娘救出来。” 刘裕么想到这个人,朱瑾倒是有些心动了。 若是公主醒过来,得知刘裕还身陷在谢府,也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这南郡公的心思倒是缜密,不过他的用意是什么? 明明才刚出了泥潭,竟心甘情愿再陷进去? 非但朱瑾这般想,关三爷心里也明敞着。反倒是性情直率的辛夷,一脸感激和为难,“你也是深受谢家迫害的可怜人,我们既然救了你出来,哪能出尔反尔,大不了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辛夷姑娘实乃性情中之人。”桓玄失笑,“只是各位有所不知,在下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区区谢氏想要困住在下,若背后无人指使谢家纵有天大的胆又岂敢与皇室为敌?” 说着,他顿了顿,见三人果都看着他认真听着,便又接着说:“在下此番谢家定会着急,必会派兵封城,想来各位也不希望被困在城中无法离开吧。况且一旦在下逃离的消息若传出去,恐怕也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以静制动,在下也想看看那背后之人,究竟想要把我桓玄置于何地?” 在场三人显得都没有料到他竟把话说得如何直白,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这背后向桓氏捅刀的就是他那个皇帝舅舅了。 朱瑾与关三爷互看了一眼,未做表示。 反而是辛夷,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惊讶道:“你们南朝的人,都是这么的诡计多端吗?” 想起那个与南朝皇帝一母同胞的琅邪王司马道子,辛夷就恨得直咬牙。此人卑鄙无耻,陷害他们的公主,他们都还没有功夫找他报仇呢。 桓玄莞尔一笑,他总不好说是辛夷太单纯了吧。 “诸位觉得如何?” 诸位觉得如何 与他进屋后的表现一样,桓玄话里话外都是坦坦荡荡。朱瑾对他的戒心消减了,不管如何,他的话对他们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于是,她看向关三爷。 关三爷总算正眼朝桓玄看过去,只沉吟了瞬息,便点头应下,“好,就按你说的这么办。” 第172章 失踪 桓玄变成石头的事情,的确在谢府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正如他猜想的那样,他的确是晋帝默许留在谢家的人质,如果弄丢了,谢家想必会摊上麻烦。 夜幕降临,谢道韫还在柴房连夜审着“英儿”,奈何这贱婢嘴硬得很,一问三不知,很让她怄火。 其实谢道韫也知道,“英儿”既然是谢府的婢女,就算鬼迷心窍,被桓玄利用。桓玄有心要逃,又岂会在谢府婢女面前露出破绽。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在谢府之外有桓玄的人。但他们想要与取得桓玄联系,想必需要有一个内应。桓玄身边除了这个贱婢,不会有第二人选。 这贱婢就算是不知情的,也不会全然无辜。 谢道韫越想越恼,再看看这贱-人,挺着背脊不肯招认的模样,也失去了再审的兴致。 “拖下去,杖毙!” 听到这最后的处决的方式,沐倾城猛地抬起头,也不再扮可怜装无辜了,双眼里迸出一股仇视的凶狠。 她扬起笑容,嘴里发出桀桀笑声,“谢大姑娘这样心狠手辣,也难怪会在夫家待不下去。就是不知道,你何时与那谢二姑娘一样,与琅琊王家划清界线呢?” “你!”谢道韫猝不及防,突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脸色一白。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惊得,浑身上下竟发起抖来。再看看跟随在身边的下人,看着她时的目光慢慢变得诡异起来。 谢道韫勃然大怒,“你在这里胡说什么,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当面非议主子!” 沐倾城不屑地撇了撇嘴,真是虚张声势。 “拖下去,把她拖下去。现在,立即,杖毙!” 杖毙么沐倾城不屑地瞅着那群迟疑着围上来的仆人,也没反抗,任由着他们将她拉扯下去。 谢道韫是真的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恶言给吓了一跳,也没有心情再待下去,转身就出了柴房,怒气冲冲回了静含院。 贴身婢女碧珠见她面色铁青,也变得异常的小心,“夫人,可是要奴婢伺候您歇下?” “歇什么歇!出了这么大事情,谁有心事歇息!” 碧珠被她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孔,吓得手上一抖,慌忙地跪了下去。 谢道韫很是头痛,看她这没出息的样子,烦躁地将桌上摆放的好好的茶具给掀下桌去。 “四叔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碧珠大气不敢出,“四爷已经召了几位公子过去商议,未曾派人过来传话。” “知道了,你下去吧。”谢道韫心底又是一沉。 碧珠如罪释放,赶紧将摔粉的茶具收拾一番,便急不可待的退了下去。 屋子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谢道韫却是越想越觉得心寒。她比任何人都要心急,人是她做主放出去的,这责任恐怕还得她来背。 谢四爷为人自私自利,并不像谢二爷谢安那样,待她如同亲生。他虽然也是才器出众,可心眼却比针尖还细,器度也远远不谢安。 虽然出事之后,谢家已经派兵封城,甚至追出城外。可这天都亮了,却依旧一无所获。倘若上面怪罪下来,恐怕于她不利。 这桓玄也是可恨,显然是早有预谋,居然利用她。 一想到自己曾对桓玄抱着一丝难言的倾慕之心,为他心软破例,她就后悔不已。 明明看上去,是个翩翩君子,怎么就这般可恶!简直就是个伪君子! 越想越生气。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气白过脸。 不行,她必需得去枫兰山看看,或许那里会留有蛛丝蚂迹?想到这里,谢道韫浑身一振。 是啊,她都被气糊涂了,怎么就忘记要去事发现场查看。 打主定意,谢道韫连忙理了理衣袍,“来人” 在这寒冷的夜里,想要再上枫兰的人,并非只有谢道韫。 天将一黑时,谢琰已带着心腹悄悄出城了。 此时的枫兰山,风萧萧,霜茫茫。如刀子口似的寒冷刮的人脸生疼。谢琰心腹中有一人,曾为了养家糊口而盗过墓,只是盗墓并非是件容易事情,有时候发生的危险往往让人防不胜防。 谢琰的这名心腹名叫方予,身型魁梧,皮肤黝黑,一双大眼狡黠灵动。就因干这种风险无保证的行当,差点丧命。后来有幸捡回一条小命,从次洗心革面投入军中。 因为为人灵机,倒也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很快得到谢琰的信赖,被纳为心腹。 此番来寿阳,谢琰将副将留在山阴代他处理军务,仅挑了几个心腹过来。幸好,此人就在其中。 此时此刻,白天里刚刚堆掩好的墓穴已被扒开了一角。为了不破坏整体,谢琰一直小心盯着。 “还有多久才能弄出来?”他问。 “将军放心,白天的时候您就吩咐过了。我们几个也都参与了掩土,故意没有压实,只要扒开就能将棺木取出来”方予轻松应下,只是话音才刚刚落定,他的脸在火光下突地一变。 “怎么了?”谢琰顿时紧张了起来。 “将军,这” “怎么回事,照实讲。” “这墓好像被人动过” “什么!”谢琰大惊失色,“被人动过是什么意思,快!赶快挖!” 不用他吩咐,几个人也加快了进度。 方予收起了玩闹之心,整个人变得谨慎起来。照礼说,谢家在寿阳,乃至整个南朝都是声势赫奕的存在,这灵棺才刚刚下葬,谁他娘会这么不长眼,就敢前来挖坟,是不想混了吧? 心里如是想着,方予却越挖越觉得有些心慌了。 直到挖到底了,看到了那口熟悉的薄棺时,他这才松了口气。他就说么,盗墓的往往都是奔着里面陪葬的金银财宝而来的,岂会对一口寒酸简单的陪葬棺木感兴趣。 谢琰也松了口气。 刚才在不自觉之中,他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整个过程中都提着心,生怕天锦会出意外。看到这口薄棺,心口才终于落定。 “开棺。”他吩咐道。 方予等人,将棺上泥土扫干净,这才拿着铁锹熟练将棺上钉子撬开。棺材盖一掀,谢琰不由弯下腰,正准备把里面的人抱出来,不想那棺材却已空空无人,整个棺材底部都没了,反而多了一个深深地黑洞 第173章 墓下 “这” 众人皆是一愣,齐齐朝谢琰看过去。 谢琰的脸色当场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盯着那黑漆漆的洞口,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在慢慢破碎的声音。 一时之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无人动一下。 予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还真他娘的有这么胆大妄为的人,谢家的墓都敢动! 许久,久到众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谢琰突然拿着火把,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见状,予方等人面面相觑,正打算紧随其后。就听到谢琰低沉的声音从地底下传上来,“你们在这里等着。” 随后又补了一句,“予方下来。” 予方不敢迟疑,将手里的铁揪一扔,便跳了下去。 入眼的是一条长长的地下通道,除了棺木底下足有一人之高,越往里走渐渐的却是越来越矮,到最后只能蹲下,甚至爬行。 那木棺棺底,被遗弃在半道上,显然棺木里的人,被人从里面带出去了。 谢琰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虽然没有先前那般难看,却也称不上好看。 方予观察着这挖下通道,心里暗暗赞叹。此人技术真是高超啊,那一口薄棺相当于悬在半空中,地下是空荡荡,棺上压掩着的泥土,居然没有将棺木压陷下来。 这手法啧啧,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是让他大开眼见。 “发现了什么?”谢琰突然问。 方予正想着出神,并没有听出谢琰压抑的情绪,开口便答:“这棺的光景实在令人叹服。普天之下,能有这等手段的能人,恐怕也只有十年前,在江湖上声名鼎赫的盗墓之王才能弄得出来。难怪他敢来盗墓,此人素有鬼影之称,迄今为止还无人能够抓到他。” “此人是谁?”谢琰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他举着火把突然转身。紧绷着脸,在幽幽火光之下,又是在这种森寒的地下底,格外显得阴恻恻。 方予许久不干这种事情了,心理承受能力也减褪了一少,当下被他下得不轻。刚才下来的时候,其实还有些回味自己当年风采,这下子再也敢乱生别的心思了。 连忙正色道:“江湖传闻只知道此人姓关,行事恣意洒脱。不过早在六年前,就听闻他金盆洗手之啊,好像是去了北朝,投入了北朝武神女将军锦公主的麾下,怎么会突然” 他猛地打住收声。 这北朝武神女将军锦公主可就是他们将军心里的那位?如此谢郡公的墓被扒也就能够说得通啊。 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谢家这是被盯上了啊。 方予小心翼翼瞅着谢琰的脸色,谢琰在他说出锦公主的时候,心里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答复。 看来,是虞美人旧部找来了 谢琰也说不清此刻心里有种什么感受,虽然幸庆天锦无事,却也有些难受,总而言之是一种很酸爽的体验。 他正了正色,“上去吧,此事不得说出去。” “喏。” 等两人回到地上面,棺木盖被重新合上掩好土,痕迹被完美的掩去。准备离开时,谢琰不禁想起桓玄的失踪,想到当时轿子落下的方位,可不就是在那条通道的上方吗? 如此说来,桓玄与虞美人暗下有往来?这位姓关的异士,倒的确是个怀才之人,手段了得,令人佩服。 “下山回府。” 谢琰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人便下山了。 与此同时,谢道韫已经带着人出城,正往枫兰山的方向赶去。不可避免的,谢道韫与谢琰撞上了。 “这么晚了,你出城做什么?”谢道韫勒紧僵绳,目光灼灼地看向谢琰。 谢琰面不改色,“自然是去查看桓玄失踪的蹊跷。” 谢道韫微愣,似乎是在考虑他这话是否真实可信。 见状,谢琰扯了扯嘴角,“想必堂姐现在出城,也是想去枫兰山吧。不必去了,桓玄的确是从枫兰山逃脱的。” “你查到了什么?”谢道韫追问。 可惜谢琰心情欠佳,不愿与他多说,“都这个时辰了,想必桓玄早已离开了寿阳,追不回来了。堂姐也必再折腾了,这便回去与四叔商议如何善后吧。” 谢道韫抬头望向枫兰山的方向,她真的是好不甘心。 这干人等又调头回城。 城门才刚刚关上,不得已又重新开启。谢琰,谢道韫前后驱马进城,哪知他们刚刚踏进城内,城墙内的一名守门的小兵,匆匆跑过来,将他们拦了下来。 “敢问,夫人可是姓谢?” 谢道韫十分意外,莫名其妙看着拦下自己马前的小兵。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跨下的马微微有些受惊,马蹄不安地踱着,鼻孔里也不断地喷着重重的鼻息。 小兵有些尴尬,感觉到头顶上不悦的目光,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奈何刚才有人拿着剑架着他的脖子,让他务必要拦下这谢家长女,他也是无可奈何啊。若不照办,只怕小命难保。 “你拦着本夫人,有何事?”谢道韫冷着脸问。 小兵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封来,哆哆嗦嗦呈上去,“方才有个人,让小人一定要将此人交给夫人。” 信? 谢道韫更觉得意外了。 再看看这不起小兵,一脸惧怕的模样,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谢道韫正犹豫着要不要接下时,那小兵好似生怕她会拒绝一样,扑通就跪了下来。 “王夫人请您一定收下,那人说他会在暗中看着,若没有将信交到您手上,便会来取下小人性命。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幼子,还请夫人可怜可怜小人” “”谢道韫眼角微微抽搐,脸色古怪地看向谢琰。 谢琰未作声,却缓缓点了下头。 “呈上来吧。”谢道韫这才应下。 小兵慌张起来,双手捧着信件,恭恭敬敬高举过头顶,呈到她的面前。 谢道韫看了一眼,便接了过来。信封上无字,里面白纸黑字,倒是写了一句。 ——恳请女君放裕郎归去,吾于枫兰山恭候大驾。 落款,桓玄。 谢道韫脸色大变。 第174章 换人(1) “怎么了?” 这封信本就来得蹊跷,谢道韫看后神色大变,令谢琰也严肃了起来。他驱马上前,凑上去一观,顿时眼里露出惊讶。 桓玄非但与虞美人暗下来往,竟与刘裕的关系也这般要好? “会不会有诈?”他问。 桓玄毕竟不是天锦,谢琰也不会拿对待天锦的态度来对待他。他能私自放天锦离开,却不见得能为了桓玄而抵上谢家。 于是,这才好意出言提醒。 谢道韫点点头,“的确是该怀疑这其中是否有诈”她已经被桓玄骗过一次,心思也收敛了,变得小心谨慎起来,“来人,快速回府,将刘裕带出来!其它人随我上枫兰山!” 刘裕被人押出谢府时,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说来惭愧,谢琰将他从暗牢里放出来,还没等他大展拳脚找到天锦,就被人暗算了。 最后,又被关了回去了。 这等憋屈,也没有谁了。 眼下,在一片漆黑之中,被人粗鲁地拉出来,心情实在坏透了。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勾搭姨娘,这等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当然是将你拉去打死!”有人嘲笑地回了句。 却又有人不干了,语气轻佻道:“岂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能干出这等龌龊之事的,根本不配为男人。我可看出来了,那位嫁去王家的谢大姑娘可不是善类,落到她手上说不定啊” 此人说着说着,目光便往刘裕裆下看去,脸色流气不怀好意。 刘裕瞬间黑了脸。 可惜他手脚被束,否则定要他们好看。这一张张可恶的脸,他可是都记清楚了,他们最好保证今夜就弄死他,否则有朝一日,他定会让他们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谢府上的侍卫,对刘裕并不陌生。此人与姨娘闹出私情,三番五次逃跑,却次次都被抓回来,早已成了众人心底的一个大大的笑话。 以往谢郡公还在,府上管理的森严,无人敢在私下异议。可谢郡公一去,郭氏又是个不能挑大事的,谢汪倒是回来了,只是看他也无心去约束下人,一时之间人心都变得涣散了。 就连府上的侍卫,也不太像从前样守规矩了。 众人哄笑成一片,拉扯着刘裕出府,再将他如同麻袋似的往那马背一扔,鞭子抽打在马臀上,一路飞跑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就在刘裕被带离谢府的时候,一道暗影轻快的跃进谢府。 暗影对谢府的地形似乎并不太熟悉,绕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要找的人。恰时,那灯光斑斓的回廊,有丫鬟手捧着茶水经过,暗影嗖地一下蹿了过去。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许乱喊!嗯?”一道低哑的声音至身侧响起。 丫鬟尚且来不及尖叫,眼角余光里就闪现出一柄寒森森的匕首。她的脸瞬间褪色,端着茶水的托盘止不住颤抖起来。 来人蒙着面孔,只露出一双鹰钩似的厉害,如同鬼魅一般,怎能不叫人害怕。她不出声,忙不迭点头。 “我问你,你可知道桓玄身边的婢女眼下在什么地方?” “她她” “如何?”暗影明显不耐烦她这支支吾吾的语态,那锋利的匕首倏地被推进了一寸。 寒粟的触感,叫丫鬟一个哆嗦,“她被关在柴房。” “柴房怎么走?” 丫鬟连忙抬手一指,也不知是不是太害怕了,手指的方向明显不对。 隐在黑暗里的暗影倏地冷笑,“你在跟我开玩笑吗,那个方位看过去是院墙。”再往外一点,就是一条清冷的大街。 “老实点,她倒点出了什么事情?” 又慌又怕的丫鬟忍不住哭了,“这位大哥,不关我的事啊听说王夫人吩咐下人将她杖毙了” 闻言,暗影双眼一眯,眼里寒光乍现,“王夫人是谁?” “谢谢大姑娘,夫家是琅琊王家。” 暗影默了默,不知在考虑什么,挟持她的力道稍松,“那婢女现在什么如何了?” “我也不清楚,我也只是听说” “带我去柴房!快走!” 丫鬟不愿,可小命被人捏在手里,她不敢不从。绕了花园和假山,又走了一条长长的小径,越走越偏僻,等终于到了后院,她颤巍巍指着某间屋子。 “就在那里,这位大哥,您放了我吧” 暗影未答,一个刀手砍在她的后颈上。丫鬟软软倒下去,暗影及时接住掉下来的托盘,放置一边。 沐倾城其实早已不在柴房了。 天黑时,她惹恼了谢道韫,让人拖下去。按理说,暗影这会儿才来救人,显然是迟了。 然而,这偌大的府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下人,惯会瞒上欺下。况且一个将死的小婢女,长得不算太差,肤白肉嫩的,就这么被打死着实可惜。 将她拖走的几仆从,是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显然是打错了。 暗影在柴房附近又找了一圈。这后院内,是谢府下人住的地方,他原本没怎么注意,却在听到一声惨叫时,速度作出了反应。 紧闭的屋门被大力踢开,屋内几个长相丑陋的仆从,赤身裸体的横在地上,鲜红血液从体下蔓延开来。几个人明显被点了哑穴,明明在痛苦的翻滚嚎叫,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场面诡异极了。 “三爷。”清亮的声音从窗口边传过来。 却见那扇窗子已经敞开了半边,沐倾城一脚已经迈了出去。方才门被破开时,她心生警惕,以为是谢府侍卫听到方才的惨叫,闻声赶来,她正想破窗而出。 岂料来人竟然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这蒙面的暗影,不是关三爷又是何人? 见她无事,关三爷神色稍松,只冲着她点点头,“走吧。” 两人没有再逗留,借着黑夜,悄无声息的离开。 而此时,远在枫兰山的桓玄,也早已在辛夷的陪护之下,从另一条通道上了山。 谢道韫收到的那封信,正是辛夷威胁着守城门小兵送去的。她在送护出城前,刻意去了一趟谢府,打听到谢道韫出城,还以为会坏事。 不想,等他们刚赶到城门,就看到谢道韫、谢琰无功而返,这才有了城门口的那一幕。 谢道韫咐吩去将刘裕带出来,辛夷其实动了心思,想要在半道上劫人的,奈何桓玄觉得冒险,方才作罢。 两人抄着近路,比谢道韫、谢琰先一步上山。 寒风凛冽,远处的树林被风刮得呼呼响。 桓玄转身朝辛夷拱手作揖,“多谢辛夷姑娘护送在下上山,稍后姑娘就带着刘公子先行离开吧。” 辛夷点点头,“南郡公也要小心啊,若有机会,我们定会救你出来。” 桓玄一笑,“多谢。” 第175章 换人(2) 当谢道韫带着人赶上山时,桓玄果然就站在谢石的墓旁等着她。他孤身独立,手里举着火把,挺俊的身姿被洁白的衣袍紧裹着,衣带当风,广袖鼓舞。 那绝伦清艳的面孔,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看上去风致楚楚。 饶是谢道韫被他摆了一道而心中怨怼,再见到这般清莲临风的风姿,还是不由自主的受到了吸引。 “王夫人。”桓玄缓缓启唇,目光干净清冽。 这猝不及防的呼谓,叫谢道韫的心口狠狠地被撞击了一下。尚且来不及掩饰的痴迷,叫她万分狼狈。 好在,这样黑的夜里,火把的光亮有限,无人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真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倘若她再晚几年出生不不,就算她晚几年出来,谢家也决不可能舍了美誉天下的琅琊王家与狼子野心的桓家联姻啊。 桓温当年也是战功累累,威名赫赫的名将。若是后来没有独揽朝政,操纵废立,有意夺取帝位,而令声望受损,何至于连累后代。 可惜啊 谢道韫猛地甩头回神,她在想什么呢! 若没有桓温的独断,谢家又怎会被晋帝启用,迅速掘起。 谢道韫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这男色竟也能成为利器。纵然在瞬间收拾好了心情,可语气间还是略显僵硬。 她道:“南郡公真是本事通天,倒叫我一番好找。” 桓玄轻笑,目光落在她身侧的谢琰身上,“谢小将军也来了。” 谢琰没作声,利落地翻身下马,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围的情况。发现真的只有桓玄一个人,不免有些惊讶。 “在下便在此处,刘公子呢?”桓玄问。 这回不等谢道韫开口,谢琰抢先道:“南郡公会不会太看起自己了,仅凭你一人,若我们现在反悔,你当如何?” 桓玄再笑,仿佛早料到了一般,神色不色,缓缓道:“这枫兰山风景美妙,十步一处的断崖也是别具风格。倘若在下不慎跌了下去,也不知谢小将军又该如何向陛下交待?” 谢琰脸色微变,“你威胁我?” “谢小将军也可以不受威胁。” 谢琰抿紧唇,他今日才知道他桓玄好口才!谢家虽能将他软禁,却还真不敢让他出事。 “去看看刘裕现在到哪了?”谢道韫转身朝身边的人吩咐。 “不必麻烦。”桓玄再次开口,“王夫人只需要将刘公子带到山脚撤走侍卫即可。想来刘公子没了束缚,也会自行离去的。” 谢道韫:“” 她不由又朝桓玄深深看了一眼,这才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很快离去。 再说刘裕一路上被人恣意蹂躏,疯跑的马癫得他内腑翻腾,好几次差点昏厥过去。只是一想到这些冷面黑心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自己。他硬是憋着一口气,坚挺到了枫兰山脚下。 当马速减下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似去鬼门关走了一遭。钳制他的侍卫,被拦下,不知与人说了些什么。便听到他冷哼一声,直接将刘裕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刘裕猝不及防地摔下去,摔得闷哼,眼看鼻子就在硬硬撞到地面他及时撇开脸,鼻尖擦着地面而过。 好险!差点就要摔断鼻子了! “算你小子走运!” 若非手脚被束缚住,刘裕真想跳起来喷他一脸。身处异境,纵然满腔愤火也只能忍了。 那些侍卫不知得了什么吩咐,丢下他就直接走了。刘裕挣扎着坐起来,将手臂灵活的转到身前,张牙咬掉绳索。 这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刘公子。”一直蹲守在暗处的辛夷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刘裕身体一僵,整个都戒备了起来。 “不必紧张,我是来救你的。”辛夷沉着声音又说了一句,示意他上前。 刘裕哪里肯相信。 说起来,他也实在是倒霉透顶了。几番受困受制,弄得他现在如同惊弓之鸟。 见他怀着极重的戒心,辛夷十分无耐,“我知道你心里有所怀疑,但此处不宜久留。谢道韫虽然答应放你,但谁知道她会不会暗中派人作妖呢?刘公子还是先随我离开这里再说。” 说着,她也没有给他拒绝地机会,转身先行。 刘裕听着她的声音时,就很是奇怪。他在寿阳基本上没什么认识的人,陌生女子就更不必说了。原本他的确是想拒绝的,可听她话里又透出一些令人生疑的信息。 仿佛自己此番被带到这里,是她暗箱操作? 如此古怪的确是叫他不好一走了之。 辛夷虽是转身就走,却还留着几分习惯观察后面的情况。见他跟上来,心里松了松。 两人一前一后,循着小道,很快走出枫兰山地界。一路上并没有人阻拦,身后也未见追兵。 她知道这定然都是桓玄的功劳,心道:这南郡公倒是个可结交的君子,它日若有机会,一定请求公主将他解救出来。 这一路上,辛夷都只是闷头急赶着,两人全程都没有任何交谈。等他们赶回城,天都已经蒙蒙亮了,然而城门却还没有到开启的时间。 刘裕一直都在暗暗观察着辛夷,瞅着她脚下生风,底盘稳固,便知此女功夫不错。憋了一路,他终于忍不住问:“不知阁下” “噤声!”辛夷突然转过身来,顺带着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一压。 刘裕自认好歹也是七尺的汉子,体格也十分健壮。竟经不起她这看似随意的一压,腰盘就那般不硬挺地弯了下去。 一张脸瞬间憋得通红,心中也恼怒了起来。 “嘘,他们来了。” 辛夷的性子一向都是直来直往,并没有认为哪里不妥。反倒刘裕被她按下后,又试图站起来,弄得她有些心急,赶紧又把他按回去。 “你可别辜负了南郡公的一番好意,瞎动什么!” 刘裕一愣,这才注意到,一行快骑卷着黄沙朝着城门的方向飞奔而来。那领头的人,正是谢道韫。 与谢道韫同行的谢琰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他身侧的桓玄白衣飘然,干净清冽。 辛夷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放在桓玄身上,见他平安无事,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第176章 往事(1) 两人身前是一排凉棚茶寮,加上天色还暗沉着,谢道韫一行人经过,并未发现他们。 城门很快开启,那一行陆陆续续打马进城。 辛夷笑道:“太好了,等他们走远了,我们就进去。” 天亮了,离正式开启城门也不远。都这会儿了,想必城门也不会再关上了。 刘裕收起那点不甘的心思,再看向她时目光微微复杂,“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危机已经解除,辛夷也不用再提着心,听他如此一问,便将桓玄换他脱困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当然,她还是有隐瞒的。涉及到虞美人的部分都被她剪了去,只说桓玄是有机会离开的,却被他放弃了。 刘裕更意外了。 他与桓玄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交情吧。 “走吧,带你去见一个人。”辛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刘裕想了没想就拒绝了,“多谢女侠相救,恐怕在下现在还不能跟你走。” 辛夷:“你要去哪?” 刘裕默了一瞬,直言相告,“我的妻子还困在谢府,恕我不能抛下她独自离去。” 哪知辛夷听后,看着他的目光就变得古怪起来,“如果你说的是谢石老贼强娶的那位三姨娘,就不得不跟我走了。” “什么” 辛夷并未再答,倒是成功的拿着话勾得刘裕再三考虑之后,还是不得不跟她走了。 同福客栈。 天色大亮,天锦便幽幽转眼。入眼的一片敞亮,屋中布置整洁,阳光透着临街的窗子斜斜射过来。 她愣愣地盯着的床帐,一时之间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年,身置何地之感。直到,她决然的吞下闭息丸躺入灵棺的那一幕撞进脑海。 天锦不由痛苦的嘤咛一声,抬手撑着额角,试图按下被记忆冲撞到的痛苦。 守在外室的朱瑾很敏感的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她心喜若狂冲了进来。 “公主,你醒啦!” “你是” 陌生的面孔,熟悉的称呼,叫天锦呆住了。 “我是小瑾啊公主,你最信任的小瑾你还记得吗?”朱瑾迟疑着看着她,问得小心。 见她挣扎着起身,连忙上前在后面托了她一把。 天锦道了声“多谢”,低下头撇见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料想多半出自于面前这个女子之手。她轻轻叹了口气。 “想来你也是听说了诚然,从前的许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朱瑾姣好的面容不由沉了下去,心里的喜悦也减了几分。她沉默地坐在床边,目光定定地看向天锦,见她眼眸清澈,目光平静,突然又笑了。 “没关系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公主就是公主,就算你失忆了也没有关系,小瑾也会一直追随你左右,决不离弃。” 天锦:“你” “公主安心,你刚刚醒来,可是饿了?我让客栈里的伙计送些吃的上来。” “等等。” 见她欲起身,天锦连忙伸手将她拉住。 天锦抬起眼眸,认真地看向她,“你也是虞美人?” 朱瑾:“是。” “那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虞美人的情况?” “可以呀。”朱瑾拍拍她的手,又俏皮的冲她眨眨眼,“不过眼下,公主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这样朱瑾,亲切而随和,一张圆润的小脸娇憨可爱,很快让天锦有了好感。莫名,她感觉这个小瑾,比冷艳的沐倾城更容易让人接受亲近。 她想了想,并没有松开她,“不急,我并不饿。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 “公主可是想知道刘裕刘公子是否安全了?” 朱瑾看上去一眼都不意外的样,反倒是叫天锦愣住了,“你” 朱瑾又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若说虞美人中,沐倾城是除了天锦之外,最有能力能独揽大权的那个,辛夷是武力值最强,最晓勇善战那个,那么朱瑾就是最了解天锦的那个。 她说自己是天锦最信任的人,并不是随口一说。 朱瑾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天锦了,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只是天锦身边的一个侍女,负责她的饮食起居。后来又成为她的伴读,两人朝夕相处,感情越深厚。 很多时候,天锦不能对她们泄漏的心思,都会与朱瑾分享。虞美人的财务支出进纳,也是由朱瑾一力打理担负着。她就宛如天锦的一个影子,形影不离的影子。 “公主不要担心,辛夷已经去救他了,想来都这个时辰也快到了。”朱瑾朝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想了想又说:“虽然公主不记得从前许多事情,但有一件事情,或许公主也已经放下了。只是此事有些严重,我心里也有些疑虑就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问。”天锦拢着被子坐好。 她心里明白,不管她如何排斥虞美人,如何拒绝锦公主这个身份。可从她接受了沐倾城的闭息丸开始,她就无法再像从前那般任性恣意。 虞美人与她已经重新交集起来,不是她一句不记得了,就能干干脆脆断掉的了。 比起最先时候的,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不管她愿不愿,她其实已经没有那么不能接受了 于是朱瑾又重新坐了下来。 为了行事方便,她今日穿了件窄袖的骑马装,下面配着裙子也较短,前后还开了衩,看上去干净利落。 昨夜大家行动,留她在这客栈里守着天锦。 后半夜沐倾城和关三爷一道回客栈,得知桓玄的决定后,又见天锦还没有醒过来,她一句话没说就回了房中。 朱瑾不是没有感觉到沐倾城的不对劲。只是事隔这么久,她得以重见天锦,心里十分激动,再顾不上其它竟是一个晚上没有合眼。 她一面等着天锦醒来,一边等着辛夷带刘裕回来,之后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北朝了可是很快的,她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公主现在是没有了记忆,如果有一天,她的记忆都找回来了,她与刘裕之间,还有可能吗? 毕竟他们之间,还夹着一个谢琰。 理清了头绪,朱瑾缓缓开口。 “公主,你是当真将从前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连谢琰将军也忘记了?” 天锦正猜测着她会问什么,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谢琰,眼里一片茫然,不解道:“与谢琰何干?” 朱瑾不由轻叹,“看来公主是真的忘干净了,这样也挺好的”看她的神色,朱瑾突然有些后悔提起此事了。 天锦却已经起了疑心,“我从前跟谢琰很熟?” 第177章 往事(2) 纵然觉得在这个时候提起从前往事有些不太合适,但既然已经开了头,朱瑾也没有避开话题。 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她将天锦失忆前与谢琰的纠葛细细说来。这一段刻骨而又隐晦的感情,由她来提其实是再合适不过的。 除了天锦和谢琰本身,她是最了解天锦对这段感情投入了多大的热情。一个叱咤风云女战神,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她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令人闻风而丧胆。 却败在了一个名不经传世家公子手中。 一败涂地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日后,若她记忆苏复,两人之间又牵扯了第三人,她又该如何面对,如何选择? 并非是朱瑾多嘴,她对天锦了如指掌 如果不是爱极恨极,悲痛万分,又岂会自我封闭? 如果可以,她也宁愿天锦能够彻底忘记这段往事,重新开始。可是,以她现在的状况,想要重新接管虞美人,卷土重来就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不是她,也是会别人天锦与谢琰的这一段,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也是虞美人,甚至整个北国王朝心里的一根刺。 等她回去,总会被捅出来。与其到时候茫然无措,还不如现在就面对。 随着朱瑾的回忆,天锦越听越心惊 她的脑子里仿佛有道光影,在不断的跳跃着,她想要去抓,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可那道光影带给她的是一股尖锐的疼痛。 朱瑾每说上一段,她的心口就疼上一分。 说到最后,她已痛苦难耐地捂住心口,冷汗津津。明明她什么都记不起了,可那种感觉却如影似随,令她惊慌无比。 “公主,谢琰可恶可恨!他蓄意接近利用你,骗取你的感情和信任。若非他盗取了布兵阵图,以谢安区区八万的兵马,如何抵挡得住我北朝百万雄狮!淝水一役,我们损失惨重,陛下震怒,虞美人也四分五散,阿静姐为了救你,身重数刀,血淋淋倒下,死不冥目。” “阿静”天锦喃喃接腔。 朱瑾悄悄擦眼,眼圈红红的,“公主服了闭息丸,此药药效强劲,刚刚醒来不易马上下地,不如再躺躺” 她的声音,天锦听到了耳中,却无措的不知如何反应。她甚至不知道朱瑾是何时离开的,脑子里嗡鸣不断,充斥着各种吵杂的声音。 耳边倏尔传来几道呐喊,“锦公主锦公主锦公主!” 竟是一道比一道撕心裂肺。 眼前闪现出一幅天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画面触目所及之外,处处都是滚滚的浓烟。 废墟里一个身着银色铠甲的女子,看不清面容。她手上扶着血迹斑斑长枪,殷红的血水,顺着长枪缓缓滑下,陪伴着呼啸着的风声,她重重地喘息着,沉重而压抑的气息十分沉闷。 不消片刻,她所站立的那片土泥,便被染成暗红色。 城下是千军万马,那袅袅不断的浓烟里,倏地出现了一张英气勃然的面孔,那人沉凉坚毅,鲜衣怒马这时,他缓缓抬头,准确无误地朝她看了过来。 “谢琰!” 天锦大喊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声音自窗口传来,打破了屋中的安静。天锦一头冷汗,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虽然只是个梦,可这梦境未免太真实。 梦里的女子一直没有回头,她始终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她又愤又恼又绝望的情绪轻易的就感染到了她。 那身银白色的战铠,她记忆深刻那时,她从在水岸边醒过来,身上穿着的就是那一身啊。 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感同身受。 是谢琰吗?为什么 天锦捂着隐隐疼痛的胸口,甩了甩晕沉沉的脑袋,掀开被褥起身。 门,在这里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以为是朱瑾,便扶着床架子,等她进来。然而很快的,我就感觉到不对劲,猛然一抬头。 连接室内外的屏风,立着一道挺拔削瘦的人影。阳光打窗口照射进来,打在他身上,光影斑驳。 天锦心中一紧,不知不觉呢喃出他的名字。 “阿裕” 此时的刘裕一身狼狈,跟着辛夷一路摸滚打爬急匆匆回到同福客栈,尚未换洗,身上还是先前的那身衣物。 当得知天锦就在这客栈中的时候,他心喜若狂,恨不得马上就奔到她面前。偏偏外头的几个人,说她正歇着,说什么都不让他过来。 方才她那声尖叫,他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实在忍不住就冲了过来。 终于看到她了,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阿裕”天锦双目含泪,脚步蹒跚地朝她迈过去。 许是躺得太久,许是闭息丸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这刚刚迈出一步,她便觉得腿下一软,眼看就要摔下去。 刘裕突然动了,几步跨上前,一把将她捞过去,紧紧抱在怀里。 “阿裕。” “丫头你受苦了。”他微微哽咽。 男儿有泪不轻弹,真是未到伤心处。软香温玉终于抱在怀中,他却很想纵声大哭一场。 太难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带着她,远离这是是非非。可是,他一次次努力,却一次次失败,甚至都有些绝望了。 没人知道,当辛夷告诉她,天锦被谢家要求殉葬时,他的心底有多么的痛恨自己无能,竟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只要想想她被迫活活埋进土里的画面,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太好了,阿裕,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你高兴吗?”天锦同样是紧紧抱住他,眼角的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去,一颗接着一颗,明明是件开心的事情,她却压不住悲痛的情绪。 “高兴。”刘裕将头埋在她温软的颈窝,嗅着她身上清香的气息,揽着她的双手不能控制的发着抖。 天锦道:“我也很高兴,我好像做了一场梦似的“ 梦里的一切都让她很痛苦,可梦醒之后,奇迹突然而至。他们就这样绝后重生了一般,还能再次看到对方,抱着对方,感觉对方体温真好。 第178章 筑防 诚然,这一切都似乎是结束了。 他们终于重逢,终于可以厮守在一起了。对刘裕而言,又何尝不是跟做梦似的。 他紧紧地搂着天锦,嗅着她身上的淡淡的馨香,往昔种种梦幻似的从脑子里一点点闪过,怀里温软的身体,如此的真实,那股喜悦这才渐渐从胸腔里蔓延出来。 不由自主的,他蹭了蹭她的脖子,蹭到了暖玉一般的肌肤,他忍不住挨紧她,深深吸了一口,心神荡漾。 然而,很快的,他就感觉到颈间一凉。 他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收敛心神,轻轻推开她些许,果然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怎么哭了?”他轻叹一息,抬起手温柔的替她拭去眼泪,即心疼又无奈,“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 都是他太无能了。 天锦边哭边摇头,她心里的确是委屈的。可这样的委屈却不是刘裕给的,与他毫不相干。 她知道,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真的可以不顾一切。 是她对不起阿裕,是她连累了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天锦越哭越难受,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哭得不能自已。 “丫头”刘裕又惊又急,不断的给她擦拭着眼泪,偏偏越擦越多,弄得他手忙脚乱,心疼极了。 他干脆将脸凑上去,微烫的嘴唇贴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温润,“快别哭了。” 再哭下去,他心都要碎了。 天锦摇摇头,身体微微颤抖,有些泣不成声。 “阿裕,如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好,你会不会嫌弃我?” “怎么会”刘裕好气又好笑,手指点在她微微发红的鼻尖上,打趣道:“你何时变成爱哭鬼了,再这样哭下去,我都快要被你的眼泪淹死了。哪里还会等到那么一天?” 天锦被他打趣的话弄得破涕而笑,终究是擦干了眼泪,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可她的心中,却涌出一股恨意。 最可恨的是谢琰,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刻意接近他们,还顺势替谢石娶了她。叫她身陷谢家,尝尽了千般困苦。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冷眼看着他们作困兽之斗,他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许是方才梦境里的场面太过悲怆,感觉就像是在她的身上应验过一般,着实焚心,让天锦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过一个人。 从前觉得他谢琰是义薄云天,可那些背后的真相,却叫她深深地感到此人心思深沉,是个十足的伪君子。难怪他们每次逃离,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以至于次次都以失败告终 表面他是帮他们,可分明是他这背后又藏有一只暗箱操纵的手。给他们希望,再捏碎希望。 一想到,被谢琰如此玩弄,哪怕是此时被刘裕紧紧搂在怀里,她依旧感觉背脊阵阵发寒。 “听闻你吃了闭息丸也不知那药丸药性如何,你的身体” 不等刘裕说完,天锦就从他怀里探起头,冲着他微微一笑,“只是有些疲倦罢了,不碍事的。” 能从谢府那个大牢笼里成功逃出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刘裕并不知天锦心头之恨,看着她这虚软的笑容,很是心疼,连忙扶着她到床边坐下。心中暗道:外面的那些人原来没有骗她,天锦果然需要好好休息。 “若是不舒服,你再躺一会儿吧。” 天锦按住他的手,拉过来捧在手中,“已经躺得够久了,骨头都酸了。听闻你从谢府出来,也很是凶险,可有受伤?” 刘裕一哂,“我皮粗肉厚,不过是一番小小波折罢了,不比之前你身险囵囤。不过我们此番能够脱险,还真得好好谢一谢谢琰将军。如果没有他多次相助,恐怕你我也不会有今日。” 天锦的心顿时一沉。 的确 若没有谢琰,她与刘裕的的确确不会有今日这般遭遇。 刘裕继续又说:“上次咱们的婚礼遭到了破坏,不如我们再补办一次,可好?” “好。”天锦点点头。 见她答应,刘裕显得十分开心。婚礼遭到破坏,又亲眼目睹了她披着红妆嫁与他人,他对此事耿耿于怀已久,心里一直想着等两人重聚一定要好好的补办,去一去晦气。 刘裕道:“等到那日,我们请谢琰将军来喝喜酒,再当面好好谢他。” “这”天锦有些迟疑了。 “怎么了?” 天锦看得出来,刘裕对谢琰很是信任。正如她从前一样,若非朱瑾告诉她从前种种真相,她绝不可能会去怀疑谢琰。 只是与谢琰之间的爱恨牵扯,她自己没有那段记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刘裕解释。 她有些心不在焉道:“阿裕,这件事情恐怕还得等一等,现在还不能补办婚礼。” 刘裕还当是什么事呢。闻言只是一笑,温和道:“我知道,你且放心吧。我们虽然从谢府逃了出来,却还潜藏在这寿阳城中,自然还是要小心些。” 天锦:“你知道就好。不过阿裕,以后与谢家,还是少些往来为好。” 刘裕只当她经历此番遭遇,心生忌讳,便宽慰点头,“等我们离开了这里,便去山阴吧。” “为何要去山阴?”天锦一愣,直觉不喜。 但凡与谢氏一族有牵连的地方,她都不愿意想去。更何况,如今的山阴可是谢琰的驻守之地。 虽说她想不起从前与谢琰的种种,可失忆之后与谢琰接触之间,细细想来,还是有些蛛丝蚂迹。 就好比,当初在归香宛那一屋的虞美人花。 又或者,那一晚江河边偶遇,船头浅醉 她甚至是有过一瞬间的怀疑,只怪自己当时并未深想,以至于吃下那样的大亏,被折磨至今,方才被人点醒。 刘裕不知她心中晦暗,见她眉宇紧皱,便抬手在她清雅的脸颊上触了触,朗朗面容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他说:“当初我误以为你被北朝流寇所害,已葬身火海,心中痛苦至极,得谢琰将军收留投入军中为你报仇。之后,又随他去了山阴,便在那里置办了一处房地。” 原来如此。 天锦暗暗松了口气,“阿裕,我们不去山阴好不好?” “你不喜欢?” “你忘了?我就在那里被迫嫁给嫁给” 刘裕明朗的面容,突然就没有了笑意,“是了。是我考虑不周” 天锦心里不由一软,攀上他的肩膀,靠过去,依偎在他的怀中,“这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安身之处。阿裕,从前种种已经无力改换,我如今只想与你长长久久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那就再不分开了。” 刘裕心中微动,下意识搂紧了她。 第179章 怀疑 寿阳城的城防,突然严格了。听闻是城中混进了北朝的几个流寇,犯了些事情,官兵在城头城尾设下关卡,层层盘查,一时之间惹得鸡犬不宁。 然而没两天,这城防又突然撤去了,反而更加令人惶惶难安彼时,天锦的身体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就在谢琰携带亲眷离开寿阳的时候,趁着夜色,天锦一行人也乔装改扮,假扮成了谢琰的亲随悄悄出了城。 此番再见,谢琰明显的感觉到天锦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防备和敌意。只是人多眼杂,他也实在不方便探问。 等离开寿阳地境,回头再看,佳人早已没了芳踪。 竟是连声“别过”也没有 谢琰举目眺向远处与天幕相连的绵延山峦,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怅然失若。 坐在马车里的谢二,恰时掀开车帘,瞅见他一脸惆怅,不由叹了口气。 “二哥。” 谢琰的坐骑是匹黑马,长得膘肥体健,皮毛被梳理的油光滑亮。乍然被拉扯着阻止前行脚步,躁乱地喷了个鼻响,倒底慢慢将速度减了下来。 “妙妙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谢琰问。 谢二见他坐在马背上英姿勃信挺,眉宇间已恢复如常,好似刚才她所看到的不过是个错觉一样。 她顿了顿才道:“二哥知道我的性子从小就温吞,做什么事情都总是瞻前顾后。从前你时常写信劝我,当活得恣意些,这情之一事,也是讲究缘份的。纵然我与王国宝有缘结成夫妻,却无缘相守白头,缘尽了就当潇洒放手。今日我便将这话归还于你,望二哥也能放下心中之事。“ 谢琰不由苦笑。 他的事情,与她的事情大不相同,又怎么能够混为一谈。只是那二人已经双宿双飞,他的确已经成了局外之人。 纵然心里依旧不甘,又能怎样? 如今,他只求她能平安她的平安就是他的全部了。 谢琰不愿在妹妹面前泄露太多心迹,很快应道:“你不必担心,你二哥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过妙妙可知京中传来消息,陛下已经准许你们和离,只是那王国宝却不顾颜面跑到谢府闹事,惹谢玄哥哥大为不满,与他大打出手,事情传开龙颜大怒,招他二人进宫,双双受了杖刑” “什么?”谢二一惊,眼里微微一闪,“竟这么严重?” 谢琰原本也没打算将这事告诉她的,但一想到,那王国宝受罚之后,伤未养好就急急回了山阴。他们此番回去,指不定会撞上,他是担心到时谢二心软,又被那混账拿话哄住,这才决定提前与她说道说道。 “你放心吧,谢玄哥哥的伤势并不严重。” 谢二胡乱地点点头,心里不免复杂。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往后与那人再无牵扯,只是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有些酸涩。 这番话后,兄妹二人再无交谈。 马上就要除夕了。谢二心想,她也该回建康与父母团聚了。 此时,已经安然脱身的天锦一行人,正商量着回北朝的路线。 刘裕显然还不知道天锦的身份,听到朱瑾提出让他们同行时,就犹豫了起来。 恰时,采桑的出现,叫他们又改变了主意。 “你是说司马道子那个老匹夫沿途设下了伏兵,想捉拿我们去邀功?”朱瑾微微惊讶。 采桑点点头,目光落在天锦身上,“不错!恐怕公主现在还不能回北国去。” “公主?”刘裕一愣,顺着她的目光,不解地看到天锦。 天锦虽然对这个身份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排斥,却还未做好准备向刘裕坦言。不想,采桑虽然见刘裕眼生,但见他与虞美人的几位首领站在一处,说话间便没有设防。 见天锦眉宇一沉,她暗道不妙。 好在朱瑾反应极快,上前一步半边身体挡住天锦,道:“你不必多虑,我们心里有数。” 采桑连忙垂下头,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忍不住揣测刘裕的身份。 朱瑾又问:“是徐道长派你前来通风报信的?” “正是。”采桑点头,眼里却有些几分迟疑。 朱瑾心中一动,目光从天锦身上扫过,落在一路上都没怎么出声的沐倾城身上,“你怎么看?”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从谢府的事情解决之后,沐倾城就有些不太对劲。只是她的一颗都扑在天锦身上,倒是没有去多想。 她这一问,叫沐倾城恹恹抬起头来,“既然途中有伏兵,那便不回去。” 朱瑾微愣,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到天锦。 她这动作实在明显,叫本就有些惊疑的刘裕,心生了一股难明的异样感觉。这些的所见所闻,他不是没有感觉到不正常。 可他们明显的对他隐瞒着什么就连天锦对他也时常是欲言又止。他想问,又怕问。总之,不太妙就对了。 刘裕顺势朝天锦看去。 天锦并未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垂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自从两人得以重逢,她与刘裕几乎是形影不离。若非朱瑾阻拦,恐怕都要住在一处了。 眼下她正犹豫着是否该与虞美人旧部同去北国,又为难该如何向刘裕解释。采桑的突然出现,又叫她想起当日在司马道子府中的重重,心中郁结的同时,恨意难藏。 朱瑾过来时,她似有所察,也注意到了刘裕的视线,这才将心思收了一收。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看过去,“不如,我们还是去山阴吧。” 刘裕惊讶道:“你不是不想去的?” “我想过了。司马道子既然认定我就是北朝的公主,无论我去往哪里,他都不会善罢干休,与其要时时防备他的暗害,倒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她说这话时,眼神锐利,眉宇间有些一股说不出的冷冽,仿佛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刘裕十分惊讶:“天锦?” 刘裕虽然不算是心细之人,却早已从他们的言辞之中产生了怀疑。 这种被人排斥在外的感觉十分不好,可他并没有说什么,天锦不提,他便一直都装作并无察觉的样子。 只是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邦人竟和北朝有关。 她们口中的公主会是天锦吗? 不不,这决不可能。 刘裕下意识里拒绝相信,他与天锦好不容易才能够在一起,断不能再生出什么事端。 “阿裕有件事情,我藏在心中已久,待稍后再与你细说可好?” 刘裕似乎是感觉到什么,清润的目光里也多了份复杂。他没再说什么,沉默着点了点头。 朱瑾察颜观色,适时将手一拍,打断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好,我们就去山阴!他司马道子能做初一,我们就做一回十五又如何,也叫他尝尝厉害!辛夷你说是不是啊?” 辛夷倒没什么意见,呵呵笑道:“想要对付司马道子,恐怕还得先剪去他的爪牙,让他孤立无援。” “没错!”沐倾城目光一肃,“只是司马道子身边的权臣十分狡猾,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采桑问:“沐首领说的可是王国宝?” “正是。” “我倒是知道王国宝因私事去了建康,眼下并不在山阴” 第180章 拦车(1) 谢家要同王家解除姻亲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天锦与谢二交好,更是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知道,只不过没有料到,这件事情如此顺利的就解决了。 王国宝不在山阴正好,倒是省了他们再费力将他引出来。至于如何拿住他,碍于有刘裕这个外人在场,其中详尽沐倾城等人并没有细讲。 然而 刚才采桑的一声“公主”就罢了,现下又蹦出一个“沐首领”。刘裕眼里微微一沉,她不是桓玄的婢女吗? 难道 刘裕不敢往下想了。只是再看向天锦时,目光变得更加深沉了。 之后的一路上,刘裕虽与天锦同车坐在一处,却沉寂了不少。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天锦,心里想着的却是,等到了山阴定要将婚事早早办妥,否则实在难以心安。 天将一亮,山阴的城墙依稀能够看出轮廓。如同的铁甲的城墙泛着微微的墨青色,檐角飞翘,碧瓦连天。 偌大的马车里,天锦依偎着朱瑾沉沉睡过去,刘裕这一路心绪不佳,目光落在车窗外。 却见辛夷很有精神地指着那车外的景色正倾身与沐倾城说着什么,后者扯着僵绳,驱马前行,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两句,没了下文。 “倾城,你是不是有心思啊?”辛夷突然问。 沐倾城愣了一下,总算收敛了心神,朝她看这来的目光里微微闪烁,淡淡答道:“并没有。” 辛夷策马偏头看着她,“从离开谢府,你就怪怪的,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吗?” 沐倾城嘴角轻扯,脑子里不期然地闪过一道清滟绝伦的影子。她不答反问,“你觉得还能有什么事情?” 说话间,她目光微动,意有所指地朝马车看了一眼。 辛夷顿时语塞。 是啊,除了公主,还能有什么事情能叫她们上心的。好在,历经种种,公主她终究还是被她们救出来了。 等她们找到机会,回到北朝,虞美人旧纵有了主心骨,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想到这里,辛夷紧拧的眉宇这才渐渐舒展开。 “你就放心吧,等公主恢复了记忆,别说区区一个司马道子,就算是谢家的北府军拦在面前,也是如同蝼蚁一般。” 这话,若是摆在从前,沐倾城实也深信不已。可如今么她轻轻一笑,嘴角边扬起了一抹漫不经心,没再接话茬。 天色越来越亮了,眼看就要入城了。这时,马车猛地停住了。 猝不及防,天锦差点一头栽下去,还是刘裕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这么一闹,瞌睡虫都跑光了。 “发生了什么事?” 就听辛夷突然扬声喝道:“什么人!” 出于本能,朱瑾飞快斜出身体,将天锦挡在了身后。 刘裕:“” 马车后,追上一群身着绒装的侍卫,个个腰挎大刀,面露凶光。一看就是很不好惹的样子。 为首的侍卫凌厉的眼里,更是迸出一投冷寒的杀意。他的目光在辛夷身上一扫而过,很大落在了马车上。 沉声问:“马车内是什么人,出来!” 这等不客气地言语,激得辛夷勃然大怒,“阁下好大的口气!” 那为首的侍卫一袭黑色劲装,衬得皮肤颜色更加黑黝。兴许是未料到一个女子也敢如此嚣张,当下就将脸一沉,抬手一挥,“给我搜!” 此话落下,他身后的一群侍卫,纷纷翻身下马,按着配刀,就冲了过来。坐在车架前的采桑,微微有些紧张,皱着眉只觉得那为首之人,莫名的有几分熟悉。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僵绳,暗暗的已做好了会动手的准备。 就连辛夷,一只手也已经摸到了缠在腰间的软鞭,眼里杀意乍现。 沐倾城看了一眼,突然伸手按住了她,并打马上前,扬着声音冷冷道:“这山阴城不是谢琰将军驻守之地?何时召来了这么一群野蛮的兵痞?” 一群侍卫蓦地顿住,听到谢琰的名字,纷纷朝那为首之人看去,看样子倒是有着几分顾忌。 为首的侍卫一脸的络腮胡也掩饰不住吃了一惊,终于正眼看向她们打量了起来。 采桑盯着那侍卫头子黝黑的面庞,越看越觉得眼熟。那人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发沉着脸,紧盯着马车不放,语气倒是收敛了不少。 他说:“我等正奉命捉捕逃犯,此番冒犯并非有意,你们是谢家亲眷?” 倒是听闻谢琰是带着家中女眷回山阴的那这里面的人岂不是侍卫头子脸色微微一紧,眼里也有了几分迟疑。 沐倾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城门就在眼前,她料想只要摆出谢琰,无论这群人是什么人,总会顾忌一二。 果然如此。 她并未回答,反而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高姿态,拿着着恰到好处的架子,阴阳怪气道:“不知是什么样的逃犯竟是要如此兴师动众。这位大人可是要看仔细了,万一让马车里的主子被那逃犯给惊着了,可不是谁都担当得起的。” 如此说来,却是变相承认马车里是女眷。 侍卫头子顿了顿,试探地问道:“车中可是位夫人?可是王夫人?”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 沐倾城反而不好作答,就不答了。 一时的沉默,便成了默认。 却见那侍卫头子,快速从马背上跳下来,几位走到马车窗子边,拱手嚷道:“原来夫人竟在这里!夫人好恨的心,宝爷他找您找得好生辛苦!” 采桑终于想起这人是何人了,脸色倏地一白,想要示警,却怕被发现。正是慌乱时,就听到马车内传到一道糯软的声音。 “可是张鹤张大人?” “夫人明鉴,正是张某!” 来人,正是大黑脸张鹤,王国宝的部下! 马车内,刘裕本欲探出身看看外面的情况,张鹤身份一下子亮出来,令他浑身一僵。 张鹤! 当初在广陵,正是此人带头火烧了归香宛,酿成了一桩灭门惨案,令他与天锦“阴阳相隔”,痛彻心扉!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们又怎么会有之后的种种煎熬! 刘裕眼里瞬间布满了戾气。 他正愁着的,如何找这群人报仇,却不想他却主动撞上来了! 一只柔软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 他微微抬眼,就见天锦目光柔柔,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刘裕咬着牙握紧拳,倒底还是忍住了。 马车里久久无声,张鹤抬起头,隔着一道窗帘子,他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可他此时心头并不痛快,语气自然也十分生硬。 “夫人为何不答?难道夫人当真是要硬着心肠要与宝爷和离?虽说这本是宝爷的家务事,不该张某来逾这个矩,可张某还是要为宝爷抱声不平,宝爷他到底哪里对不住夫人了?” 第181章 拦车(2) 且不提马车里刘裕的面色是如何难看,天锦和朱瑾挨在一起身着,却是面面相觑。 今日这竟是要闹出一桩狗血不成? 因沐倾城故意诱引,叫张鹤认错了人,天锦也只能硬着头皮,刻意压低着声音模仿着谢二说话的语气。 好在她与谢二的声音,倒也有几分相似之处。却也多亏了,她在谢府时,与谢二走得亲近,否则遇到现下这种境况,还真是棘手。 须臾之间,她心里已经了有主意。 “想既然张大人如此说,想来也已经知道陛下准允我谢家请旨和离之事了。既已和离,我如今与王家,与王大人已无任何关系,从前如何,往后如何,都各不相干。诚然,张大人也知道是逾矩了,又何必拦着车驾?” “什么陛下竟已经允了?”张鹤目瞪口呆。 他得来的消息,是谢家要请旨和离,所以宝爷才匆匆回建康,为了见她一面,甚至还被谢玄狠揍了一顿。 原来竟已经和离了吗? 张鹤僵直的身子抖了抖,一时之间,左右为难。若真和离了,他这般拦着谢二的车驾,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若就这样把人放走了,心里又有几分不甘。 想了想,他突然一笑,面色狡猾道:“张某奉命在外办事,还真没听过陛下下的这道旨意。” 闻言,天锦心里一沉。 “不过,张某倒是有句话想要替宝爷问一问夫人,夫人你为何非要和离,难道宝爷他待你不好吗?” 马车里发出一声冷嗤,似乎是没了耐心,“张大人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张鹤:“”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话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就收起了面上虚假的和善。冷哼一声,“张某的确是管不了宝爷的私事,只是张某早得了宝爷的吩咐,既然这般凑巧的遇见了夫人,少不得要请夫人与张某一块儿,去见见他。”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人扣下的。 今日这般并不是偶然。 就在昨日,他还收到了王国宝的信。王国宝与谢玄大大出手,又被罚了一顿杖刑,身上委实伤得不轻。因而在查清楚谢二果然不在建康时,就想到了寿阳,身上的伤将他的行程拖慢了不少,只得吩咐张鹤找机会去寿阳查一查,看看谢二是不是在谢石府上。 恰时,琅邪王密探传来消息,得知当日那个被他们送去谢石府上的假公主,竟被北朝的虞美人旧部给救了出来。 琅邪王司马道子很是吃惊。 谢石突然薨了,半点征兆都没有,实在是玄妙得很。 琅邪王心知事情不简单,便派张鹤带人去寿阳暗查,想办法将这假公主带回去问一问。张鹤赶去寿阳时,连那假公主的半片袖影子都没有摸到,谢石府上也被捂得密密实实,只查到谢家正派人倒处抓捕逃妾。 他无功而返,半道又得了琅邪王新的指令,令他带人在前往北朝的路上,沿途设下伏兵,不管那公主是真是假,将那虞美人一网打尽才是最正紧的事情。 只是张鹤带着人苦守许多日,依旧是半点风吹草动也不见,他悻悻的无功而返,这才远远就瞧见天锦一行人。 他被误导,又真真切切听到了“谢二”的声音,不疑心有他。明知王国宝正想方设法欲见谢二一面,纵然张鹤知道自己不占道理,却也不想白白浪费了这等大好良机。 他想今日,他若是放谢二离去,以谢家与王家目前紧张的关系,往后谢二有谢琰兄长护着,恐怕宝爷再想见她,就是难上加难了。 想清楚这其间厉害,张鹤立即把心一横,当下还真就耍起横来。 便是不讲道理,又怎的! 谁叫她刚好落单,又刚好让他撞上的!若就这样把人放走了,日后宝爷那里岂不是不好交待? “来人,把马车围起来!”张鹤突然冷起脸来下令。 天锦脸色一变,众人的心都随之而沉了下来。 看来,一场恶战怕是免不了。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随行在马车外的人,均是一面的凝重。沐倾城悄悄地朝打扮成车夫的关三爷使了个眼色。 这一路,关三爷都敛着气息,不曾言语。此时,他抬起头朝那远处的城门看了一眼。 他们显然是无法进城了,唯今之计,唯有杀出一片血路,速回北朝。 “坐稳了。”他低低说了一句,抬起马鞭,狠狠抽下去。 膘肥体健的俊马,扬起蹄脚,疯也似的狂奔起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尘灰卷起来时,张鹤连忙抬起挡住眼,以至于错过了绝佳阻挡的机会。 等他反应过来,沐倾城、辛夷早已扬起手中的长鞭和利剑,与那群黑衣侍卫缠斗了起来。 张鹤啐了一口,恼得直心里骂娘。 驾车是件技术活,关三爷的技术显然很是不错。马车火烧火撩朝着城门飞奔,眼看着就要撞上城墙了,那飞驰的俊马骤然急转,拐了弯,一路朝着西北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给追!”张鹤大怒。 就在这两波人兵戎相见时,西北方向,遥遥猎狩场里,司马元显一骑绝尘,挽弓搭箭朝着绵延的林中“嗖嗖嗖”连发了三箭。 太阳已经出来了,晨光融融。一头公鹿,正埋头在小溪流喝水,头顶的茸冠在水里倒映出来了。 利箭射过来,划破了风声。 公鹿十分机警,不及抬起头,猛地往前一跃,竟是跳过了小溪,仓皇而去。 三箭落空,扎在枯草地落入水中 司马元显兴致大减,恹恹的将手里弓扔给随行的侍从,“回府!” 随行的侍从见他脸色不虞,自然不敢有异疑,忙着收拾猎捕工具准备归府,唯恐慢了就会被责罚一通。 要知道这琅邪世子,平日里虽然乖张任性,却也不是狠辣之人。可近日来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阴晴不定,难以捉磨得很。 就在前几日,还将一位失手打碎花瓶的婢女,发卖了出去。这在从前,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第181章 拦车(2) 且不提马车里刘裕的面色是如何难看,天锦和朱瑾挨在一起身着,却是面面相觑。 今日这竟是要闹出一桩狗血不成? 因沐倾城故意诱引,叫张鹤认错了人,天锦也只能硬着头皮,刻意压低着声音模仿着谢二说话的语气。 好在她与谢二的声音,倒也有几分相似之处。却也多亏了,她在谢府时,与谢二走得亲近,否则遇到现下这种境况,还真是棘手。 须臾之间,她心里已经了有主意。 “想既然张大人如此说,想来也已经知道陛下准允我谢家请旨和离之事了。既已和离,我如今与王家,与王大人已无任何关系,从前如何,往后如何,都各不相干。诚然,张大人也知道是逾矩了,又何必拦着车驾?” “什么陛下竟已经允了?”张鹤目瞪口呆。 他得来的消息,是谢家要请旨和离,所以宝爷才匆匆回建康,为了见她一面,甚至还被谢玄狠揍了一顿。 原来竟已经和离了吗? 张鹤僵直的身子抖了抖,一时之间,左右为难。若真和离了,他这般拦着谢二的车驾,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若就这样把人放走了,心里又有几分不甘。 想了想,他突然一笑,面色狡猾道:“张某奉命在外办事,还真没听过陛下下的这道旨意。” 闻言,天锦心里一沉。 “不过,张某倒是有句话想要替宝爷问一问夫人,夫人你为何非要和离,难道宝爷他待你不好吗?” 马车里发出一声冷嗤,似乎是没了耐心,“张大人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张鹤:“”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话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就收起了面上虚假的和善。冷哼一声,“张某的确是管不了宝爷的私事,只是张某早得了宝爷的吩咐,既然这般凑巧的遇见了夫人,少不得要请夫人与张某一块儿,去见见他。”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人扣下的。 今日这般并不是偶然。 就在昨日,他还收到了王国宝的信。王国宝与谢玄大大出手,又被罚了一顿杖刑,身上委实伤得不轻。因而在查清楚谢二果然不在建康时,就想到了寿阳,身上的伤将他的行程拖慢了不少,只得吩咐张鹤找机会去寿阳查一查,看看谢二是不是在谢石府上。 恰时,琅邪王密探传来消息,得知当日那个被他们送去谢石府上的假公主,竟被北朝的虞美人旧部给救了出来。 琅邪王司马道子很是吃惊。 谢石突然薨了,半点征兆都没有,实在是玄妙得很。 琅邪王心知事情不简单,便派张鹤带人去寿阳暗查,想办法将这假公主带回去问一问。张鹤赶去寿阳时,连那假公主的半片袖影子都没有摸到,谢石府上也被捂得密密实实,只查到谢家正派人倒处抓捕逃妾。 他无功而返,半道又得了琅邪王新的指令,令他带人在前往北朝的路上,沿途设下伏兵,不管那公主是真是假,将那虞美人一网打尽才是最正紧的事情。 只是张鹤带着人苦守许多日,依旧是半点风吹草动也不见,他悻悻的无功而返,这才远远就瞧见天锦一行人。 他被误导,又真真切切听到了“谢二”的声音,不疑心有他。明知王国宝正想方设法欲见谢二一面,纵然张鹤知道自己不占道理,却也不想白白浪费了这等大好良机。 他想今日,他若是放谢二离去,以谢家与王家目前紧张的关系,往后谢二有谢琰兄长护着,恐怕宝爷再想见她,就是难上加难了。 想清楚这其间厉害,张鹤立即把心一横,当下还真就耍起横来。 便是不讲道理,又怎的! 谁叫她刚好落单,又刚好让他撞上的!若就这样把人放走了,日后宝爷那里岂不是不好交待? “来人,把马车围起来!”张鹤突然冷起脸来下令。 天锦脸色一变,众人的心都随之而沉了下来。 看来,一场恶战怕是免不了。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随行在马车外的人,均是一面的凝重。沐倾城悄悄地朝打扮成车夫的关三爷使了个眼色。 这一路,关三爷都敛着气息,不曾言语。此时,他抬起头朝那远处的城门看了一眼。 他们显然是无法进城了,唯今之计,唯有杀出一片血路,速回北朝。 “坐稳了。”他低低说了一句,抬起马鞭,狠狠抽下去。 膘肥体健的俊马,扬起蹄脚,疯也似的狂奔起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尘灰卷起来时,张鹤连忙抬起挡住眼,以至于错过了绝佳阻挡的机会。 等他反应过来,沐倾城、辛夷早已扬起手中的长鞭和利剑,与那群黑衣侍卫缠斗了起来。 张鹤啐了一口,恼得直心里骂娘。 驾车是件技术活,关三爷的技术显然很是不错。马车火烧火撩朝着城门飞奔,眼看着就要撞上城墙了,那飞驰的俊马骤然急转,拐了弯,一路朝着西北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给追!”张鹤大怒。 就在这两波人兵戎相见时,西北方向,遥遥猎狩场里,司马元显一骑绝尘,挽弓搭箭朝着绵延的林中“嗖嗖嗖”连发了三箭。 太阳已经出来了,晨光融融。一头公鹿,正埋头在小溪流喝水,头顶的茸冠在水里倒映出来了。 利箭射过来,划破了风声。 公鹿十分机警,不及抬起头,猛地往前一跃,竟是跳过了小溪,仓皇而去。 三箭落空,扎在枯草地落入水中 司马元显兴致大减,恹恹的将手里弓扔给随行的侍从,“回府!” 随行的侍从见他脸色不虞,自然不敢有异疑,忙着收拾猎捕工具准备归府,唯恐慢了就会被责罚一通。 要知道这琅邪世子,平日里虽然乖张任性,却也不是狠辣之人。可近日来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阴晴不定,难以捉磨得很。 就在前几日,还将一位失手打碎花瓶的婢女,发卖了出去。这在从前,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第182章 巧遇 此刻的司马元显,望着那初展的晨曦,年轻的面孔上略带着一丝冷沉。 自从天锦被他父亲强嫁给了谢石,纵然他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天锦走后他的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整个人都沉稳了,渐渐得了司马道子的信任,着手处理一些要政。 仿佛已忘记了当初寄居在王府的那个,总会时时令他侧目的假公主,是何许人也。只是,前些日子采桑突然来辞行,却叫他心里,又生出了几分怨怼。 到如今乍然听闻谢石薨了,他心中微动,竟是隐隐窃喜。 明知是不可为的,却管控不了那龌龊的心思暗中滋生,只得烦躁的跑到这北边的猎场来狩猎。 眼下,骑坐在白马上,折腾回府,心中不禁又想到:倘若当初他不曾被父亲诓骗出门,是不是就能将她留在府中。此后的光景,是否又不一样了? 司马元显沉着脸,心里正想得出神,冷不妨听到身侧的侍从大喝一声,“前方何人,速速停下!” 他心不在焉,缓缓抬起头来,就看到一辆黑色马车横冲直撞,飞速的朝这边冲过来。随行的侍从,一看这阵势,个个如临大敌,齐唰唰将他围在中央护起来。 那失控似的马车眼看着就要撞上来,关键时刻却是被人用力勒住了僵绳,马蹄生生止住,车轮在地面上的摩擦的声音分外的刺耳。 司马元显将将蹙起眉宇,却听一道惊喜的声音,自那马车的方向传了过来。 “元显世子!” 司马元显一顿,方才看清坐于那车驾之上,正双手齐力止住疯马的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采桑?”他似乎十分意外,“你不是你怎会在这里?”话落,目光瞥见那被强行遏止,却依旧不甚安份的烈马,倒是有了几分了然,故而浅浅一笑,“看来你是遇上麻烦了。” 他边说着,边朝身侧的侍从示意了一眼。 那侍从会意,立即收势跳下马车,快速上前,从采桑手里接过缰绳,抱着马脖子仔细安抚着。 原本躁动的烈马,渐渐平腹了下来。 采桑长长的松了口气,突而又想起了什么,急急转身,一把推开车门,“公姑娘,您可有事?” 却不知她这一推,叫好端端坐在马车上的司马元显浑身一震,一个没坐稳从马背上给摔了下来,却犹不死心的仰着脖子,愣愣地望着那半开着的车门内歪坐着的一道纤影。 随行的一干等侍从,见他这突然的变故给吓了一跳,纷纷跳下马背,去掺扶他,却被他冷声喝住。 “走开!” “那是天锦?” 马车内,天锦并未听见他这声不敢相信的低喃,抬手扶了扶被癫乱的发鬓,“我没事。”遂一扭头,关切地看向身侧,被她压了半边身子的刘裕,“你没事吧?” 刘裕低头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确认她身上完好无伤,这才道:“无碍。”话音落下,便挣扎着想扶她坐稳,哪知才刚刚一动,却倏地拧眉,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 这抽气声就在耳边,引得天锦急急侧目。目光一扫,却见他左臂以一种怪奇的姿式无力垂在一边。 她慌忙起身,将他扶起来,“你的手臂” 刘裕垂目检查一番,忍痛强笑道:“丫头,你竟是胖了这么多,我这一条手臂怕是被你给压折了。” “我”天锦微愣了愣,脸颊上瞬间爬上飞霞,狠瞪了他一眼,“你这嘴忒坏,活该被压折手臂。” 刘裕闷声一笑,“无妨,也只是折了,接上去就是。你且看看窗外,是否有人追上来了?” 他们与张鹤对上,慌不择路逃窜,奈何张鹤咬紧不放,情急之下关三爷和朱瑾为保她能安全脱险,都在中途跃下车去阻截。 然而,张黑汉对王国宝的忠心,倒是无人能及,就算是被缠住,也排除了万难,将手中暗器打在了马脖子上。 倘若他能再加上几分力道将这马打死,她倒也是很服气的。偏偏他却又似有所顾及没有下死手,导致了这马失了疯,一路狂奔不止。 若非刘裕及时垫在她身下,恐怕这会儿折了手臂的就是她了。 天锦本担心着他的手臂,眼瞅着他脸色尚好,还能出言调侃他,便是信了他话里的轻松。眼下被他这一提醒,下意识偏头朝窗外望去,还未看出个大概,耳侧却倏地传来一记闷哼。 再回头,刘裕已经若无其事的将手从左臂上放下,并抚了抚衣袖,冲她苍白一笑。 天锦微微一晒,他这样强行将手臂接回去,脑门的细汗以眼见的速度一点点冒出来,可见也并不似他方才说的那般轻松。 他既有心不让她看,她不看就是,心里却还是很心疼。 叹道:“痛吗?” 刘裕正要回答,眼角却瞥见一道暗影自窗边扑了过来。 他脸色微微一变,急急将天锦往怀里一拽,“小心。”一看防备朝窗口看去。 窗口边攀上来的,却是又惊又喜的司马元显。他目光定定地望着天锦那张妍丽的脸容,好似依旧难以置信,眼都瞪圆了。 “天锦,真的是你!” 天锦被刘裕一拽一抱,还以为是张鹤追上来,心里正紧张着。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惊觉不对,遂抬眼看过去是了,方才疯马乱窜险及之时,倒是听到采桑在外面喊了声“元显世子。” 原来,真是他。 故人这般相遇,她又落在旁人怀中,司马元显脸色几番变幻,眼里光芒从惊喜化作愕然,眼神里也凝出敌意。 “你是何人,放开她!” 说着,便探出的手来,欲将天锦夺过来。 刘裕眼里亦是一变,锐利难挡,自然是不放手的。 这番变故虽令人猝不及防,可天锦心里却记着刘裕折了手臂才刚接回去。她深知司马元显的乖张任性,生怕两人动起手来,会叫刘裕吃了闷亏去。 不待两人动手,便已主动从刘裕怀里坐直,一把拍开了司马元显探过来的手,挑眉道:“元显世子怎会在此?” 司马元显尚不及回答,却见刘裕面沉如水地看向她,“你们认识?” 第183章 敌意 天锦点点头,“这位便是琅邪王世子。” 琅邪王 刘裕蓦地握紧拳,目光沉沉。 如此简单的两句,却已叫司马元显听出两人关系亲近,乍见天锦的喜悦骤然减了两分,再看向刘裕,眼里多了一丝探究。 刘裕的敌意,他如何察觉不到! “这位是?” 天锦微微抿唇,想起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便道:“此番多谢世子相助,只是我们不便久留,这便要告辞了。” 一听她竟要走,司马元显急了,不管不顾一把揪住她的袖口,急急道:“你要去哪?不如跟我回府!” 话一落下,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的确是天锦存着隐晦的心思,可她才刚刚丧夫,他便如此急近,会不会引得她反感? 果然 天锦愣愣看着他,好似不明白他这里的意思一般。 司马元显眼中微闪,似乎不敢去看她清亮的眸子,视线有些躲闪,又急忙解释道:“我也是刚刚才知谢郡公谢家这才刚出事,你不在寿阳却出现在此处,可见谢家并不容你,便料想着你应该是无处可去,所以” 他这番解释倒也是何情何理。 毕竟,天锦也曾寄居过琅邪王府,又是从王府嫁出去的。算起来,琅邪王府也勉强也算得上是她的娘家了。 哪知,他这话,反叫天锦冷了脸。 “多谢世子好意,不必了。” 司马元显显然没有料想到,她竟拒绝得这般干脆,脸上难掩失望。 安静坐在一侧的刘裕却在这时,突然插口,“此番,我们也的确没有好的去处,既然世子盛情相邀天锦,你不也想留在山阴吗?” 天锦一愣。 刘裕温朗的面容上,带着一记和煦的微笑,又道:“不知世子可认得王国宝王大人?” 天锦又是一愣。 司马元显对刘裕并无好感,相反,他与天锦如此亲近坐在一处,难免叫他产生一种危机之感。可他却同意留下,倒是很意外。 如若能将天锦留下,自然是好。既然对方主动示好,他便暂时放下敌意,挺了挺背脊端起世勋贵公子矜持的架子,不慌不忙答道: “自然认得。” 刘裕点点头,“既然世子认得那便好了。” “为何?”他这无头无尾一句,司马元显倒是不怎么在意的。但他想留下天锦,免不得要与此人应对一番。 刘裕:“方才天锦被这位王大人属下纠缠不放,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也是无可奈何,无法脱身时,这才惊了马世子既然有心,不妨好人做到底,将这麻烦也一并解决了?” 司马元显眉头一皱,觉得方才对此人的产生警惕实在可笑。 不过是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他竟束手也策,还叫天锦吃了一番苦头,可见并没有什么本事,也就皮相长得勉强入目罢了。 “区区小事,不在话下。本世子既然邀天锦入府,自然会替她扫平一切麻烦。” “如此甚好,刘某多谢世子慷慨。” 司马元显不由嗤笑,他是为了天锦,他道得哪门子的谢。 刘裕仿佛并没有看到他眼里的轻视一般,面色依旧和煦。 “天锦。”司马元显不再理会他,眼巴巴地又朝天锦看去。 既然刘裕已经应下,天锦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窗帘缓缓放下,司马元显本想上车与天锦同坐,却又怕自己太过急切,反倒不妙,离去前朝刘裕看了一眼,目光警告。 车驾前,采桑捏着马鞭的手,紧了又紧,面色黯黯。至始至终,她的目光都落在司马元显的身上,可他的视线从头到尾,却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她知道一切都不过是痴念罢了,随即苦涩一笑。 门合上,马车重新奔走起来。 刘裕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此人就是琅邪王独子?” 天锦:“是阿裕,你为何要答应他。” 刘裕反问:“为何不答应?你不想报仇吗?”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过的杀意十分浓意,天锦想不注意都难。她竟不知,他竟是打着这般主意。 面色唰地一白,“冤有头,债有主。元显世子虽然跋扈了些,性情却纯良,纵然要报仇也不该牵连无辜。” 刘裕静静看着她,脸色深沉,让人看不出喜怒,“天锦,我知道心性善良。可他既然是琅邪王世子,又怎能算得上无辜。纵然我们现下得以重聚,可昔日的夺妻之恨却叫我无法忘记。你可知,得知你葬身火海的消息,面对一具面目全非的冰冷尸体,我夜夜难寐,剜心之痛是何等彻骨?” “阿裕” “谢石已死,算是便宜了他。可山阴琅邪王府和谋臣王国宝,我必不会放过。” “阿裕” “你不必劝我。”刘裕沉着脸,闭了闭眼,“我瞅得出来,你待那琅邪世子有着几分不同” 岂止是不同,司马元显渴慕的眼神便是瞎子也能感觉出来,况且他也并不是眼瞎。 天锦还望着他。 他却有些疲惫了,“天锦你可有想过,我若找琅邪王报了此仇,这位世子可会放过我?” “这” 司马道子就这么一个独子,纵然那对父子俩再怎么不和睦,却也是父子。天锦还真答不上话。 也罢,是他司马家不仁先,又怎能怪她不义。 两人不再言语。 有司马元显这尊大佛在,张鹤这等小角色自然是不敢造次。况且,司马元显也聪明得很,刻意另僻了一条返城之路,一路畅通无阻。 天锦和刘裕也无需要躲藏,大大方方混在了侍从之中进了琅邪王府。 入夜之后,朱瑾等人,也顺着他们留下的记号,一路摸了进来。 “怎么不见沐首领?”天锦问。 朱瑾便顺着她的问题,抬眼看向辛夷。她与关三爷一道进城,在琅邪府才碰到辛夷的,也还不知道沐倾城是否脱险。 辛夷无奈道:“她说有事要处理,就先行离去了。” 沐倾城其实是进了山阴城的,确认天锦无事后才离开的。她的主意一向大,辛夷自然是拦不住她,只得由着她去。 “她会有什么事情?”朱瑾不满道。 现下,她对沐倾城是越来越不满了,不过此时一颗心都安放在天锦身上,对沐倾城的去向倒也不怎么关心,不过是随口一问。 关三爷在一旁略略抬了眸看了她一眼,又缓缓垂下,无声无息,仿若隐形不存在似的。 第183章 敌意 天锦点点头,“这位便是琅邪王世子。” 琅邪王 刘裕蓦地握紧拳,目光沉沉。 如此简单的两句,却已叫司马元显听出两人关系亲近,乍见天锦的喜悦骤然减了两分,再看向刘裕,眼里多了一丝探究。 刘裕的敌意,他如何察觉不到! “这位是?” 天锦微微抿唇,想起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便道:“此番多谢世子相助,只是我们不便久留,这便要告辞了。” 一听她竟要走,司马元显急了,不管不顾一把揪住她的袖口,急急道:“你要去哪?不如跟我回府!” 话一落下,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的确是天锦存着隐晦的心思,可她才刚刚丧夫,他便如此急近,会不会引得她反感? 果然 天锦愣愣看着他,好似不明白他这里的意思一般。 司马元显眼中微闪,似乎不敢去看她清亮的眸子,视线有些躲闪,又急忙解释道:“我也是刚刚才知谢郡公谢家这才刚出事,你不在寿阳却出现在此处,可见谢家并不容你,便料想着你应该是无处可去,所以” 他这番解释倒也是何情何理。 毕竟,天锦也曾寄居过琅邪王府,又是从王府嫁出去的。算起来,琅邪王府也勉强也算得上是她的娘家了。 哪知,他这话,反叫天锦冷了脸。 “多谢世子好意,不必了。” 司马元显显然没有料想到,她竟拒绝得这般干脆,脸上难掩失望。 安静坐在一侧的刘裕却在这时,突然插口,“此番,我们也的确没有好的去处,既然世子盛情相邀天锦,你不也想留在山阴吗?” 天锦一愣。 刘裕温朗的面容上,带着一记和煦的微笑,又道:“不知世子可认得王国宝王大人?” 天锦又是一愣。 司马元显对刘裕并无好感,相反,他与天锦如此亲近坐在一处,难免叫他产生一种危机之感。可他却同意留下,倒是很意外。 如若能将天锦留下,自然是好。既然对方主动示好,他便暂时放下敌意,挺了挺背脊端起世勋贵公子矜持的架子,不慌不忙答道: “自然认得。” 刘裕点点头,“既然世子认得那便好了。” “为何?”他这无头无尾一句,司马元显倒是不怎么在意的。但他想留下天锦,免不得要与此人应对一番。 刘裕:“方才天锦被这位王大人属下纠缠不放,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也是无可奈何,无法脱身时,这才惊了马世子既然有心,不妨好人做到底,将这麻烦也一并解决了?” 司马元显眉头一皱,觉得方才对此人的产生警惕实在可笑。 不过是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他竟束手也策,还叫天锦吃了一番苦头,可见并没有什么本事,也就皮相长得勉强入目罢了。 “区区小事,不在话下。本世子既然邀天锦入府,自然会替她扫平一切麻烦。” “如此甚好,刘某多谢世子慷慨。” 司马元显不由嗤笑,他是为了天锦,他道得哪门子的谢。 刘裕仿佛并没有看到他眼里的轻视一般,面色依旧和煦。 “天锦。”司马元显不再理会他,眼巴巴地又朝天锦看去。 既然刘裕已经应下,天锦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窗帘缓缓放下,司马元显本想上车与天锦同坐,却又怕自己太过急切,反倒不妙,离去前朝刘裕看了一眼,目光警告。 车驾前,采桑捏着马鞭的手,紧了又紧,面色黯黯。至始至终,她的目光都落在司马元显的身上,可他的视线从头到尾,却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她知道一切都不过是痴念罢了,随即苦涩一笑。 门合上,马车重新奔走起来。 刘裕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此人就是琅邪王独子?” 天锦:“是阿裕,你为何要答应他。” 刘裕反问:“为何不答应?你不想报仇吗?”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过的杀意十分浓意,天锦想不注意都难。她竟不知,他竟是打着这般主意。 面色唰地一白,“冤有头,债有主。元显世子虽然跋扈了些,性情却纯良,纵然要报仇也不该牵连无辜。” 刘裕静静看着她,脸色深沉,让人看不出喜怒,“天锦,我知道心性善良。可他既然是琅邪王世子,又怎能算得上无辜。纵然我们现下得以重聚,可昔日的夺妻之恨却叫我无法忘记。你可知,得知你葬身火海的消息,面对一具面目全非的冰冷尸体,我夜夜难寐,剜心之痛是何等彻骨?” “阿裕” “谢石已死,算是便宜了他。可山阴琅邪王府和谋臣王国宝,我必不会放过。” “阿裕” “你不必劝我。”刘裕沉着脸,闭了闭眼,“我瞅得出来,你待那琅邪世子有着几分不同” 岂止是不同,司马元显渴慕的眼神便是瞎子也能感觉出来,况且他也并不是眼瞎。 天锦还望着他。 他却有些疲惫了,“天锦你可有想过,我若找琅邪王报了此仇,这位世子可会放过我?” “这” 司马道子就这么一个独子,纵然那对父子俩再怎么不和睦,却也是父子。天锦还真答不上话。 也罢,是他司马家不仁先,又怎能怪她不义。 两人不再言语。 有司马元显这尊大佛在,张鹤这等小角色自然是不敢造次。况且,司马元显也聪明得很,刻意另僻了一条返城之路,一路畅通无阻。 天锦和刘裕也无需要躲藏,大大方方混在了侍从之中进了琅邪王府。 入夜之后,朱瑾等人,也顺着他们留下的记号,一路摸了进来。 “怎么不见沐首领?”天锦问。 朱瑾便顺着她的问题,抬眼看向辛夷。她与关三爷一道进城,在琅邪府才碰到辛夷的,也还不知道沐倾城是否脱险。 辛夷无奈道:“她说有事要处理,就先行离去了。” 沐倾城其实是进了山阴城的,确认天锦无事后才离开的。她的主意一向大,辛夷自然是拦不住她,只得由着她去。 “她会有什么事情?”朱瑾不满道。 现下,她对沐倾城是越来越不满了,不过此时一颗心都安放在天锦身上,对沐倾城的去向倒也不怎么关心,不过是随口一问。 关三爷在一旁略略抬了眸看了她一眼,又缓缓垂下,无声无息,仿若隐形不存在似的。 第184章 戳破 辛夷讪讪一笑,求救般地看向天锦。 天锦同虞美人的几位首领相处下来,也知道辛夷爽直最是单纯,朱瑾一张嘴得理不饶人,却十分忠心,那位人前人后都寡言的关三爷,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偶尔目光却在朱瑾身上停驻几瞬。 至于沐倾城她私心里认为,这位首领岂止是主意大,心也很大。 只是,彼时她也不过是个失忆的公主,也没什么说话的权利。或许,也只有待她重拾记忆,才能知道该如何与这些人相处了。 “许是真的有重的事情吧。”天锦不在意的摆摆手,便没有下文。 屋门在这时被叩响。 “谁?”辛夷警惕喝了一声。 “是我。”门外,一道低低沉沉的声音。 “徐道长!”辛夷连忙将门打开。 果不其然许多日子不见,徐道覆依旧一袭道袍,广袖飘飘,仙风道骨的模样。 门一开,他冲着辛夷拱拱手,适才一脚迈进来,满目期许的在屋子微微一搜寻,朝着天锦望了过来。 见到他,天锦的脸上的神色,便淡了几分,“许不不见,道长别来无恙。” 这般生生疏的语气,叫徐道覆好一阵沉默。良久,轻不闻一叹,“公主还在怨老道?” 不该怨吗?天锦不答,撇开眼,“都已经过去了,还谈什么怨不怨。劳你跑了这一趟,眼下见也见过了,我也不过经历了几番不顺意的波折,并没有出事。” 说是不怨,可眼里的凉意,还是直透人心啊。 徐道覆微垂着头,一时无话。 屋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静。 天锦再度开口,“天色也不早了,不如都散了罢。” 关三爷率先站了起来,一语不发走了出去。 辛夷也挠了挠后脑勺,朝朱瑾看了一眼。朱瑾呶呶嘴,有些不满,目光在徐道覆身上扫了两扫,冷哼一声。起初,她是最赞同徐道覆的强硬,与沐倾城狼狈为奸将公主置身险境的。 眼下被公主冷了脸,也是活该。她倒也没有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便与同辛夷一道结伴而去。 徐道覆踌躇半响,“公主” “好了徐道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从前的事情,我已不想再提。往后却还有许多事情,还要依仗于你,咱们来日方长,今夜就罢了。” 徐道覆满腔的话,顿时又憋了回去,顿了顿,才退了出去。 北风冷冽,今冬的除夕终于姗姗来迟。 琅邪王府早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入夜后的府邸灯火通明,红灯高挂,各色彩缎迎风飘荡,隐约能听到前头歌舞乐响的热闹。 想必是琅邪王携同家眷应景玩乐,时不时的还有朗朗的笑声,由着夜风送到僻冷的旁院里来。 天锦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看着那沉凉的夜色,望眼欲穿。 天将一黑时,刘裕同她说有事情要办一办,她没问他是什么事情,他亦没有多说,只交待了两句,就走了。 除夕除夕,除旧迎新,这是她与刘裕的第一个除夕夜,虽说简陋了些,她却盼望着能依着南朝的习俗与他一道守岁。 也不知在窗下站了多久,寒风吹得她身上都冰凉了,才得以瞅见夜暮里,缓缓走出一道伟岸修长的身影。 “阿裕!”天锦神色一松,冲他甜甜一笑。 窗外,刘裕目不转睛看着她,怀里拢着披风里,不知包裹着什么,鼓鼓的一团。 天锦飞快绕到门边,朝他跑过去。 刘裕张开一只手臂,将飞扑而来,如同蝶儿般她半揽入怀,抬手便拂上她一头乌亮的黑发,温软笑道:“叫你久等了,看看这是什么?” 说罢,掀开披风,将手里一盆艳红的娇花,送入她的手里。 “这是虞美人花。”天锦目瞪口呆,睁大了眼,“你是怎么办到的?” 这可是万物枯朽的冬季,想见得一抹红艳委实不易,他是使得仙法么,不然这个时季,这早就该枯萎的虞美人哪能开得这样娇艳。 刘裕腼腆一笑,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太自在,“不过是运气好,凭白捡了一株花罢了。” “凭白捡的?”天锦显然不信,嗔了他一眼。 冬寒刺骨,人都受不住,何况这种娇嫩的花草。 刘裕抿着唇角,笑得十分浅淡,凝视她的目光却蜜意情浓。他凑近她,将唇贴在她的唇瓣上,吮了一口,声音低哑道:“天锦,我刘裕身无长物,只有一颗真心已尽数捧至你眼前,你可愿意委身下嫁?” 天锦眼皮子一挑,忍不住笑出声,“就凭这一盆虞美人花,你就想抱得美娇娥,委实想得太简单了些。” “真不害臊,在下倒是从未听闻如此夸自个儿是美娇蛾的女子。”刘裕打趣地挑起她的下颚,神态间轻佻尽显无遗。 天锦:“你这是在说我脸皮厚?” 他伏身便在她唇边落下一记轻吻,才笑道:“岂敢,是在下脸皮厚。” 天锦故作沉吟片刻,端了端身姿,点头,“的确身无长物,也敢来求娶,这脸皮委实比那城门还要厚实几分。” 刘裕:“那美娇娥,可愿意下嫁啊?” 天锦:“这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她拖长的语音,语气轻快,带着几分顽皮之态,眼中媚态难掩,偏偏又不肯应下,勾得刘裕将一口银牙磨得咯咯作响,伸手就朝她腋下挠过来。 天锦手里还捧着娇花,生怕掉落摔坏,又要防着他那只作妖的手,躲得甚是辛苦。 两人追逐嬉闹,拥入屋间,只见那成双的影儿,由着烛光印在一纸窗下,越贴越近,越近越是蜜里调油。 烛光摇曳,双影绰绰。 屋外一丛傲挺的梅花树下,却有一人惨白着脸,双目通红,死死盯着那扇窗面,扶着梅树枝干的手几近扭曲。 “世子” 他身后,采桑轻唤了他一声,叹道:“世子可是信了我的话。她其实早已有了心仪之人,那人便是” “住口!不要再说了!本世子不想听!”司马元显愤懑回头,恶狠狠瞪着她,“你是故意的!” 采桑瞬间禁了声音,由着他指控,心里苍凉极了。诚然,她的确是有些故意。她早知道世子这颗心安放在何处,可她也知道他不过是一厢情愿。 她实在不愿看他情根深陷,还不如让他早早认清实情,及时拔除,现下虽痛苦,却是长痛不短痛。只是,她的苦心,他可能明白? 被戳破心思的司马元显,整个儿狼狈极了。他这颗的心,自认为收藏十分妥当,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如今尚且没来及捧出来,就被狠狠摔碎,委实狠了些。 “想必你心里觉得本世子十分可笑吧?” 好似也并想听她的回答,司马元显向前迈了一步,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似乎要将她纤细的腕骨捏碎。 采桑拧着眉头,强忍着疼痛,“千金也难寻一颗真心,世子一点也不可笑。是是她没有这个福份。” 第185章 突变 “她没有这个福份,哪谁有?”司马元显看着她讥讽一笑,“你么?” 采桑心中一滞,连呼吸也滞住了。 只觉得胸膛间律动,跳如鼓如雷,扑通扑通慌乱如麻。 司马元显却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着眼上下将她一番打量,“区区贱婢,也敢有此念想,你连给本世子提鞋都不配!” 丢下这尖酸刻薄的话,他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树下,满地寒霜,采桑阵阵发冷,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不,不是这样她虽倾慕他,却从未动过那等不敢有的心思。 他怎能 他怎能故意扭曲她的用意,如此恶言中伤她。 司马元显步履仓促,身影很快没入夜色之中。她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泪意涌上来,瞬间模糊了双眼。 她抱着双臂蹲下,将脸埋于膝间,心里难受得难以抑制 翌日。 新年伊始,本该喜气洋洋。琅邪王府里却是一片鸡飞蛋打。一大清早,侍从便匆匆来报,世子爷养得黑狗,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将世子爷手臂咬得鲜血横流。 司马道子正搂着王妃懒洋洋躺在床榻,方才说到儿子年增一岁,性子沉稳不少,还盼着他能早日独当一面。乍地听到这消息,还有些回不了神来。 还是王氏在锦被中推了他一把,这才匆匆起身。 却原来,司马元显夜归豪饮,喝得烂醉如泥,酒气熏天。他养的那只黑狗,一大清早便像往常一般,跑进来唤他起身。平日,司马元显宠着它,便由着它在床下欢腾闹着。 偏偏一夜伤情,心情欠佳,最是见不得嬉闹,冷着脸将那黑狗喝了出去。黑狗受了委屈,却不死心,跑到院中转了几圈,嘴中灵巧叼了一束红梅,再度穿堂入室,去讨好主子。 红梅将开,含苞欲放。司马元显一见那束梅,却倏地变了色,恰恰记起昨夜梅花树下所见所闻,一时怒从心底起,翻起身来便对着黑狗一顿胖揍。 黑狗无缘挨打,倒也懂得反击,张牙便咬得他鲜血淋漓 司马道子一踏室内,便闻到了这熏天酒气,再看看四仰八叉横躺在酒罐子中间,血迹斑斑的儿子,顿时气黑了脸。 咬牙道:“来人!去打一盆冷水来,叫世子好好醒醒酒!” 天锦听闻此事时,已近午时。 司马元显也早已被冷水泼醒,虽残了一只手却还是被罚跪在祠堂里。消息从朱瑾嘴里吐出来,少不得一番冷嘲热讽。 大意不过是:活该,恶报末了,还诅咒琅邪王怎么没有就此断子绝孙。 天锦听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好反应过来,她这分明是在咒司马元显怎么没被黑狗咬死。 她额上不由得泛出几道黑线。 以她和司马道子之间的仇怨,朱瑾骂得倒也没有什么毛病。父债子偿么不过,他们现下匿藏在王府里,是不是不好太过嚣张? 天锦如是想着。毕竟有司马元显夹在中间,她便是想找司马道子讨个说法,也有些束手束脚。 倒是坐在一侧的刘裕很感兴趣的附和了几句,引得朱瑾大赞,对他改观了不少。 一来一去,两人的话题不知怎的就歪了楼,扯到她与刘裕的婚事上来了。 谈及婚事,刘裕显得很开心,眉宇间越显清俊。他满脸笑意与朱瑾商议着,想尽快完成那个不曾完成的婚礼。 天锦在一旁听着,满脸胭红,如坐针毡,偏偏刘裕还一点都不避讳,一口一个“娘子”的唤她,问着婚礼细节。天锦终究在朱瑾戏谑的目光下,逃之夭夭。 刘裕目送她离开,目光缱绻,那不经意里留露出的温柔,倒叫朱瑾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朱瑾还觉得以他的身份,是配不上公主的。 可那又如何,有那个身份的人,偏偏却将公主伤的那样深,差点连性命都丢了。 她唯愿公主活得开心些,过得简单些,将那人忘得更彻底些 正想得出神,就听到刘裕清朗的声音响起,“此番能顺利逃出谢府,也多亏了谢琰将军鼎力相助。我与天锦成婚那日,倒是希望他能来参加,也好叫我好生谢一谢他。” 朱瑾面色稍稍僵了一瞬,却很快恢复正常,心中不屑得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满口应下,会想办法知会谢琰。 刘裕朝她拱拱手,“那就多谢了。” 却说,张鹤在城外拦人不住,让天锦一行人跑得个没影无踪了,心有焉焉,却也立即就飞鸽传书于王国宝。 彼时,王国宝正在赶回山阴的路上。收到信时,面色白了白。因臀上的伤,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路上一耽搁,只能夜宿于山野之间。 却不想夜半时分,山野里火光大起,周遭大动,竟被一批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玄衣铁卫团团围困住。 须臾那些面色森寒的铁卫自动从中间分出一条通道,走出一身披战甲的俊秀男子。 王国宝目光变了变,“是你。” 那男子五官分明,一张如白脂的脸却是有棱有角,俊美异常。只是这样暗沉的山间黑夜,在光火之下,身上的玄色战衣将他的脸衬得有几分冷冽。 他黑漆的眸子冷冷落在王国宝身上,面无表情道:“王大人,又见面了。” 他身上扑面而来的杀气,叫随行的侍从,一个个面色紧绷,不自觉拔出配剑,将王国宝挡在身后。 那男子瞧在眼里,却是嗤笑一声,“王大人是选择自裁于此,还是需要陆某送你一程?” 王国宝默了一默,目光在他将周遭的铁卫打量了一番,才缓缓启口,“也怪当初一念之仁,火焚了归香苑,却独独放你离去。竟没有想到,你如今却是摇身一变,竟已归于王恭麾下。” 那人闻言,眸光一缩,冷漠的脸孔随微变。突然就没有耐心再扯下去。他并起两指高高竖起,又猛地往前一挥。 “杀!” 随着这一声令下,刹时间,好似山崩地裂。 脸色森寒的铁卫如同嗜血野兽一样,齐齐举着利刀扑涌而上,迅速与王国宝随行的侍从打斗起来。 毕竟是寡不敌众。,侍从一个一个倒下去。 顿时,清冽的山林间血雾迷漫 近在身侧的一名侍从急急道:“宝爷快走,我等断后!” 王国宝却站着没动,灰白的面孔的近乎透明。隔着一道道缠斗的影子,目光直直看向那男子。 他蠕动唇角,轻轻启动,“不必挡了,都自顾逃命去吧。” 侍从一怔,“宝爷!” 王国宝苦笑,“他要的是我的命,与你们无关。” 说罢,他突然上前一步,抓住那侍从的肩膀将他狠狠往后一甩,“走!” 侍从冷不防被他甩倒,却也成功的滚离了铁卫的刀口。侍从焦急声音再次传过来,刀光剑影之下,却已听不真切了。 王国宝直径向前,手中的剑尚且未出鞘。他的目光越过那冷冷看着他的男子,空空地投向了远方,嘴角边渐渐凝出一抹凄楚。 最后 他终究没能见到她啊 第186章 夜婚 王恭举兵造反的消息一夜间乱了朝野。 乍然失去了得力心腹,司马道子一时也顾上不调皮的儿子,连夜调派人马,快马加鞭赶往建康。 彼时,司马元显手里正好收到了刘裕和天锦的喜帖,明明心里难受的要命,却还要脸堆笑容,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也是他自作自受,偏偏安排天锦和刘裕住进了自己的清宸院里。虽说是刻意选了僻静的位置,却依旧免不得会撞上的。 他连借口都找不到,只能在天锦笑意盈盈地目光下,满口答应会来喝喜酒。非但如此,他还得把这个事情捂得严严实实。 好在清宸院里的事情,除了司马道子,就算是琅邪王妃王妃也是管不着,也不愿意去管的。 是夜。 烛光灼灼,天锦一袭火红的新嫁衣,由着朱瑾将她掺扶进临时的新房里。 今日这一场婚礼,办得十分简单。宾客也没有几个人,入夜后喜间里都显静谧。 虽说天锦对这一切都不陌生,可一想那人此刻也与她一样,身披红缎,站在这新房里,无形中的旖旎,令她涂抹了胭脂的脸,欲发的红晕。 一只手适时从朱瑾手里,将她牵了过去。 手背上温度,微微的有些烫。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想将手缩回来,那只手却抢先将她握得更牢了,引着她走到床榻边坐下。 “天锦”一道温柔的呢咛在耳侧响起。 天锦紧张得咬着唇瓣,下意识的轻轻应了他一声,却听到朱瑾在这时“咯咯”笑起来。 “自今日起,也不能再称刘公子,姑娘觉得我们是不是该改口唤声姑爷了啊?” 这个朱瑾!竟是如此促狭。天锦本就有些紧张,被她这么一闹,更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新房里却传来辛夷清脆爽利的笑声,连声附和,“可不是!可不是!倾城,你看,咱们公姑娘终于有姑爷了。” “是啊” 沐倾城倒是没有伙同她俩心起促狭,她立在门边,望着头顶喜帕,一袭吉服的天锦看了一瞬。又将目光移到刘裕面上,勾了勾嘴角。 才继续道:“恭喜了。” 沐倾城是今夜刚刚赶回来的,刚好错过了两人拜堂之礼。老实说,收到朱瑾的飞鸽传书时,她还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她从来都没有看好过这两人。 然而,便是不被她看好又如何,这两人最终还是走到了一处。天锦是公主,是主子,她是下属,是仆从,总不能事事越逾。 况且,从天锦失忆后,对她的态度转变了许多,倒是与朱瑾更为亲近。 该提醒的她已早早提醒过,只希望这位任性的公主,将来不要后悔。 看着眼前这一对,沐倾城眼里的笑意淡了淡。 她身后的石阶下,站着来徐道覆和关三爷。两人与刘裕并无交情。关三爷也就罢了,他性情冷漠,并不是多嘴之人,至于徐道覆 他与天锦之间还存着些嫌隙,这个时候,也不好做那棒打鸳鸯之人。 真正由衷的替天锦感到开心,怕是也仅有单纯的辛夷而已。哪怕对这场婚礼尤为热心的朱瑾,心里也尚且还有些几保留。 本就极其简单的婚礼,一群人心思各异,让那喜庆的气氛骤减了不少。 刘裕其实并非是心思敏捷之人。只是这一路走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一群奉天锦为主的人,他心里也有着一番计较。 他不提,并不代表他看不出破绽。 从前,他们还不算真正的夫妻,可过了今夜一切都不同了。他心里其实是希望天锦主动与他提的,他愿意等只希望别太久。 毕竟任何男子,都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有事情隐瞒。 “咳!春宵一刻值千金,姑娘和姑爷好生安歇吧,我们就告退了。”朱瑾清清了嗓门,有意无意朝刘裕看了一眼。 刘裕微垂着头,好意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一样,侧着脸看向天锦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隔着喜帕,天锦轻点了一下头。 朱瑾等人,便实趣的从房里退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了下去。 天锦的视线被挡着什么也不见,静静凝神听了一会儿。好半天,不见刘裕说话,她心里有些不安。 正欲开口,头顶上突然就传来温润的笑容。 这一笑,叫天锦呼吸一滞,下意识往旁边缩了一缩。 许是瞧出她的羞涩,刘裕原本也有几分腼腆的,却反而坦然了。他伸手捏着喜帕一角,掀了起来。 喜帕下,是张明艳的面孔,妍丽娇人。 他突然站了起来,双手一拱,弯下腰,朝她作了个揖,侃侃笑道:“娘子,为夫这厢有礼了。” 天锦被他这假模假样的姿态,逗得噗嗤一笑,心里的不安和扭捏,瞬间远去。 笑骂:“贫嘴!” 刘裕倒是欣然受了这两个字,看着她脸上娇艳颜色,眸光一动,便直起身向前跨了一步,一下子握子她搁在膝上的手 清宸院里的这场婚礼办得悄无声息,早早就离席的司马元显,根本没有心情去闹洞房。 回到自己的屋子,瞅见到那只蜷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望着他的爱犬,手臂上的伤似乎又疼了起来。 今晚的夜色尤其暗深。他的脾气也难以克制,满脸风暴的朝着门外吼道:“谁把它放进来的!” 门外的仆从,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跪下。 司马元显一看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更加来火,“滚!滚!都给本世子滚出去!” 那仆从哆哆嗦嗦爬起来,赶紧驱着黑狗离开了屋子。 仓皇之中差点就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上了。 “何事如此慌张?” “采采桑姑娘”仆从连忙稳住身上。 其实采桑来此也有了一会儿。 她是跟着司马元显离席的却怕被他发现,也不敢跟得太近。站在廊下,她倒是听到了司马元显的吼声,拦下仆从,不过是想探探口风。 不想,这仆人却是被吓得脸色发白,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支吾了半天,也没句完整的话。 她朝那只黑犬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你下去吧。” 仆从如罪释放,朝她拱拱着,带着黑犬离开。 采桑又在廊下站了片刻,远处的寝房里噼里啪啦传出破碎声音。她素净的脸上渐渐有了黯然之色,握着袖口的手,不自觉间收紧,锋利的指甲甚至掐进了手掌心,也浑然不觉。 好半响,那屋子里终于平静了下来,紧接着灯光一黑,再无声音。 采桑望着那个方向出神,直到脚下发麻,这才涩涩转身,走进暗夜之中。 第187章 登门 谢琰是在隔日收到喜帖的。 看到上面娟秀的字体,他握着帖子的手一抖,喜帖飘然落地。 明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心口的疼痛却抑制不住,那种酸涩的滋味,卷袭而来,瞬间将他吞灭。 “二哥,你在看什么?”谢二恰从花厅经过,撇到他脸色不好,脚步一顿,便朝他走了过来。 谢琰连忙敛去面上神色,故作镇定地弯下腰,将帖子捡了起来,胡乱塞在了袖中。 “二哥?” “没什么,是琅邪王府上的请柬。” “琅邪王府?”谢二微微惊讶,“琅邪王不是向来与谢家过不去么,他请你过府做什么?” 谢琰不愿在此事上纠缠,正色道:“不过是些公务上的事情总会有些牵扯的。” 谢二虽是世家之女,却从来都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嫁人之后,更是深居后宅,除了知道王谢两家不对付的因果,对朝堂的事情并不了解。 谢琰既不愿意说,她便也不再多问。看着他微微发白的脸色,想了想,关切道:“二哥,政务再繁忙你也要保重身体啊。” “你放心,你二哥我身体好着呢。” 谢二点点头,目光有些幽沉,“六叔刚刚去了,父亲的身体也越发不好,我我想回建康。” 谢琰心里不由一沉,“你要回去?这个时候?” 谢二不解,“有何不妥吗?” 谢琰的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的确不妥。”他犹豫挣扎了一下,看着她恬静无波的面色,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妙妙,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太原王氏举事了,眼下建康正乱,这个时候不是回去的好时机。” “举事?”太原王氏,那不是谢二心里一惊。 她如今已不再是王谢氏,可听到这四个字,心里还是不免惊起了波澜。 “那” 谢琰觑着她的面色,又道:“是任了那青、兖二州的刺史王恭,并非是他。” 谢二一默。 “虽说不是他,却也不是毫无干系。” 谢二不由的又抬了眼,眼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二哥,我与那人已经没有关系。你不必特意说给我听。” “事关那人性命,你也不想听?”谢琰试探一问。 谢二不由将嘴唇轻轻一抿。 却见谢琰摇摇头,“毕竟是夫妻一场,便是你现下还未完全放下他,二哥也是能理解的。只是妙妙” 他顿住了,似乎是为难怎么开这个口。 “什么?”谢二下意识地问。 谢琰:“王恭举事,打得是清君侧的旗号,这矛头直指琅邪王司马道子。他王国宝脱不了干系在回山阴的路上,已被伏了。” “你是说”谢二惊地捂住了嘴。 谢琰点点头,又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以往,他总觉得这姓王的混蛋不是个东西,他娇俏的妹妹被他娶了去,却不知珍惜。 谢家替他铺好的路,好好的纯臣他不当,非要投身到琅邪王麾下,做个佞臣,与谢家绝裂。 谢琰是恨透了此人。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做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妹妹合离归家,与他王国宝断得一干二净。如今王恭起兵造反,来势汹汹,直逼司马道子。 在他看来,依司马道子的性子,定会想方设法自保。王恭难缠,是朝中手握实权的大员。突然发难,晋帝肯定是万分头疼,一定是要将司马道子推出来平息此事的。司马道子若想全身而退,少不得要丢掉左膀右臂,势力大减,所以 他垂下头,又朝妹妹看了一眼。 谢二神色有些愣怔,她虽然没有接触过朝政,却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尽管努力强装着镇定,脸色还是微微发白。 随即苦知道:“我知道了二哥。” “妙妙” “放心吧二哥,我没事的。” 谢琰又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告诉她,王国宝为了见她一面挨打被罚,拖着伤也要找她的事情。 他并不同情王国宝,正如他也不同情自己会被天锦遗忘一样。这天底下,良剂千百种,却唯独少了一剂后悔之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还有事要办。你便是想回建康,也要等风声过后,我再派人护送你回去。” 谢二没再说什么,点头乖顺地应下。 谢琰这才摸了摸袖中的喜帖,踏步离去。 却说,刘裕向朱瑾坦言,希望谢琰可以来参加他的婚礼。朱瑾虽是一口答应,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 这个隐瞒身份背叛过公主的男人,绝不可能得到虞美人部众的原谅。她甚至都想杀谢琰泄愤,偏偏此人出入皆带着亲卫,山阴又有北府兵镇守。他们如今藏匿在此,万万不能暴露,只好在心里恨得咬牙,又怎么可能让他还会接近公主的机会。 是以,朱瑾虽不会请谢琰来参加天锦的婚礼,却故意在隔日把请柬送到了谢府。 便是她们一时拿谢琰无可奈,也决不会放他好过。 谢琰得了请柬,才知道天锦居然暂栖琅邪王府。如今的琅邪王府不比往昔,已成了众矢之的,她为何趟这浊水? 莫非她恢复记忆了? 从谢府出来,谢琰骑着马,便匆匆朝琅邪王府奔来。眼下司马道子不在府中,王妃也不好接待男宾,王府的下人便将谢琰的登门造访的事情,禀报给了司马元显。 “谢琰?他来做什么?”司马元显没好气地冷哼。 王府下人面对这满身戾气的世子,不由冷汗津津,踌躇着怎么回答。 司马元显却很不耐烦道:“让他进来。” 谢琰被领至会客厅,一盏茶后,司马元显才姗姗来迟。看到那稳坐在厅堂上,耐心十足的人,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 才皮笑肉不笑的一脚迈了进来。 敷衍拱手道:“哟,谢小将军真是稀客!想必今日登门是为来见我爹的吧,他不在王府。” 谢琰淡定地放下茶怀,抬起头看过来。他双目清冽,微微带着一抹复杂难懂的探究。 “谢某是来拜会世子的。” 司马元显不由怔住。 他们之间似乎并无交情吧。 谢琰瞅着他一身防备,倒也并不在意。自径从衣袖中,将那醒目的喜帖取了出来,“世子可否带谢某去见一见故人?” “故人”司马元显一看便认出他手里的东西,面色渐渐变得怪异,“你认得天锦?” 话一问出口,他便抿紧了嘴唇。 简直是就是多此一问,天锦曾是谢石的妾室,谢琰会认得她一点都不奇怪。但让他感觉诧异的是,他居然会收到喜帖。 谢琰未答,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随我来吧。” 第188章 朱瑾很快得知谢琰造访的消息。 远远的,他被司马元显引进了清宸院。 只是在半道上,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就看到司马元显顿住脚,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朝这边的花园指了指。随后便是谢琰朝他拱了拱手,独自一人走过来。 朱瑾在抄手游廊下,将谢琰拦下。 “瑗度公子,别来无恙啊。” 谢琰脸色微变,自淝水一战后,再无人这样称呼过他。 起初,他刻意接近天锦时,并未告知她自己的名讳,没人知道他身后有个庞大的谢氏。怕是连天锦,也在他的刻意隐瞒之下,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子弟。 后来两人感情渐深,形影不离,她身边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瑗度公子”。 彼时他从未曾觉得有何不妥。如今被她这样冷生生地拧出来喊,却叫他心里不由发寒。 “怎么,瑗度公子怕是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岂会。”谢琰很快恢复正常,面色疏离地喊喊了她一声,“朱瑾姑娘。” “真难得,瑗度公子居然还记得区区一个朱瑾。或许,我该称你一声谢大将军?” “不敢。” 谢琰面不改色。 早前,他亲自带了人挖坟时,发现天锦的棺木被人动过之后,心里其中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那时,刘裕还被困在谢府。 被软禁的桓玄突然出手帮她,本就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 直到现在,看到朱瑾的出现,他才终于确认了心里的猜疑。虞美人旧众已经找来了,有他们在,天锦便不会有事。 只是这些人对他恨之入骨,今次还能有机会再见天锦一面,或许已经是对他最后的仁慈了。 朱瑾面带讥讽的朝他扯了扯嘴角,“谢将军可是来吃我家公主和驸马喜酒的?” 谢琰:“是。” “我替公主多谢谢将军捧场,不过你来迟了,我家公主和驸马早在昨晚,已经完婚了。” 话落,果然就看到谢琰的面色瞬间煞白。 朱瑾很是得意。她从小就跟随在天锦身边,他们之间爱恨纠缠她是再了解不过。她从来不怀疑谢琰对公主动了情,公主失踪的那段时间,流落在外的虞美人旧部便查了谢琰的消息,得知谢琰日夜在外以酒浇愁,欲行刺报复。 只可惜,那个时候,虞美人内部已是一盘散沙,没有周详的计划,加上谢琰的叔叔谢石对他格外看顾,在他身边加派了不少人。以至于,虞美人虽然徘徊在他周遭,却没有下手的机会。 直到她们查到了公主的消息,联系上这些人,刺杀行动才告一段落。 然而,这一场情动,终究抵不过背叛。 不杀谢琰,并不代他们会放过他。不过是需要利用他让公主脱险吧了。 莫非刘裕提及此人,朱瑾是决不会再让他出现在公主面前的。只是,她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眼见谢琰被刺激得失了神,朱瑾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入袖中,悄悄握住藏在里面利器。 四下无人,若她现在将他杀了,再嫁祸给琅邪王府,岂不是一举两得。 朱瑾如此想着,嘴角微微勾了勾,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隔着一方形花坛,明艳的日光正照射在紧闭的镂空窗子上,树影绰绰。一道道斑驳的光晕,随着树叶的摇动而跳跃着。 朱瑾双目中已难掩杀意,就在她准备动手时,窗子突然被人从里面撑了起来。 “谢将军!”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窗子里飘进了抄手游廊。 朱瑾握着利器猛地一抖,回头狠狠朝刘裕瞪了一眼。 刘裕不明所以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惊讶。 身侧衣袖拂袖。听到叫声的谢琰抬眼望过去,下意识往那个方向迈了两步。 这等大好的机会,就这样被打断了。朱瑾气得脸都要绿了。 不是说“芙蓉帐里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么,这人怎地起得这样早! 可恶!可恨! 却说昨晚洞房花烛,一夜春宵。 刘裕一早醒来,看到臂弯里恬静的睡颜,心里的满足无以言表。空空落落的心,终于得以满意。 他起身替还在熟睡中的天锦掖了掖被角,神清气爽走到外间,听到外头的说话声,这才将窗子支了起来。 看到谢琰还稍怔了一下,下意识就喊了他一声。忆及昨夜喜宴谢琰无故未到,心里还有几分嗔怪,然后就看到朱瑾那不善的眼神。 头顶是明媚的日光,光芒斜射,半道阴影打落在游廊里的两人身上。男的一身玄色圆领长袍,长身玉立,沉稳内敛。女的,穿着鹅黄的禙子和绣花长裙,身姿曼妙,肌肤胜雪。 真真是一对俊俏的男女。 望着两人那近在咫尺的距离,刘裕突然福至心灵。他眉梢轻挑,咧嘴一笑,恍然大悟,“倒是在下忒不知趣了些。” 说罢,竟将刚刚支起来窗子,又落了下去。 他忍着笑,将一转就看到天锦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 “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天锦:“我” 她刚开口,却见刘裕迈开步子,三两步迈到跟前,执起她的手,一脸温柔地问:“昨夜” 天锦心头一跳,竟是有些抵挡不住,他这情意绵柔的目光。昨夜那番翻云覆雨的暖香春色,一下子涌进了脑海。 不等他说完,她的双颊上已染上红色,急连打断:“谁在外面?” 刘裕轻轻的笑出声,她这般娇羞的模样,也是别有风情。他探手就将她往怀里一带,脸颊凑到她颈边低低的耳语了一句。 天锦的脸腾地一下如同火烧一般,挣扎着推了他一把。 刘裕心情极好,也不在逗她了,清清了嗓子,一本正经道:“方才看到朱瑾和谢琰正站在廊下说话呢,也不知道这俩人何时凑到一起去了,看上去还挺般配” “你说什么?”天锦吃了一惊,马上补了一句,“你可别乱说。” 一脸肃然。 刘裕一晒,不在意地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 天锦的脸色却已经沉了下来。 将朱瑾和谢琰配在一起? 疯了么 以朱瑾对谢琰的仇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等等谢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锦显然还不知道刘裕邀请谢琰来参加婚宴的事情,又问了一句,“他怎么会出现在琅邪王府?” 刘裕也不答,牵起她的手,笑道:“出去看看。” 第189章 误会 两人打开门,并肩走了出来。 谢琰和朱瑾一前一后走出了抄手游廊。朱瑾的被谢琰拦在身后,看不清神情,倒是谢琰看到俩人交握的手时,眼神微滞了一瞬。 刘裕牵着天锦朝他走来,笑呵呵地开口,“谢将军,承蒙你多次相助,在下还没好好向道谢。我与天锦能有今日,实在不易,请受我夫妻二人一拜。” 说着,就要带着天锦在他面前跪下。 他这动作,叫朱瑾的脸色都变了,想要开口阻止,却又生生的忍了。她倒要看看谢琰敢不敢受公主的大礼! “刘兄弟不必多礼”谢琰眼角撇见天锦被带着屈了腿,眼看就真要在跪下,连忙伸手一扶。 短短的一瞬间,他的心底苍凉无数。方才一撇,天锦虽未开口,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妩媚之态,足以说明她真的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往后,他便是看她一眼,也要有所顾忌。 这份酸楚,叫他苦涩一笑,嘴上却还要说些违心的话。 “恭喜二位喜结连理。” 刘裕刚刚得偿心愿,正是得意之时。并未感觉何时不对,感觉天锦的手微微挣扎了一下,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含着的脉脉温情。 天锦却没有看他,而是低垂着头,看不到脸了的神情。 刘裕以为她是害羞,在她手上捏了捏,才放开她。 这小动作,自然落入了谢琰的眼里。 谢琰撇开眼,脸上强撑的笑意僵了僵。 浑然不觉的刘裕,上前一步,攀住他的肩膀,引着他进了身后的屋子,“昨晚谢将军没来,可是有事情绊住了脚?” 谢琰自然没法说自己今日一早才收到喜帖。不过就算这喜帖及时送到了,他或许也不会来的。便没吱声,默认地点点头。 “谢将军日理万机,能赏脸走这一遭,在下心满意足。昨夜的喜酒你没能喝上,今日定要回来来来来,先痛饮三杯!” 刘裕拉着他在桌前坐下,利索的倒出酒水,推到他面前。 谢琰也不拒,接过来便一口饮下。 “痛快!”刘裕大喜,“再来!” 两人貌似和乐,屋外的天锦脸色却是不大好看。回头问朱瑾,“是阿裕请他来的?” “没错。”朱瑾心里还恼怒着算计被打断,脸色亦是不好看,“公主,谢琰只身前来,身边没带护卫,你看我们是不把他” 她抬起手,在颈间比划了一下。 天锦本就难看的脸色,不由又是一沉,“今日不是好时机。” 的确,大好的机会白白错过了。再想动手,总会有些顾忌,况且刘裕那个笨蛋还同人家称兄道弟。 她叹了口气。 天锦又道:“喜饼可还有剩下的?” 虽说这场补办的婚礼有些简陋,该备的东西,还是备得很齐全。她如此一问,便是打定主意,暂时维持表面的平静。 朱瑾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这就去取。” 屋子里,酒过三巡,谢琰便站起来推说还有要事再身,不便久留,拱手向刘裕告辞。 刘裕好不容易盼着他来了,哪肯放他离开。 正在拉扯之际,朱瑾端着托盘走了过来,目光定定,“谢将军,这是我家姑娘和姑爷大婚喜饼,你尝尝。” 刘裕的眼睛在谢琰和朱瑾身上来回看了几眼,越发觉得这俩人之间有些情况。 随即眉眼一弯,连声附和:“对呀对呀,这可是特意定做的喜饼,味道可口。在下瞅着谢将军也是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的,这喜气你可要好生的沾了沾,没准过不了多久,在下也能尝尝你的喜饼了。” 这调侃打趣的话听着十分正常,可落入谢琰耳里,却叫他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刘裕如此热情,他也不好推却,伸手便将托盘接了过来。 他并没有去品尝喜饼的意思,反而执起桌上的酒壶,又倒了两杯。 “刘兄,谢某还没有祝贺你新婚大喜。来,我敬你,再喝一杯。” “多谢多谢!”刘裕欣然接过酒杯。 谢琰一饮而尽,“谢某不便再久留,待它日得空,再请你你喝酒。” 见他执意要走,刘裕也不好再留,“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出去吧。” “刘兄留步,谢某与琅邪世子还有些事情要商议,怕是不太方便,就不劳烦了。” 说罢,又是抬手一拱,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出。 这屋子里触眼所及皆是一派喜气,显得是精心布置过的。他一进来,便是浑身不自在,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刘裕目送他离去,见他步履匆匆,还真信了他有要事在身,心里不免有些遗憾,“还想着要与他不醉不休呢,可惜可惜” 他这话,听在朱瑾耳里,引来她讥讽嘲笑,“姑爷待人是一片真心实意,可人家未必乐意与你结交。” 刘裕不由怔住,疑惑地看她,“你这话是何意?” 朱瑾瞅着他这副愚昧的模样,实在是忍无可忍,“姑爷难道不觉得,他谢琰待你太过热心了吗?你回头仔细想想,他与你无亲无故,为何对你处处相助?甚至不惜得罪谢石?” 刘裕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你觉得他” 撇见天锦一脚迈了进来,朱瑾压低着声音,匆匆道:“姑爷自己去想,我先下去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天锦心里却在琢磨着她与刘裕已结成夫妻,也是该向他坦诚一切。 只是,她一进来就看到桌上被落下喜饼,顺口问了一句,“这喜饼谢将军没带走?” 刘裕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一看,可不是。 刚才朱瑾的话里,很明显是意有所指。可天锦进来,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偏偏这些话,却将刘裕的心思给勾了起来,脑子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快得来不及抓住。 越是这般,倒反而越勾着他想要弄清楚。 瞅见喜被落下的喜饼,他想也不想就抓了起来,“想必他还没有走远,我给他送过去。” 说不出心里为何有些不爽,他走得仓促,甚至没有去看天锦的神色。 天锦在他身后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他快步走出去。看来要向他坦诚的事情,还需静等良机啊。 第190章 人心 出了屋子,刘裕却并没有急着去追谢琰。 他的心里没由的懊恼。刚才也不知怎么的,竟是有些鬼迷心窍,看到天锦时鬼使神差的竟有些不愿意面对她。 朱瑾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往日一幕一幕渐渐浮于眼前。谢琰不是与他一见如故,才会帮他的吗? 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 难道是因为一个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他却猛地甩头,不愿意去深想。 不会的,不可能。 朋友妻不可欺,像谢琰那样光明磊落的君子,绝不可能会有这等龌龊的心思。 “你怎知他就没有呢?”一道清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原来,方才想得太过失神,不知觉间嘴里竟把心里所想的事情给念了出来,恰被去而复返的朱瑾听在了耳里。 却说朱瑾离开后,是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得尽快解决,总不能让刘裕一直糊里糊涂的认敌为友。毕竟他已经是公主的驸马,可不能再被谢琰利用了去。 所以她又回来了。 幸好她回来了。 这位驸马爷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愚昧,明明就有了怀疑,偏偏还要自欺欺人。 眼看着他脸色唰地变了,朱瑾却冲着他诡异地笑了一笑,“姑父可听说过北朝的神武女将军?” 刘裕看着她迟疑了片刻,却还是点点头,“听是听过据说她是北朝大王符坚最宠爱的公主。不过,她不是已经” “放肆!大王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刘裕:“你” 许是没有料到她说翻脸就翻脸,刘裕一时惊愕。可他毕竟不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结合这些时日以来,这些人鬼鬼祟祟,实在是不难猜出来。 心道:莫非她的意思是 朱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虽说你是南朝人,可你如今已经尚了我北朝的公主,就该尊北朝的礼。胆对大王不敬,其罪当诛!但念你初犯,我便不与你计较。” 虽说心里已经猜到,可刘裕还是受了不小的冲击。这一切,对他而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你是说,天锦她是,是” 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似乎不愿意去相信。 朱瑾好像很看不惯他这副怯懦的样子,冷嗤一声。 “难道在驸马的心里,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刘裕默。 他一贯清俊朗朗的面容上,有着微微的挣扎,并不显得意外。可见他并非全然的无知无觉。 朱瑾紧盯着他,他脸上任何细微的神色都不曾错过。 刘裕突然抬起头来,喃喃道:“所以谢琰并非是因同我一见如故,才会一直出手相助。” “驸马知道此人居心叵测就好。”朱瑾见他还算镇定,毫不吝啬地冲他轻笑,颇为满意。 可她没有看到,他置放在身侧的手,在袖下悄然紧握。 刘裕:“你可否与我说说淝水一战之前的事情?” 朱瑾:“这有何不可?”她拦着他,本就是要向他吐露公主旧事。 如今她既然已经认可他是驸马,做为丈夫,他就有保护公主的义务。公主的身份,过去的种种他也有权力知道才是。 仅管她知道这本该由公主亲口与他说才对,可公主的情况特殊,从前种种她一概不知,又如何说起? 从琅邪王府离开,谢琰未急着回府。他骑在马背上,手里捏着马鞭,不曾驱赶任由着这坐骑漫无目的打街头穿行。 坐骑很通人性,似乎是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很自觉地避开了热闹的市集,拐进了金乌巷,沿着凤鸣湖湖岸走走停停。 入冬后,凤鸣湖岸堤边的杨柳枝已然枯败,一条一条的柳枝垂头丧气的焉蔫着,有风吹来时时摆动,总归失了鲜活之气。 一如谢琰现在的心情。 他握着僵线的手,微微施力,制止了坐骑前行。他却突然抑止不动笑出声来。 过往的行人并不多,却如同看疯子似的小心避开他,实在是他脸上的笑容太过瘆人了。 “将军!” 副将程峰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约三寸长的竹筒。 “将军,建康急件!” 谢琰猛然止住笑声,双眼如鹰牢牢盯住,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建康?” 程峰觑了他一眼,“正是。” “呈上来吧。” 谢琰将眼一垂,脸上的神色同时收了收,一派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人,不是他似的。 竹筒是封了口的,上面牢牢的粘着一层腊。谢琰拿在手里看了看,皱头轻轻一蹙。见状,程峰连将取出一把随手携带的匕首,递了过去。 谢琰:“不必了。” 程峰不由得又觑了他一眼。 打将军回了山阴,整个都阴沉沉的,实在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就怕稍有不慎,引来无妄之灾啊。 却见谢琰将封了口的竹筒倒拿在手心,抬手在那尾端一拍,封口的腊立即成了粉沫,竹筒里的信纸随之而出。 程峰问:“将军,可是琅邪王有动作了?” 谢琰展开信条,一眼扫完。 “不错。”谢琰点头,“王恭此番举事打得清君侧名义,抓了王国宝不过是逼迫司马道子交权。可惜,司马道子素来老奸臣滑,王国宝毫无悬念成了弃子。” 说罢,他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嘲讽之意显露无遗,“倒是没想到,这老狐狸如此心狠,竟是亲手处理了王国宝,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程峰:“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谢琰想了想,“静观其变。” 谢氏虽有功勋在,权势再大,也无法越过皇权。他父亲谢安与司马道子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六叔谢石病逝,他父亲的身体也大如从前,好在出了个王恭,足够司马道子焦头烂额一阵了。 想到这里,谢琰心中微定,身形一动,便翻身下了马。 “山阴的军务,恐怕还需你代劳些时日。” 程峰一惊,“将军要回建康?” 谢琰:“嗯,送妙妙归家。” 可是司马道子不是化解了建康的危机?将军为何还要亲自护送?程琰惊疑地再次觑了他一眼,倒底没有问出口。 说着,他便将手里的马鞭朝程峰抛了过去,“我独自走走,你先回吧。” 程峰接过马鞭拱手,“诺。” 谢琰负手下了湖堤,任由着湖面吹来的冷风将衣袂吹吹沙沙作响。 说他是矫情也好,是躲避也罢,若留在山阴总是要面对一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虽说已经决定放手,可人不由心,总有克制不住的时候。 比如今日,看到那捧上来的喜饼,他就差点失态。 第191章 醉酒 黄昏时,天暗沉了下来。不一会儿,狂风作作,刷刷地下起了雨来。看这雨势颇具缠绵,按理说一时片刻停不下来。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天一黑,雨就停了下来,风势反而越刮越猛,扫得街头巷后一片狼藉。 便是在这猎猎风下,谢琰抬脚跨上一叶扁舟上。 这扁舟的主人,捏着汗巾试了试风势,显然是很不理解这大晚上的,怎么会遇到这样的疯子。 他布满褶子的脸上,还挂着一丝善意。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金叶子,又狠了狠心,殷勤的将脚边的酒坛递了过去。 “客人这些可是够了?” 谢琰闻言,回着看了一眼,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身体一矮,坐下不说话了。 若非看这人衣冠楚楚,又出手阔绰,实在很难让人不去怀疑他是否脑子有病。 “那那” 船家将酒坛摆在舟上,支支吾吾,欲言不欲,双眼却朝着他裹在披风下,虚虚环在怀里的一团鼓鼓的东西看过去。 谢琰眉头一拧,目光冷了下来,“还不走!” 船家脸色讪讪,这才收回目光,不再探究。 入夜后的湖畔有着刺骨的寒意。四周围都很安静,万家的灯火离得很远,仿佛将他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谢琰就这么静坐了片刻,终于掀开披风,将怀里鼓鼓的一团摆在了脚边却是一盆早已枯萎的虞美人花。 亥时过半,大多数人已是在睡梦之中。山阴谢府,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谢二才刚歇下,就被喊了起来。 自她得知王国宝回建康找过自己,便忍不住让贴身的婢女去打探了一番。明明已不在意了,可得知他的下场后,她便有些辗转反侧了。 好不容易了睡意,却被婢女一把推醒了。 “姑娘,公子喝醉了酒,不小心跌进了湖里” 谢二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原来 谢琰今日被天锦和刘裕已成婚的消息,刺激狠了。他包了凤鸣湖畔边的船游湖独饮,那船主虽说有些贪财,却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看到谢琰衣着华贵,却是一副醉生梦死之态,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谢琰酒后坠湖时,他心里不安生刚好折回来,恰时将人救了起来。好在谢琰随身之物,叫这船主认出了身份,这才将人送了回来。 谢二爬起来时,大夫已经请进了府,得知他只是呛了些水,并无大碍,她才松了口气。 吩咐婢女:“取些酬金,送予船主,好生将人送出去吧。“ “喏。” 谢琰第二天醒过来,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多大个乌龙,对上谢二一脸的关切,他扶着额头闭了闭眼。 “妙妙,我没事。” 他们还真是亲兄妹,情之一字,着实害人。 谢二显然是不大相信,还想细问,却见婢女匆匆走进来,“将军,程副将军求见。” 谢琰一愣,偏头看向谢二,“要不你先下去?” 程峰是谢琰的副将,很受器重。谢琰去寿阳的那段时间,山阴的军务一直都是他在打理着。谢二是知道此人的,找到谢府来,多半是有要事相商,便顺从地站起身来。 两人在院中不期而遇。 谢二站在原地屈了屈身。程峰打老远就看到从屋中走出的素衣女子,心知她是谢琰的亲妹子,也很恭喜朝她点了点头,脚下稍顿了一瞬,又快速越了过去。 “走吧。”谢二道。 跟在她身后的婢女,忍不住悄悄转身朝着程峰挺拔背影看了一眼,脸上微微泛了红。 眼看谢二将要迈出院子,这才匆匆跟了上去。 屋子里,程峰将谢琰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脸色尚好,忍不住多了句嘴,“将军要是想喝酒,为何不叫上属下?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 谢琰一脸古怪,嘴角处微微抽搐了两下。 “行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程峰想起来意,神色一肃,“属下收到消息,司马道子已悄悄离开建康,怕是已经快到山阴了。” 谢琰不在意道:“这山阴本就是他的属地,建康的事情既已办妥,他不回来,留在建康只会遭人诟病。” 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倏地一变。 程峰正听着他的指示,见状心中惊了惊,“将军,是否有妥之处?” “并不是。” 并非有什么不妥,而是谢琰突然想起天锦还在琅邪王府。虽说他不明白她什么时候跟司马元显有了交情,竟能让司马元显心甘情愿替她遮掩,然而琅邪王府总归是个事非之地。 依司马道子的精明,恐怕很快就会察觉到。 他双眼不由地眯了起来,“你刚才说司马道子何时能回山阴?” “怕是今夜就能回城。” 谢琰猛地站了起来。 “将军?” 谢琰:“你去准备准备准备一个隐密能住人的地方,最好是大一点的。”毕竟现在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不少。 程峰却有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迟疑地问:“将军的意思是要准备一个宅院吗?不知是给何人居住的?” 谢琰抿了抿嘴,未答。 程峰连忙又说:“宅子到是好找,不过若是以将军的名义购置,就算做得再隐秘,恐怕也有走漏风声的。” 的确,这里毕竟是司马道子的老巢,他稍有动作,便会引来耳目。想必,这也是天锦为何要以身犯险,藏进琅邪王府的原因。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此一时非彼一时,司马道子刚刚在王恭手里吃了一个大亏,眼下现是惊弓之鸟。虞美人旧部紧随在天锦左右,藏身在琅邪王府必然也是有所图谋,若是让司马道子发现自己的儿子被人利用,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罢了,宅子就不必找了。”谢琰声音沉沉,眉宇紧皱,“你先下去吧,容我再想想。” 程峰虽然弄不懂他何故出尔反尔,却也知道不好太过逾越,只得依言退下。 他走后不久,谢琰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也出了门。他必须在司马道子回山阴之前,再见天锦一面,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以身涉险。 第192章 疑心 琅邪王府原先是个避暑山庄,是山阴城中占地最广的一座建筑。里面的庭院修建的错落别致,布景更是别出心裁。 司马道子初到山阴城时,此地的官吏为了讨好他,特特将山庄改建成王府,又重新整修了一次,将原先客院统统归笼到后院里,很是一番良苦用心。 只可惜,司马道子此人虽然荒诞了些,却并不荒淫,这么些年来府里除了王氏这个正妃,仅有一个妾室也在生下司马元显之后,不久于人世。 以至于偌大的后院白白荒废,十分可惜。 谢琰从谢府出来,骑着马就急急往琅邪王府赶。路上终于想清楚了,为何司马元显会将天锦藏在自己的院子里。 怕是整个王府上下,除了司马道子,旁人若没有他的允许,是断然不可能靠近他的院子的。 想清这个关键,他突然发现,司马元显虽然嚣张跋扈,一贯都是纨绔子弟的形容,可他却并非无脑。相反,他很聪明,很懂明利用自身优势。 想到这里,谢琰稍稍回神。一抬眼,那富丽堂皇的琅邪王府已近在眼前了。 很快的,他就扯着缰绳止住了马蹄,坐在马背上的身体也僵住了。 琅邪王府前十分热闹,府中的仆从,连同琅邪王后都迎了出来。府前停靠着的一辆华贵马车,长相敦实的仆从正毕恭毕敬地半趴车下。 马车里很快探出一只云纹黑靴 谢琰捏着马鞭的手,不由一紧。司马道子竟然已经回来了。 踩着仆从背上下来的司马道子,身上还穿着黑色的冕服。王氏笑着上前,不知说了些什么,久久未得到他的回应,下意识抬起头却见他的目光正定在远处。 见众人的视线都调了过来,谢琰这才打马上前。 司马道子脸色并不好,带着些许阴沉,看着他的眼神很是不善。想来这趟去建康,真真是让他了些心思。 “谢小将军不在军机大营,怎么有空到我琅邪王府来了?” 谢琰已想好了说辞,面不改色道:“谢某是来拜访世子的,不想竟遇到了王爷。王爷这趟可还顺利?” 司马道子的脸色果然又沉了沉,审视的目光欲渐犀利。 他道:“谢小将军何时与犬子这般要好了,竟连本王都不知道?” 谢琰笑了笑,翻身下马,朝他和王氏行了个无懈可击的礼。这才答:“世子身份高贵,谢某自是不敢高攀。可世子性情率直,不拘小节又很让谢某钦佩。” 司马道子当然不会相信他的鬼的话。他一向是很看不上陈郡谢氏,若来的人是谢安或谢石他或许会花些心思应付一番。可现在来的人却是个小辈,他实在不想自降身份,便四下扫了扫,并未扫见司马元显。 他本就阴沉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世子呢?” 跟在他身侧仆从一个激灵,支支吾吾:“世世子世子” 司马道子:“说!” 仆从扑通跪了下去,“世子昨夜喝了些酒,这会儿酒还未醒” 司马道子大怒:“混账东西!” 仆从直接把额头贴到地面,大气不敢出。 久未出声的王氏,这才上前扶住他,“王爷不必生气,妾身早已派人送了醒酒汤过去。想必这会儿,人已经醒了。既然有贵客拜访,还是进去再说吧。” 既然是王妃开口了,这点脸面司马道子还是会给的。尽管他面色不佳,却并未再说什么,甩袖就迈了进去。 王氏在后面朝谢琰歉意一笑,“来人,带谢小将军去见世子。”顿了顿,“告诉世子,王爷已经回来了,让他收敛些,别再惹王爷生气。” 仆从上前讨好笑道:“谢小将军里面请。” 谢琰朝着王氏微微颔首,这才由着仆从领了进去。 清宸院里,司马元显果然已经醒了,身上也收拾妥当,焕然一新,忽略他那张稍显的苍白的脸色,整个看上去还是挺隽美的。 仆从将谢琰领到清宸院前,便不敢再往前了。在清宸院伺候的下人立即去禀了司马元显,并领了谢琰去花厅喝茶。 司马元显听说谢琰来了,脸色就黑了,并未像昨日那般整理仪容,姗姗来迟。然而恨恨地丢下一句,“随他自便。” 耐着性子,在花厅坐了一盏茶的时间,谢琰这才起身,慢悠悠的朝着天锦所住的院子而去。 因为先前得了吩咐,清宸院里的下人,都不敢往后院去。谢琰一路走过去,倒也是畅通无阻。 后院里静悄悄的,他在抄手游廊下看到了负手立在花圃的刘裕。 “刘兄。” 刘裕身体一僵,脸色倏地变了。 谢琰几步上前,十分客气,“刘兄,我有要事要与你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来之前,谢琰其实想过,若如遇到了天锦该如何开口。既然虞美人旧部已经找来,还留在了她的身边。想必从前的事情,她或许也已经尽数知晓了。 幸好,他见到的刘裕。 他其实还存着几分侥幸的心理,希望天锦对刘裕守口如瓶,他或许还只是一个单纯的局外人? 脚步越来越近,刘裕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扬起明朗的笑容,看到谢琰貌似惊讶,“谢将军?” 谢将军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毫无异状,不由松了口气。 “刘兄。” 刘裕眼里微微一闪,语气却是十分的熟络,“谢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谢琰心里多少有些尴尬,脸上的笑容微显涩然。他朝刘裕哂了一眼,“我今日是特意来寻你的。” 刘裕:“哦?” 谢琰似有顾虑一般,四下看了看。 刘裕心下了然,不动声色道:“谢将军这是在找什么?眼下这里只有在下一眼,你若是丢了什么东西不妨直接,在下帮你找找。” 天锦竟然不在?谢琰愣了愣,“嫂夫人不在吗?” 好一个嫂夫人!装得到是挺像!刘裕在心里恨恨地想着,嘴里却说:“一大早她便同朱瑾姑娘出去了谢将军还没有说刚才在找什么唔,莫非你是在找天锦?” 这话问得好不尴尬,谢琰心中苦笑,面上却维持着一派平静,“刘兄真是说笑,谢某今日不请自来,的确是有一件重要事情。” 刘裕失笑,“谢将来不妨直说。” 谢琰:“刘兄现已是有妻室之人,不知将来如何打算?” 闻言,刘裕漆黑的瞳眸眯了眯,眼里的厉色一闪而过。朱瑾所说的果然不错,谢琰接近果然别有目的!这便要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第193章 被困 自打刘裕知道了天锦的真实身份,心里就一直悬。昨夜回房,天锦欲言又止,显然是有话要与他说。可他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根本不敢去听。 夜里,他喝了些酒,便借着酒意,假装睡过去。即便是闭上眼,他也能感觉看天锦失望的目光。 她息了灯,在他身边躺下,辗转片刻便不动了。 他睁开,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一夜。 一早起来,她对着笑,笑得心无城府。当时他便想,他可以不去在意她的从前,只希望她永远都不要记起来,永永久久的同他做一对夫妻。 可是谢琰为什么要来! 他为什么要来! 他不是已经抛弃了她,为什么还要时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刘裕脸上的笑容立即冷了下去,“谢将军,在下已经离开了北府兵,并不在你的管制之下。谢将军此言,是否逾越了?” 谢琰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变脸,想了想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问,或许是他的语气不好? 他正了正色,又说:“刘兄,你应该知道我只是一番好意。此处毕竟是琅邪王府,不是久留之地。司马道子的为人,你也清楚。况且天嫂夫人此前还曾受他蒙骗,方才我进府时,正好碰见他。依他的性情,多半已经起了疑心,谢某好心提醒,还请刘兄你早作打算。”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无不客气。可听在刘裕听来,却极为刺耳。 “多谢谢将军好意,在下记下了,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刘裕轻轻笑了笑,“在下一会儿还要出去接妻子,就不送谢将军出去了。” 谢琰:“” 谢琰只得告辞。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回府路上,谢琰回味刘裕的态度,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想了想,又想通了。 不管怎样,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去靠近天锦。她身边有了保护她的人,他所思所想的果然是逾越了。 谢琰索性不再去关注琅邪王府的事情,着手准备送谢二回建康,探望父亲的病情。 然而,就在他准备要离开山阴的前天夜里,琅邪王府上的婢女却踏着夜色,急急拍响了谢府大门。 却原来谢琰的顾虑果然不错。 琅邪王府与谢氏从无交情,谢琰突然拜访司马元显,果然引起了司马道子的怀疑,进而发现了天锦一行人被私藏在府中。 司马道子勃然大怒。 早前他将天锦送给谢石为妾,为了便是利用天锦长得像北朝公主,设计陷害谢石。眼下,这么个人,就藏在自己府邸,谢琰的行为又十分诡异,他便认定这是谢氏以牙还牙的手段,认定儿子是受了谢琰蒙骗。 当即便派人将清宸院堵住。 他这番作为,自然引起朱瑾,辛夷等人的反击,细细一查,竟让他发现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情。 被他送去陷害谢石的人,竟并非是假冒,而是真正的北朝公主。她身边围绕的人,皆是虞美人同堂,他们竟借着他的王府残众聚集,这还了得! 这一发现,饶是司马道子再镇定也倒抽了口凉气。于是他立即叫人围攻清宸院,欲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前往谢府求助的婢女是采桑。 司马道子发现虞美人组织,徐道覆便是第一个得到了消息。可惜,外院已经被堵住,他无法去报信,便派了采桑悄悄遛进去通知司马元显,让他想办法救天锦。 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为免司马元显坏事,司马道子已经抢先一步将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捆住关了起来。他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救天锦。 采桑无计可施之下,只得碍着头皮,去求谢琰。 “谢将军,求您念在以往的情分,救救我家公主吗?她不能死在这里,求您了。” 采桑一脸焦急,跪在地上,对着谢琰连连磕头。她发髻已乱,一路跑来又惊又急,满头大汗。 眼下,公主他们被困在清宸院,若无人去救,定会被活捉。远水救不了近火,谢琰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只她也知道这份希望,并不牢靠。 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谢琰并不认识采桑,却隐约对她有几分眼熟。看清她身边穿着的,是琅邪王府婢女的装束,心里就警惕的起来。 万一这是司马道子的奸计呢。 “你是何人?”他问。 采桑:“谢将军,我是公主的婢女啊。” 谢琰:“是吗?据我所知,一直在天锦身边伺候的人是朱瑾姑娘吧?” 采桑无法同他细细解释,“谢将军,请您相信婢女,婢女愿意以颈上人头担保,今夜所说的话绝无半点虚假!” 谢琰头一震。 事实上,他也的确担心天锦东窗事发。 “好,我姑且信你一回,若你敢欺负本将军” 采桑连忙道:“多谢谢将军,婢女不敢欺负您。” 谢琰:“带路!” 琅邪王府内,火光冲天。 采桑带着谢琰从后门悄悄进了王府。 “将军,婢女不好暴露,只能送您到这里。” 谢琰淡淡地应了一下,眼下已容不得他去深究,放任她离去,自己悄悄往清宸院的方向摸过去。 这清宸院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护卫全部集中在这里,谢琰一路倒也十分畅通。可是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将人从里面救出来,却成了困题。 立在阴暗处,谢琰将目光放在那清一色黑色劲装的护守身上。他悄然靠近,身形一闪出手如电,快速捂住了就近护卫的嘴,将他的脖子猛然一拧。 夜色太浓,气氛太紧张。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里面的那群混进府的北朝流寇身上。竟是无一人察觉,身后有异样的气息靠近又远去了。 谢琰换下了琅邪王府的护卫服,不动声色地再次靠了过去 清宸院的大门大敞着,无数个弓箭手爬到墙头,挽弓绷持。 此刻,司马道子护卫的护拥下走到清宸院前立定。看到里面僵持的几张脸,他毫不客气大笑出声。 “天锦,锦公主果然是好手段,竟连本王也差点被你蒙骗过去!只可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胆敢藏到本王府上,让本王这般轻易就将你这威名赫赫的神武公主瓮中之鳖,你可是服气了?” 第194章 救助 此时的天锦,脸色惨白如纸。便是连朱瑾等人也是一脸的凝重。 天锦还没有出声。 火爆性子的朱瑾却抢声骂了出来。被措手不及的抓了个正着,十分的恼羞成怒。 她指着司马道子,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匹夫,休要口出狂言,你且先抓住我们再说!” 司马道子被骂了也不恼,居然狂妄还大笑出声,“好好好!今日本王就让你们这群北朝流寇死得更彻底些!” 连日来的郁结,竟在发现这群人时,一扫而空。王国宝的死,王恭的紧逼,本该让他焦头烂额才是,这群人却是从天而降,对他而言无疑的犹豫救命稻草。 只要抓住他们 只要将他们活捉,进献给皇兄,所有的问题就都不再是问题了。 司马道子看着他们目光,如同他们就是案板上待宰的肉,十分的热切。 朱瑾气得眼都红了,还是辛夷在后面拉她一把,“小瑾,别冲动,休要逞口舌之快,保护公主离开这里最要紧。” 她们身侧沐倾城整张脸沉寂如水,不知想到什么,压低着声音,同关三爷说了句什么,却见关三爷摇摇头。两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 天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刘裕身上,心情复杂道:“阿裕” “别怕,我们是夫妻,我会保护你。”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刘裕打断了。他伸出手,将她往身后护了护,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刚毅和绝决。 天锦垂下头,无奈地笑了笑。是啊,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他早已受她的累,被牵连了进来。现在才想要与他撇清关系,叫他情何以堪。 就在她心思飞快转动时,沐倾城沉声道:“躲不过去了,我们就冲过去杀出重围。” 自打离开寿阳之后,沐倾城已经很少这样自作主张,发号施令。是以,她此话一出,朱瑾和辛夷都愣了愣,俩人不约而同朝天锦看过来。 关三爷倒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也稍稍抬了抬眼。 天锦心想:他们应该是在等着她作决定。 只是外面那么多弓箭手,她现在武技全废,就这样冲出去,岂不是要成了拖累。 就这样犹豫了一瞬,沐倾城冷冷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嗤道:“清宸院已经被围住了,难道你们还指望着公主会有更好的办法?”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主”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的重。天锦再次深深感觉到,沐倾城确实却她存着很大的不谅解,甚至还微微带着些敌意。 敌意? 照理说,她身为锦公主的得力下属,这是断然不该有的。虽说她很快就撇开眼,将那抹敌意掩饰了过去,可天锦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她抿了抿唇,不再犹豫,“就依沐首领的意思动手吧。”但愿是只是她的误解。 反正今夜灾难是躲不进去,与其等着挨打,或许主动出击会有一线生机? 她的话一出口,辛夷便率先提着剑冲了出去。 朱瑾稍迟了一瞬,回头朝刘裕看了一眼,吩咐道:“保护好公主。” 说罢,也冲了过去。在她身后,紧随而至的是一语不发的关三爷。 见他们都冲了出来,司马道子冷笑着抬起两只手指,再往下一挥,“放箭!” 漫天箭雨齐唰唰扑下来,沐倾城也终于要动了。她的脚刚迈出一步,却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回头复杂地朝天锦又看了一眼,方才飞身过去,与冲杀进来的王府护卫打成一片。 天锦心里一跳,这下子她想找理由否认都不成了。 沐倾城是真的对她抱着敌意,可是这股敌意从何而来?她正想得出神,手突然就被握住了。刘裕的手掌微微的凉,握着她的力气却不小。 “别怕,躲到我身后去。” 他温柔声音,顿时叫天锦眼中不由一涩,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疑问,低低地问了一句,“阿裕,你后悔吗?” 刘裕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刀光剑影,高度警备,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握着她的手的力气越来越重,甚至都捏疼了她。 夫妻本是一体,可天锦却依旧没法心安理得的躲在他的身后。哎她欠了他好多,今生怕都还不完了。 清宸院,司马道子笃信的神色在光火之下,尽显无遗。朱瑾等人,虽是武力值爆满,却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被挟持在这狭窄的地方,瞻前顾后,无法尽情施展拳脚。 天锦觉得这个时候,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只是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就敏锐地感觉到有道暗影正悄悄朝这边探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向刘裕示警。 刘裕的反应很是敏捷,手里的剑飞快砍向来人。 “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谢琰的面孔背着光,可他的声音实在太熟悉,无论如何也不会被认错。 天锦:“谢将军?你为何这般打扮?” 正因为实在是太惊讶了,天锦便不曾发现,当她语带惊喜地喊出“谢将军”的那一刻,刘裕身体僵直,久久未语。 谢琰倒是很快回答了她,“我是来救你们的。”说着飞快朝刘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着天锦往前冲。 偏偏刘裕像是没有看到似的,拉着天锦站在原地半天未动。等那些面目狰狞的护卫举刀砍过来,才拽着天锦躲躲闪闪,紧追在沐倾城身后,避开谢琰。 谢琰趁乱混水摸鱼,不动声色解决到围堵在周围的护卫,再次朝他们靠过去。 “刘兄,不可恋战,你且带着天锦冲出去,我来断后”情急之下,谢琰像往日那般,没有刻意的抑制自己,将天锦的名字脱口而出。 其实谢琰心里也没有什么把握,他现在混在琅邪王府的护卫中,倘若让他“活捉”天锦,假意挟持在手,或许比硬冲更保险一些。 不过刘裕却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谢琰很是莫名,琅邪王府的护卫再次堵了过来,他的话也就此打住了,放弃了这个打算。 然而被刘裕护在身侧的天锦,却感觉手上一疼,指骨将要被捏碎一般。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阿裕。”却只当是刘裕太过紧张所至,不曾怀疑其它。 站在院外,一直盯着天锦的司马道子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眯起眼,锐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谢琰。莫名感觉突然叛变的这个护卫的身形十分眼熟,只是这护卫似乎有意隐藏着自己,一直躲在暗角下,让人看不清面孔。 仅管如此,却已足够让他火冒三丈。 他的王府里非但混进了北朝的公主,竟还有隐藏着的细作? “拿箭来!”他突然说。 司马道子这一举动,很快引起了朱瑾的注意。看到他瞄准的方向,她的脸色都变了。忍不住就高喊了一声,“关三爷!” 关三爷正紧贴在她身后,她一路横冲直撞,背后大敞。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毫无章法的打法,一边与她同进,一边替她解决掉横过来的暗算。 听到她这发颤的喊声,他下意识抬头。 却只来得及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箭气,擦着他的左臂疾驰而过。 “不要!” 第195章 受伤 司马道子这一箭目标紧锁天锦,他知道跟随在她身边的人都是身怀异禀,所以这一箭他是用了十足力道,毫不保留朝着她的心过去。 朱瑾的惊呼声,刘裕听到了。他心里还抵触着谢琰,拽着天锦不断与他拉开距离,况且朱瑾喊的人是关三爷,所以一时之间他并未在意。 等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去抵挡了。 一直紧攥不放的手终于松开了,不及思考他已经推开了天锦,利器捅入进来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肌肤被迫被撕裂的酸意,紧随而来疼痛叫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看到天锦不敢相信从地上扑过来,抱着他的腿挣扎着爬起来。不知是不是他背中利箭的样子太过恐怖,她骇得脸都白了,眼泪扑扑掉落下来。 “阿裕阿裕” 真得很疼啊。 刘裕心想。 他很想扭头去看看,只是稍稍一动,那一处便是火辣辣的疼。他却还是强忍着这股疼痛,很开心地冲她笑了笑。 这个时候,谢琰正好杀过来。他当机立断,挥刀便斩了插在刘裕背上的箭羽,关切道:“你没事吧?” 箭头还插在背上,他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不断往外涌出的血液,怎么可能会没事? 可是看到哭花了脸的天锦,他又笑了笑。 “没事,死不了。” 不过是替自己的妻子挡了一箭而已,应该的。他说过会保护她的,他也有这个能力来保护她,何需别人来操这个心。 短短一瞬之间,谢琰并不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几番起伏。只抿着唇,点点头,并拧起眉头朝司马道子看了一眼。 司马道子早料到射不中天锦,再次搭箭瞄过来。 谢琰二话不说,将两人挡到回廊后,推下了花圃。他观察着四周,斟酌了一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去引开他们,你们找找看可还有别的出口。” 清宸院哪里还有别的出口,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被堵了个正着。可这次刘裕却十分痛快地点头,“好,那就多谢谢将军了。” 谢琰捏着衣服下摆,用力撕下一块,飞快地蒙在了脸。他朝着两人说了声“小心”,便提着刀冲了出去。 另一边,司马道子暗箭伤人的举动,激得朱瑾等人不再顾忌。之前束手束脚,不过是在意天锦的安全,可眼下大抵是明白他们这群人是死是活就在今夜,自然也就不再有所保留。 琅邪王府的护卫,倒底不比正规的军队。再加上谢琰的加入,一行人一路砍杀,终于冲到了门口。 司马道子显然没有料到他们反扑起来会这样凶猛,一时也顾不上气度,一边退一边气急败坏地吼道:“一群废物,给本王上!抓住这些匪寇,本王重重有赏!” 朱瑾早就被气坏了,当下就骂了回去,“呸!你才匪寇!司马老贼吃我一剑!” 她提着剑飞身爆起,连砍了拦在司马道子面前的两名护卫。阴恻恻的戾气,便是还隔着老远司马道子也能感觉到,把他吓得不轻。 他把身边的人推过去抵挡,自己却往后却不断往躲,面目阴沉,“岂有此理,不必留活了!我给杀!统统杀了!” 朱瑾已经带头冲出的院门,随后冲出来的便是关三爷和辛夷。 听到他这样大放厥词,辛夷也很是不屑地“呸”了他一口气,擦到脸上的血珠,冷哼一声,“谁杀谁还不一定能呢!司马老贼,你等着,姑奶奶现在就来取你狗命!” 朱瑾见有人附和她,大喜,便要与辛夷一道杀过去。还是关三爷冷静些,一把将两人拦下。 “公主要紧。” 简单的四个字,宛如一盆冷水,瞬间将两人心底的火气给浇灭了。是啊,公主要紧,可公主人呢? 两人面面相觑,回头一看,跟在后面拼杀出来的人却是沐倾城和一个变了节的蒙面护卫。 朱瑾急连往两人身后看去,“倾城,公主呢?” 沐倾城的脸色并不好,她方才是亲眼看到谢琰将天锦和刘裕推到花圃藏身的,现下却是半点开口的意思也没有。 “天锦无事。” 最后还是谢琰答了一句。 他这一出声,便立即被认了出来。好在,隔着较远,刀剑锵锵声中,司马道子听不到,否则一顶通敌卖国的帽子非给他扣实了不可。 正说着,天锦已经扶着刘裕出来的。 见她无恙,朱瑾和辛夷都松了口气。 辛夷道:“倾城,你带着公主和驸马先走,我与小瑾,关三爷再将这老贼的王府搅上一搅!” 谢琰直觉不妥,刚要说“不可恋战”,便听到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冲着这边过来的。 “不好!司马道子将私兵也调过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 谢琰朝几个人看了扫一眼,“走后门!” 一行人速度撤离,岂料这样紧急的气氛之下,天锦突然惊呼一声,“阿裕,笛子不见了。” 她说的笛子,便是当初前后分别与谢琰,与刘裕的定情信物。是她失忆后,身上仅有之物。 广陵城里的那一场大火之火,玉笛断成了两截,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丢弃。昨日与朱瑾去市集,便是想着请人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将玉笛修复。 只可惜,并没有问到什么好办法。这断笛她也就贴身携带在身上。 许是刚才与刘裕躲在花圃下时,不小心掉在了清宸院里。 “什么笛子?” 刘裕背上伤口还在钝钝的疼痛,虽然方才天锦替他粗粗包扎了一下,却并没有什么用处。因失血过多,他的脑子里晕晕沉沉,没听明白。 天锦一直都扶着他,清楚的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想到他们眼下都自身难保,却还要去在乎一个死物,不由涩涩。 “没没什么。算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知道笛子可能找不回来了,她的心里万分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谢琰突然顿住脚,“你们先走,我去找笛子。” “不可!”却是关三爷一把将他拦下。 关三爷一向沉默寡言,难得会对一个外人主动出声,可见这并非明智之举。 谢琰却说:“无碍,我去去就回。” 也不知是不是谢琰的声音太过执意,刘裕总在找回一丝清明,瞬间明白了这笛子的含义。 他发着白的脸色,瞬间僵住。他记得那只断笛,那是他与天锦的定情之物。可笑的是,这么情意绵绵的东西,却是谢琰送给天锦的。 上头有着两个不起眼的小字,还是谢琰亲手刻上去的。 谢琰为何执意回去找,难道他还敢惦记着什么不成! 他顿时感觉肺腑里的血气往上一涌,一把推开天锦,快速转身。 “阿裕!” 天锦急急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他却宛如没有听到,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第196章 寻笛 刘裕带伤着折返回去,天锦自然是在跟上去。只是她才刚一动,离她最近的辛夷立即拉住了她。 “公主危险!” “可是阿裕他我不能丢下他。”天锦又急又后悔,好端端的她为什么提起笛子。“辛夷,你武艺高超,不如你去将他带回来,可好?” 辛夷不由为难,“可是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公主,万一司马道子带人追上来,公主会有危险。” 她说的自然不错。眼下他们并未脱险,这里除了关三爷,就属她的功夫最高强,就算如此,刚才那般惊险,都差点着了司马道子的道。 眼看刘裕已经走得没影了,天锦越发心急,她推开辛夷就要跟过去。 沐倾城冷冷开口,“都什么时候了,公主就不要再任性了。驸马又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谢将军吗?” 天锦不由顿住。 见状,朱瑾连忙劝道:“是啊公主,驸马那样机警,他不会有事情了。想必谢将军也不会见死不救,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归功到底,他们是不想再涉险。 天锦还在犹豫,司马道子已经率着私兵和王府里的护卫追了上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火花越来越近。 朱瑾跺跺脚,“公主!”她的语气近乎哀求。 终于,沐倾城失了耐性,她握着带血的利剑,不满上前,“你们先走吧,我去看看。” 说罢,也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一个纵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朱瑾:“公主?” 天锦知道她若不走,他们都不会走,大家都会受牵连。她咬着唇瓣,狠了狠心。 “好,我们走。” 朱瑾总算是松了口气,正想招呼辛夷和关三爷退至后门,逃出升天。不想,他们的所思所想早在司马道子的意料之中。 那群追兵一分为二,一边尾随着他们追了上来,一边已抄着近路率先赶去后门围堵。 等他们赶至后门时,才发现已没了退路。 辛夷:“现在怎么办?” 朱瑾气得眼都红了,比划着手中剑,恨声道:“跟他们拼了。” 关三爷难得皱眉,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侯,身边突然传来低低的呼喊声,“天锦天锦” 朱瑾横眉怒目,喝道:“谁!” 黑暗里,缓缓走出一道暗影,“是我。” “司马元显?” 众人都愣了愣,又瞬间警惕起来。 司马元显的身影都隐在阴影之下,看不出脸上的神色,“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安全离开王府,你们随我来。” 天锦心下一喜,正要道谢,却被朱瑾挺身拦下。 朱瑾狐疑道:“你不是被司马老贼关起来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司马老贼”四个字,司马元显明显的抖了抖,很是不自在。再怎么说,他也姓司马,无可更改。他们这样当着他的面辱骂他爹,真的一点都不用顾忌他吗? 久久不见他回答,朱瑾突然出手,飞快掠过去。锐利冰寒的长剑,瞬间架在了司马元显的脖子上。 天锦连忙阻止,“不可。” 朱瑾倒不是想要司马元显的小命,回头答道:“公主放心,属下自有分寸。”她嘴上虽如此说,手里的长剑却不怀好意地往前送了一寸。 司马元显感觉到冰凉的寒气就贴颈上,刺鼻的血腥,令他很不舒服。他不满冷哼,“怎么,你们现在这是要过河拆桥?” 朱瑾笑道:“岂敢!司马老贼想要伤我家公主的性命,我便先取了你的小命,且看他亲眼看到独子死在眼前,是何种滋味!” 司马元显心里不由一寒,仿佛是嗅到了死亡气息一般,瞬间没了脾气。 “是采桑悄悄将我放出来的,我可是来帮你们的” 朱瑾的剑又往前送了送,“既是如此,就别在废话,带路!” 司马元显恨恨咬牙:倒底是谁在废话啊! 一只手突然拍在了他的肩膀,却是辛夷凑了上来,“世子别介意,小瑾只是太紧张了。” 司马元显突然很想破口大骂,只是在他撇见天锦脸色苍白如纸时,又默默地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西南角的位置,有道小门,那处很偏僻,他他绝不会想到,你们会从那里逃走。”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司马元显说得含糊,眼神闪烁。只是这样深黑的夜晚,倒是没人发现哪里不对。 朱瑾一阵狐疑,没出声。 天锦心里还挂记着刘裕,亦没出声。 辛夷十分爽快,“那就多谢世子了,小瑾放人!” 等他们顺着方向找到那道小门时,才明白为何司马元显会那般笃信司马道子绝对想不到。 那道小门,分明是个狗洞。 “岂有此理!”朱瑾大怒,“他居然让我们钻狗洞!” 天锦:“算了,我们先出去。” 天锦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挑剔。因她的一句话,害得刘裕生死未卜,沐倾城冷言冷语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她说错了什么。眼下一心想着快点脱离危险,不想再生事。 朱瑾的脸不由扭曲起来,“公主,这可是狗洞!” “没关系。” 司马元显是琅邪王府的世子,又是独子,司马道子虽然时时被他气得吐血,却不曾苛待。司马元显养了只黑狗,金贵的就像半个主子,平日里就连王氏见了,也会躲着走。这狗洞做得也比普通的狗洞要大得许久。 天锦走上前,一弯腰就钻了过去。 连公主都钻了,朱瑾实在不好再纠结,也跟着钻了出去。 却说刘裕撑着一口恶气,捂着疼痛的胸口又折回了清宸院。 一场撕杀,好端端的院子已经损得面目全非。他阴沉着脸将四周环视一圈,最终将视线锁定在花圃下。 待他走过去,果然在那青石板犄角下找到了那半截断笛。只是他刚要弯下腰去捡,背后的伤口便被扯动,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在他身边,有道人影闪了出来。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谢琰,适才抢前一步,将断笛拾了起来。 “刘兄” 刘裕十分不想领他的情,面无表情地讥讽道:“谢将军可真是长了一副热血心肠,无论什么事情都要管上一管。只是有时候这热心过了头,只会造成他人的困扰。” 谢琰瞬间皱起了眉,目不转睛看向他。 刘裕却已没了话说的兴致,转身便要走。 清宸院外,倏地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快!在这边!” 暗黑的清宸院外一时之间火光大亮。 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第197章 恶意 却说司马道子带着人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偏偏天锦等人仿若有通天遁地之能一样,搜查了半天,人影子都不见了,正气得火冒三丈。 乍然听到叫唤,立即就率人再次朝清宸院围了过来。 谢琰心知正门是出不去了,趁着王府的护卫还未布防,抬脚迈向刘裕。 “刘兄,你身上有伤,我带你翻墙出去。” 刘裕哪里肯领他的情,当下黑了脸,“不必了,谢将军还是自顾逃命去吧,万一被司马道子发现你,谢家可不好解释。” 谢琰的眉头再次皱起,他一而再再而三拿这样的态度待人,纵然他好脾气,也是耐性尽子。 他紧盯着刘裕那样铁青的脸,心里微微一动,“莫非刘兄是知道了什么?” 刘裕身体瞬间一僵,缓缓回过头来,眼里的敌意再也隐藏不住。 谢琰默然。 外头的脚步声和火花越来越近,他微微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罢也不管刘裕的意愿,伸出手去一把钳制他。 刘裕大怒,双眼腥红,“放手!” 谢琰:“不行。你不能死在这里了你若死了,她会伤心的。” 说罢,不顾刘裕叫嚣挣扎,一个刀手砍在了他的颈后。他飞快将人扛起来,翻墙而去。 急于脱险的谢琰,并未发现,在他们身后,有道暗影正紧盯着他们。就在他背着刘裕将要翻过墙头,暗影突然动了。 黑暗里,闪过一道亮光,那东西追上了去,无声无息没入了刘裕的后脊。 真是可惜还以为能一箭双雕呢。 清宸院再次被王府的护卫破门涌入,正立于院中的沐倾城回头冷冷了一看。 “快看,她在那里!”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护卫齐唰唰亮出剑刀。 沐倾城冷眼看着司马道子从人后阔步走出来,突尔撩起垂着胸前的碎发,冲着他风情万种的笑出声来。 “琅邪王,你可知放虎归山,会是什么后果?” 司马道子不由怔住,眯起眼将眼前的女子上下打量一番,“你想说什么?” 沐倾城冷嗤,“堂堂的南朝琅邪大王也不过尔尔。” “放肆!”司马道子大怒。 沐倾城却已无心去欣赏他的怒容,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前一个纵身,追着谢琰,刘裕离去的方向,急驰而去。 徐徐的风声里隐约传来了司马道子气急败坏的怒吼。 沐倾城顺利追上天锦等人,恰见天锦抱着迷晕不醒的刘裕彷徨失措。她心有所动的朝谢琰看过去,他半隐在黑暗里,微垂着头,目光戚戚地天锦,好半天没出声。 她勾着嘴唇,无声地笑了笑,故作惊讶道:“驸马这是怎么了?” 天色太暗,众人自然是无法探查细致。朱瑾和辛夷为避嫌并未上前,反而是关三爷半蹲在地面,探了探,“还有气息,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罢,他便毫不犹豫将刘裕架在肩膀上撑了起来。 眼看天锦追上去,谢琰下意识迈出脚。一只手臂恰时横在了他面前。 朱瑾绷着脸,面无表情道:“谢将军,不太合适吧。” 谢琰只得顿住。 远远的辛夷朝后喊了一声,“小瑾,快走!” 朱瑾闻声收回手,朝沐倾城看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闪身而退。 金乌巷里的仁和堂是虞美人秘密联络点之一,又是药堂,眼下正是天锦一行人不作它想的最好去处。 将刘裕安置在榻上,众人这才看清他整块后背已经血液完全侵染,除去那只已模糊的血肉包裹的利箭,不知何时竟还中了暗器。 那枚梅花暗钉上,居然还被喂了毒。周围渗出来的血液,已呈现出暗黑色。 仁和堂的老大夫是自己人,只是阶品太低,并知道天锦的身份。见她心急的模样,很是无奈的摇摇头,“利箭倒不是致命伤,可这毒老夫却无能为力。” 天锦强忍着的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着转,听老大夫如此一说,整个人都懵了,嘴里不觉得喃喃念出了声,“怎么会中毒呢怎么会中毒呢?” 朱瑾实在看过眼,上前一步覆在她那只颤颤发抖的手,“刘公子不会有事的!” 天锦仿佛看到了希望,眼中亮了亮,“你能救他?” “这” 看到她为难的模样,天锦摇摇头。她的眼眶已经红了,一直咬着牙强撑着不让自己太慌乱。可是大夫的一句话,就将她的堡垒给击碎了。 她惶惶无措,看着刘裕那血肉模糊的后背,无能为力。 一直依在门边没有说话的沐倾城,却在这时缓缓开了口,“朱瑾说得没错,他不会有事,这毒并非无药可解。” 天锦猛地回头,眼巴巴看向他,“你说的解药,要去哪里寻?” 沐倾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那老大夫示意了一眼,“出去说吧。” 老大夫会意,忙道:“老夫要给这位公子拔箭,留下一人一会儿帮衬即可。还请各位放心,老夫的医术还算过得去,会尽量让他少吃些苦头。” 不必说,留下的自然是关三爷。 天锦虽然很想留下,可她更想知道如何才能解了刘裕身上的毒。她起身看向关三爷和老大夫,“那就有劳二位。” 关三爷未语,只微不可察地轻点了一点头。 老大夫却十分恭敬地拱手作揖,“举手之劳,夫人无需客气。” 出了内堂,天锦随着朱瑾,辛夷去了后院,沐倾城早已等在了那里。看到她们过来,眉梢微微一挑。 朱瑾最是沉不住气,不待天锦开口,她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迈了过去,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你说的办法是什么办法?驸马到底中了什么毒,那老头儿什么也没有说,你竟知道?” 院中的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沐倾城身上。 只见她不慌不忙点头,“不错,我知道驸马是中了一种名叫紫萸香的毒。” “紫萸香?”辛夷忍不住惊呼,看着沐倾城的眼里微微一闪。 朱瑾不由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也知道这种毒?” 辛夷:“我” 朱瑾追问:“如何?” 辛夷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同时感觉到沐倾城回望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她不由垂下头,抿着唇,摇了摇头。 很不自然地说:“只是听说过,并未亲眼看过。” 沐倾城似乎是笑了一声,笑声引得天锦一愣。 从一开始,她就能够感觉到沐倾城对待她的态度很微妙,她并不喜欢她,正如她也不喜欢她一样。可现在她却有求于她 天锦交握在胸前的手,不由握紧。她眼也不眨地看着沐倾城,似乎是想看出她这笑意的背后,是何种深意。 可是不管她是什么意思,阿裕却需要这个解药。 天锦:“既然沐首领知道阿裕是中了紫萸香的毒,那你一定知道如何解这种毒吧。” 第198章 意图 沐倾城似乎正是就等着她开口,她眉眼微微垂了下去,让人瞅不出神色。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人同时皱起眉。 她说:“紫萸香这种毒最先出自贵族内宅,多用于整治不安份的妾室刁奴,中毒的人会昏睡不醒,若无外伤,是很难让人检查出来的。如果不能及时服用解药,中毒者会在睡梦中,慢慢腐烂,就如同人死了之后,尸体会腐烂一样。等到被人发现,只会认为是正常死亡。这些豪门勋贵表面风光,内底的腌臜却是数不尽来的” 沐倾城的声音不低不高,速度不快不慢,可天锦却越听越心惊,最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 “那解药呢,解药是什么?” 别人的事情,她半点都不想听,她只想知道要怎样救刘裕。 沐倾城明亮的眼中,微微闪烁了一下,“民间没有这种解药。” 天锦的脸唰地白了,“你说什么?” “公主别急啊。”沐倾城再次失笑,“我只是说民间没有,可没有说皇宫里没有。” 这一问一答,似乎挺正常,旁听的人都不由跟着揪起了心。朱瑾很是不满沐倾城这样吊着人,心中愤愤。 “你就直说吧,那解药是什么,皇宫又如何,就没有虞美人去不了地方!” 沐倾城看着她,幽幽道:“要解此毒非魔玉血莲不可。” 朱瑾:“魔玉血莲?那什么东西?” 沐倾城仿佛没看到她的不满一样,又道:“就我所知,这南朝皇宫里就有那么一株魔玉血莲,被南朝皇帝当宝贝似的藏在了自己的寝宫内。你有办法把它拿出来?”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朱瑾,不由了沉了脸,若只是在皇宫,那倒也没有什么。虞美人内部多得是能人异士,窃取一株药莲而已,总是有机会的。 可为什么会藏在了皇帝的寝宫内? 那帝宫里高手如云,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有把守着,怕是连只蚊子也难以飞进去。 这可就难办了。 见朱瑾不出声了,天锦便也意识到事情的难办,一时之间心里在各种滋味,失望,痛苦,难受,煎熬一层一层将她包裹起来,折磨着她。 可是,她很快的又镇定了下来。目光再次落到沐倾城身上,“你既然会提到这个解药,想必你也有办法拿到它。” 沐倾城不由的意外。 在她看到,天锦自从失忆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懦弱无能,全然没有了昔日锦公主的威仪。 她原以刘裕倒下后,她会被击溃,竟没有想到,她竟还能找回些理智。 倒也不算完全无救了 沐倾城目光复杂地回看着她,再次点头,“公主说的不错。我确实有办法,不过这个办法却有些冒险。” 朱瑾忍不住跺脚,“急死个人了,你有办法,你倒是快点说啊。” 沐倾城不为所动,依旧是不急不徐的语调,“公主所创的虞美人组织布遍五湖四海,便是南朝晋帝的皇宫里,也有咱们的人。公主想要拿到魔玉血莲还不简单么?就我所知,公主早年就在晋帝身边暗埋了人的。” 她这意思难道是不知道这个暗人是谁? 天锦愣怔住了。 可她都失忆,哪里还记得这些。她这是要威胁她么? 因这番话,气氛瞬间结凝住。 好半天,朱瑾才郁结的将这寂静的气氛给打破,”“你明知道公主的情况,你还难道驸马会” 一个死字,她实在说不出口。其实刘裕是死是活,她一点都不关心,他若不是公主的心上人,便是成了驸马又如何?无人会将他放在眼里。 可公主把他当成宝,他们这群人,只能收敛态度,就这么尴尬的相处着。就如同明明想把谢琰碎尸万断,可公主一日不醒,这人便一日不能死。 死对他来说,太便宜了。 天锦沉默了良久,在沐倾城试探的目光之下,终于下定了决定。 “我明白了,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朱瑾:“?”她也就恍了下神,她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听不懂? 沐倾城果然是松了口气,“好。” 天锦没再说什么,沉着脸转身离开后院。朱瑾正是一头雾水,却也毫不迟疑地跟了过去。 被留下的两人相对无言。 沐倾城知道辛夷心里已经起疑,她也没打算隐瞒,只微微叹了口气,“想问什么,问吧。” 辛夷也不客气,直戳要害,“驸马的毒是你种下的?” 驸马沐倾城不屑地冷了一声,“不错。我原是打算,将那两人一并处理了。她是锦公主,不该被感情牵绊。” 只可惜谢琰的运气太好,她一直没机会下手。 辛夷仿佛不认识她一样,脸色变得有些奇怪,“那你为何还要告知公主解药?” 沐倾城:“只有这样,她才会彻底下定决心,不再逃避。” 辛夷:“你是说” 沐倾城:“刚才你不是都听到了?咱们这位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 辛夷顿了顿,“你就不怕公主恢复记忆后,会对你” 沐倾城失笑,“若是怕了,我便不会这样做了。” 又是一阵沉默,沐倾城心里突然烦躁了起来,“这里就交给你和朱瑾,我去见徐道长,让他早做准备。” 辛夷没吭声,事以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看着沐倾城看似轻松的背影,辛夷心里却一沉再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公主失忆,她总觉得沐倾城似乎变了,变得令人越来越看不透了。 紫萸香并非南朝之物,朱瑾一心只围绕着公主打围,或许对此物一无所知,可她却知道。此毒,最初出现的地方,便是北朝沐府,沐倾城的生母正是死于此毒,死状极其可怕,除了几位当事人,无人知道死因。 她沐倾城应当对此毒深恶痛绝才是,竟没有想到她会用此毒来暗害旁人。 事隔多年,再次的听到此毒。 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沐倾城此举的用意。她刚一直没有出声,不过是想看看沐倾城到底想什么。 可沐倾城一句一句引导下来,却是引得公主一口应承受了。他们当然都希望公主早日恢复记忆,只公主一直都抱着逃避的态度,他们身为下属,也不能不顾及公主的意愿,很是无能为力。 不得不说沐倾城此举虽激烈了些,效果却是很好。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地方,还是让她摸不头脑。 或许,只是她想多了? 第199章 醒来 天锦一行脱逃,令司马道子勃然大怒,将儿子司马元显又捉到跟前耳提面命了一番。琅邪王府的气氛一度低沉,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 事情一出,清宸院也毁了大半。王氏好意为他另辟院子,却被他一口回拒,只得找人来修理。 这几日,司马道子无心政务,底下的人很有眼色的避而远之。徐道覆一早得了消息,趁着今日天气尚好,出了王府。 天锦的记忆,是他的一桩心事。 难得她松了口,徐道覆自然是喜出望外。之前治疗了天锦几次,他心里隐隐有了把握。 所以这一回,看到天锦闭着眼,静躺在榻上时,他十分的沉定施了催眠之术。 一切都很顺利。 可就在他认为天锦应该醒过来的时候,却出了问题。 天锦她,似乎陷入了永无休止的梦境中,无法脱离出来。 夜已深了,外头一处寂静。 天锦躺在榻上满头汗水,朱瑾、辛夷、沐倾城、关三爷、徐道覆都围在了床边。 朱瑾不断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又急又怒,“徐道长,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都两天了,公主为什么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徐道覆也是暗暗着急,面上却不肯露出声。他道:“我的办法自然是好的,只是公主有心病,陷在回忆里,不愿意醒过来。” 朱瑾:“那怎么办?你不是很有办法吗?你把她唤醒啊!” “是啊徐道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辛夷附和,想到什么,又朝沐倾城看了一眼。 这一眼,包涵了什么也仅有她们彼此能懂。 沐倾城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静静的看着,注意到辛夷的目光,也仅是微微掀了掀眼皮。 徐道覆含含糊糊道:“不必着急,再等一晚看看,若公主再不醒来,我便替她施针。” 心焦的朱瑾,只当他心里有了主意,这才闭了嘴。 到了第二日,天锦果然未醒,徐道覆只得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下,硬着头皮给天锦施针,试图强行将她唤醒。 起初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作用,天锦不再满头大汗,喃喃呓语,而渐渐平和了下来。可惜依旧没有醒过来。 徐道覆只道才施针一次,未达效果,到了晚上,又施了一次。哪知到了半夜,天锦竟发起了热来。 众人皆知她这病因心病而起,来热汹汹,辛夷和朱瑾守在榻边,寸步不离。为了替她取暖,还在榻边摆了一盆炭火。 焦躁的朱瑾也只能按耐性子,取了热水来,替她暖着手脚。 好在,仁和堂便是药堂,都是自己人,用起来也方便。 到了第四,天锦的烧退了下去,却依旧昏昏沉沉,不曾睁开。 纵然是沉稳的辛夷,也终于产生了怀疑,“徐道长,你这催眠之术,到底妥不妥当?” 徐道覆听着她的质疑,一时间心里各种滋味,竟是半天没能答上话。他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情,天锦这场病来得凶涌,一发不可收拾,便是他与仁和堂的大夫合计了许久,也感觉到束手无策了。 只能暗暗祈祷,听天由命。 可这样的话,他若说出来,依朱瑾火爆的性子,还不一刀斩了他? “徐道长?”辛夷还看着他。 徐道覆在心里捏着冷汗,沉沉道:“诸位不必担心,公主非普通人能比,她会醒过来的。” 昏沉中的天锦,睁不开眼,可她的意识却已经清醒了。迷迷糊糊听到床边的说话声,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她是想醒过来,可全身无力,便是想掀掀眼皮,也倍感沉重。 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于她而言不止是重重一击,仿若是她人生之中的另一场背叛。那一场战役,断壁残垣,血色弥漫,她眼睁睁看着谢琰披着战甲挥刀而来。 她的亲卫阿静,看到她坠江,不顾一切飞扑过来,却在她面前尸首分离,血肉横飞她眼睁睁看着,时间仿佛就在那一刻静止了。 身后滚滚江流,彻骨的寒意,她倒了下去,瞬间被黑暗吞噬。 是她的错。 若非她引狼入室,北朝不会败,阿静不会死一切都是她的错。 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她还活着? “公主,求你了你快醒过来好不好?” “公主,您是锦公主啊。” “公主,您快醒来。” “公主,大仇未报,你不能不醒” 耳边,是来来回回的脚步,似悲似痛的低泣声。天锦想,她实在不配为战神公主,她其实已经死了吧? 许久许久,都没了声音。 黑暗就该是沉寂的,就该是无边的深渊,赎罪也好,自弃也罢,她就该一直呆这里,没有光明能将救赎。 “醒不来也好,黄泉路下也不会孤独,刘裕会陪着你。” 天锦静静读了这突如其来的话,呼吸一沉,猛地睁开眼。 “公主!” 一道惊喜的在头顶响起。 她不及抬头去看,便感觉眼前一花。 朱瑾肿着一双眼,目不转睛又小心翼翼地盯着她。似乎终于确信她是真的醒了过来,才委委屈屈的道:“公主,你怎么才醒啊。” 天锦仿佛没听懂似的,睁着眼看了她许久,直到眼睛都酸涩了,才动了动,挣扎着要坐起来。 朱瑾连忙搭了把手,将她扶起。 她这才看清床边围了许多人。 她没有说话,目光依依从他们脸上看过去。朱瑾,辛夷,徐道覆,关三爷以及沐倾城。 缄默半响,终究还是哑声道:“本宫无事。” 室内一时静寂。 “公主”朱瑾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却在天锦抬眼看过来时,扑通跪了下去,“公主大安!” 在她身后,随即便来数道跪下之声。 众人齐声,“公主大安。” 刚刚醒过来,天锦精神恹恹,可眼里的那份清明锐利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 北朝的神武锦公主终于回来了! 朱瑾等人眼眶一热,便是冷漠如关三爷也是难掩激动。 天锦还没有出声,徐道覆已经老泪纵模抬起头来,“公主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四目相碰,天锦不禁一笑,“恩师费心了,本宫并无不适。” 第200章 决断 混沌了许久终于醒过来,短短几日的功夫,天锦却是瘦了一圈。寥寥几句,她便不再开口。 到底是跟随了她多年的下属,十分了解她的性子,纵然再激动,也没有过分失态。 天锦起身披衣,推开了紧闭窗子。 她的面色略显得苍白,从醒来那刻起,周身柔软的气质随之一变,冷冽而贵重,令人难以靠近。 金乌巷巷口有座茶楼,从这里看出去,正好看到茶楼招牌。楼下进进出出不少人,今日阳光正好,巷外的街道十分热闹。 看着川流般的人群,她眸里微微闪过痛色,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平静。 她合上窗,转身,沉沉喊了一声。 “朱瑾。” 守在外面的朱瑾立即推门而入。 天锦:“你来说说眼下局势。” 她坠江失忆至今已有半余年,南北朝局怕是早就乱了。她这样的情况,朱瑾他们也断然不敢妄动,消息必然会被他们捂得牢牢的。 想来父皇必定不知道她还活着。 熟悉的公主终于回来了,朱瑾仿若身在云端,脚下软绵绵的,她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双眼一直盯着天锦一开一合的朱唇,作梦似的不可思议。 直到,天锦问起刘裕。 她才惊得回神,“公主,那刘公子该如何安置?” “他已是驸马。”天锦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是。”朱瑾不敢再质疑,只在心底暗自幸庆自己当日做了正确的决断,“驸马就在隔壁,公主请。” 天锦应声而起,走到隔壁并未迟疑,直接将门推开。 床榻上的刘裕,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因他伤在后背,被人安置时,刻意摆成爬卧的姿式。这个姿式并不舒服,只是他毫无知觉。 天锦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到他的后背上。 为了方便处理伤口,他上衣已除,纱布从肩头打下来围在肩胛下方位置。 血已止,看不出伤情。 只是在这处伤的下面,另有一道伤却是十分引人注意。这是中了暗器的伤口,因着被喂了毒,并未包扎。 伤口并不深,可边缘已然泛黑。 她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回刘裕脸上。 与刘裕的这一段,她自然是记得,且记忆深刻。从她坠江那一刻,便是抱了必死之心。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遇上这么一个清煦明朗的少年,更未想过自己竟会嫁给他。 她久久未出声,朱瑾丝毫不奇怪,静立一侧,等待吩咐。 果然。 看了许久,天锦终于开口。 “取药。” 如此淡然的两个字,实在很难让人揣测。冷漠的态度,仿佛面前的人无关紧要。 可熟悉她的朱瑾却知道,若真是无关紧要,公主就不会来看他了。 公主她是真的回来了啊。 虞美人组织乃是天锦一手所创,只受她一个人管理。这些年,天锦虽然渐渐将权利下放,可早年暗埋的棋,却是其他人无法随意指挥的。即便是拿到了天锦的信物也是没有用。 比如南朝晋帝的宠妃张贵人。 张贵人原名潘梦鸾,当初被送进南朝皇宫时,她也才十三岁,不过几年的功夫的便跃然而起,得了晋帝的宠幸,在宫里的地位也是十分牢固。 紫萸香的毒潜伏半月,便会发作。天锦看过刘裕后,便带着朱瑾,沐倾城和辛夷奔赴皇城。 恰时听闻京外有一批苏绣送进宫,天锦便有了主意。 不过一夜的,便将沐倾城安插了进去。 眼看着沐倾城缄默地拿了天锦有信物,跟随队伍到宫门来接受检查。辛夷心里的那股不安,隐隐骚动。 “喂,公主叫你呢,发什么呆呀?” 冷不防被朱瑾拍了一下,辛夷骤地回神。却看到天锦微抬着眼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公主” 天锦:“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当?” 辛夷心烦意乱,又不愿乱说,想了想,“这皇宫内戒备森严,公主该派属下去才是。” 天锦点头,“你的功夫,的确是最俊的,可你却长了一张藏不住心思的脸。” 辛夷一愣,朱瑾已噗嗤笑开。她抬头看去,见天锦眼里也隐隐有了笑意。不知为何,竟是头心一松。 便是有什么不妥,想必公主也是能应付的。 她故作不悦地朝朱瑾扫了一眼,哂道:“那咱们先回客栈?” 天锦却说:“不急。” 此番来建康,她的目的不单单只是为了取药。她失忆了这么久,消息也凝滞,虞美人内部怕也是出了不少的问题。 虞美人组织之所以令人忌惮,是因为它的情报组织强大,上至皇室勋贵,下至平凡百姓,无孔不入。 淝水一战,她失踪了这么久,即便这张密网依旧牢不可破,消息却无法送出。这种情况只有她亲自出面,才能恢复正常。 说不心急,是不可能的。 朱瑾,辛夷见她神色肃重,都收起了玩闹之心,不敢停歇地跟随着天锦穿街走巷,联络各处暗桩。 一直到天黑,她们才重回客栈。 沐倾城已经先一步回来了,见三人推门走来,忙不迭站起来。 天锦看了她一眼,“先吃饭吧。” 奔走了一天,又累又饿。她大病初愈,身体并未好透彻,纵然有着惊人的毅力,也有些吃不消。 沐倾城点点头,交还了信物,便出去吩咐店家准备晚饭。 天锦脱了鞋跪坐案前,神态略显疲惫,“都坐吧。” 饭菜很快送上来了。 食不言,寝不语。恢复记忆后的天锦,玉叶金柯,举止之间皇族贵气尽显无遗。 饭毕,朱瑾将热茶推到她手边。接过茶盅,轻轻抿了一口,她这才抬头。 “张贵人可是有话,让你带出来?” 沐倾城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张贵人想见公主。”这个张贵人,聪明狡黠,她特意进宫去见她,刚亮出信物,她便知她有求取于她。 然而等她说明来意,此人却故左右而言,即不应承,也不拒绝。虽然留下她说了好大一会儿的话,却始终进不了正题。 饶是她再有耐性,也十分恼怒。 最后,却给了一句,要见公主本人。 沐倾城气结。她素来就知道虞美人组织只听天锦一人的命令行事,只是这几年,天锦管理的事务渐多,便将权利下放。 在北朝,她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肯定。虞美人大部分的内务都是她在处理,有时候甚至都不用回天锦,便可自作拿主意。 鲜少会有落面子的时候。 这张贵人,被放养了许久,莫非把心养太大了? 沐倾城面色沉沉。 而天锦心中却定了定。倘若潘梦鸾未见到她本人,便一口答应暗助他们盗取魔玉血莲,那才是不妙。 看来,这些年她并未忘记旧主。 天锦合上茶盅,放回案上。 “今日大家都累,先去休息,明日再议。” 沐倾城猛然抬起头,似乎没料到她竟这么冷淡,“公主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天锦诧异地问。 沐倾城:“今日我进宫,方才得知那张贵人很受晋帝的宠爱,宫中布置的富丽堂皇,吃穿用更是比着昭仪的份位。公主就不担心她被这样的荣华富贵迷了眼?” 原来如此。天锦淡然一笑,“张贵人如何,本宫心中有数,你不必多想,下去吧。” 第201章 神话 夜渐深,朱瑾、辛夷随同沐倾城一道退了出来。 朱瑾在门边与二人道了别,便推开旁边的屋子,迈了进去。 辛夷却有些忧心地看向沐倾城,犹豫了一下,宽慰道:“我知道你是好意提醒。只是公主既然已经醒了过来,便不会有什么问题。你” 她还未说话,沐倾城的眸色却已经冷了下来,“我知道了辛夷,你回房休息去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的屋子,合上了门。 辛夷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无奈地摇摇头。 她们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钻进了天锦的耳朵。她下意识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过头从容褪了衣衫,钻进被中。 翌日。 在张贵人的细致安排下,天锦早早的就进了宫。朱瑾等人却被留在了客栈等待消息。 张贵人所住的宫殿极尽奢华,紫柱金梁,水晶玉壁,天锦跟随引路的宫人一路走过来,饶是她有着公主之尊,也差点被那些个珠光宝器晃花了眼。 南朝晋帝昏聩无能,却在美色一事很是用心,她潘梦鸾的姿色并非绝顶,竟也成了一代宠妃。 就连天锦,也没有料到,当初送了潘梦鸾进宫,竟能有如此造就。 “沈太医,贵人就在里面。” 领路的宫人,停在了殿外,十分恭敬。 被称作沈太医的男子三十岁左右,双目湛黑,唇上两撇小胡子,面带笑容地朝宫人点点头,又回头朝天锦看了一眼。 今日进宫,天锦特特改变了装束。眼下,她身着一袭男装,黑亮的头发在脑后盘作一团,是副小药童的打扮。 这位沈太医,名唤沈鹤轩,是潘梦鸾的心腹,每隔几日都会进宫来给她请平安脉。今日恰巧就是他进宫的日子,天锦这才扮作他的药童混了进来。 天锦跟着沈鹤轩迈入内殿,里面静悄悄的,伺候的宫婢在他们进来时,就被遣了出去。 天锦四下一扫,目光很快锁定了那张醒目的床榻上。鲛绡幔帐近乎透明,里面躺着的人,若隐若显,身姿窈窕。 却听沈鹤轩轻咳了一声,“张贵人。” 幔帐很快被掀开,里面探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这张脸上,镶着一对妩媚勾人的丹凤眼,挺翘的鼻,红润的唇含笑间颊飞淡霞,光彩明艳。 却在与天锦四目相对时,愣在了当下。她双眸里清蒙蒙的,好似突然间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薄雾。她很快站了起来,却踌躇着没动。 “阿鸾。” 天锦抿唇一笑,缓缓启唇。 榻上的幔帐轻轻一晃,榻上的美人仿若是瞬间醒悟了过来,连鞋也来不及穿,三两步就冲到她面前,一脸的惊喜。 “你你我” 天锦失笑,凝视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阿鸾是高兴坏了?” “是是”潘梦鸾的确是高兴坏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当年她进宫时,是抱着有来无回的决心。过往种种,也早就斩断。这么多年她独自一人深居在这内宫之中,无人与她联系。 淝水之战,她从晋帝的嘴里听闻天锦坠江身亡,便如同当头一棒。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被启用的那天,会庸碌无为的老死宫中。死后后人只当她是晋帝后宫诸多妃子中的一个,却无人知道她其实是令世人闻之而变色的虞美人。 这半年以来,她每每过得醉生梦死,生无可恋。虽说,晋帝顾念旧情,隔三岔五总会来此探望一二,可她已然没了那份邀宠的心思。倦怠的态度,时时惹得晋帝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久而久之,晋帝也不爱来了。 她也乐得轻松。 只是这深宫里,人心善变,一朝得宠鸡犬升天,一夕失宠便是猪狗不如。 若非她这些年经营有道,威慑尚在,只怕就没办法安排天锦混进宫了。 她仔仔细细将天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确认了不是在做梦,这才哑着声音朝沈鹤轩开口。 “沈太医,劳请你先去偏殿稍等片刻。” 沈鹤轩本就是潘梦鸾培养的心腹,带天锦入宫也是得她的指示,这会儿也明白自己多余,便点点头,不用宫人来请,直径退了出去。 “公主”潘梦鸾哽咽上前,泫然欲涕。 天锦满脸的笑意,伸手虚扶了她一把,“这些年,辛苦你了。” “公主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天锦轻轻一叹,“是啊,还活着” 两人面对面站着,各自感慨。 还是潘梦鸾率先回神,多年的后宫生活,她早就习惯了心思深藏,也就是这会儿面对天锦,才有些失态。 “公主,可是到时候了?” 潘梦鸾知晓天锦的性子,即便是久后重聚,也不曾流露过多的感情,而是直接点明了天锦的来意。 天锦也将情绪敛了敛了,点头道:“阿鸾,的确是到了你该出手的时候了。” 潘梦鸾:“公主需要我做什么?” 天锦眸色一沉,“两件事。” 潘梦鸾:“请讲。” 天锦:“其一,拿到魔玉血莲。其二,除去晋帝。” 无论是拿到魔玉血莲,还是除去晋帝,都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事情。天锦说完,稍稍停顿,目光静静地看向她。 潘梦鸾面不改色,眼里只有着微微的惊讶。“公主竟也知道这皇宫里藏了一株魔玉血莲。莫非传言有假?” 天锦:“什么传言?” 潘梦鸾:“属下听闻淝水一战,大锦军惨败,虞美人损失严重,连公主也” 她话未说完就顿住了。 她从晋帝那里得到的消息,料想是有误的,否则公主怎么可能好端端出现在她面前?可恨她居然信以为真,白白颓废了大半年的光景。 潘梦鸾恨恨地想着,却是越想越心惊,莫不是她的身份败露,老皇帝故意拿假消息试探她? 不想,却见天锦双眼一垂,微微苦笑,“你得到的消息不假,大锦军的确大败于北府兵,本宫也一度混沌低迷。” 潘梦鸾又是一惊,“公主” 天锦抬起手阻止她,“都是本宫的过失,其中详尽不说也罢。你在南朝潜伏多年,想必深得晋帝的信任,要促成这两件事情,非你不可。” 第202章 侍寝 这番话她说的风轻云淡,潘梦鸾心里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哪怕当时从晋帝那里得到大锦军战败的消息,也远远没有听到天锦亲口承认让她震撼。 要知道,人人传而称赞的北朝锦公主,可是战无不胜的武神女将军啊。她高高在上,是所有人都敬仰远目的对象。 她被推得越高,责任就越重。许久以前,潘梦鸾就觉得天锦虽有公主之尊,可身上承载的东西却太多了,总会有不堪重负的那天。 所以,当这个神话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时候。 潘梦鸾从没有怀疑过。 扪心自问,她的心里甚至还有些庆幸。庆幸锦公主终于不再只是个神话,她也是人,也有倒下的那一天。 但是,这个神话一旦倒塌,便是群龙无首,紧随而来,是浓浓的失意和彷徨。 没了锦公主,他们这样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所以听闻锦公主亡故的消息,她才会茫然颓废,不能自己。 只是眼下看到天锦这般从容淡定,潘梦鸾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了。难不成这其实只是锦公主的对敌之策?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天锦有些无奈。 “阿鸾,我也是人,也有无法掌控,始料未及的时候。” 被说中了心思,潘梦鸾微微一哂,“您已经很好了。”说着正了正色,“就我所知,魔玉血莲被老皇帝藏在了寝殿之中,公主既要这魔玉血莲,又想要老皇帝的性命,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 天锦目光淡淡,朱唇微启,吐出两个字,“侍寝。” 潘梦鸾:“不错,唯今之计,只能待老皇帝招我去入寝。趁着戒备松懈的时候,才有机会得手。只是自从听闻公主出事,属下已经许久没有了出入过老皇帝的寝宫了。” 她说的小心翼翼,天锦果然皱起了眉,“你可有计策,重讨晋帝欢心?” 潘梦鸾见她并不苛责,暗暗松了口气,笑道:“这有何难!公主静待我的消息便是。” 天锦摇摇头,“那魔玉血莲今晚就要。” 潘梦鸾:“这么急?” 救命的药材,自然要得急。天锦并未回答,肃冷的面容却足够说明一切。 潘梦鸾思忖一番,“如此今晚只怕要委屈公主做一回宫女了。” 天锦:“这是你的地方,自然由你来安排。” 说是安排,对宠妃潘贵人而言,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潘梦鸾虽然已有一段时日不曾侍寝,老皇帝对她宠爱却丝毫不减。 待小厨房里呈上一盅燕窝,她便扭着腰肢,在宫婢的簇拥之下,准确地朝着晋帝所在的位置而去。 为了行事方便,天锦脱下了药童衣裳,换上宫装,扮作宫婢跟在潘梦鸾身后。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晚,等她们踏进御花园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到了晋帝的寝殿前,宫婢都被挡在了外面。潘梦鸾有意无意朝天锦看了一眼,托着燕窝就进去了。 隔着殿门,里面隐约传来歌舞声。天锦并不担心潘梦鸾的能耐,她站在最后面,身形被两个宫婢挡得结结实实,借着这个掩护,将周围的地形牢记在心。 不多时,里面歌舞停了。殿门被开启,精致打扮的舞伶或抱或捧着乐器鱼贯而出。 天锦听到潘梦鸾莺啼般的笑声从里面传来出,随后便是一道粗哑的开怀朗笑 夜还长,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前的两个婢女都快站不住了,两人的身子在夜色下微微打着颤。皇帝宠幸嫔妃,宫殿四周的侍卫,便早早避开了数丈远。 只是习武之人,耳力本就异于常人。 或多或少,还是会听到此许的。 至少,天锦这会儿的脸色忽青忽白,变幻莫测。 今晚张贵人格外卖力,浑身的招数都用上了,引得晋帝龙心大悦,很是畅快淋漓。然而他倒底不再年轻了,哪怕再好的兴致,到了后面却是力不从心。 “陛下可是累了,嫔妾替您松松骨可好?”潘梦鸾适时出声,打破了尴尬。 晋帝一脸阴云,虽有不悦,却架不住她似水柔情缠了上来。 他没出声阻止,也没有拒绝,只是缓缓躺好并闭上了眼,算是默许。 潘梦鸾已熟悉摸上了他赤-裸的背脊,杀意顿显。 晋帝惘然未觉,被捏得舒服了,哼哼了几声,“爱妃许久不来朕这里了,等会儿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潘梦鸾一怔,她刚刚已做好打算,准备让这老皇帝死在睡梦之中,岂料他竟这么多事! 晋帝:“爱妃?” 潘梦鸾听到他声音里隐有不悦,连忙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既然已经歇息了,陛下做什么还要去御花园?不如明日嫔妾再陪您去逛逛?” 晋帝没了出声。 潘梦鸾知道他这是不悦了,只得又改口道:“不过今晚的月色似乎不错,陛下若有兴致,出去走走也好。” 说罢,她便站起身来,“来人。” 被潘梦鸾带来的两位贴身宫婢,适才得以进殿。天锦自然也抓紧机会,跟随在俩人身后,悄然而入。 皇帝的寝殿,十分宽敞,摆件布置也都用尽心思。只是傍晚的一场歌舞散去,残留的现场还在。案几,地毯都撒了酒水,瓜果满地,酒味扑鼻。 潘梦鸾的两位宫婢已进了内殿,天锦稍顿了一下,才一闪而入。龙榻前落地幔帐将旖旎的画面挡在了里面,宫婢掀帐入内,只听潘梦鸾低声吩咐了两句。 天锦站在没动,那两名宫婢伺候晋帝去耳房净身。 “东西就藏在龙榻下。” 潘梦鸾朝天锦示意了一眼。 天锦下意识就朝着那凌乱不堪的龙榻看去,脸色微青。 潘梦鸾身上裹着轻便的纱幔,窈窕的身姿若隐若显。透着衣领,她雪白的肌肤上有着几道淤青。 见天锦回过头来打理自己,她眉梢一挑,带着几分轻佻。目含戏谑冲着天锦暧昧一笑,“这寝宫的宫人虽然已被属下略施小计遣走,只怕很快就会回来了,公主可要抓紧了。属下,先进去拖住老皇帝。” 第203章 事成 潘梦鸾没给天锦拒绝的机会,拿着腔调娇声娇气地喊了一声“陛下”,十分做作的扭进了耳房。 天锦便在她这拿腔拿调的声音里抖了抖,终究还是将目光重新调回了龙榻之上。 历来,皇帝的龙榻上都设有机关暗格,晋帝也不例外。 天锦虽不熟悉南朝的皇宫,但对帝王的寝殿却也熟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她便解开了机关,打开暗格,成功地将装着魔玉血莲的盒子摸了出来。 然后心观鼻鼻观心,杵立一旁,静待。 收拾整齐后,晋帝和潘梦鸾一道走了出来。天锦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 南朝晋帝年过半百,须发皆白。身穿龙袍,头戴帝冠,气势倒还威仪,只是跟她父王符坚相比,可就差远了。 这酒-色皇帝,脚下虚浮无力,一看就知身体已被掏得差不多了。就算她不取他的性命,恐怕也是时日无多。 在潘梦鸾的搀扶之下,晋帝一脚已迈出了寝殿。殿外一阵冷风吹来,他的身体不由颤了颤,哆嗦着又将脚收了回来。 “爱妃说得没错,天色已经不早了,朕也乏了,不若明日再去御花园吧。” 天锦:“” 潘梦鸾明艳的脸上,有着体贴的笑容,“陛下说得是,那嫔妾伺候您歇息。” 晋帝“唔”了一声。 潘梦鸾朝那两位宫婢扫了一眼,“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你们先退下。” 宫婢行礼退下。 晋帝便在潘梦鸾伺候之下,重新躺回床榻上。天锦不好在一旁看着,默默地替两人将帐幔放了下去。 一直都浑然不察的晋帝,突然转过头,朝天锦看了一眼。这一眼十分陌生,他不解皱眉,“你是何人?” 天锦微怔,帐幔还握在手上,将放未放。闻言,便抬眼朝晋帝看过去。 “咦?”晋帝下意识支起半边身子。 一侧的潘梦鸾却一惊而起,伸手便去捂他的眼,“陛下,嫔妾就在您身边,您竟还有心看别人,嫔妾不依” 若是以往,宠妃张贵人这莺笑之声,无往不利。可眼下,晋帝却不像往日那般,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而是直接拿开了她的手。 轻佻地要去抓天锦的手。 “你这小宫婢,模样生得倒是周正,今年几岁了?” 天锦心中一寒,微微眯起了眼。 潘梦鸾听得心惊肉跳,硬着头皮,再次捂住了晋帝的眼。 “陛下” “爱妃这是做什么,朕不过就是看中你身边的宫女罢了。事后,朕再赏你几个伶俐的,何需这般小气!” 天锦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找死!” 原本看他没几日可活,她还犹豫着今晚要不要动手。只怪她一时心软,竟被这昏君欺上头来。 “你说什么?”晋帝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小宫婢竟也有这等凌厉气势,稍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怒道:“大胆!” “胆子不大,岂敢取你狗命!”天锦冷声耻笑,一个箭步上前,飞快抓起被子,将他兜头捂住。 乍然受到袭击,晋帝勃然大怒,就要喝斥。只是口鼻皆被堵住,他呜哽着发不出声来。皇帝当久,被他人保护惯了,他已然丧失了自保能力。 哪怕明知对方不妥,潜在的意识里,却还在指望着身边的嫔妃救驾。直到,呼吸受阻,空气变得稀薄,这才后知后觉的知道挣扎。 可惜,已经迟了 潘梦鸾也没有料到,天锦说动手就动手,她都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这色胆包天的老皇帝。 天锦的脸色铁青着,感觉到被褥下的躯体渐渐僵硬,这才罢手。她抬起头,目光微微冷冽。 “晋帝已死,南朝必乱,你是留下,还是随我一道走?” 潘梦鸾这下是真愣怔住了,“我这副残破之躯,公主竟也不嫌弃?” 说罢不等天锦回答,一个翻身,利索的从龙榻上跳了下来,“公主快走吧,属下还要留下来处理后续。” 老皇帝死就死吧,她毫不在乎。只是两人都遁逃了,必然会被发觉。她还要留下来,拖延时间。 天锦道:“你只需对外称他睡下,不许打扰,便能拖上一晚。这一晚,足够你我二人脱身。” 潘梦鸾还是拒绝了,“公主的好意,属下心领了。只是我在南朝经营了这么久,骤然抽身离开,想想都很不甘心。” 天锦心中微动,神色微微复杂。她知道,如今的张贵人,在这深宫里如鱼得水,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简单而纯粹的潘梦鸾。 她送潘梦鸾入宫的本意,只是想在这南朝的内宫里安插一枚暗钉,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至于,这枚暗钉如何存活,却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只是能被她看中的人,个个都是不差的。 潘梦鸾果然没有令她失望。 她看着她,正色道:“阿鸾,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离开这里,我会替你安排一个妥善的去处。” 潘梦鸾失笑,她从不怀疑天锦的能耐。然而这些年,她攻于伪装和算计,她实在无法想象,离开这里之后,她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自己。 倘若不能,为什么要离开? 她自信,就算老皇帝死在自己的手里,她也能撇清干系。实在用不着,为了逃命而遁走。 “公主不必再说,我心意已绝。况且,我若走了,这些年费心布置的一切便会付如东流。” 天锦不由得蹙起了眉。潘梦鸾的话无不透露她早已留有后路,无需她插手过问。这本是好事,她便不再强求。 当下,两人将老皇帝伪装成睡熟的样子,潘梦鸾仗着宠妃的身份,又调了御前侍奉的宫女前来守夜。 沈鹤轩还等在偏厅,待天锦换回药童的装扮,才被准允出宫。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后半夜了。 沈鹤轩虽然不知天锦的身份,却也心知她的身份特殊,一路上都十分恭敬。出了宫,便问:“不知姑娘住在何处,夜里车马不便,不如让沈某送您一程。” 天锦这才抬眼看向他,“今日多谢沈太医了,停车吧,我就在此下车。” “这”沈鹤轩微微迟疑,心有顾虑。 天锦撩开了车窗帘,指着外面某处,“你看,接我的人已经来了。” 沈鹤轩顺势看去,果然看到城墙角下静立着三道人影,他不再多言,谦和有礼地朝着天锦拱拱手。 第204章 醒来 等到城墙下的是朱瑾,沐倾城和辛夷三人。见天锦从马车内出来,三人立即迎了过来。 沈鹤轩原本是要下车的,是天锦拦住他。这会儿,隔着一道车帘,草草地将三人打量了一番,方才道了声“告辞”,吩咐车夫驱车离开。 天锦目送他离开。 早就等不及的朱瑾,立即问道:“公主,可是得手了?” 天锦凉凉地撇了她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递给她。她忙不迭的要打开,却被天锦后面的话给惊住。 天锦道:“南朝老皇帝已死,恐怕明日会封城,我们今晚便离开。” 朱瑾拿着锦盒的手,猛地一抖,“公主?” 天锦:“你没听错。” 说罢,她便从辛夷手里接过僵绳,翻身上马。然后,不待三人反应,甩开鞭子驱马转身,朝着城门的飞驰而去。 朱瑾将锦盒收了起来,上马的时候,还冲着身边的辛夷嘀咕了两句,“公主果然是回来了。你瞅她不过是进了宫一趟,竟把南朝的老皇帝的性命都取了,太凶残了。” 辛夷的意外,不比朱瑾少。眼见天锦似乎并不想多言,她也就随着朱瑾的话附和两句。倒是沐倾城,跟随着她们上马,却是一声不吭,只是眼里多了些复杂。 从建康赶回山阴,刘裕已经在床榻上静躺了数日。有了魔玉血莲入药,他很快就从晕迷中醒了过来。 彼时,天锦就坐在床榻边,手里的药碗还未放下。她低眉侧目,面容恬静。 刘裕挣扎着起身,就去握天锦的手,俨然已经忘记自己晕迷前的事情。 “天锦” 天锦眼里微微一闪,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将药碗放置一旁,“你醒了。” 晕醒了太久,刘裕的反应有些迟钝。他倒是没有注意到天锦不对,晕迷前的一幕才终于浮现于眼前。 他的脸色倏地一变,“我这是” 天锦:“你中了毒,眼下已解了。” 她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简单的陈述,却让刘裕愣了愣,随即一脸愤怒,“司马道子居然在箭上喂了毒!” 这样的刘裕让天锦有些疑惑。 在她意识混沌的那段时间,与刘裕结识,相恋到结为夫妻,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段缘份来得奇妙,她竟不知道自己在丧失前尘记忆后,居然会喜欢上这样的男子。 与谢琰相较,刘裕的背景实在简单。他的喜怒轻易就能呈现在脸上,一举一动全凭喜好。不似谢琰那样内敛,让人捉模不清。 可她倒底不再是失忆后的天锦,也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下去。 她心底微微的有着几分涩然。 “你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就要起身。 刘裕只是稍稍迟滞,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他敏锐地察觉到天锦的疏离,想也不想,飞快扑过去,一把将她抱住。 急急道:“你我已是夫妻,你还想要去哪里?” 这下换作天锦愣怔住了。陌生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一时无法适应,只能僵直着身体。 刘裕将脸埋在她的颈侧,目眦欲裂,声音里急切和埋怨全然顾不上了,“你瞒得我好苦!那谢琰有什么好的,他负你在先,纵然有心悔改,可你们已经没有可能了!天锦,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已经是我刘裕的妻子了!你不能不能” 不能怎么样,他却说不下去,也不敢说下去。抱着天锦双臂却是越收越紧,那模样仿佛一松手,他就会被抛弃一般,可怜兮兮的。 天锦僵硬的身体,稍稍松懈。抬手按在他的手腕上,将他扯开。 “你说得不错,你我已是夫妻,你就不要多想了。你体内的毒才刚刚解除,背上的伤口还未愈合,还需静养数日。” 刘裕虽然被她推开,却还拉着她的袖子不肯放手,“那你不要走?” 天锦点头,“我不走。” 天锦在将魔玉血莲入药时,想过要在药里添加了一些蒙汗药。她虽然承认了刘裕,却还没有想清楚今后要如何与他相处。只是后来想到,他早晚也会醒过来的,也就作罢了。 刘裕显然已经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清楚她与谢琰之间的恩怨纠葛。 他突然就这么说了出来,她始料不及,面上虽显,心里却已是波涛翻涌。 谢琰谢琰! “天锦。”刘裕还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她,“你真的不走吗?” 天锦微恼,过去种种,她并不想多提。刘裕既已是她的枕边人,她更不想他时时触及。 想了想,她突然笑了,“阿裕,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就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她的脸上一派天真,却叫刘裕仔细分辩了良久。难道刚刚只是他的错觉不成,他有些迷惑了,是他想多了吗? 谢琰对他的影响,竟然已经这么深了? 就在他迷茫之际,天锦再次推开他的手,“你睡了许久,想是饿了,朱瑾已经在张罗了。你先躺着会儿,我去看看。” 熟悉的天锦回来了,刘裕心中安定不少。他松了口气,笑道:“还是真饿了。” 天锦亦是松了口气,扶着他躺下,方才转身。出门后,她脸上的笑意便褪得干干净净。 恰时,朱瑾经过,见她面色肃冷,担心地问:“驸马还没有醒吗?” 天锦示意她噤声。 朱瑾便推开了隔壁的屋门。屋中,辛夷和沐倾城都在,两人进去之后,关三爷仿佛开了天眼似的,打开门从自己的屋中迈出,跟了过来。 除去南朝晋帝,是天锦临时起意。 她既然已经觉醒,虞美人组织便要重新运作起来。淝水一战,败得惨烈,她实在不甘。 屋子里,辛夷已经站了起来,“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天锦在心底思忖一瞬,点头道:“桓玄还困在寿阳谢府,你们谁去将他救出来?” 此话一出,沐倾城心中一震,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下意识的就开了口,“我去。” 见她主动请缨,天锦顺势点头,又点了关三爷,“谢家谢道韫颇有心计,你二人同去,彼此有个照应。桓玄与本宫原本就是旧识,这回又对本宫有照拂之恩,你们务必要将他完好的救出来。” 不用她吩咐,沐倾城也想着要将桓玄救出来的,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眼下多了一个关三爷,胜算更大,她自然十分乐意。 只是,叫她意外的是天锦话里的意思。她与桓玄居然真的是旧识?难怪在寿阳谢府时,桓玄的态度十分奇怪。处处替他们遮掩不说,替还主动以身换人。 他待天锦这样好,可是对她 沐倾城突然不愿再想下去。 第205章 尴尬 天锦继续道:“谢石已死,司马道子丢失一臂膀,眼下想必建康也已经乱了。你们此去寿阳,除了救出桓玄,另有一事,需办妥。” 沐倾城与关三爷对望一眼。 “请公主明示。” “杀了谢止。” 谢止与谢汪一样都是独子,眼下谢家六房卸任守孝,他便留在寿阳接手谢汪和谢石的所有兵权。杀了他,谢氏在寿阳所有的势力和布置将会轰然倒塌。 斩杀谢止,对陈郡谢氏无疑会是沉重一击。 斩杀谢止,更是为阿静报仇。 天锦从未忘记阿静在她眼前身首异处的画面,所有的仇恨,她都会一一归还。 “那我呢?”辛夷问。 天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晋帝已死,王恭再无顾忌,你去投靠他,鼓动他造反夺权。” 辛夷双眼一亮,“公主好计策,只是属下与那王恭不曾有过交集,要如何接近他?” 天锦:“王恭身边有一名谋臣,名叫陆问,他与本宫倒是很有渊源。” “陆问?”辛夷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逝。 不等她抓住,身边的朱瑾已拍案而起,“我知道,就是那个吴问,潇湘乐坊的班主!” 辛夷:“是他” 天锦眉眼微微一弯,“的确是他。你且对他提一提本宫,想来他是很乐意帮这个忙的。” 这个陆问,他们是查过的。他是江南吴郡陆氏 陆家独子,秦柔娘死后,他便投靠过王恭。先前便是他向王恭献计,借起事为名除去了司马道子臂膀——王国宝。 此人与司马道子有仇,晋帝一死,他必会借机对付司马道子,她便将这个机会送到他面前。 辛夷突如福至心灵,“公主的意思是要属下将公主除去晋帝的消息卖给陆问?” 天锦欣慰道:“不错,此人放荡不羁,既然能说动王恭举事,想必心中并无什么大义。一旦他知道本宫身份,又知道晋帝死于本宫之手,行事起来更会肆无忌惮。” 辛夷立即站起来:“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上路!”憋屈了这么久,她早就按耐不住了。得知天锦弄死了南朝的老皇帝,她就知道反击的时候到了。 心中激动,无法按耐,已经迫不急待了。 辛夷要走,沐倾城和关三爷也一并站了起来。 她又看向朱瑾,“你就留下,替本宫照看驸马。” 朱瑾无语凝噎,但想到天锦身边总要留人保护,不得不点头,阴阳怪气道:“驸马应该饿了吧,属下去看看膳食是否已准备好。” 天锦顿时松了口气,“去吧。” 晋帝突然驾崩,朝堂果然乱了。 肱骨大臣谢安,告假有些了日子,突闻消息如雷轰顶,不得不拖着病躯整装入朝。 恰时,谢琰正护送妹妹前往建康。收到谢安让他镇守山阴不得擅离的信件,又原路返回。 晋帝的死,实在让人猝不及防。与谢安的焦灼不同,谢琰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不待回府安顿,他便调转马头朝着金乌巷急驰而来。 他早已查到天锦一行人藏身在金乌巷里的仁和堂,当下不请自入,不顾药童的阻拦,闯进了内院。 天锦就在院中,两人一下子对上。 乍然看到他,她的手瞬间按住在腰间的软剑剑柄上。谢琰还不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记忆,看到天锦就直径朝她走了过来。 “你身边的人呢?”他问。 他离她这么近,她若出手,必能伤他要害。 天锦如此想着,没有回答。 谢琰面色有异,并未注意到天锦的神情,目光在院中搜索一番,没有看到想见的人,才重新看向她。 又问:“你怎么一个人在此,你们的那些人呢?朱瑾呢?” 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天锦心里已经了有几番变幻。按着剑柄的手,又悄悄放开,眼里迸射的恨意,也悄然远去。 她一脸无辜地看着谢琰,“你要找朱瑾?” “嗯。”谢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看到原本围绕在天锦身边的虞美人都不在,谢琰越发了心里的那个猜测。陛下的死,果然跟虞美人有关! 只是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天锦冲着她嫣然一笑,抬手朝着他身后一指,“那不是朱瑾吗?” 谢琰猛地回头,果然看到朱瑾捧着托盘,走了过来。 他闯进来时动静不小,朱瑾早就听到了。她方才在屋中伺候着刘裕用饭,谢琰刚一开口,刘裕的脸色当即变得铁青。 莫非他身体虚软,只怕这会儿要冲出来了。 然后,他饭也不吃了,催促着朱瑾赶快出来。 其实她的忧心一点都不比刘裕少。公主恢复记忆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眼下的情形,并不适合这么快与谢琰撕破脸。这里毕竟是谢琰的地盘,辛夷他们刚刚离去,她无法保证能带着公主安然离开。 所以,她没有犹豫就出来了。 看到公主冲着谢琰温和浅笑,她便知道自己多虑了。公主不愧是公主,她能想到的,公主自然也能想到。 定了定神,朱瑾站在廊道下,看着谢琰不解地问:“不知谢将军找朱瑾何事?” 谢琰来此的目的十分明确,直言问道:“朱瑾姑娘可知建康发生了一件大事?” “哦?”朱瑾故作不解,又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竟让谢将军这般着急?” 仁和堂是虞美人秘密联络之地,他们一向行事谨慎,没想到居然还是让谢琰查到了。看来,此处不易久住了。 朱瑾的模样,并无破绽。天锦也是一脸兴味地听着。谢琰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看到朱瑾手里捧着托盘,他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 “刘兄的伤势养得如何?” 朱瑾笑道:“驸马伤势渐好,谢将军有心了。” “驸马”二字听着极为刺耳,谢琰暗恼自己多嘴,双眼游移地将四周的环境打量了一番。又问:“怎么不见辛夷姑娘和沐姑娘?” 朱瑾对答如流,“她们出去了。” 谢琰微微一默。 朱瑾反问:“谢将军还没有说建康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谢琰本是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测而来,可看到朱瑾坦然的样子,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来的太唐突了。 有心想要再说两句,却在两人灼灼目光下,圆不下去,反而略显得尴尬。 “我去看看刘兄。”他狼狈的丢下一句,快走跃过朱瑾。 却没有看到,朱瑾在他身后摇摇头,无声道: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第206章 当下 目送谢琰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天锦脸上的笑容顿时散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决然的冷意。 她若有心要杀谢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从她清醒过来就一直想着,她所承受的一切,该如何向他讨要回来。 直到看到他的那一瞬间 她想,杀了他,真是太便宜他了!她要毁掉他的所有,一如当初他对她一样。 所以他得活着,好好的活着! “公主。”朱瑾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公主心里不痛快,不如让属下将此人赶走?” 天锦面无表情,“不必了。” 她算是死过一次了,没有什么不能忍隐的。 朱瑾又道:“这里已经被发现了,我们是否该换个地方?” 天锦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她略有深意地看向朱瑾,“本宫恢复记忆的事情,暂时不要张扬,尤其是在此人面前。” 朱瑾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贸然换地位,怕是会引起谢琰的怀疑吧。她刚想应下,又迟疑了起来,“驸马那边” 天锦犹豫了一瞬,很快道:“先不要告诉他,一切如常。” 朱瑾:“属下明白了。” 两人在院中说话的功夫,屋中养伤的刘裕看到谢琰不请自入,面色十分难看。谢琰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却还是直径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你的伤” 他刚一开口,刘裕立即抢声道:“区区小伤,有劳谢将军记挂。若谢将军没有别的事情,在下想要休息了。” 说着,作势就要躺下。 谢琰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的腰,用力往上一抬,阻止了他的动作。“你的伤在后背上,当心!” 刘裕的脸瞬间黑了。 谢琰仿若未见,继续道:“刘兄当真要与我生分了吗?” 刘裕:“难道在下与谢将军之间有过深交?” 他这般口齿伶俐,毫不退让,纵然谢琰有心想要与他把话说开,却不知该往何处发力。 往日种种已经不可更改,他与天锦的那一段刻骨铭心,是不可能抹除掉的。他也不想抹除。甚至若不是刘裕插足,令天锦为他动心,他甚至想过要重新争取,要尽力补偿。 他如今连悔过的机会都没有,可刘裕却实实在在拥有了天锦。刘裕凭什么不满?该不满的人是他才对! 谢琰突然笑了,笑声十分低沉,“刘兄说的是,你我之间的确无法深交。你好好养伤,谢某告辞了。” 话音将落,谢琰便站了起来。 刘裕:“谢将军好走,恕在下有伤在身,不能远送。” 闻言谢琰脚下微顿了一下,继续往外走,“刘兄客气了。” 从屋中出来,谢琰忍不住朝后院看了一眼。天锦已不知去向,院子里空落落的,如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找不到理由去接近她了。她与他终究成了陌路。 心,钝钝的疼,刀绞似的。 傍晚的时候,天锦收到了一份飞鸽传书。消息是从南朝京师建康发来的,是潘梦鸾发来的平安信。 晋帝突然驾崩,宫内乱成一团。也不知她施了什么手段,南朝诸臣居然深信老皇帝是于睡梦中魇崩了。这帮臣子奉行国不可一日无主,正十万火急的要立新君。 信到最后,潘梦鸾特地问她,心中是否有了人选。 天锦不由莞尔。 就她所知,老皇帝司马曜耽于享受,沉湎酒色,在子嗣上却十分单薄。长子司马德宗虽然早早的被立为太子,却是个愚笨的太子,并不受司马曜的喜欢。次子司马德文倒是不错,与司马德宗同出一母,就因为晚生了几年,错失了太子之位。 在司马德宗与司马德文之间,后者当为上选。 潘梦鸾在信中提到,老皇帝尚未来得及立下遗嘱,这帮南朝臣子于是分成了两派,一派认定太子应该顺势即位,一派却拥立二皇子登基。 太子党派认为立储当立长,二皇子虽然聪慧却是年幼,况且司马德宗本已是太子。二皇子党派则认为太子平庸,不堪重任。 两派吵得不可交,一时之间竟无人去管那可怜的老皇帝。 她的信里写得详尽,甚至还提到新皇即位后,她该如何稳固手中现有的权势。 天锦看得也仔细,洋洋洒洒一大篇下来,她总算见识到了潘梦鸾钻研的能耐。原以为她身处后宫,能施展的方向十分有限,却不想她的手已经伸到了朝堂上。 天锦对她很是服气。 末了,她提笔回信,吩咐潘梦鸾暗中助太子即位。 这封信发出去不久,辛夷那边也传了消息回来。 陆问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很快唆使王恭再次针对司马道子而伐兵。 没过几天,徐道覆便喜气洋洋寻了出来。 “公主之计果然妙哉。那王恭早就看不惯司马道子执掌朝政时身边的鸡犬都能升天,司马道子因王恭屡屡犯上,也早已对他起了杀意。新帝还未即位,这两人就先打起来,不论是谁输谁赢,两边的势力都会大减。” 天锦笑答:“他们越乱,于本宫越有利。还请老师盯紧琅邪王府,不可掉以轻心。” 徐道覆连连称是。 他走后,天锦终于闲了下来。 连日来,她都绷得太紧。现下,所有的布置都在往她预想的方向推动。虽然迟了大半年,但她还是做到了。 她想:是时候,该向父王请罪了。 “驸马怎么出来了?”朱瑾的声音骤然在外头响起。 立于窗下的天锦下意识抬起头,一眼就看到身穿月牙白长袍的刘裕。他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朱瑾为了不让他来打扰天锦,故意在他的汤药里多加了一味药,拖拖拉拉到了今日,才终于能下床了。 一下地,刘裕便迫不及待来寻天锦。 他已经有好几日没看到天锦,明明两人已经是夫妻了,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之下,见面的时间反而少了。 这令他不安。 朱瑾已经走到了刘裕身边,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道。“驸马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如吩咐我去办?” 刘裕一见又是她,面色便有些不善,“我只是想见天锦,你为何总拦着我?” 朱瑾面无表情,“不是同驸马说过了嘛,公主病了,正在休息。驸马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要去打扰她。” 第207章 立业 刘裕不满道:“就算她是公主,她也是我刘裕的妻子。我去见妻子天经地义,你百般阻扰到底是何居心?” 他毕竟不傻。不过只是箭伤,又不是在要害处,怎会养着养着,养了身娇体弱的毛病出来。定是有人背着天锦拿他的伤作文章。 朱瑾见他动怒也不恼,神色如常,眼也不眨,“驸马还是请回吧,等你伤好些了,公主自然会来见你。” “你!”刘裕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天锦立在窗下,看了半天,终于无奈开口,“小瑾,请驸马进来。” 朱瑾一愣。盯着刘裕喜出望外的神情看了许久,这才慢慢挪开身体,“既然公主有请,驸马请吧。” 仅管她的态度已经软化,刘裕对她依旧没有好脸色,冷哼了一声,越过她。 简陋的屋中,天锦已经斟好茶,推到了对面。抬头见刘裕还站在门边,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笑道:“过来坐吧。” 今日的天锦与往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身上穿着一袭曳地长裙,裙裾上梅花点点。她坐的位置恰时阳光笼罩着,皎如明月的面庞,在日光之下明艳生辉。 刘裕突然生了怯意,迷惑了起来。 眼前这个秀雅端方的女子,当真是他的妻子吗? 见他迟迟不动,天锦惊讶地挑起眉,“你不是要见我,怎么不进来?” 刘裕这才朝着她走了过来,撩开衣摆,跪坐在她对面。 多日不见,天锦身上的气韵脱俗,那不堪一握的纤楚,线条流畅,精致的五官也妍丽了不少。他的脑子里不期然想到新婚之夜,她柔情似水,攀附于他身下,他他脸上一热,不太自然地撇开了眼。 “天锦,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他闷闷地问。 天锦不解,“我为何要生了你气?” 哪知刘裕听了,脸色大变,“你果然还在气我当日的鲁莽。” 天锦不由皱起眉,她实在不知他这话从何而来。 刘裕酸涩地闭了闭眼,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案上。 乍然看到旧物,天锦面色微沉。 刘裕:“这只玉笛是他送给你的吧,你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唯独把这只笛子随身携带。今昔已不同往日,我知道不该这样斤斤计较,可是天锦我是真的忍不住不去计较,你的心里,可是依旧放不下他?” 他灼灼的目光刺得天锦眼痛,这才明白他指的是当日他不顾一切,回去寻找这只断笛的事情。 当时的她,并不恼他,她恼得是她自己。那样危急的时刻,她居然还惦记着这只旧物。 现下看来,当时的自己,当真讽刺。 她盯着笛子看了看,缓缓道:“阿裕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放不下谁?” 刘裕的眸子漆黑如墨,放肆地刺探着,见她面无异色,狠狠地松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也略有好转。 他勾起唇角,温和一笑,“原是我多心了。” 天锦抿唇不语。 刘裕似乎是证实了什么,结果很让他满意。看着她的眼神含情脉脉,声音也变得温润起来。 “听说你病了,看过大夫了吗?” 这原是朱瑾拿来诓堵他的话,先前他是不信的,现在心里的结解除了,便深信不疑了。 天锦顺势道:“不过是受风着凉,并无大碍。” 刘裕横过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握住。 下意识的,天锦几乎要抽回手,在他深情凝望之下,又生生忍下。 “天锦答应我,以后就算是病了,也不要避着我,好吗?” 天锦迟疑了一瞬,“你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你?” 刘裕微哂,“你我都是夫妻了,还在意这些?便是将病气过给我又如何,我心甘情愿。” 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暗藏着深情。天锦觉得自己受不住这样的深情,心中微躁。 “我知道了。你的伤” “我的伤已经好了。”提这个刘裕又有些生气。“不如我们今日就搬回家住吧?” “搬回家?”天锦不解。 刘裕笑道:“我在山阴置了一处屋宅,还算宽敞舒适。这里毕竟是药堂,我因伤住在这里已经是打扰了,总不好在此长久住下去。日后,等我们有了孩儿,再换大一点的房子,你觉得可好?” 天锦:“” 眼下面对刘裕她已经疲于应对,至于孩儿她还从未想过。她是北朝的公主,不可能永远呆在南朝,她总是要回去的。 谢琰带给她的痛苦已令她心死,可刘裕的深情她实在不忍辜负。他是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来到她身边的,他对她不离不弃,从未嫌弃她无用,身上麻烦不断。她又怎能背弃于他。 “好,就依你的意思。”她点点头,答应了。 刘裕很高兴。深邃眼清明亮了起来,明眸里笑意,似二月的春风。微微扬起的眉梢,一扫来时的阴沉,有了一股绝伦清滟。 刘裕的出生虽然不高,容貌却生得俊朗。他本该是放荡不羁,豪情万丈的性情,都是受她的累,将他的磨得戾气滋生。 他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才是。 天锦认真的想了想,突然问:“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刘裕张开便答,“守着你,安度下半生,算不算?” 天锦:“” 见她被噎住,刘裕朗笑出声。若是从前,就这样守着妻儿平庸一辈子,又有何不可的。可他也知道,天锦的身份注定了不会一辈子随着他平碌无为下去。 即便是他很不情愿,他也不得不去想,她总有一天会重新变回公主。真正的公主。 朱瑾之所以那样为难他,不过是觉得他不配上他们的公主罢了。 他知道的,他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安家立业男儿本色,他已经有了家,是该立业了。 刘裕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准备马车。” 天锦道:“你身上有伤,此事就交给朱瑾去办吧。” “交给朱瑾?”刘裕本要起身的动作微微一滞,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 “我的伤已经好了,还是我自己去办吧。” 刘裕站起来,便往外走。走到门边时,脸上彻底没了笑意。她果然生得高贵,即便是失忆了,能也很快适应身份转变,心安理得使唤旁人啊。 第208章 索命 寿阳谢氏六房已渐渐从家变的暗阴中走了出来。谢石不在了,谢汪卸下兵权在家守孝,至于谢石的遗孀郭氏,府上再没有人能够压制她,日子也变得疏朗起来。 国丧终于来临。 久无动静的琅琊王氏终于还是不能不要脸面,来信催促谢道韫归返。收到信后,谢道韫并不觉得高兴。还是谢安来信劝解,她这才松动。 沐倾城和关三爷来到寿阳之后,并没有急着救桓玄脱困,而是暗中打探谢止的行踪。 谢氏六房有孝事在身,谢石独子谢汪便不再理事。南朝先皇一死,朝局便要变了。谢氏族长谢安纵然有心力挽狂澜,奈何波奔了几日,就支撑不住卧病了。 谢氏一族在这个时候,只能收起锋芒,韬光养晦。 六房这一支的责任都交到了谢止身上,好在他原先的重任都转交到了父亲谢四爷手上,只专心接管六房事务,一时倒也轻松。 怎奈王恭二度举事,明明是冲着琅邪王司马道子而去的,却不知怎么先破了他的布防,令他十分恼火。 这几日,他频频出城,全天无影。 沐倾城和关三爷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驿站与人商议是否该起兵阻止王恭。 两人听了片刻墙角,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出一石二鸟之计。杀一个谢止是杀,再杀一个谢汪也是杀。 谢氏一族是他们的心头大患,杀一个便少一个,何乐而不为呢。 里面的人还在商论着,一直没有发现他们。沐倾城示意关三爷继续盯着,而她则是假扮成驿站的士兵,到谢府使唤门防进去递了口信。 说是谢止请他去议事。 谢汪正在家中陪伴郭氏,得了口信出来没见到报信的人,心里虽有疑问,却还是立即动身前往驿站。 他一走,隐在暗处的沐倾城立即脱去士兵的衣裳,乔装成谢府的丫鬟。这一招她用的得心应手,仗着对谢氏六房的熟悉,她很快就找到了桓玄。 自上次的事情之后,谢氏六房对桓玄看守得更加严格了。沐倾城还是在廊道里打晕了送饭的丫鬟,扮作她的模样,才一路顺畅。 桓玄还是那那个皎如明月的翩翩公子,即使身陷囫囵,也怡然自得。现下,他一身烟柳色的春衫,一头乌发用白玉簪随意束着。春光正好,他倚坐于院中水榭,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他的身后,原本该是一池荷莲。只是时季不对,连荷叶都还没有长出来。春风拂过池面,搅得水波荡漾,波纹映照在桓玄身上,仿若梦境一般。 沐倾城便如同做梦似的走了过来,“桓公子。” 她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静谧。 桓玄却连眼都没有抬,甚甚翻过一页纸,“王夫人又有什么吩咐?” “王夫人?”沐倾城微愣,随即便想到将走未走的谢道韫,心里不由一沉。 似乎是察觉到不对,桓玄终于将视线从书中移开。 沐倾城来见桓玄是临时起意,她虽换上了丫鬟的服饰,却没有易容。桓玄一眼就认出了她,“咦”了一声。 “是你?” 沐倾城心知时间不多,不敢磨蹭,连忙将心神敛了敛,趁着外头的侍卫还没有发现。她压低着声音道:“公主命我来救公子出去,今晚子时,请公子早做准备。” 桓玄眉梢一挑:“公主?” 沐倾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神使鬼差的,她做什么非要提公主。不过话既已出口,为了打消他的顾忌,只得不情不愿道:“公主已经恢复记忆,忆及公子昔日仗义相助,特命我来还公子情谊。” 她故意把话说得分外,桓玄不以为然失笑,“她竟还是这般欠不得别人” 沐倾城看着他没吭声,心下又有些恼了。 桓玄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愈浓,“也罢,既然是她的吩咐,我也不敢不从。” 他与天锦本就是旧识,深知她的性子。她此番派人来救他,恐怕并不单单只是偿还情谊这么简单。 他这个轻闲了这么久的人,骨头都要养酥了。终于不必再忍,这很好,他很乐意出去。 所以,不管天锦是什么用意,他都很愿意配合她。 桓玄再次看向沐倾城,笑意浅浅,“那就按着约定,今日子时,桓玄在此等着你。” 沐倾城心里不由一颤。他这话别有意味,明知他或许是无心的,可她本就对他生了别样的心思,这会儿便觉得脸上发烫,顾不得再去想其它,只胡乱地点点头。 怕再呆下去会误事,她随便找了个借口,逃一般地离去。 桓玄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神色间微微愕然。似乎是不明白,自己何时这么不受人见待了。 关三爷还在驿站守着。 谢汪已经来了,正由着驿站里的人领着,举步朝楼道走过来。关三爷的手刚按到腰侧的刀柄上,忽觉身边一沉。 沐倾城赶得急,脸色微红,额角也布上了一层细汗。 她回来的有些迟了,但关三爷并非好事之人,眼也不眨地问:“何时动手?” 沐倾城微微喘息,朝谢汪的方向呶呶嘴,“等他进去。” 说话间,两人不约而同从怀里扯出一张黑巾,覆于面上,只留了两只眼识物。 驿站的人将谢汪领到之后,就被遣离了。谢汪抬手敲响了门。 里面静默了一瞬。 很快的就有人前来应门,看清来人,那人微愣了一瞬,才想到拱手见礼,并请了他进去。 看到谢汪,谢止很是惊讶,“汪弟怎么来了?” 谢汪:“不是你派人喊我前来议事的?” 此话一出,两人双双变了脸。 谢止当即拍案而起,“何人如此大胆!” 门,在这时被一脚踹开,不等众人反应,关三爷已经提刀冲了进来。他突然发难,目标明确,锁定了离他最近的谢汪,将他打得措手不及。一个不察,谢汪的肩膀就被重重地砍了一刀。 谢汪吃痛,捂着伤口连连后退。 屋中几人还在惊鄂之中,谢止已率先反应过来,大怒:“混账!敢伤我兄弟,好大的狗胆!” 他这一喝,大家这才终于意识到什么,纷纷拔出配剑,上前相助。 关三爷冷笑一声,并不畏惧,以一敌三也不占下峰。 谢止奔到谢汪身旁,“汪弟,你如何?” 谢汪被伤了右臂,伤口见骨,鲜红的血顺着手缝染红了他的衣裳,流了一地。 一股子的血腥味儿。 对方下手狠辣,方才若不是他躲得快,这一刀便要砍在他的脖子上了。他捂着伤口,疼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以眼见之速变得苍白。 第209章 旧识 谢止看到他的伤口,骇然失色,回头一看那贼人被属下围住,他愤愤吼道:“将他拿下,要活的!” 说罢,又快速转身扶住谢汪,“你且忍忍,我送你去医馆。” 手臂是谢汪武刀弄剑的手,伤势太重,谢汪担心手会就此废掉,不敢迟疑地点头。咬牙道:“走近路。” 本欲带着他走正门的谢汪,立即弃了门,快速走到窗边,带着他纵身跳了下去。 窗外是一条幽静的巷子,巷口处便有一家医馆。 可两人跳下去之后,便发现不妙。他们的去路被人硬挡住了。 隔着一层面巾,沐倾城扬起嘴角,眼里的杀意浓浓,“两位这么急着来送命,真让人欣慰。” 有了关三爷在前面的缓冲,两人再次遇敌,不似先前那样惊讶。很明白,他们是被算计了。 看到人这样狠厉的架势,怕是不能轻易收卖。 谢止挺身将谢汪挡在身后,目光阴沉地看着这不速之客,“你们是何人派来的?” 沐倾城懒洋洋笑答:“公子既然问了,我也不好不答。你二人命犯凶煞,地府阎罗特来索命。” “他娘的!哪里来的臭婆娘!”谢止一听便知问不出什么,干脆也不客气地骂了起来。 沐倾城目含杀意的眼里顿时一沉,下一瞬,举剑瞄准了谢止,“废话少说,拿命来!” 午夜时的谢府威严肃穆。 一道疾快的身影扑开了沉重的朱门,一脸悲沉,“快,快通知夫人,公子和表公子遇害了。” 谢府内还挂着白事,两盏白纸糊的灯笼被一阵寒气幽森的冷风吹得晃晃荡荡。 郭氏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噩耗,晕了过去。府中无人主事,只得又把表姑娘谢道韫请了出来。 谢道韫亦是难以接受,看到被下人抬回来的几具尸体,也由不得她不去相信。她哆哆嗦嗦掀开盖尸布,看到谢氏两兄弟的死状,眼里几乎要沁出血来。 “是谁?究竟是谁?!” 府中的下人,扑通扑通跪倒一片,一个个垂头丧气,大气也不敢出。谢六爷生前是纵横沙场的大将军,死后竟连后人也遭了祸,谢氏六房后继无人,怎一个凄惨。 谢止、谢汪尸体上全是剑伤,道道皆是毙命的狠招。俩人的身上衣裳,头发都被烧焦了,面孔也被熏得漆黑,可以想象他们死前是何等的凶险。 随着谢氏兄弟一道被抬回来的,还是几位军中副将。他们的功夫都不差,谢氏兄弟皆有领兵带将之能,又岂泛泛之辈。 可看到他们身上的剑伤,全然无招架之力的模样,实在骇然。 谢道韫自谕聪明,一时也想不出,谢氏兄弟到底是得罪何方神圣,竟遭来这等的杀身之祸。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乱的脚步声,“表姑娘,南郡公不见了。” 谢道韫神魂都颤抖起来,“你说他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为何这般凑巧? 看守望桓玄的侍卫自知失察,不敢隐瞒。 原来,沐倾城和关三爷在解决谢氏兄弟之后,不等驿站的卫兵杀过来,便放了一把火引得卫兵去救急。 待大火扑灭,这才发现了几具尸体。 趁着大乱,沐倾城和关三爷如约摸进了谢府。 沐倾城故计重施,乔装成先前的送膳的丫鬟,又将关三爷易容成谢止的模样。侍卫看到谢止,自然不会阻拦,他们便大摇大摆进了清水阁,片刻之后从容淡定离开。 侍卫不曾察觉到有异,还是有人尿急去厕房,无意间踩到了被藏在花圃里女尸,才惊觉不对。 等他们闯进清水阁,只发现墙角被打了个洞,哪里还有桓玄的影子。 “桓玄”谢道韫耐着性子听完,恨得直咬牙。 她心底对桓玄一直存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情愫。迟迟不愿回王家,不过是心里头滋生了些许荒唐的念想。 如今两个弟弟的尸体就摆在她的眼前,不必说他们的死定跟桓玄脱不了干系。这一瞬,她徒然醒悟,强烈的恨意卷袭而来。 “桓玄!我谢家与你誓言不两立!” “立即封锁城门,给我搜!” 谢道韫深知谢止、谢汪的死意味着什么,事关重大,已不是她一人能承担的。这便连夜去信建康,请叔父谢安作主。 谢安本就在病中,接到信后悲伤不已,一口淤血吐于病榻前,谢家拿药吊了些时日,终究争不过天命,不久便撒手人寰。这都是后话。 眼下,因谢氏兄弟的死,谢道韫疯了似的,不眠不休满城搜捕桓玄,甚至还秘派了人前往荆州,沿途抓捕。 然而潜出谢府之后,桓玄便人间蒸发了似的,杳无踪迹,无处可查。 她并不知道,桓玄在得救之后,便随着沐倾城,关三爷连夜赶去了山阴。现下正闲适的与天锦、刘裕坐在一处。 看到桓玄,刘裕很高兴。 当日他与天锦受困寿阳,桓玄明里暗里帮了他们不少。他听辛夷说过,他能安然离开,全是桓玄大义。 “南郡公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它日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今日略备了些薄酒,还望南郡公千万不要嫌弃。” 刘裕起身将他身前的酒杯倒满,真心实诚道谢。 桓玄笑望着他,十分谦逊的道了声不敢,执起了酒杯,与他对饮。 当日,他会以己之身换刘裕自由,未必没有存着私心。是以,刘裕的坦爽,倒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只是他在人前向来温和无害,无人知道罢了。 抬眸看了眼静坐一侧,未曾表示什么的天锦。他微微嗔哂,“公主别来无恙。” 刘裕倒酒的手微微一滞,“你们” “昔年有过一面之缘。”桓玄答得坦荡,“锦公主的英姿桓氏记忆犹新。” 刘裕转身去看天锦。 天锦似乎很惊讶,“原来我与南郡公竟是旧识?难怪你会一再出手相助。是我的不是,竟没认识是故人,让你见笑了。” 桓玄不由朝她看了一眼,目光移到刘裕面上,见他浑然不察,便了然一笑。再朝天锦看过去时,眼里多了些深意。 第210章 驸马 刘裕已带着天锦从仁和堂搬了出来。朱瑾不请自来,占了一屋。如今沐倾城,关三爷带着桓玄回来,关三爷不拘小节,在哪里都能将就,可桓玄到底是南郡公,即便受困于谢府时,也不曾受到苛待。 刘裕感激他有恩于自己,特意让出主屋,桓玄推迟不去,又不愿喧宾夺主便邀他同住。 于是最后便是刘裕与桓氏同屋,天锦,朱瑾和沐倾城同住一屋,关三爷单独住了一间偏小的房间。 饭后,天锦令朱瑾出门去买了些祭祀用的东西。 待夜静人深,摆了祭台,以慰淝水战役大锦军亡灵。 今晚刘裕多贪了几杯酒,早早睡去。桓玄养尊处优惯了,不太适应这简陋的环境。是以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披衣。 “锦公主。” 天锦闻声转身,见桓玄从屋中走出来,笑道:“这地方简陋,你怕是睡不习惯吧。” 桓玄微哂,目光看向祭台。祭台的烛火,被风吹着轻摆,未烧尽的冥纸冒着几缕青烟,袅袅上升。 天锦顺着他的目光转回身,苦笑:“真叫你看了场笑话。” 朱瑾见两人叙旧,识趣地拉着沐倾城退去。 桓玄道:“那一战,我略有耳闻。胜败乃兵家常事,看笑话倒不至于,只是没有想到最终成了你的驸马的竟是他。” 天锦:“刘驸马情真义切,待我极好。” 桓玄:“那你呢?” 天锦:“我因他生的情义自然也不是假的。” 桓玄但笑不语。白日里看两人相处,已不似在寿阳时那般亲密无间,他便知道这两人之间横了问题。 她这话答得甚妙,让人找不到错处。纵然她对刘裕情义不假,怕也是在她只是天锦的时候吧。若身上担上一份尊荣,这样的情义便也不再纯碎了。 他不再追问,叹道:“我被谢石困在寿阳有些时日了,也不知荆州现在是什么情形。” 天锦便说:“你不必忧心。明日我便让人护送你回乡。” 桓玄摇摇头:“回去容易,造势却难了。” 桓氏大不如从前,他被困了这么久,势力大大消减,人心怕是也已涣散了。 天锦:“南郡公这是信不过我?” “你?”桓氏迟疑了一瞬,目光灼灼。 天锦却就此打住。她与桓玄是旧识不假,却非深交。白日里他刻意在刘裕面前提及,天锦便知他是有求于她。 恐怕在寿阳谢府时,他便早早谋算过,替她隐瞒身份,救他们脱离困境,足足赚够了她的人情。即便知道他心思并不单纯,可这份人情她却不能不认,这才令人去救了他出来,算是还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如何偿还,她心里也有一份计较。 翌日,天锦果然说话算话,派了沐倾城护送桓玄回荆州。临行前又特地交待她,想办法留在荆州,必要的时候助桓玄夺权,留意各方势力。 沐倾城爽快应下。自天锦落迫到回归,头一回觉得心里头明快了许多,待天锦也重新拾回了些真意。 “属下必不辱使命。” 桓玄走后不久,王恭终于领兵北伐正式与司马道子对上。 听了消息,朱瑾开心得拍手称快。 “司马老贼这回可有得受了,该!” 她说这话时,天锦正指使着关三爷给院中的几株虞美人花翻土施肥,好叫它们长得更茁壮些。 天锦拍了拍手上泥土,不以为然道:“王恭成不气侯,你不必对他抱有太大的期待。” 朱瑾不信,“他若无用,如何能入公主的眼?” 天锦摇摇头,平静答:“此人为人正派,对南朝有着一派忠心。只不过是看不惯琅邪王为了把持朝政,独断专权,屈态奉迎老皇帝,破坏纲纪。” “既是如此,公主为何要让辛夷去助他?”向来沉默寡言的关三爷突然直起身问了一句。 天锦乐见他插话,眉眼一弯,“总要有人带头造势不是吗?王恭是老皇帝的舅兄,由他来带这个头,再好不过。” 朱瑾恍然大悟,“莫非是公主另有打算了?” 天锦故弄玄虚挑挑眉梢,“我北朝不振,南朝也休想太平。不搅得天下大乱,如何祭慰我大锦军亡灵。” 她的话让朱瑾浑身一震,以为她接下来便会有所吩咐,正满怀欣喜的等待。 岂料,天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四下一望,“驸马人呢?” 朱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驸马这两日忙得很,满怀雄心壮志的想要出人投地,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折腾着什么,公主竟然不知道?” 天锦涩然,佯怒道:“好你个朱瑾,长本事了,连本宫也敢打趣!” 朱瑾笑嘻嘻冲她扮了个鬼脸,一遛烟躲到了关三爷身后。古灵精怪的模样,惹得关三爷也跟着笑了起来。 天锦笑着笑着却有些愣忡。当初广凌时,刘裕为了她遣散了九峰寨,如今便是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又是为了她,才想要出人投地有所作为。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会不由动容,更何况她对他也不是全然无情。 她几乎都想告诉他,他若想,她便帮他一帮,又有何难。只是,他既然不愿同她说,她也只能全当不知。 想了想她又问:“你们之前可是查过驸马的背景?” 朱瑾理所当然答道:“他一个潦倒的穷汉又有什么可查的。” 天锦脸色不善地扫了她一眼,“不可无礼。” 朱瑾自知失言,见天锦面露不悦之色,不得不自省。也感觉自己当真是太过放肆了。不过她一向坦荡,既然知道错了,就很快认错。 “公主恕罪,属下再不敢对驸马不敬。” 若是在北朝宫中,她这般犯上,少不得会领一顿罚。只是现下身处异地,多番变故,天锦对他们格外宽厚。 “就由你去查一查驸马。若他家中还有亲人,你应该知道如何去做。” “是,属下明白。” 朱瑾再不敢放肆。哪怕她打心眼里,依旧觉得刘裕配不上公主,但公主既然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冒犯他便同等于冒犯公主。 她是万万不敢对公主不敬的。 天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第211章 窘迫 晚上,刘裕从外面回来,眉梢间带着明显的喜意。推开门,看到等在灯下的天锦,不由一愣。 这些日子顾忌他身上有伤,天锦都跟朱瑾挤在一处歇息。他晚上回来的晚,她都早早睡下了。像今夜这般等在他房里,还是头一回。 刘裕心头微热。 屋中的灯火昏黄,她支着头,依在桌案边,似乎是睡着了。明若珠玉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迷离了光晕,有着几分不真切。 刘裕转声轻轻合上门,并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侧。 走近了才看清她睡得不舒适,如柳似的双眉微蹙着。精致的五官不如以往的恬静,仿佛像是在极力忍隐着什么,紧紧绷着。 刘裕只当她是作了什么恶梦,既心疼又无奈。身体一矮,便要将她抱上榻。 岂料,他才刚伸出手,她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眼里锐光一闪,反手扼住了他。 刘裕不妨她突然发难,力道之大,叫他吃痛闷哼了一声。 “阿裕?”看清来人,天锦神色一松,飞快放手,“你没事吧?” 刘裕心里苦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打趣道:“你这是将我当成采花贼了?” 天锦见并未伤到他,心中微定。见他语气里带着亲昵调侃之意,脸上闪过丝丝不自在。不自觉地嗔了他一眼。 方才的那股凌厉之色消失不在,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这一眼,娇丽娇人,微微浮现出一丝媚态。 刘裕心中微动,喉结滚了滚,声音发哑,“天锦” 天锦刚要应声便感觉手上一重,被他握住。他眼里的热切之意,再明显不过,可她却僵直了身体,下意识想躲。 本能的,刘裕不想给她机会拒绝,垂下头,准确无误衔住了她娇丽欲滴的朱唇。 灯火被熄灭时,天锦懊恼地想,她原是打算与他坦诚布公深谈一番,怎么就 天刚蒙蒙亮,天锦便醒了。身侧已空,她伸手一探,被间尚有余温。屋外传来“咯吱”关门声。 她披头散发地坐起来,目光触及身上斑斑点点的吻迹。她目光一闪,起身着衣,身上的酸软,叫她有股难言的懊恼。 这时,外面隐有动静。 她唤了声“朱瑾”,无人应答,才想起朱瑾已经被她派遣了出去。 这么早难道是关三爷起来准备早膳了? 天锦实在难以想象用惯了大刀的关三爷寒气森森挥舞厨铲的模样,连忙打开门寻声找过去。 动静的确是从厨房里传来的,她想象中正在挥铲的人此时正抱着大刀,矗立在厨房门口。未被薄铜面具遮住的半张脸,散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他正冷着眼,盯着厨房之内。 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一阵杂乱之声。 天锦愕然地加快脚步,“关三爷。” 关三爷早就听出她的脚步声,回头朝她点点头,一声未吭,面无表情。 厨房里的动静并未停止,天锦的视线越过关三爷的肩头,看到了一抹白影。 “阿裕”天锦有些目瞪口呆。 一袭简单白面长袍的刘裕,正将一尾活鱼按在案上,手起刀落,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鱼,顿时头尾分离。 血溅了刘裕一脸。他满头大汗抬起头来,见到天锦,瞳眸缩了缩,很是尴尬。 刘裕一早起身才发现朱瑾不在。关三爷从屋里出来,提着配刀就往厨房走去。他蓦地想起能做一手好菜谢琰,脑子一热,主动揽了活。 厨房的食材倒是丰富,但他能做的却十分有限。他一进来便有些后悔,奈何关三爷就站在门口看着,话既出口,也只得硬着头皮做下去。 留在案上的鱼尾,突然朝他怀里蹦了过来。他一时不察,被沾了满身的腥血鱼鳞。往后一退,那鱼尾“啪”地掉落在地上,终于不动了。 可刚才那般反击,好像是在嘲讽他无能似的。 昨夜缠绵温存,今早起来还残留的旖旎在此时不复存在,他在天锦复杂的目光之下,羞愧得红了脸。 “我” 天锦撇开眼,“还是去外面买回来吧” 关三爷收回视线,不等吩咐,扛着刀转身就往外走。 目光所及,满地狼藉。刘裕越发觉得着窘迫,手忙脚乱收拾起来。 天锦走过去,眸中含着忍隐的笑意,“去换件干净的衣裳吧,我来收拾。” 刘裕没拒绝她的好意,放下刀具,几乎是落荒而逃。 顾着他的面子,事后天锦并未多言,关三爷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更不必说。 天锦原本还记着与刘裕有话要说,可惜用完早膳,他就不知所踪了。 等到黄昏,徐道覆派了采桑来传递消息。 保太子继承大统的太子党终究还是争赢了,新帝即位,改年号为隆安,立琅琊王氏女为皇后。 新帝愚笨,不善言辞。朝政大权依旧把持在司马道子手中。 采桑道:“以后司马道子就是会稽王了,这尊位再往上提,恐怕是要自个儿当皇帝了。” 天锦并不在乎司马道子尊位,他想挟天子以令侯诸也要有人信服才行。王恭一再对他发难,令他的在朝中威信大减,根本不足以惧。她的注意力反而放在了新晋的皇后身上。 倒是让她算漏了,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一向交好,两家亦是姻亲。此番谢氏接连受创,倒是便宜了琅琊王氏独大。 想到嫁进琅琊王氏,几度对她下杀手的谢道韫,天锦眸色沉了沉,“本宫知道了,你且回去告诉老师,一朝皇帝一朝臣,司马道子已经老了。” 采桑猛地抬起头,急急道:“公主是想除了会稽王?使不得啊!若除了会稽王,义父这些年步步为营精心布置就白费了。” 天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没了司马道子,还有司马元显,他如何除不得?” 采桑语塞,神情愣怔。似乎从未想过,司马元显能够子承父业一般。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公主与元显世子好歹相识一场,若除了会稽王,会不会” “不会!因为本宫从未想过要亲手对付司马道子。” 第212章 小吵(1) 话音将落,门突然被推开,刘裕沉着脸一脚踏了进来。 “本宫?” 天锦脸色微变,朝采桑看去,“你先回去。” 采桑见两人面色有异,不敢迟疑,屈身施了个礼退了出去。 天锦这才重新看向刘裕,她没料到刘裕今天会回来得这么早。先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此刻反倒有些难以启齿。 尽管一早做好准备,终会向他坦言。可一见他满脸的怒容,她反而觉得此时再解释显得太过多余。 心念一转,她迎上他愤懑的目光,“是,你想的不错。我已恢复记忆。” 刘裕其实早已有所察觉,只是一直不愿去相信,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此时见她毫不否认,心头一颤,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滋味,“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话已出口,天锦反而更回坦然了。她说:“从司马道子府上逃出来之后,你中了毒,昏迷不醒” 刘裕听着有着糊涂,“我以为不过箭伤罢了,竟不是这样么?是你让人瞒着我的?” 天锦点头承受,“我不过想让你安心养伤。既然毒已解,也就没有要说必要。” “没有必要你是这样想的?” “是。” 他逞强中毒,差点送命。告诉他又如何,不过是让他感觉到难堪罢了。她之前身陷混沌时,满以为他是念及断笛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才不顾重伤回头去找。 后来却明白,他其实早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早就知道了她与谢琰这间的纠葛,才会那样反常。 她刚刚清醒,等待她的头等大事,便是让残存的虞美人重新运作起来。国仇家恨与儿女情长,她选了前者。 一方面她的确是恨,很恨很恨。另一方面她还没有想好要如何与身边多出来的驸马相处。 等她想要同他说的时候,他却已经知道了。 天锦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还有什么想要问的这话听来实在刺耳。就好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一样。 刘裕郁沉地闭上眼,脸色时青时白。自从得知她的身份非比寻常,他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她一点点的转变,他又如何不知道。 可他不愿意去深想,刻意找着事情,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前夜,她在他房里等他,他欣喜若狂。一夜贪欢,满心里都是浓浓的幸福感。 今日他特意跑到酒楼,花了一天的心思,终于叫他学会了做那道鱼。欢欢喜喜回家,想要做给她尝尝。 他那样费尽了心思,想要讨好她。 她却只有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她这是早就打算要与他生分了吗?她可是想重新回到谢琰身边去? 刘裕越想越揪心,心尖儿都在疼。 “天锦”他缓缓开口,声音略显干涩,“你可还当我是你的夫君?” 天锦瞬间松了口气,她就怕他不问,那才叫糟。 她唇角微勾,“既然已经成了亲,你我便是夫妻,你就是我的驸马,我的夫君。” 刘裕的心,便在她轻软的声音里狠狠一颤。他原以做好准备,等着她将自己判作死刑。 可她含笑的样子,明媚如春日桃花般,十分好看。他有些没反过应来,好半响才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暖融融。 见他久久不说话,面上浮出几丝茫然和懵懂。天锦以为他没有听清楚,眉宇轻轻一拧,朝他走近了两步。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朱瑾他们日日唤你为驸马,并不是白唤的。莫非,你不想同我作夫妻了?” 天锦个头在北朝女子中并不算高挑,却比南朝的一般女子都要高半个头。此时两人站在一处,她却只齐他的下巴。 金乌西坠,霞灿似锦,一抹余晖由他身后的门里斜倾进来,他的面孔都掩在暗沉里,她却看到他越来越明亮的眼。 那灼人的光芒,看得她十分脸热,心知他其实已经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只是身为北朝公主,身经百战,骄傲不容她退缩。她便也看着刘裕,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刘裕的心被烫慰,原也想趁机与她说些亲近的话。可一想到,她到底不同一般的女子,一派光风霁月,早不似从前那般会在他面前展露娇羞。 他略有失望,却也知道今非昔比,便歇了那股旖旎的心思。 “我方才在外头,听闻你似要出手对付司马道子,可有把握?可需要我”声音一顿,他又自嘲似地笑了笑,“是我多虑了。” 天锦没料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微怔了一瞬,又想了想,如实道:“我要对付不仅仅只是司马道子。” 他既然已是她的驸马,总有一天会知道她在谋算些什么。与其日后再生嫌弃,不妨今日一并敞开将话说清楚。 刘裕不解:“除了司马道子,你还想对付谁?”他见天锦面色平静无波,心中不由得一惊,又有些不敢相信,“莫非你还要对谢家出手?” 天锦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说:“虽然你我已夫妻,可你到底是南朝人。这些事,你心里清楚便好,我并不想将你卷入其中。” 这下子,刘裕心中敞亮了,很是震惊,“难不成,你还想对南朝你报复整个南朝?” 天锦:“不错。” 刘裕深觉不妥。他虽然只是一个无名之辈,却也知道这其中的汹涌。淝水那一战,他虽然早有耳闻,却并未亲眼见过,无法体会天锦对复仇之切。 劝道:“南北之争,虽在所难免。我知道你当初败的不甘,可北朝难道只有你一个公主?你何苦要将这些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她是公主不错,是千金之躯。战争何其残忍,北朝就没有男儿了吗? 刘裕望着她纤细的身姿,心里又怜又疼。若她愿意,他宁可替她承受,也不要她把他摒除在外。 天锦冷眼看着他,嗤笑:“我的确败的不甘。”若非南朝谢氏手段阴损,她何至于一败涂地?国仇家恨,皆因她而起,要她抽身简直就是笑话。 没有经历过她所承受的痛苦,怎么能有资格劝解她放下?她一开始便没让刘裕涉身其中,看来是十分明智的。 刘裕不察她心里变化,软着声音又道:“生逢乱世,非你我所愿。新帝才刚即位,战火已经四起。天锦你看,不必你出手,南朝便已内乱。我只想要你好好的,我们安心过日子,可好?” “不好!” 第213章 刘氏 “不好!”天锦的声音十分冷厉,看着刘裕的眼神里也有微微的失望,“此仇非报不可,你若不喜,只当不知。” 刘裕:“” 他料到想要她放下心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却不想她的态度这样强硬。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了,“你从前不会这样疾颜厉色,如今却是变得不同了,是我奢望了。” 说着他便倒退一步。 天锦眼底的冷意还未褪去,见他转身欲走,也未拦着。只在他身后,幽幽道: “从前的我,如今的我,都是我。阿裕,你不能这样自私。”既想她是那个失忆的天锦,却不愿接受她从前种种。 他这是妄想将她的曾经过往都剥离掉,可他难道不知,如果没有曾经的那些过往,她如何会变成失忆的天锦。倘若要她舍弃从前,那他也算是从前的,难道也要一起舍了? 刘裕往外走的动作一滞,身体也僵了僵。 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等他晚上再回来,房里漆黑一片,已无人在灯下等他。借着酒气,他义愤难平地踢翻了凳子,倒入床榻。 被褥间似有若无馨香钻入鼻间,熟悉的味道令人双眼发涩。 她竟嫌他自私 他自私吗?是的,他是自私的。这天下间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诚如当初的九峰寨,他不也是说舍就舍了? 唯有这男女一事,他若不自私些,如何将她留在身边? 夜已经深了,街道上萧索迷离早没了人气。过了惊蛰,天气已经越来越暖和,雨水渐渐的也多了起来。 就着黑暗,刘裕迷迷糊糊的听到了雨点打落窗棂的声音,隐约间或许还伴着虫鸣。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挣扎着起身,刚迈了两步就踢到了什么。刺耳的声音,令他越发气闷,摸到了茶壶猛灌了两下,狠狠摔了出云。 茶壶应声而碎,他便在这破碎的声音中重新倒入榻上 天锦就住在隔壁,一墙之隔。这样寂寥的夜晚,她根本还没有睡下,隔壁发出来的声响皆灌入她的耳中。 “驸马这是谁惹他了?” 问出这话的人是朱瑾。先前她被天锦派去查刘裕的背景,今晚刚刚回来,与刘裕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还没来得及向天锦回禀,刘裕就踢门进屋了。 天锦没吭声,只是伸手将灯台移到跟前拨了拨灯芯。 朱瑾目光的在她身上流连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眸中的光芒微微的诡异。 似乎是被她盯得不耐,天锦屈指叩了叩桌案,不悦道:“让你查得事情查得怎样?” 说到正事,朱瑾连忙正色。 “回公主的话,驸马他咳,先前倒是属下们小觑了刘驸马。” 天锦微微抬眼:“怎话怎讲?” 朱瑾:“属下动用了虞美人消息网查出刘驸马,乃是楚王刘交之后。” 天锦一愣,十分意外,“楚王刘交可是汉高祖刘邦的弟弟楚王刘交?” 朱瑾忙不矢点头,“正是。” 天锦的手又在桌案上叩了叩,她一直以为刘裕身世平凡普通,让朱瑾去调查,只是想替他安置好家人。却没有想到,查出来的结果,大大出人意料。不过既然是出身帝王之后,官宦世家,怎会如此贫寒? 她问:“驸马的亲人可还在?” 朱瑾犹豫了一瞬。 天锦:“莫非他已经没了亲人?”若非是孑然一身,无人帮衬,怎么沦落至此。 朱瑾道:“驸马并非没有亲人。只是” 天锦:“只是什么?” 朱瑾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掏出一卷厚厚的卷宗,“公主还是自己看吧。” 虞美人消息网遍布天下,专门收罗各种消息。天锦记忆恢复之后,这只消息网很快又完善了起来,只要是她想知道什么,立马就能捧上来。若非是刘裕的身份特殊,需得反复调查,朱瑾也不会这么迟才回来。 却原来,当年汉高祖刘邦封了小弟弟刘交为楚王,赐了彭城给他建都。刘交之后的刘氏有三支,分别是彭城的丛亭,绥舆和安上三里。刘裕祖上属于绥舆主这一支,倒也昌隆兴旺了好几代人。到了王莽灭西汉时,刘氏阳城的侯国被废除,绥舆的这支刘氏家族就从宗室子弟,被降为平民。 天锦看过后恍然大悟,暗道一声:难怪 见她看完,朱瑾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继续道:“驸马先祖居于彭城,他的曾祖父为了躲避战乱,举家迁居到丹徒。历经几代,刘氏一族在丹徒已经十分有名气。据悉刘父乃是浣风楼的楼主,只可惜死于一场暗害。” “暗害?”天锦惊讶地挑起眉梢。 朱瑾:“不错!这种江湖帮派多有争斗,刘氏在丹徒地位超然,惹了小人眼红也是在所难免。” 天锦又问:“浣风楼现在落在谁的手里?” “在刘裕的弟弟刘道规手中。” 天锦心中一松,“他竟还有个弟弟。” 朱瑾:“是两个。驸马的生母在他出生后不仅病逝,刘父当时在仕,为郡功曹。洮阳县令萧卓十分赏识他,便将女儿萧氏嫁给他做继室,萧氏育有两子,便是驸马的弟弟。至于刘父后来何故丢官,成了浣风楼的楼主,只怕也只有刘家人知道了。” 说完,她又想到什么,“对了,驸马是在刘父死后,才离家的。” 天锦听了久久无言,她放下卷宗,没有再问下去。她生在皇室,最清楚内争暗斗的伎俩,既然刘父是被人暗害的,她少不得会多想。 她道:“既然驸马这些年不曾归家,也从未提及亲人,想必是不想本宫插手去管。既是如此,就罢了。” 朱瑾:“浣风楼也不管吗?” 天锦想了想,“派人盯着便是。” 朱瑾:“喏。” 天锦又说:“夜深了,该歇了。” 这一夜,天锦便与朱瑾一道歇在偏房。 夜里沉寂,夜色正浓。 身侧的朱瑾早撑不住倦意沉沉睡去,天锦却是辗转了许久才闭上眼,脑中盘踞的东西太多,纷纷扰扰太杂乱 第214章 取代 翌日。 天锦醒时,天已大亮。睡在隔壁的刘裕一大早已不见踪迹,她面色沉沉地用过早膳。 正想着是否该将他寻回,朱瑾推门而入,“公主,徐道长来了。” 徐道覆依旧是道士打扮,目光奇亮。他随着朱瑾进屋,恭恭敬敬朝天锦见礼。 天锦上前虚扶了一把,笑道:“先生今日前来,可是琅邪王府有好事了?” 徐道覆就势起身,神态适闲地捋了捋胡须,亦是笑道:“公主之计果然妙哉。老道依了公主的意思,暗暗帮扶元显世子得势,那元显世子看着是个混世魔王,倒也十分有手段,虽说王府还是他会稽王的,可实权却已经到了世子手中了。” “哦?司马道子可有什么反应?”虽说这本在她意料之中,但司马元显这么快就上手了,倒是很让她惊讶。 她一面说,一面引着徐道覆坐下,朱瑾直径上前,为两人斟了茶。 徐道覆:“司马道子虽然人在建康,怕是已经知道王府里的变动。此人老谋深算,目下为止,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天锦闻言略略思忖了起来。 见状,徐道覆也不言语,举袖饮了口茶,抬眼四下环视了一番。这座二进的屋宅并不大,他进门时就注意到里面很简陋。就连天锦用的书桌也是临时搭的,文房四宝倒也不缺,却无一件能令人相信,这是一国公主所用之物。 不过,天锦似乎并没有打算要搬离此处的样子 这间屋子也就方寸大小,徐道覆几眼就扫完了,还不见天锦示下,只得开口问道:“公主可是觉得什么不妥?” 天锦面色淡淡的拂了拂袖,“司马道子的确是老谋深算。王恭因他而举事,又是在新皇登基之初,这种时候他敛去锋芒,韬光养晦是明智之举。你在此时帮扶司马元显上位,岂知他是不是正求之不得。” 徐道覆捧着茶杯的手一滞,“公主的意思?” “先生觉得这对父子的关系如何?” “形同水火。”徐道覆想也不想,脱口而答。 天锦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如果司马元显能够上书罢免了父亲,取而代之,岂不乐哉?” “这”徐道覆心里一惊,放下了茶杯,迟疑道:“可他们毕竟是父子,元显世子会答应吗?” 天锦执起茶杯,“这就要看先生的能耐了。” 徐道覆静望了她一会儿,见她一副从容适闲的模样,眉头都皱了起来。 “元显世子也仅仅只是世子,怕只怕就算他肯这样做可若司马道子失势,因着这父子的关系,他多半也是要受到牵连的,又当如何立足朝堂?” “砰!”天锦利索的将茶杯往桌案上一掷,“这还不简单!我便送他一个立足之功!” 徐道覆顿了下,讶道:“还请公主示下。” 天锦眸光一厉,冷然道:“想必本宫心中所想,先生也猜到了一些。本宫既然能挑动王恭起事,便也能再将他压制下去。” 徐道覆又是一惊,“公主这是要舍弃王恭?” “从未得过,何谈舍弃?”天锦摇摇头,目光幽幽的看向外头,“王恭此人并不可用。” 就辛夷传回来的消息,那王恭自恃才能和家族地位,又成功弄死了司马道子的得力臂膀,很是洋洋得意。 如今更是对司马道子步步紧逼,趾高气昂,俨然一副胜力在握的姿态。这样的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况且她也从未打算要将此人收于麾下。 话虽如此,徐道覆却不赞同地皱起了眉,“一旦王恭被压制下去,这局势可就变了啊。” 天锦笑道:“先生不必担心,南朝局势大定也只是暂时的。” “可是” 徐道覆还欲再劝,却被天锦抬手制止。 “先生先回去,若有什么动作,本宫自会派人知会于你。眼下,就这么办吧。” 徐道覆便不再说话,起身告辞。如今的天锦俨然就是昔日运筹帷幄的锦公主,可是却又有那么一点不同。至于这个不同倒底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只是这一计是险计,徐道覆心里七上八下,将要迈出宅门时,被追上来朱瑾给拦下来。 “徐道长留步。” 徐道覆心里正是踌躇惘然,看到她便如同看到救星似的,一时竟激动的胡须都翘了起来。 “朱瑾姑娘,你可知道公主她到底是何意?” 朱瑾笑眯眯地递了一副丹青过去。 徐道覆:“这是?” 朱瑾:“是沐首领的画像。徐道长将这画带回去,交给司马元显,告诉他王恭与北朝虞美人勾结,便能坐实这叛国的罪名。” 徐道覆:“可如此一来,元显世子就能确定公主的身份了。” 当日,天锦一行人住进司马元显的清宸院,沐倾城可是在天锦与刘裕大婚时露过脸的。 若把她画像带回去,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司马元显,虞美人就在他身边? 朱瑾依旧笑眯眯的,眸子里晶晶亮亮,“道长无需担心,公主自有主张,你只要依计行事即可。” 徐道覆:“可是” 见他还在纠结,朱瑾也是十分的无奈,她摊摊手,“道长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那王恭赶着新皇登基即位之初,便揪着司马道子不放,天下人都看着呢。就算新皇懵懂,可朝臣不笨啊。司马道子这些年专权独断,早就引得群愤,这个时候必定少不了一些落井下石吧。公主此时,将王恭的这个‘把柄’递到司马元显面前,他岂有不抓紧的道理。姑且不提昔日种种,而今公主的这份人情,他势必要欠下。先生还在迟疑什么呢?” 她这一番话,说得透彻。徐道覆恍然大悟,盘踞在心中久久不去的郁结也是一散而空。 他执起手中画卷,往自个儿头上一敲,“是我糊涂,糊涂啊!” 朱瑾笑得花枝乱颤,水汪汪的大眼有趣地盯着他看,表情灵动狡黠。 “依我看道长是思虑过多,时时都在挂心公主安危才是。不过你不必担心,但凡有我朱瑾在,就不会让公主再出意外。” 第215章 请帖 送走徐道覆,朱瑾正欲转身,忽尔听到身边一道清脆的男声。 “请问,这里可是刘宅?” 寻声望去,对方是个小厮打扮,身材中等偏瘦,放在人群里难以分辨,唯有一双眼黑黑亮亮,透着几分机敏。 “你是何人?” 那小厮朝她恭敬行礼,“小人在谢府当差,奉了我家姑娘的话,特来送请帖。” “谢府?”朱瑾眼里微微一闪,双眸瞬间眯了起来,“你把话清楚,是哪个谢府?” “是谢琰将军府上。” 谢琰!果然是他! 岂有此理,那混蛋还有完没完! 朱瑾越想越生气,抓过那道帖子,恶狠狠地摔在地上。 “回去告诉谢琰,莫要一味纠缠,否则别怪姑奶奶不客气!” 小厮显然是没料到她说变脸就变脸,一时惊呆了。 朱瑾怒眉横飞,瞪了他一眼,“还不快滚!” 小厮一个灵激,倒退了数步,拔腿就跑。 朱瑾余气未消,盯着那烫金的帖子,又愤愤地踩了两脚,就要踢出去。 “做什么拿这哑巴东西出气?”天锦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朱瑾猛地回头,就见天锦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脚下。她心虚似的将脚缩了回来,想想又觉得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便理直气壮道: “我们都还没有去找他算帐,这混蛋却时时跑到跟前惹人嫌,未免也太不知趣了。” 天锦没出声,目光落在那被丢弃在地上的请帖。 朱瑾见状,生气道:“莫非公主还要应邀不成?” 天锦叹道:“且看看帖子上写了什么。” 朱瑾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屈服在天锦异常平静的目光之下。她弯腰将请帖从地上捡了起来,颇为嫌弃地拍了拍踩上去的灰尘,这才打开。 “咦这帖子是谢二姑娘下的。”她愣了一下,又撇嘴道:“即便是谢二姑娘下的,那也一定是谢琰授意的。否则,谢二姑娘怎会知道我们的住处。” 天锦若有所思。 朱瑾继续看了下去,“谢家二姑娘约公主出去喝茶呢,公主去是不去?” 天锦瞥了她一眼,“你不是已经替本宫拒绝了?” 朱瑾心里一松,讪讪笑了起来,“与谢氏的仇怨如何也不能消除,还是少些牵扯为好。” “错了。”天锦不赞同地摇摇头。 朱瑾正想问哪里错了。她却已经越过她,朝外面走去。朱瑾忙不迭朝屋内喊了一声,让关三爷看家,她则是紧随着天锦出了门。 “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出门在外,别喊公主。” “喏。” 时光匆匆,转眼不复。先年的冬雪,早已化得干干净净,眼下已经是四月了。走在大街上,满目都是苍翠的,依旧有浓浓的花香从四方八方飘过来,钻入鼻中,沁人心脾。 朱瑾还惦记着先前的问题,走过了半条街,终于忍不住了,“公姑娘还没有说,为何错了?” 天锦是难得出一趟门,昨夜刘裕喝得醉熏熏回来,今日一早又不见了人影,这样僵持着下去不是办法。总需要有人先妥协。 若是以往,她断然不会放下身段,去屈就谁的。只是昨夜辗转反侧,细数了一下自失忆后的点滴,心就软了。 她的目光在人群里穿梭,听到朱瑾问了,就漫不经心的回答:“谢琰并不知道我已经恢复记忆,不会对我设防。” 朱瑾顿时呆了一呆。难为她还笑徐道覆糊涂,她自己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不由得为难了起来,“可这帖子,我已拒绝了啊。” 天锦:“不妨事。”若真是谢琰授意,绝不可能就此打住。她倒是要看看谢琰又想做什么。 朱瑾这才定了定心,举目四下一望。发现她们此刻正走在人来人往的中心地段。春光不可辜负,街上的人也热闹,来来往往的皆是盛妆打扮的男女。 在这暖融融的阳光普洒之下,绿瓦红墙都显得灿烂起来,脚下的街道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柔柔的金光。 两人不紧不慢走着,边走边看。朱瑾以为,天锦是在那简陋的屋宅里呆得闷,随时出来走走。却不想,她走一处酒肆突然停了下来。 朱瑾定晴一看,便看到了从酒肆里走出来的醉眼朦胧的刘裕。 原来公主是出来的找驸马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秘密一样,很自觉的退到了一边。 四目相对,刘裕醉眼里有着微微的惊讶,随即却将脸撇到一侧,装作不认识似的走开。 天锦并未阻止他,抿了抿嘴,不远不近的跟在了他的身后。朱瑾自然不好打扰他们的兴致,只能一退再退,随尾在两人之后。 这两日,俩人都是各怀心思。刘裕借酒解闷,却也知道分寸,虽看上去微熏,其实并没有喝多少。 天锦出现在酒肆外时候,他就看到了她,只是心里不太确定,她的出现是否只是个巧合。夫妻做到他们这个份上,也没有谁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左右不了天锦的决定,她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对他用心了。亦或者,她的心从来就不在他的身上。 哪怕,天锦并未否认他,甚至待他相敬如宾。 可他总觉得失去了什么 他心里沉甸甸的想着,不知不觉间走出了闹市,来到了一个碧水清澈的湖边水榭里。春风拂面,湖水潋滟,他猛地回神转身朝身后望了望。 身后除了尘嚣,便什么也没有。 他微微失神,自嘲一笑,也不知道自己在奢望着什么。静站了片刻,打算离去。 “来都来了,不坐坐再走吗?”清澈的声音从他身侧传过来。刘裕讶异地看过去,便见天锦步履闲闲从一株开得正艳丽的桃树后朝他走了过来。 她今日穿的是件白底的绣春棠景的窄衫,配了一条同花色的长裙,行走之间身姿曼妙轻盈。暖阳之下,她肌肤胜雪,眉宇如画。 她走到他身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越了过去,直径走入水榭里,挑了个视野开阔的角落坐了下来。 自她出现,刘裕便目随她动,见她坐定之后,便抬起头,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只觉得心中一惊。 第216章 言和 这两日刘裕其实想得很明白了,他不能再拿她当过去的天锦,她的过去,他从未参与,的确无权要求她什么。 甚至那日掉头离开后,他就后悔了。可是心里的某一处却还是被堵着,极其得不舒服。他也想过要向她服软,却又拉不下脸面,就这么僵持着。 “坐吧,我们谈谈。”天锦微微叹息,像是妥协了什么。 鬼使神差的,刘裕默默走过去,默默坐了下来。 水榭里四方通透,春风卷着桃花香吹进来,对岸一群士子,披着宽衣,脚趿木屐,穿梭在残花绿叶间饮酒把诗,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刘裕心不在焉地望了一会儿,还不见天锦开口,便有些坐不住了。 “你想说什么,说吧。” 天锦微微侧目,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问道:“你可是想跟我和离?” 刘裕心中一震,猛然看向她,她要跟他和离? 她面上波澜不起,眸中平静如水,仿佛只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却见他心里慌了起来。 “你你那日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既然已经成了亲,我们便是夫妻了,我就是你的夫君。” 天锦眼里透出些许的笑意,“是啊,我是这样的说的,可你是不是也这样想的呢。我也问过你是不是不想同我作夫妻了?你并没有回答我。” “我”刘裕哑然。 天锦今日耐心十足,也不催促他回答,眸底暗光浅浅。她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向远处的桃花林。 她在感情里跌过一跤,变得小心起来,也自私起来。 他要的她给不起,若他还愿意,他们还是夫妻。若他不愿她脸上的笑意微冷了下来。 刘裕回想着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看着她平静温和的面容,心里的那些忐忑忽然就消失了。 他问:“你真的会回北朝吗?” “会。”天锦没有任何犹豫。 “哪怕日后你我会对立,你也要回去?” “会。” 她是北朝的公主,终有一天会重新与南朝站在对立。她不想他后悔,给他充足的时间去考虑。 刘裕闭了闭,“我明白了。” 天锦没问他明白了什么,目光落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看了片刻,便站了起来。 “等等。”刘裕突然握住她的袖子,“我想清楚了,我不阻拦你我们还是夫妻。” 天锦一怔,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似乎是不太相信。 “天锦”刘裕缓缓站起来,“我想过了,我喜欢你,爱慕你,若要与你分开,我做不到” 这样露骨的情话,她从前也不是没有听过。 可这个人是刘裕,倘若不知道他是楚元王之后,她便只当成情话来听。只是有汉高祖那样揭竿而起的先例,她并不认为流着刘氏血液,又身处乱世,他真的会甘心于平凡。 或许此刻,他待她的情义是真的,对她的妥协也是真的。可是谁又能保证时光推移,他对她喜欢,爱慕会不会日渐淡去,属于他的那份雄心又会在何时蠢蠢欲动起来。 天锦沉默了一会儿,笑出了声,整个面庞都变得生动起来。 够了,已经够了。 这漫长的复仇之路,实在寂寞,他能陪她走过一段,她已心满意足。 至于以后,谁又说得清呢。 “你笑什么?”他问。 天锦摇摇头,“笑我们一叶障目,都是俗人。” 刘裕一愣。 却说,徐道覆得了天锦指示,果然把沐倾城的画像递到了司马元显的面前。告诉他,此女子已被查证是虞美人的一位重要首领,并暗示天锦便是北朝的锦公主。 起先司马元显并不想信,却在看到沐倾城的画像后面色大变。 “徐道长这是什么意思?”他眸光微冷,整个人已不似从前那般张扬。此刻坐在案前,面上看似平静,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前他的父王令府中的人,称她为公主 她果然是位公主 竟还是北朝的锦公主! 徐道覆捋着胡须,不紧不慢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王国宝王大人,是如何被害的?” 司马元显冷笑,他父王身边的权臣,谋士,他未必入眼。便是眼前在他面前频频献殷的徐道覆,他也并非完全信任。 若不是念在他与她有交集的份上他甚至连个眼角也不会递给他。 一想到她,他的心尖又疼了起来。 “徐道长有话便说,爽快些。” 徐道覆大笑,“好,贫道就直言了。” 这父子俩的脾性还真是南辕北辙。司马道子为深沉,善于谋算,他想要的得到某个东西,便会将这个东西一点一点圈起来,逐渐收入囊中。而司马元显却是个没有耐性的,决策明快,却是又准又狠。 看来,他不能再拿着对待司马道子的那一套,来面对司马元显了。 “说起王大人的死,贫道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此人殿下也认得,她就是天锦,虞美人头目,北朝的锦公主。” 司马元显还当他会说出什么大道理,来劝他担上这不孝子的罪名,却不想他一开口,便叫他愣住了。 “昔日这位锦公主落难,流落到广陵。因缘交际之下,便被王大人发现。只因这锦公主受伤失忆,这才被王大人诓骗到王府。” 司马元显仿佛被谁扼住了咽喉,“你说诓骗?” “不错,正如殿下所想,此事的确是王爷授意的。那锦公主落难失忆,流落广陵被潇湘乐坊的班主带进了归香院,一夜成名。彼时,王爷与谢安正是水火难容的时候,王爷便想利用这失忆的锦公主对付谢氏,这才有了铭水居赠妾一事。” 司马元显的脸一下子青了。当初司马道子明知他对天锦的心意,却故意支开他,将人送走直到今日,他还耿耿于怀。 见徐道覆顿住,似乎在给消化的时间,他没好色地说:“此事道长也参与了吧。” 徐道覆讪笑,“贫道乃是王爷的谋士,此计虽不是贫道所出,可在当时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打压谢安的妙计。只可惜”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们的计谋落空了,先帝非但没有相信,还将父王叫去斥责了一番。” 也害得他落下如此遗憾,如今证实了她是北朝公主,那他们就更不可能。 司马元显越想越生气,却又无能为力。现在这个老道士居然还欲利用她,这叫他如何能忍? 第217章 谋算 司马元显的声音有股说不出的冷冽森然。 徐道覆只得苦笑,“这以后的事情,殿下应该都知道了。贫道现下要说的事,是殿下不知道的。” “你说!”司马元显强行按下火气,他倒要看看这死道士还能说出朵花来! “殿下有所不知,王大人在诓骗锦公主的时候,手段狠辣了一些。那归香苑数百条的人命,一夕之间全部葬于火海。归香苑的幕后之主,也就是潇湘乐坊班主,他的身份并不简单。王大人当时急于完成任务,并未深查,叫这位班主回了建康陆家。” “陆家?哪个陆家?”司马元显问。 “建康陆家便是江南的吴郡陆氏。” “呵” 江南陆氏,世居吴郡,是与顾、朱、张并称吴中四姓。陆氏始祖陆通,是战国时代齐国国君齐宣王的孙儿。到了汉初,陆氏迁至吴地,这便是吴郡陆氏。 吴郡陆氏,名士不绝,在朝为官者也不在少数。宗支庞大,连皇族都不敢轻易招惹。 王国宝却轻易就把人得罪了光是这份胆量,实在令人服气。 司马元显已经沉静了下来,并很快想到了问题关键,“这个陆氏与王恭又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替陆氏出头?” 徐道覆无奈,“据贫道所知,那陆氏早已投身到王恭麾下所以,王爷这是被王大人连累了。” 岂是连累这么简单! 司马元显缓缓闭眼,沉默了起来。 他虽然接触朝政不久,却早已将牵扯前朝乃至本朝所有的大小宗卷都牢记在心。况且王恭乃是孝武定皇后的兄长并非什么秘密,先帝故念皇后早逝,对他很是依重。而他与他父王不和的事情,朝野皆知。 先帝担心两人之间的矛盾会挑出事端,这才将王恭外放作藩,否则他又如何能手握重权,以至于发生今日之事? 见他久久不语,徐道覆心里不免又有些发虚。毕竟依着这位年轻世子,往日种种纨绔狂妄,出人意料的作为,实在无法令人猜测到他最终的决定。 他倒底是担心辜负公主信任啊。 “殿下!贫道听说王恭已经与那荆州桓氏结盟,您若再不决定,叛军可是要攻到建康了啊。” 司马元显狐疑地看向他,“王恭竟有本事与荆州桓氏结盟?那位桓郡公不是丢了吗?” 徐道覆心里不由一惊。这个消息是虞美人内部的消息,虞美人的消息网非比寻常,荆州又有沐首领坐镇,他岂能不知。他一时心急,说漏了嘴,暗恼不已。 可话即已出,绝无收回的道理。 他当机立断,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司马元显双眼微眯,“看来,道长是有事瞒着本世子了。” 徐道覆连说不敢,作出抬袖试汗的样子,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咬牙道:“桓郡公失踪一事,外界众说纷纭,贫道也只是一时好奇才派了心腹稍稍查了一手。” “哦?”司马元显挑起眉,“不知道长有这‘一手’查到了什么程度?” 徐道覆:“据贫道所知,桓郡公似乎是得罪了谢郡公,被掳了去关了大半年。这谢家也是王爷的心头大患,贫道既然发现了此事,却也不知两人到底所因何故,就一直派人盯着。后来谢郡公病逝,他便消失无踪了。” 司马元显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徐道覆见他信了,心里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后面编造,就越发顺理成章了。 “桓郡公失踪后,贫道又派了心腹前去荆州打探。没多久,果然发现他是回了荆州。而他一回去,便急不可待与王恭攀交。所以,贫道这才猜想,两人或已结盟。” 说着,他抬手指向司马元显面前的面像,“此女子便是与桓国公一道去见王恭时,被贫道心腹看到临摹下来,送回山阴的。可见那传言并不可信,这桓郡公哪里是得罪谢郡公才被掳去,他分明是在暗下与虞美人结勾时,被谢郡公发现了。” “只是” “只是什么?”司马元显顺着他的思路追问。 徐道覆意有所指,“只是谢郡公将桓郡公关押了起来,为何不上报朝廷呢?难道谢氏另有打算?” 司马元显一时无言。可他绝不相信徐道覆不知道其中缘由,于是便意味深长又瞥了他一眼。 徐道覆面不改色。 司马元显心知,像他这种无所依靠和利益牵扯的谋士,是绝对不可能将身家性命完全交付于主上的。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背叛了他的父王,转投到他的麾下。 他不信任这个假道士,甚至还有些瞧不上,对他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桓氏是皇亲国戚,若非有人授意借他谢石十个胆子,也不敢将人关押藏匿这么久。 他更相信,若非谢石死得突然,桓玄也不可能轻易脱身。至于,桓玄何时同虞美人搅在一起,又为何去攀交王恭这就令人深思了。 今日这一出接一出的,纵然司马元显全盘接收了下来,却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消化。 但是,至少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面前的假道士,并非他想的那样,与天锦是有交情的。他出卖起人来,倒是毫无负担嘛! 思及此,司马元显不由为难起来。亏他从前对此人还有几分忌惮,也不过尔尔。这种小人,他很想一脚踹开,但他身边又的确很需要一个消息通透又及时的谋士。 也罢,且先留着他,日后再说。 “道长这么为本世子考虑,不知有何要求?” 徐道覆哪敢有什么要求,刚想婉拒,可一抬头撞见他深沉的眸光,心中又是一惊。 他要推翻先前对司马元显的评价,此人或许比他父亲司马道子更善计谋,只是单看他愿意不愿意。 恰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意识到失态,徐道覆轻咳了一声,掩饰了过去。 司马元显微哂,懒洋洋地往身后的靠垫上靠下去,“进来。” 来人是采桑。她低眉垂首并未向里面多看一眼,只站在门边,轻启朱唇,“义父,王妃遣人来寻你去问话,眼下正等着。” 第218章 拒绝 屋中的两人同时愣怔。 是了,先帝驾崩,司马道子奔赴建康主事,因走得太急,王妃并未同行。待她准备动身去往京师时,王恭出来搅事阻了要道,这才被迫滞留到现在。 司马元显不以为意,他并不待见王氏,也懒得搭理她。现下他夺了父亲司马道子在山阴的权势,取而代之,王氏自然是坐卧难安。 她这个时侯找徐道覆问话,不必说肯定是为了能够尽快离开这里。 他不耐烦地朝徐道覆示意了一眼。 徐道覆心领意会,转身正要离去,抬眼一看采桑还恭恭敬敬地立在门边,身姿苗条,仪态大方,外头的太阳打落在她身上,她洁白无暇的肌肤晶莹如玉,凭添了一股朦胧之感。 他蓦地想起,这个义女似乎已是待嫁之龄了 他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采桑,你先去外面等着,我与殿下还有话要说。” 采桑飞快地抬头朝里面看了一眼,恭顺地欠了欠身,依言退出去,并体贴的合上了门。 徐道覆颇为欣慰,同时也为自己刚刚作下的决定而微微心疼。可是他还是狠了狠心,转过身来。 司马元显正好以整暇地盯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露出的玩世不恭令人生寒。 “道长还有什么话要说?” 徐道覆略一踌躇,很是慎重的朝他拱手行了个大礼。 这举动,颇叫司马元显意外。然而,他绝对想不到,还有更大的意外正等着他。 只听,徐道覆缓缓开口,“殿下刚才问贫道有何要求贫道自喻出家人,却从未摒弃红尘俗事,实在惭愧。” 司马元显显然不耐烦他这样拐弯抹角,手指在桌叩了叩,“道长有话,不妨直说。” 徐道覆微顿了一下,蓦地抬眼,“那贫道便不客气了。贫道有一女,名唤采桑,二八年纪,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也是生在清清白白的人家。只因家逢突变,流落在外,这才与贫道有了一段父女缘。” 司马元显心底有了股不详的预感。 “殿下方才也看到了,小女慧雅钟灵,正是待嫁闺中。贫道怜她身世坎坷,一直舍不她受苦,想替她寻一个家境殷实的好人家。若殿下不嫌弃” 话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司马元显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绝对没有想到,徐道覆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是他大意了,低估了这假道士的无耻程度。 “殿下”徐道覆突然跪了下来,“贫道身边仅有这么一女,虽不是亲生,却胜是亲生。若殿下答应,贫道愿为殿下肝脑涂地,绝不失食。” 书房里的声音,传了出来。因关着门,采桑听得并不真切。可她还是听清楚了。 已沉如一片死水的心蓦地一跳。 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屋中那个桀骜不驯的男子,绝不会答应的。 那日在梅花树下,他对她的羞辱仿若就在眼前。 “她没有这个福份,那谁有?你么?” “区区贱婢,也敢有此念想,你连给本世子提鞋都不配!” 是啊,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室贵胄,是天之娇子,而她不过是个贫贱的婢女,她哪敢奢望。 果不其然,片刻的沉寂之后,里面传来了他不屑的冷笑,“道长还真敢提,倘若本世子不答应呢?” 采桑已经冷寂的心孤寒一片,她突然有些怨恨义父,为何要让她这样难堪。她不敢再听下去,身子颤了颤,跄踉后退退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的角落里。 徐道覆出来的时候,脸色凝重。忽尔想起什么,连忙抬眼四下一望,见采桑立在廊前的花丛边等着,微微松了口气。 距离这么远,是听不到书房里的声音。一想到司马元显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自己,他的心就又沉了下去。 他哪里不知道这位年轻的世子,表面客气,实际上根本就看不上自己。可为了公主的大业,他必需得想尽办法,取得他的信任。 思来想去,除了联姻,已别无它法。 如何才能让司马元显首肯,还真是个问题。 徐道覆虽然被拒绝了,但他心里却并没有放弃。 他沉着脸,一步步朝采桑走过去。 采桑脸上早已恢复了平静,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义父为何这副神色,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徐道覆下意识回答:“的确遇到了一件棘手之事”说到这里,他及时收声,轻咳了一下,“不过你不必担心,总有办法解决。” 采桑苦笑。他的心里已经藏了一个人,哪里还容得下别人。他已经明晃晃的拒绝了她两次,难道这样的难堪还要继续下去吗? 纵然心里十分明白,可她却无法开口。只能默默的,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偏偏徐道覆像是此时才想起,他心里虽然已经誓在必得,却还没有问过采桑的意愿。可一抬眼,看到她低眉顺眼的侧脸,又歇了要问的心思。 采桑是他的义女不错,可她也是虞美人,为主上效力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是让她嫁人,嫁的还是那样俊朗英挺的郎君,即便只是个妾室,她也是高攀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拱月门出来,各怀心思,路经花园,徐道覆突然顿住了脚,“你去回了王妃,就说贫道还有要事在身,若她不急,贫道过两天再去告罪。” 采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已快速转身,大步而去。她幽幽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去金轩院回话。 可想而知,等了大半天,等来这么一句打发的话,王氏是何等着的气愤。可王氏也知道,她现下在王府的处境,不过是空有会稽王妃之名。 她目光阴沉,忍隐而不甘道:“徐道长这是另攀高枝了,转身就忘了旧主啊。” 采桑忙不迭答:“王爷和世子本就是父子,是一家人,不分彼此。义父是真的有要事急需处理,待他得空,定会来向王妃请罪。” “岂敢!”王氏冷笑,明艳的脸上堆满怒意,“徐道长今非昔比,他可是世子身边的大红人。本王妃现在要见他一面,都如同登天之难,哪还敢让他来请罪。采桑姑娘,你说是不是?” 采桑抿唇不语,纵然王氏要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她也只能认了。 “啪!”一声,一只盛着茶水的青瓷茶杯砸到了脚边,茶水溅了一地,碎瓷片甚至扎到了她的脚上。 “静云,送客!” 第219章 偶遇 静云是王氏身边的管事嬷嬷,采桑不敢托大,自然不会让她相送。 从金轩院出来,穿过花园,步上一座跨湖拱桥。湖岸两边杨柳依依,花期已过,东风勾得万条柳絮满天纷飞,也勾得她心有戚戚。 采桑驻足望了片刻,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湛蓝,慌忙回头,侧身行礼,“世子殿下……” 这时的日头已到了头顶,司马元显的脸色却丝毫不见放晴。他远远就看到拱桥上的人,直径走来,复杂的目光盯着她白皙沉静面孔。 “是你向徐道覆提及,要嫁给本世子的?” 采桑心里本就慌乱,闻言更是腿软,直接跪了下去,“婢子不敢。” 她不敢有这样的妄念,从来都不敢。怕他误会,有心想多解释两句,又怕他多心反而不妙,抿紧了唇,脸色煞白。 司马元显眯了眯眼,似在审视她这话的可信性。 采桑的头始终低垂着,身体几近贴到地面,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一眼。空气凝固,她全身的血液仿佛也都要凝固了。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抓着她的心脏,肆无忌惮,用力撕拉……全然不管她的心脏是不是早就被撕碎了。 时间过去许久,久到她跪在冰冷石阶上的双腿都麻木的没有了知觉。这听到了一声冷哼。 冷冰冰的,凉飕飕的…… “量你也没这个胆子。我先前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采桑心中刺痛,咬牙道:“记得。” “很好,那便牢牢记着吧!” 他大步迈开,湛蓝色的衣摆从她眼前掠过,飘然远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她的心仿佛如同这满园的繁花一般凋零,纤瘦身体跪在冰凉的石阶上,颤抖如筛。 可她不甘心啊。 * 却说天锦和刘裕,交了心合好如初,两人心情双双放霁,抓着暮春的尾巴,难得携手共游。 湖岸两边风景如画,远远望去,绚丽多彩,令人心荡神往。 这片湖畔种满了桃花,除了名仕游子,还有不少簪花名媛才女邀伴同游,一个个衣着光彩,姿态怡然。 抛开了那个不愉快的事情,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男俊女靓,他们赏景品景,浑然不知自己也成了旁人眼里的景致。 离得近了,天锦才发现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好闻。 “阿裕可有出仕的想法?” 她问得突然,刘裕却一点都不意外。他一介白丁,配不上她公主的身份。就算她不介意,她身边的人也会用异样眼光看待他。 他之前也曾为之懊恼,如今说开了,便也坦然了。她突然提及,是想为他谋划什么么? 刘裕抿唇一笑,“我并无出仕之心。” 天锦点点头,没再多问。是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她的事情,他答应不再干涉。他的事情,她自然也要尊重。 两人沿着湖岸又走了片刻。 刘裕突然提意,“不如去前面喝口茶?” 虽然是风和日丽,气温适宜了,日头渐渐偏到头顶时,还是有些炎热。 天锦没有异议的点头,转身朝后面找了找。却听见刘裕笑道:“朱瑾姑娘已经在前面了。” 原来,早在两人出了水榭,并肩闲逛的时候,朱瑾就悄无声息地遁了。她不好一直跟在两人后面惹人嫌弃。恰好看到一处视野开阔好地方,料想一会儿公主跟驸马走累了,总要找地方歇脚进食,就先过去了。 闻言,天锦就转身回,抬眼朝前方望了过去。 远远的,望见一幢楼阁。一抹淡紫色的人影,正坐于二楼上敞开的窗下。似乎是察觉到两人的注目,那抹纤细的人影侧过身,朝着两人方向挥了挥手。 隔得太远,也看不太清楚。 天锦含笑而望,“走吧。” 等他们走近了,才发现这楼阁很是熟悉。 先前在远处,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天锦也没有在意,只是越往前走,心里不由的狐疑起来。等绕到正门,看清匾额,她瞬间僵住了。 “铭水居……” 竟是铭水居。篆形字体匀逼齐整,流畅而洒脱。可落在天锦的眼里,却叫她眉头都拧了起来。 这地方,于她而来,有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令她不喜,踌躇了起来。 “怎么了?”刘裕注意到她迟疑,关切地问。 “没什么,上去吧。” 虽然是不美妙的记忆,她也不愿说出来败坏心情。敛去一直挂在脸上的浅浅笑容,迈过低矮的台阶,走了过去。 刘裕在后面抬头又朝匾额看了几眼,有些不解。 这铭水居是供人玩乐消遣,里面茶室棋阁,琴房书舍应有尽有。朱瑾选了间茶室,临湖的方向开着几扇窗,有风吹进来,带着一股缱绻的桃花香味儿。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临窗的桌案上早早备好了茶水和点心。天锦一语不发坐了下来,刘裕脱了鞋撩开衣摆跪坐在了她身侧。 铭水居是个雅致的地方,提供的点心十分精致。天锦刚才在外面还觉得有些饿了,这会儿却没有什么味口了。只端了茶杯往嘴边送,轻啜两口,就放下。 这屋子倒是宽敞,内外有屏风隔开,内里放置了一张软榻,可供人小憩。门在东面,窗开朝西,南北两面墙上挂了几副山水花鸟的字画。 刘裕刚才就觉得她有些不对,见她兴致减退了不少,又问:“这地方有什么不妥吗?” 话音将落,天锦扯了扯嘴角,淡淡答道:“地方是好地方,无可挑剔,只因……” 她话未说完,就卡在了咽喉处。双眼里眸光凝在某处,有些诧异的样子,脸上也微微的有些僵。 刘裕似有所觉地回头,便看到门口突然了两道人影。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均是上层的好皮囊。 “天锦……原来真的是你啊。”女子开口,声音温婉好听,眼里是掩不去的欢喜。 天锦很快压下心底的那片晦暗,眉眼渐渐弯了起来,“妙妙。” 来人正是谢琰兄妹。 不同于谢二脸上明显的喜悦,谢琰在看清屋中三人后,面色复杂。事实上,一早派去给天锦递请帖的人,回来禀报说她拒绝收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复杂到现在。 第220章 试探(1) 自从先帝驾崩,谢安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谢琰一面忧心父亲身体的情况,一面还要防范因王恭举事而引起的各方****。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片刻轻闲,适才忙着和谢二出来走走。 谢二嫁入王氏这些年,一直深藏后宅,不怎么出门,自然也就没有交际。嫁入王家之后,她都没有机会回建康谢家,现下这种时候思亲之情只会越发浓重。 也是看出她的阴郁,谢琰这才想到了给天锦递请帖的主意。 起先,他也并未深思。只是想着在寿阳时,谢二与天锦走得那样近,或许将天锦请到府上来,哪怕只是说说话,也好过谢二整日整日闷在屋中。 得知天锦在山阴,谢二果然很动容,立即就写到了请帖。等下人前去送请帖时,谢琰才想起有些考虑不周。 结果,果然被拒绝了。 听了下人回禀,谢琰毫不意外,心里面却极奇的不舒服。 可是又能怎样? 眼下,他看到天锦姿态秀雅地坐在那里,涴涴清风似的神色,明明是那样的熟悉,可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令人望而却步。 看着看着,他心里微微一动,感觉似乎哪里不对了。 是了,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在她的眼里,看到这样冷冽的眼神了……这不该是天锦看他的眼神。 她……分明就是锦公主! 真正的锦公主!没有记忆缺失的锦公主!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叫谢琰浑身一震,目光顿时凝在了她的身上,便再也挪不开。 天锦已经站了起来。她虽然笑着面对谢二,并没有去看谢琰,却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锁定自己。 炙烈得令她恼怒不满,可她却只能当作不知。 此刻,同样对谢琰恼怒不满的还有刘裕。试问,哪个男人能够容忍另一个男子对自己妻子的痴缠?更何况昔日这两人还有那么一段惊天动地的感情? 刘裕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嫉妒之火,又熊熊地烧了起来。 天锦未恢复记忆也就罢了,他只能把怒火憋在心中,自生闷气。可如今这两人就在他面前眉来眼去,他如何能忍! 刘裕恨恨地搁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的力道有些猛,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声音传入天锦的耳中,她眸光微微一闪,面上却没有任何异状。她笑盈盈地朝谢氏兄妹走了过来,十分热情地握住了谢二的手。 “妙妙,这么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我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 说着,两人便是相视一笑。这一笑,叫屋子里都亮敞了不少。 刘裕几乎是不敢相信地瞪大眼。她不是什么都记起来了么,为什么对谢氏还要这样亲样热热,难道传闻错了不成?还是说,她对谢琰余情未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一样,搭在膝间的手止不住地哆嗦了起来。 就在他脸色越来越阴沉的时候,朱瑾突然起身,捞起桌上的茶壶,借着给他添茶水的机会,狠狠瞪了他一眼。 并压低了声音,“别坏事!” 刘裕微怔,目光触及朱瑾冷冷的目光,“何意?” 朱瑾冷笑,“公主方才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你这么快就都忘记了?” 刘裕:“……”他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是啊,他应该试着去相信她的。他没法做到同她合离,不是吗? 仅管这样想着,可刘裕还是有些不太也相信。她真的是心甘情愿与他做夫妻的吗?不是因为求而不得,才将就同他在一起的? 刘裕心里七下八下,这种自弃的想法一断滋生,就像疯也似乎滋长起来。他甩甩头,慌忙收敛心神,抬目朝门口望过去,正好看到天锦对着谢琰欠身行礼。 “谢小将军也是出来踏青的?” 浑然一副天真温和的样子,宛如昔日的天锦。 刘裕微微失神。 刚才屋于失手弄出来的声音,已经叫谢琰恢复了正常,也收回了目光。现下,天锦向他行礼,他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谢二注意到刘裕的目光一直落在这边,抿着唇朝天锦眨眨眼,眼里一丝促狭。 “你们终究是如愿在一起了。” 顾及到谢琰就站在身后,这话谢二说得很轻,几乎听不到。要不是天锦与她贴着站着,未必能听到。 她也学着谢二的模样眨了眨眼,笑而不答。又抬眼朝谢琰看过去,“若是二位不嫌弃,不如一道坐吧?” 她虽问的是谢琰,却被谢二笑盈盈抢答,“我正有此意,想必我二哥也是没有意见的。对吧,二哥?” 谢二眼里含着笑意回头去看谢琰。 谢琰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但很快的他扯了下嘴角,轻点了下头,“你高兴就好。”然后才对天锦道:“打扰了。” 天锦侧身让两人进屋。 “刘兄,朱瑾姑娘。”谢琰客气地点头示意。 刘裕的脸色已恢复如常。他虽然依旧不怎么待见谢琰,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朱瑾站起来,笑着请二人入座,又隐晦地朝刘裕看了一眼。见他神色已恢复正常,这才松了口气,喊着小厮添茶水。 没一会儿铭水居里的小厮奉上新茶。 谢二是许久不见天锦,乍然遇到自然是十分欣喜,拉着她闲话家常,朱瑾偶尔会插两句。雅阁里气氛还算平静。 只有刘,谢二人自顾喝茶,都默默地听着,心思各异。 “妙妙,你在山阴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我还当你已经回建康了呢?”天锦表面虽是一派天真地跟谢二说着话,暗下里却留意着谢琰。 或许是顾及到刘裕在此,谢琰目光始终落在窗外。 却听谢二委屈地抱怨道:“还不是二哥,他明知道你们在山阴,却迟迟没有告诉我。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啊,对了,我的请帖你收到了吗?” 天锦注意到,谢琰握着茶杯的手,明显僵了一瞬。她微不可察地轻扯了下嘴角,故作疑惑地问:“什么请帖?” 谢琰终于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了过来…… 第221章 试探(2) 谢琰终于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了过来……天锦眉宇间皆是温柔的气息,眼梢处的笑意里夹杂着的惊讶不似作假,仿佛是当真不知情一样。 他默默地将眼睑垂了下去,疏不知,这细微的动作还是落在了有心之人的眼底。 刘裕握着茶杯冷笑。 却听朱瑾语气抱歉道:“今日一早,我的确是收到过请帖。送帖子的人也确实是打着谢二姑娘的名义,只是我与我家姑娘都以为你已经回了建康……谢二姑娘,真是对不住,你也知道我家姑娘刚刚过上安稳的日子,我是担心有人冒充你的名义将姑娘骗出去……” 她的话并未说完,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白了。 谢二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的确是当小心些。” 这个理由的确是说得过去。谢琰在一旁默默听着,但小厮回来可不是这样说的。可他并未戳破,只当此事是朱瑾背着天锦回绝的。 察觉到刘裕的冷冷的视线,他复又抬头,“刘兄……” 刘裕唰地站了起来,“我突然想起今日还有要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不等众人反应,他已大步迈向门口。 天锦抿唇朝他瘦削的背影看了一眼,飞快朝朱瑾使了个眼色。朱瑾笑着站起来,“谢二姑娘与我家姑娘这么久不见,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我去让人备些酒菜上来。” 说罢,便也尾随着刘裕后面出去了。 原本热闹的雅阁突然就少去两人,谢二终于后知后觉感觉到一丝微妙,喃喃道:“刘公子似乎并不高兴见到我们啊。” 天锦哂道:“妙妙别多心,夫君这些日子,时常早出晚归,想来的确是有要事在身的。” 谢二这才松了口气,红润的脸颊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天锦,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好友,以后可能约你出来吗?” “可以。只是妙妙,你是打算在山阴长住吗?”天锦不动声色拿了话语主动权。 她之所以没有顾及刘裕的心情,刻意将谢氏迎进来,并非没有目的。 谢二浑然不觉,依旧把她当成从前的天锦。言语间并没有隐瞒什么,听她这么一问,便叹道:“我原是打算回建康的,只是那王家的刺史大人,突然起兵作乱了,这才被迫留下。” 天锦心下了解,但她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想了想,她便朝谢琰看过去。 谢琰脸色清淡,虽然没有插话,却一直留心天锦。她看过来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他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目光一动不动落在窗外,一直目送刘裕离开,直到消失不见。 “谢小将军。”天锦骤然喊了他一声。 谢琰心中微颤,这才缓缓将头转了过来。 却见天锦冲他笑笑,很是忧心问:“谢小将军,我听说山阴城和周遭的城镇都紧张的戒备了起来,乱军是不是要打过来了?” 谢琰还未答,谢二却先大吃了一惊,“王恭的乱军要打过来了?” “不会。”谢琰微叹,抬手按了按眉心。一直紧绷的弦蓦然松了下来。她不是锦公主,是他多心了啊。 以锦公主的聪慧,怎会问这种浅显易见的问题。 “不会吗?我可听说琅邪……不,是会稽王府,连会稽王府都已经出兵抵抗了啊……” 事关军机要事,谢琰原来是不该拿出来讲的。可他看到妹妹和天锦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防也就松了。 “王恭举事是冲着司马道子去的。新皇登基,司马道子在建康主持大局,乱军忌讳兵力分散,王恭若是聪明,是不会费神往山阴来的。” 天锦似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了下头,“谢小将军的意思是说,乱军会去攻打建康?” 谢琰:“不错。” 天锦长长松了口气,“如此说来,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说着,她笑着拍了拍谢二的手,“妙妙,你很快就能回建康了。” 谢二一怔。 谢琰显然也不明白,她为何说得这般笃信,问道:“何出此言?” 天锦理所当然地答道:“建康皇城,有王谢两家门阀坐镇,岂是说打就打的。王恭未免太自信了些,我看他怕是连司马道子的衣角都摸不到吧。” 闻言,谢琰忍不住会心一笑,“天锦姑娘说得不错,王恭举事虽然轰动朝野,然军心不齐,不足以为患。想来会稽王有办法能将判军压下去的。” 见他语气轻松,神色间从容淡定,天锦在心里冷笑。她果然没有料错,王恭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王谢两家显然并不打算替司马道子解决麻烦。 如此看来,扶助司马元显上位的这步棋并未走错。一旦司马元显得势,届时她倒要看看,这王谢两家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隔岸观火。 她看着谢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在寿阳的那段日子得谢小将军多次出手相助,若不是你,我或许已经……” 谢琰脸色微变。 寿阳已经成了他心底的一块不愿触及阴影,猝不及防听她突然提起,令他浑身一僵。 “啊……其实有一些话,我一直想说。我虽是被人险害被迫嫁给了谢郡公,但在寿阳时,谢郡公待我也是极好的。他的死……我很抱歉。” 谢琰眼里沉了沉,“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 他这话还未说完,雅阁外的廊道上便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道人影突地就闯了进来,“将军,寿阳出事了。” 谢琰猛地站了起来。 天锦却在这时,缓缓地将头垂了下去。世道太乱,消息也堵塞了,那谢止,谢汪两兄弟已暴毙多日,居然现在才传到山阴来。 可叹。 来报信的人,顾忌到有外人在,并没有脱口就道来。而是快步走向谢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天锦没有抬头,却分明感觉到他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下去,眼底的痛色掩也掩不住。她的心里莫明的痛快了起来。 “二哥,发生了什么事情?”谢二也感觉到不对,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来。 谢琰哆嗦了一下,转身朝天锦拱手,“今日不便,改日再续。妙妙,你同我回去……” 天锦笑着点头,目送谢氏兄弟匆匆离去。她眼里的温柔,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谢琰,谢氏,乃至整个东晋王朝……她所承过的,她都会还回去的。 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222章 昔日 谢氏兄妹刚刚一走,朱瑾就进来了。 “公主,出了什么事,我刚才看到……” 天锦抿唇一笑,“不过就是死了两个人罢了。谢家子弟诸多,皆是有目共睹的可造之才,实在令人厌恶得很,被人暗算也不稀奇。” 朱瑾瞬间就懂了,“谢氏如何姑且不提了。公主,徐先生来了。” 桌上的茶水已尽,天锦本已起身打算离开。闻言便又顿住了,皱眉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说是有要事相商,久侯公主不归,这才找过去。” 天锦:“可有人看到?” 朱瑾:“公主放心,徐先生素来谨慎,是避了眼线的。” 天锦又重坐了回去,“请他进来吧……等一下,驸马去了哪里?” 朱瑾一脸古怪,“驸马在河堤边上,正生着闷气呢。可要属下去开解开解?” “唔,不必了,去请先生过来相见吧。”天锦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该说的话她已经说了,刘裕如何想如何选择却不是她能强求的。 以后与谢氏还会有更多的接触,偌他不能自己想透,那他们就只能分道扬镳了。 见她没有旁的吩咐了,朱瑾这才又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道士打扮的徐道覆一脸喜气的迈了进来。看到天锦,立即拱手见礼。 “公主。” “先生不必客气。你这么急着找本宫,所为何事?” 徐道覆起身理衣,朝前面迈了两步,“公主,我的确有事。先前公主吩咐的事情,我已照办,那元显世子虽说是年轻气盛,却并不好拿捏。老道想将采桑嫁他为妾,不知公主觉得妥不妥当?” “采桑?”天锦十分意外,“他答应了?” 徐道覆叹了口气,“元显世子并未答应。他对老道有戒心,说白了他也不过就是利用老道在山阴得势。如今,司马道子在山阴的全部势力皆已被他收入囊中,老道在他眼中便没了用处。所以……老道也是迫不得已,这才想到联姻。” 天锦点点头,她明白徐道覆的忧虑,“你可有问过采桑的意思?” 徐道覆连忙道:“还不曾过问。不过,以老道对她的了解,她必会同意的。” 天锦摇摇头,“先生怎能如此独断,这毕竟是婚姻大事,还是要听听采桑的意愿。” “可……” “先生别急,这并非小事,本宫也要想想。况且,司马元显已经拒绝了不是吗?还是得从长计议才是。” 徐道覆不由得挫败。 天锦又道:“先生还是先回去吧,司马元桀骜不驯,戒心极重。想来他并非只是针对先生一人,只要你有还用处,他便不会舍弃了你,放心吧。” “那……那好吧。” 见她不肯应,徐道覆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怏怏退去。 天锦摇头叹息,终于起身站了起来,“朱瑾,我们也回去吧。” 朱瑾:“驸马还要河堤上呢,不去寻他吗?” “不去了。”天锦眼里黯了黯,用了近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道:“他总要自己想明白才好。” 两人从铭水居出来的时侯,日光正当头。外面依旧有大把的游客,桃花的馨香时时传过来,微风撩的衣袂翩然起舞。 回去路过,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迈进家门口,朱瑾终于还是没有憋住。 “公主可是在怪徐先生冒进了?” 天锦顿住脚,回头看了她一眼,复又起步往院子里走进去。“你是这样想的?” 朱瑾这才解释道:“徐先生的确是有些急功心切。但这也不能怨他,自从公主出事,虞美人四分五散,若不是徐先生顶着压力,暗中周旋,只怕虞美人组织没有这么快恢复正常运作。况且,司马道子只手遮天,几乎是独揽朝政。老皇帝一死,新皇又是个糊涂的,就连辅政大臣谢安现在也是避退锋芒,不愿与他正面起冲突。若不能一举将他拉下来,恐怕以后就更难对付了。” 天锦了只是一笑。“司马道子操纵实权的确难以对付,可他在本宫眼里,已经是个废人了。说到谢安,可有派人去查,他是真病重?” 朱瑾:“确实是病重。” “所以……”天锦又是一笑。 “所以?”朱瑾被她这故弄玄虚的语气,挑起了兴趣,双眼发光着光亮望着她。 今日在铭水居,看到谢琰变脸,天锦的心情十分不错。她瞥了朱瑾一眼,“淝水一战之前,陈郡谢氏在南朝门阀士族里并不挑尖。是本宫和北朝的百万大军成就了他们。那谢安被世人广为传道,声誉极高,整个谢氏为他马首是瞻,他若是死了,那还真是可惜了。” 天锦话里话外讽刺意味十足,朱瑾愣是回味了好大一阵子,才终于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连忙又追上去追问:“公主既然并不将谢氏放在眼里,为何却还要挖空心思对付他们。倒不如让属下派人将他们逐一解决,就像谢止,谢汪一样。” 天锦悠然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能够除去谢氏兄弟,不过是侥幸,胜在出其不意。这办法可一而不可二。 南朝司马皇室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内里已然腐败不堪,若没有谢氏,王氏这样的门阀士族用心扶助,在她看来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刚刚败北受创的北朝的。 她想让北朝卷土重来,恢复昔日鼎盛。王谢两大家族,就非除不可。 表面上,她下了一大盘棋就为了对付司马道子,削损谢氏势力,可实际上她真正的目的并不仅限于此。 “公主……属下不明白呢。”朱瑾撇撇嘴,“咱们离开故土都有大半年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 “是啊,都这么久了。”天锦站在院中,目光一抬,就看到了水井旁的几株今春刚长出来的虞美人。 她走了过去,用手指在叶片上戳了几下,“朱瑾,你可知道父王.兵败淝水之后,元气大伤,先前被征服的各部族酋豪已经纷纷举兵反叛?” 朱瑾一脸凝滞的忧虑,“公主……” “南朝再乱,还有谢王两大世族压着,可我大好的北朝却已经四分五裂了。”天锦摇头长叹,“朱瑾,我们回不去了。” “怎么会回不去?你是公主啊,是北朝最神武的公主,大王还等着你,只要你出现的地方,必能一呼百应,大北朝的重建指日可待!” 天锦仿若没听到她的急切,眼底带着些微的嘲讽,又是叹息又是无奈,“或许吧……” 第223章 救命 两人正说着话,耳旁听到鸟羽扇动的声音,一只羽色雪白的信鸽扑扑落地。鸽子并不怕生,偏着头瞅瞅了院中的环境,竟是信步朝两人走了过来,那樱红的细腿上,绑了一只细小竹筒。 朱瑾弯下腰将这通体雪白的小东西捧了起来,“公主,你看!” 天锦适才轻笑出声,“应该是辛夷那边的消息。” 朱瑾将竹筒取下来,掀开一看,果然不错。只是看清信中内容,眉头却皱了起来。 “怎么了?”天锦问。 “公主请看。”朱瑾也不知该如何说。 辛夷去了王恭麾下,虽然很受恭敬,可身份使然,她在那里也很受限制,并不能事事顺畅。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看过信后,天锦笑道:“等司马元显那方动作之后,便将她调回来吧。”说起司马元显,她微微有些怔忡了,“徐先生想要将采桑嫁给元显世子为妾,你可有什么想法?” 方才在铭水居,他们说话的内容,朱瑾都听在耳中。当时便有些惊讶,此刻被问起,她讪笑道:“公主怕是问错人了,这男女之事,我又如何知道。” 天锦转身正往屋子里走,忽然又顿住了脚,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说起来,你也不小了,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从前是我乎略了,你可有心悦之人?” 她问这话时,院侧紧闭的某间屋子突然被打开,身姿英挺的关三爷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朱瑾张了张嘴,一张白皙瞬间羞得通红。 天锦原也只是顺口一问,见状,眼里便多了丝深意。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抿嘴轻笑出声。 “男欢女爱乃人间伦常,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大北朝女子,就该是敢爱敢恨的。” 朱瑾脸上的嫣红一直蔓延了脖子里,眼里几番躲闪,明知被这样打趣就该找个借口推委过去。可关三爷清冷目光已经望了过来,令她怦然心跳,便忍不住带着几份试探的意味,朝他回望过去。 可惜关三爷素来寡淡,不是个情绪外露之人。即使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的脸上依旧淡淡的,眼里波澜不惊。 朱瑾觉得有些泄气,垂下头呐呐道:“公主真会捉弄人,你要我去哪里找个心悦的人?” 天锦:“……” 难道是她想岔了? 她不由得又朝关三爷看了几眼,发现此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又见朱瑾轩出心灰意冷之态,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关三爷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他目光清冷,面色平静,只朝天锦拱手行礼,“公主,可需属下去接应辛夷?” 天锦复杂地看着他,“此事不急。” 闻言,关三爷神色淡然的又行了个礼,这才微微侧脸朝朱瑾点了点头,转身又回到屋中。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过多的表示什么,就好像他并没有听到那饱含深意的话一样。 天锦抬手在朱瑾肩头安慰的轻拍两下,抬步离去。 朱瑾有面颊上的红晕还未褪去,朝着关三爷的那间屋子愤愤瞪了两眼,又在原地堵气地跺了两脚,最终还是意难平地走了。 * 再说刘裕心情败坏的走出铭水居,在湖岸边吹着湖风,阴郁的心情并没有得到舒缓,反而更加的郁闷了。 道理他都懂,可他偏偏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嫉妒,不去在意。 他出来这么大一会儿了,天锦都没有任何的表现,他便知道她的意思了。 是他太矫情了么? 刘裕苦笑着摇摇头,转身正打算离去。 “救命,杀人啦!”一道急促的呼喊声,恰时传了过来。 刘裕心中一紧,抬眼便看到一位衣着脏乱的中年妇人,两手拖着幼子,拼命奔跑。在他们身后,追紧不舍的是一群面目凶狠地粗壮大汉。 他双眼微微眯起。 那母子仨人,很快就跑到了他面前,“扑通”一下,稍小的男童脚被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了。 刘裕再也站不住,飞快冲上前,一抱将那瘦小男童抱住,“当心。” 妇人见有人出手相助,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悲怆扑上去,抱住了刘裕的腿。 “公子,救命!求求您,救救我们孤儿寡母吧!” 刘裕的出现,叫那群黑衣人警惕了起来。眨眼的功夫,这群人便已将他看作这母子仨人的同伙,一并围了起来。 这番突然如其来的暴动,叫周遭的人四分五散。都怕惹上麻烦,自顾逃命去了。一瞬之间,刚刚还热闹的湖岸,已经看不到闲杂人等了。 刘裕暗叹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那妇人眼见他站着不动,眼里的希望渐渐黯淡了下去。绝望便陡然而生,整个人都瘫在地下。 她身后一双儿女,害怕得抱成一团,颤颤哭了起来。 “别哭了,快去逃命吧。”刘裕终于回神,不满地朝那妇人扫一眼。 那妇人带着小儿小女,已经跑不动了,本以为死定了。见他肯定相救,又燃起了希望,身上仿佛也有了力量。她揽过一双儿女,跪在地下朝刘裕飞快的连磕了三个头,爬起来跑了。 目标一跑,这群面恶的大汉自然不依,抡拳就要动手。 说那时迟那时快,刘裕抢先抬腿踢了过去。 他的心情十分不妙,心底的火气正是无处可泄。这群恶霸算是倒霉,这会儿撞到他的手上,自然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他出手又快又狠,毫不留情。那群大汉,不过就是仗着人多势众,看上去怵人。实则不过是一群装腔作势的绣花枕头,遇到真正强硬的,就没辙了。 刘裕将这帮人打跑了,很是痛快淋漓。他抬袖擦了把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一群废物!” 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打也打痛快了,也没有再滞留的必要。只将衣摆一撩,便着背手穿街走巷,在弄堂里买了壶桃花醉,打算归家。 只是他走着走着,便觉得有些不对了。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随着这声冷喝,幽长的巷道便添了些阴沉。 他的目光也随之而森寒,“还不出来!” 第224章 番外1 寒风凛冽,百万铁骑踏雪而归! 深山野林中,一男子傲雪凌霜,冷风拂面,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微微皱眉,跨步走进静默的村庄。 放眼望去,整个村庄遍地铺着狐狸的死尸,白雪赤红,死状惨烈,极端诡异。 陡然间,一团白球从角落蹿出,停在男子面前,直直盯着他看,眼眸深邃幽怨。 “美姬。”男子似见了熟人,惊呼一声。 白狐转身而去,进了一间小庐,男子按住宝剑,也跟了进去。 屋中暖气弥漫,柴火未熄。走近,床榻上竟安睡着一个女婴,唯独没看见白狐踪影。 “陛下。”空中忽然飘荡出女子的声音,温柔低缓,忽远忽近。 “美姬,你在哪?”戎装金甲的男子连忙寻找,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陛下,妾身在生产前梦见一块无暇美玉,说不定就是这个孩儿了。”女子的声音缥缈不定,好似从天上而来,她没有回答男子的问题,自顾自地说着开心的事。忽而,她又叹了口气,低沉忧伤起来,“可惜红颜易老,美玉易碎……” 男子听闻,豪迈大笑道,“美姬莫忧,喜悦祥和曰熙,家中藏玉曰宝,吾儿名熙宝,定是百鸟之凰,倾国天下。” “多谢陛下厚爱……”声音缓缓流淌,却未闻喜色,似有难以挣脱的枷锁,扣住她命运的咽喉,“只是妾身一族天妒人怨,多是难得善终的……” 男子虎躯一颤,大斥道,“朕有百万雄兵,铁骨铮铮,朕之江山穷极北冥,直抵长江。此番永固山河便是她的家,若还不能护她周全,且让她倾尽吾之天下!” 低缓的声音轻轻叹息,似早已看透人世,包含着遗憾渐渐远去,“风雨多变,世事无常,自古唯有日月长久,哪有江山永恒?望陛下珍重珍重……” 第225章 丹徒 随着他的冷喝,黑暗的巷道内磨磨蹭蹭走出一高两矮三道人影。刘裕眯着双眼辩认了片刻,认出是刚才的母子仨人。 “不是叫你们逃命去吗?怎么还在这里?”他皱着眉问。 天已经黑了,巷道百姓屋檐下挂着昏黄的灯笼。灯光打落在他们的脸上,刘裕这才注意到他们身上又脏又乱。适才慌跑不慎摔跌的男童,走动时脚还是跛着的。 那妇人注意到刘裕打量的目光,脸上微微涩然不安。可看看一左一右两个孩子,她咬咬牙,扑通一下又朝着刘裕跪了下去。 刘裕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跳了一动,“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妇人泫然欲泣,“多谢恩人替我们赶走了恶人……” “只是举手之劳,大姐不客气。”刘裕松了口气,上前欲将她扶起来。 哪知妇人非但不起,还拉着一双儿子也跪了下来。 “恩人行行好,可否借我些银子……” 刘裕微怔。 妇人捉襟见肘,连忙弯腰拜了下去,“我知道此番是唐突恩人了,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若只有我一人也就罢了,只是我这两个苦命的孩子……自从被那帮恶人盯上,他俩就一直跟着我东躲西藏忍饥挨饿,还请恩人垂怜。”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侧的两个孩子都十分的安静。妇人拜下去,这姐弟俩也随同一起拜下去,瘦瘦弱弱的样子十分惹人怜。 刘裕微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扶了起来,又才去扶那妇人,“这位大姐,快别跪了。有话好好说,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此地人?” 妇人见他面目温和,忍不住拭泪,“我们是丹徒县人。” 丹徒?刘裕微惊,上上下下又将这母子仨人打量了一番,从这母子仨人衣着打扮来看,也只是寻常的百姓,怎么就惹上了恶霸呢? 他不动声色,“前面不远有个客栈,天色已经不早了,孩子们也需要休息,不若在下先送你们去客栈?” 妇人十分惊恐,连说不敢。刘裕只当她是客气,弯下腰就要去抱跛脚的男童。 岂料刚刚还十分安静的女孩儿,突然用力推开他,一把将小男童拽到了身后,凶狠道:“不许碰我弟弟!” 这样强烈的戒心,令刘裕始料未及。那妇人连忙道歉,“恩人好意,我们心领了。那客栈,我们实在是住不得啊……” “此话怎么讲?” “那些恶人还会找来的……” 原本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妇人的话却叫刘裕不由得深思。若当真如她所说的那样,那他的举手之劳,或许并非是救人,说不定反而害了人。 既然救人,何不救到底呢。 刘裕心中微定,“大姐若信得过在下,不妨细细说来,兴许在下能帮得上忙。” “这……”妇人有些迟疑。 说话间,两个孩子腹间咕噜咕噜叫唤了起来。 刘裕温和笑道:“虽说去不得客栈,但饭还是要吃了。你们放心,有我刘裕在,定然不会让你们再叫那帮恶霸欺负去。走吧,边吃边说。” 刘裕纯然无害的笑容,终归是叫这母子仨人放低了戒心,一顿饭下来,他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的不幸,竟和自己有些关联。 刘裕也是丹徒人。别看他平日里独来独往一副没落浪子的模样,实则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那便是浣风楼大公子。 说起这浣风楼,乃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帮派。刘氏后人从彭城迁居丹徒后,渐渐累积成熟,在当地已经颇有名望,成了百姓的庇护之地。 如今时局,刘氏的浣风楼卷入人命案,得罪朝廷,被处处针对。死去的那人,正是眼前这妇人的丈夫,俩孩子的亲爹。 却说,此人无意间惹了丹徒县令的纨绔儿子,揪扯之间不小心将人打伤。他自知理亏,恐遭报复,便请求浣风楼主相助。 浣风楼得知详情出面调和。本来一切都顺利的。哪知一夜过去,这纨绔官二祖,不知怎地就暴毙了。县令震怒之下,便要这一家子为他死去的儿子陪葬。 这妇人的丈夫便是被人活活打死。母子仨人还是在浣风楼的掩护之下,才得已逃出丹徒。不想,还是走露了风声,被人一路追到此地。 妇人边讲边拭泪,刘裕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他父亲在世时,与官府的关系就有些紧张。这么些年过去,也不知是否有所改善。如今又扯上了人命,还是县令的儿子……人都追到了这里,想来必不会善罢甘休。 现如今时局如此混乱,以他对官府的了解,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对浣风楼发难。 也不知道阿则和母亲是否能够应付…… 刘裕心里不由烦躁了起来。 * 从酒楼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夜幕上缀着点点星子,时隐时现。 妇人和一双儿子衣衫都十分的单薄。知道那帮人,兴许是乔装的官府之人,刘裕也不敢随便把人安排在客栈内。思来想去,就把人领回了家中。 天色尚早,天锦还没有睡。正与朱瑾坐在灯下闲聊着,关三爷则是在院中打了一套拳法,刚刚收势,门就开了。 他目光微抬,看到刘裕,只是抿唇淡漠地点了下头。正待转身,突然觉得不对,定晴看去,顿时一愣。双眼不由地就眯了起来,再看向刘裕时,眼神颇有不善。 刘裕微哂,心知他是误会了。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回头对母子仨人道:“你们且先在院中稍等片刻。” 妇人惶惶不安,搂着俩孩子忌讳地看着院中壮汉,顺从地点了点头。 刘裕这才转回身,朝着关三爷微微示意,抬步去找天锦。 关三爷目送他进屋,索性也不走了。抱着手臂半依在梁柱间,目光炯炯地盯着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好在院中无灯,惶恐的母子仨人也不敢四处乱看,并未看清他脸上的敌意。 屋中二人,早听到院中动静。刘裕进来时,朱瑾已经站了起来。看他挑开帘子迈进来,满脸堆笑。 “驸马回来啦。” 第226章 分歧 刘裕的心都已经飘去丹徒了,早已经不记得白天在铭水居的不快。见朱瑾也在,他反而松了口气。 “朱瑾姑娘,有件事情需要拜托你。” “啊……什么事情?”朱瑾不免惊讶。 不止是她,连天锦听了这话,也不由地抬起头来,目含不解地看向他。 刘裕便将所遇之事,简单的与她俩说了一番,“现下,那母子仨子被我带了回来。虽说他们是来山阴投亲的,但我料想他们的行踪既然已经暴露,亲戚家中还是不去为妙,所以还得麻烦朱瑾姑娘替她们安排好去处。” “原来是这样,既然是驸马的吩咐,朱瑾定会妥善安排。只是现下天已经黑,便让他们在此处暂住一晚,明日再做安排,不知驸马觉得可妥?” 刘裕点头,“甚妥,有劳了。” 朱瑾笑了笑,见他眉宇之间的忧虑尚未褪尽,心中略有所悟。不过,她并没有多事,拱手告退。 她走之后,屋中气氛微微变化。灯下,天锦明媚妍丽的面容,勾得他这才记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刘裕默然,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不开口,天锦也无话。该说的话,她确实是已经说尽了。只是这简陋的屋宅笼统只有三间卧房,现在又添了仨人,她今晚便也不可能再去跟朱瑾挤一张床榻了。 正犹豫着,就听到他的声音轻轻飘了过来。 “明日,我要回丹徒一趟,你可愿意与我同行?” 闻言天锦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刘裕一笑,扭头朝她看过来,“是了,你还不知道,我其实也是丹徒人。家父已故,家中尚有继母和幼弟。我刚才说的那母子仨人的遭遇,与我家中有些牵扯,我担心家中生变,得回去看看才能安心。” 天锦置放在膝上的手,虚虚一握,眉头越蹙越紧,“你现在不能回去。” 她的眼里明净湛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现在是什么形势,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我的身份在南朝并不能曝光。不如,我明日派关三爷去打听探消息,等弄情事情之后再回去?” 刘裕摇头,“事情没有你想的那简单。”他不知该如何跟她说浣风楼的事情,垂下眼去看桌上的时时跳着灯火,无奈叹道:“家中已经得罪了朝廷,可能会有灭门的危险,我非回不可。” 天锦按按眉头,“不管怎么说,浣风楼也是江湖中大帮派,民心所向,岂是区区一个县令能够撼动的。” “你知道浣风楼?”刘裕一怔,随即又释然。她身后可是有宠大的虞美人,想来朱瑾他们早已将他的背景都查清楚了吧。 刘裕苦笑,心里有些不舒服。 “我一介布衣平民,家人妇孺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家父生前积下的些许威望。朝廷若有心为难,也不是不可能。既然公主不便出行,那明日我一个人回去吧。” 这话说的就有些诛心了。 天锦虚圈的手,蓦地握紧。眼里微微闪出一丝怒意。她自认对刘裕已经够坦诚了,从前如何,已是不能改变。不可能只要他心里不痛快了,她就得一再哄着他。 她没说话,面无表情取了份宗卷扔了过去。 刘裕手忙脚跳接住,“这是……” “自己看。”她冷着脸,瞥了他一眼,不再搭理。 刘裕狐疑地看了她一看,将宗卷打开。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大吃了一惊。 “这……这……” 天锦嗤道:“这有什么奇怪!虞美人遍布天下,只要有心,就没有探听不到的消息。浣风楼楼主几年前被人暗算而死,如今掌控浣风楼大权的,就是你口中妇孺。几个月前,你继母身体欠佳,幼弟难撑门楣,便由你的叔父开始掌权。” “你继母和幼弟对你这个叔父倒是十分信任,浣风楼在他的管理之下,也渐渐恢复正常运作,得获不少人心。现下拥护他的人,比现任的楼主还多。难道你就一点不觉得你这个叔父很有手段?” 刘裕立即反驳:“叔父是我父亲生前最信任的人。我离家之后,也多亏了他照顾母亲和弟弟。我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他啊。” 天真!天锦冷笑。 她不悦道:“有句话你说的不错,此事的确很不简单。这突然出现的母子仨人怎么这么巧,恰恰就遇到了你,你可有想过,是否有人故意想引你回去?” 刘裕猛地抬眼,不敢相信地看向她,手里的宗卷“啪”地落下。 “我说过了,我并没有一定要你同我一起回去。你不必……”不必故意诱导他把人心想得那么不堪。 归根结底,不过她心里还没有将谢琰放下,所以才会对他若即若离,对他的事情,也并不完全放在心上罢了。 天锦是真的苦口婆心。她的生长的环境,远比刘裕要复杂许多。从小是在权谋的耳熏目染下长大的。刘裕想不到东西,她能想到,刘裕看不见的实情,她也能一眼看破。 可他的反应,却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 他并不相信她。 “不早了,你先睡吧,我去看看那母子仨子。”刘裕起身将掉地上的宗卷捡了起来,不再看她,转身朝外走去。 他的身后,天锦忍隐着闭上了眼,抬袖便拂灭了灯火。 刚迈出门的刘裕,感觉到身后一黑,他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身,朝身后漆黑的深处望了过去。 灯已熄,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屋子还有着一股清爽的馨香。他的面容终于沉了下去,冷肃极了。 这一晚,刘裕没再回卧房。天锦气极之下睡得并不安稳。隔日起身的时候,朱瑾已经给那母子仨人寻了个好去处,刘裕亲自送过去的。 朱瑾过来回禀的时候,她全程冷着脸,面无表情,“盯着他们。” “公主?” “浣风楼的事情,你再让人查查,他要回丹徒。” 朱瑾惊讶道:“这个时候,回什么丹徒啊。驸马的脑子……”进水了吧! 天锦冷笑,“没什么不能说的,本宫也这觉得他的脑子进水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她又不能不管他。 第227章 番外2 花下对决 十六年以后! 杏花绽放的暖春,看着江山一片大好宣昭皇帝苻坚龙颜大悦,携家眷和众贵族大臣上山打猎! 山间风光独好,桃杏满园。杏树下,一女子亭亭玉立,当杏花落在她的额头时,有人唤她的名字——“熙宝。” 熙宝转过身,额上的杏花划过她的鼻尖悄然而落,“天锦姐姐。” 六公主天锦手中拿着两把佩剑,一身浅蓝的劲装,走路生风,也是风度翩翩的好模样,“好久没比剑了,看你退步了没有。” 说完丢出一把轻薄的佩剑,熙宝稳稳接住,笑道,“好啊,请姐姐手下留情。” 话落,两位年轻的公主拔出宝剑,比划起来。 蓝天白云清风暖春,杏花长剑少女如花。 宝剑相交作响,两人来去如飞,宛如翩舞的蝴蝶,在杏树下迷倒众人。 不远处同样年轻的少年公子们为两位公主喝彩。 突然,暗处一个石子飞向熙宝的脖颈,天锦随即改变剑锋去挡。 “当”一声,石子被弹开。 熙宝一时没收住剑,剑刃划着天锦的胳膊掠过。 “姐姐!”熙宝一阵惊呼,立马收剑去看。幸好只是割开了衣服,并没有伤到肌肤。 “哟,真不愧的是狐狸生的妖孽,下手没轻重的,没伤到天锦姐姐吧。”十一公主尚阳脸颊拂过发丝,笑脸盈盈的说着责备的话,“熙宝,你弄伤了天锦姐姐,还不到父皇那请罪。” 熙宝神色一惊,连连摇头,“我、我不是有心的。” 天锦挽起剑,将熙宝拉向身后,“只是划破了衣服,哪有受伤。我看尚阳妹妹手脚灵活,也是有心比划两招吗?” 向阳笑了笑,“谁不知道天锦公主天赋异禀,无论聪明才智还是武术谋略都力压众男儿,深得父皇宠信,刚过及笄就授以兵权,尚阳哪敢和天锦姐姐比划。只是这熙宝是父皇在外与狐妖所生,别看她娇弱可怜,说到底还是个小妖孽。曾有大学士断言她是受诅咒之人,近者受连,天锦姐姐还是和她保持距离的好。” 天锦冷哼,斥道,“那种谬论妹妹还是不要妄言的好,当年大学士是怎么死的妹妹应该记得吧。父皇向来不喜宫中有人妖言惑众,熙宝是父皇亲封的九公主,你要是一口一个小妖孽,那敢问父皇在你心中又是什么?” “父皇自然是……” “够了。”天锦打断了她的话,眉目微扬,“这种解释你还是说给父皇听去吧。现在你要不过来和我过两招,就滚去赏花。” 尚阳被噎得够呛,冷冷看了熙宝一眼,甩头向大营的方向走去。 谁料没走两步,冷不丁飞来一个石子,稳稳砸在她的头上,“啊,谁啊?” 尚阳扶额看向一旁,恶狠狠道,“是哪个大胆奴才,敢用石子丢本公主。” 被她唤作奴才的人都是些王公贵族的少年们,见她嚣张跋扈又狼狈的样,笑还来不及,谁又帮她说话。 暗处,一只灵敏的手握住剩下的碎石子还要再丢,却被另一只手死死按住。 天锦看那帮人调皮,但身份都没尚阳高,不免站出来说话,“这里风大,刚刚差点有石子砸到熙宝你是看到的,现在你被砸也不稀奇。妹妹还是快些走吧,风没长眼睛,刮花了脸可得不偿失。” 尚阳冷冷一哼,拂袖离去。 天锦拉过身后的熙宝,点了点她的鼻子,“看你被欺负的,论武术她在你之下,论身份她十一公主也在你九公主之下,你怕她做什么?” “她母亲是父皇的宠妃,哥哥是当朝皇子连,而我不过是人见人嫌的妖孽,哪能和她比?” “放肆!我不许你说自己是妖孽。”天锦抬手捏走妹妹发间的落花,笑道,“你是我们北国苻坚帝亲封的九公主,是我天锦的妹妹,天命所归,谁都不可以欺负你,听见没有!” 熙宝轻轻的点了点头。 看着尚阳华服加身的背影,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天命所归也未必是好命啊。再看天锦姐姐,自小就能跟父皇进军营,十六岁就受了兵权,可谓是父皇手中至宝。这也是一种天命所归啊! 主营外,宣昭帝苻坚端坐在上,威武气派。 右侧第一位坐着皇后,端庄沉稳;第二位则是秀贵妃,苻坚最宠爱的妃子,也是唯一来参加狩猎的妃子,剩下的就是众皇子大臣及家眷。 纵观在坐的女眷,有一人不得不提,她就是五公主文锦——眉目舒展含情,红唇似花娇羞,雅致端庄;静默于繁华之中,宛如出水白莲。 引得众贵族公子频频相看,偶尔能见她一颦一笑,真是醉意撩人,春心荡漾。 此时,尚阳哭丧着脸跑来,委屈的扑在母妃怀中撒娇,“母亲,刚刚熙宝姐姐让那些狗奴才用石子砸我,天锦姐姐还在旁边看笑话。” 秀贵妃随即冷脸,“那丫头真是放肆,尚阳莫哭,等回去了母妃好好整治她。” 听母妃一说,尚阳顿时心情大好,“母妃,您整治她的时候别忘了叫上我。” 一旁的皇后冷哼,“你不丢熙宝石子就不错了,我看你是欺负熙宝被天锦给修理了吧。” 尚阳脸上一红,不敢在皇后面前造次,立马行礼,“尚阳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皇后撇了她一眼,提醒道,“你以后可对熙宝好一点,你父皇要给她赐婚了,也许日后就是皇妃。你若不是远嫁,她肯定是高一等的。” “皇妃?”尚阳有些吃惊,“熙宝要嫁给哪个皇子?父皇怎么会对她那么好?” 皇后没有回答她,尚阳随即拉着母亲的衣袖,眼底充满了嫉妒,“母妃,熙宝真的会成为皇妃吗?那以后会不会成为皇后?” 秀贵妃不屑冷哼,“什么皇妃,不过嫁给了代国送来的人质,那种亡国奴,我们北国一抓一把。” “亡国奴?”尚阳细细一想,突然噗嗤一笑,“母妃说的可是代国质子拓跋珪,那不是父皇抓来的奴隶嘛。嫁给一个奴隶做皇妃?哈哈,对对,那确实是皇妃,哈。” 尚阳笑得喘不过气,秀贵妃宠溺的将女儿揽进怀中,又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儿子,不由得笑开了花。 端坐在上的帝王苻坚,看着女儿胡闹眼中暗流涌动。 极目远去,前景一片大好。苻坚端起酒杯起身,四下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聚而来! “我北国的勇士们,该是显示你们英勇的时候了,狩猎时间为一个时辰,看谁猎的多!” “好!”下面的男儿们齐齐叫好。 “不过为了让游戏更好玩,刚刚朕已经派人放出了一只老虎,谁要是射中那只归山虎,重重有赏!” “好,好!”下面的愣头青们已经迫不及待了,纷纷叫人牵自己的马去。 “去吧!”随着帝王的一声令下,下面一众人等包括一些女子都持弓离席,欣然而去。 几位贵公子围向尚阳公主,邀她一同狩猎。尚阳公主退去披风,握起劲弓,“母妃,我去了。” “小心些。”秀妃点了点头。 尚阳离开后,秀妃无意撇见端坐在不远处的文锦。 年轻的男女几乎都离席而去,唯有她留在这里,似无心风月的寒梅,孤傲,冷艳! 第228章 番外3 儿女情长 皇子慕容冲踏步上前,恭敬行礼,邀约道,“公主,你看此时风光无限好,不如我们一同去狩猎吧。” 文锦目光清傲看着前方,淡淡道,“我不擅骑马,还是不陪你们玩闹了。” 慕容冲神色微动,但还是一再邀请,“没关系,我可以陪在公主身边……” “不去了。” 恭敬的话未说完,就被文锦打断,慕容冲露出尴尬之色,只好讪讪而退。 至始至终,文锦公主都未曾看他一眼,一旁围观的人都忍不住暗笑。 她文锦是何许人也?莫说她是当朝五公主,胞妹天锦横扫军营这样的话。单看她自己,容颜绝世秀丽无双,舞文弄墨高雅逼人。及笄之年在皇族宴会上的一支飞天舞,更是倾倒无数男女,被各家文人写进诗歌,惊为天人。 这样的公主自然是心高气傲,虽然从前也有大胆的频频来献殷勤,可她就是能保持一枝独秀的傲骨,拒人千里。惹得现在无人敢轻易接近,若真要说有,估计也就剩慕容冲那小子了。 杏树下,天锦和熙宝盘膝而坐,花瓣一朵一朵的落在她们身上。 “你们还在聊什么?狩猎已经开始了。”气宇不凡的年轻男子牵着三匹骏马走近她们,身后跟着同样出色的贵公子。 天锦快速走过去,接过自己的骏马对迎面的男子打趣道:“拓跋珪,你老实交代,刚刚是不是你用石子丢尚阳的?” 拓跋珪低了低头道,“尚阳公主嚣张跋扈,连天锦公主都没放在眼底,我看着气不过,还请公主恕罪。” “你得了吧。”天锦翻身上马,笑道,“你哪里是为我气不过,你是心疼熙宝吧。” 话落,熙宝羞红了脸,接过拓跋珪送来的马缰,责怪道,“圣贤书都白读了么?若被尚阳妹妹发现,又得告到父皇那了。” 贵公子紫琦按耐不住,连忙插嘴,“为了你他受的罚也不差这一件。你该担心尚阳公主才是,若不是我及时按住他的手,我们十一公主头上的包得有一寸高了。” 众人皆笑起。 熙宝、拓跋珪也翻身上马,天锦已是耐不住,大声道,“我先走一步了,大家可别落后太远。” “姐姐等我。”熙宝连忙跟上。 “熙宝。”拓跋珪驾马赶在熙宝右侧,提醒道,“陛下放了一只老虎在山里,你要小心。” 天锦一听,兴致更高,“闷了一天,终于有好玩的了。驾!” 人群迅速涌入山中,森林深处鸟儿一阵惊飞。 “我们分开找,今日非射到那只猛虎不可。”天锦一马当先,那些小动物她哪看得上,要猎就猎大了。 “好,若我看到,就叫姐姐来。”熙宝勒住疆绳,另择了方向。 “熙宝。”拓跋珪也随即转了方向,跟着熙宝而去。 “等等我。”紫琦莫名的也将马头调转过去,紧跟其后。但没走多远看着并肩而行的熙宝和拓跋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欠妥。犹豫后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重新找了方向,策马而去。 尚阳走在林间,忽然发现熙宝从不远处驶来,立马拉弓开箭。 旁边随即有人制止,“公主不可,小心伤人。” “滚开。”尚阳冷笑,瞄准,射出。 “啊——” 冷箭射在马腿上,骏马受惊扬蹄,熙宝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坠马。 拓跋奕从左侧追上,一把抱住熙宝,将她揽进怀中,坐在他的马上。 尚阳公主勒马上前,嫌恶道,“眼看到手的兔子,就这么跑了。有些人就是这么走路不长眼,坏人的好事。” 拓跋珪愤怒道,“你故意射熙宝公主的马,是想要她的命吗?” “怎么,想告状?”尚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嘲笑道,“你凭什么认为我是故意射熙宝的马?那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故意借题发挥,想要陷害于我了?” “你堂堂公主,竟如此阴险狡诈!” “放肆!” “好了。”熙宝拉住拓跋珪的手,不想再惹纷争,“射的是马,又不是人,算了吧。” “就这么算了,若不是我在一旁,你真坠了马,指不定要闹出人命。” “你们两个贱人,整日眉来眼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丑事……” “姐姐莫要胡说。”熙宝忽然焦急打断,激动道,“我们只是从小走得近些,妹妹怎可在众人面前中伤于我。” “哼,我有没有胡说不久就会知道。你这妖孽有人要就不错的了,委屈给谁看,人家好歹也是皇子珪,你就认了吧。哈哈,让开,别挡道!”尚阳懒得跟她废话,妖孽配奴隶,她笑还来不及。 看着尚阳远去,熙宝抬了抬头,让泪水不要翻滚出来,“尚阳妹妹今天着实过分,竟说出这样话。” 拓跋珪沉默不语,熙宝以为他不自在,按住马身想要下去。 “你干什么?”拓跋珪将她抱得更紧,生怕她滑下去。 熙宝低了低头,小声道,“我还是下去吧,免得别人误会。” “误会什么?你的马受惊跑了,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走回去吗?” “可是……”熙宝抬起头,看着他专注的眼眸,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闪烁,熙宝又低下头去,“你带着我不方便狩猎。” “我就是要带着你狩猎,拿着。”拓跋珪倔强的将弓箭塞到她手里,道,“我来骑马,你来射箭,还有谁比我们更般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熙宝脸上一阵火辣,尴尬的看向一旁。 拓跋珪看她娇羞可人的模样,心中一股从未有的暖流淌过,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唤了怀中人的名字,“熙宝……” “恩?” “如果……有人嫁我,真的很委屈吗?” 熙宝连忙否定他的话,激动道,“怎么会,你是皇子珪,世上的女子哪有你配不上的,莫要听尚阳妹妹胡说,她口舌毒辣,你是知道的。” 拓跋珪惭愧地笑笑,“我哪里还算什么皇子,我是北国皇帝囚禁的人质,比奴隶好不到哪去。”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熙宝目光灼灼,无比坚定的看着他,“你身来就是尊贵的皇子,器宇轩昂、顶天立地,是人中之龙。纵然落入草根,也是人中豪杰,谁嫁你都觉得骄傲。” 拓跋珪也看着她,“那如果是你,你愿意嫁吗?” “我……”熙宝羞红了脸,不知该怎么回答,突然又想到什么,沉下脸去,“我是妖孽,人人避而不及,我哪敢想这些。” “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子。” 拓跋珪握住熙宝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握着一个女孩的手,况且还是心爱的女孩。即便是刻意压制着,也能感受到内心的颤动,“熙宝,你不是妖孽,若你真是妖孽,那也是我命里的妖孽,与旁人无关。熙宝,你可愿意嫁我?” “我……”熙宝颤动的心几乎让她说不出话来,她撇过燥热的脸庞低声道,“婚姻大事岂能自己做主,我、我听父皇安排。” 拓跋珪心头一热,兴奋的牵马怒抽。马儿吃痛,快速的飞奔起来,真如此刻男儿的翱翔天际的心。 苍穹之下,万物生长,儿女情长,鲜衣怒马。 “熙宝,你知道吗?我第一见到你,你穿着红色的衣服站在花圃旁。我就远远的看着你,看你美得不可方物。” “熙宝,如果不是你眼中始终强忍不流的眼泪,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夺目,我不会一直练剑到深夜。” “熙宝,我请了刘靖大人向皇帝谏言,将你许我为妻。熙宝,你知道吗?再不用多久,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熙宝在马上一路奔驰,听他说着笑着——你就要是我的妻子了!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然后又烙进心灵的最深处。 她前所未有的开心。因为,她不再天下人口中的妖孽,她只是拓跋珪一个人的妖孽;又因为,再不过多久,她就是拓跋珪的妻子了! “好了好了,我们已经跑了很远了。时间快到了,我们回去吧。”熙宝笑着环过他的手臂,用最后一丝理智压制着极度兴奋的癫狂。 “怕什么,远至天涯又何妨,只要你指一个方向,风雨雷电我都闯过去。”拓跋珪意气风发,腰中宝剑怀里美人,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熙宝指了指身后,笑道,“我还要再一次。” “好,没问题。”拓跋珪调转了马头,再次策马扬鞭。 他们就像疯了一样,贪婪的享受着红尘中的热闹,忘记了一切烦恼。直到北国旗帜立于面前,才收敛了癫狂。只是嘴角眉间,还荡漾着抑制不住的笑。 第229章 番外4 赐婚 刚靠近主营帐,就听见众人在呼唤天锦的名字,无比崇拜的样子。 空地中央赫然倒着一只老虎,上面插着五六支红色翎羽的箭,那是天锦公主独有的箭。 “还是天锦姐姐厉害。”熙宝不由得感叹。 拓跋珪下马,将熙宝也抱了下来。 “你们两个去哪了?找你半天。”紫琦在前面唤他们,“猎了多少?” 拓跋珪指了指马背上悬挂的野兔,示意就这么多。 “才两只,不像你平时的身手啊,看来慕容冲那小子是要稳赢了。” 熙宝连忙解释,“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我的马受惊了,他一路都带着我,我、我们……” “好吧,我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你呢?你的醉翁之意所为何?”拓跋珪看着空无一物的他,打趣道。 紫琦摇了摇头含笑道:“暖春刚至,万物复苏,泥燕还巢,母兽携崽。这不是打猎的好时节,我还是减少杀生的好。” 熙宝点了点头,忍不住夸赞,“紫琦公子雅人深致淑人君子,倒是我们罪过了。” “什么罪不罪的,说给我听听。”天锦神色俊朗,往这边来。 “天锦姐姐。”熙宝连忙上前拉住天锦的手,笑意盈盈。 天锦看着熙宝的神情忍不住笑道,“怎么出去了一圈,妹妹脸色红润了许多。” “哪有的事。”熙宝连忙掩饰。 天锦细心的捋过妹妹微乱的发,带她向主营帐的空地走去,“我们走吧,人都到齐了,父皇今天心情大好,听闻有喜事宣布。” 一听喜事,熙宝内心颤动了一下,看向不远处的拓跋珪,而拓跋珪正目色坚定的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在那一瞬间交汇,再融合。 大营的角落突然有了一阵骚动,紧接着整个大营的人都将目光调转了过去。是一众儿女狩猎而归,其中最炫目的要数带头走在中间的女子。 她一身白嵌金的利落劲装,步伐稳健,一路走来神采奕奕,看着都能感觉到她的两边生风。这一派英姿飒爽的风度,精华夺目的气质,可不是力压男儿横扫军营的天锦公主啊! 苻坚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坐在上方俯视众生。 “今日狩猎,以皇子慕容冲居多,该赏!”苻坚站起,指向坐下一位年轻的公子,目光赞许。 慕容冲是燕国的皇子,亡国后苻坚以保护为由,留他在北国做人质,算来也有十年之久了。这没落的皇族后裔,再是尊贵也只能在异国他乡俯首称臣。 年轻的男子被点名赞赏,连忙起身行礼,“陛下谬赞了,天锦公主射中了那只老虎,才是英勇无双。” “不必谦虚。”苻坚看向天锦,不免得意笑起,这是他最好的杰作。 “慕容冲年轻有为,仪表堂堂,朕决定,将九公主熙宝嫁你为妻!” 什么!? 一时间下面一片哗然——有喜有悲,有不思议,也有早有预料的神情。 熙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地看向拓跋珪,而拓跋珪也是无比震惊的表情。也许是无法面对熙宝的眼神,拓跋珪豁然站起:“陛下……” “闭嘴!”帝王苻坚一声猛喝,挥手直指拓跋珪,目光凶狠。 “拓跋殿下,现在不是道贺的时候,你先坐下吧。”天锦从位置上站起,示意拓跋珪坐下,转身面向帝王,“父皇,妹妹还很年幼,还是再留她两年吧。” “年幼?呵呵。”苻坚转向爱女,调侃道,“难道我们天锦是动了凡心,想提醒朕还未给你安排?” 天锦直视苻坚,目光磊落清澈,“我和文锦姐姐皆未嫁人,倒将九妹给嫁了,她昨日还像孩子似的与我撒娇,哪像为人妻母的样子。慕容殿下身贵位高,只怕熙宝妹妹配不上他。” “哟,哪有你这么做姐姐的,将自己妹妹贬得什么也不是。”尚阳公主忍不住笑起,刻意提高了嗓门,“熙宝姐姐好歹也是公主,嫁给慕容公子那是下嫁,莫非天锦姐姐是看上自家妹子的未婚夫了?” “你再放肆撕烂你的嘴!”天锦一阵怒火,瞪着年幼无知的尚阳。 “下嫁”“公子”这样的字眼无疑刺痛了多个人的心。 慕容冲再行一礼,“陛下,熙宝公主聪慧可人,慕容冲不敢高攀,还请陛下三思。” “够了。”帝王苻坚伸手压下反叛的声音,“等到我们北国的军队冲入南朝的时候,就是你们举办婚礼的佳期。” 四下一阵静默,慕容冲领命而退,“谢陛下!” “天锦。”苻坚将视线移向逸群之才的孩子。 “女儿在。” “今日你射得猛虎,可要什么犒赏?” 天锦目光坚定,语调掷地有声,“女儿身为北国公主,只愿为父皇效命,为百姓祈福,为国家捐躯,别无他求。” “好!”苻坚甚是高兴,下令道,“朕攻打南朝正是用人之际,太子苻宏在三个月前已经挥军南下。天锦,我封你为大锦军少帅,现在重点训练你的大锦军,三个月后带领二十万大锦军与太子回合,务必在六个月内度过淝水之地!” “是,女儿必不辜负众望,为父皇打下南朝!” 随着天锦的受命,四下又有暗流无声无息的涌动,路过每个人的命脉,拨动每个人的命轮! 这江山多娇变幻无穷,不知明日会轮到谁家欢笑,谁家忧愁! 透过淝水上空射来的阳光,隐隐透着腥血的颜色,洒在百年辉煌的皇宫里,染红了宫墙,照亮了巷角。走在青石板上,天锦心事重重。 狩猎得令很快就有三月有余,大锦军的事已安排妥当,只是还有一事,一直悬在她的心上。边走边思绪着,议事殿赫然立于面前,天锦停顿片刻,还是跨了进去。 “孩儿给父皇请安。” “恩,有事吗?”苻坚放下御笔,看向自己的孩子。 天锦抬头,斟酌后说道:“听闻刘靖大人向父皇提议,将熙宝妹妹嫁与拓跋珪。拓跋珪是代国次子,如能与他联姻,必会缓和代国残孽的行动。代国已亡,长皇子战死,次子是他们最大的期望。那些妄想复国的残兵来势汹汹,听说已经收复了南朝那边的几块失地,父皇为何没有选他了?” 苻坚微微侧身,沉声道,“若是往常倒是可以,现在不行。” “为何?” 第230章 番外5 紫琦的心意 “朕打算挥军南下,收复南朝。而此刻在我们北国作乱的并不是代国残军,而是燕国的起义军,有八万之多。” 天锦豪气冷笑,“当年燕国号称雄狮七十万,不也夷为平地,现在八万残兵败将又何足挂齿?” “朕挥军立志打下南朝,国内必然空防,到时八万燕军来袭,不得不防!” “父皇是打算用熙宝妹妹牵制那八万燕军。” “如果她嫁给拓跋珪也是为了牵制代国残军。”苻坚挑眉,说得斩钉截铁,一副你难道会猜不透的表情看向女儿。 那一刻,天锦心中一片凄凉——帝王家的女儿,到底都是棋子;只要有所需求,为皇父者一声令下,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都要毫无保留的奉上! 可悲,可叹…… “孩儿先告退了!” 离了议事殿,天锦向熙宝的寝宫走去,路过花园,竟看到紫琦带着新玩意在逗熙宝开心。天锦微愣了一下,细细想来,紫琦那小子,比拓跋珪来得还勤些。 但……那又怎样了? 这翩翩佳公子,纵然有卓尔不凡之姿,又能逃脱命运的掌控吗? 天锦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熙宝,在玩什么呢?” “天锦姐姐。”熙宝转身看向天锦,连忙招手,“快过来看,紫琦在民间带了提线木偶。镂空雕刻,将线拿掉还可以做灯罩,甚是精巧。” 天锦走过去瞧了一眼,确实是件有趣的玩意,“紫琦公子真是有心,下次进宫该带个箱子了,你送的礼物熙宝那都快放不下了吧。” 紫琦眼眸一愣,顿觉有理,“天锦公主说得是,我都忘了这再小的东西也是占地方的,怪我疏忽了。熙宝公主,您说您喜欢什么样的箱子,我明儿就给你带来。” “哪有这么夸张。”熙宝有些不好意思,“紫琦公子可别听姐姐胡说,连箱子都眼巴巴的等别人送,我是有多贪心啊。” “不贪心不贪心。”紫琦连忙挥手,目光诚然的看向娇羞的少女,“若公主身边有一小块地方是用来安放在下的心意的,那我也死而无憾了。” “哎,怎么越说越夸张了。”熙宝连忙拦住紫琦,责怪道,“天锦姐姐马上要出征了,你可别把死挂在嘴边上,听得人心慌。” 紫琦连忙劝慰,“谁不知道天锦公主英勇无双,况且吉人自有天相,你不用担心。” “是啊,熙宝,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天锦握住熙宝的手,小心地护进手心,眉目温和,“再过两天就要出征了,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我在皇宫里好好的,有什么可担心的。”一想到以后的日子没有天锦,熙宝眉目微敛,眼眶竟湿润了。 紫琦见状立马心领神会,“两位公主慢聊,我先退下了。” 天锦望着紫琦离开的背影一时走神,回想起来,他刚刚谈吐间的笑容为何看上去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怀…… “姐姐……” “熙宝。”天锦看向熙宝,认真叮嘱,“如果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找紫琦公子,他比拓跋珪的身份更方便行事,比慕容冲更值得你信任。” 熙宝有些不明白,“姐姐严重了,我跟紫琦公子虽然也是自小相识,但我现在是慕容冲的未婚妻,怎能随意打扰其他人。” “慕容冲才气过人,气焰内敛,有着不愿久居人下之势。总体是个非常理性的人,我怕他不能理解你女儿家的心思。”天锦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强者,到底内心深处还是一片暖地。 熙宝有些无奈地笑起:“姐姐多虑了,我在宫内安稳度日,不惹事生非,顶多尚阳妹妹来闹点脾气。我怎么会将这种事告诉那些男儿,别说慕容冲了,就算是……” 熙宝差点将拓跋珪三个字说出来,转瞬变了话峰,“我习惯了,不会和任何人诉苦的。” 天锦叹了口气,神色肃穆的握着熙宝的肩,认真道:“熙宝,你不能一味的隐忍,你一定要勇敢,你不但要保护自己,你还要保护身边的人。我们一起习武练剑,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忘了吗?” “我、我没有忘。”熙宝突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只是当年幼小,不懂得我和姐姐的差别……” “差别?我们没有差别,熙宝。我们都是北国的公主,你不是狐狸生的妖孽,你没有被命运诅咒。你只是被人言给击垮了,熙宝。”天锦抚摸着娇嫩的脸庞,无比心疼,“众口铄金的道理你不懂吗?熙宝,看着我,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熙宝张了张嘴,一字未吐,瞬间泪流满面。 “熙宝,不许哭。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江……”熙宝一时喘不过气来,抹了抹眼泪,压低了声音,“江山随我姓,挥剑度万民!” 天锦笑了起来,当年倔强勇敢的小熙宝,恍如就在眼前,“江山随我姓,挥剑度万民。熙宝,你现在连自己都度不了,又怎么度天下黎民百姓?” 熙宝泣不成声,她也曾如天锦般绚丽多彩傲视人间,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发现别人看她的眼神与天锦是不同的。她懂得越多,越是沦陷在那种怪异嫌弃的眼神里,难以自拔。 天锦很是心痛的看着本该与她一样出类拔萃的妹妹,被人言中伤到无力反击。 “熙宝,你真的有优秀,虞美人的姐姐妹妹们都这么说你。她们都说你有惊世之才,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熙宝忍住了眼泪,有些不愿相信的问道,“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天锦当年随帝王进出军营,旁听议事,回去便向父皇提议,要独立创建一个专门收集情报、联络信息、刺杀劫持的女子暗部。 这一提议让苻坚尤为吃惊,虽然困难重重堪比登天,但他还是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并让天锦全权负责。 当年天锦年仅十一岁。 她拉拢的第一个女子便是熙宝——虞美人组织就这样诞生了。 为了集合各种能人异士,虞美人除了内部培养,也注重外部的招揽。 那些吸引来的外来者多半散漫自傲,甚至与贵族皇族格格不入。也正因为这样,虞美人上下的管理尤为困难。 当年比天锦还要年幼的熙宝,为天锦出谋划策,定制各种管理方案。一些数据的统筹方法一直沿用至今,避免了诸多错误,减少了许多弯路。 当虞美人渐渐投入使用时,出现伤亡,出现背叛逃离,军心动荡。熙宝亲自引导众姐妹,想尽办法,立法立案,动情动理,这避免了虞美人土崩瓦解的局面。 可以说,若没有熙宝的默默付出,天锦的虞美人组织要达到今日局面,起码要推迟五年以上。 天锦从怀中取出一块色泽温润的白玉,交到妹妹手中:“熙宝,这个你收好。” 熙宝定睛一看,白玉通身花纹,正面雕有“虞美人主令”五个字…… 第231章 番外6 礼物与文锦 这分明是虞美人组织中的最高令牌,熙宝连忙推迟:“姐姐万万不可,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一定要收下。”天锦拉过熙宝的手,几乎是强塞给了她,“你为虞美人行事多年,姐妹们早已对你心服口服,就算没有这块令牌她们也都会听你的。只是我此次征战凶险,皇城内也需要有人照应。更重要的是,现在周国分裂,时局动荡,在这乱世之中,我希望你不要被情势左右。我希望你能挣脱他们的摆布,成为了不起的女人。” 看着天锦真诚热切的眼神,熙宝的内心好似有一团火被点燃。细想来,前路茫茫无边,身边暗流涌动,要被这股力量推搡着前进,甚至随时牺牲……她也好不甘心。 熙宝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姐姐,你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天锦合上熙宝的手,用力的压着她手心里的玉令,认真道,“虞美人上下见此令者如见我本人,妹妹务必小心使用,切不可被小人利用。如果我不能从战场归来,那你就继承虞美人。沐倾城、辛夷、朱瑾等人不但本领高强,在虞美人里也颇有声望,她们会帮你的。” “姐姐……”熙宝心中一阵酸楚,既是感动又是惭愧。她一个从村庄抱回来的女婴,身份不明,受人排挤。而眼前的天锦公主,是血统纯正的北国公主,帝王的掌上明珠。她从未嫌弃她,也不怕众人指点,一心爱护她,教导她,似姐如母。 “答应我,熙宝。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江山随我姓,挥剑度万民,我们是北国的公主,我们生来就有守护天下的责任。”天锦抚摸着妹妹的脸颊,一再的强调,一再的鼓励。 熙宝握住玉佩,重重点头,“是,我答应姐姐,一定会振作起来。” 天锦终于有些放松,笑了起来,两人又聊了一会,天锦提议将熙宝送回祥和宫。 此时,不远处有一美丽女子向她们走来。见她脚步款款,腰间璎珞叮咛,身段轻盈如柳,娇羞美颜,眉目温和如画。 她就是天锦的孪生姐姐,五公主文锦。明明有着和天锦同样的容颜,却更能胜任倾国倾城的美誉。 “找了妹妹许久,原来是在花园里赏花。”文锦走近她们,吐气如兰温婉贤良。 不同天锦整日英姿飒爽的舞刀弄枪,文锦是从小伴着琴棋书画而长大的女子,常年不出庭院,如今已是出落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细看她的手腕,冰肌埋玉骨;再看双眸,好似泉水中倒映的明月,叫人不由自主的沦陷;整体一瞧,当真是好一块美玉无暇,人间琦葩! “姐姐。”天锦和熙宝一同行礼,文锦也非常礼貌的去搀扶。 “姐姐找我有事吗?”天锦和文锦因性格迥异不常见面,但两人感情一直不错,对外都是彼此拥护,倒也是一段佳话。 文锦转身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坠玉护身符,轻轻地交给天锦,握着妹妹的手叮嘱道,“再过两日妹妹就要出征了,姐姐不如你这般英勇神武,出了这宫门就帮不着你了。所以特地到天坛给你求了护身符,希望你能早日凯旋。”说着又撇了她一眼,戏谑的笑起,“也希望你能早日相中个好儿郎,将自己嫁出去,省得总想着把熙宝妹妹留在身边。” 两人一听不由得笑起,熙宝更是打趣道,“姐姐,你应该祈求让天锦姐姐杀敌时手下留情,以免敌人个个惨死,把身边的好儿郎都吓跑了。” “熙宝。”天锦轻轻的打在她身上,三位待字闺中的年轻公主笑得或是纯情或是美艳,她们盎然用绝世的美好生命,将这满园的芬芳都压了去。 三人说说笑笑的离开了花园,她们没有注意到,刚刚还开得艳丽的花朵,在阵风吹拂后,花瓣四处飘零。这花开花落花满天,正如这无常祈福的人生,谁也不知道是哪一阵风,会折掉哪一个人的芬芳…… 公元383年。 苻坚正式号令北国大军挥师南下,统一华夏。 继太子苻宏统帅三十万大军先行南下之后,天锦公主受命苻坚皇帝,统帅二十万大锦军一路南下。 饮水之处,已经赶路数日的天锦公主带着侍女朱瑾、辛夷在树下休息。 朱瑾拿出水壶走到河边取水,辛夷站在风口眺望:“照这种速度,我们很快就能到下蔡了,太子一定会诧异你能这么快的赶到。” 天锦也极目远去,一只脚踩在树根上休息:“我可没兴趣跟着大军慢慢晃,早点到二哥那方便我了解战局。” “现在那边是太子主持大局,听说对方的人马并不算多,居然也僵持了那么久。看来战局不容乐观啊。”辛夷有些担忧的分析着。 朱瑾将水壶交给主上,天锦接过问道,“南朝的将领有打探到消息吗?” 朱瑾点了点头,“南朝皇帝派谢安为此战的总指挥,他是南朝的名臣,颇有声望。性情清淡闲雅,多次拒绝朝廷的册封和任命。在朝中秉公明断,辅君之道素来以儒、道互补闻名,高门士族,能舍生忘死顾全大局。主帅是他的弟弟,谢石;先锋是他侄子谢玄,都有着经国才略,善于整军。谢玄更是在七年前从民众中招募了骁勇之士,组建了一支精锐部队,号称‘北府兵’。” “‘北府兵’?还真是将帅之才!” 朱瑾无奈的点了点头,赞许道,“他们是几代相传的名门贵族,实力超群,且个个能文善武,跟那些尔虞我诈徒有虚名的官家人大为不同。” 天锦叹了口气,说实话,她的祖先世代为西戎酋长,虽然大小是个领袖,但跟所谓的名门贵族还是相差甚远。真正追究起来,估计他们皇族都比不得类似谢家这样的族氏名贵。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原因,苻坚才将她们姐妹二人一个培养得知书达理,一个培养成英武不凡。 “难道他们一门都出来打仗了,南朝的皇帝就这么信任他们?” “皇帝确实很信任他们,毕竟是几代为官的家族。除了谢家的人还有一个叫桓伊的将领,才艺灌顶天下无双。军事才干很有建树,性情简朴直率,聪颖敏悟也是少有。” 听着朱瑾的解释,天锦有了些苗头,“难怪二哥兵马强他们几倍,却在淝水地域与他们僵持不下,看来谢石不可小觑,连他带出来的人都要小心堤防。” 朱瑾点头,但话锋一转叮嘱道:“但最近风头正旺的是谢安的次子,谢琰!” 第232章 番外7 命定的相遇 “谢琰?没有听过,他有什么特别吗?” “谢琰年纪尚轻,为人忠贞干练,是位风度翩翩仪态大方的佳公子。” “公子?”天锦哼笑,“贵族多公子,有什么可奇的?” 朱瑾也跟着笑起,“我觉得太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名字。” “为何?” “他在寿阳之地,以一千兵力打败太子一万大军,太子险些被生擒,还受了伤。你说,这是不是终生难忘的经历。” “一千胜一万,十倍的差距……”天锦面色凝重,若有所思,“此人堪称奇才,日后有机会一定会会他!” 极目眺望,山野空旷无边,宛如巨大的怀抱,拥护着明媚的阳光,江山是如此多娇。天锦见如此美景心中不由伤感,从腰间取下一只笛子,吹起了恩师王猛所传的乐曲《虞美人》。一时天地间飘荡着美妙的乐曲,它们驾着风,飞向很远的地方去。 一曲未毕,木林深处却传出回应《虞美人》的复曲。那人也是笛子,曲调时而走高时而走低,配合着天锦的主旋律,宛如绕着巨树盘旋而上的凤凰,叫人心旷神怡。 双笛合奏,配合默契深得她意,天锦一时将对方惊为天人。一曲毕,天锦难掩心头之喜,随即上马要去木林深处寻找此人。 辛夷知她心意连忙上前劝道,“公主,我们还要急着赶路,荒山野岭,还是别去寻了。” 人生难得一知己,天锦怎肯作罢,“你们在这等会,我去去就回。” 说罢就鞭马而去。 入了木林,天锦凭着记忆勉强寻得大概位置,却未见有人的踪迹。 为了获得更好的视野,天锦下马攀树,一直攀到树顶,在上面远远的眺望着。 可惜还是没有人际。 再往上挪,她试图看得更远一些。 可谁知树顶的枝丫薄弱,天锦还未看够,忽听“咔嚓”一声,脚下的树枝因声而断。天锦猝不及防,重重的向下坠去。 这下要摔惨了,天锦在半空中努力借着其它枝干调整身形,只希望坠地时能避过重要部位。 可惜来不及了,天锦素面朝下,眼见就要与地面来个肌肤之亲…… 忽然,腰间传来柔软的触感,一股力道使来,天锦翻身贴近一个宽大的怀抱。 下坠的速度迅速变缓,身体也找到了平衡。 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 眉宇清秀,星眸内敛,这样近的距离,天锦连他每一个平稳的气息都能捕捉到。 稳稳落地,男子放开怀中的天锦,低声慰问:“姑娘得罪了,没受伤吧?” 天锦退了一步后,不由自主的上下打量起他来——姿态翩翩玉树临风,文质彬彬气定神闲,当真是君子如玉世间无双。 “姑娘……”男子看对方打量着自己,不但不恼,反而心有好感。小心地看了对方两眼,又慌忙的收回,“姑娘身手矫捷神采奕奕,一看便是女中豪杰,下次攀树记得莫踩细枝,留心脚下。” 天锦撇见他腰间的玉笛,当下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想到此处,任是连她这样落落大方的女子也不由得脸上一红。 “小女子弄玉,骑马探亲路过此地,被公子笛声所引,惊觉公子笛艺,特来探访。” 男子也是一惊,心中大为欢喜,“原来刚才笛曲是姑娘所吹,真是悠扬之音动我情怀,又得见姑娘倾世容颜,实乃三生有幸。” 天锦低首一笑,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何故出现在此地?” 男子连忙回答,“在下名为云殊,习惯了游山玩水,碰巧路过此地。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探亲,听闻前方淝水之地战役正是激烈,若有经过还是绕道的好。” “不怕。”天锦挑了挑眉,笑道,“家父在太子的军队里服役,是个小队长,我就是担心家父的安全,特地前往探望,再为母亲捎点叮嘱的话。” 云殊心头一沉。 人生难得一红颜知己,真是可惜了。 云殊不动声色,但又忍不住多看了弄玉两眼,希望能更长久的记住着英姿勃发的女子。 “姑娘天色不早了,要赶到下处人烟之地还有好一段路程,还是快些上路吧。” 天锦心下一动,有些不乐意,“怎么刚聊了两句,就要赶人走啊?” “当然不是,”云殊连忙解释,“只是现在天色不早,路还很长,若是天黑前找不到住宿的地方,终究是一个女孩子,露宿荒野不安全。” “露宿荒野怎么了,我自小就能射虎猎豹,连豺狼都不怕,难道还怕那些孤魂野鬼吗?”天锦反而大大咧咧的没忌讳,忽然心思一转,想到了什么,“既然你这么担心我的话,不如就跟我一起走吧。” “啊?”云殊有些吃惊,“这样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天锦打着小九九说道,“你跟我走,我将你引荐给太子,你在此游山玩水应该熟悉地形,只要你画个地图小有建树,就保你荣华富贵,受人膜拜。” 云殊含笑,他有些感动于弄玉的真诚,但不得不推辞道,“多谢姑娘美意,在下性情闲淡,习惯了游山玩水,还是算了吧。” 天锦一再邀请都被拒绝,换做从前早就冷哼调头。只是看着对方雅人深致的模样,还是多花了些耐心,“要不这样,你先跟我走,等到战局一结束,无论天涯海角,我都陪你走。” 此话一出,她自己都心惊,竟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瞬间红了脸颊。 听闻,云姝不自觉地抬头,一时间,四目相对…… 第233章 纳妾 就在刺史王恭联结了荆州桓玄准备攻进建康的时候,会稽王司马道子突然令独子司马元显为征讨都督,率领诸军抵抗王恭。 他虽然知道儿子在山阴夺权,却不以为意,是存着提携之心,让司马元显领兵。收到消息时,天锦十分平静,反而是朱瑾显得格外开心。 “这司马老贼,还不知他儿子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吧,居然还敢放权,简直是自找死路呢。” 的确,司马元显得了虞美人的暗助,又收卖了王恭身边的一位司马。这一战对他来说,轻易而简单,对方于他,不过是囊中之物。 那王恭不察身边的人起了异心,背腹受敌,很快就被溃败抓获了。 司马元显一战成名,新帝大喜,论功行赏自是不必说。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他却庆功宴上上书请求罢免自己的父亲。 司马道子在朝中树敌诸多,这个时候大多数人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并不参和。新帝虽然不够聪明,却也知道自登基以来,是处处受制于司马道子。他早在心中生恨,何奈自己并无能力与权势熏天的会稽王抗衡。 司马元显此举,让他龙心大悦,大手一挥,就准了。甚至还得意忘形大言不惭地说:“既是父子,谁来辅政都是一样的。” 就这么一句,便决定的司马道子的去留。 司马道子也显然被儿子这釜底抽薪的一招打懵了,糊里糊涂了,就丢了大权。 事情大定时,司马元显自然是要留于建康主政,就在这个时候,采桑突然上京,递给他一封天锦的亲笔书信。 此来建康,采桑心中亦有惶恐不安。她知道义父有意制造机会令她与世子亲近,她也知道司马元显对她厌恶之极。 她既怕见到他,又十分想见到他。 便是怀着这份矛盾与挣扎的心情,她颤巍巍的将信件递给他。 几日不见,他似乎更加俊朗了。眉宇间英气逼人,令人不敢直视。她只看了一眼,就垂下头,视线落在他的半边衣角上,不安的等待着。 却说司马元显乍然看到采桑,心里自然是不太舒服。只是她来此理由充足,明知是那假道士故意为之,他却没有理由不见。 只是等他看清信上的内容,面色却骤然大变。 “你竟是虞美人?!” 出乎他的意料,这信并不是徐道覆写的。而是一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 采桑心中正惶然着,听到他语气骤变,矮身就跪了下来,“是,我是。” 司马元显“啪”地一下,猛地将手中的信拍在桌案,刷地站起来,怒不可遏,“好!很好!你们父女俩居然是北朝的细作,这么些年藏于我司马王府,为我父子出谋划策,果然是好得很!” 采桑心中微颤,将头垂得更低了,“世子误会了,我是虞美人不错,但义父并不是。” “什么意思?”司马元显已然处在要爆发的边缘,目光冷寒地盯着她,恨不能在她身上盯出个洞来。 采桑闭了闭,来之前,她是被特意交代过,义父说必要的时候,她可以自暴身份,却不能将他也暴露出来。 她不知道锦公主在信里都说了什么,惹得司马元显如此震怒,可到了这一步,她也别无选择,只能相信义父不会害她。 拿定心思,她缓缓道:“我自小就是虞美人训练出来的细作,被义父收养,并非是巧合,而是虞美人看中他是王爷僚幕的身份,而刻意安排的。” 司马元显不信,看着她目眦欲裂,“说得轻巧,你如何证明他徐道覆没有被你们策反?” “义父若是被策反了,又如何会将虞美人与王恭合谋之事,告诉给世子?” 司马元显冷笑,“素闻虞美人狡诈,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用的反间计!” 采桑:“殿下不信任我,那殿下可信任天锦公主?” 司马元显顿时语塞。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越发觉得此人面目可憎。只因从前她与天锦走得颇近,他便对她有几分另眼相待,她却对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着实可恨。 他以为当日拒婚已经拒得十分彻底了,却不想她本事通天,居然是虞美人细作,还让天锦亲自写信为她说和。 她明知道自己的心意,怎么还敢妄想!她怎么敢! 司马元显气得双眼冒火,偏生被她拿话堵住,竟是半个字也不出来。 采桑明白自己这次是彻底将他惹怒,也不知道后果如何。可她不是没有退让过……如果她的退让,会引来更多的恶语相向。她何不破釜沉舟,就算难逃一死,她也要戳痛他。 “呵……”沉寂了好半响,司马元显突地笑起来。 她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底暴风雪堆积,杀意浓郁,又讯速的将头垂了下来。 看来这一回她是死定了,可惜了义父一番好意,她终究没有办法赢得他的心。 “为了能够嫁给本世子,你竟是无极不用。见本世子拒绝了徐道覆,你就将天锦给搬出来……呵,从前倒真是小看你了!” “滚出去!” 采桑一愣,原本她是在等待着最后的宣判,他语气恶劣,她也已经习惯了。却不想,他竟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 这……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啊。 见她还杵在原地不动,司马元显抬眼脚,瞬间踹翻了桌案。案上的东西,七凌八落摔了一地。 “还不滚!你当真以为本世子不敢杀你吗?!” 采桑终于确定不是误听,她哆嗦了一下,立刻站起来,提着裙摆,快速退了出去。 此处是会稽王在建康的王府。比起山阴的王府,这里更加恢宏,面积也更加广阔。王府内楼台亭阁,错落有致,路经之处比比皆是名花异草,假山流水。 可是再精致的园林,她也无心去看。退出书房之后,便不敢停留,就立即奔至王府大门,夺门而出。 她想,她得尽快离开这里。以后……不,没有以后了。 然而,还没等她解开栓住的马匹,就被人拦下了。 “采桑姑娘,世子有令,三日后纳你进府,你现在不能离开。” “你……你说什么?” 第234章 辞别 采桑不知,原来天锦最终还是听取了徐道覆的意见,劝说司马元显纳娶采桑。她在信中说得很委婉,只提议若是双方都有意,她便认采桑为义妹,结下这门姻亲。 可这样的内容到了司马元显的眼中,却是变了个味道。他并没有见过传说中英明神武的锦公主,他心里记着的是昔日居于他临院的天锦。 那个对他恶言相向,却愿意陪伴他,听他倾诉心思,理解他的天锦。那或许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人,他深埋在心中,仔细珍藏着,从不曾忘记。 如果是她的意思,他愿意妥协。 只要是她的话,他都乐意照办。 就算他无法接受,她竟会糊乱的给他塞女人。既然是她的意思,他不愿意让她为难。 她在他心里的美好,不会改变。可来到他身边的人,就变得面目可恨了。她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若是别人的请求,她一定不忍心拒绝。 一定是这样的。 书房里,司马元显神色黯然地捡起被挥落在地上的书信,慢慢辗平。白纸黑字,字字都戳着他的心窝,疼得他颤抖不已。 他浑身上下被一层低冷的戾气笼罩,无法言语的愤怒,像是一头凶残的猛兽,不断地吞噬着他的理智。 而此时的天锦,正坐在铭水居中。还是当日的那间雅阁,人也还是当日的那几个人。 茶香四溢,袅袅熏烟从香炉里飘然升起。 今日的雅阁里多了一张瑶琴,谢二一看见就爱不释手了。很是欢喜的坐于架前,抚弄琴弦,悠扬的曲调从她的指间溢出,音波往四面扩散泛起层层涟漪。 曲音若即若离,宛如旧梦。 陪谢二一起来的依旧是谢琰。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垂着眸眼,听着琴音,心思远飘。 曲终……那股难言的惆怅久久不去。 天锦不动声色的目光扫过这对兄妹,适宜地端起茶水润了下嗓,才笑道:“妙妙在琴艺上颇有造诣,我从前竟然不知。” 谢二因她这声夸赞,脸上微红,谦虚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听过我二哥琴技,比起他,我差远了。” 天锦挂在脸上的笑容便僵了一下,“是吗?可惜今日这时辰也不早了。以后怕也没有机会听到谢小将军的琴声了。” 谢琰清淡的目光微微一闪。脑子里不期然地想起旧日往事,从前他们琴瑟和鸣是何等着恣意快活,如今却陌生至此。 他撇开脸,望向窗外,仿佛没有察觉到天锦刻意望过来的目光一样。 他这一生,最懊悔的事情,就是把她弄丢了,以至于再也寻不回来了。不听不问,已经是他最大的退步。 她的话,谢二显然没有听懂,愣怔了片刻,才迟疑地问,“天锦,你为何要说以后没有机会,你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天锦搁下手中的茶杯,这才正色道:“是的,我要与阿裕一道去他的故里丹徒。今日约你出来,便是向你辞行的。” “辞行?”谢二大吃一惊,十分不舍,“你真的要走啊。” 别说谢二,就连谢琰听了也愕然。他猛然转过来头,嘴唇蠕动了一下,忍了忍,却终究没能忍住。 “徐州一带正乱,这个时候去丹徒,非明智之举。” 天锦就等着他开口,便笑了一声,“多谢提醒,只是这一趟已无法更改了。” 谢琰没有什么立场阻止,一时哑然。 反倒是谢二听出不对,急了,“倒底是什么事情非得这个时候去丹徒啊。万一遇上了暴乱可如何是好。” 天锦埋下头,隐去眼里情绪,道:“放心吧妙妙,阿裕从小在丹徒长大,对那一带十分熟悉。即便当真遇到什么危险,他也能护着我的。” “话虽如此,可是……”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妥啊。 谢二劝不住她,又看向坐在角落里,极力降低存在的朱瑾,又道:“朱瑾姑娘,那刘公子为何这么着急回丹徒,你可能劝劝他等战乱平定下来再回也不迟啊。” 朱瑾失笑,“姑爷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即便是我家姑娘,也劝他不得,更何况是我。谢二姑娘放心吧,我们会保护好姑娘的,不会有事的。” 谢二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好啦妙妙,你就别担心我了。”天锦抬手覆在谢二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倒是有一件事情,不知当问不当问……” “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你我还分什么彼此。” 天锦再次正色,“我听说建康有变动,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会稽王权势滔天,他当真被元显世子罢免了吗?” 她这话问得隐晦,叫谢二不知从何答起,脸上一片茫然的与她大眼瞪小眼,干瞪了片刻,才想起要去问谢琰。 “二哥,你说天锦坏不坏,明知我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她偏生要来为难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天锦这话表面虽然问得是谢二,实则是想探一探谢琰的口气罢了。谢二果然上当,转头就将谢琰拉出来。 谢琰原本无话,只是在一旁沉默的作陪。他不似谢二的单纯,敏锐地嗅到一抹不寻常。天锦什么时候,对朝政这般关心了? 莫非她恢复记忆了? 他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仔细审视了一瞬,见她眸光清亮,神色坦荡,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心里微微复杂。 “二哥,你倒是说话啊。”谢二催促道。 谢琰才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他说着,有意无意瞥了朱瑾一眼,又道:“眼下受陛下倚重的人,的确是司马元显。” 天锦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被自己的儿子推下去,司马道子会甘心吗?此人老谋深算,城府极深,当初我被他害苦了,差点就自暴自弃了。万一,他卷土重来……” 谢琰突然就松了口气,心里暗自好笑。自己也太敏感了些,原来她不过是因从前被司马道子算计过而耿耿于怀,怕是听闻此人失势方才打听一二。 他道:“你放心,纵然司马道子有卷土重来之心,谢家也不让他如愿。” 天锦看着他,认真道:“我虽然不懂朝政,可也只知道朝廷一但有了****,必会引起一大波的变故。谢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吗?” 这才是她想问的重点。 她的目的,一直都是先谢家,后南朝。 谢琰不疑有它,坦言道:“司马元显已经迅速接管了司马道子的势力,若无意外,他决计不可能将到手的权势再让出去。当今的陛下不如先帝睿智,可王皇后却十分聪明,司马道子失势后,她讯速拉拢贵族门阀。谢家是百年的贵族,根深蒂固,就算有异动,也不会受损。” 第235章 番外8 同行之灾 “噗呲!”天锦大笑:“这样就吓到你了?” 云殊看着对方,内心挣扎,但还是理智地回答:“多谢姑娘抬爱,在下无意推辞,但如今时局动荡,家中商行还需料理,恐怕不得不拂了姑娘美意……” 已经被拒绝到底了,天锦忍不住握拳咬牙。自小到大,还没人被她如此看重邀请过,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无动于衷一再拒绝。天锦内心有些挣扎。思绪片刻,惯于用实力争取事物的天锦,最终还是选择不放。 “我给你两个选择。”天锦也懒得纠缠,直视着他的双眸直接了当道,“第一,自己跟我走;第二,被我打晕,挂在马上跟我走。” 刚刚还礼貌英气的少女一言不合就霸气的原形毕露,但细看也不失为可爱。 云殊突然笑起,伸出手指,“在下选第一种。” 天锦终于露出笑颜,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早知道你吃硬不吃软,我就懒得跟你废话了。” 云殊近距离的欣赏着少女的笑颜,心中情义荡漾,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你笑什么?”天锦也同样在欣赏着云殊,看他笑得有些坏坏的感觉,立马灵机一动,“你该不会想趁我不备偷跑吧。” “啊?!”一下被猜中心思,云殊连忙遮掩,“没,没有的事,姑娘盛情邀请,在下哪敢偷跑。” “哼,你若敢欺骗我,就算追到天边也不放过你。”天锦撩过耳边的细发,像个赌气的少女,“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牵马?” “哦,是……姑娘请上马。”天锦不自觉就端起来公主架子,云殊礼貌回应,扶她上马,然后为她提缰而走。 两人走了一会,路过一条山中河流,流水从山上而来,川流之下,云殊牵着马到河边给马饮水。 河流里埋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更大一些的已经浮出水面,云殊一时兴起踩着石块走了两步。看着流水在脚下哗哗流淌,在抬头看去,好似站在河流中央,景色美不胜收,不由得多走了几步。 天锦坐在马上,看着远处水气弥漫,而飘逸的男子漫步水中,好似水上神仙,不免看得入迷。然而再定睛一看,发现他越走越远。 天锦心中暗叫不好,大喝一声,“给我站住。”说着飞下马来,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脚将云殊踹进河里。 “啊——”云殊一声惨叫,妥妥的地摔进河中,与流水融为一体。 “让你跑,你再跑啊。”天锦得意地看着落水的云殊,在水中不断挣扎。 流水疾缓而下,翻搅着云殊不断向下游冲去,“喂,别叫了,还不快给我上来。” “我——不懂——水性——” 什么? 天锦心中一紧,看着云殊在水中扑腾着,确实不像游泳的姿势,但又觉得他说谎:“你少骗我,你一个佳公子,武功了得,怎么会不知水性?” “冤枉啊,谁说武功了得……就、就偏要知水性。”云殊时沉时浮,一连喝了几口水,被水流直往下游冲去。 眼看云殊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下天锦可急了,“哎,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下去救你。” “别,别下来姑娘。”云殊吞了几个水呛道,“水流太急,你下来会有危险的。” 天锦踩着石块赶上水中的云殊,坚定道,“你是我踹下去的,我就得负责把你捞上来。” 话落,天锦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一把抓住正在下沉的云殊。在岸上看着不自觉,入了水才知道,水流不但湍急,河底还凹凸不平,四周都有大小不一的漩涡。 原本游起来就较吃力,更别说带给人上岸了。更紧急的是,再向后几米的距离,竟然是悬崖式的瀑布口。 “姑娘松手,你快上岸吧,不要管我了。”云殊连忙撇开她的手,将她往岸上推。然而天锦就是死活不放手,紧紧拽着他,好像拽着至关重要的东西。 “我如果现在松手了,那会有一只手紧紧的抓着我的心脏,让我余生都在窒息中度过。” 崖口越来越近,云殊不免有些后悔刚刚演的苦肉计,斥道,“刚才我是骗你的,就是为了逃跑。其实我会水,你赶紧上岸,我就跟在你后面。” “我不,你骗人。”天锦突然嘶吼起来,也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也有恐惧大于无力的时候。她突然放弃了挣扎,紧紧抱着他,那一刻竟比手握钢刀还要有安全感,“我宁愿陪你一起死,也不要用往后的几十年来怀念你。” 那一瞬间,云殊好像隔着水雾看到了自己的全世界,他也不是很确定,但就是有一种感觉——这世间还有如此珍贵的东西! “走!”云殊大喝一声,用力将天锦推上一块大石,而他想奋力挣脱漩涡,向旁边游去。奈何水流在瀑布口更加湍急,距离又短,云殊没动几下就被流水无情的冲了下去,瞬间没有了影。 “云殊!”天锦大喝一声,不顾一切的从石上直接跳下悬崖口。撞开水雾,越过瀑布,直到再次看到他的身影,就算迎接死亡,也愿意! 夕阳渐落,云殊将天锦抱上岸,全身都在滴水。 索性瀑布不算高,只是被浪花拍得眼花缭乱而已。 “你这傻丫头,让你别跟下来,你非要跟。还学人家跳崖,拍晕了吧!” “那你不是要逃跑的吗?”天锦也是嘴硬,但在他的怀中,竟有说不出的依托感,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一想到如此,天锦竟有些不自在,她可是堂堂大锦军的统帅,怎么能有这种感觉! 天锦下意识的命令道,“放我下来。” 云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将天锦轻轻放下,让她歇着,然后自己开始找些干柴火。 天锦就这样坐在岸边,视线围绕着翩翩公子不能移开。 生了火,天锦和云殊面对而坐边聊边烤衣服,夕阳渐落,两人没有食物也没有休息的地方,却意外的非常开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星星一闪一闪的遥挂在苍穹。天锦刚想着此夜一定要慢些走,云殊便指着一处笑道,“快看,天无绝人之路,那边有火光。” 天锦没好气道,“我们这也有火光。” “不一样的,那边火光较大,也多。说不定是住在山上的村民,我请他们给你找个睡的地方,以免受凉。” 天锦明显没有兴趣。相比于睡在某个村民家里,她更想和云殊静静的歇息在山水间,睡着了就在他身边,睡醒了睁眼就能看到他。 云殊见她没什么情绪,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受伤了?要不我抱你过去吧。”说着就张开手臂要将天锦抱起。 “哎,放手,我自己能走。”天锦有些不好意思的打开他的手,心里暗暗埋怨起他来。一面想着他也不是那么聪明的,一点也不懂得风情;可又想着,让女子露宿在荒山野岭确实不太好,自己都没地休息了,还想着给她安排地方,正是君子之道。来回较劲着,天锦自己都觉得可笑。 两人一步一探的向火光靠近,略近些就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村庄,就一个小寨子,里面吵吵嚷嚷的人,好像在庆祝些什么? “一帮乌合之众,定不是什么好人。”天锦站在一棵树的后面,睥睨的看向寨子里的人。 “你别这么早下定论,也许人家有喜事了?这里民风淳朴,我们再靠近些。”云殊拉住天锦又多走了几步,依靠在一道破墙的后面,悄悄观察里面的情况。 “老大,恭喜你了,又抓到个小妞,今夜有美人暖床了。” 一个小弟样的人向另一个带刀大汉敬酒,说着恭维的话,那粗汉子也端起大碗的酒,回敬道,“我呸,那臭丫头蒙着个脸,到现在还没见到真容了,说不定是个丑八怪。” 小弟又道,“等今晚拜堂成了亲,别说一张脸了,全身上下哪处是你不能看的。” “那倒是,哈哈哈。”马屁精的话很受用,粗大汉高声笑起,更举起碗对着众兄弟,“兄弟们跟着一起打家劫舍,辛苦了,等我把那妞玩腻了,就赏给兄弟们玩。” 众杂碎们跟着一阵咆哮,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规矩。 第236章 急信 他这话说的笃信,只在天锦听来却极为刺耳。她面上不显,似乎松了口气一般,却又黯然道:“那就好……妙妙,此番我去了丹徒,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可就少了。” 谢二明白事情已定,无法再劝,只得叹道:“是啊……”一时之间,她的心情也变得低落起来。 谢琰见状,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雅阁的门被敲响,辛夷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姑爷让我来问你何时出发。” “这就来。”朱瑾替天锦回了一句,转头看向她。 天锦只得站了起来,“谢小将军,妙妙,这便告辞了。” * 有了从谢琰那里得来的手令,天锦一行人出城便没有遇到阻拦。马车驶出山阴城时,刘裕下意识地撩开车窗帘,回头望了一眼。 那喧华的集市里,隐约还能见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是他忌讳的影子。 马车渐行渐远,那抹影子也越淡,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这时,天锦却突然喊了一声,“停车。” 刘裕心里一突,手里的帘子落下,抬眼就朝她看过去,面上微微带着紧张。 “怎么了公主?”朱瑾也愣住了。眼角余光却把刘裕的神色收入眼底,与他想的也一般无二,以为天锦是后悔了。 临时前,天锦特意约了谢氏兄妹出来相见,是存着试探的心思。在城中时,她不好表现出什么,坐上马车后,心里就沉了下来。 车厢外的驾坐上,关三爷与辛夷并肩坐着,听到声音,立即就扼住了马的前行,并掀开车帘,探了进去。 辛夷:“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天锦面色沉沉点头,“的确有一事。”她的目光直视辛夷,带着微微的冷意,“如果我没有猜错,谢琰很快就要回建康了,辛夷你留下来。” 辛夷“啊”了一声,怎么又是她。 天锦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眼也不眨继续道:“你身手比小瑾好,又不像关三爷那样引主注目,你留下来,暗中盯着谢琰,留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像是这样……辛夷摸了摸鼻子,“喏。” 车帘落了下去,马车又重新启动。 目送他们离开,辛夷无奈的四下望了望,心想着谢琰或许还在城门处,此时进城不便,恐怕要等到天黑了。 她又抬头朝天幕上那高挂的一轮明灿的金乌看了眼,更无奈了。 辛夷想得没错。 此时谢琰的确还在城门处。天锦起身告辞,谢二便有些难舍难分,执意相送。兄妹二人,便将他们送到了城门附临。 若非是怕谢琰冒然出现,引来城防的骚乱,谢二更想送他们出城的。 天锦一走,她整个人都蔫蔫的。谢琰自己的心情都十分的糟糕,也提不起精神去宽慰她,只叫人送她回府。而他则是又逗留了片刻,去了机要处。 到了内阁,看到堆积着简牍,谢琰就着案前坐下,心不在焉翻了翻。渐渐全神贯注时,门被推开,程峰入内,手里捏了封信。 “将军,建康急信。” 谢琰的眉微微皱了起来,这个时候来信……他未语,单手接过拆开一阅,却是脸色大变。 人猛地站了起来,仓促之间,将身前案上的简赎掀翻了一地。 “将军?”程峰意外,又是一脸的错愕,急忙躬身去捡。 越往下读,谢琰的脸色越是难看,最后竟是连拿着信的手都抖了起来,“备马,快,快去备马!要快马!” 他的情绪很快将程峰也感染了,隐约觉得不妙,便也紧张了起来。 谢琰大步从案后迈出来,脚下如风,几大步就跨了出去。 谢琰在山阴设的机要处隶属于北府兵,本就是军营附近,牵匹马过来,并不需要时间。不等马到跟前,谢琰已经急不可待,不等抓住缰绳就翻上去。 “将军!”程峰急了,连忙按住他的马鞍。 谢琰这才侧目,朝他看了一眼,青灰的面容,双眼里竟是微微的发红。 冷不妨的看到他这般模样,程峰身体微微发僵,瞬间想到了什么,手上一抖,竟是不由得撒了手,后退了半步。 谢琰:“还是老规矩,此处就交由你全权负责。”顿了顿,又道:“另挑选精兵,三日后再送妙妙归京……先不要告诉她。” 虽说心里隐约已经猜到,听他这一讲,更是证实了那个猜测。程峰不语,沉默了起来。 谢琰交待完就扬起鞭子,跨下的马犹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尘风肆意卷起,远去的背影带着一抹绝尘隔世的孤寂,令人涩然。 建康的信,是报丧之信。 东晋王朝,谢氏高门士族谢安于日前病逝于建康。谢氏兄弟俩最终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快马穿街而过,一路不停,惊得路上行人纷纷避退。守城的小兵,远远看到急驰而来的快马,刚准备出声喝止。待看清马背上的面色铁青的如同阎罗的谢琰,顿时吓得不轻,手忙脚乱撤防。 * 谢安之死,对陈郡谢氏来讲,是个不小的打击。他生前领谢氏大族长之威,为人处事却是公允明断。在朝也从不专权树私,气度之佳,受人拥戴。 他死前,已向朝廷上书逊位。 可是说司马元显之所以能够那么快执掌朝政大权,谢安的退位有着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因谢安的退让,与谢氏并齐的高门士族琅琊王氏避了锋芒,这才让司马元显的党羽渐丰。 收到辛夷传来的消息时,天锦等人已经进入了徐州地界。她阴沉了一路的心情,终于放霁。 这可是个好消息。 见她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刘裕忍不住好奇,“何事这高兴?” 天锦道:“谢家的大族长死了,我能不高兴吗?” “谢家……”又是谢家。刘裕眸色沉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谢大家?” “不错。” 自从她恢复记忆之后,便不曾像今时这般喜形于色。她的愉悦,并没有感染刘裕。但凡与“谢”字扯上关系的人,他并不喜欢。 谢安不是无名之士,相反,他很有名望,有着江左风流宰相之雅称。便是刘裕这样的小人物,也是如雷贯耳。 他从前也很钦佩谢安,可自从遇到了天锦,知道了淝水那一战的实情,从前的种种认知在一夕间被颠覆了,直到现在都无法释然。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更是复杂。 谢安死了,谢琰必会奔回建康,他终于摆脱了他带来的阴影,他应该很痛快才是。 然则,事实并非如此。 第237章 阻碍 不管刘裕怎么想,谢安死后,虽然赐赏追赠,然而朝局已经悄然改变,谢氏一族也将不如从前风光。 谢琰回京师的第二日,便被司马元显召进宫中。因王恭造反,弄得人心惶惶,虽然他人已经被活捉羁押,然而建康的兵防却急需巩固。 司马元显明面上召谢琰进宫议事,实则不过是为了他手中的兵权。 谢琰眼下心情正是糟糕透了,也没有什么耐性与他明来暗往,只留下一句,“但凭陛下做主”就头也不回的出了宫。 当今德宗新皇,对司马元显很是依重,凡事言听计从。除却重大的事情,需要他加印盖章,基本已被架空。 就连谢安死后的赐赏和追赠,都是司马元显的意思。 这一回,因抵制王恭而折损了不少兵员,司马元显为了尽快恢复兵力,力排众议征调佃客于建康。谢家无人反对,王氏也只字不提。 其实众人敢愤却不敢言,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天锦再次收到消息,这回他们已经踏入了丹徒,她眉宇间的笑意,也浓郁了不少。 “去信徐先生,告诉他,该他出手的时候到了。” 朱瑾抿唇一笑,“公主又有什么好计谋?” 天锦道:“本宫记得徐先生有一位故亲,出身于琅琊孙氏,是位天师?” 朱瑾蹙眉想了片刻,才迟疑地问:“公主说的可是琅琊孙氏灵秀?” “孙灵秀?”天锦微愣,“本宫只知其人,不知其名。” 朱瑾:“此人名唤孙恩,字灵秀,的确是琅琊郡人。公主说他是徐先生的故亲,实则不然。他祖上是道教徒,与东汉名儒卢氏之后……也就是现今的范阳卢氏关系亲近。因这范阳卢氏与咱们徐先生是姻亲,这才显得亲近。” “哦?原来是这样?”天锦看上去并不意外。 朱瑾无法测她的心思,只点了点头。这徐道覆在成为公主的先生时,是被探了底的。他素来一身道士的打扮,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其实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早年的徐道覆是有过家室的,他的嫡妻正是出自这范阳卢氏。故而这才有了三个互通婚姻的家族关系。 除却卢氏不提,那孙恩与徐道覆倒是脾性投和,称兄道弟的,关系的确亲密得很。 天锦笑道:“且不管他名谁信甚,你只管去信徐先生,让他挑唆此人于南方造反。本宫倒是要看看,这回他们的朝廷要怎么平息门阀的愤怒。” “公主指的是那些被元显世子征调的佃客?” “正是。” 朱瑾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应道:“喏,属下这就照办。只是如今的南朝廷被元显世子把持着,如果孙恩造反了,岂不是要给他带来麻烦?” 天锦脸上的笑意顿是敛去,“你很在意他?” 朱瑾微惊,忙道:“不,公主误会。元显世子……元显世子……他必竟对公主……有恩,所以……” 天锦面无表情道:“可他的父亲却与本宫有仇。血浓于水,再怎么生份也是父子。况且,南北已是誓不两立,我们迟早都要与他对上。过去的旧情,在他纳下采桑后,已尽数还清。” “……”朱瑾又是一惊,待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觉的背脊一阵发寒。 公主的意思,是将采桑当作人情,送人了? 这…… “采桑是个好姑娘,本宫有愧于她。” “公主……” “不必说了,你去看看驸马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喏。” * 虽然已要到了丹徒,出于种种原因,他们并没有直奔浣风楼。而是就近找了一个客栈安顿了下来。 进城时,已经是黄昏了。 刘裕将他们安置后,就与关三爷一道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此时的客间里,只有天锦和朱瑾两人。天锦没有了交谈的心思,朱瑾自然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到了夏季,天气是说变就变。白天时,金灿灿的日光还刺得人眼晕,这会儿却眼看着就要变天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乌云压顶。再有少顷,天边不时有就有了闪电示警,伴随着隐隐的闷雷,豆大的雨滴,滚落了下来。 天都黑了,刘裕还没有回来。 朱瑾来回跑了几趟,也没等到他和关三爷,只得张罗着先开饭。 下雨天,客栈打洋的也早。直到落灯时分,外头才闯进来两个湿淋淋的暗影。朱瑾就守在楼下,听到动静,迷迷糊糊抬起头,“关三爷?” 客栈大堂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灯,光线不足。朱瑾从梦中被惊醒,视线不清。 黑暗里,关三爷应了一声,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冷阴。 朱瑾没由得打了个寒噤,彻底清醒了。 “天锦呢?”刘裕问。比起关三爷,他的声音算得上亲切,但仍然令朱瑾感觉出一丝冷意。 借着昏暗的灯,她看清两人进来后,脚下已积了一滩水,忙道:“在楼上呢,方才还在问你们是否回来了。” “我去后厨唤人烧热水,你们换身干净衣裳后,再吃些东西暖暖身子吧。” 刘裕点点头,“有劳了。” 他抬步朝着楼道走去,身后的关三爷顿了一下,并瞥了他一眼,折身慢悠悠跟着朱瑾去了后院。 房中,天锦还没有睡,听到过道里传来的脚步,下意识抬眼朝门口望去。门很快被叩响。 “进来吧,门没锁。”她道。 刘裕应声而入。 房内的温度更加暖和些,只是他全身湿透,已经感觉不到暖意了。 见他一身狼狈,天锦很是吃了一惊,“事情不顺利吗?”说着,她便取了巾帕递给他擦脸。 擦掉顺着发梢往下淌的雨水,乌青的脸色,方才渐好。他叹了口气,闷声答道:“事情远比想象中更棘手。” “怎么回事?” 刘裕神情晦暗地说:“我与关三爷去了浣风楼,却并未见着母亲和阿则……” 天锦猜测到他们此行可能不会顺利,竟不想连人也见不着了。他的这位叔父,还真是权势遮天,他还能把人给藏起来不成? 第238章 温存 “客人,热水打来了。”门外再次传来叩门声,却是这家客栈的伙计,声音传过来,带着一股浓浓的睡意。 屋中俩人只好就此打住了。 刘裕转身去开门,那年轻伙计准备将热水提进来,被他谢绝在门口。 这上等客房十分宽敞,室内里以一张山水屏风分隔开。里面是沐浴之地,外侧则摆放着卧榻,榻上的锦被全新而干净。他们随行所带的行囊已尽数收进了纳柜之中。 刘裕提水进沐房,目光扫过那张床榻,微闪了一下。 外头的雨越发大了,哗啦啦的。窗外时时掠过闪电,闷雷渐近,变作了焦雷,喀啦啦的声音,好似从头顶滚过,震得人心魂欲裂。 夜风不知从哪里涌进来,烛火摇曳不断,忽明忽暗。屏风后的沐房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接着是水声。 天锦的思绪还在刘裕带回来的消息上,想着以何种办法不动声色助他夺权,而不被察觉排斥。 “天锦,可否将我的衣物递进来?”刘裕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明显一怔。抬目就朝声源处看了过来。 屏风隔了视线,她自然什么也没有瞧见。思绪一转,好像他刚才提水进了浴房,的确没有拿干净的衣物。 她清冷面颊上微微一热,“稍等。” 说着,便起身走向纳物柜,将他的衣裳从里面挑了出来。 “哗”地一阵水声,是刘裕从浴桶里迈了出来。天锦正欲入内的脚不由顿住,犹豫着是否该进去。 “天锦?”刘裕的声音再次从沐房里传出来。带着微微的低沉,在这雨夜的灯下,有了一种沙哑而神秘的引诱力。 天锦搭在手臂上的衣裳仿佛变得烫人,心尖不由轻颤了一下。终于还是迈进了沐房…… 沐房内那具健壮的躯体暴-露无遗,她快速扫了一眼,将衣裳递过去。 “快穿上,当心着凉了。” 刘裕轻笑出来,眉宇间那抹阴霾浅淡了不少,双目落在她递过来的手臂上,眸色沉了沉,转眼就将她拽入怀中。 “天锦……” 屋外闪电在继续,风声呼呼,充满了寒凉之气。而屋中……却装了满室暖人的春色,时不时溢出来的声音,压抑中又夹杂着些许的快意。 陪随着哗哗雨势,那股旖旎之味越发浓郁…… 事毕……刘裕满足的翻下身,长臂一勾,将身侧的人搂了过去。温存之后两具身躯,带着黏意。被褥之下裸-露的肌肤触到一起,略显燥热。 天锦眉头微蹙,推开他,起身去了沐房。 待她重新掀被上榻,刘裕便感觉一股水气扑面而来。他微微睁开眼,恰与她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心中一动,体内邪火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阿裕,我有话要问你。”天锦突然道。 刘裕支起半边身子,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慵懒肆意,嘴角边勾起的弧度,隐约邪乎流气。 “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便是。” 他伸出手勾起她垂下肩膀的一缕青丝,凑上鼻下轻嗅了嗅,心不在焉。 天锦倒是一本正经,神色肃穆,只是双颊的嫣红未退,眉宇间的风情在这忽明忽黑的灯下愈显媚态。 刘裕看着姿颜,眸色悄悄的又沉了下去。 天锦浑然不觉,只当他的身体刚刚得到了舒解,心情应当不差。这个时候与他谈一谈正事,应当不会令他不悦。 “浣风楼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神色严肃,一看便知是怀着诚意想与他交谈。可这种时候,刘裕早已是心猿马意,体内的邪火再一次蠢蠢欲动。 可她既然问了,他也不想在这种温存的时候,让她心里有什么疑惑。遂沉默了一瞬,才道:“此事明日再谈也不迟。” 他的声音越发的低沉,天锦原以为以他的骄傲,只怕不是很情愿在她面前提及白日的事情,她也已经做好了多费唇舌的准备。 岂料,他竟满口应了下来。虽然不是即刻与她说道,却也答应了。她多少也能明白,他心里还是有些低触的。从他今晚回客栈身上满是戾气就能看得出来。 她没有拒绝他的欢-好,多少存着几分宽慰的意思。眼下他既然应了,她也就安心了。 正待重新躺下来,他的手忽地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往怀里一带……天锦不察,身体被迫扑到了他的怀中。 胸前的柔软的触感,再明晰不过。两人之间压得结结实实,丝毫的缝隙也不见。刘裕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猛地一个翻身,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天锦只觉唇上一软。 四张唇瓣瞬间贴合住。他灼热的气息,喷得她满脸都是,短瞬的僵便之后,她便感觉到唇瓣被他细细舔过,流连吮含。他柔韧的舌尖见缝便钻,毫不迟疑地与她的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大风不曾停歇,屋里的灯快速地忽闪了两下,扑地灭了。屋中,一下子变得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 翌日,天锦从梦中醒过来时,身侧已经空了,被褥间尚有余温。 她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恼意,连寻衣起身。 恰时,有人推门而入,脚步声沉稳有力。她握着衣角的手顿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 刘裕从外面进来,手里还端了热气腾腾的早膳。见到她已经起身了,眼里的笑意就藏不住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昨夜那般畅快淋漓,如涸泽逢霖,令他很是陶醉,也很放纵。最后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拥着她,心里的荡漾久久无法散去。 天锦眼里微微一闪,“不了,还是正事要紧。” 她说的正事,自然是指的浣风楼,刘裕又岂会不知。只朝着她会意一笑,将手里的托盘摆到桌案上。 “先去梳洗,咱们边吃边聊。” 观他面色没有任何异常,天锦方才点点头,转身去了沐房,片刻之后,便收拾妥当,神采奕奕的又走了出来。 刘裕盛好的浓粥推到她面前,眼也未抬,道:“昨日去见母亲和阿则时受人阻拦,那些人拒不承认我是我爹的儿子……” 第239章 办法 “什么?”天锦去接粥碗的手就顿住了。 刘裕垂眸,嘴角边蔓开一记苦涩的笑容。 他说:“我知道,你对浣风楼的事情了如指掌,也明白了虞美人的能耐。可有些事情,并未摆在明面上,又有人刻意的掩盖,我想即便是像虞美人那样强大的组织也未心能够察到。” 天锦便问:“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刘裕浓密的眼睫轻颤,他闭上眼,似乎是很不情愿去回忆,可他还是缓缓道来。 “浣风楼是我祖父一手创建的,初时,不过是收留那些家逢变故,或无家可归之人。祖父创建他的初衷是存着慈善之心,与人为乐。浣风楼的名声渐渐的传了出来,来投奔祖父的人也越来越多。祖父年事已高,打理起来觉得吃力,就将楼主的位置传给了我父亲。” 天锦:“后来呢?” “后来……祖父过世之后,父亲继承了浣风楼,不再局限只帮忙那些身世凄惨孤苦之人,丹徒的百姓,但凡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都可以找到浣风楼。故而,浣风楼的名声更响,倍受百姓的拥戴。” “可是,这世间人心险恶,并非心存善念就能得到同样的善待。有江湖帮派地方,自然也少不了武林纷争。浣风楼的独大,难免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钉。我和阿则都是父亲的儿子,也倍受关注。有一次,我与阿则出门,遇到一帮人,这些人欺阿则身弱,欺他性情谦和,无还手之力。我一时气不过,失手将对方打成了重伤。让对方怀恨在心。” “所以……对方之后就设计报复于浣风楼?”天锦并不意外。 “不错。”刘裕叹息,沉声继续,“这原来不过是小辈之间的私斗,只是对方并非讲理之人,所以最后就演变成了两个帮派之间的决斗。 决斗……天锦心头不由的一沉。从虞美人传来的回来的消息,她早就知道刘父死于一场决斗,本来他是可以躲过那致命一击,何奈他们刘家得罪的是小人。 既是小人,也就不能指望对方能够扮演君子。刘父被人暗算,便是死于那一场决斗。 刘父死后,刘裕就成了众目之矢,成了浣风楼中人人指责的对象。若非是他把人打残了,也就不会遭人报复,刘父也不会死。 不止是浣风楼的人,就连当时的刘裕也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亲。心里即愧疚又自责。 刘父死后,浣风楼内群龙无首,人心渐渐唤散。浣风楼不再像从前那般单纯团结,甚至有人认为,刘裕是为了楼主之位,才故意打伤人,伙同旁人一起陷害刘父。 刘裕一气之下,拒绝楼主之位,将浣风楼交由继母打理。可她到底只是个女流之辈,受人看轻,难以服众。若非有刘叔父帮扶,甚至阿则也难以成为浣风楼新楼主。 所以,当日在山阴,天锦怀疑刘叔父心思险恶,刘裕是怎么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两人断断续续,又说了许多。根据刘裕的诉说,天锦也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和态度。 无论帮派里的内鬼是谁,总是要揪出来的。 天锦沉静道:“阿裕,你继母和幼弟的感情如何?” 刘裕一愣,似有意外,“你怀疑母亲和阿则?” 知道他心里的忌讳,天锦解释道:“你离开丹徒已久。以你的性格,既然离开了,必然不会再插手浣风楼的事情。事事难料,我也只是求个心安。” 刘裕面色一松,“你放心,母亲待我极好,阿则与我的感情也十分厚道。他们绝对不会害我,陷我于不义。” “那就好。”天锦心里微定,又道:“你突然出现在浣风楼,对方非但没有意外,还阻止你与母亲幼弟见面,可见这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或许,他们就是想引诱你回来也说不定,事不易迟,必需要尽快看到你母亲和弟弟才行。” 刘裕点点头,“你心里可有想到什么办法?” 天锦微微沉吟,“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还需要准备一二。”见他面带急切之色,天锦笑了笑,“先用膳吧。” 知道她神通广大,既然说得笃定,便能万无一失。刘裕心里的焦虑渐渐散去。其实浣风楼如何,他并不放在心上,唯一让他担心的是母亲和阿则。 若不能见上一面,他心里总是不安的。 可没有消息又未偿不是件好消息。 他心思沉沉的想着,快速将碗里的粥喝完。 早膳之后,天锦便吩咐朱瑾和关三爷出门采办日用之需,又吩咐刘裕去浣风楼大闹,降低对方的警惕之心。而她则是问客栈要了些笔墨,关起门来折腾一个上午。 客栈本是鱼龙混杂之地,他们暂居在此,必然也会受到对方的监视。只要不出门,对方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刘裕果然又没有见着继母和幼弟,喊破了喉咙也无理会。他闹得狠了,便有人来驱逐。 等到了晚上,他回来时,脸色十分难看。 天锦心知肚明,将写了一上午的布条拿给他看。 刘裕大吃一惊,“这是……” 先前,天锦并未告诉刘裕她要用什么办法来对付浣风楼里的那帮人,只叫他回去继续闹事。朱瑾和关三爷去了集市,不出所料,身后便有人暗中跟着。 他们去了布坊,去了药房,也去了珠宝首饰铺,让对方只当他们是闲逛,买东西。然而他们买回来的布帛却被天锦裁开,以墨笔在上面留下字样。 刘裕看到的便是她写出来,警示萧氏和刘弟弟的话。 她道:“阿裕,我仔细考虑过了。浣风楼是你祖父一手创建,最初跟着他的人必定也是忠心耿耿。祖父继然将楼主之位传于你父,这些忠心的人,必也会全力辅佐你父亲。他虽然被人害死,即便浣风楼里有人心存不轨,却也不得不忌讳你母亲是前楼主的遗孀,受人拥戴。” “所以我想,你母亲和弟弟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或者只是被人蒙蔽了双眼,无从得知你归来的消息。否则又怎会容人驱逐你?” 她的话不无道理,刘裕看着那些写好的布条,满心感动,“天锦,多亏有你。只是浣风楼戒备森严,这些……要如何送到母亲和阿则手里。” 第240章 东风 闻言,天锦只冲着他笑了笑,飞快将散乱的布条收好,“你随我来。” 出门的时候,刘裕注意到关三爷并不在客栈里。朱瑾早就等在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见两人出来,就迎了上去。 “公主,有人监视。”她的双眼微微斜视,示意天锦看过去。 只看了一眼,天锦就将视线收了回来,并朝刘裕示意了一眼。三人坐进了马车。 夜里的集市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他们的马车并不快,似乎是刻意等着那帮有心之人跟上来。 马车内,刘裕忍不住撩开车窗帘,往外面探了探,“天锦,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办法,那些如此明目张胆跟着我们,是吃定了我见不着母亲和阿则,拿他们没有办法?” 天锦:“别急,等出了城,你就知道了。” 出城?刘裕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满心疑惑,却也只能相信她。 今夜吹得是东风,城外有一座无名山,山的西面正对着浣风楼。到了山底,他们弃了马车,徒步上山。 身后的那帮人,也鬼鬼祟祟的一并跟着。 刚到了半山腰,天锦便朝着朱瑾点了点头。只见朱瑾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听到动静,走在前头的刘裕正欲回头,就听到天锦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别回头,继续走。” 夜里的山路并不好走,习武之人,视线比普通要强。借着朦胧的月光,他们并没有点上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并未停歇。 身后的那帮人,一面注意着前方,一面又要注意并不熟悉的山路,怕跟丢人,不敢松懈。 只是今夜,他们的到来本就在天锦算计之中,便注定了他们有来无回。 如此又走了一段,身后传来几道惨叫声。 天锦料想朱瑾已经得手,不由轻笑,“好了,解决掉这群尾巴,不怕有人回去通风报信了。” 她的话刚落下,前面不远处便有火把亮起来。一道魁梧的身影立于山顶之下,四周黑压压的,他却如同山石一般挺立。 刘裕下意识将天锦挡在身后。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攀上他的肩膀,“是关三爷。” 他眯着眼,细细一辩,那身形熟悉,果然是关三爷不假。 这时,朱瑾已经追了上来,十分愉快的样子,“总算将这些尾巴给砍了,明知被人盯梢,还不能打草惊蛇,难受了整整一天呢!” 天锦便将手里的包裹递给了她,“借着风势,抓紧时间。” “喏!” 山顶之上,发现他们已经上来,关三爷也没有闲着,朱瑾朝他走过去时,他便开始将一盏盏事先准备好的灯笼点亮。 看着那些星星火火,刘裕总算明白了天锦的有用意。大赞,“果然是妙计。” 朱瑾将包裹里的布条拿出来,系在灯笼上,趁着东风和缓,慢慢将灯笼放飞。听到刘裕的话,顺口就接了句: “这有什么!就没有公主解决不了的事情!是吧,三爷?”她边说,边用手臂捅了关三爷一记。 关三爷一如既往的沉默,却也很给面子的轻点了一下头,几乎是轻不可见,可朱瑾还是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焰照得她双眼明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微微一红,飞快撇开了脸。 好在,夜里光线有限,大家的注意力在灯笼之上,并无人注意到她。即便是关三爷与她离得近,察觉到她的动作,也只是抬眸清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深想。 一盏盏灯笼飞了起来,载着刘裕归来的字条,被风送进了浣风楼。点点的星火,很快引起注意。站在无名山底,天锦一行人,看着那些灯被射落。 浣风楼的楼墙上很快灯火通明。隔得很远,刘裕还是认出几个熟悉身影。他看着他们吩咐属下,将那些灯笼射下,撕毁,心中又沉了沉。 天锦自然也看到了,宽慰道:“别担心,我们准备的充足,即便他们不厌其烦一一射落,总有一两盏能够送到你母亲或阿弟手中。” “是啊……”刘裕一叹,“唯今之计已是最好的办法。”有天锦的帮助,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山风徐徐,夜色绵长,直到所有的灯笼点完尽数放风,浣风楼上空被灯火照应的如同白昼。 事情正如天锦所料想的那般,即便他们射损了所有的灯笼,消息还是递到了萧氏跟前。 “检查清楚了,务必全部毁掉,不许伸张,不许传到楼主耳中。”楼顶上有人压低着声音警告,却并没有发现,在楼道底下有一张布条脱离了灯笼,被风卷了起来。 事发突然,难免惹人注意。 一道娇俏的影子,在黑夜里穿梭,试图朝楼顶走过去。却不想,被人拦下,“这么晚了,程师妹怎么还没有歇下?” 被唤作程师妹姑娘看上去十五六岁,长了一张可爱的圆脸,乌黑的大眼里倒映出一张年轻的男子身影。 “范师兄。” 年轻男子轻点了下头,“快回去吧。” “可是……”她迟疑着抬头看楼顶看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上面怎么这么吵?” 那男子压着心中不悦,不耐烦道:“不过是些很杂事,处理起来麻烦得很。师妹不在师娘身边伺候着,瞎跑什么,赶紧回去。” 女子无可耐何,心知今夜是无法上楼顶一探究竟了,只得转身,怏怏往回走。 见她离去,年轻的男子这才松了口气,目光锐利的瞥向左右,叮嘱道:“在这里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喏。” 他的声音虽低,却依旧传过了女子的耳中。她愤愤回头,朝那男子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 “不过是仗势欺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嘴里骂着,抬腿发泄的朝身侧的花坛踹过去。因为太生气,一时有些气晕头,这脚踹在石头上,反倒是让自己遭了罪。 “哎哟……”她捂着腿蹲下去。 花坛上灌木被扫动,一张巴掌大的白布条飘了下来。 “咦,这是什么?”她捡起来的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好你个范闻秋,这回有你好看!” 第241章 番外9 少女莎莎 墙角处,天锦冲着旁边的人一哼,有些讽刺道,“还真是借你吉言,果然是有喜事。” 云殊有些尴尬的回道,“弄玉姑娘说得也对,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走吧,把我送进去吧。” “啊?等一下。”云殊连忙拦在她的前面,“弄玉姑娘开玩笑了,这里面都是些土匪强盗,我怎么会把你送进去了?” 天锦歪头看他,神情正直,“你不把我送进去,又怎么救那姑娘了?” “原来如此。”云殊还以为她真跟自己怄气,“弄玉姑娘真是好心肠,但即便这样云某也不会让你冒险的。” 说着将天锦拉到了一边,“姑娘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哎,等下。”天锦连忙拽住云殊,提醒道,“寨子里少说也有几十个人,你空手空脚地走过去,不怕被砍成下酒菜吗?” “没事,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云殊不以为然地笑着,示意她安心,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刚刚看到一个人落单走了出来,我去把他打晕。” “然后呢,抢他的刀,不分青红皂白将寨子里的人都杀光?” “弄玉姑娘严重了,在下可不是嗜血之人。”说着嘴角坏坏地上扬,目光睿智地看向天锦,“山人,自有妙计。” 天锦目视着他离开,一边想要看他搞什么花样,一边又担心他被土匪围攻,不由得向灯火处多走了两步。 云殊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不一会儿又出现在光线里,已然换了一件土匪的破衣裳,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天锦掩唇一笑,向刚刚云殊消失的地方走过去。果然,一个汉子倒在草丛里,上身****,旁边是一套蓝色的织锦衣裳。天锦将云殊的衣服收起叠好,重新回到刚才的地方等候。 云殊装作新来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走进厨房,很客气的为前辈接拿东西,然后再自我推荐的掌勺。 “啊呦,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掌起勺来还挺有架势的。”其中一个大老粗拍拍他的肩膀。 “家中无姊妹,母亲早逝,碰巧我又兴趣广泛,什么都学过一点,做饭做菜那都是小事一桩。”云殊前半句是特殊情况撒了谎,后半句可是实话,但凡吃过他亲手做过菜的人,没一个不夸赞的。 “是嘛,今儿兄弟们有口福了。那这边的两道菜,还有这焖锅,这红烧的……”大老粗也很不客气地这指两下那指两下。 云殊随即会意,满口答应,“前辈放心,都交给我了,你就去陪兄弟们喝酒吧。” “嗯嗯,年轻人态度不错,好好干。”大老粗听着外面的热闹早就耐不住性子了,见有人顶事,立马拍拍屁股走人。 “哎,前辈等一下。” “怎么了?” “听闻大哥抢了个女人回来,是关在仓库里吗?” “哪能啊,早关大哥房里去了。” “哦,大哥房在何处?” “嗯?你问这干嘛?”大老粗斜视着新人,突然一脸顿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想偷大哥的女人。” “不敢不敢。”新人连忙挥手,认真道,“我也是怕那姑娘晚上不好好伺候大哥,顺便给她送口水。” “哦。”大老粗觉得有道理,突然他又一个顿悟的表情,“哦,你刚来就想献殷勤,你小子有前途啊。” “那还得靠前辈成全啊。” “嗯,终于遇到一个会混的了,以后混好了别忘了我啊。” “一定一定。” 大老粗向外指了指,“在东面最里的屋子。”说完走老远还回头向云殊挤了挤眼。 那人一走,云殊连忙炒好一个菜,端了出去,一面将菜上桌,一面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回到厨房后又端出一碗汤,向东面最里的屋子走去。 果然,最里的房间有一个瘦弱汉子把守,那汉子隔着走道的破落窗户向外张望。见有人来也不机灵,懒懒的看着他,可能是把他当自己人了。但看到那碗汤时眼眸豁然一亮,大笑道,“哎呀,兄弟来给我送汤了,啊,还有我最喜欢的青菜汤。” 说实话,这汤可不是为他准备的。只是山里胡乱拉来的守卫,纪律差得让人出乎意料,一碗菜汤就勾了他的魂。 看着对方将汤碗毫不客气的端走,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云殊突然顿悟到异位而思的重要性。 也好,就换个计划吧。 “大哥让我带那姑娘去陪酒助兴,我要进去了。” “去吧,去吧。”瘦汉子一点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就顾得大口喝汤吃菜。 云殊走进去,里面果然有个村姑模样的女孩被绑在床边上,外面的瘦子忽然又叫起,“那妞力气大着了,绳子多捆了两道,要不我帮你一起解。” “不用不用,我力气也大。”云殊笑着拒绝。 屋内,女孩并不怯生,反而有些好奇的打量他,豁而眼眸一亮,有些激动起来。 云殊将食指竖在唇间,示意她禁声,“姑娘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女孩停止了挣扎,随即配合的背过身,很大方的样子。 云殊为女孩解开绳子,女孩手脚方便后立即拉住他道,“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啊? 云殊有些微愣,下意识的留意起女孩的脸庞。 女孩带着黑色面纱,只有清秀的眉目露在外面,目光磊落,比寻常村姑的眼神灵敏许多。 但再打量也没看出熟悉的感觉! “我叫莎莎,和哥哥住在山下。”女孩大方的自报家门,内有提示的意思。 云殊虽然觉得女孩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礼貌的回应,“在下云殊,路过此地,得知姑娘受困,特来相救。” 莎莎上前一步,与云殊拉近了距离,目光真切的凝望着他的脸。即便是带着面纱,也能感觉到她的喜悦,“文质彬彬,淑人君子,你真不善伪装。就算你穿着破旧的衣服,我也知道你出自豪门,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在下幼时有幸读过几本书,姑娘见笑了。”云殊有些尴尬,突然想到天锦还在外面等着,连忙催促道,“姑娘,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好。”莎莎应了一声,大步走出房门,云殊紧跟其后。门口的瘦汉子又跟云殊打招呼,让他等会再捎点汤来,云殊礼貌使然的回应了两句。 第242章 番外10 该死的好汤 不远处,天锦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出来。看那气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姑娘把少年给救了。 莎莎还是大摇大摆地走着,云殊刚想说不要正面冲撞他们,莎莎就拽着云殊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们从厨房那边绕过去。” 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云殊有些怀疑他今晚的举动是不是多此一举了,这女孩怎么看也不像是需要有人施救的样子。 刚走了两步,一个带刀大汉冲到厨房,正好与他们迎面相撞,“站住,那臭小子说你了。刚才那菜你做的吗,味道不错,再来两份。” 那带刀大汉就是之前酒桌上的大哥,说了两句顿觉不对,“哎,什么情况,臭小子那妞怎么在你这,你想干什么?” 听到大哥的声音,棚子后面又闪出个人,正是寨子里原来的厨师胡须汉子。胡须汉子一见情况,又是一个顿悟的表情,“我就说,你果然是想偷老大的女人。” 原本还能解释两句,被胡须汉子一说,带头大哥瞬间拔刀,怒吼道,“给我杀!” 一言不合就得杀,果然和野蛮人难以沟通,“早知道在菜里多洒两把盐了。” 云殊无奈,将莎莎拉向自己的身后,随手从旁边的草堆里抽出根木棍,和他们打了起来。一边打一边将莎莎往外面带去。 外面守着的天锦见状再也忍不住,冲进去就撂倒两个人,抢了一把大刀。看清周围的情况随即大刀一挥,砍向一旁的木柱。 那木桩本是支持上面的草棚,木桩一断,草棚应声而塌。 云殊身手敏捷,抱起莎莎踩上一个木凳向旁边一跳,躲过了草棚。而剩下的土匪全部被草棚盖在下面。 脚刚落地,莎莎就冲着天锦大声责备,“你这女的下手咋不长眼,没看到云殊哥哥还在棚子下面吗?要伤到他,你赔得起吗?” 云殊哥哥!? 天锦一眼就不喜欢这女孩子,非常的不喜欢,“我知道以他的本领能躲过这棚子,才下的手,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还有,他是我的人,请把你的手从他胳膊上拿开。” “你说拿开就拿开,我偏不。” 莎莎依然嘴硬,天锦一阵恼怒,冲着云殊呵斥道,“云殊,将那臭丫头给我扔回去。” “啊?”云殊连忙撇开莎莎的手,劝道,“哪有救人再送回去的道理,先别吵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说着就赶紧跑过来拉住置气的天锦,将她们两人带进浓浓夜色之中。 那帮土匪还是很有气势的追了出来,只是山路崎岖木林高大,就算拿着几个火把也照不出几米的路程。再加上他们人多声大,三个人要避开这群土匪那真是容易。 回到之前的河边,后面早没了追逐的声音,云殊提议先歇一下。其实,他是想问问那女孩的住处,带着她乱跑也不是办法。 “那,给你。” 走了半天才发现,天锦手上一直抱着他的衣物,云殊内心一暖,甚为感动,“弄玉姑娘真是心细,连在下的衣服都收好了。” 天锦将衣服给他,含笑着背过身,“别那么拘礼,叫我小玉就行了。” “那多谢小玉了。” 听着背后换衣服的声音,天锦脸上一红,又向旁边走出了两步。 而那个叫莎莎的女孩反而向云殊走近了好几步,大大咧咧道,“出门在外还穿那么繁琐的衣服,还是我帮你系吧。” 天锦一听这内容面色一沉,也顾不得许多转身过去将她拉开,“你这女孩子好大胆,人家男的在换衣服,你插什么手。” “只是外衣而已,你看腰带也真长,一看就是要侍女服侍的公子哥,还是我来吧。” 莎莎还要去,天锦硬拉着不放,“外衣也不行,女孩子家要矜持点。” “什么矜持不矜持的,我偏要。” “不行。” “就要。” 一个非要给男人穿衣服,一个偏不让她给男人穿衣服,两人就这样争执起来。不知是一阵风来得太大,还是两人的肢体动作太大,莎莎脸上的面纱无意滑落。 天锦定睛一看,瞬间放开了她的手。 本来只是觉得她可能太调皮臭美,才故弄玄虚的带了面纱,见她眉目清秀,还觉得她是个漂亮的女子。没想到面纱一掉,竟露出一张毁容的脸。 云殊也一时呆住,气氛有些尴尬。 天锦觉得很惭愧,连忙歉意道,“抱歉,我刚才……” “啊,被你看到了。” 莎莎忽然激动地指向云殊,不但没出现想象中的自卑感,反而夸张地笑了起来,一把扑进云殊的怀抱,撒娇道,“你是第一个看见人家脸的男子,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什么?” “你刚说什么?”那女子一会变一个花样,天锦都快招架不住了。 莎莎蹭了蹭未婚夫宽大的胸怀,害羞道,“人家发过誓,谁看到我的脸,我就嫁给他。既然公子有缘得见,那我自然是公子的人了。” “啊?”云殊有些不知所措。众然是出身名门读书万卷,也曾与各色人等来往,但他毕竟还是个年轻小子,未经事世,从未与女孩子有过瓜葛。这没由来的就多了个女人,他还真招架不住,忍不住向天锦投去求救的目光。 如果刚才天锦还有一点愧疚,那现在是连杀她的心都有了。以往她若生气,身边察言观色的朱瑾、沐倾城等人早就替她出手,不用她拂袖做事。然而此刻她们都不在,天锦也顾不得什么公主形象,一把拉开莎莎,将她撇出老远。 “你这个……”良好的教养让天锦硬生生咽下丑八怪三个字,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你哪来的自信,云殊公子一表人才,你们相配吗?” 莎莎自然听懂她的话,摸着脸颊上的烫伤颇为自豪道,“小时候算命先生说了,我命中有祸难以长大,如要避祸必须用火烫脸。果然,烫了脸之后我就平安长大了。这还是那算命先生亲自烫的,他叮嘱我以后一定要以纱遮面,这疤啊……” 说着,不由得羞涩地掩面而笑,“能旺夫!哈哈哈。” “如果让我撞见那算命的,一定给你报仇,”天锦看着一张好好的脸被妖言所毁,不由得动容,但是…… “云殊公子家世显赫,你再怎么旺夫,他的长辈也不会同意的。” 莎莎倒不介意的挥挥手道,“没关系,我一村姑,能嫁他做妾就行了。” …… 天锦愣了愣,突然想通了,跟一个傻姑娘说那么多话是没用的,“要不这样,你要是能过我这关,我就让他娶你做小妾。” 说着就将拳头压得咯咯作响,莎莎反而露出鄙视的眼神,“这么凶悍,怎么嫁人啊?” “你……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 “好啊,我就不信你敢把我打死。” 第243章 番外11 公主去哪儿 “等、等一下。”云殊连忙拦住她们,特别是天锦,那一拳下去,莎莎另一半脸估计也保不住了。 “怎么,你怕我把你未婚妻给打死吗?”天锦怒道,“放心,给你留口气。” “弄玉姑娘莫生气,你把她打成一口气,我就真得把她带回家养一辈子了。”云殊又连忙转向那个……特别的少女,“莎莎,先别说这些了,你家在哪?我们先把你送回去。” “送什么?让她自己走。”天锦没好气的说着。 莎莎也不理她,笑嘻嘻的指了指前面,“这里可以下山,我家就在山下。” 说着就往山下走去,云殊跟了几步,见天锦还很生气的留在原地,连忙折回来低声劝道,“小玉,我觉得这莎莎可能有点问题。” “她能有什么问题,她机灵着了,一转眼就能嫁给贵公子。” “不是,万一她真是个受过伤害的傻丫头,把她丢在荒山野岭的,要出个事,且不是罪过。再说,她不懂事,不代表她家里人不懂事,到时我们将话说清楚,不就行了。” 云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安抚着天锦,天锦看着他温和的眉目,觉得他也太善良了。 “好吧,再送她一程。”天锦勉强答应。 走了几步,天锦豁然回头,目光坚定的探进茫茫夜空。 “怎么了?”云殊回头看她。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云殊也看向木林深处,只见里面漆黑一片,宛如巨兽之口。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四周静谧深沉,“是那些土匪追来了吗?” “不是。”天锦摇了摇头。刚刚那一声太过缥缈,好像是很远的高处传来,像风声,又像是人的呼唤。 再细听,又什么都没有了。 “兴许是风声,我们快赶路吧。”云殊关切的递上手,想将天锦从一块高石上搀扶下来。 天锦看着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向她伸来,就像一种召唤,令她无法拒绝。 瀑布之上,山野深处。 朱瑾和辛夷着急万分,两人在山林里喊了许久也没寻到天锦公主的身影。 朱瑾有些懊悔道,“早知道还是再拦一下的好。” 现在可是大锦军行事的重要时机,若是被他们发现的统帅未出征就没了踪迹,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辛夷冷哼,“她那脾气,哪是我们能拦得住的。” “那我也应该紧跟过来,这山路崎岖,木林深邃的,不知道天锦公主是不是出事了?”朱瑾分外内疚。 辛夷抬头看向四周,天上的点点星光被树叶遮去了一半,这可不是找人的好环境。 “你也别老怪自己了,天锦公主本领大,不是那么容易出事的。怕就怕……” “那个吹笛的人!”朱瑾接上辛夷的话,叹了口气,“若天锦公主真落那人手中,我们在这里恐怕是找不到人的。” “万一真遇到歹人,我们这么找不但找不到人,还会耽误营救的时间。”犹豫片刻,辛夷转身看向朱瑾,“我记得这地方有个镇子,里面驻扎着我们虞美人的姐妹,我还是去报信吧。你就在这等着,万一天锦公主回来,好有个照应。” 朱瑾点点头,也以为是。 “那我先去了,你小心些,说不定那人还没走。” “放心!” 莎莎没有撒谎,走过崎岖的山路,撇过木林,流水之间果然看见了未熄的灯火。 但和云殊想象中有些差别,“就你们一户?” “对啊,就我和哥哥住在这里。”说着很开心的边喊边向茅屋冲去。 云殊还以为是一个村庄,但想想莎莎的脸,只怕是被排挤了也有可能。若要是这样,他们兄妹俩还真是可怜! 听到莎莎的声音,茅屋走去一个粗衣男子,那人也很年轻,身强力壮的。只是左脸颊,同样有着一块烫伤。 那人走出屋子,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们。莎莎刚走上前去,还没介绍他们,那男子目光豁然一亮,好像忽然认出了云殊。连忙激动的跑过来,边跑边高兴道,“妹夫,可等到你来了。”末了还一把抱住云殊,狠狠拍着他的后背,大有责怪之意。 天锦眼眸无奈的转向旁边,一脸嫌弃。拍了一会儿,那人还在抱着云殊,比他妹抱的时间还长。天锦对这家野蛮奇葩简直无语,“你抱完没有,谁是你妹夫?快放开他。”天锦大喝了一声。 男子终于依依不舍的放开云殊,感动道,“我妹妹常年以面纱示人,幼时还起誓只嫁第一个看过她面容的男子。现在我妹回来,面纱不见了,却只有他一个男子在身边。他不是我妹夫,还会是谁?” 听着很有道理,但这都是些什么逻辑? 天锦转念又想,发现他还很聪明,调侃道,“所以你妹妹被土匪劫走了你也没打算救,就盼着那个倒霉鬼赶紧娶了她是吗?” “这是哪里话,我妹妹怎么能嫁给土匪了。”男子显然不乐意了,拍拍胸口道,“妹子被劫走后,我可赶紧报了官,官府让我在家等消息。你看都深夜了我都睡不着,本以为要等个十天半月的,没想到官府这次做事那么快,半夜就给送来了。哈哈哈。” 十天半月!? 十天半月那傻丫头还是活的吗? 天锦叹息的摇了摇头,看他们一会聪明一会傻的,不知说什么好。 “来,快进屋吧。”那男子非常热情地接待他们,给他们端茶递水,完事看着云殊仪表堂堂忍不住连连称赞,“官府派来的公子,一看就是官家的人,我把妹交给你,放心!” 说着还拍拍自己的心口。 云殊看着莎莎的哥哥,跟自己想象中的莎莎家人差距更大,不免无奈的低下头去。 莎莎见状以为是他嫌弃哥哥的容貌,随即靠向他解释道,“云殊哥哥,你不要看我哥脸上有个烫疤。那疤是跟我一样的,没有它可活不长,算命的说,谁要跟我哥结婚,定能福寿满堂的。” 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向天锦。 天锦为妹妹的心思感到动人,但还是假装看不懂的样子问道,“那算命先生你可知他住哪?” 莎莎以为有戏,激动道,“莫非姐姐也要算命?” “不算。”天锦看向莎莎冷冷道,“我去宰了他!” 莎莎撅起了小嘴,不乐道,“一个云游的算命先生,救了我们之后就走了。” 天锦重重叹息,想着那神棍招摇撞骗也就罢了,还如此心狠手辣,竟以妖言哄人毁容。若他长久行骗,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云殊明白天锦的叹息,只是事已多年,难以追究。这算命先生如果不云游的话,恐怕活不长。 第244章 番外12 拜不拜堂先打一架 “别说那个了,叫我阿天。”男子很满足的拍拍云殊的肩膀,欢喜道,“要不明天就和我妹妹举办婚礼吧。” 看着莎莎瞬间羞涩地捂脸偷笑,云殊眉宇微敛,尴尬的拿开阿天的手,解释道,“这个……我跟莎莎真不太合适。” 阿天微怒,“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 “难道还有谁比我更有说服力吗?”云殊叹了口气,感觉交流的时候遇到了障碍。 “哥,他肯定是嫌弃我。”莎莎摸着小脸可怜巴巴的看向哥哥,眼眶都红了。 一见妹子受了委屈,阿天就不答应了,一拍桌子,“你敢嫌弃我妹子,我妹子可有旺夫命,你娶了她可死赚的。” “这倒不是……”良好的教育给了云殊较好的脾气,他还想再劝他们两句,旁边的人是看不下去了。 “有什么不是。”天锦性子豪爽,才不会好言跟他们兜圈,“你们年幼受人蒙骗,我很遗憾,但是男女之情不可强求。况且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哪有见个面就强逼人嫁娶的道理。” “天锦……”云殊拉了拉天锦的衣袖。 “没什么好说了,既然莎莎姑娘已经平安到家了,那么告辞。”天锦衣袖一甩,说完话拉住云殊就往外走去。 “慢着。”阿天大喝一声,面色沉寂,“你有你的大道理,我妹有我妹的誓言,今日若不给个说法,谁都别想走。” 天锦站在门外冷哼,上下打量着一对乡村兄妹,断言道,“那就要看你能不能留得住了。” “那两位得罪了。”阿天拿起一根擀面杖就向天锦的身侧袭去,云殊顺手拉过天锦,出掌推来了擀面杖。 阿天也不是什么小人,见云殊有意保护天锦,便不再与她纠缠,和云殊较量起来。两人在屋外来回几个回合,拳脚相加,竟有不相上下的意味。 云殊是富贵之门,自小就有着优良的教育,各类先生自然是请得很多,功夫出众不足为奇。可那阿天一个山中莽夫,说起话来都颠三倒四,何来能力与云殊抗衡。 天锦自幼生活在尔虞我诈的政治圈内,立马警觉起来。刚踏一步,余光处有一物从身侧飞来,天锦下意识闪躲,那物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飞过。转首,莎莎一手拿着一根玉米棒,向她耀武扬威的笑道,“男人打架你插什么手?要比武就跟我比啊。” “臭丫头,早就想教训你了。”天锦从脚下踢起一根木枝,稳稳握在手中。一挥生风二挥起尘,宛如利剑在手,向莎莎刺去。 莎莎身形敏捷,两个玉米棒在手好似抓着两个短匕,来回挡住天锦的攻击。 兄妹二人身法相似,手脚有力,张弛有度,这可不是山村种地人该有的身手。 云殊一面与阿天较量,一面留意着天锦那边的动向,表面上是天锦在不断进攻,实则她的手法都被莎莎限制,不能随心而欲。 “住手。”云殊低呵一声,与对方保持了距离。 阿天稳住步伐将擀面杖收在身后成待发之姿,莎莎对着天锦不依不饶,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云殊跨出两步勾住天锦的腰,将她带到自己身侧,另一只手挡住莎莎的进攻。 “她是你什么人,你怎么每次都护着她?”莎莎急得将手中的玉米棒向他丢去,没使多大力气,都被云殊给挡了去。 “我倒要问问你们是什么人?”天锦稳住身形,手中木枝未丢,目光凶狠直视他们。 兄妹两自然知道她的疑虑,两人也走向一处,不卑不亢道,“我们的父亲母亲在年轻时,可是一代侠侣。若他们老人家现在还在,早已拧断你们脖子了。” 高人归隐!? 兄妹两的身手确实不像三脚猫功夫,能将她和云殊给挡下,必然是有高人指点的。 只是这种父母就是高手的简单说法可难以说服天锦,起码是不会全相信他们的。 在这之前,云殊也是有若不能说明就硬走的想法,现在看来,就算硬跑也讨不到好的。 “二位莫生气,要不就这样吧。”云殊看他们性子野蛮,脾气倒不算差,打了一架还有说上话,说明事情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跟莎莎姑娘是刚见面,突然嫁娶到底是不适应的。天锦姑娘是要去探亲,我们碰巧同路,不如我们明天一起陪天锦姑娘走一段路程,一来可以送送天锦姑娘,二来还可以和莎莎培养感情。这样一举两得不是很好吗?” 阿天犹豫了一下,兄妹俩对看一眼,勉强答应,“那好,就这么定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最多只送三天,三天后必须返回。” “可以,一言为定。” 此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两人比云殊想象中要好说话多了。 “嘻嘻,没想到未来妹夫还是个聪明人。”阿天是个糙汉子,不记仇,事情说完又开怀的抱住云殊将他往屋内拉去,“想想是不能太着急了,我这嫁妆还没准备呢。今儿你就睡我父母的屋,放心,干净的。” 莎莎就没那么大肚量了,起码对天锦是没什么好感的,撇了她一眼,娇气的冷哼一声,不再管她。 在云殊的周转下,他们好歹有了落脚的地方。 天锦睡在了里屋,云殊在外屋用两个长凳拼在一起,就算是床了。 山林的夜晚要比皇城的夜晚宁静许多,就连天上的星星都明亮了不少。轻缓的风透过窗户抚摸在白皙的肌肤上,清凉又温柔。 在陌生的地方天锦有些难以入睡,辗转之后好容易浅睡一会,又被屋外鸟虫的鸣叫给吵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也没用,只好坐起休息一下。 想着白天和云殊的种种,天锦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然后又想到那对兄妹,顿时又不开心了。 仰望窗外的天空,夜幕浓烈,天锦忽然心生一计,连忙穿好衣服,准备叫醒云殊,悄悄带他溜走。 然而等她走到外屋,看到两个长凳上空空如也,又看看四周,哪有什么人在啊。 “该死的云殊。”天锦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愤怒的低喊一声,连忙跑出屋外,四处寻找。 连喊了几遍他的名字都没有回应——那混蛋果然是撇下她逃跑了。 “大半夜的喊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觉?”莎莎的打着哈欠从屋里跑出来,睡眼朦胧的样子。 天锦正在气头上,怒道,“你还睡,你未婚夫跑了。” 第245章 玉莹(1) 这位娇俏可人的女子名叫程玉莹,在前楼主刘翘的徒弟里面排行最小,性子生得古灵精怪,众人都喜欢称她为小师妹,唯独方才那位姓范的男子,总会一脸严肃地叫她程师妹。 她捡起帛布字条,抬眼四下一打量,见无人注意,黑亮的大眼里闪过一抹愤恼,一个闪身,快速没入黑暗之中。 浣风楼分为内外双阁,外阁设有议事堂,会客厅和校练场等。眼下他们所在之地,就是校技场后面的两层楼阁——藏兵阁。 顾名思义,这藏兵阁是浣风楼的重地,里面安置摆放着各类兵器,机械,兵书……设有专人看守。 范姓男子便是负责这藏兵阁的安全,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会驱赶程玉莹也不奇怪。 如果没有这张带着墨迹的帛布出现,她就算是被斥责了,也是半点的脾气也没有。 夜色正浓,风吹的石径两侧的花木簌簌作响,一道道的暗影张牙舞爪的,惹人心慌。 程玉莹按着胸口听着加速的心跳,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 裕师兄回来了啊…… 穿过跨院,再穿过花园,夕云院就在眼前了。 “灯还亮着,师娘还没有歇下!” 她心中一喜,定了定神,将手里的帛布用力一握,快速走过去。 区别于外阁,浣风楼内阁主要是楼中弟子们居息之地,为避男女之嫌,又分占东西两地。东侧的鞠柳园位临街巷,带着后院,占地面积大,是男弟子的居所。 相较之下,西侧的君兰园要小上许多。 不过,浣风楼的女弟子本就比较少,倒也并不显得拥挤。 而君兰园的西北角正是刘裕的继母萧氏所居住的夕云院。 原来的夕云院与君兰院是有着一墙之隔的,刘翘死后,萧氏独居在此,嫌太冷清了,就让人把墙打穿了。 如今的君兰园倒也不比君兰院差几分。 正房内,萧氏正欲熄灯歇息,忽然听到有人喊“师娘”。 她侧着身子,愣了一愣,“谁在外面。” “师娘,是我啊,玉莹啊……师娘你睡了吗。” 听说是玉莹,萧氏的抿唇轻笑,重新披上走了出来,“进来吧,我还未曾睡下。” 程玉莹推门而入。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萧氏问。 程玉莹难遮激动,“师娘,他回来了!” 萧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道:“你说谁回来了?” “裕师兄!” 萧氏再次怔住。 “师娘您看!”怕她不信,程玉莹连忙手捏在手里的帛布递上去。 萧氏不疑有它,接来展读,刹时间眸色一沉。 一路过来,娟白的帛布被捏得皱皱巴巴。程玉莹心里太激动,又有着难言的紧张,手心里的汗水将上面的墨字弄糊了不少,但还是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这……不是阿裕的字迹啊……” 萧氏并非是寻常的妇人,这几年扶持幼子继承浣风楼楼主之位,见识非常人能及。乍然看清帛布上的内容,她内心底的确是欢喜而激动,可再看两眼,她就看出问题所在。 “是吗?我再看看……”程玉莹自然不会怀疑她的话,方才在藏兵阁外,光线暗沉,她并没有瞅得十分清楚。“好像……的确不是裕师兄的字……” 她有些傻眼,有些懊恼,期望过后是一种浓浓的失落感。黑黑亮亮的大眼里,也黯然了下去。 看得萧氏十分不忍。 “这字纸,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程玉莹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细细与她说了一遍。 原来再过几日,便是萧氏的生辰。她今日出门去给萧氏挑选生辰礼物,在外头逛了许久,回来的时候恰巧听闻旁人在传官府要围抄浣风楼。 她听了这样的闲气话,一时气不过与那人发生了争执,耽搁了回来的时间。也就是这一耽搁,才让她看到那些飘浮在夜空时原灯笼。 今夜的风正好,灯笼被夜风送进城了,一盏盏朝着浣风楼飘过来。她原先并没有深想,可那些被放风的天灯不少,这才引起了她的怀疑。 可是还没等她靠近藏兵楼,就被范闻秋阻挡了下来。 “如果说这些都不是裕师兄写的,那么那些天灯是谁放的呢?”她很是不解,满脸都是困惑,“即便不是裕师兄,也肯定是和裕师兄有关的人。为什么范闻秋鬼鬼祟祟的派人将天灯毁灭?” 萧氏脸色微微一沉,“玉莹,你就算再不喜欢他,他也是你师兄。背后言人短,非君子所为。” 程玉莹顿时嘟起了嘴。 萧氏叹了口气,又道:“浣风楼如今正在风浪尖上,闻秋行事素来谨慎,想必他心里已有怀疑。待明日我问过你师叔,便知真假。” “师娘!”程玉莹急了,“我承认我不该那样说范师兄,可他现在就在藏兵阁,师娘何不把他招来问问?况且那么多天灯,说不定上面还写着什么主要的消息,或许……或许裕师兄现在不便与我们相见,这才想出此策。等到明日,天灯都被范师兄毁掉了,他口说无凭,怎么令人信服?” 说来说去,她打心底就是无法信任这位师兄。平时总爱板着脸,严肃深沉,其它的师兄师姐都怵他,就连她见着他,也会避退三分。 昨日她还听说,他下令处罚了人,她去膳堂用餐还听见有人抱怨。可还没听几话,那人就被喊走,以至于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范闻秋不过就是仗着师叔的看重,才对楼中其它弟子任意苛责。 她早看他不顺眼了。 萧氏沉默一瞬,“你说得也有道理。”说着,目光又落到那张字条,“这上面只寥寥几字,只说阿裕回来了,再无其它,倒是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就是说啊……师娘你快些决定啊,眼下他们正在射天灯,我来的时候,就听到范师兄让人把那些天灯都毁了,迟了就来不急了。” “你呀……”萧氏摇摇头,哭笑不得。“阿裕离家五年,也该回来了,当初……”不知想到了什么,萧氏脸色一黯,“算了,不提也罢。也难怪你这样着急,如果消息是真的,他回来你二人婚事,也是时候定下了。” “师娘!”程玉莹不妨她突然提及此茬,一张白皙瞬间羞得通红。 第246章 玉莹(2)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萧氏打趣的,看着她,眼里充满了促狭。 “您还说……”程玉莹跺了跺脚,羞得无地自容。 “好了好了,我就不说了。”知道她姑娘家面皮薄,萧氏轻笑两声。 闻言,程玉莹发烫的脸这才略有缓和。她正了正色,却依旧觉得怪不好意思了,感觉萧氏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她有些绷不下去了,急急道:“那我去将范师兄喊来?” 几乎是萧氏一点头,她便扭头往外跑,逃也似的。 出了夕云院,迎面而来的风,让她冷静了不少。她是个孤儿,亲母早逝,将她托付于浣风楼。收养她的人并非萧氏,而是她师父的第一任妻子赵氏,也就是刘裕的亲生母亲。 论及亲疏,赵氏其实是她的姨母,只是赵氏与她的母亲并非亲生姐妹,而是表亲。可这并不妨碍刘裕既是他的师兄又是她的表兄的事实。 她记得赵氏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她被带进浣风楼,并未养在她身边,照顾她最多的反而是浣风楼里的师兄师妹们。 她的师父前任楼主刘翘,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小姑娘而纵容。最初的时候,她因为吃不消躲起来偷偷的哭泣,是刘裕找到了她,陪了她整个晚上。 从那之后,两人就一起习武,一起读书。 他年长她两岁,他说他没有妹妹,就认她作亲妹妹。可她却一点都不想当他的妹妹,扬言长大后要嫁给她。 这话被她师父听去,又说与赵氏听。赵氏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只是当时他们还小,并未提及。 赵氏病逝后,她师父消沉了好久,可是浣风楼这么大,没有女主人总是不行的。后来,她师父便娶了萧氏,她与刘裕都抵触了一阵子。 但萧氏为人随和,待他们极好。便是后来有了阿则,也待他们一视同仁。阿则的性情随母,很快与他们玩到了一处。 如果不是师父出事,她与刘裕早就完婚了。 想到刘裕……程玉莹心里微微发苦。 五年不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五年前的那场变故,师父不幸离世。当时萧氏还年轻,并不像现在这般冷静自苦,当时的阿则也才十一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知道父亲和兄长都受了自己的牵连,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死活不肯出来。 萧氏急得直掉眼泪,阿裕不忍幼弟承担这样的压力,索性一走了之。因为他走得突然,楼中不少人都认定是是他惹事,才害了师父。 他走后,流言四溢,楼中敬爱师父的人,对刘裕的行径大为失望和不满。虽然萧氏很快振作了起来,并将此事压了下去。 可是这并不能消除,刘裕给众人留下的坏印象。 就像今晚范闻秋的行为……明知那些天灯,事关刘裕,他还是无情的让人射下焚烧。如果不是她恰好看到,今晚这事说不定就被瞒了过去。 要知道,自从阿则继承楼主之位后,萧氏的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很多事情,她已经放手不管了。阿则能依仗的只有师叔刘该,可刘该…… 程玉莹甩甩头,心里暗恼。 想这些做什么,虽说如今的浣风楼已经没有了昔日风光,但是在百姓心中依旧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就算刘该暗中揽权,那又如何? 他总不敢太明目张胆的。 * 前面就是藏兵阁了。程玉莹压下那些个乱七八遭的心思,刚来到楼下,就被人拦住了。 “小师妹怎么又来了?” 程玉莹瞥了那人一眼,“范闻秋呢,他在哪里,把他叫出来!” 那人眉头微皱,“这……” 她立即瞪大眼,“这什么这,难道师娘也请不动他吗?” 一听是师娘。那人果然不敢推诿,可是又很不放心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才道:“小师妹,你在这里等等啊,我这就去喊师兄下来。” “哼!”真是势利。 那人快速上楼,找到范闻秋。 范闻秋听了,道了声“知道了。”下楼时,下意识的抬头朝黑沉的天空看了一眼。飞来的天灯已经被射得差不多了,零星的几只虽然还在飘荡着,却并不是往浣风楼的方向,遂放心下来。 又吩咐人继续盯着,这才下了楼。 见程玉莹果然等在楼下,他紧绷的神色,松了松,随即又狐疑了起来,“程师妹。” 程玉莹早就看到了他,嘲弄道:“范师兄可真是忙啊,想要见你一面,都不太容易。” 范闻秋心中一紧,正欲解释。她面上已经不耐烦,“师娘等你呢,快走吧。” 范闻秋有心想再问一句,却因她的神色而止口,索性想着,反正去了夕云院就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到了夕云院,程玉莹却不再往里面走了。她眼里微微闪烁了一下,突然说:“你先进去吧。” 范闻秋微微惊疑,“程师妹……都这么晚了,你可知道师娘因何事找我?”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程玉莹就笑了,“今晚范师兄都做了什么,师娘想问一句,不过是正常的事情。范师兄又有什么可疑惑的。” 范闻秋便想,果然还是没能瞒住。 他深深地朝她看了一眼,脸色沉了沉,“那些天灯……” 程玉莹却挥了挥手,“范师兄不必同我解释,还是去跟师娘说吧。” 范闻秋只得做罢,想着他已令人将天灯焚之,便是她们有所怀疑,也没有什么证明。他心中笃信,表面却是一派深沉,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迈进了进去。 “师娘。” 屋中,萧氏已经等了许久。见他进来,点点头。天色已经不早,她也不想绕圈子,直言道:“我听玉莹说,外面飞来许多天灯是怎么回事?” 范闻秋朝她拱手见礼,“不过是些祈愿的天灯,被风吹了过来。想必程师妹见了觉得新奇……只是这么晚了还惊动师娘,倒是闻秋的不是。”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萧氏却皱起了眉头。 原先不过是顺着程玉莹的话,把他叫过来问问,安安心,眼下听了他的解释,却真的有些怀疑了。 第247章 玉莹(3) 她面色微微不虞,“是什么样的祈愿天灯,竟还会提到阿裕?” 范闻秋脸色微变,心道他是看着人将天灯射落的,难道还有遗漏的?不可能,他亲自盯着呢。 “为何不答?”萧氏紧盯着他神色,追问。 范闻秋心知不能再糊弄,既然师娘提到了刘裕,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可他也不确定,她知道了多少,心里快速想着应对之策。 不答反问:“不知程师妹跟师娘说了些什么,那些天灯的确提及裕师弟。裕师弟已经离开浣风楼五年,许是有人惦记着他,才放了些天灯为他祈愿。” “是吗?”如果不是看到了那些字条,萧氏或许相信他说的话。可她必竟是窥视了一角,“既然是为阿裕祈愿的天灯,你为何派人将其射落焚之,难道你也见不得阿裕好?” “闻秋不敢!”范闻秋心中紧了紧,“放天灯祈愿固然是一片好心,只是数量太多,被风一吹,竟数朝浣风楼飘过来。夜已深了,楼中的弟子大都已经歇,闻秋是怕那些天灯落地,无人注意时会出现什么意外,这才让人射下来的。” 他的话合理合情,并无漏洞。 萧氏看着他,目光一软,“原来如此,倒是我多疑了。” 萧闻秋刚松了口气。 在外面听了许久的程玉莹突然气冲冲的闯了进来,怒道:“你说谎!明明就不是什么祈愿的天灯,我可是有证据的!” “程师妹……” 程玉莹听了他的狡辩,对他厌恶之极。她将一直藏在身上的字条拿在手上朝他晃了晃,“明明就是阿裕回来了,你故意隐瞒实情不报!” “程师妹……” 程玉莹再次打断他,扭头看向萧氏,“师娘,您是看过纸条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分明就是故意撒谎。您为何要相信他的鬼话?” 说到最后,她委屈地撇撇嘴,“难道您不想念阿裕,不想他回来吗?” 萧氏不答,反而看向范闻秋,“闻秋,玉莹手里的帛布你可识得?” 范闻秋道:“是天灯上挂着字条。”他脸色晦暗,心里沉了下去。 萧氏:“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范闻秋抿闻不语。 萧氏看着他的目光,渐渐从柔和变得犀利。她原本是想信他一次,静观其变,是玉莹沉不住气。到底打破了她心中刚刚凝出的计划。 只能将一切挑明。 “为何不答?”她问,语气瞬间变了。 范闻秋立即单膝跪了下来,“师娘息怒,此事的确是我考虑欠佳。只是您也知道师父遭人暗算时,裕师弟难逃其咎……虽说这事已经过去五年了,事情已经渐渐被人淡忘,可他若是真的回来的,誓必会引起来一番动荡。眼下浣风楼正被官府所忌讳,又被各方的江湖势力紧盯着,万一这是个陷阱……” 不得不说,他的心思深沉,短短的瞬间便想出了应对之策。这等心机,难怪能被刘该看中。 他的话,也正是萧氏心中之想。 她挥挥手,“你起来吧。你是一片好心,是我错怪你了。” “师娘……”一旁的程玉莹急了。 萧氏这才看了一眼,又道:“天色不早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你先下去。” 范闻秋这才站起来,不再多言。 他走后,程玉莹眼里的悲愤再也藏不住,看着萧氏的目光也渐渐变了,“师娘为何不信我,难道您真的不希望阿裕回来吗?” 萧氏叹了口气,“我怎会不希望他回来?可是玉莹,闻秋所作所为也是有道理的。阿则毕竟还年轻,许多事情还要依仗你们的师叔。他范闻秋便在再胆大,也不敢对我有所欺瞒,他话里话外无非透露着一个意思,的确是有人不希望阿裕回来。” “那……那怎么办啊。”程玉莹顿时红了眼。 当初刘裕故意负气出走,一走就是五年。分离这几年,她甚是挂念他。起先还是有些书信的,可渐渐的就没了消息。 她心里不是没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可没有消息未必就是坏水。她一直在等,等他回来,等得心都要凉了。 他终于有消息了…… 难道却还要继续再等下去? 不,她已经受不了这样的煎熬了,她急切的想知道他的一切,想要立即就能见到他。 现在跟她讲,真的有人不希望刘裕回来,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五年前的事,并非裕师兄的错,他们为何偏偏揪着不放。” “人心难测。”萧氏并未将话说得太明白,可她知道程玉莹的心思向来是通透的,从前看不清,现在未必不知缘由。 “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把裕师兄找回来的!师娘休息吧,我……我先走了。” 萧氏目送她走出去,心中泛起了无限的惆怅。阿裕的出走,是为了阿则,对于此事她心里一直都很愧疚。当年之事,她存了私心,阿则太年轻,她不愿他背负那样的压力,不愿他一直活在对父亲的愧疚之中,这才委屈了阿裕。 知道此事的甚少,阿裕走后,她虽然将事情压了下去,可终究不是解决的好办法。 她以为时间久了,有些事情就会被人淡忘。不曾想到,五年过去,竟还有人一直都牢记着。她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竟是刘该。 阿裕走后这几年,她与阿则过得并不轻松。刘翘死后,留下这么大的家业,浣风楼内忧外患,如果没有刘该的帮助,她很难想象,他们母子会怎样。 刘该的私心再重,可他对浣风楼,对他们母子还是有恩情的。阿则才刚刚及冠,继承楼主之位,这个时侯她并不想与刘该发生嫌隙。 可是阿裕…… 一想到刘裕,萧氏心中又是一痛。那是个好孩子,她不忍心他背负太多,更不希望他一直飘零在外。 他这个时候回来,定是在外听到了什么风声。 萧氏摇头叹息,眼下的浣风楼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她心里既盼着他回来,又不希望他回来的太早。 她倒底是亏欠了那孩子太多了…… 第248章 上门(1) 出了夕云院,程玉莹没有料到范秋闻会在外头等她。被他拦下时,脸色极奇难看。 “程师妹……” “范师兄拦着我做什么,你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天色太黑,范秋闻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清楚。可他并没有因为她这一句抢白而放弃。 “程师妹,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可有些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听我一劝,此事到此为止。” 程玉莹大怒,“凭什么到此为止!这事你说的不算!” 范秋闻心头沉沉,再多的话,已经不能再说。那只拦着她去路的手臂慢慢放了下来,“你执意如此,希望将来不要后悔。” 程玉莹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抬步便走,与他同站在一处,多留一刻便是多一分难受。 黑暗里,她没能看到范闻秋那只攥紧的手,以及他铁青的脸色…… * 一夜过去。 天刚一泛晓,外头一片鱼肚的白色,刘裕就起身了。被动静惊醒的天锦,也睁开了眼。 她撑起身,见他立于窗下,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眉宇紧蹙,脸色微沉。 她起身披衣,走到他身边,“在想什么?” 刘裕蓦地转身,便见她云鬓松驰,几缕碎从脸颊上垂下去,眉眼里皆是一派慵懒。 他不由得轻笑,“我在想今日再去浣风楼,不知是否还会被驱赶。“ 天锦听了,想起前夜他与关三爷那般狼狈,也随之笑了起来,“一会儿,我陪你去。” 刘裕心中微动,看着她的目光温柔缱绻,那样的一股蜜意浓得化不开。 天锦嗔哂,“若是他们还不放你进去,那便只能硬闯了。” 她的心里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刘裕也知道如今的浣风楼与五前年的浣风楼大有不同,如果那些天灯不能顺利到达阿则和母亲手中,也别无安策了。 虽然他很不想与那些同门师兄弟们发生争执…… 两人依在窗前又说了会话,听到隔壁有了动静才梳洗更衣。 早晨的客栈很是清冷,到大堂里用早膳的没几个。天锦他们也没有下去,早膳是朱瑾吩咐让人送上楼的。 用膳的时候,关三爷从外面推门而入。他的半张脸都掩在银片之下,另一半张脸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卸下腰上的配刀,他直径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我去打探过了,那些天灯如愿落入浣风楼中。只有少数几只掉落在外面。” 说罢,他便拿起身前的碗筷埋头吃了起来。 天锦和刘裕飞快地对望一眼,不过片刻便双双放下了碗筷。 饭毕,朱瑾和关三爷二人被留守在了客栈,天锦随同刘裕一起前去浣风楼。 远远望去,浣风楼座落的庄严而肃穆。一条宽大的巷口走到尽头,巷子两侧是矮墙,一前一后设有两处守望台。 不等他们靠近,那第一道守望台上,就有人就出声阻喝,“浣风楼闭楼整顿一个月,闲人勿近!” 天锦脚微滞,不解道:“你们昨日来时,也是这般拒不见人?” 刘裕摇摇头,也很是疑惑,“昨日倒是没有闭楼一说,但也没被放行。” 天锦听了不由冷笑,“看来昨晚的那些天灯还是起了些作用。”但这个作用,却不似她料想的那样。“阿裕,我猜你母亲和弟弟或许已被人架空了。” 事实摆在眼前,刘裕便是再怎么不相信,此时也无话可说了。他的叔父刘该,是远房的叔父。年轻时来投奔父亲,兄谦弟恭,一派和睦。 祖父去世之后,他便开始帮着父亲打理楼中事务,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私心,很得父亲信任。 便是他们小辈也对他十分的尊敬。他离家的时候,浣风楼乱作一团。 刘氏这一脉的宗亲宠大,父亲遭人暗害,外人如何姑且不提,就连刘氏旁支也蠢蠢欲动。生了霸楼之心之人,不在少数。如果没有叔父从旁协助,他无法想象母亲和阿则会顶着怎么样的压力,才能将浣风楼支撑起来。 所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叔父会有异心。 他看了半响,才道:“那守望台前的人看着眼生,怕是新来的,并不认识我……” 抱着最后一丝期望,他还是为叔父说了好话。 天锦不语,望着那高台上几名守卫,心生一计。遂扬声道:“新皇登基,朝纲未稳,导致大权旁落,叛乱四起。前有王恭举事后有孙恩造反,浣风楼的墙城虽然修建的结实,可楼中弟子莫非个个都能以一敌百?你们若是执意闭门不见,等那孙恩打到此地,便叫你们后悔去吧。” 那守望台上的弟子,被她一番话炸得脑袋一懵,扭头看向旁边的人,“这个女子多半有病吧,她说了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同伴深深地鄙视了他一眼,“她说的是朝政,你一个看楼的能听得懂才怪。你看着他们,我去喊范师兄。” 说罢,转身而去。 另一边,天锦喊话之后,立即看到了效果。心道浣风楼在丹徒,与当地的官府分立。当地的百姓民众有事不找官府当,反而来此求见。天高皇帝远的,官府的能耐毕竟有限,便叫它渐渐壮大,俨然已经形成了一个******。 对待这样势力,小打小闹已然无法撼动,光是喊话怕也只会被认为是危言耸听。若真起冲突然,硬闯进去,必然有损伤。 这些人都是阿裕的同门师兄弟,只怕这样做,他嘴上答应,心里也必不会好受。 事情再坏一些,若阿裕的母亲和弟弟都已受制于人,那……看来还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天锦突然歇了闯进去的打算,侧目看了刘裕一眼。 “我们先回去吧。” 刘裕微愣,“不进去吗?我刚才看到有人进去通传了,相信很快就有熟识我的人出来,不等等看吗?” “即便见了又如何?” 若来人不是萧氏和阿则,其他人见与不见都是一样的。 不同于刘裕的凝重,她心里想通透,面色十分轻松,“你放心吧,我要叫他们自动寻上门。走吧,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想要找到我们并非难事。” 第249章 上门(2) 刘裕心里还有几分顾虑,可看到天锦一脸的笃定,他便没再说什么。 二人搭着马车,原路返回。 还在客栈中等消息的朱瑾和关三爷见他二人回来的这么快,很是吃了一惊。 天锦却只是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等回到房间,合上门。她方才开口,“小瑾,你立即去信徐先生,让他联络孙灵秀……” “孙灵秀?”刚坐下的刘裕,乍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心中微滞。 天锦原也没想瞒他,直视他的目光,坦然道:“孙灵秀便孙恩。他乃永嘉年间南迁的世族,据虞美人查到的消息所知,此人有位叔父,名叫孙泰,是一名道教徒。曾在王恭起兵讨伐司马道子时,趁乱私合教众密谋起事。只可惜未成气侯,反被司马道子诱斩。此后孙恩便失踪了。” 她这话虽然说得很明白,可在刘裕看来却是闻所未闻。王恭是何许人也,他自然是知道的。此人与司马道子为敌,他也是乐见其成。私心底甚至希望王恭能够一举将那奸佞拿下。 可那孙恩……不过是个道士,竟也在虞美人的监控之下? 刘裕望着天锦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虽说他们早在私下有过君子协定,可这里毕竟是南朝,她到底是北朝的公主。如今南朝正乱,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一举一动似乎都已经逃不过她的眼线。 权利是个好东西,它十分的诱人,也十分的危险。天锦手里的权利越大,她的存在对南朝,越是危险。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突然之间,他似乎有些明白当初那个背叛了她的谢琰。 换作是他,又当如何? 刘裕突然有些不敢往下去想了。 他的喉咙里微微有些涩,“你说孙恩失踪了,他可是投靠了虞美人?” 天锦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微顿了一下,才道:“未曾。”虽然孙恩不曾投靠虞美人,却也与投靠相差无几。 就孙恩与徐道覆的关系,虞美人想通过此人来达到某些目的,实在太过容易。她虽然不曾瞒过刘裕什么,却也不是会对他全盘托出。 就好比孙泰之所以会被人一下子端了老底,不过是因为他私合的教徒里有虞美人的人。他们将消息暗卖给了司马道子,又暗中救了孙恩,助他逃入海岛避祸,激起更大的仇恨。 即便不将此人纳入自己阵营,也要让此人为自己所用。是阳谋还是阴谋,她向来不在意,只要结果能如意,那便是好谋。 前有谢琰,让她一败涂地。 不管她承不承认,她如今也已经渐渐改变,早不似当初那样天真。这世人心最难测,真情也不见得是无私的。 更何况这南朝对她来说,意味血海深仇。 刘裕也弄不清心中是何种感觉。听闻孙恩与虞美人无关,到底是松了口气。可他毕竟也不傻,突然间也有些明白,此人突然冒出头来,必然少不了虞美人在后背推动。 他叹了口气,又有些紧张,“你派人联络是想做什么?莫非跟浣风楼有关?” “不错。”天锦眼也未眨,“我需要此人助我一臂之力。” 刘裕:“何出此言?” 两人一来一往,关三爷面无表情地听着,手里拿着他惯用的大刀在擦拭,仿佛并没有在听。只有朱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等着天锦的指示。 “你那位叔父,我虽然不曾得见,却也能够猜知一二,此人既然能够在浣风楼里蛰伏这么久,可见耐性极佳。你一走几年,不回来也罢,那浣风楼最终会被他渐收囊中。可你一出现,许就带回一系列变故,此人谋划了这么久,必然不会任心血付之东流。否则又怎么会这般忌惮于你?甚至不许你踏进浣风楼半步?” 天锦甚至怀疑,当年刘裕被迫离家出走,这里面或许与那刘该也脱不了干系。只是她没有证据,自然不好多讲。 刘裕脸色几番变幻,阴晴难定。 他道:“就算叔父他真有心异,那也是浣风楼内部的事情。若是招来孙恩,那……” 天锦脸色微凛,想了想,才道:“孙恩与司马氏有仇,那司马道子虽然大势已去,可他的儿子司马元显却已大权在握。就算我不将他招来,他迟早也会带人打入丹徒。” 刘裕沉默不语,面色依旧难看。 天锦心里不由有些后悔,他们虽然已是夫妻,可倒底还是无法同心。她或许不该同他讲这么多。 “也罢,既然你不情愿,那就算了。”说着,她便朝朱瑾使了个眼色。 朱瑾跟随天锦这么久,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喊了关三爷一声,关三爷收起刀,与她一同出了屋子。 回到隔壁,她立即取来笔墨,飞快落笔。关三爷见她写得差不多了,随即推开窗子,对着窗外学着那送信的鸽子叫了几声。 只听窗外一阵扑腾,一道暗影从天而降,扑扑飞了过来。 待放飞信鸽,两人侧耳听了片刻,朱瑾突然愤愤道:“驸马优柔寡断,真真是辜负了公主的一片苦心。到底是眼界低了些,若是那谢琰……” 关三爷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朱瑾:“难道不是吗?公主为他煞费苦心,若不是顾及他母亲和幼弟,恐他二人已被刘该软禁为人质。又何必瞻前顾后,直接打进去不就行了。他一句浣风楼内部的事情,就否认一切。仿佛我家公主多事一样,他若有那本事,能够自己解决,我们倒也省事,偏偏没这能耐,也不知在矫情什么!” 倘若今日是谢琰,必能明白,公主招来孙恩,不过是想利用孙恩挟制刘该而已。那浣风楼既然是人心所向之地,他刘该总要出面带人抵制。 到时候,想要见浣风楼楼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那孙恩能从司马道子手中逃脱,又卷土重来,可见是个厉害。刘该只会利用妇孺,行小人之事,焉能是孙恩的对手……” 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关三爷静静听着,却是一语不发。 末了总算硬梆梆地答了一句,“不必为公主担心,她自有打算。” 朱瑾气结。 她何时担心公主了,她是气不过刘裕毫无长进! 第250章 上门(3) 无论刘裕愿意与否,天锦其实已经是打定了主意。 利用孙恩解决浣风楼之事是一件很便捷的事情,只是孙恩为人狡猾,并不好拿捏。 她一面想利用此人搅乱南朝,一面又对此人防备着。此人与朝廷抗衡之初不过是待报叔仇,可人心终究会被养大。眼下的孙恩,已率众挺进上虞,上虞县令不过领了百来兵吏,如何能抵挡得住。正如她所说的,打入丹徒是迟早的事。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早上她在浣风楼的那番话,终究是引了刘该注意。正午时分,果然有人找上门来了。 正值盛夏,外头的日头金灿灿的,刺得人双眼发晕。大街两侧的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藏于枝叶间的夏蝉,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格外的烦躁。 刘该来时很是低调,身上穿了件寻常的青衫,没有任何装饰。可他打外头一进来,立即被依偎在楼上过道间的关三爷认了出来。 虽说他与刘裕的父亲并非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可他的长像却与刘翘有着几分相像,刘裕又长得酷似父亲。是以以关三爷眼力,又如何认不出来? 见此人正在与客栈里的小厮打探,关三爷转身就敲响了门。 朱瑾打里面出来,不解地看向他。眉宇之间,还有些难平的气愤。 关三爷微顿,“告诉公主,浣风楼来人了。” 朱瑾甩上门,转头便将消息告诉了天锦。 刘该上楼的时候,目光便被特立独行的关三爷所吸引。戴着半块银质面具的关三爷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古井无波。 刘该微微踌躇片刻,才向他走过来。 “请问阁下……” 关三爷突然放下怀里抱着的大刀,往身侧的房间指了一指,他并未开口,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刘该身处江湖,自然知道许多江湖人士都有着古怪的脾性,倒也没有半点惊讶。只朝他点点头,脸上一派温和无害。 房门再次被敲响,开门的依旧是朱瑾。 刘该看到她时,神色微凝,“这位姑娘……” 朱瑾的目光不耐烦地扫过他,“进来吧。”竟是连个正眼也没有给他。 刘该管理浣风楼这些年,何曾受过这种冷遇?那张温和的脸便再也维持不下去,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可他倒底还是忍了忍,目光斜视一侧虎视眈眈的关三爷,按耐着性子,没有发作。只抬脚迈了进去。 与刘该一同来的还有两名心腹,见状就要跟进去。不防眼前刀光一闪,一柄锐利的大刀横在了眼前。二人双双抬手按住身侧腰间的武器上,似乎是打算动手。 刘该突然清咳了一声,“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 一场无形的硝烟开始弥漫…… 刘该迈进门,才看清里面的情况。这是一间雅阁,是客栈里上等的房间。房间的空间很是宽裕,以一张山水花鸟屏风一分为二。里面摆着一张床,是供客人歇息的地方,外间则是一个小厅,桌椅摆件一应俱全。 一道珠帘后,甚至还摆了一张小榻。他要见的人,就在这珠帘之后。 眼见他打量的差不多了,目光也看了过来,一直不曾出声的天锦,这才道:“请坐。” 隔着一道珠帘,刘该看不清坐在小榻上的女子是何模样。可她身侧站立的婢女,刚刚与他打了个照面。 即便只是一瞬,他也瞅清这婢女身上所穿戴的衣物首饰,价格不菲。不过只是个婢女,都这么大气,更何况是主子。 也不知此女子到底是何人,为何那般有底气在浣风楼留下那话? 心里带着疑惑,刘该依言坐了下来。 可坐下来之后,心里却是一惊,不是说此女子是与刘裕一同出现在浣风楼的,为何不见刘裕? 天锦是何等的玲珑剔透,如何不知此人心思。她却故意慢条斯理的吩咐朱瑾,“给客人上茶吧。” 朱瑾顺从点头,拿着茶壶,抬手拦开珠帘就出来了。 珠翠攒动,哗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便是在它们被掀起的那一瞬间,刘该终究还是看清了里面的女子的面容。 他身处在这个位置,美貌的女子他见过不少,可看清天锦的那一瞬之间,眼里却是难掩的惊艳。 心道:刘裕这小子艳福不浅! 天锦心中冷笑,面上却只当不知,“不知刘副楼主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珠帘落下去,再次阻隔了视线,也将天锦那张姣好的面容给挡了去。刘该微微失望,不过美人清丽的声音倒也十分悦耳。 他正了正色,想到此行的目的,顿了一下,才答道:“听闻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回来了,这才前来一探究竟。不料,却在此处见到了姑娘,不知刘某可有幸知道姑娘芳名?” 不待天锦开口,朱瑾便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我家姑娘的芳名不好说与外人听,刘副楼主不妨唤一声锦姑娘吧。” 这等高高在上的姿态,更让刘该笃信,此女来历不凡。他心里又惊又疑,“不知锦姑娘与刘煜是何关系?” 天锦轻笑出声,却是不答反问:“我与阿裕是何种关系,不劳费心。倒是刘副楼主百忙之中,特意寻来,怕是不单单只是想看看阿裕这么简单吧?” 她明显的就是不想与他虚以委蛇,直接言明了他此行的目的。刘该心里原来还有几分顾忌,闻言却觉得一松,亦是放声笑了起来。 “锦姑娘快人快话,失敬失敬。刘某来此,的确是有一事,需要锦姑娘解惑。” 天锦道:“你若指的是孙恩一事,我现在便可以回答你。我在浣风楼所言,句句皆是实情,那孙恩想必已经占据了上虞,以刘副楼主的人脉想来不会不知道吧?” 刘某神色微变,却也只是一瞬之间。 虽然早在天锦浣风楼前放言之前,他的确已获悉孙恩造反之事。也一直密切的关注着,派人时刻紧盯着。 上虞与丹徒隔得实在太近,眼看他离浣风楼楼主之前就只差一步,这个时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发生任何的意外。 第251章 脱壳 事实上从刘裕迈入丹徒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只是他身边跟着一男二女,让他查不出底细,故而没有轻举妄易,想要在观察几日。 若非此女提到孙恩,他断然不会轻易献身。 “锦姑娘告知刘某这些,不知是何用意?” 天锦似笑非笑,“刘副楼主是阿裕的叔父,浣风楼楼主又是阿裕的阿弟……我将这些据实以告,有哪里不对吗?” 刘该五官英挺,听了她这话,笑得微微有些不太自然了。心道:听她的意思,莫非刘裕不曾察觉出什么? 他讪讪笑道:“不知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去了何处?” 这已经是他进屋后,第二次以“不成器的侄儿”来称呼刘裕了。天锦眉梢轻轻一挑,故作疑惑道:“咦……刘副楼主来时的路上没有遇到阿裕吗?他这几天,天天都往浣风楼里跑,可惜回回都失望而归。” “是吗?”刘该眼里微闪,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虽说阿裕曾经闯了祸事,酿成了大错。可他到底是我大哥的长子,是浣风楼曾经的少主!这些人真是岂有些理,居然隐瞒不报!” 天锦目光凉凉地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的睁眼说瞎话,也不戳破。她并没有告诉刘该实情,其实在他来前,刘裕是在客栈里的。 他出现后,刘裕才悄然离开。 没了此人从中作梗,她料想刘裕这回定能达成心愿。就像刘该说的,他倒底是前楼主的长子,是浣风楼曾经的少主。只要亮明身份,总会有办法进去的。 听闻刘裕又去了浣风楼,刘该心里暗道不妙。他虽然吩咐过,浣风楼需要修整,不许放任何人进入。可一旦刘裕硬闯的话,没了他坐镇,势必会惊动萧氏。 他突然明白了,不由得深深地看了天锦一眼。 有些不甘。 “锦姑娘既然知道孙恩已然压近,想必心里已有应对之策,刘某愿闻其详。” 天锦摇摇头,心里却是兴灾乐祸,“我同阿裕是从山阴过来的,是沿途打听来的消息。故而才急急的想要面见浣风楼楼主。如果知道刘副楼主今日会登门,他又何必火急火燎的跑出去。” 一番话,又将刘该给堵了回去。 说来说去,都成了他的不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此女话里话外,皆有着嘲弄之意,看着他的目光也好似怜悯一般。 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即便身份再尊贵,又能有多深沉的心思,不过是故意拿捏,装装样子罢子。可直觉又告诉,或许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真是见了鬼了。 刘该有些坐不下去了,暗暗后悔不该亲自跑这一趟。 天锦突然道:“刘副楼主与其在这里问我,倒不如回浣风楼去,说不定还在外面苦苦等着……唔,不成不成,还是我亲自送刘副楼主回去吧,否则阿裕该说我怠慢了。” 刘该刚要说婉拒,就见她唰地一下站起来,“小瑾,你去叫三爷备车,我要送阿裕的叔父回浣风楼。” 朱瑾哪里不知道天锦是故意的,立即响亮的应了声。转身就去开门,高扬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弄得刘该一阵尴尬。 果然是见鬼了,他居然被区区一个小女子拿捏住了。 回浣风楼的路上,刘该的脸色便是一路阴沉着,脸上的神情亦是飘乎不定。天锦看在眼底,心中暗笑。 这才不过是个开始。 等到孙恩率兵压境,她会让这个心怀不诡之徒,知道什么是有口难言,会让他自实恶果的。 * 却说刘裕。 他并不知天锦表面答应了他不去招惹孙恩,暗下里却已经另有主意。 从客栈的后门出来之后,他快马加鞭飞奔到浣风楼。守望台上的人认出他,自然不会放行。 刘裕的耐性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随即从身上掏出一物,甩了过去,“去告诉你们楼主,我刘裕在此等他!” 那人把东西接过来一看,却是大吃了一惊。 原来,刘裕甩过的东西并非寻常之物,而是他父亲的遗物。半块前楼主的手令,而另一半则是在现任楼主的手里。 那人迟疑了一下,又附身与身侧的人耳语了几话,方才面色复杂的重新看向刘裕,“你在这里等着。” 刘裕不耐烦地摆摆手,任由着他去。 那人下了守望台,心思一转,却并非如刘裕所愿,拿着这半块手令,前去寻浣风楼楼主。而是转了个弯,去了议事堂,走到一名青衣男子面前。 “范师兄,外头有个男人,拿着此物,要面见楼主。你看……”说着便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青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范闻秋。 他接过此人,待看清厉害,面色骤然一沉,“人呢?” 来人答:“还在外面……”想了想,又多了句嘴,“他已经来了好几回了。” “师叔呢? ”范闻秋问。 “师叔出去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就说楼主抱恙,不见客。” 那人正欲应下,突然听到议事堂外传来一道凛冽之声,“楼主何时抱恙,我怎么不知道?” 未见来人,先闻其声。 堂内的两人却是双双变色。 今日的萧氏绛红色的菱花纹长裙,看上去格外的耀眼。她从外头走进来,身后跟着身着碧水色的衣裙的程玉莹。 两人脸上皆有怒色。 萧氏还未开口,程玉莹已按耐不住,“范师兄,你做什么要诅咒阿则,他明明好端端的在书房里处理了一个早上的事务。你说他抱恙,是抱了哪门子的恙?” 范闻秋哑然。 他决然没有想到,已经深居简出萧氏,居然会出现在议事堂外。方才的话,她又听去了多少。手里那半块手令,却跟握着半块烫手的山芋一样。 跟在他身后的人,心中忐忑,一脸灰败。 萧氏面色沉沉,不怒自威,“闻秋,你师妹的话,你为何不答?” 范闻秋心知刘叔师叔不在楼中,今日这个祸是躲不过去了。他心中微沉,飞快地看了一脸气得满脸通红的程玉莹,硬着头皮答道: “外头有人冒充裕师弟,口口声声要见楼主。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我怕此人心怀不轨,这才称楼主抱恙,欲婉拒了此人。” 第252章 番外8 同行之灾 “噗呲!”天锦大笑:“这样就吓到你了?” 云殊看着对方,内心挣扎,但还是理智地回答:“多谢姑娘抬爱,在下无意推辞,但如今时局动荡,家中商行还需料理,恐怕不得不拂了姑娘美意……” 已经被拒绝到底了,天锦忍不住握拳咬牙。自小到大,还没人被她如此看重邀请过,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无动于衷一再拒绝。天锦内心有些挣扎。思绪片刻,惯于用实力争取事物的天锦,最终还是选择不放。 “我给你两个选择。”天锦也懒得纠缠,直视着他的双眸直接了当道,“第一,自己跟我走;第二,被我打晕,挂在马上跟我走。” 刚刚还礼貌英气的少女一言不合就霸气的原形毕露,但细看也不失为可爱。 云殊突然笑起,伸出手指,“在下选第一种。” 天锦终于露出笑颜,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早知道你吃硬不吃软,我就懒得跟你废话了。” 云殊近距离的欣赏着少女的笑颜,心中情义荡漾,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你笑什么?”天锦也同样在欣赏着云殊,看他笑得有些坏坏的感觉,立马灵机一动,“你该不会想趁我不备偷跑吧。” “啊?!”一下被猜中心思,云殊连忙遮掩,“没,没有的事,姑娘盛情邀请,在下哪敢偷跑。” “哼,你若敢欺骗我,就算追到天边也不放过你。”天锦撩过耳边的细发,像个赌气的少女,“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牵马?” “哦,是……姑娘请上马。”天锦不自觉就端起来公主架子,云殊礼貌回应,扶她上马,然后为她提缰而走。 两人走了一会,路过一条山中河流,流水从山上而来,川流之下,云殊牵着马到河边给马饮水。 河流里埋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更大一些的已经浮出水面,云殊一时兴起踩着石块走了两步。看着流水在脚下哗哗流淌,在抬头看去,好似站在河流中央,景色美不胜收,不由得多走了几步。 天锦坐在马上,看着远处水气弥漫,而飘逸的男子漫步水中,好似水上神仙,不免看得入迷。然而再定睛一看,发现他越走越远。 天锦心中暗叫不好,大喝一声,“给我站住。”说着飞下马来,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脚将云殊踹进河里。 “啊——”云殊一声惨叫,妥妥的地摔进河中,与流水融为一体。 “让你跑,你再跑啊。”天锦得意地看着落水的云殊,在水中不断挣扎。 流水疾缓而下,翻搅着云殊不断向下游冲去,“喂,别叫了,还不快给我上来。” “我——不懂——水性——” 什么? 天锦心中一紧,看着云殊在水中扑腾着,确实不像游泳的姿势,但又觉得他说谎:“你少骗我,你一个佳公子,武功了得,怎么会不知水性?” “冤枉啊,谁说武功了得……就、就偏要知水性。”云殊时沉时浮,一连喝了几口水,被水流直往下游冲去。 眼看云殊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下天锦可急了,“哎,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下去救你。” “别,别下来姑娘。”云殊吞了几个水呛道,“水流太急,你下来会有危险的。” 天锦踩着石块赶上水中的云殊,坚定道,“你是我踹下去的,我就得负责把你捞上来。” 话落,天锦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一把抓住正在下沉的云殊。在岸上看着不自觉,入了水才知道,水流不但湍急,河底还凹凸不平,四周都有大小不一的漩涡。 原本游起来就较吃力,更别说带给人上岸了。更紧急的是,再向后几米的距离,竟然是悬崖式的瀑布口。 “姑娘松手,你快上岸吧,不要管我了。”云殊连忙撇开她的手,将她往岸上推。然而天锦就是死活不放手,紧紧拽着他,好像拽着至关重要的东西。 “我如果现在松手了,那会有一只手紧紧的抓着我的心脏,让我余生都在窒息中度过。” 崖口越来越近,云殊不免有些后悔刚刚演的苦肉计,斥道,“刚才我是骗你的,就是为了逃跑。其实我会水,你赶紧上岸,我就跟在你后面。” “我不,你骗人。”天锦突然嘶吼起来,也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也有恐惧大于无力的时候。她突然放弃了挣扎,紧紧抱着他,那一刻竟比手握钢刀还要有安全感,“我宁愿陪你一起死,也不要用往后的几十年来怀念你。” 那一瞬间,云殊好像隔着水雾看到了自己的全世界,他也不是很确定,但就是有一种感觉——这世间还有如此珍贵的东西! “走!”云殊大喝一声,用力将天锦推上一块大石,而他想奋力挣脱漩涡,向旁边游去。奈何水流在瀑布口更加湍急,距离又短,云殊没动几下就被流水无情的冲了下去,瞬间没有了影。 “云殊!”天锦大喝一声,不顾一切的从石上直接跳下悬崖口。撞开水雾,越过瀑布,直到再次看到他的身影,就算迎接死亡,也愿意! 夕阳渐落,云殊将天锦抱上岸,全身都在滴水。 索性瀑布不算高,只是被浪花拍得眼花缭乱而已。 “你这傻丫头,让你别跟下来,你非要跟。还学人家跳崖,拍晕了吧!” “那你不是要逃跑的吗?”天锦也是嘴硬,但在他的怀中,竟有说不出的依托感,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一想到如此,天锦竟有些不自在,她可是堂堂大锦军的统帅,怎么能有这种感觉! 天锦下意识的命令道,“放我下来。” 云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将天锦轻轻放下,让她歇着,然后自己开始找些干柴火。 天锦就这样坐在岸边,视线围绕着翩翩公子不能移开。 生了火,天锦和云殊面对而坐边聊边烤衣服,夕阳渐落,两人没有食物也没有休息的地方,却意外的非常开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星星一闪一闪的遥挂在苍穹。天锦刚想着此夜一定要慢些走,云殊便指着一处笑道,“快看,天无绝人之路,那边有火光。” 天锦没好气道,“我们这也有火光。” “不一样的,那边火光较大,也多。说不定是住在山上的村民,我请他们给你找个睡的地方,以免受凉。” 天锦明显没有兴趣。相比于睡在某个村民家里,她更想和云殊静静的歇息在山水间,睡着了就在他身边,睡醒了睁眼就能看到他。 云殊见她没什么情绪,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受伤了?要不我抱你过去吧。”说着就张开手臂要将天锦抱起。 “哎,放手,我自己能走。”天锦有些不好意思的打开他的手,心里暗暗埋怨起他来。一面想着他也不是那么聪明的,一点也不懂得风情;可又想着,让女子露宿在荒山野岭确实不太好,自己都没地休息了,还想着给她安排地方,正是君子之道。来回较劲着,天锦自己都觉得可笑。 两人一步一探的向火光靠近,略近些就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村庄,就一个小寨子,里面吵吵嚷嚷的人,好像在庆祝些什么? “一帮乌合之众,定不是什么好人。”天锦站在一棵树的后面,睥睨的看向寨子里的人。 “你别这么早下定论,也许人家有喜事了?这里民风淳朴,我们再靠近些。”云殊拉住天锦又多走了几步,依靠在一道破墙的后面,悄悄观察里面的情况。 “老大,恭喜你了,又抓到个小妞,今夜有美人暖床了。” 一个小弟样的人向另一个带刀大汉敬酒,说着恭维的话,那粗汉子也端起大碗的酒,回敬道,“我呸,那臭丫头蒙着个脸,到现在还没见到真容了,说不定是个丑八怪。” 小弟又道,“等今晚拜堂成了亲,别说一张脸了,全身上下哪处是你不能看的。” “那倒是,哈哈哈。”马屁精的话很受用,粗大汉高声笑起,更举起碗对着众兄弟,“兄弟们跟着一起打家劫舍,辛苦了,等我把那妞玩腻了,就赏给兄弟们玩。” 众杂碎们跟着一阵咆哮,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规矩。 第253章 番外9 少女莎莎 墙角处,天锦冲着旁边的人一哼,有些讽刺道,“还真是借你吉言,果然是有喜事。” 云殊有些尴尬的回道,“弄玉姑娘说得也对,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走吧,把我送进去吧。” “啊?等一下。”云殊连忙拦在她的前面,“弄玉姑娘开玩笑了,这里面都是些土匪强盗,我怎么会把你送进去了?” 天锦歪头看他,神情正直,“你不把我送进去,又怎么救那姑娘了?” “原来如此。”云殊还以为她真跟自己怄气,“弄玉姑娘真是好心肠,但即便这样云某也不会让你冒险的。” 说着将天锦拉到了一边,“姑娘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哎,等下。”天锦连忙拽住云殊,提醒道,“寨子里少说也有几十个人,你空手空脚地走过去,不怕被砍成下酒菜吗?” “没事,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云殊不以为然地笑着,示意她安心,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刚刚看到一个人落单走了出来,我去把他打晕。” “然后呢,抢他的刀,不分青红皂白将寨子里的人都杀光?” “弄玉姑娘严重了,在下可不是嗜血之人。”说着嘴角坏坏地上扬,目光睿智地看向天锦,“山人,自有妙计。” 天锦目视着他离开,一边想要看他搞什么花样,一边又担心他被土匪围攻,不由得向灯火处多走了两步。 云殊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不一会儿又出现在光线里,已然换了一件土匪的破衣裳,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天锦掩唇一笑,向刚刚云殊消失的地方走过去。果然,一个汉子倒在草丛里,上身****,旁边是一套蓝色的织锦衣裳。天锦将云殊的衣服收起叠好,重新回到刚才的地方等候。 云殊装作新来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走进厨房,很客气的为前辈接拿东西,然后再自我推荐的掌勺。 “啊呦,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掌起勺来还挺有架势的。”其中一个大老粗拍拍他的肩膀。 “家中无姊妹,母亲早逝,碰巧我又兴趣广泛,什么都学过一点,做饭做菜那都是小事一桩。”云殊前半句是特殊情况撒了谎,后半句可是实话,但凡吃过他亲手做过菜的人,没一个不夸赞的。 “是嘛,今儿兄弟们有口福了。那这边的两道菜,还有这焖锅,这红烧的……”大老粗也很不客气地这指两下那指两下。 云殊随即会意,满口答应,“前辈放心,都交给我了,你就去陪兄弟们喝酒吧。” “嗯嗯,年轻人态度不错,好好干。”大老粗听着外面的热闹早就耐不住性子了,见有人顶事,立马拍拍屁股走人。 “哎,前辈等一下。” “怎么了?” “听闻大哥抢了个女人回来,是关在仓库里吗?” “哪能啊,早关大哥房里去了。” “哦,大哥房在何处?” “嗯?你问这干嘛?”大老粗斜视着新人,突然一脸顿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想偷大哥的女人。” “不敢不敢。”新人连忙挥手,认真道,“我也是怕那姑娘晚上不好好伺候大哥,顺便给她送口水。” “哦。”大老粗觉得有道理,突然他又一个顿悟的表情,“哦,你刚来就想献殷勤,你小子有前途啊。” “那还得靠前辈成全啊。” “嗯,终于遇到一个会混的了,以后混好了别忘了我啊。” “一定一定。” 大老粗向外指了指,“在东面最里的屋子。”说完走老远还回头向云殊挤了挤眼。 那人一走,云殊连忙炒好一个菜,端了出去,一面将菜上桌,一面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回到厨房后又端出一碗汤,向东面最里的屋子走去。 果然,最里的房间有一个瘦弱汉子把守,那汉子隔着走道的破落窗户向外张望。见有人来也不机灵,懒懒的看着他,可能是把他当自己人了。但看到那碗汤时眼眸豁然一亮,大笑道,“哎呀,兄弟来给我送汤了,啊,还有我最喜欢的青菜汤。” 说实话,这汤可不是为他准备的。只是山里胡乱拉来的守卫,纪律差得让人出乎意料,一碗菜汤就勾了他的魂。 看着对方将汤碗毫不客气的端走,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云殊突然顿悟到异位而思的重要性。 也好,就换个计划吧。 “大哥让我带那姑娘去陪酒助兴,我要进去了。” “去吧,去吧。”瘦汉子一点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就顾得大口喝汤吃菜。 云殊走进去,里面果然有个村姑模样的女孩被绑在床边上,外面的瘦子忽然又叫起,“那妞力气大着了,绳子多捆了两道,要不我帮你一起解。” “不用不用,我力气也大。”云殊笑着拒绝。 屋内,女孩并不怯生,反而有些好奇的打量他,豁而眼眸一亮,有些激动起来。 云殊将食指竖在唇间,示意她禁声,“姑娘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女孩停止了挣扎,随即配合的背过身,很大方的样子。 云殊为女孩解开绳子,女孩手脚方便后立即拉住他道,“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啊? 云殊有些微愣,下意识的留意起女孩的脸庞。 女孩带着黑色面纱,只有清秀的眉目露在外面,目光磊落,比寻常村姑的眼神灵敏许多。 但再打量也没看出熟悉的感觉! “我叫莎莎,和哥哥住在山下。”女孩大方的自报家门,内有提示的意思。 云殊虽然觉得女孩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礼貌的回应,“在下云殊,路过此地,得知姑娘受困,特来相救。” 莎莎上前一步,与云殊拉近了距离,目光真切的凝望着他的脸。即便是带着面纱,也能感觉到她的喜悦,“文质彬彬,淑人君子,你真不善伪装。就算你穿着破旧的衣服,我也知道你出自豪门,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在下幼时有幸读过几本书,姑娘见笑了。”云殊有些尴尬,突然想到天锦还在外面等着,连忙催促道,“姑娘,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好。”莎莎应了一声,大步走出房门,云殊紧跟其后。门口的瘦汉子又跟云殊打招呼,让他等会再捎点汤来,云殊礼貌使然的回应了两句。 第254章 番外10 该死的好汤 不远处,天锦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出来。看那气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姑娘把少年给救了。 莎莎还是大摇大摆地走着,云殊刚想说不要正面冲撞他们,莎莎就拽着云殊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们从厨房那边绕过去。” 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云殊有些怀疑他今晚的举动是不是多此一举了,这女孩怎么看也不像是需要有人施救的样子。 刚走了两步,一个带刀大汉冲到厨房,正好与他们迎面相撞,“站住,那臭小子说你了。刚才那菜你做的吗,味道不错,再来两份。” 那带刀大汉就是之前酒桌上的大哥,说了两句顿觉不对,“哎,什么情况,臭小子那妞怎么在你这,你想干什么?” 听到大哥的声音,棚子后面又闪出个人,正是寨子里原来的厨师胡须汉子。胡须汉子一见情况,又是一个顿悟的表情,“我就说,你果然是想偷老大的女人。” 原本还能解释两句,被胡须汉子一说,带头大哥瞬间拔刀,怒吼道,“给我杀!” 一言不合就得杀,果然和野蛮人难以沟通,“早知道在菜里多洒两把盐了。” 云殊无奈,将莎莎拉向自己的身后,随手从旁边的草堆里抽出根木棍,和他们打了起来。一边打一边将莎莎往外面带去。 外面守着的天锦见状再也忍不住,冲进去就撂倒两个人,抢了一把大刀。看清周围的情况随即大刀一挥,砍向一旁的木柱。 那木桩本是支持上面的草棚,木桩一断,草棚应声而塌。 云殊身手敏捷,抱起莎莎踩上一个木凳向旁边一跳,躲过了草棚。而剩下的土匪全部被草棚盖在下面。 脚刚落地,莎莎就冲着天锦大声责备,“你这女的下手咋不长眼,没看到云殊哥哥还在棚子下面吗?要伤到他,你赔得起吗?” 云殊哥哥!? 天锦一眼就不喜欢这女孩子,非常的不喜欢,“我知道以他的本领能躲过这棚子,才下的手,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还有,他是我的人,请把你的手从他胳膊上拿开。” “你说拿开就拿开,我偏不。” 莎莎依然嘴硬,天锦一阵恼怒,冲着云殊呵斥道,“云殊,将那臭丫头给我扔回去。” “啊?”云殊连忙撇开莎莎的手,劝道,“哪有救人再送回去的道理,先别吵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说着就赶紧跑过来拉住置气的天锦,将她们两人带进浓浓夜色之中。 那帮土匪还是很有气势的追了出来,只是山路崎岖木林高大,就算拿着几个火把也照不出几米的路程。再加上他们人多声大,三个人要避开这群土匪那真是容易。 回到之前的河边,后面早没了追逐的声音,云殊提议先歇一下。其实,他是想问问那女孩的住处,带着她乱跑也不是办法。 “那,给你。” 走了半天才发现,天锦手上一直抱着他的衣物,云殊内心一暖,甚为感动,“弄玉姑娘真是心细,连在下的衣服都收好了。” 天锦将衣服给他,含笑着背过身,“别那么拘礼,叫我小玉就行了。” “那多谢小玉了。” 听着背后换衣服的声音,天锦脸上一红,又向旁边走出了两步。 而那个叫莎莎的女孩反而向云殊走近了好几步,大大咧咧道,“出门在外还穿那么繁琐的衣服,还是我帮你系吧。” 天锦一听这内容面色一沉,也顾不得许多转身过去将她拉开,“你这女孩子好大胆,人家男的在换衣服,你插什么手。” “只是外衣而已,你看腰带也真长,一看就是要侍女服侍的公子哥,还是我来吧。” 莎莎还要去,天锦硬拉着不放,“外衣也不行,女孩子家要矜持点。” “什么矜持不矜持的,我偏要。” “不行。” “就要。” 一个非要给男人穿衣服,一个偏不让她给男人穿衣服,两人就这样争执起来。不知是一阵风来得太大,还是两人的肢体动作太大,莎莎脸上的面纱无意滑落。 天锦定睛一看,瞬间放开了她的手。 本来只是觉得她可能太调皮臭美,才故弄玄虚的带了面纱,见她眉目清秀,还觉得她是个漂亮的女子。没想到面纱一掉,竟露出一张毁容的脸。 云殊也一时呆住,气氛有些尴尬。 天锦觉得很惭愧,连忙歉意道,“抱歉,我刚才……” “啊,被你看到了。” 莎莎忽然激动地指向云殊,不但没出现想象中的自卑感,反而夸张地笑了起来,一把扑进云殊的怀抱,撒娇道,“你是第一个看见人家脸的男子,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什么?” “你刚说什么?”那女子一会变一个花样,天锦都快招架不住了。 莎莎蹭了蹭未婚夫宽大的胸怀,害羞道,“人家发过誓,谁看到我的脸,我就嫁给他。既然公子有缘得见,那我自然是公子的人了。” “啊?”云殊有些不知所措。众然是出身名门读书万卷,也曾与各色人等来往,但他毕竟还是个年轻小子,未经事世,从未与女孩子有过瓜葛。这没由来的就多了个女人,他还真招架不住,忍不住向天锦投去求救的目光。 如果刚才天锦还有一点愧疚,那现在是连杀她的心都有了。以往她若生气,身边察言观色的朱瑾、沐倾城等人早就替她出手,不用她拂袖做事。然而此刻她们都不在,天锦也顾不得什么公主形象,一把拉开莎莎,将她撇出老远。 “你这个……”良好的教养让天锦硬生生咽下丑八怪三个字,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你哪来的自信,云殊公子一表人才,你们相配吗?” 莎莎自然听懂她的话,摸着脸颊上的烫伤颇为自豪道,“小时候算命先生说了,我命中有祸难以长大,如要避祸必须用火烫脸。果然,烫了脸之后我就平安长大了。这还是那算命先生亲自烫的,他叮嘱我以后一定要以纱遮面,这疤啊……” 说着,不由得羞涩地掩面而笑,“能旺夫!哈哈哈。” “如果让我撞见那算命的,一定给你报仇,”天锦看着一张好好的脸被妖言所毁,不由得动容,但是…… “云殊公子家世显赫,你再怎么旺夫,他的长辈也不会同意的。” 莎莎倒不介意的挥挥手道,“没关系,我一村姑,能嫁他做妾就行了。” …… 天锦愣了愣,突然想通了,跟一个傻姑娘说那么多话是没用的,“要不这样,你要是能过我这关,我就让他娶你做小妾。” 说着就将拳头压得咯咯作响,莎莎反而露出鄙视的眼神,“这么凶悍,怎么嫁人啊?” “你……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 “好啊,我就不信你敢把我打死。” 第255章 番外11 公主去哪儿 “等、等一下。”云殊连忙拦住她们,特别是天锦,那一拳下去,莎莎另一半脸估计也保不住了。 “怎么,你怕我把你未婚妻给打死吗?”天锦怒道,“放心,给你留口气。” “弄玉姑娘莫生气,你把她打成一口气,我就真得把她带回家养一辈子了。”云殊又连忙转向那个……特别的少女,“莎莎,先别说这些了,你家在哪?我们先把你送回去。” “送什么?让她自己走。”天锦没好气的说着。 莎莎也不理她,笑嘻嘻的指了指前面,“这里可以下山,我家就在山下。” 说着就往山下走去,云殊跟了几步,见天锦还很生气的留在原地,连忙折回来低声劝道,“小玉,我觉得这莎莎可能有点问题。” “她能有什么问题,她机灵着了,一转眼就能嫁给贵公子。” “不是,万一她真是个受过伤害的傻丫头,把她丢在荒山野岭的,要出个事,且不是罪过。再说,她不懂事,不代表她家里人不懂事,到时我们将话说清楚,不就行了。” 云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安抚着天锦,天锦看着他温和的眉目,觉得他也太善良了。 “好吧,再送她一程。”天锦勉强答应。 走了几步,天锦豁然回头,目光坚定的探进茫茫夜空。 “怎么了?”云殊回头看她。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云殊也看向木林深处,只见里面漆黑一片,宛如巨兽之口。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四周静谧深沉,“是那些土匪追来了吗?” “不是。”天锦摇了摇头。刚刚那一声太过缥缈,好像是很远的高处传来,像风声,又像是人的呼唤。 再细听,又什么都没有了。 “兴许是风声,我们快赶路吧。”云殊关切的递上手,想将天锦从一块高石上搀扶下来。 天锦看着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向她伸来,就像一种召唤,令她无法拒绝。 瀑布之上,山野深处。 朱瑾和辛夷着急万分,两人在山林里喊了许久也没寻到天锦公主的身影。 朱瑾有些懊悔道,“早知道还是再拦一下的好。” 现在可是大锦军行事的重要时机,若是被他们发现的统帅未出征就没了踪迹,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辛夷冷哼,“她那脾气,哪是我们能拦得住的。” “那我也应该紧跟过来,这山路崎岖,木林深邃的,不知道天锦公主是不是出事了?”朱瑾分外内疚。 辛夷抬头看向四周,天上的点点星光被树叶遮去了一半,这可不是找人的好环境。 “你也别老怪自己了,天锦公主本领大,不是那么容易出事的。怕就怕……” “那个吹笛的人!”朱瑾接上辛夷的话,叹了口气,“若天锦公主真落那人手中,我们在这里恐怕是找不到人的。” “万一真遇到歹人,我们这么找不但找不到人,还会耽误营救的时间。”犹豫片刻,辛夷转身看向朱瑾,“我记得这地方有个镇子,里面驻扎着我们虞美人的姐妹,我还是去报信吧。你就在这等着,万一天锦公主回来,好有个照应。” 朱瑾点点头,也以为是。 “那我先去了,你小心些,说不定那人还没走。” “放心!” 莎莎没有撒谎,走过崎岖的山路,撇过木林,流水之间果然看见了未熄的灯火。 但和云殊想象中有些差别,“就你们一户?” “对啊,就我和哥哥住在这里。”说着很开心的边喊边向茅屋冲去。 云殊还以为是一个村庄,但想想莎莎的脸,只怕是被排挤了也有可能。若要是这样,他们兄妹俩还真是可怜! 听到莎莎的声音,茅屋走去一个粗衣男子,那人也很年轻,身强力壮的。只是左脸颊,同样有着一块烫伤。 那人走出屋子,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们。莎莎刚走上前去,还没介绍他们,那男子目光豁然一亮,好像忽然认出了云殊。连忙激动的跑过来,边跑边高兴道,“妹夫,可等到你来了。”末了还一把抱住云殊,狠狠拍着他的后背,大有责怪之意。 天锦眼眸无奈的转向旁边,一脸嫌弃。拍了一会儿,那人还在抱着云殊,比他妹抱的时间还长。天锦对这家野蛮奇葩简直无语,“你抱完没有,谁是你妹夫?快放开他。”天锦大喝了一声。 男子终于依依不舍的放开云殊,感动道,“我妹妹常年以面纱示人,幼时还起誓只嫁第一个看过她面容的男子。现在我妹回来,面纱不见了,却只有他一个男子在身边。他不是我妹夫,还会是谁?” 听着很有道理,但这都是些什么逻辑? 天锦转念又想,发现他还很聪明,调侃道,“所以你妹妹被土匪劫走了你也没打算救,就盼着那个倒霉鬼赶紧娶了她是吗?” “这是哪里话,我妹妹怎么能嫁给土匪了。”男子显然不乐意了,拍拍胸口道,“妹子被劫走后,我可赶紧报了官,官府让我在家等消息。你看都深夜了我都睡不着,本以为要等个十天半月的,没想到官府这次做事那么快,半夜就给送来了。哈哈哈。” 十天半月!? 十天半月那傻丫头还是活的吗? 天锦叹息的摇了摇头,看他们一会聪明一会傻的,不知说什么好。 “来,快进屋吧。”那男子非常热情地接待他们,给他们端茶递水,完事看着云殊仪表堂堂忍不住连连称赞,“官府派来的公子,一看就是官家的人,我把妹交给你,放心!” 说着还拍拍自己的心口。 云殊看着莎莎的哥哥,跟自己想象中的莎莎家人差距更大,不免无奈的低下头去。 莎莎见状以为是他嫌弃哥哥的容貌,随即靠向他解释道,“云殊哥哥,你不要看我哥脸上有个烫疤。那疤是跟我一样的,没有它可活不长,算命的说,谁要跟我哥结婚,定能福寿满堂的。” 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向天锦。 天锦为妹妹的心思感到动人,但还是假装看不懂的样子问道,“那算命先生你可知他住哪?” 莎莎以为有戏,激动道,“莫非姐姐也要算命?” “不算。”天锦看向莎莎冷冷道,“我去宰了他!” 莎莎撅起了小嘴,不乐道,“一个云游的算命先生,救了我们之后就走了。” 天锦重重叹息,想着那神棍招摇撞骗也就罢了,还如此心狠手辣,竟以妖言哄人毁容。若他长久行骗,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云殊明白天锦的叹息,只是事已多年,难以追究。这算命先生如果不云游的话,恐怕活不长。 第256章 番外12 拜不拜堂先打一架 “别说那个了,叫我阿天。”男子很满足的拍拍云殊的肩膀,欢喜道,“要不明天就和我妹妹举办婚礼吧。” 看着莎莎瞬间羞涩地捂脸偷笑,云殊眉宇微敛,尴尬的拿开阿天的手,解释道,“这个……我跟莎莎真不太合适。” 阿天微怒,“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 “难道还有谁比我更有说服力吗?”云殊叹了口气,感觉交流的时候遇到了障碍。 “哥,他肯定是嫌弃我。”莎莎摸着小脸可怜巴巴的看向哥哥,眼眶都红了。 一见妹子受了委屈,阿天就不答应了,一拍桌子,“你敢嫌弃我妹子,我妹子可有旺夫命,你娶了她可死赚的。” “这倒不是……”良好的教育给了云殊较好的脾气,他还想再劝他们两句,旁边的人是看不下去了。 “有什么不是。”天锦性子豪爽,才不会好言跟他们兜圈,“你们年幼受人蒙骗,我很遗憾,但是男女之情不可强求。况且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哪有见个面就强逼人嫁娶的道理。” “天锦……”云殊拉了拉天锦的衣袖。 “没什么好说了,既然莎莎姑娘已经平安到家了,那么告辞。”天锦衣袖一甩,说完话拉住云殊就往外走去。 “慢着。”阿天大喝一声,面色沉寂,“你有你的大道理,我妹有我妹的誓言,今日若不给个说法,谁都别想走。” 天锦站在门外冷哼,上下打量着一对乡村兄妹,断言道,“那就要看你能不能留得住了。” “那两位得罪了。”阿天拿起一根擀面杖就向天锦的身侧袭去,云殊顺手拉过天锦,出掌推来了擀面杖。 阿天也不是什么小人,见云殊有意保护天锦,便不再与她纠缠,和云殊较量起来。两人在屋外来回几个回合,拳脚相加,竟有不相上下的意味。 云殊是富贵之门,自小就有着优良的教育,各类先生自然是请得很多,功夫出众不足为奇。可那阿天一个山中莽夫,说起话来都颠三倒四,何来能力与云殊抗衡。 天锦自幼生活在尔虞我诈的政治圈内,立马警觉起来。刚踏一步,余光处有一物从身侧飞来,天锦下意识闪躲,那物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飞过。转首,莎莎一手拿着一根玉米棒,向她耀武扬威的笑道,“男人打架你插什么手?要比武就跟我比啊。” “臭丫头,早就想教训你了。”天锦从脚下踢起一根木枝,稳稳握在手中。一挥生风二挥起尘,宛如利剑在手,向莎莎刺去。 莎莎身形敏捷,两个玉米棒在手好似抓着两个短匕,来回挡住天锦的攻击。 兄妹二人身法相似,手脚有力,张弛有度,这可不是山村种地人该有的身手。 云殊一面与阿天较量,一面留意着天锦那边的动向,表面上是天锦在不断进攻,实则她的手法都被莎莎限制,不能随心而欲。 “住手。”云殊低呵一声,与对方保持了距离。 阿天稳住步伐将擀面杖收在身后成待发之姿,莎莎对着天锦不依不饶,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云殊跨出两步勾住天锦的腰,将她带到自己身侧,另一只手挡住莎莎的进攻。 “她是你什么人,你怎么每次都护着她?”莎莎急得将手中的玉米棒向他丢去,没使多大力气,都被云殊给挡了去。 “我倒要问问你们是什么人?”天锦稳住身形,手中木枝未丢,目光凶狠直视他们。 兄妹两自然知道她的疑虑,两人也走向一处,不卑不亢道,“我们的父亲母亲在年轻时,可是一代侠侣。若他们老人家现在还在,早已拧断你们脖子了。” 高人归隐!? 兄妹两的身手确实不像三脚猫功夫,能将她和云殊给挡下,必然是有高人指点的。 只是这种父母就是高手的简单说法可难以说服天锦,起码是不会全相信他们的。 在这之前,云殊也是有若不能说明就硬走的想法,现在看来,就算硬跑也讨不到好的。 “二位莫生气,要不就这样吧。”云殊看他们性子野蛮,脾气倒不算差,打了一架还有说上话,说明事情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跟莎莎姑娘是刚见面,突然嫁娶到底是不适应的。天锦姑娘是要去探亲,我们碰巧同路,不如我们明天一起陪天锦姑娘走一段路程,一来可以送送天锦姑娘,二来还可以和莎莎培养感情。这样一举两得不是很好吗?” 阿天犹豫了一下,兄妹俩对看一眼,勉强答应,“那好,就这么定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最多只送三天,三天后必须返回。” “可以,一言为定。” 此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两人比云殊想象中要好说话多了。 “嘻嘻,没想到未来妹夫还是个聪明人。”阿天是个糙汉子,不记仇,事情说完又开怀的抱住云殊将他往屋内拉去,“想想是不能太着急了,我这嫁妆还没准备呢。今儿你就睡我父母的屋,放心,干净的。” 莎莎就没那么大肚量了,起码对天锦是没什么好感的,撇了她一眼,娇气的冷哼一声,不再管她。 在云殊的周转下,他们好歹有了落脚的地方。 天锦睡在了里屋,云殊在外屋用两个长凳拼在一起,就算是床了。 山林的夜晚要比皇城的夜晚宁静许多,就连天上的星星都明亮了不少。轻缓的风透过窗户抚摸在白皙的肌肤上,清凉又温柔。 在陌生的地方天锦有些难以入睡,辗转之后好容易浅睡一会,又被屋外鸟虫的鸣叫给吵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也没用,只好坐起休息一下。 想着白天和云殊的种种,天锦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然后又想到那对兄妹,顿时又不开心了。 仰望窗外的天空,夜幕浓烈,天锦忽然心生一计,连忙穿好衣服,准备叫醒云殊,悄悄带他溜走。 然而等她走到外屋,看到两个长凳上空空如也,又看看四周,哪有什么人在啊。 “该死的云殊。”天锦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愤怒的低喊一声,连忙跑出屋外,四处寻找。 连喊了几遍他的名字都没有回应——那混蛋果然是撇下她逃跑了。 “大半夜的喊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觉?”莎莎的打着哈欠从屋里跑出来,睡眼朦胧的样子。 天锦正在气头上,怒道,“你还睡,你未婚夫跑了。” 第257章 番外13 小黄只是土狗 “跑了?”莎莎重复了一遍眼眸忽然一亮,“什么,他个没眼光的负心汉,竟敢抛弃我!哥——” 阿天听到妹妹的声音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小跑出来,安慰道,“妹妹不着急,我们屋四周都是木林,他跑不远的。” 天锦双手抱臂,眉目收敛,“他躲在山林里,你怎么找?” “放心,我有法宝。”阿天说完转身对着屋后大喊,“小——黄——” 在阿天的吼声中,屋后窜出了一条小黄狗,身形瘦小,摇头摆尾的样子,好像也没睡醒。 阿天蹲下摸着小黄狗的头,忍不住夸赞,“它的嗅觉非常灵敏,我平时打猎都带着,是一条忠心护家的好狗。”转首又对着莎莎道,“妹子,带上家伙,我们去林子里把你未婚夫绑回来。” “嗯!”莎莎重重点头,转身回到屋里呯呯响了一阵后腰上绑了一圈麻绳,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抗着大刀,快速跑了出来。 “哥,我们走吧。” “别急啊。” 阿天领着小黄到云殊刚刚睡觉的地方,转了一圈,又闻了闻云殊趟过的长凳,才从屋里出来。然后,就在一条土狗的带领下三人连夜进了山林。 原本就不明亮的夜,在山林里只能看到一点斑驳的星光,面前茫茫一片没有路程。 也许那位佳公子就在不远的地方,只要他不发声,就可能和他擦肩而过。想到这里,天锦莫名的焦虑起来。 找了好一会儿,小黄左右窜动,还偶尔往回走。天锦有些不耐烦,看着瘦弱的土狗忍不住问道,“你确定这土狗找出来的是人不是野鸡?” 阿天拍拍胸口保证,“那必须的,姑娘看东西咋那么肤浅了。这小黄狗我养了多年,无论找人还是找野鸡,那都是一找一个准的。” “可他刚刚还往回走。” “姑娘,请体谅它只是个土狗,不能当猎犬用的。” 天锦叹了口气,找的时候不由得跟他们分开点距离,以增加找到的几率。 突然不远处有一阵轻微的响动,莎莎向那边瞥了一眼,见没了反应又继续向前走了。在这荒山野里,鼠蛇兔鸡的也多,来回窜一下并不稀奇。天锦也想继续向前,但走了两步心下一沉,犹豫一番后,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过去查看一下。 拨开长草,大石的背后,赫然看见一个人躲在那。看清那人,天锦刚要握拳捶他,云殊立马做出禁声的动作,一脸哀求的表情。 看着堂堂佳公子竟被一对山野兄妹逼得躲石头后面,天锦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趁着他不能发声,悄悄在他身上掐了一下,算你将她抛开的惩罚了。 看着云殊默默承受毫无怨言还格外拜托她的样子。 天锦得意够了,看阿天和莎莎渐渐远去,向云殊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云殊收到信息,随即悄悄跟在天锦后面,两人无声的越走越远,直到连火把也看不见,才松了口气。 “我们往哪走?还回到河边吗?”天锦看着四周黑压压的一片,想着要不要原路返还。 云殊摇了摇头,跳上一个岩石,转身向天锦伸出了手,“我带你去镇上吧,到镇上会安全些。来,跟我走!” 天锦看了看他的手,又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眼眸是此夜里最明亮的星辰。她含笑,将自己的手搭上去,点头。 “好啊,我跟你走!” 多么简单的话,说者无意,听者也无意,却在命运的轨迹上留下浓重的一笔。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神奇,可以轰轰烈烈到人尽皆知,也可以简单到云淡风轻。 到镇上时天已经亮了,刚刚苏醒的镇子披着晨光,隐隐折射的光晕。街道上人流走动摊贩吆喝,战争的阴影还未波及到他们,看上去依旧朴素安宁的模样。 天锦还是对之前的事很介意,好像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挥之不去,“你逃跑居然也不叫上我,果然是居心叵测信不过,我得买个绳子将你绑起来才行。” 云殊也觉得自己考虑欠妥,歉意道,“都是在下的错,还请小玉姑娘谅解。他们兄妹虽然有些蛮横,但毕竟与你无冤无仇,不会为难你的。但是在下……总之很是为难啊。” 一想到云殊被逼的窘迫表情,天锦不由得笑起,打趣道,“那莎莎姑娘除了容貌丑点,其它也挺好啊。” “姣好的容貌固然有它的魅力,可是人之所以有缘,并非全是容貌,还有其它原因。”云殊说着悄悄将目光移向天锦,又像被灼到一样迅速收回。 天锦看向前面,假装没注意他的样子,“哦,那云殊公子觉得什么样的姑娘才与你有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想……大概就是小玉这样的吧。”云殊扬起嘴角,含笑看向旁边的佳人。 天锦低首一笑,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轻斥道,“油嘴滑舌。” 云殊连忙抱拳行礼,“失礼失礼。” 两人沉默着走了两步,虽不说话却心照不宣,一点也不觉尴尬。 “哎,你在这等我一下。”突然,天锦拦了一下,然后走进旁边的一家当铺。 “老板,我要当这个香囊。” 云殊站在门外,看着天锦从怀中掏出一只秀气的紫色香囊,交给了当铺老板。 老板看了看天锦,小心接过香囊,细细看了看道,“香囊做工很精致,也是上好的布料,但若当一个女孩子的小玩意,可不值钱啊。” 天锦提醒道,“老板你再看看香囊下面的玉坠,虽然不大,但是色泽极好,雕刻也是出自名家之手,应该很值钱的。” 老板听闻再细看一遍,连连点头,“确实如此。” 收下了香囊,老板点了些碎银子,天锦接受后又叮嘱道,“老板,麻烦你将这香囊收好,日后我一定来赎的。” “好,那为姑娘留两个月可好。” “谢老板。” 天锦走出当铺,有些尴尬道,“钱袋被水冲走了,用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当点银子。” 云殊摸摸腰间也是空无一物,很是惭愧,“小玉,那可是重要的东西。要不……” “不是。”天锦摇了摇头,笑道,“我们走吧,带你吃饭去。” 两人走了不多远,看见有人在卖马匹。一共才四匹,细看也不是什么好的品种。但路还很长,靠步行的话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太子的军营。天锦走进马棚,从不算优质的马匹里挑出一个勉强能用的。 第258章 番外14 马背上的暧昧 云殊让天锦上马,然后自己又像之前一样,为她拉着马缰,徒步前行。 “云殊。”天锦悄悄省掉了公子二字,含笑道,“你上来吧。” 云殊看着天锦豆蔻芳华,心有动荡,但又看街上人来人往不免推辞道,“我还是步行吧,让人看了笑话。” 天锦笑容一敛,低斥道,“你怎么比女孩子还矫情,让你上来就上来。快点,我还要找地方吃饭了。” 云殊又犹豫了一下,经不住天锦的催促,翻身跨上了马。 云殊在坐在天锦的身后,两只手环过天锦细软的腰,拉着缰绳。难得有人光顾的小镇上,突然出现了绝世的公子佳人,同坐一匹马悠闲的晃在阳光下,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那一刻,他们的距离好近,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近得云殊再向前微倾,就能吻到天锦的发丝。云殊想,那一定是极柔软极温和的触感吧,就像她内心深处的那片静地。 如果有什么是云殊想一直持续下去,那便是此刻简单又纯情的安宁。 “前面有一家客栈,我们去看看吧。”天锦指了指前面说道。他们已经晃悠悠的错过了好几家客栈,再不勒马,就到街头了。 “好。”云殊依依不舍的勒马停在客栈门后,拖住天锦的手臂将她从马上扶下。 他们点了两个小菜,端进客房,依偎在窗边——抬头是广阔遥远的天,低首是古老绵延的小街,远处有条蜿蜒清澈的小河,对面是暖心动情的伊人。 他们说说笑笑,对饮三杯,没有了国仇家恨,没有金戈铁马,没有公主,也没有皇孙。她只是情窦初开的女子,和惊才风逸的公子,聊着关于风雪情怀的故事。 酒不醉人人自醉,吃完饭天锦有些微醺,云殊让她小睡一下。天锦目光直直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云殊说,“你放心,我不会趁你睡着时离开的。” 也许是昨晚太累了,也许是屋里飘荡的酒气让人犯困,天锦躺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简短的梦,梦里云殊在吹着熟悉的笛曲,她缓缓的走过去。然而未等她走近,忽然火光四起,金戈铁甲的声音起伏于耳。云殊手中的笛子突然化作一柄利剑,凶狠的向她刺来。 天锦猛然惊醒,扶了扶额上的汗,心绪不宁。 抬头看向四处,屋内空空,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又不见了。 “云殊!” 天锦慌忙跑出门外,拽住店小二急问,“小二,你看到跟我一起来的公子了吗?” 店小二指了指门外道,“刚刚看他骑马走了。” 走了? 他又走了? 天锦走出门开,看向行人熙熙攘攘的大街,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影子。相比于之前一次的逃跑,天锦意外的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有一股悲伤瞬间袭来,令她难以喘息。 他真的是像风一样的男子吗?撩过每一个女孩的裙摆,却绝不停留! 当铺内。 一位眉宇老练的少女握着紫色香囊仔细端详了一阵,交还给当铺的老板,吩咐道,“是真的,你将此物收好,她一定会来取的。” “好好,姑娘放心,老奴一定妥善保管。”中年男子小心的将香囊装进盒内。少女又问,“就她一个人吗?” “外面跟着一个男子,看样子也不像普通人。” 正说着,一匹黑马疾奔而来,停在当铺门口。下马走来一位仪表堂堂的佳公子,明眼一瞧就不是镇上的人。 少女闪进帐帘内,静静的看着外面。 他走进当铺,从身上取出一支玉笛,礼貌的询问当铺老板,“打扰了,上午有位姑娘在当铺当了一个紫色香囊,上面有玉坠的。老板可还记得。” 当铺老板下意识看向帐帘,见少女微微点头才从盒内取出,“是这个吗?” “是的。”男子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的表情,“我要用这支玉笛,换回姑娘的香囊。” 老板看了看玉笛道,“虽然我不是鉴笛名家,但这支笛子看着就是非常名贵的。为了换回这个香囊会不会太浪费了,不如我先替你收着香囊,日后有机会了再来取。” “不了,这个玉笛你就收了吧。”男子并未介怀,将玉笛交了出去。 当铺老板见他坚持,只好与他交换。 收好香囊,男子连忙走出去上马掉头,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就是他吗?”少女重新走出帐帘,看向他远去的背景。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是的。”说着将玉笛呈给少女。 少女没有接过,淡淡道,“也收起来,让人跟过去看看。” “是。” 云殊是趁着天锦休息时悄悄跑出来的,为了不让她醒来见不到自己,收好香囊后就连忙上马向客栈赶去。 回途中路过衙门,遇到几十个官兵压着一众人,将路占了大半。云殊急着赶路,也没在意。 突然有人大叫,“他、他、他也是。他也是我的同伙。” 一个声音过后,被押解的一众人纷纷指向骑马路过的云殊,大喊道,“是他是他,还有他。大老爷千万别放过他。” 云殊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一群官兵团团围住,拉住他的马,将他从马上拖了下来。 “哎,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弄错,就你。”一个胡子大汉指着他,无比坚定道,“别以为你换了身干净衣裳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小样抢了我们老大的妞,还想逃?” 云殊定睛一看,真是冤家路窄,这不是山寨里的大厨嘛。再看向左右,果然发现了几个熟面孔,“你们、你们这么快就被抓了?” 胡子大汉怒道,“还不是你,抢了我们老大的妞就算了,还报官。现在你也别想逃,新来的!” “我、我……不是,你们真的抓错人了,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真是人倒霉喝水都塞牙,云殊向旁边的衙役解释,只是看衙役不屑的拎了拎嘴角,明显不信,“那么多人指认你,还不承认,你脸皮够厚啊。” 这又什么逻辑,云殊再次解释,“他们指认我,并不代表我就是同伙啊。” 衙役的逻辑就是那么简单,“街上那么多人不指定,干嘛偏要指认你了。你们兄弟不是很讲义气嘛,一起走吧。咦,哪偷来的马?” “这马不是你们的,不许动。”云殊强硬的推开他们,制止他们牵马。衙役看他蛮横,索性多个人一起拉住他,将他给拷上了。 “土匪偷马,罪加一等。来人啊,把马牵走,傍晚前没有认领就没收。” 那人迅速的牵过马,推开众人,让马先进了大门。云殊看着这帮衙役,简直比土匪也好不到哪去。 “哎,云殊哥哥,云殊哥哥,你怎么也被抓?你该不会把那女的给卖了吧。”就在云殊无奈时,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虽打了一激灵,但仍然觉得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云殊转向莎莎,叮嘱道,“别胡说了。弄玉姑娘在大河客栈,你让她到衙门把马给领走。” 一见面又在提她,莎莎不乐意的喊道,“为什么先领马?那你怎么办了?” “先别管我了,我自己想办法。”衙役一起推搡着众人,云殊也被挤进了门。 莎莎在外面对着门内焦急的大喊,阿天也很为他担心,“别害怕,未来妹夫,我会尽快把你领走的。” 第259章 番外15 大牢好歹没房租 “喂,弄玉。” 她悻悻的独自一人走着,之前还觉得朴实的小街变得格外吵闹,单薄的身形在热闹的小街上显得有几份落寞。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叫她,不经意的抬起眼眸,阿天和莎莎快速的向她跑来。 他们还真是一番苦心,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值得这么锲而不舍的追。 莎莎迅速的向这边冲来,大声的喊道:“弄玉,你在街上瞎晃什么,云殊让你去衙门领马。快点吧,我还把他领回家了。” 天锦没好气的回答,“领什么马?你先找到他再说。”云殊不在身边,天锦看着疯丫头还把他当自己未来相公,更是不高兴。 阿天从后面赶来见到天锦,爽朗的咧开嘴笑道:“姑娘,原来你没事啊,我们很担心你啊。荒山野岭的,你突然就不见了人影,我们就怕你遇难了。后来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今早我们就进镇子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个遇上了。” 天锦冷冷的转过身,傲气凛然,“我不用你们担心!” 被拒绝了阿天也不觉尴尬,好像只听懂了话语表面的意思,“姑娘客气了。” “客气什么啊。”莎莎气愤的怕了拍哥哥的手臂,嫌弃道,“她分明就是找到云殊,和云殊一起跑了。” 天锦冷哼一声,懒得作答。 “算了,这次就放过你。你快去衙门里领马吧,领完马自己上路。”莎莎也明白逃跑是云殊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要迁怒于天锦,“云殊被官府的人抓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早知道就不报官了。” 天锦闻言惊愕的看着她,皱了皱眉,问道:“云殊被官府抓走了?怎么会这样?” 莎莎微微叹了口气,“官府的人今天一早就出发,将那些土匪一锅端了。在衙门口正好碰见云殊,谁知道那些无耻的土匪非说云殊也是他们的人,官府一听这话,二话不说就把云殊也给抓了。” “你是说云殊被当成土匪了?你们没去解释吗?”天锦真不知道是该说他活该呢,还是说他可怜好。好好待在她身边不就行了,每次逃跑都惹事。 “官是我哥哥告的,我还是被救的人了,我们找官差老爷说云殊是无辜的,可那瞎眼的混蛋就是不肯放人。”莎莎极为懊恼,说着双手握成了拳对着空气比划了两下,恨不得将那官差老爷给打死。。 “一群野蛮人。”天锦叹了口气,低语。想想这两天遇到的事,比戏剧还要乌龙,“他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 “县衙牢房里,我们正想办法救他呢。”要是对付土匪办法自然多得是,可现在牵连到官府,事情就有些麻烦了。阿天挠了挠头,怎么也想不出个办法,“要不弄玉姑娘跟我们一块劫狱吧?” “劫狱?那可是大逆不道之罪。”天锦厉声训斥。 “劫狱怎么了?你不是女侠嘛,很稀奇吗?”面对天锦没由来的一股正义之气,莎莎和阿天有些微愕。 天锦思索片刻,觉得这件事也不算太棘手,便道:“我先去牢里看看他再说,你们先去大河客栈休息吧。” 莎莎顿时翻脸,“你又想撇开我们,你又想带走我的相公。” “我不会带他走,我只是去牢里看看云殊的情况,那么多人去不方便。” “不行,。只要是你们单独见面的都不行。”莎莎是完全不信任他们了,特别是天锦,怎么看未来相公对她比对自己还要好。女孩子家嘛,总是多疑的。 阿天连忙拉住莎莎,劝道:“妹妹,你就放心吧,弄玉姑娘一看就是人品一流说话算话的女中豪杰!”末了又看向天锦,笑道,“既然她答应,就一定会做到的,对吗?” 阿天故意将天锦吹捧一番,目的也是让她不好反悔。 天锦忍不住多看了阿天一眼,总觉得此人内心深沉,绝不是山村莽夫这么简单。 摆脱了莎莎和阿天,天锦独自一人前往县里的牢房看望云殊,狱卒一听是来看人的,什么也不问,就百般阻拦着,说什么要犯都不让看。 天锦真想挥动拳头教训狱卒一顿,这些人简直就是目无法纪。不说云殊是冤枉的,就算他真的是犯人又岂有步让人探视的道理? 说到底,这些人就是想要一点钱财而已。 天锦以往都是堂堂公主身份,走到哪都未曾有人刁难过,与之相见的也都是些上层官僚,没想到,下面的人竟是这样的不堪。 上次当掉香囊还剩下一点碎银子,她掏出一些递过去。狱卒拿在手中还轻轻的抛了抛,这才微微一笑,勉为其难的说:“这云殊本来是重要人犯,是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的,这一次就给你破个例了!” 说到底还不是银子的魅力! 天锦不屑摇头,直径走了进去。 见到云殊时,他独自一人悠闲的站在一边。在狱中也是挺拔的看着窗外,压根就没有一点犯人的样子。 转身,看到天锦在栏外沉默的看着自己,云殊心中一惊,立马走了过去,“小玉……” 天锦目光凶狠,将手伸进去不由分说“啪”的就是一巴掌。 云殊被打得愣在原地,他看着天锦阴鸷的目光渐渐转而波光流动,似有埋怨又有不服输的气质,云殊不免有愧疚起来,“是我不好……” “看来你在这还挺习惯的,不如就长久住着吧。”天锦才不想听这些,或者是怕听了他的话心又软了。趁着心中还有几分怒火,干脆就给他冷脸看。 云殊自然知道她心里的不快,常人也不能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何况是她这样英气洒脱的女子。 “这里管吃管住,也没有什么不好啊。”云殊陪着笑脸,自我打趣着,又见天锦眉宇微拧的模样也是动人,忍不住添了一句,“就是惹你生气,在下罪该万死!” 若换平时天锦或许会眉目一展原谅了他,只是此刻她还是白了他一眼,冷冷的质问,“云殊,你当真是个言而无信之人吗?” 两人之间仅是隔着碗口粗的木质牢门,云殊看着天锦失望的表情,目光流动,他从牢门缝隙中伸出了手,手中握着一个紫色的香囊。 “不管怎么说,都是在下有错在先,姑娘莫要拿自己的身子置气。” 天锦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中的香囊,一脸惊愕,慌忙接过,正是她之前当掉了那个。再抬头,看着眼前温婉含笑的男人,有些不置可否,“你……” 云殊轻声道:“我见这东西对你好像很重要,所以就想趁你睡着了之后帮你赎回来的。本来打算在你醒来时赶回的,没想到被衙役给抓了。” 他竟然是去帮她拿回香囊了,可他身上又没有银子,是怎么将香囊拿回来的? 天锦瞅了瞅他,见他身上似乎少了一样东西。就是那根随身携带的玉笛,惊讶的道:“你的玉笛……” 云殊抬了抬衣袖,风轻云淡,“身外之物,不足挂齿。” 天锦将香囊紧紧握在手心,看着公子微红的脸颊,目光瞬间温和许多,又暗藏着许多愧意,“怎么不早说了,白白挨了一巴掌。” “能见一见小玉生气动人的模样,这巴掌挨得值啊。”云殊毫不介怀,依旧磊落大方。 经过一番误会,天锦不由得对云殊又刮目相看了三分,似乎更认定了他这个人。 第260章 番外16 狗官陷进多 香囊在她手中被轻轻抚摸,那本不是什么精贵东西,名门贵胄家的女儿都会携带一个。皇室里的公主香囊更是被赋予了心思,香囊出自名家绣手,下面的玉坠还雕刻了旗帜图案,也就是北国的图腾,那是皇族特有的殊荣,民间不能持有。所以这也是天锦明确要赎回的原因,倒不是真的重视它。 那是一枚小小的玉坠,也是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有了这东西,云殊的事情也就好办了,想到此处天锦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笑容,看向云殊安慰道,“放心吧,看在你替我拿回香囊的份上,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云殊从衙役的举动里就能推测,那官老爷估计不是什么好人。 “行了,你暂时就在这里待着,我这就去找县令!”说罢,天锦就转了身,向牢门外走去。 “唉,你小心啊……”云殊看着天锦志在必得的背影有些担心,以她那浩然正气行侠仗义的性格,和诡计多端的人论事多半是要吃亏的。 到了县衙门口,天锦登上台阶对着衙役凛然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你们大人,请你们通报一声。” 县衙门口的衙役轻蔑的看了她一眼,阴声怪气的说:“一边去,我们大人岂是你相见就见的?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 天锦愤怒的瞪了衙役一眼,心想跟这种斯理论也是没有结果的。见县衙门口摆着一面鸣冤鼓,于是走了过去,拿起鼓槌重重的敲了几声。 衙役见状跑过来骂道:“我看你是个姑娘家,才跟你客客气气的,你竟然不识好歹,要惊动县令大人。要是待会大人怪罪下来,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我敲鼓自然是有事找县令大人,难道你们鼓架也是摆设不成?”天锦傲气森森,目光严峻。 衙役冷哼一声,没有出声,好像见惯了这种阵势,就等着看她的好戏。站了一会,里面才有人在堂上拖拉的高喊:“何人击鼓啊?” 衙役晃着膀子带天锦进去,回禀道:“回大人,是这位姑娘敲的鼓,她说有重要的事情上报。” 县令拿着惊堂木,重重的敲了一下桌子,不悦的道:“大胆,还有什么事能比本官吃饭重要?” 县令不但不问她有什么事,反而责备她不该打扰他吃饭。天锦愤然的扬起下巴,双眸凛冽的盯着县令,肃然道:“你就是这么做县令的?平日里也是这么为百姓办事的吗?”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抓云殊倒也不奇怪了。 县令指着天锦厉声责备道:“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不在家待着,竟然敢教训本官了,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本官的厉害!” “你敢!”天锦怒目以对,快速走到县令的面前,将一块玉坠放在县令的面前,“你好好看看玉坠上的图腾!” 玉坠上雕刻图腾是只有皇室才有的权利,同时也是她皇室身份的象征,这是天下人都明白的道理。 县令大人先是一惊,接着又仔细看了两眼,用手捋了捋下巴的八字胡。思索片刻,露出一抹奸佞的笑容,道:“大胆刁民,老实交代,你从何处得到此物?” “放肆,我是当今公主文锦!现在命令你放了云殊,他不是什么土匪,是本公主的朋友!”天锦话语掷地有声,威武不拘。 “呵!”县令反倒冷笑一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冒充当今公主!还敢让本官放了你的土匪朋友!” 县令将那块玉坠丢还给她,厉声道:“这东西满大街都是,随便找个雕刻师傅雕刻一下图案就弄得跟真的一样。你们这些土匪简直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天锦目光如刃冲上前去,一手抓着县令的领子,“瞎了你的狗眼,这玉坠是上好的和田玉,岂是满大街卖的赝品?况且民间雕刻这图腾,是斩首之罪,谁敢冒充。” 县令没想到这姑娘有这么大的脾气和胆子,吓得直哆嗦,忙喊:“快来人啊,救命!” 衙役立马带着刀剑围了上来,把天锦团团围住。 “滚开!否则我杀了这个狗官!”天锦对着众人冷喝,眼中风起云涌。 “大胆,竟敢伤害朝廷命官,你……”师爷躲在一旁呵斥着,“都给我上,给我上。” 天锦满腔愤怒,又皱了皱眉,看着连刀都拿不稳的衙役冷笑道:“这种狗官杀了也不为过,你们最好是闪一边去,免得我一不小心错手连你们也杀了。” 被抓的县令眼眸一转,脑子转得极快,他给师爷递了一个眼色,又对天锦说:“姑娘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乱来,要是姑娘杀了本官,恐怕也走不出这县衙的大门啊。” 师爷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姑娘,要是你杀了老爷,也只能给老爷陪葬了。就算你不是公主那也是如花般的年龄,实在划不来。” 看着眼前一个个猥琐无知的人,天锦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就算将狗官杀了,这些狗腿子也未必会相信她,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离开县衙再说。 “本公主今天先饶你一命,日后必要你受罚。” “好说,好说!”县官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天锦拧着县令的领子走出了大堂,退到了院子里。 县令故意放慢了脚步,等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他给师爷递了一个眼色。师爷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缓缓走到柱子边。手在柱子后面做了一个小动作。 天锦警惕的注视着衙役侍卫们,却忽略了师爷,就在她的脚落到院子中一块青石板上时,石板忽然裂开一道口。县令用头用力一顶,挣脱开她的控制,她整个人掉进了陷阱里面。接着又是一张大网落下,将她裹了起来。 那狗官,竟然在自家院子里挖了一个大坑。 天锦愤然的抬起头,看到县令贼兮兮的笑了笑,。 这些年想要他性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为了自己的安全,他不得不到处布置了一些机关。 见天锦愤怒的双眸盯着他,他不屑的哼笑道:“一个黄毛丫头也想和本官斗,实在是做梦。来人啊,用链子将她的双手给我锁起来!” 天锦的眼底腾起杀意,“你不要太得意了!” 县令嚣张的笑笑,就是很得意的样子:“本官已经得意了太多年了,你这话早就有人对本官说,可结果你也看见了!” 师爷走到县令的身边,讨好的道:“大人,这丫头也太大胆了,不如先将她卖到窑子里去。” 说话间,衙役将天锦的双手锁了起来,押到了县令的面前,等候县令的发落。天锦看着这群贪婪鼠辈,心中一阵恶心。 “看那模样应该还是很受欢迎的,不过先不着急,杀杀她的性子再说。”县令瞄着天锦好似大赚了一笔的样子,双手负在背后,假威风道,“此人胆敢冒充公主,还要挟本官,给我立马押进大牢!” 看着英气逼人的女子被带下,县令老爷才松了口气,她绝不是寻常女子可比,但细想想又不禁觉得此女太愚钝,别说他压根就不相信她是公主,就算她是真的公主,他也不怕。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这些县官才是真正的皇帝。倘若她真是公主的话,就算是为了活命,也不能让她好过! 第261章 番外17 锄禾日当午 天锦本以为能顺利的将云殊救出去,却不想自己也被关了进来。 窝了一肚子的火,瞥了一眼云殊那似笑非笑的嘴角,低沉道:“早晚有一天,我要将他宰了!”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再说吧。”云殊让她不要冲动,人没救出去自己也跟着进来了,又想到那群衙役将她关进来是说的话,不免笑出了声,“小玉,你现在犯的事可比我严重多了,冒充公主,那可是死罪。” “我……那狗官是为非作歹之流,早该以死谢罪了。”天锦一时语塞,她还不想过早的让云殊知道她的身份,但又不知该怎么解释,索性说了其他话闷闷的转过头去。一看同牢的犯人都是些土匪,不免心生厌烦。 “要是骂两句他就能死的话,估计他们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姑娘还是省省力气吧!”之前的胡须汉子忍不住劝道。 “那县令大人明天就该处置我们了吧?”云殊托着下巴抬头,言语之间却没有丝毫的担忧。 “你倒是很悠哉,现在连我都被关进来了,这狗官肯定不会轻易的放过我们,还怎么出去?”天锦撇了一下四周,略带嫌弃道,“我可不想跟这群土匪待在一起。” 天锦一向嫉恶如仇,言语上也直接得很,然而这些土匪们听了这话却是淡定得出奇。 “要不是狗官当道,我们何至于去做土匪啊!”说话的正是刚才劝天锦省点力气那个人,他微微叹了口气说,“有谁愿意做一个土匪啊,我们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啊。” “这话怎么说?”天锦终于将视线转向他。 胡须汉子姓康,约有三十几许,在没有进寨子之前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户。 听他们几个人来回说着,天锦才渐渐明白——原来,这些人也是因为没有办法,几乎都是被狗官给逼的。贪官无道,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找百姓们征收费用。 弄得百姓们的日子都没有办法过了,就算是自己不吃,可老婆孩子也是要吃的啊。被逼无奈之下,他们选择进了寨子做了土匪。 可是当土匪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大当家也总是把他们当奴隶使唤。为了生活,他们也都忍了。偶尔也会被大当家的叫上出去干一票,可这些人很多时候都不忍心下手,换来的也是一顿暴打。就是真的得手了回来,也顶多是多分二两肉而已。所以,这个土匪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至于为何土匪头禁而不止,那就更简单了,他们山寨早有好些年头,要抓早就抓了。往常有百姓不听县官话了,县令明着不好弄,就叫山上的土匪去报复。回头土匪有了肉,也分点给县老爷。如此抓山贼,也就做做样子罢了。 天锦听完他们的诉说,才知道了他们的辛酸和无奈,从一开始的厌恶转变成为同情,但更多的是对官匪勾结的痛恶。 一想到百姓这些年受的苦,天锦握拳咬牙,凛然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的。这个狗官,坏事做尽,天也不会放过他们!”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信不信把你们牙都打掉了。”不远处的牢房传来粗重的怒吼,抬眼看去是那个土匪头,说完还狠狠的拍了拍牢门。 这些土匪立马怯生沉默,目光昏暗无神,或躺或倚,只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懒散的飘来,“现在姑娘你都被关在这牢里,自身都难保,还是早些休息吧。” 这鬼地方她哪能休息,还不如睡在荒郊野外。 云殊脱下外衣铺在地上,将天锦扶过来,安慰道,“先休息吧,没看大家都很安逸的样子嘛,就你在这瞎操心了。” 这怎能算瞎操心了? 万一那县令歹毒起来,将他们全拖出去斩了,那就要与山水长眠了。然而再环顾众人,确实没有一个担心受怕的样子,更有者已是鼾声如雷。 难道他们真抱了必死之心? 天锦依在云殊身边若有所思——幸好,还有他在! 直到第二日大早,天锦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窗外天还没有大亮,就见狱卒打开了牢门,呵斥道:“一个个还挺懂得享受,睡得这么香啊,都起来,起来了。” 天锦以为要开堂问审,却又见其他的犯人也都被吆喝起来了,忍不住问道:“县令这是要全都问审一遍吗?” 狱卒听了感到好笑,说:“什么问审,浪费时间。大人家的田地正好缺人手,你们都去地里帮大人家把活干了。” “什么?”天锦甚为诧异。 姓康的汉子很自然的伸伸懒腰,习以为常的样子,“走吧,去慢了可没粥喝。” “这……”天锦还是不能接受,“难道要我们给县令干一辈子农活。” “你想得美。农闲的时候老爷还白养着你吗?”康土匪晃着膀子走了出去,安慰道,“放心吧,忙完这个月,就会慢慢的放人的。我都来过几次了,听我的没错。” “什么,这就放了?”天锦不禁大怒,“这还有没有王法,难道他们抓人就为了给自家种地?就算人手不够,也该雇佣百姓,谁给他的胆子。” “你说完了没有。”衙役不耐烦的催促,还很不屑的嘲笑道,“识过几个字就学人家乱吵吵,你再不走信不信抽你。”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好了好了,我们马上走。”云殊连忙拦住衙役,将天锦从牢拖出来,按住她的手腕,“你不是嚷着要出牢的,这不就出来。” 天锦随即会意,忍下心头之气走出牢房。 经过这遭才知道,原来凡是进了县衙大牢的人,有钱的自然会让家里人拿钱疏通关系,很快就能被放出去。而没有钱的,也不需要开堂问审定罪,直接被拉去给官府家里当奴隶。要是官家的田地做完了,也会对其他有钱人家租售这些穷犯人。至于土匪之流,卖土匪头一个面子,每一次做完活都会将他们给放了。 这小小一个镇子,竟如此黑暗,可想百姓们的日子有多难过,想到如此,天锦内心无比动容。 云殊故意放慢了脚步拉着天锦小声低语了几句,天锦面色一沉,随即点了点头。 到了田地,大家拿了工具就熟练的忙活起来。除了抓来的一窝土匪,还有其他许多人在,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任劳任怨,似乎都习惯了。 天锦第一次拿锄禾,不免有些发愣,云殊手把手的教她,倒也不难学。 “你一个公子哥也会做这些?” “比起学武,这可简单多了,而且我最拿手的是做菜。”云殊挖出个野菜,坏坏的笑。 “喂,干什么了,不许说话。你们两个,分开干活。”衙役看管犯人的气势倒是很大,手中拿着藤编,足以吓坏那些小毛贼。 天锦和云殊看了对方一眼,暗暗点了点头,各自分开。 第262章 番外18 桃花太美人自醉 两人干着干着,就向其他人靠拢,有意无意的说着悄悄话。那些听到话的人无一不是脸色一变,然后又连连点头。接着,那些听到话的人又向其他人传去。 做活的土匪老大感觉奇怪,问旁边刚刚转回来的小弟,“他们干嘛了?” 小弟悄悄告诉道,“他们在商量一起逃跑了。” “逃跑?”土匪老大有些吃惊。 小弟又填了一句:“人不能带很多,所有还有些人不能说。” “什么?”土匪愤懑骂道,“大爷的,有这种好事居然不带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们。” 说着就举起锄禾一边假装干活一边往他们那靠拢。 “你爷爷的,你们想逃跑,敢不带我,我就把你们给捅出去。” 云殊连忙做了禁声的动作,拉着他蹲下道,“谁让你站得远了,不过你来了,我们自然不会落下你的。” “那你们打算怎么逃?” 云殊指了指右前方,“你看那边。” 右前方有个小兄弟在殷勤的干活,忽然咳嗽了两声,向旁边的衙役道:“大哥行行好,给点水喝吧。” 特别的要求惹得周围的衙役都跟着笑起来:“我没听错吧,要水喝,你是第一次下地干活吗?” “大哥,我真的太渴,嗓子都冒烟了,你就赏两口吧。”小兄弟放下了锄禾,再次恳求着。 “哎,你竟然敢将锄禾放下,小命不想要了?” 那个小兄弟成功吸引了负责这一小片区域的衙役走过去,拿着鞭子对他又是骂又是威胁。 云殊见时机恰到好处,连忙对围过来的众人说,“好,趁这个时间,我们从左边跑路。农作物有半人高,跑的时候弯点腰,应该不会被发现。谁先走?” 云殊看向土匪头,土匪头又看了看众人,有些犹豫。 见没有人动,天锦在旁边一鼓作气,“那小子拖不了多长时间,谁先走谁逃跑的几率大,我来。” “等下。”土匪头听天锦一说,顿觉有理,连忙将天锦拖开,沉声道,“我来。” 说着就弓腰向左边的农作物里窜去,紧接着几个他的几个小弟也抢着走在了前面。 看着他们走出了一段距离,云殊向被责难的小兄弟做了个手势,小兄弟会意立马指着土匪头那边大叫道,“有人逃跑了,有人逃跑了。” 敏感又激励的叫喊刺激了在场所有人,此时又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快跑。” 众人拔腿就跑,那些看管的衙役随即也追了上去。 刚刚演戏的小兄弟最多也就吸引了一个衙役过去,其他衙役只是站在原地看笑话。而土匪头的大动作已经成功将所有衙役都吸引了过去,并且在追到他们后不问青红皂白的一顿暴打。别说衙役了,就连不明情况在干活的罪犯们都将目光投了过去。 另一方面,云殊和天锦已经带着剩下的一帮人按原计划路线逃跑,包括演戏的小兄弟,刚刚还半死不活的样子,谁料跑起路来比谁都快。 这群人在农作物的遮挡下成功逃进了紫薇树林。等到衙役发现更大的阴谋时,听其他衙役叫喊的声音就知道已经跑了老远去了,想再透过茂盛的桃树林抓他们回去,怕是没希望了。 此时正是七月末,紫薇花开得热烈。 粉色的,一瓣一瓣的花儿,飞在春风里,撞在天锦的鼻尖、唇角、胸口……还有他不胜清风的衣袖上。 云殊拉着天锦的手,两人穿过一棵又一棵的紫薇树,一重又一重的紫薇花。四周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还有他们洒脱的笑声。 美人赛花,烁烁其华;公子无双,当世绝佳。 豆蔻好逑,夏薇树下;君心吾意,何惧白发? …… 穿过了紫薇林,大伙点了一下人数,果然不差。 “你们回去之后好好做人,不管日子有多苦,都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听到没有?”天锦正色好言,视线凌厉的叮嘱他们。 也许是被她强大的气势给震撼了,重获新生的人纷纷点头,保证不会再犯。 目送他们离去,云殊和天锦也重新上路。 “我们现在去哪?”云殊问。 “回镇上。”天锦好似想到了什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阿天和莎莎还在等我们了。” “天啊,我把这事给忘了。”云殊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连忙行了一礼,“小玉,你有事就先处理吧,我还是在去淝水的路上等你好了。” 说着转身拔腿就跑。 “喂,你是不是又想甩了我啊?”天锦才不会放过他,连忙追去。 没追几步,前面的云殊像见了鬼一样身形一震,立马刹住脚步往回跑来。正当天锦疑惑时,只见莎莎和阿天表情放光的向这边挥手跑来。 天锦一把拉住想要逃去别处的云殊,坏笑道,“别跑了,我答应把你交给他们的。” “小玉……”云殊弯弯眉毛,表情无比哀怨。 莎莎一边跑一边喊着:“我就说不能听你的话,还好我们没在客栈傻等。” “弄玉姑娘,未来妹夫,你们都没事吧。”阿天和莎莎一路跑到跟前来才停下脚步,担忧道,“听说你们被抓来干活了,我想你们这些富人家的公子小姐的哪会做这些,我跟妹子立马就准备过来劫你们了。嘿,没想到你们自己就跑出来了,不错不错,有点本事。” 不等他们答话,莎莎就看着天锦有些讽刺道,“你不是去看人的嘛,怎么把自己也弄进去了?” 一看这丫头就来气,天锦撇过脸,不和她说话。 莎莎还是不依不饶的样子:“听说你还假冒公主啊,胆子不小嘛?” “那又怎么样?”天锦目光冷傲,气势凌人。眼看又要杠上了,云殊只得挺身而出:“这不都安全出来了嘛,额……先别站路口了,我们回去再说吧。” 如此,四人又走到了一块。 一路上四人话题不一,莎莎紧聊着谈婚论嫁的事,云殊只想着快点赶路,天锦摸了摸腰间——好不容易买来的马被贪官给没收了,路费也没剩多少,恐怕那香囊横竖是保不住了。 第263章 番外19 上吊不会挑时间 “算了,我看那个老板也实在,回头再赎过来便是。”天锦站在当铺前安慰着云殊,晃了晃手中的香囊再次跨进之前的当铺。 云殊也只好点点头,跟着一起进去。 “老板,当东西。” “咦,怎么又是姑娘?”当铺老板还记得她,又向旁边一看:“公子也在。” 云殊含笑行了一礼,通身透着良好的家风。 “还是这香囊。”天锦将手中的东西交了出去。 老板立马意会,也不问什么,只道:“姑娘放心,给你留着。” “不好。”云殊站在后面无意看向里屋,透过门帘竟看到一位妙龄女子悬梁自尽,随即大叫一声,闯入里屋,将已掉上去的女子抱了下来。 “姑娘……”索性来得及时,只是刚登了脚,意识还是清醒的。云殊将女子放在床榻上,忧心劝道:“姑娘有什么想不开了,非要上吊寻死?” “啊呦,我可怜的侄女。”当铺老板哭着跑来,急得直拍大腿,“你可是要折煞舅父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有脸见你爹娘啊。” 女子闻声,瞬间泪如泉涌:“舅父,阿静命不好,只能下辈子再侍奉你了。” 天锦也跟了进来,见这幕不禁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还不那个县令给害的。”老板深深叹了口气,悲述道,“前些日子那县令看中了我家侄女,偏要给他儿子做妾。我们本是贫苦百姓,做妾就做妾吧。可是他儿子……他儿子是个傻子啊。几个月前还失手打死了一个丫头,你说说……我侄女嫁过去,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哦。” 素衣女子也跟着抹眼泪,泣道:“让我嫁给一个傻子,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一说死,老板当即呜呼一声扑向侄女,痛心疾首:“孩子啊,我可将你当亲闺女养的啊,舅父知道你苦,可舅父也舍不得你啊。” “这该死的县令,尽不干些人事。”阿天站在门口听到屋里的动静也是愤懑不平。 莎莎捋了捋胸前的发丝,感叹:“还好我一直以纱遮面,不然以我的容貌和传说,早被他们抢了去了。” 一向以恶如仇的天锦看着哭泣的阿静保持了沉默,见莎莎口出狂言,略带嫌弃的撇了她一眼。 “姑娘叫什么名字?”云殊从袖子里递过一条帕子。 那女子接过白帕抬了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小女子阿静。” 云殊再次安慰:“阿静姑娘放心,既然此事被我们遇见了,我们便不会见死不救的。” 天锦侧了侧头,看他目光坚定的模样,问道:“那怎么办,你总不能把他儿子给废了啊。” 此事窗外有人抬着一个长席包裹的物品,快速的走过,正巧被云殊看到。 “哼,事在人为。”年轻公子冷冷一哼,眉目舒展,似心有计算,“他们什么时候过来接人。” 老板叹了口气,“唉,就是明日了。” 云殊扬了扬嘴角,莞尔,“好啊,明天我们就玩个游戏,大闹县衙府!”末了,向众人询问,“对了,明天谁要假扮新娘?” 他只说了一句,天锦就猜到他后面的想法了,会心一笑:“这里难道有人比我更合适吗?” 云殊上下打量着娇羞可人的天锦,想着明天会有个傻男人那么靠近她,心内有些抗拒。“这不是还有……美貌如花的莎莎姑娘吗?” “哎,别看我,我可是黄花大闺女。”莎莎向云殊旁边靠了靠,羞涩道,“名花有主的。” 天锦知道她的鬼点子,故意打趣道,“好啊,那你做我伴娘吧,记得扶着我。” 莎莎一听就不乐意了:“啊,凭什么?” “那你是要做新娘还是伴娘?” 莎莎犹豫了一下,嘟嘴低喃:“算了,就便宜你一下。” 第二日,晴天依旧。 因为是做小,当铺老板也就随便挂了些红绸,家里家外也不热闹。这是天锦见过的最冷清的婚礼。 “花轿怎么还不来?”天锦已经穿好了喜服,看向窗外长长的街道。 当铺老板开始准备中饭的饭菜,听闻提醒道:“早着了,做小的,傍晚来个轿子抬了去便是。哪能像人家做正室的,大早就来迎亲啊。” “那么晚。”天锦自觉无趣,又嫌喜服拖拉,便脱了换上自己简洁利落的劲装。 花轿真是到傍晚才到的,两个汉子抬来一箱东西往客厅里一扔,就催促着新娘上轿。 也没个吹吹打打的,就一位媒婆咋咋呼呼叫了两句吉祥话,随后就合上轿帘抬走了。 天锦和莎莎走了后,云殊和阿天便快速跟了上去。 当铺老板伤心的目送他们远去,末了还抹了两把老泪,当真像嫁了女儿似的。直到花轿彻底消失在拐角才一步三回头的走进屋内。 看到阿静站在帘外看着他瞬间收敛了表情,恭敬道:“姑娘,他们走了。” 阿静走出帘子看向外面,轻哼一声,“那傻公子,真是多管闲事。” 县令逼婚不假,可也不是非嫁不可的。本想借着假死逃过一节,没想到半路跑出个云公子,将好好的计划给搅合了。 老板笑笑:“放心吧,公主自有分寸。” 阿静收敛了目光,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公主吩咐的事做了吗?” “做了,信昨日就往中书大人那送了,公主的位置也会尽快通知到朱瑾和辛夷两位姑娘,必不会有事的。”中年男子将交代的任务一一办理妥当,如实汇报。他是个实在人,加入虞美人组织也有好些年了,一直守着这家当铺,无怨无悔任劳任怨。 阿静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后也问过他以后的打算,他说他会一直守着这家当铺,哪也不去。每个加入虞美人组织的兄弟姐妹,不是想随着锦公主成就一番事业,就是有一段难以回首的往事。很显然,这个当铺老板是后者。 这是一个小镇,当铺的生意清冷。没人时他喜欢看着外面的街角发呆,好像在等候着一个不会被等到的人。 阿静从没有问过关于他的事,因为她感觉到那必然不是件幸运的事。 “这件事之后我也该走了,以后可能不会再有机会过来看你。陈伯,这些年多亏照顾了。” “姑娘严重了,都是为锦公主效命,何必客气。” 阿静抬起眸子,看得很远很远:“淝水之战已在眼前,不知她往后的路会是怎样?” “她可是大锦军的统帅,虞美人的主上,我们北国的六公主天锦;上天会眷顾她的,就算有难也会逢凶化吉,不必担心。” 阿静收回视线,垂目进了里屋,开始收拾衣物——什么天锦公主,什么大锦军统帅,阿静眼底看到的,不过是正直芳华情窦初开的女子罢了。要这样年轻纯情的公主去肩负天下兵马,哪里谈得上的眷顾? 第264章 番外20 “男主角” 暮色降临,县令府外面清凉,内面却是热闹非凡。 今日县老爷的公子纳小妾,请了很多鱼龙混杂自称是武林人士,实则就是穿得体面些的大土匪。多半有笼络四周小势力的意味——这县令爷哪是什么官啊,就一拉帮结派的****。 云殊和阿天趴在围墙上,看下面的人个个带刀,虽不是大侠之辈,但看着也像会两招三脚猫功夫的。 如果真闹起来,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未必能全身而退。 云殊思绪片刻,谨慎道:“不行,我们得提前将小玉弄出来。” 阿天点点头,表示同意,“等会就拜天地了,要不就拜完天地再说。” “……”云殊沉着脸,思绪翻腾,看着下面的情况,眼底竟渐渐渗出杀意来。 阿天默默叹了口气,招呼道:“算了算了,你先跟我来。” 阿天将云殊带到后院,里面的人吵吵嚷嚷。再细看,众多人都在围着一个胖头小子转。 只见那胖小子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大饼,笑嚷着要和水,嘴角却口水横流,旁边的老妇一直帮他擦。 “果然是个傻子。”云殊冷哼,莫名的对这个人厌恶至极。 “你在这等我。”阿天突然跳下院子,走到走廊拐角。静静等了一会,恰巧遇到一个端水丫头。 “呀,哪来的人。”丫头一惊,质问道。 阿天装作土匪样,懒散道:“跟老大后面酒喝多了,出来闲逛逛。” “这后院是家属之地,可不是你们该来的。” “哦,对不住了姑娘。”阿天眼睛一瞪,乐道,“咦,这是水吗?正好我渴了,来给我喝一口。” 说罢拿了水杯就转过身做势要喝。 丫头连忙拦住他,骂道:“你这下作人,快还回来,这可是我们家少爷的茶。” 阿天悄悄在茶水里放了点东西,微晃了一下还给她:“哎,瞧你小气的,拿走拿走。” 无端被戏弄一番丫头很是生气,挥手道:“哼,愣着干嘛,还不快滚。” “好好,我这就滚。” 阿天晃着膀子走过弯道,然后趁人不备又重新翻上围墙,回到原来的位置。 云殊行事一向磊落,见不得下三滥的手段,不免问道:“我刚刚看你放了东西,你不会真要毒死那傻公子吧?” 阿天神秘一笑:“你先看着。” 傻大少喝了茶,一会功夫,就开始弯腰狂吐。 云殊连忙拉住旁边的人质问:“他不过一个傻子,你毒死他干什么?” “怎么可能,是他自个吃多了,我这药顶多让他睡一觉。”阿天皱眉,很委屈的说着。 “你保证!” “必须的。” 果然,那傻大少吐完就睡过去了。 婆子们喊着少爷又发病了,快来人啊。屋里顿时乱做一团,不久真有个大夫背着药箱跑来。 看公子病倒在床,一群婆子们又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激烈讨论起来。 吉时已到,天锦一身喜服缓缓走出,而她的对面是只被婆子抱住的大公鸡,拜完后还对着公鸡喝了一杯酒。 在墙上偷看的云殊还是忍不住一笑,赞许道:“真有你的。” 看着他高兴的侧颜,阿天缓缓扬起嘴角,心里也便有了一种满足感——关于他那点小心思,他哪次猜错过了。 拜完堂后,天锦又在莎莎的陪伴下回到喜房。云殊和阿天也悄悄跟了去,敲晕了门外的婆子,进了屋。 “小玉。” 天锦已经脱下喜服,换了寻自带的衣服,看他们过来有些诧异:“你们怎么来了,还没到约定时间了。” 阿天解释道:“那县令又请了一帮大土匪,云殊怕你们危险,就提前来带你们走。” 天锦点了点头,反正她也很讨厌这里:“也好,只要计划能顺利完成就行。” 莎莎见状连忙开始弄乱自己的头发,说道:“你们把那东西藏哪了,快搬进来吧。” “嗯。” 莎莎说的那东西是个女尸,昨天救下阿静后云殊看到有人抬着尸体从他们后窗路过。尸体裹着席子就这样从巷子后面抬过,谁家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多半又是那些妓奴罪乞的人。 云殊让当铺老板去询问了一下,果然是个花巷里刚死的女尸。 当晚,阿天就和云殊将女尸藏进了县令府。现在他们又去挖出来,摆进了喜房。 一切准备妥当,就看莎莎最后的收尾了。 “好了,我们走吧。”云殊拉住天锦就要往外走,天锦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转身看向莎莎,担忧道,“你能行吗?” “放心,做坏事我最拿手了。”莎莎拍着胸口保证,绝对没问题。 再看阿天,没有任何担忧之色,对妹子很自信的样子。天锦和云殊这才放心的离去。 他们不能走正门,只能飞檐走壁似的,翻墙而过。 云殊和阿天在前面开路,天锦就跟着他们。 路过前院时,天锦忽然觉得体力不支,胸口一痛,竟吐出一口鲜血。 “云殊……” 云殊转首一看,惊呼:“小玉。” 天锦眼前一花,再支持不住,眼看就要从墙上倒了下去。云殊迅速折回,一把抱住晕厥的女子,从墙上稳稳落地。 “谁?”响动声惊扰了坐席,县令爷生性多疑警惕,易惊恐,立马起身看去。 高声的质问也将席间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又是那个臭丫头。”待看清来人,县令爷立马发作,“大胆狂徒,竟敢闯到我儿的婚礼上,来人啊,给我拿下他们。” 阿天见状也立刻从墙上跳了下来,护在他们前面。 那帮土匪喝酒正喝得上脑,最是好斗的时候,见有机会发泄,怎肯安稳看戏。立马吆喝的抽出刀枪棍棒,大喊一声:“老爷你继续喝酒,这群小贼交给我们了。”话落,乌压压的一群人吼叫着一拥而上,胡乱打了起来。 云殊抱着天锦手脚施展受限,阿天义勇当先,抢过一个土匪的木棍挡在云殊和天锦前面,与这群混子厮斗起来。一边打着一边向最后一道墙退去。 此时,忽然有人大喊着从里院奔来:“不好了,不好了,新房着火了。” “快救火,快救火,新娘子还在里面了。”紧接着就是第二个人在求救。 里院可是家属私院,那里失火还得了,县令爷这可站不住了,连忙叫了些人往后院跑去。过去一看,果然是大火熊熊,有人在救火有人在哭泣,一片狼藉。 外院打成一团,里院烧得热烈,好好的一场婚礼,顿时乱得不可开交。 “云殊,你先带着小玉姑娘走。” “那你呢?” “你先别管我,横竖去坐牢,回头再到田埂上见我。” 说着阿天用棍子奋力拨开一群人,退到墙角弯腰吼道:“快走啊。” 第265章 番外21 免费客栈 竟然要踩着同伴的身子过去,云殊何时有过这种遭遇,不由得心头一紧,好似有只大手拧住了他的良心。 “愣着干什么,小玉姑娘落在一帮土匪手里,还有活路吗?” 云殊再一惊,看看怀里容颜出众面色苍白的女子,最终还是内心一横,踩过阿天的后背一跃过墙。 墙内传了一声嘶吼,好似释放枷锁的野兽,再无牵挂大干一番。 云殊横抱起天锦,向墙内看了一眼,最终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公……小玉姐。”准备趁着夜里离去的阿静,看到云殊将口角流血的天锦抱回当铺时,差点失言。 “她是怎么了?”当铺老板也急忙跑过来询问。 “应该是中毒了。”云殊面色沉重眉头紧锁,额头全是汗水。将天锦放在塌上,两指按上她的脉搏,静默片刻瞬间要来笔墨,在纸上开出药方。 “麻烦老板快去药铺将这些药取来,人命关天,还请尽快。” “哎,你等着,我马上就回。” 阿静坐在床头,忘记了伪装,眉宇间透着一股不适龄的成熟:“怎么会这样?” 云殊看着天锦昏睡沉沉,狂跳的心脏难以平复,他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一会儿,老板果然连跑带喘的带药回来,一边将药交给阿静让她去煮,一边将袖里的信纸递给云殊道,“公子,你开的药方其中几味我们镇最大的药铺也没有,他们就依据你的药方又备了些其他解毒的草药。你看看,还可用?” 云殊展开快速浏览,点了点头,“可以用,但是药效会减弱。” “唉,还是先救人吧。” 天锦昏睡了一夜也没醒,但服药后毒性明显被压制了许多。 天刚蒙蒙亮,莎莎就灰头土脸的跑了回来,大喊道:“成了成了,妈呀,可哭死我了。” 阿静连忙将她拉进里屋,斥道,“你小点声,别被人听了去。” “没事,你邻居大门关着,还没起床了。”莎莎挥了挥手,拿起旁边的水就大口大口的喝上。 云殊也顾不得许多,立马拽过她问,“情况怎么样?你哥了?” “他们……”莎莎用力吞下最后的凉开水,汇报道,“他们好像信了。我跪在屋外哭了一夜,他们怎么问我都说不知道,一口咬定我表姐是被火挡了去路,活活烧死了。妈呀,我嚎了一夜,嚎得我自己都相信了。” “那你哥了?” “我哥被抓了。”莎莎突然尖叫起来,拉住云殊的衣袖,愤恨道,“那贪官见势一口咬定是你们放火杀了新娘,现在正通缉你们了。你们昨晚怎么回事,怎么就露陷了?” 一想到此云殊叹了口气,面色沉静,思绪片刻握拳捶在窗檐上:“我现在去救你哥。” “啊,你一个人吗?我陪你去。” “不行,你现在是新娘的表妹,不能露面。”莎莎也要跟着,云殊抬手拦下她,然后转向当铺老板,“你按照原计划行事,正好也吸引他们注意。” “好。” 云殊看向床榻上的天锦,握住她的手,喃喃低语:“你放心,等我回来,就带你走。” “咦?她怎么还有心情躺床上睡觉啊?”莎莎正要去骚扰,被阿静一把拽到旁边去。 云殊有些不舍的放下天锦的手,从后院出去,直奔衙门。 当铺老板向阿静和莎莎交代了两句,从正门走出。一跨出大门,立马哭丧着脸,一路哭嚎女儿,引得旁人侧目。 这一路哭进县衙门,见到县令爷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他的大腿就哭:“我的女儿啊,你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县令爷被折腾得一宿未眠,见到号丧得更烦,一脚将他踢开:“滚蛋,你女儿在那边。” 当铺老板被踢到一旁,看到不远处有个焦尸,看都没看一眼立马就扑了过去,老泪纵横:“我的女儿啊,你日子还长着了,怎么就走了啊?这可让我怎么活啊?”哭着哭着又转向县令爷,“大老爷啊,你可要为我女儿做主啊。我女儿嫁到你家可是活得好好的,这才一转眼,怎么就被烧死了?” “那是被一群贼子给放火烧死的,****什么事?还不快把你女儿的尸体背回去。”县令官翻脸无情,面目狰狞,眼里尽透露着嫌弃与憎恶。 死了女儿那就是去了半边天,当铺老板哪肯作罢,依旧死活求做主。 县令官正烦得要下狠手时,忽然有人急报:“老爷,不好了。有人硬闯大牢,要劫囚。” 什么? 县令官一惊,转念一想,定是昨日的人来救同伙了。 “来人啊,跟我一起过去会会他。” “大老爷,你不能走啊,我女儿不能枉死啊。”当铺老板再次拖住了他,苦苦哀求。 “滚开。”县令厌烦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碎银子,狠狠砸在中年男子的脸上,凶狠道,“回来再让我看到你,就打断你的腿。” 县令官匆匆赶到看押犯人的地方,里面已经打成了一团,云殊已经将阿天从牢里带出,眼看就要冲进前院了。 “给我抓住他们,一个别让他们跑了。”县令官愤然怒吼,见他们身手了得,连忙又喊道,“弓箭手了?给我把弓箭手都调过来。” 听了命令,那群人中才有人想起用箭,连忙到别处去取。这里纪律散漫,不注重训练,落了灰的弓箭抓在瘦汉子手里,别说瞄准了,连拉弓都吃力。 在云殊和阿天将他们打得七零八落的时候,门外忽然闯进一队人马,挺拔有力。 “住手!” 来人威风凛凛,大喝一声,震得四下混乱的人立马停手傻愣。 县令官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上前行礼:“中书大人!” 来的人竟然是中书沈大人,而且身后了带一百多的兵力,个个精神饱满威武雄壮。 中书大人虽已是年过百半,但是他在其的管辖地带也是颇有威望,见着县令官暗讽道,“辛大人,我听闻近来你这官是越做越威风了。” “小的不敢。”辛县令自觉俯首,谦卑道,“小的自上任以来对圣上的恩情感激不尽,一直战战兢兢为百姓任劳任怨,报答陛下的眷顾。” “哼,这是怎么回事啊?”中书郎冷冷一哼,指着一片狼藉追问。 辛县令抬首瞪向他们,恶狠狠道:“他们一帮贼子,偷进我府,纵火烧死了我儿的小妾,实在是罪大恶极。” “大人冤枉。”虽感意外,但云殊还是抓住此番机会,辩解道,“我们不过是想取回我们的东西,结果恰巧遇上火灾,竟被他一口咬成纵火之人,实在冤枉。” “你说谎,我县令府怎么会有你们的东西,你可是逃犯之身。” 沈大人见他们言语不一,继续追问:“逃犯?这是怎么回事?” 第266章 归家(1) “我浣风楼的人,岂是那么好冒充的!我到要看看何人这么大胆!”盛怒中的萧氏,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双目寒芒冷沉。 自从儿子阿则继承楼主以来,她的确是不再理事。浣风楼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由小叔刘该打理着。 出于信任,平日里就算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她也不曾过问。昨夜里玉莹一脸愤懑与她提起天灯之事,她心里虽有怀疑,却因范闻秋乃是刘该最赏识的后辈,并没有刻意为难。 却不想,今日却叫她听见这些人已经明目张胆的不把阿则这个楼主放在眼里。 这等重要的事情,居然私自就处理了。 倘若外面的人真是阿裕……一想到那个一走五年的长子,萧氏满心里都是愧疚,再一想到他居然被自己的人拒之门外,心里的那股愧疚皆化成了深深自责。 是她疏忽了。 “玉莹。” 程玉莹立即上前,“师娘有何吩咐。” 萧氏:“你且去外面看看,若真有人胆敢冒充我浣风楼的招摇撞骗,便叫他知道我浣风楼可不是好惹的地方。倘若,真是阿裕回来了,却被人故意拦在外头……”她顿了顿,目光威森地看向范闻秋,“不论是何人,也绝不轻饶!” “喏!”程玉莹心底油然而升的是一股扬眉吐气之感。离去前,她颇有些得意的朝范闻秋看了一眼。 范闻秋目色沉沉,握着那半块令牌的手,紧了又紧。萧氏话里的敲打,他如何听不出来,只怕今日之事,不会善了了。 可他到底什么都没有说,从眼前掠过去的却是程玉莹笑靥如花的俏脸,一股无以言明的苦涩悄悄在心间蔓延开来…… 浣风楼外,刘裕等侯已久。 他离开已久,浣风楼的变化颇大。这里出现的许多的面孔,已然陌生。那半块手令是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也是他最后一丝希望。 时间慢慢流逝,等待是一种漫长的煎熬。 浣风楼是他的家,他不愿意与楼中的师兄弟们起冲突,更不愿意天锦去招惹孙恩,不希望将这里变成战场。 那半块手令,就仿佛是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他不过是想见一见母亲和阿则,却不想竟是这样千般万般的困难。 等的越久,他的心就越沉。 抬眼望了望这片熟悉的土地,他不由摇头苦笑。这里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浣风楼了,也许天锦是对的,阿则和母亲或许已经被…… “裕师兄!”一道清亮,欣喜的呼喊声远远的传了过来,打断了刘裕的思绪。 他蓦地抬头,只见那扇紧闭不开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大敞,两道守望台也撤去了防护。那长长的甬道内一抹明丽纤细的身影正快速朝这边跑来。 刘裕眯了眯眼,仔细辩了一瞬,心中突地一亮。 “小师妹。” 程玉莹跑得气喘吁吁,双颊嫣红。脸上的喜色,却是掩不住。她一路飞跑至此,生怕错过。如果说刘裕的等待是一种煎熬,那她从议事堂跑过来的这一路,就是一种揪心的折磨。 无数的念头,从她心头闪过。她本能的认为,等在外头的必是刘裕,却又害怕真相会令人失望。期望越大,唯恐失望越大……就连范闻秋最后的那番话,也在她耳边响起。 离大门越来越近,她的手指甚至都哆嗦了起来,然后……她便看到了那抹令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裕师兄,裕师兄真的回来了。 她朝他跑过来,眼角悄悄的湿润了,心里头那股浓厚的期望,化成了丝丝缕缕的委屈。 说不出来她在委屈什么,可心尖已然发涩。 “裕师兄!” 看到熟悉的人,刘裕心里终于不再是空荡荡的。紧随而来的喜悦,令他笑逐颜开,眼看着那个他从小就宠溺的小师妹朝自己飞跑而来。 刘裕笑着张开了双臂。 程玉莹热泪盈眶,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怀中。 “裕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什么?”刘裕含笑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呜呜……” 刘裕哭笑不得,拍着她颤颤的肩膀,“我这不是回来了?快别哭了,五年不见,你长高不少啊也长漂亮了。” 他含着笑意一边与她说话,一边抬手将她眼角的眼泪拭去。就像小时候那般,她愣怔片刻,记忆里那个温和的少年,渐渐的与眼前的男子重叠了起来。 阔别五年,不论她心里头对他如何的思想,乍然相见时,还是有着几分生疏之感。 相较五年前,他壮实了不少,面容上已经脱了稚气,变得更加俊朗。眉宇之间是一贯的温润,却也多了几分沉冷之色。 这便是他的裕师兄…… 程玉莹刚刚收住了哭腔,鼻间一涩,泪水又涌了出来。 刘裕无奈叹道:“你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这看似无奈却似宠溺的语气,叫她熟悉,她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正欲开口,脸上的神情却蓦地变了。 刘裕似有感应一般,缓缓回头。 就看到一辆黑沉的马车,从那长长的甬道一路行驶而来。那马车一眼看上去虽不起眼,可仔细再看,那打造的材料却是名贵清奇,实乃低调的奢华。 他的双眼不由眯了起来。 身侧冷不妨传来一道冷哼。 “这是……”他有些疑惑地问。 程玉莹飞快将脸上的残痕擦了个干净,又朝刘裕使了个眼色,“是师叔。” 放眼整个浣风楼,能有这么大手笔的师叔,除了刘该,绝无第二人。 一听是刘该师叔,刘裕心里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他自然知道刘该是打哪里赶回来的,只是没料到他会回来的这么快。 也不知道天锦与他都说了些什么…… 刘裕眸色沉了沉,目光凝视着马车靠近,再缓缓停了下来。 待到马车停稳,马夫立稳从架坐上跳下来,又快速转身,恭恭敬敬掀开车帘,从里面搬出一张小杌子,摆在了车下。 很快的,马车内的主子微躬着腰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267章 番外23 做个安静的马车 走的时候当铺老板就给他们算好了时间,到傍晚的时候他们会路过一家客栈,在里面休息一晚。第二日继续赶路,就能在天黑前赶到相州城。 云殊一路快马加鞭,夕阳渐落时一条小路上忽然窜出一匹狂奔的黑马,直向云殊的马头冲击而来。还好云殊反应及时,连忙收紧缰绳侧拐避过锋芒。 黑马上坐着一位黑衣蒙面人,腰配短剑,杀气腾腾。不由分说从马匹上抽出两把大铁斧,向马车投去。斧刃生风,刮过云殊的脸庞,砍在马车门上。那扇薄门应声落地,里面虚弱的女子顿时暴露在外。 ——她的目标是小玉! 云殊随即做出了判断,或许他跟小玉中毒也有关系。 黑衣人身材娇小,身手敏捷,出手毒辣。翻手间又抽出两把斧头,向马车招呼而去。 云殊连忙去阻止,赤手空拳接那人短刀,为了保护马车里的女子,不得不冒险与他近身而战。交手几个回合,发现那人根本无心恋战,一有空隙就击打马车。经过斧头乱刀的马车已经薄弱不堪,再被对方一踹,整个轰一声全部散架。 天锦彻底暴露在敌人刃光之下,云殊不得不提高警惕,面色沉静,眼里杀气盎然。 黑衣人忽然收起短刀,从腰间拔出多个银色小箭,瞬间向昏睡的天锦射出,个个致命。云殊从残破的马车上拔出一根木棍,那些暗器一个个被挡掉。 然而木棍终抵不过白刃,当它断裂后,云殊挺身用身体生生接下最后一个银箭,鲜血瞬间染红了蓝衫。 黑衣人的眼眸忽然一颤,似有些震惊。他还想继续进攻,忽然背后袭来劲风,他侧身闪过,一颗鸡蛋大的石子迅速没入灰尘。 “阿天?”看清来人云殊不免有些吃惊,然而对方确实是骑着一匹快马赶到,再次救了他一命。 “快点抱小玉上马。”来人低吼一声,又射出几个石子封住黑衣人的行动。 云殊反应过来,迅速拔出小箭,割断了马车上的绳子,将天锦抱上了马。 “走!”又是一声低喝。 那人功夫虽好,但以阿天的身手也未必吃亏。云殊随即翻身上马,带着天锦扬尘而去。 阿天将黑衣人逼退几步,马蹄未停的跟了上去。黑衣人看他们离去,目光盛怒,又抽出一手小箭想要射杀他们。还未出手,阿天已将剩下的石子全数打出,那人不得不退身散躲,而其中一个石子刚巧打在他的右膝盖上。 黑衣人吃痛,当即就无力的单膝盖跪下,无意发出一声低吟。再抬首看去,他们三人都已远去,再难追上。 ——那女子今日不除,他日必成祸害! 黑衣人眼眸中流光低缓徘徊,似有哀叹之色。 夕阳落下后,果然看到了一家客栈。 “小玉姑娘还好吗?”将他们送进房间后,阿天忍不住问道。 云殊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微寒的看向阿天,“你怎么赶过来了?” “哦,我出城后就很担心你们,毕竟小玉姑娘无缘无故的中毒,你又单枪匹马的赶路,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我想来想去,还是追上来送你们一程。”阿天露出担忧之色,不像是装的。 “真是多谢阿天兄弟了。” “不客气。”阿天又看到他胸前的血渍,连忙拿出一瓶药,“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不用。”云殊抬手拒绝,虽然他是显贵出身,却不是娇惯之人,不喜欢别人贴身的伺候,“皮外伤,不碍事。” “那你就敷点外伤药吧。”阿天将药递给他,又忍不住向伤口看了两眼,“最算小伤也要重视,化脓就麻烦了。” 云殊接过药看了看,声音低沉:“你随身都备着吗?” “哦,是的。”阿天挠了挠头,笑道,“平时上山打猎,很容易受外伤,这种药,我几乎天天都带着。” “是吗?”云殊略带调侃道,“没想到你一个山野莽夫,也有这么精细的时候。不过已你的身手,山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伤到你吗?” “这个……”阿天感受到了对方的疑虑,但他还是扬着笑脸,耐心解释,“可能也被树枝划到,再说了,我那妹子你是知道的。我本不想带,她非让带着。这不,都成习惯了。” 云殊缓缓转着药瓶,上面的花纹算不是精品,但也是精致,说道:“你们兄妹本领了得,感情深厚,住在深山狩猎,真是可惜了。” “哪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这都是命。”阿天指了指脸上的烫疤,苦涩一笑,“老头的安排,不从不行。” 云殊细细端详他的脸,阿天有些不好意思,憨笑着侧过脸去。然而云殊真正看的是他的眼睛,那种表面清澈明亮,内里却阴暗悲伤的眸子,无法掩饰,也无法伪装。 他应该不是普通的山野莽夫吧——一个只会砍柴涉猎的人生,怎么会有那样深沉隐晦的眼眸! 翌日,天未亮云殊就带着天锦和阿天赶路,在下午的时候终于到了相州城,未做停歇就立马向韩府奔去。 天锦在途中醒了过来,依旧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她倒在云殊的胸膛里,清晰的感受到一个健壮男子的每一次平缓的呼吸,每一次怦然的心跳。 她的身体从未如此虚弱,而内心却是从未有的安详。连她自己难以相信,她会在一个男人的怀中,获得从未有的安全感。 “你受伤了。”天锦隐隐闻到一丝血腥味,淡淡开口。 云殊低了低首,安慰道:“没事,小伤而已。” 天锦没有力气做出更大的情绪去表现内心的疼痛,她只是抬起手,隔着外衣轻轻的抚在他的伤口上,眉宇低垂,目光幽幽。此刻她少了几分英武之气,却多了一份女孩子家的温婉之态。 未了,她微微扬起嘴角,似笑喃喃:“小女子欠你一条命,日后定当还之!” “什么?”她说话的声音太轻了,云殊没有听见。 天锦没再重复,只是在他的胸膛里轻轻笑起,又缓缓的闭上眼。 韩府是这座城里一等一的大户,找起来很容易,路过城市最繁华的地方,然后便是韩氏一族的家。 到达韩府后,云殊下了马,将马牵上台阶。停在红色的门前,只要他敲一敲门,里面就会有人出来,这样小玉就会得救。 然而他却在门前有些微愣,似在考虑些什么,转而又用余光看了看马上的女子。 天锦眼眸沉沉的看着他,随即就明白了他的顾虑,声音低缓道:“我到了,你走吧……” 第268章 归家(2) 刘该从马车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身姿挺拔的刘裕。 叔侄相对…… 倘若还有人怀疑刘裕是刻意冒充浣风楼少主,这会儿看到这叔侄二人的相貌,也不敢再怀疑什么了。 甚至是刘该乍见刘裕时,还愣了愣。依稀之间,恍若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心里顿时一沉,一时忘了反应。 便是这片刻的愣怔,就等待车中的天锦皱起了眉,“怎么了?” 她的声音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倒让刘该顺利惊醒,那微微僵硬的神情,也在瞬间恢复如常。他的目光不经意地从程玉莹身上扫过,又落回到刘裕身上。 适才堆出一抹惊喜之色,朗朗笑道:“裕儿,果然是你!” 刘裕尚不及反应,站在他身侧的程玉莹嘴角却已微微抽搐了起来。纵然她感觉得到刘该师叔的这份惊喜并非出于本心,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师叔,是我。我回来了。”刘裕谦和的笑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思却飘到了他身后的马车中。 如果他刚刚没有听错,马车里传出的那道女声,显然是天锦的。 纵然如此,他也没有错过刘该眼里一闪而逝的不自然。离家五年,他已经不是初涉人世的少年,尽管刘该刚才的奇怪神色叫他心生异样,却也只当没有看到。 直到刘该侧身让出位置,看到他自身后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将挡了视线的车帘挑开,露出那张熟悉面孔。 他脸上的笑意适才有了几分真意。 “你来了。”他迎了上去,并朝着天锦伸出手臂。 冲着他这份体贴,天锦莞尔一笑,扶着他的手臂从马车上下来。 两人神色和动作皆是自然而然,这份熟练又很是理所当然。两人不觉得有什么,倒叫身边的人看在眼底,神色各异。 刘该本就暗自揣测着两人关系,此番便有些了然于色。他突尔又想到什么,回头朝程玉莹看过去。 便见程玉莹目光怔怔,脸色也微微的僵了。 他默默的又将视线收了回来,嘴角边很快勾起了一记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裕儿离家这些年,你母亲甚是挂念你。你突然回来,怎么预先连封书信也没有?我也刚刚才得到消息,这才赶回来。如果你母亲知道你回来,一定很高兴。” 竟是闭口不提刘裕被阻在门外之事…… 天锦见他这么干脆的就撇清干系,心里冷笑了一声,并不多言,只朝着刘裕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以寻常,意味之深。刘裕心里一时五味陈杂,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 只是讪讪笑了笑,“师叔莫怪,只因事出突然,我也是临时起意归家。却不想,离家太久,浣风楼变化太大,师弟们都已经不识得我这个师兄了。” 刘该神色如常地答道:“浣风楼这些年的变化的确很大,楼中也招收了不少的新弟子。你离家五年,他们不认得你,也是自然。倘若事先得知你欲归来的消息,便不会有这么多误会了。” “师叔说的是……”刘裕垂下头轻声应道,声音如常,却让人看不清神情。 这会儿程玉莹也已经回过神来,脸上虽然依旧有些不太自然,却在听了刘该的话后,冷哼一声。 “若是裕师兄事先来信,我们心中固然欢喜,却也要担心他路途不顺了吧!” 她语气尖锐,顿时吸了天锦的注意。先前在马车上,她便看到刘裕身侧女子与他状似亲密,这会听闻她言语间对刘裕的维护,心道:难得浣风楼中还有这样头脑清晰,明事理的人。 待她抬眼看过去,发现程玉莹正悄悄打量着自己。见她看过来,她的视线却飞快地移开了。 刘该朗声一笑,却并不接话,“裕儿啊,你瞅你这个小师妹,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啊。” 提到小师妹,刘裕面上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微微垂着头,向天锦介绍道:“这是小师妹玉莹,与我情同兄妹。” 天锦含笑点头,眼见程玉莹双眼微微一闪,因他这句话,一下子白了脸色。她便明白了,这“情同兄妹”怕也只有刘裕这般认为吧。 “快别站了,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刘该见他们的注意力被自己成功转移,心中大定,只当没有看到这些细微的动作,率先迈步朝里面走去。 刘裕立即扶住天锦的手臂,“我带你去见母亲。”说罢,也领着天锦往里面走。 他在浣风楼外徘徊这么久,几次受阻。眼下终于踏进来,心中颇为感慨。那种有家归不得的滋味,更是难以言明,多少又有些近乡情怯的心思,一时也顾不上其它。 紧随她脚步的天锦一边打量着这浣风楼,一边留心注意着身后程玉莹的举动。 自天锦出现的那一刻,刘裕的目光便只放在她身上,两人之间仿若无法再插入第三人。女子的直觉让她深感危机,心里又酸又涩,难受极了。 再听到那“情同兄妹”四个字,她又有什么不明白了。她强忍着心里的酸味,待他们转身时,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脸色也在瞬间变得煞白。 眼见他们越走越远,隔着一层水雾,望着那道她殷殷期盼了五年的背影,她……好不甘心。 刘裕现在满心都是终于得偿所愿的踏实感,与即将见到继母和幼弟的喜悦,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师妹并没有跟上来。 天锦自然也不会提醒他。 青梅竹马的师兄妹,说他们之间“情同兄妹”,她并不能全然的相信,况且程玉莹的表现已说明了一切。 不管怎么样,刘裕已经是他的驸马,以她的身份,自然不会与她人共侍一夫。刘裕没有那个心思最好,即将是有,他们也不会再有可能。 尽早认清现实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她便朝刘裕又靠近了一些,刘裕十分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举止间更显亲密了。 他们很快走过了两道守望台,身影在正门内渐渐消失。目送他们越走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了,程玉莹突然抬手拭去眼泪,倔强地抬了抬头,终于还是迈出的脚…… 第269章 番外24 新剧情 是的,这便是他的顾虑了。 他没打算留下来,没打算陪她走一程,就像从没打算迎娶莎莎一样。甚至只是将她当做过客,匆匆路过,然后再见,然后再也不见。 云殊放下马缰,缓缓向台阶之下走去。不知为何,那短短的几个台阶,就像悬崖边角一样,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云殊停下了脚步…… 既然那么难走,又为何非要走。 最终,云殊还是转过了身,将天锦从马被上抱入怀中。 “你要我留我便留,你要我走我便走?这次,我偏不走……”年轻的公子故意说着置气的话,微扬着下巴,不可一世的模样。 然而怀中的天锦分明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脏,像奔腾的野马,疯狂的跳动着。这是一封没有字迹的情书,砰砰的声音响在耳边,只有懂的人才会明了。 天锦将头埋进他的肩头,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谁会了解,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她故作镇定的外表下,那即将崩溃的心,在剧烈的颤动。 阿天看云殊抱着弄玉默默的站在韩府门口,两人不言不语的愣了半天。本是不想打扰他们的,只是门口不时有来回侧目的行人,让他这个孤家寡人有些难堪。犹豫了一下,终于走上了台阶,看着他俩坚定忠贞的表情——“咚咚”,敲了敲韩府的门。 “……” “……” 韩府的人一闻是天锦中毒而来,立马前仆后继的围着天锦转,为她准备各种物品需求,面色忧愁难过。如此热情倒是出乎云殊意料——也许他们当真是血溶于水,感情深厚。 很快府里就叫来了三个大夫为天锦把脉,韩老爷更是从其他地方赶回亲自查看,药方未出,各类珍贵的药品倒先拿了出来。 云殊和阿天一直守在外门,看着人进进出出,心下终于有了安慰。 “这两位公子……”韩老爷从房中出来,表情温和的看向他们。 “在下云殊。”他行了一礼,气度谦谦。 旁边的人大咧道,“叫我阿天,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就山里的猎户。” “哦。”韩老爷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云殊,关切道,“你好像受伤了,让大夫给你包扎一下吧。” “我无碍。”云殊摇了摇头,视线飘向了屋内,“小玉她……” “哦,放心,这里面的都是些名医,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韩老爷也是气质不凡,儒雅谦逊,见他如此说应该是没事了。 “爹,小玉姐姐是怎么了?”突然走廊拐角处跑来一位少年,面目似冠如玉,手中拿着佩剑,额头全是汗水。好像是刚练剑而归,得了消息立马就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黄衫少女,与他一般的年纪,也是担忧的模样。 “不要紧,就中毒了而已。”韩老爷抬手顿了顿,示意他礼貌慢行。 “中毒?”黄衫少女头歪了歪,突然反应过来,惊道,“啊,爹,你怎么这样说话,中毒了还说不要紧。” “不是很难解的毒。”韩老爷似乎对少女的态度更加温和些,末了又将他们引向云殊,“当然,也辛苦云公子和阿天少侠及时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云公子?”少年抬首看了看他,直道,“看着挺面生啊。” 云殊含笑:“在下云殊,是小玉姑娘刚认识的朋友。” 少年上下端详起他俩,先看了看阿天,没看出个端倪,然后又看向云殊。以他自小接人待物的经验,一看此人就不是人间俗物,立马来了兴致。 “你会武术吗?” 少年童心未泯,云殊笑着应称两句:“先生教过一些。” “那好啊,小玉姐姐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们来比划两下。” “韩优,不得无礼。”韩老爷连忙斥道,“云公子身上还带着伤了,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什么时候长点心眼。” “哦,是啊。”经过提点,少年才发现云殊的衣服上有一块血渍。 一旁的少女笑道:“我们韩大少向来都是说风就是雨的,哪有心思管其他的事啊。” “要你多事。”韩大少被驳了面子,不免有些生气:“别说了,我们去看看小玉姐姐吧。” 少女和莎莎一般大的年龄,却比莎莎纯情许多。她冲着少年做了个鬼脸,立马跑进了屋内,少年也不与她计较,随后跟了进去。 韩老爷跟云殊、阿天浅聊了几句,便叫人安排了他们的住所,以礼相待,十分周到。 睡久了荒山野岭,难得睡回暖塌,也是特别好的体验。 有光芒从窗户外面射进屋内,像暖天的吻,轻轻唤醒沉睡的人。 最先醒的应该是鸟儿,它们总是很勤快,总在天上自由的翱翔。偶尔落在树梢上,发出清纯的鸣叫,将人们也唤醒来。 早晨的空气非常清新。云殊穿好新的衣裳,整理仪态,然后走到门前,将那扇门打开。 迎着微微泛红的朝阳,她在晨曦里转身,再配上她温婉的笑容,像是从光里面走出的奇女子。 云殊也笑了起来,因为他预感到——这必将是愉悦的一天! “身体好些了吗?” 天锦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婉转:“你了?” “我也是。” 两人简短的寒暄,就好似交流了千言万语,一切心意竟在一颦一笑间来回转达。 “你……站着很久了吗?”虽然一开门就能看见她是件非常兴奋的事情,但想想她一直站在门口等他在里面穿衣梳头,想想便觉得尴尬。 天锦点了点头,抬头目光灼灼的瞧着他,瞧得云殊都不好意思了。 “我醒来就站在这了。” “啊?”这一听,怎么感觉起码站了几个时辰似的。想着让一个女孩在自己门前站了那么久,而自己却在呼呼大睡,云殊更是难堪,“你有事吗?” “有啊。” “你有事可以叫我啊。”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的事就是等你醒来啊。” “……”云殊心下一顿,不知是不是早晨的阳光太明媚了,照得他脸颊都有些发烫。 天锦难得能捉弄到他,瞧他一位堂堂佳公子,竟在一位女子跟前面色泛红,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两天一路都有是非,今日难得无事,我们也清闲清闲吧。” 云殊看着天锦,心有领会。他们本是军旅风范的人,何惧是非生死之事,他们的身体也不惧疲惫。他们需要清闲的是心——在没有别人围着转的时候,两颗真诚无暇的心,在寻找彼此。 他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 “好啊!” 第270章 归家(3) 此时的议事堂内,一派肃静。 萧氏沉着脸坐在上座,范闻秋垂守立于一侧,安安静静。虽说他眼底还有着微微不安,脸色却已恢复如常。 他的这位师娘,虽然手段了得,能在师父死后,逼走长子,顺利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可终究是个女流之辈,小师弟的楼主之位不稳,终究还是要依仗刘该师叔。 这些年若非刘该师叔里里外外,面面俱到,说不定浣风楼早已被其它江湖派帮吞并。师娘退居幕后,虽然余威尚在,终究抵不住刘该师父在楼中的威信。 而他那位楼主小师弟尚且年轻,手中实权有限,未必能成大器。这楼中之人多半也已被刘该师叔收为心腹,单这议事堂里就有多双眼睛。 萧氏将他强行扣在这里,却不知早有人去找刘该师叔通风报信去了。他到底不怕萧氏发难,却担心他这回处事不周,会引来刘该师叔的不满。 范闻秋正想得出神,冷不妨听到门外人有唤了一声,“师叔。” 他心知定是刘该前来救场,心中定了定。 议事堂外声音萧氏自然也听到了,她眼里微微闪了闪,抬眼朝门口看去。 却见一袭青衫的刘该从外头缓缓迈入,脸色并不如她所料想的那样难看,反而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萧氏心中狐疑。 刘该一眼就看到了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笑道:“大嫂,你快看谁来了?” 萧氏一怔,心中微动。 刘该侧身让开,他的身后随即出现了一位身姿伟岸修长的男子。萧氏的目光瞬间移上那张笑如春风的面孔之上。 “母亲。”刘裕缓缓启唇,声音如玉石撞击般的清脆,又夹杂着一丝让人难以察寻的哽咽。 萧氏哆哆嗦嗦站起来,难以自禁地朝他伸出手。刘裕见状,快步上前,一把将她的手捧住,“母亲可好,裕儿回来迟了。” “好……好……好……”萧氏的眼里渐渐润湿,连连道了三声“好”,别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的手抚上刘裕那张酷似丈夫的面孔,末了,终究还是吐出一句,“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萧氏嫁给刘翘时才十五岁,如今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乌发黑亮,肌肤白皙。刘裕离家时,她还是个貌美的妇人,这些年却因操持浣风楼的事情未能注重保养,额间眼角留着很深的细纹,肌肤也透着几分苍白,让她看上去了好似已到了不惑之年。 他二人这般姿态,好似亲生的母子一般,看在刘该眼里却是极奇的讽刺。 当年刘裕被迫离开浣风楼,这背后也有她萧氏的一份“功劳”,如今上演这母子情深的戏码,也只有刘裕这傻小子信以为真。 他目光环视四周,很快看到了范闻秋,心底微沉了一下,“去将楼主请来。” 范闻秋面色一禀,应了一声,抬脚便往外走。 萧氏这会儿也顾不上他。先前听闻刘裕归来的消息时,她还不怎么相信。如今人就在眼前,这眉宇之间一寸一寸的熟悉感,容不得她不相信。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可是吃了不少的苦?你这孩子好狠的心,一去五年也不曾回来看看我和你阿弟,这次回来便再也不走了吧?” 她问得又急又快,双手不经间捏住了刘裕的臂膀。这副臂膀显然比阿则要结实许多,叫她微微愣住。 不由得再次细细的又将刘裕打量了一番,她依稀记得他当年离家时,还是个瘦弱的少年,不过五年却已经仪表出众器宇轩昂,一身清逸的蓝衣竟也衬出几分矜贵,比起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他如此,萧氏一直暗藏在心底愧疚这才稍稍的消减了些许。她又拍了拍刘裕的手臂,目光一扬,便看见到了他身后的天锦,惊讶道:“这位姑娘是……” 刘裕适时侧开身子,示意天锦上前,他看着她温和的笑道:“这是天锦,她是……” 天锦的身份很是敏感,不能公开,他迟疑了一瞬。正要道明两人关系,可是这稍稍迟疑,他未说出口的话便被突然传过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裕哥哥,真的是你吗?” 议事堂门口出现了一道清瘦的人影。那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穿着云纹雪色的长衫,头戴着玉冠,眉目如画。此刻他的双眼紧黏在刘裕身上,面容上带着一抹迟疑的生疏,似欲上前,不知想到什么,又打住了。 “阿则。”刘裕笑着喊了他一声,如清泉般的笑声,瞬间叫那少年褪去生疏之感,眼底渐渐凝出纯净灿烂的光芒。 “裕哥哥,真的是你!” 他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刘裕的袖口,脸上喜悦的笑容清滟绝伦,如春风般的温和。 天锦不动声色打量着这突然而至的少年,他那悠悠的明眸带给了她一种隐隐的熟悉之感。 是了,这样明华灿烂胜过冬雪般的气质,她此生仅在一人身上见到过。那人便是年轻的南郡公,桓玄。 这样的乱世,拥有一张纯净的面孔着实不易,这少年身上丝毫不沾尘俗之气,比桓玄更甚,可见被保护的太好。天锦并不喜欢这类人,见他待刘裕态度自然而不作做,又生不出厌恶之心。 不喜不厌,仅仅如此。 这样的人显然不适合被推上那样的一个位置。浣风楼楼大事杂,他这个掌门太过年轻,也太过纯粹,难怪刘该的野心会日渐壮大。 她在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目光一转,便看到门口又出现了一人。是刘裕的那位小师妹。 这位小师妹方才显然是外面打量着她,见她目光转过来,便飞快的将视线的转开,若无其事的迈了进来。天锦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复杂,心里岂会不明白那代表着什么意思。 她有些失笑。 “阿则,辛苦了你。”刘裕一手拍在了刘道规的肩膀。他离家时,幼弟才十岁,一瞬眼便已长成了俊秀的少年。自己当年选择了一走了之,这偌大的家业,便都压上他这清瘦的肩上,刘裕心里是着有愧意的。 第271章 番外25 仙女耍流氓 到了这个地方,他们再也不会因为没有马匹而担忧。那个紫色的香囊也因为当铺老板对于云殊的感激而留在了天锦的腰间。 撞过一层层的暖风,天锦和云殊一人一匹骏马,一路或奔驰或畅聊,终于来到人烟稀少的后山。顺着夹道开放的桃花,他们一路走到不算高的山顶,这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淡淡花香。 那里还有一座小庙,叫——七巧庙。 “你看,七巧仙女。”天锦指着庙里的雕像向身边的男子介绍,“我小时候就见过她,听说有几百年的历史,漂亮吗?” 云殊抬首看去,眼前的雕像巧夺天工,女子之态惟妙惟肖。虽然历经岁月的打磨,已经通身遍布瑕疵,但细看去,她的容颜依旧出尘脱俗,身姿轻盈欲飞,当配得仙字。 春风拂过云殊的脸庞,挑逗着他额前的发丝,他有些好奇道:“这里的百姓为何要供一个仙女的像?” 供奉神灵的确实很多,但供奉仙女的倒是很少听说。 “你看这里。”天锦指了指石雕下的碑文,淡淡叙述起关于一位仙女的故事。 相传,这片土地上的人本是种茶为生,人民安居乐业,生活逍遥自在。 可就在某一年此地大旱,茶树濒临枯萎,眼看就要叶片无收。百姓也因此无水可饮,家禽死亡,各类生命都危在旦夕。 此时,天上忽然降下仙女,名为七巧。 她手中持有一颗海龙珠,若需雨水,只需将其珠抛向天空,便能使天降水,救世活人。 百姓们感激她的恩德,于是便崇拜她、歌颂她、祈求她。她还教会了百姓种草药,让更多人发家致富。 等到百姓们脱离苦海后,仙女重登天界。 于是,为了纪念七巧仙女,便有了这座七巧庙。 故事不是很长,跟其他的神仙事迹也是大致相同。百姓们大抵都这样,对于施恩者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帝王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才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关于自己玄妙的故事,好让百姓对其俯首叩恩。 云殊看着石碑上的雕刻,和天锦讲得如出一辙。 视线从石碑上游离到天锦的侧脸,她是那样独特又琦葩的女子,怎会心系于如此简单的故事?可看她款款深邃的眼眸,便忍不住问道:“每一个被祭拜的神灵都有着救世利民的故事,你带我来不会就为了看美女吧?” “怎么,七巧仙女不美吗?” “美是美,可若论美,我身边就有一位世间少有的珍品,何必赶到这边来看了?” 天锦侧过头对上公子微微放光的眼眸,微微莞尔,然而一想到刚才的问题,忽的又收敛神情,转而忧伤。 “有些故事会被刻上石碑,而有些却不会。”天锦轻轻抚过雕像,将手指停在她的手掌中,无形中拉住了七巧仙女的手,好似无声的安慰。 “传闻……” 在那段日子里的某一天,村里来了一位男子——清新俊逸、才貌双绝,与七巧仙女暗生情缘,双双许下不离不弃的诺言。 七巧仙女极度的信任他,教他种植各种草药的方法,传他济世活人的医术。 然而,男子学有所成后,偷走了仙女的海龙珠,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了海龙珠大旱再次席卷而来,百姓们依旧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无奈仙女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位与她情定终生的男子,是另一座城的城主。 为了解决他们遇到的危机,他乔装成旅人,从仙女那学到各种生存的技术,最后偷走海龙珠带到他的城市。 他成了那座城的救世主,迎娶了城里最美的姑娘,成为最令人敬仰的男人。 纵然是有苦衷吧,但他到底是背叛了七巧仙女,背叛了他们的誓言。 七巧仙女很是伤心,但她并没有去骚扰他,责骂他,拆穿他。而是悄悄的退了回来,带着百姓开挖渠道,引大河里的水到各个村庄,再次解救了这片土地的人们。 再后来,七巧仙女被人类欺骗的事情被河神知道了,河神要去惩罚那位负心的男子。结果,被七巧仙女拦住了去路。 河神问她,他可是忘恩负义的背叛? 仙女说,是的,他背叛我。 那你为何帮他? 因为背叛了我,是我的事,与旁人无关。 他偷走了海龙珠,至其他人的生死不顾,此事是否可恨? 自然可恨。 那我现在就杀了他去,为你解恨。 “七巧仙女依旧不让。”天锦转首看向云殊,明眸忽然雪亮,“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云殊摇了摇头,默默的注视着她,眼底披上一层浅浅的哀伤。 天锦拉过云殊的右手,轻轻写下了四个字,然后似有渴望的看向眼前的男人。 她用手指划过的地方,好像真的留下了印记,云殊看着自己的手,低语:“一生挚爱?” “是的。”天锦缓缓的松开,微微扬起嘴角,“就算是曾经背叛过她,但他仍然是一生挚爱。” 天锦转身仰望着七巧仙女,眸子里隐隐透着敬意:“恨着,但依然也爱着。” 在七巧仙女看来,爱和恨是两件事——我不会因为爱你,而忘记对你的恨;我也不会因为恨你,而拒绝承认爱你的心意。 你是背叛我的人,你也是我最爱的人! “我想,她一定是这样敢爱敢恨的磊落女子。”天锦的目光跳得很远很远,不知在遥想些什么,明明说着悲伤的故事,却露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那你觉得她幸福吗?”云殊上前问道。 天锦摇了摇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我不知道她是否幸福,但我知道,她一定不后悔!” 天锦看着远方山水,云殊看着她。他想,如果这一切能凝聚成一幅水墨画,应该能惊艳许多人吧。 “如果人过一生而无悔,也该是一种幸福。”云殊的视线从她身上游离开来,投向极远极远的地方,远到未来,远到往生。 “小玉……” “嗯?” “遇见你真好。” “……” “如果未来你还能在我身侧讲讲故事……”云殊勾起嘴角,莞尔,“那就更好了。” 天锦心头一动,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落在了心底——可能是一滴清澈的水,也可能是一棵小小的种子,总之是既柔软又坚固的感觉…… 第272章 救治(1) 刘道规眼里隐隐含泪,瘦弱的身体被他一拍,脸色瞬间白了白。刘裕沉浸在见到亲人的喜悦之中,显然并未注意,看着他答话的目光里笑意暖暖。 天锦在一旁听得心不在焉,却看得分明。她暗自摇摇头,默默敛了气息。目光不经意又飘到了刘该身上。 在众人不曾注意的时候,他静立一侧,目光微冷,面色也变得深沉起来。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的嘴角微微一勾,脸上瞬间又挂出了那抹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来。 天锦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另一边,正和蔼地看着刘氏兄弟叙旧的萧氏,脸色突然一变,竟是毫无预警的一头栽下。 方才刘道规上前与刘裕说话时,天锦便退到一旁,位置恰恰与萧氏离得最近。眼角余光扫见一团阴影向自己倒过来,天锦几乎是下意识地要避开。 却又在电光火石之间飞快伸出手,一把将人扯进怀中,也才免避了萧氏摔倒在地。 “母亲!” “母亲!” “师娘!” 刘氏兄弟双双一惊,身处人后的程玉莹也快步上前。她从天锦怀里接过萧氏,朝着天锦投以感激眼神。 天锦无心揣测她的这份感激真心与否,望着萧氏的脸色,轻声提醒了一句,“快请大夫。” 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刘氏兄弟皆有些愣怔,刘裕也就罢了,那刘道规竟也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反倒是程玉莹显得十分镇定,听到天锦提醒,立即道:“阿则,快去请吕大夫。” 她嘴里的吕大夫是浣风楼里的一名男医师,平常楼里有人生病,都是请他。刘道规这才反应过来,临去前忍不住朝天锦看了一眼。 方才天锦的提醒,他亦有听见。只是乍然见到母亲晕倒,心慌意乱,反应慢了些。看到程玉莹一脸的镇定,才稍稍缓了口气。 待他快步踏出议事堂,天锦才抬眼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心想:阿裕的这个弟弟,倒也并非无可救药,只是有母亲在身后操持,养得依赖心过强而已。 她心里越发觉得此人并不适合浣风楼主的位置。 * 昏厥后的萧氏被送回了君兰院,大夫看过后,喝下药便平稳地睡下。 天锦并未进萧氏君兰院,而是被人领进了客院。等刘裕过来找她时,天已近午时。浣风楼的人送来了饭食。 朱瑾和关三爷被引到偏堂用膳,正堂里就只剩下刘裕和天锦二人。 天锦问:“你母亲……可严重?” 人突然就晕了过去,看程玉莹的熟练程度,想必也不是头一回发生了。天锦就算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从刘道规的反应来看,萧氏的病应该是瞒了他的。 果然,刘裕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没了胃口。他缓缓将碗筷放了下来,目光沉凝道:“有些严重。”他似乎并不想多说,可想了想,还是坦言了,“怕是难治了。” 离家好几年,他也曾风里雨里过,甚至还亲手创建了一个九峰寨。虽然寨子不大,寨众也不过百来人。他也曾是上位者,是一寨之主,深知在其位谋其责的道理。 一个小小的寨子都因生存犯难,更何况是拥有好几千徒众的浣风楼? 离家后,他一直以为自己带走那些风言流语后,阿则和继母便会再无压力,有师叔伯和几位同门的帮忙,他们会过得很好。 可他显然错了。 他离家时,阿则才十岁。他又能担起什么责任?楼中大大小上的事务,皆落在继母头上。时间久了,她的身体自然是承受不住。 好不容易撑到阿则成年,接任这楼主之位,终于可以歇一歇。可惜这个时候,浣风楼竟又暗潮涌动起来。 “怎么了?莫非很严重?”久不见他回答,天锦又问了一句。 “大夫说她……时日无多。”刘裕的眼微微红了,从踏进来时,他便一声不吭,脸色沉冷得如同冰块一般。 天锦还不曾见过神情这样凝重的刘裕,哪怕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经历了几回生死,都不曾见他如此挫败无助过。 可见,萧氏在他心目中还是极具地位的。 “阿裕……”天锦甚少安慰别人,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裕仿佛也不需要她的安慰,许是想到了什么,那双微红的眼骇得有些吓人,“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像极了我母亲。” 天锦一愣。 他母亲…… 难道他是指…… “母亲的病很重,屋子里都是药味……我很不喜欢那个味道,很不喜欢……”他喃喃自语,刚才的镇定显然只是强行按压着,此刻却已然乱了方寸,说得话更是没头没尾。 可天锦还是听懂了。 他口中母亲指的应该是他的生母,虽然他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家人,可他这样的神情,便叫天锦知道家人于他是何种意思。 或许正是生母的早逝,令他将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继母身上。如今继母突然病倒,一下子勾起了他心底最隐晦的记忆。 “阿裕,你别这样。” 刘裕摇摇头,痛苦道:“玉莹说,父亲死时,浣风楼陷入了危机,那时候她便是强撑着。当年,我不该丢下他们独自离开的。” “这不是你的错……”天锦也放下了筷子。 恰时,听到朱瑾在外头唤了一声,“姑娘。” 天锦便朝刘裕看了一眼,他撇开头,显得狼狈。她起身走到门口,见朱瑾站在门外,便问:“什么事?” 朱瑾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听到消息,说是萧氏……” 天锦立刻抬手制止了她继续往下,回头又朝刘裕看了一眼,他微垂着脸,看不清神情,可那僵直的身型看得她难受。 她朝朱瑾显意了一眼,两人往外头走远了些。才问道:“浣风楼的大夫已束手无策了吗?” 朱瑾点头,“浣风楼里的大夫医术如何属下无从得知,既然已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想来也……”她看了天锦一眼,见她眉头紧蹙,继续道:“公主,属下怀疑这消息是有心之人故意放出来的。” 天锦蓦地想起了刘该那虚假的笑容这一层,面色微凛,“可有办法救治萧氏?” “办法……倒也不知是不是个办法……公主,倾城的医术了得,何不把她召回来。” 第273章 番外22 天生的演员 “这就更冤枉了。”云殊上前一步,气势磊落,言语铿锵有力,“这贪官与山中土匪勾结,迫害百姓。我无意路过土匪的山寨,看到有姑娘被困,于是就救了出来。谁料被当成土匪的同伙被抓,我本有人证。可这昏官什么也不听,连堂都不升,直接给我定罪,还扣压了我一匹好马。那匹马可是我长途跋涉所用,实则没有办法,才去想拿回的。” 沈大人抬袖直指俯首的县令官,怒道:“好个辛丁,你竟干出这种荒唐事?” 辛县令额头冷汗簌簌,辩解道:“大人,我怎么会贪他一匹马了,你可别听他胡说。” “大人啊,请给我女儿做主啊。”这边还没解释清楚,那边又有人哭喊着跑来,一字未落就跪倒在中书大人脚下,连连叩首,“大人要给我家女儿做主啊。” 见来人慌不择路,悲恸万分,沈中书又问:“你又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哭喊道:“我家女儿刚过及笄,被这县令爷给看上了,非逼着要嫁给他傻儿子做妾。结果就在昨夜,被一场大火给烧死了。” “你、你,这火又不是我放的,她没逃出来是她命短,这也要叫大人做主?” “可是若不是你强逼我女儿出嫁,我女儿又怎会惨死了?”中年男子哭得更伤心,悲恸至极忍不住对天大喊,“我女儿死得冤啊——” 刚刚还威风的辛县令,突然被这阵叫屈的怒嚎给吓得一瘫:“这、这,大人,我冤枉,您可别听这些贼子刁民乱说啊。” “哼,别以为你做的事本官会不知道。早就有人到我那里密报,你勾结土匪、贪赃枉法,还藐视法规,压着犯人在自家地里干活,忙完了还将犯人租给别人继续用。”中书郎怒目而视,迎着日光一派威严,声震如雷,“辛丁,你这是自寻死路。来人啊,将罪臣辛丁压起来,待本官慢慢审问。” “是。”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只是短短一夜,辛丁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此被人拖着远去,一脸苦苦哀求煞是难看。真应了那句老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了。 当铺老板见状心头终于有了宽慰,连连叩首致谢,感恩戴德的退了下去。 阿天也打算大步流星的走人,被云殊一把拉了回来——从中书郎的眼底溜走哪是那么容易的,要被他再压进牢房,想逃就难了。 小玉还在等他回去了! 云殊和阿天被带进公堂,当即审案,与辛丁对峙。 其实他们的事情很简单,云殊并非伙同土匪,这由阿天可以作证。至于新娘遭遇的大火,无凭无据自然不好定罪。一顿交涉后,辛丁为了脱罪也松口承认。 中书大人不但当庭将云殊和阿天释放,还将马匹还给了他们。 走出牢府,云殊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这中书大人也来得太巧了,而且随身竟带了一百多位官兵,分明是有备而来。”云殊转身看了看里面,睿智的眼眸闪着微光,“审讯起来也不是很严厉,他要扣留我们其实很简单。整件过程看下来,倒像从一开始就无条件相信了我们的话,有些偏袒的意味。” “那贪官作恶多端,被人举报也不稀奇,或许是中书大人早有证据在手,自然不信他的鬼话。”阿天牵过马,催促道,“快走吧,小玉姑娘和莎莎还等着了。” 是啊,小玉还在等着他了。 想到此处,云殊再顾不得其他,连忙向当铺赶去。 莎莎在屋里转悠,闷得发慌,相比于哥哥和未婚夫的身遇险境,她似乎更关心天锦的情况。时不时向里屋张望,偶尔要过来查看,但每次都被阿静巧言拒绝,并没有给她近身的机会。 快近中午时,云殊和阿天终于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还带回了那匹黑马。 “天锦怎么样了?”一进屋云殊就问天锦的情况,阿静忧愁的摇了摇头。 她从昨晚开始一直都没有醒来过。 云殊连忙走过去去再次把脉,看表情情况似乎不容乐观,莎莎目光有意无意的往里边看去,目光深沉。 他们回来时路过一家药店,从里面借了些银针。云殊连忙唤来阿静帮忙,为天锦针灸了几个穴位。 天锦在穴位的刺激下悠悠转醒,但面色依旧苍白,嘴唇微紫。 “小玉……”云殊将天锦扶进自己的怀中,轻松唤道,“小玉,你感觉怎么样?” “我怎么了?”天锦只觉虚弱,身体柔软,手脚无力。 “你中毒了。” “中毒?”天锦垂目想了想,只觉脑内一阵剧烈的疼痛,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算了,先别想这些了。”云殊抚了抚她鬓角的发丝,柔声道,“这里配不到解药,我要带你去长安。” 天锦沉静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离这不远就是相州城,我的叔叔家就在那里,他是贩卖药材为生的,什么珍贵的药都有。我们去那里就行了。” “那好,我现在去叫辆马车,我们等会就出发。”云殊将天锦重新放回床榻,握了握她的手,重重的点点头,示意她安心休息。 天锦望着云殊离开,心中有些欣慰,随后她开始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但略一思考,就觉困意袭来,又昏昏睡去。 当铺老板将焦尸拖回来时就租了马车,一路痛哭,叫左邻右舍闻者心疼听者流泪。不得不承认,这中年一个大男人,也太会演戏了——当然,也许是护女心切的原因。 马车被拉到屋后的巷子,后巷人少走动,方便他们离开。 老板抱出焦尸后又将马车清理一番。垫上被褥、枕头,又放些物品、银子,细心至极。 “云殊哥哥,你也带我一起去吧。”莎莎连忙从屋里追了出来,开始围着云殊转了,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妻子。 “不行。”这次云殊再没像之前谦谦公子那般耐心劝导,而是非常严肃的断然拒绝,“我是带去小玉治病,不是游山玩水,不方便带你。” 莎莎嘟了嘟嘴,很是伤心,“那好吧,等她病好了,你要回来找我啊。” 云殊有些诧异她竟然答应了,还以为要和她来回周转几个回合。但对于她最后的要求,他又不好答复,只得转而向另一个人:“阿天兄弟,若下次再相遇,在下定当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阿天挥挥手,毫不在意,反而担心的催促:“云公子不必在意,时候不早,你还是快些赶路吧。” 云殊点点头,将天锦抱上了马车。阿静拿好衣物,顺道跟他们一起离去。 出了小镇,阿静就下车和他们分开了,她要去投奔舅母家,毕竟在这座小镇里,人人都知道她已经是死人了。 第274章 救治(2) 沐倾城会医术,这在虞美人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在朱瑾提出之前,天锦也考虑过。 只是这里毕竟是浣风楼,别说是她,恐怕就算是刘裕,现在想从外面另请个大夫进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朱瑾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蹙着眉头,抿唇不语,便知她还未下决定。默了默,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又道:“刚收到消息,南朝廷已派出兵马攻剿孙灵秀了。” 天锦蓦地抬眼,“主将何人?” 朱瑾的声音更低了,“是谢琰。” 谢琰…… 天锦嘴角微微一勾,她还以为司马元显上位之后,务必会乘机打击世族,这首当其中的必是谢、王两家。没想到司马元显倒是比他爹显得大气。 居然让谢琰领兵。 “孙灵秀现如今打到何处了?”她又问。 朱瑾道:“依旧还在上虞,不过暗中探来的消息说,他正集结人马,准备攻打会稽。” 天锦眼里顿时闪过一丝诧异,“会稽?” 朱瑾:“是。南朝廷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那孙灵秀原本是以海南的五斗米道而崛起,一个道教主而已。起先虞美人内部也只将他当作是另一个王恭罢了,若非公主提醒要试他深浅,竟无人知道他的武功竟比那九品的高手,还要高出许多。此人贯会以道术迷惑众生,杀了上虞的县令,乘着人心不稳,集结的部众已经数万余人,这才引起了南朝廷的重视。” 天锦突然笑了,会稽那个地方,于她而言,倒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谢石死后,她派人杀了谢家二子,一切恩怨皆化为往日云烟。 眼下再次提起那个地方,多少令她唏嘘。 她道:“那谢、王两家皆是庞大的士族,谢石,谢安相继折殒,使得谢家大不如从前。司马元显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单单只从谢家中启用一个谢琰,绝非没有用意。” “公主的意思是?”朱瑾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迷茫地问。 天锦并未正面回答,只将唇角一勾,似讥似讽道:“孙灵秀想拿下会稽,不会是件顺利的事情。通知下去,叫我们的人早做准备,见机行事。” 朱瑾应喏,虽然还是有些迷糊,却也没有多问。末了又问:“那倾城的事……” “先不急。” 朱瑾依言退了下去。 天锦抬起头朝蓝盈盈的天空上望了一眼。蔚蓝的天幕之上,云卷云舒,适宜极了。她的心里微微的有些复杂。 等了这么久,总算都要来了,平静的日子也该结束了。她想要命一个都不会少……?? * 自打山阴一别,谢琰携妹归京便除了军务就是在家服孝。话虽如此,并不代表外头的动向,他一概不知。 相反的,谢氏一族大伤了元气,族人惶恐,为守住谢氏根本,表面上毫无作为,暗中却是避开了司马皇室的眼线相奔投走。 谢安生前治国以儒、道互补,作为高门士族,枝根繁衍,也不是说没落就会完全没落下去。谢琰深知其中道理,并不惧怕司马元显借机夺权。 他之所以会答应司马元显领兵清剿孙恩,不过是知晓刘裕,天锦一行人恰在丹徒。 时至盛夏,城外的旷里一派葱绿,野花野草长势疯狂。日落西山,天幕很快暗了下来,只剩下天边的一抹残阳,还犹自顽强的留下了最后暮光。 谢琰英姿勃挺地端坐在马背上,清瘦俊朗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抬目远望,观察着地势,末了侧头与身旁的副将说了句什么。 那副将领命而去,不多久他身后跟着的那条宛若一条蜿蜒的游龙一样的队军,便借着暮色的遮掩,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一股肃杀之气,在这样的夜里,蔓延开来。 随着队伍的速度越来越快,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谢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快马加鞭的动静,下意识回头。 便见一名身穿铠甲将领,挥着马鞭朝着他快速赶过来。夜风将他身后宝蓝色披风掀了起来,衣袂在风中哗哗作响。 谢琰的双眼眯了眯,认出了来人,“刘将军。” 来人,刘牢之,三十来岁,彭城人士,面色生得紫赤,嘴角上留着两撇小胡须,一双黑亮的眼炯炯有神,看上去深沉而刚毅。 淝水大战前此人曾任北地任雁门太守。谢氏一族镇守广陵期间,曾招募勇壮威猛之士,此人应.招募,因勇猛而被选中,担任过“北府兵”参军一职。 太元八年,淝水之战爆发,此人曾在谢氏麾下率五千精兵截断过北军回撤的渡口,可谓功劳不小。 可惜此人贪功好利,随后不动声色脱离了谢氏,自立门户,不想名气渐失。谢琰之表兄谢玄,与他书信往来时,曾多次提及此人,言词之间多有叹息。 然而没多久,便听闻他转投到王恭麾下,倒也风光了一阵子。只可惜王恭也未成大气,反而是兵败山倒。 谢琰不知他是何时又成了司马元显的人,想来王恭之所以那么快便被司马元显捕获镇压,多半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他此时离京,奉命清剿孙恩,这刘牢之便是司马元显派来从旁协助的。 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身边多了个眼线罢了。 想到这里,谢琰的眸色微微沉了一沉,放慢了马速。 刘牢之疾奔追来,自然是事出有因,夜色黑沉,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谢琰的神色一样,如常问道:“谢将军这是打算率军上虞,直接与孙恩开打?” “有何问题?”谢琰理所当然地问道。 他既然是奉命去剿孙恩,当然是要奔着孙恩而去。 刘牢之显然不赞同他的做法,他蹙眉道:“听闻那五斗米道极其狡诈,想必早做好准备,正等着你我去自投落网。现如今朝廷兵马欠缺,中书大人本就因此而为难。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再折损兵马,谢将军何不另寻它法,以解中书大人之忧啊。” 他嘴里的中书大人,指的便是司马元显。 谢琰听在耳中,不由的在心里冷哼一声,“不知刘将军有何高见?” 刘牢之等着就是他这句,笑道:“那妖道现如今盘踞上虞,以他的野心,必会再取会稽……” 说着,他有意无意顿了顿,又道:“如果刘某没有记错的话,这会稽郡原本可是谢氏六房驻守之地啊。” 第275章 救治(3) “谢氏六房”就像是一道魔音似的,甚甚击中谢琰的胸口。他沉着脸,有些不悦,“刘将军既然是中书令委派的监军,有话便说,大可不必吞吞吐吐。” 刘牢之讪笑,“谢将军莫怪,刘某并无其它的意思,不过是想提醒将军一句,谢家如今的处境甚是尴尬,不易强出这个头,谢将军何不与那王氏结盟,共同御敌?” 谢琰微顿,“你的意思是……” 刘牢之心知他听懂了,不过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并不介意挑得更明白些。 “谢将军,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当年,刘某投身北府兵,得谢玄将军提携照顾。刘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眼下谢氏一族的处境,不用刘某多说你心中当是明白的。五斗米道教几番作乱,甚至不惜与朝廷为敌,陛下和中书大人必然是除之而后快。只是此人极其的狡诈,曾以‘蝉蜕登仙’为头名目,逃入海岛。此番卷土来,必不简单。刘某并非怀疑谢将军的能耐,只是该藏的时候,不好气焰太盛。谢将军以为呢?” 刘牢之能说出这番话,多少是有些推心置腹的。正如他所言,他并非是忘恩负义之人,至少对于谢家,他心里是有着感激的。 当初若非谢玄的提携,他也不会有后来风光得意。虽说之后也曾失利被贬,不过是因为自己风头太盛遭人陷害罢了。 谢家于他只有恩,并无怨。 眼下谢氏逢难,于情于理,他都该帮衬一把。只不过,他眼下的处境并不比谢家好多少。在旁人眼里,他不过是个叛主之人,不好太明目张胆。这样的话,说一次少一次,他如今投靠司马元显,不该与谢家走得太近。 刘牢之说话时,语气平和,眉宇含笑。看着谢琰的目光,沉冷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 谢琰抿了抿唇,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刘将军的话,我记住了,多谢。” 刘牢之:“谢就不必了,中书大人委任刘某为监军,刘某之言,不过是职责所在。” 谢琰没再吭声,朝他微微颔首,驱着身下坐骑继续前行。只是没多久,前行的大军,悄悄的改变了方向。 就在大军将近目的地时,远在建康的司马元显,收到了丹徒县奏上的谏书。 却原来,自刘氏迁于丹徒创建浣风楼以来,笼络人心,使得当地的官府渐失威信。现如今,浣风楼已成了民心所向之地,当地的官府反而成了摆设。 这丹徒县令,此时上书朝廷,便是为了状告浣风楼一个藐视朝廷之罪。 司马元显收到谏书,脸色果然不好。当下,便急令谢琰,刘牢之暂缓清剿孙恩,最近先彻查浣风楼。 收到建康急令时,谢琰的军队已在寻地扎营了。好在,谢琰原本也是打算要去一趟丹徒的。 思虑良久,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离营的打算。 * 却说浣风楼内,因萧氏突然发病,使得刘裕将这次回来的目的暂时放下,侍奉于萧氏病榻前。 天锦每日也会跟着刘裕一道去君兰园请安,去得次数多了,与萧氏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她虽不苟言笑,但对刘裕至亲,倒还算耐心温和。萧氏倒底是掌握过浣风楼的,眼界颇广,与天锦也不会无话可讲。 萧氏也发现,天锦年纪虽轻,却是一个很有主见,很聪慧的女子。她处事不惊,清雅高华,沉冷又不失稳重,甚至……比她一手带大的程玉莹要好太多。 可惜……萧氏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拉着天锦的手,问道:“你还没有同我说,你与裕儿是怎么认识的?” 对天锦而言,回忆往事,是一件极其不痛快的事情。不过,她却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喜,轻笑道:“有一回,我骑着马,不小心将他撞进了河里……” 萧氏一愣,随即噗嗤笑起来,“这……这……这也太巧了些。” 可不就是嘛。 天锦失笑,回头朝刘裕看了一眼,刘裕也正看着她。他似乎没有料到,她居然还记得那晚的偶遇。带着笑意的面孔,丰神俊朗,越发温和。 两人相视而笑,落在萧氏眼中,却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天锦很快回神,双目落回到萧氏身上,问:“夫人这回病倒是旧疾复发,那位吕大夫可有说过这旧疾是否可除退干净?” 萧氏心里头正想着事情,被她一问,愣怔了一下,“多年的老毛病了,我都习惯了……吕大夫倒是尽过心,这些年一直在为我调理。只是我这身子不太争气,怕是没有办法根治的。” 天锦点点头,“夫人就没有想过换一个大夫看看?” 萧氏再次愣住,“换一个大夫?可是我的病一直是吕大夫在看啊。” 天锦道:“浣风楼这么大,楼中就仅有吕大夫这位一位大夫,怕是有些忙不过来吧。而且,他又是一位男大夫,多有不便之处。我倒是认得一位女大夫,夫人若不介意,不妨请她来替瞧瞧?” 在浣风楼也住了有几日了,天锦也不似初到时的拘谨。这会儿刘道规与程玉莹恰好不在,屋中就天锦,萧氏和刘裕仨人。 趁此机会,天锦特地提了出来。 萧氏明白她的好意,笑了笑,婉拒道:“怕是太麻烦。” 天锦随之笑笑,并未强求。她是知道她忌讳着什么,并未点破,只朝着刘裕轻飘飘地看了一眼。 今日萧氏特别有兴致的拉着天锦说话,他们便在君兰园逗留的时间久了些。说了这许久,萧氏脸上渐显疲惫之态,俩人这才起身告辞。 直到踏出君兰院,刘裕才问:“你说的女大夫是……” “是倾城,她生于儒医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医术堪比宫中的御医。你母亲的病,我怀疑……” 她的话将将吐了一半,没继续说下去。可刘裕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想了想,“你且先联系她,母亲这边我来说。” 天锦道:“我这边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你有把握能避过你叔父的眼线?” 两人离得近,说话的声音也低,并不怕会被人听去。她双眸漆亮,似含期待,看得他心中一动。 第276章 救治(4)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他如此答了一句。 天锦便浅浅的笑了笑。 她今日的妆容十分浅淡,却不并影响娇美的容颜。为图方便,墨黑的秀发,也只是用玉笄随意的挽起一束,更有的长发随意的散落,披拂在双肩,将她裸露在外的锁骨衬得更白皙更具吸引力。 这样的打扮,宛若破瓜少女,睿灵而娇美。看得刘裕眸色沉了沉,眼里微微起了些波澜,却又舍不得将视线挪开。只得另起话题,转移注意力。 “再过两天,便是母亲的生辰了。我与阿则商量过,届时便将我重回浣风楼的事情当众提出来,你怎么看?” 两人边往回走,边交谈着。 天锦摇摇头,“你这位叔父着实不简单,你都跟阿则说了?” “那倒没有。”在刘裕看来,刘道规还太年轻,就怕他沉不住气。 天锦又问:“莫非你想自己接手浣风楼不成?”她嘴上这样问着,心里却已经在想着它的可能性。 刘裕却失笑否认,“岂会。我离开浣风楼太久,早已失了人心。真接手过来,恐怕还不如阿则做得好。” 天锦不予置否,“既然无心,那就别强出这个头。”在她看来,姑且不论当年刘裕出走的真相如何,这些年浣风楼虽然吸纳了不少的新面孔,可当年的旧事,依然还有不少人都记得很清楚。 此番他们大老远赶回来,是为了解决浣风楼危机,并不适合与刘该起正面冲突。倘若刘裕突然插手浣风楼中事务,必会引起众人不满。 那刘该正愁着没有机会收拾他呢,得这个机会还不联合楼众,一人一口口水也能淹了他。 刘裕不知天锦心中所想,听她否认了他的想法,不解地问:“这是为何?这个时候我若不帮阿则,便没有人会帮他了。” 天锦:“明着帮是帮,暗着帮也是帮嘛。” 刘裕更不明白,“你的意思是……” 天锦:“别急啊。你都平安顺利的进了浣风楼了。这该着急的啊,应该是他刘该才是。且等着吧,他必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到时候我们再抓他一个现形也不迟。” 刘裕:“可我听阿则说,官府对浣风楼的态度越发微妙,怕只怕这内忧未除,外患又至,就麻烦了。” 天锦宽慰他道:“该来的总该是要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 天锦眼里微微一闪,“没什么,别想太多了,我会帮你的。” 刘裕苦笑,他倒是宁愿她不要插这个手。可他也知道自己无权无势毫无根基,想要帮助阿则坐稳这楼主之位,还真得需要借助虞美人之力。 一想到那位野心勃勃的叔父,他的眸子一时静若寒潭。 客院很快就到了。 自从进了浣风楼,为了避人口舌,天锦和刘裕并未住在一处,而是分房而卧。以至于,到现在为止,浣风楼中还没有人得知俩人的关系。 好在客院够大,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俩人一道归来,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无人说什么。 萧氏病着,除了她,整个浣风楼恐怕除了程玉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说起程玉莹,她这两日因萧氏生辰,忙前忙后,里里面面,是脚不沾地。 往年,萧氏的生辰一直都是她一手操办的,今年也不例外。萧氏并不爱热闹,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现在旧疾复杂,卧床不起。这个生辰注定只能从简了。 话虽如此,程玉莹却依旧不敢马虎。 今日终于得了空,她便来此寻刘裕了。 天锦和刘裕并肩踏进院子时,便看到院中花团锦簇之下,站着一抹红色的倩影。 她似乎已经来了有一会了,听到动静便缓缓的转过身来。原本带着笑意的面容,在看到与刘裕一道走进来的天锦时,僵了僵。 天锦目光淡淡地瞥了刘裕一眼,“我去找小瑾,你们聊。” 刘裕点点头,“去吧。” 天锦这才又朝程玉莹过去,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乎。程玉莹不失风度,朝她笑了笑,尽管这个笑容少了几分真心。天锦并没有在意。 她进了屋,立即提笔准备将沐倾城召回。只是刚开了个头,想到她此时身在荆州,略一思忖,弃纸重写。 朱瑾和关三爷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她刚好搁笔。待墨字凉干,这才装入锦囊之中。 “速将此信送去荆州,交给桓玄。” 原来她这信并非写给沐倾城,而是桓玄。接信的是关三爷,他一贯少言寡语,拿了信转身便往外走。 待他走后,朱瑾方才开口,“公主,属下打听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天锦手指微圈,心里正想着事情,手指无意识着叩着书桌,问的有些心不在焉。 朱瑾面色微恙,眼里隐隐有着一团火。她观着天锦的脸色,咬了牙,愤愤不满道:“驸马欺瞒公主,他与那程氏有婚约在身!” “什么?”天锦显然没反应过来,目光一抬,看到她略显着狰狞的面孔,愣住了。 朱瑾还当她受了这消息的打击,更气了,“公主放心,属下定会让那负心之人,给您一个交待。” 丢下这句话,她果然转身,快速向外走去。 天锦终于回过味来,“回来!” 已经一脚踏出门外的朱瑾闻言,不得不转身,似乎不太明白天锦为何叫住她。 “你过来,把话说清楚。” 从见到程玉莹的那一刻,天锦便发现她看着刘裕目光与旁人不同。女人的敏锐,叫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是看到刘裕表现的坦然,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竟没想到,这两人原是有婚约的? 这就有些麻烦了…… 朱瑾的脸色十分难看,合上门,又重新走了回来。 “公主,此刻那俩人正在外头,何不把他们叫进来,当面问清楚。属下没有想到,驸马竟是这样的人,叫公主受委屈了。” 委屈?倒是不尽然。如果这婚约是真的,到底是谁受了委屈,还一定呢。可她与刘裕毕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第277章 婚约(1) 天锦冷锐的瞳孔骤地一缩,“此事你是从何处打听到的。” 朱瑾被气得不轻,语气自然也就不能算好。她愤愤难平的“哼”了一声,“整个浣风院,也就咱们还被瞒在鼓里。” 原来,今早天锦与刘裕前去君兰院,侍奉萧氏时,她闲侍不住,但在浣风楼中转悠。就看到楼中之人,忙成一团,将这浣风楼里里外外被布置的焕然一新。 她上前一打听,方才知道是萧氏的生辰要到了。 岂料,这楼中之人,也不缺少那等闲嘴八卦之人。因着刘裕的这位十分得萧氏喜欢的小师妹,这些人有意无意就将话题扯到俩人身上。 “这回啊,小师妹算是苦尽甘来,你们说这回师娘会不会在生辰宴上,当众宣布两人婚事?” 朱瑾本已经走远,耐何她耳力颇佳,此话入耳,便如那五雷轰顶,整个人都不好了,当下便揪着那人,让他把话讲清楚。 这才知道,原来刘裕与那程玉莹的婚约,是从小定下来的。她当时,面面凶狠,揪着那人的力道过于蛮横,把对方吓得不轻。 结结巴巴,又扯出了一个什么范师兄。 无关紧要之人,朱瑾自然不会去关心,此事叫她认定是刘裕故意隐瞒,恨不得立即替公主教训他。 听了事情原委,坐于案前的天锦脊背僵直,“你先出去吧,不可乱来。” “公主!”朱瑾似乎是不太敢相信天锦的决定。“莫非公主要忍辱吞声不成?” 天锦面色一沉,“现如今浣风楼正乱着,这并非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且等一等再说。” 她以为,这个事情不过是朱瑾听来的闲言。无论是真是假,她至少要给刘裕解释的机会。 对于她的决定,朱瑾自然很不理解,几乎是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劝她当机立断,奈何天锦不为所动。 她能怎么办,只在心里将刘裕狠狠地记了几笔。且等日后再看。 外面的日头渐移头顶,盛夏的阳光刺目炙人,带着重厚的沉闷之感,惹人心躁。 送走程玉莹,刘裕打外头进来,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天锦埋首书案,手中执笔,不知在写着什么。一侧的朱瑾目光望过来,却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刘裕:“……”他似乎没有得罪于她吧。 “小瑾,你先出去。”天锦没有抬眼,语气淡淡。 朱瑾顺从应喏,离去前又朝刘裕瞪了一眼。 刘裕莫名其妙,看向天锦微微迟疑了一瞬,询问的眼神实在明显,怎奈天锦却并不看来,两人目光无法交汇。 他只得上前,低声问道:“怎么了?难道这个时候不适合将沐首领召回来吗?” 天锦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刘裕侧目看过,方才发现她的笔下,已勾勒出一副丹青。那画之人,似男似女,看不到面容,仅是一道背影,负于孤立于荒野之中,行态寂寥。 刘裕若有所思。 天锦垂着眼,缓缓搁下笔,“阿裕,我听闻你与程姑娘是有婚约的,可是真的?”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脸上也看出喜怒。却是刘裕大吃了一惊,急急问道:“你听谁说的?” 天锦终于抬眸看向她,“这么说,是真的了。” 乍然从她嘴里听到这个,他心里也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既喜又恼,既想否认又隐隐期待。 她到底是从何处知道的,心里可是醋了? 刘裕一顿,却盯着她不放,似乎是想从她那平静的面容上看出什么来。可天锦并非是从前那般,喜怒皆形于色,能够叫人一眼看透。 摸不清她心中所想,刘裕沉默了起来。 天锦的面色依旧平静,眸光却冷了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理?” 刘裕的手,突然就搭在了她的腰侧,叹声解释道:“不过是些传言,我与小师妹清清白白,并无婚约。” 他方才迟疑的态度,本已经叫天锦失望。再听他矢口否认,便不太敢相信。 她道:“既然已经有人传出这话,未必就是空穴来风。我不过是想问一问你的打算,你着实不必瞒着我。即便这婚约是真的,我也……” “没有婚约!”刘裕显得有些气恼,急急打断了她。他的确是气恼的,他待天锦的情意真挚无比,岂会拿这种事情骗她。 也是他自做多情了,总希望她待他,也像他待她一样。是他奢望了,她非便没有吃味,竟还这般冷静自若。若他不打断她,也不知她会说出怎么气人话来。 熟悉的男子气息立即笼罩下来,隔得这般近,天气这般燥热,使得他的气息也是燥热的。 天锦不适的蹙起眉,不动声色地挪开些许,与他拉开了一道不近不远的距离来。 刘裕就按住她,嘴唇瞬间压了下来,在她侧脸上碰了碰,略缓了心里的那股难堪,适才解释。 “玉莹那丫头,从小就失了双亲。我母亲怜惜她,的确是动过让她长大后嫁给我的心思。只是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我待她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半分男女之情。” 天锦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待她没有男女之情,又岂知她是不是仅仅只将你当作师兄来看。” 刘裕一愣,这个……他倒是不曾想过。方才玉程来和他说母亲生辰之事,神态间正常无异,并无不妥啊。 天锦看他愣怔的模样,便信了七八分。她轻轻挣开了他,自然而然继续道:“眼下浣风楼里无人知道你我已是夫妻,你离家归来,仪表堂堂,与那位钟灵毓秀师妹站在一处,当是男才女貌,登对得很。” 刘裕回过神来,哭笑不得,“你这是在埋怨我没能尽早向母亲言明你我的关系?” 天锦淡淡道:“你我同进同出,便是不曾言明,夫人也是长了眼的。” 天锦并不认为程玉莹是个威胁。但若刘裕心中对这位小师妹存着某种情意,本着先来后到的原则,她自认为会成全了他们。 刘裕叹了口气,心里的那点想法,彻底被踢除了。他摇头讨饶,“公主殿下明鉴,在下心中仅有你一人足矣。待到母亲生辰那日,我必会当众宣布已娶娇妻,请母亲喝一杯儿媳奉上的茶水,如何?” 第278章 番外23 做个安静的马车 走的时候当铺老板就给他们算好了时间,到傍晚的时候他们会路过一家客栈,在里面休息一晚。第二日继续赶路,就能在天黑前赶到相州城。 云殊一路快马加鞭,夕阳渐落时一条小路上忽然窜出一匹狂奔的黑马,直向云殊的马头冲击而来。还好云殊反应及时,连忙收紧缰绳侧拐避过锋芒。 黑马上坐着一位黑衣蒙面人,腰配短剑,杀气腾腾。不由分说从马匹上抽出两把大铁斧,向马车投去。斧刃生风,刮过云殊的脸庞,砍在马车门上。那扇薄门应声落地,里面虚弱的女子顿时暴露在外。 ——她的目标是小玉! 云殊随即做出了判断,或许他跟小玉中毒也有关系。 黑衣人身材娇小,身手敏捷,出手毒辣。翻手间又抽出两把斧头,向马车招呼而去。 云殊连忙去阻止,赤手空拳接那人短刀,为了保护马车里的女子,不得不冒险与他近身而战。交手几个回合,发现那人根本无心恋战,一有空隙就击打马车。经过斧头乱刀的马车已经薄弱不堪,再被对方一踹,整个轰一声全部散架。 天锦彻底暴露在敌人刃光之下,云殊不得不提高警惕,面色沉静,眼里杀气盎然。 黑衣人忽然收起短刀,从腰间拔出多个银色小箭,瞬间向昏睡的天锦射出,个个致命。云殊从残破的马车上拔出一根木棍,那些暗器一个个被挡掉。 然而木棍终抵不过白刃,当它断裂后,云殊挺身用身体生生接下最后一个银箭,鲜血瞬间染红了蓝衫。 黑衣人的眼眸忽然一颤,似有些震惊。他还想继续进攻,忽然背后袭来劲风,他侧身闪过,一颗鸡蛋大的石子迅速没入灰尘。 “阿天?”看清来人云殊不免有些吃惊,然而对方确实是骑着一匹快马赶到,再次救了他一命。 “快点抱小玉上马。”来人低吼一声,又射出几个石子封住黑衣人的行动。 云殊反应过来,迅速拔出小箭,割断了马车上的绳子,将天锦抱上了马。 “走!”又是一声低喝。 那人功夫虽好,但以阿天的身手也未必吃亏。云殊随即翻身上马,带着天锦扬尘而去。 阿天将黑衣人逼退几步,马蹄未停的跟了上去。黑衣人看他们离去,目光盛怒,又抽出一手小箭想要射杀他们。还未出手,阿天已将剩下的石子全数打出,那人不得不退身散躲,而其中一个石子刚巧打在他的右膝盖上。 黑衣人吃痛,当即就无力的单膝盖跪下,无意发出一声低吟。再抬首看去,他们三人都已远去,再难追上。 ——那女子今日不除,他日必成祸害! 黑衣人眼眸中流光低缓徘徊,似有哀叹之色。 夕阳落下后,果然看到了一家客栈。 “小玉姑娘还好吗?”将他们送进房间后,阿天忍不住问道。 云殊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微寒的看向阿天,“你怎么赶过来了?” “哦,我出城后就很担心你们,毕竟小玉姑娘无缘无故的中毒,你又单枪匹马的赶路,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我想来想去,还是追上来送你们一程。”阿天露出担忧之色,不像是装的。 “真是多谢阿天兄弟了。” “不客气。”阿天又看到他胸前的血渍,连忙拿出一瓶药,“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不用。”云殊抬手拒绝,虽然他是显贵出身,却不是娇惯之人,不喜欢别人贴身的伺候,“皮外伤,不碍事。” “那你就敷点外伤药吧。”阿天将药递给他,又忍不住向伤口看了两眼,“最算小伤也要重视,化脓就麻烦了。” 云殊接过药看了看,声音低沉:“你随身都备着吗?” “哦,是的。”阿天挠了挠头,笑道,“平时上山打猎,很容易受外伤,这种药,我几乎天天都带着。” “是吗?”云殊略带调侃道,“没想到你一个山野莽夫,也有这么精细的时候。不过已你的身手,山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伤到你吗?” “这个……”阿天感受到了对方的疑虑,但他还是扬着笑脸,耐心解释,“可能也被树枝划到,再说了,我那妹子你是知道的。我本不想带,她非让带着。这不,都成习惯了。” 云殊缓缓转着药瓶,上面的花纹算不是精品,但也是精致,说道:“你们兄妹本领了得,感情深厚,住在深山狩猎,真是可惜了。” “哪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这都是命。”阿天指了指脸上的烫疤,苦涩一笑,“老头的安排,不从不行。” 云殊细细端详他的脸,阿天有些不好意思,憨笑着侧过脸去。然而云殊真正看的是他的眼睛,那种表面清澈明亮,内里却阴暗悲伤的眸子,无法掩饰,也无法伪装。 他应该不是普通的山野莽夫吧——一个只会砍柴涉猎的人生,怎么会有那样深沉隐晦的眼眸! 翌日,天未亮云殊就带着天锦和阿天赶路,在下午的时候终于到了相州城,未做停歇就立马向韩府奔去。 天锦在途中醒了过来,依旧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她倒在云殊的胸膛里,清晰的感受到一个健壮男子的每一次平缓的呼吸,每一次怦然的心跳。 她的身体从未如此虚弱,而内心却是从未有的安详。连她自己难以相信,她会在一个男人的怀中,获得从未有的安全感。 “你受伤了。”天锦隐隐闻到一丝血腥味,淡淡开口。 云殊低了低首,安慰道:“没事,小伤而已。” 天锦没有力气做出更大的情绪去表现内心的疼痛,她只是抬起手,隔着外衣轻轻的抚在他的伤口上,眉宇低垂,目光幽幽。此刻她少了几分英武之气,却多了一份女孩子家的温婉之态。 未了,她微微扬起嘴角,似笑喃喃:“小女子欠你一条命,日后定当还之!” “什么?”她说话的声音太轻了,云殊没有听见。 天锦没再重复,只是在他的胸膛里轻轻笑起,又缓缓的闭上眼。 韩府是这座城里一等一的大户,找起来很容易,路过城市最繁华的地方,然后便是韩氏一族的家。 到达韩府后,云殊下了马,将马牵上台阶。停在红色的门前,只要他敲一敲门,里面就会有人出来,这样小玉就会得救。 然而他却在门前有些微愣,似在考虑些什么,转而又用余光看了看马上的女子。 天锦眼眸沉沉的看着他,随即就明白了他的顾虑,声音低缓道:“我到了,你走吧……” 第279章 番外24 新剧情 是的,这便是他的顾虑了。 他没打算留下来,没打算陪她走一程,就像从没打算迎娶莎莎一样。甚至只是将她当做过客,匆匆路过,然后再见,然后再也不见。 云殊放下马缰,缓缓向台阶之下走去。不知为何,那短短的几个台阶,就像悬崖边角一样,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云殊停下了脚步…… 既然那么难走,又为何非要走。 最终,云殊还是转过了身,将天锦从马被上抱入怀中。 “你要我留我便留,你要我走我便走?这次,我偏不走……”年轻的公子故意说着置气的话,微扬着下巴,不可一世的模样。 然而怀中的天锦分明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脏,像奔腾的野马,疯狂的跳动着。这是一封没有字迹的情书,砰砰的声音响在耳边,只有懂的人才会明了。 天锦将头埋进他的肩头,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谁会了解,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她故作镇定的外表下,那即将崩溃的心,在剧烈的颤动。 阿天看云殊抱着弄玉默默的站在韩府门口,两人不言不语的愣了半天。本是不想打扰他们的,只是门口不时有来回侧目的行人,让他这个孤家寡人有些难堪。犹豫了一下,终于走上了台阶,看着他俩坚定忠贞的表情——“咚咚”,敲了敲韩府的门。 “……” “……” 韩府的人一闻是天锦中毒而来,立马前仆后继的围着天锦转,为她准备各种物品需求,面色忧愁难过。如此热情倒是出乎云殊意料——也许他们当真是血溶于水,感情深厚。 很快府里就叫来了三个大夫为天锦把脉,韩老爷更是从其他地方赶回亲自查看,药方未出,各类珍贵的药品倒先拿了出来。 云殊和阿天一直守在外门,看着人进进出出,心下终于有了安慰。 “这两位公子……”韩老爷从房中出来,表情温和的看向他们。 “在下云殊。”他行了一礼,气度谦谦。 旁边的人大咧道,“叫我阿天,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就山里的猎户。” “哦。”韩老爷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云殊,关切道,“你好像受伤了,让大夫给你包扎一下吧。” “我无碍。”云殊摇了摇头,视线飘向了屋内,“小玉她……” “哦,放心,这里面的都是些名医,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韩老爷也是气质不凡,儒雅谦逊,见他如此说应该是没事了。 “爹,小玉姐姐是怎么了?”突然走廊拐角处跑来一位少年,面目似冠如玉,手中拿着佩剑,额头全是汗水。好像是刚练剑而归,得了消息立马就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黄衫少女,与他一般的年纪,也是担忧的模样。 “不要紧,就中毒了而已。”韩老爷抬手顿了顿,示意他礼貌慢行。 “中毒?”黄衫少女头歪了歪,突然反应过来,惊道,“啊,爹,你怎么这样说话,中毒了还说不要紧。” “不是很难解的毒。”韩老爷似乎对少女的态度更加温和些,末了又将他们引向云殊,“当然,也辛苦云公子和阿天少侠及时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云公子?”少年抬首看了看他,直道,“看着挺面生啊。” 云殊含笑:“在下云殊,是小玉姑娘刚认识的朋友。” 少年上下端详起他俩,先看了看阿天,没看出个端倪,然后又看向云殊。以他自小接人待物的经验,一看此人就不是人间俗物,立马来了兴致。 “你会武术吗?” 少年童心未泯,云殊笑着应称两句:“先生教过一些。” “那好啊,小玉姐姐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们来比划两下。” “韩优,不得无礼。”韩老爷连忙斥道,“云公子身上还带着伤了,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什么时候长点心眼。” “哦,是啊。”经过提点,少年才发现云殊的衣服上有一块血渍。 一旁的少女笑道:“我们韩大少向来都是说风就是雨的,哪有心思管其他的事啊。” “要你多事。”韩大少被驳了面子,不免有些生气:“别说了,我们去看看小玉姐姐吧。” 少女和莎莎一般大的年龄,却比莎莎纯情许多。她冲着少年做了个鬼脸,立马跑进了屋内,少年也不与她计较,随后跟了进去。 韩老爷跟云殊、阿天浅聊了几句,便叫人安排了他们的住所,以礼相待,十分周到。 睡久了荒山野岭,难得睡回暖塌,也是特别好的体验。 有光芒从窗户外面射进屋内,像暖天的吻,轻轻唤醒沉睡的人。 最先醒的应该是鸟儿,它们总是很勤快,总在天上自由的翱翔。偶尔落在树梢上,发出清纯的鸣叫,将人们也唤醒来。 早晨的空气非常清新。云殊穿好新的衣裳,整理仪态,然后走到门前,将那扇门打开。 迎着微微泛红的朝阳,她在晨曦里转身,再配上她温婉的笑容,像是从光里面走出的奇女子。 云殊也笑了起来,因为他预感到——这必将是愉悦的一天! “身体好些了吗?” 天锦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婉转:“你了?” “我也是。” 两人简短的寒暄,就好似交流了千言万语,一切心意竟在一颦一笑间来回转达。 “你……站着很久了吗?”虽然一开门就能看见她是件非常兴奋的事情,但想想她一直站在门口等他在里面穿衣梳头,想想便觉得尴尬。 天锦点了点头,抬头目光灼灼的瞧着他,瞧得云殊都不好意思了。 “我醒来就站在这了。” “啊?”这一听,怎么感觉起码站了几个时辰似的。想着让一个女孩在自己门前站了那么久,而自己却在呼呼大睡,云殊更是难堪,“你有事吗?” “有啊。” “你有事可以叫我啊。”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的事就是等你醒来啊。” “……”云殊心下一顿,不知是不是早晨的阳光太明媚了,照得他脸颊都有些发烫。 天锦难得能捉弄到他,瞧他一位堂堂佳公子,竟在一位女子跟前面色泛红,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两天一路都有是非,今日难得无事,我们也清闲清闲吧。” 云殊看着天锦,心有领会。他们本是军旅风范的人,何惧是非生死之事,他们的身体也不惧疲惫。他们需要清闲的是心——在没有别人围着转的时候,两颗真诚无暇的心,在寻找彼此。 他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 “好啊!” 第280章 婚约(2) 天锦向他寻问婚约之事,不过是为了确认在刘裕心里,是否有那位小师妹的的位置。若自己无意间占了别人的夫君,这会是件麻烦的事情。 诚然她与刘裕初时相遇,便倾心认定。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的,他们的这段婚姻也是几经波折。 拾回记忆之后,她心里也有过挣扎。如今好不容易相处适宜了,倘若这个时候让她放弃,她未必就能真的潇洒放手。 听他说要当众挑明他们的关系,她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不太妥当。想到程玉莹看着刘裕时欢喜的眼神,以及对上自己时的复杂难明。 她放缓了语气,缓缓摇头,“还是不要了。” “为何?”这下子,轮到刘裕不解了。 她方才明明就是介意的,为何又不愿承认他们的夫妻关系。她是嫌弃他,嫌弃他的亲人,还是依旧难忘旧情。 一想到她的心里依然还惦记着谢琰,他的脸色刹时就沉了下来。 天锦正垂头想着此事,并未抬头,听他问,不疑有它,张嘴便答:“且不说你与程姑娘之间是否有定下这个婚约,既然长辈初时有这个心,程姑娘又守在浣风楼等了你这么多年,可见心里还是对你有期待的,你总该要对她有个交待的。” 刘裕一听,心里的郁结顿时散去。尔后,又忍不住皱眉,“我们只是兄妹,有什么可交待的。若真是挑出来说,倒反而像是有些什么一样。你这叫我,如何给她交待?” 他这般反问,倒显得有点咄咄逼人,似乎是在埋怨天锦多事。 天锦红润的嘴唇轻抿了一下,双眸微垂,“女子的心思,你自然是不懂的……” 刘裕:“……”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不可闻,可刘裕还是听到了。 她说:“除非是彻底死心,否则总会自欺欺人。” 刘裕突然有些后悔跟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纵然他有多么不愿她去回想过去,回想那段他从未参与过的人生,以及那段让她至今难忘的刻骨铭心。 无论结果与否,会很让他不爽。 “好,都听你的。”他妥协了,“我会将此事妥善处理好。” 说罢,他转身便往外走。明明是想陪着她,可此刻他却只想一个人呆着。 天锦目送他出门,轻叹了一声。 朱瑾从外面进来,便看到天锦还未收回去的眼神。这眼神无悲无喜,冷漠异常,看的她心口一跳。 她并没有离开。两人在屋中说的话,皆落入她的耳中。她同意公主的话,驸马跟程姑娘的事情不是空穴来口,现在弄得人尽皆知,她不相信这是巧合。 朱瑾顿了顿,试探地问道:“公主,可要属下去查一查这位程姑娘?” 天锦看了她一眼,“不必了。” “可是公主,您不觉得此事太过突然吗?” 天锦:“不觉得。” “可是……可是……”朱瑾简直是有了种有口难言的憋屈感,观摩天锦的脸色,隐隐感觉她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 天锦垂眸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那副丹青,抬手一掀,将之掀落在地,“扔了吧。” “公主您对驸马……”朱瑾还是有些不死心。 天锦突然抬起来眼,黑沉的眸子里隐含的不悦,瞬间叫她闭了嘴。她默默弯下腰,将那副画快速捡了起来,就要出去。 却听到天锦清冷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这个时候,你要盯着的人是刘该。” 朱瑾心里一紧,忙不迭单膝跪下,“喏,是属下僭越了。” 天锦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无论此事是不是程玉莹有意而为,在不知道本宫与驸马已是夫妻的情况下。即便这流言真是她放出来的,也无可厚非。” 她私以为,这情场跟战场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倘若她今日站在程玉莹的角度,说不定她会做得更绝。 况且无凭无据的,又如何肯定真的就是程玉莹所为。那女子虽然对她抱有敌意,可她的眼神清澈而干净,并不像是会施出这种手段的人。 若非如此,她有何必要惹得刘裕不悦,非让他去与她做个了断?当众宣布他们的夫妻,岂不是赢得更霸道? 朱瑾很诧异天锦为会程玉莹说话。可这话却说得很有道理,她想了想了,咬着牙不怕死的又问了一句,“那程姑娘生得貌美如玉,公主就不担心驸马这一去,会变得不同?” 天锦丝毫不意外她能问出这样的话来。自己的属下,她还是很了解。也就只有朱瑾敢这般与她说话了,若换成辛夷,甚至是虞美人内部的任何人,都只会点到为止或是见好就收。 这般苦口婆心,真诚的心意,难能可贵。 这也是为何朱瑾在虞美人之中的能耐并不算出尖,却能最得她最信赖的原因了。 天锦心里的那点因刘裕而惹出的不痛快,渐渐退去。她道:“该是本宫,注定便是本宫。不该本宫得的,强求也无用。你起来吧。” 一如谢琰。 她一直知道刘裕忌讳此人,尽可能不会在他面前提起此人。她也用了一颗残破的真心,试着去接纳刘裕,只可惜破了就是破了,稍有了那么一点的嫌隙,这渐合的裂口,便又崩塌了。 她与刘裕之间,注定不能像当时与谢琰一般纯粹。 天锦闭了闭眼,略显疲惫地抬手轻揉着眉心,“这两日,可有发现刘该有什么异常?” 朱瑾缓缓站了起来,“早出晚归,并无异常。” “可有安排人,在外面盯着?” “公主放心,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只要他稍有异动,皆瞒不过我们的眼线。” 天锦沉吟片刻,道:“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适时给他制造机会。孙恩那边,可有动静了?” 朱瑾:“暗人已将南朝廷派兵清剿他的消息透露给他了,若他够聪明,这个时候定不会反逆公主的意思。想必过了今夜,丹徒就不会再有眼下的这般平静了。” 天锦微微一笑,“这天下就该乱起来,唯有它乱了,北朝才有机会重振威仪。” 第281章 婚约(3) 闻言,朱瑾不由放柔了声音,“公主,真的不与大王取得联系吗?” 天锦眼里渐渐染出一抹悲色,“父王雄韬伟略,平燕定蜀,擒代吞凉,一统北朝,却在挥军南下时兵败淝水……此战致使北朝元气大伤,先前被征服的鲜卑,羌族,丁零,乌丸相继背信弃义,趁乱反叛,迫使父王不得不割政。这一切皆我造成,我有何颜面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朱瑾哑口无言,淝巴兵败后,北朝已是风声鹤唳。若非南朝皇帝昏聩,自乱朝政,大王何以有喘息的机会去应对北方的叛徒。 她知道公主一心想要搅乱南朝,意在灭了谢,王两族,除了心中浓浓的恨意,还有对大王,对北朝死去的将士的惭愧。 “罢了,你且先退下吧。” “喏。” 竖日,便是萧氏的生辰。 与往年一样,这一天浣风楼里十分热闹。以程玉莹对待萧氏的孝心,由她亲手操办,自然不会有任着的差池。加之,刘裕归来,这个生辰于萧氏来说,更有意义。 虽说她旧疾复发,卧病大榻,真到了这一天身子反而舒坦不少,竟在宴席坐了大半个时辰。 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天锦今日的打扮十分素净,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发饰,连妆容都比平常要淡几分。坐在刘裕身边,安静地看着歌舞,默默等待。 反而是一身红衣的程玉莹在萧氏的生辰宴上,出了不风头。 萧氏喜欢她,赞不离口。四座皆是浣风楼的人。长辈眼中,她是处事周全,蕙质兰心的后辈。平辈眼中,她是灵动甜美,娇艳芳馨的小师妹。 就连刘裕,在歌舞嘎然而止,乍然看到她捧着寿礼缓缓走过来时,眼里都闪过了一抹惊艳。 红艳的曳地长裙,衬得她身姿曼妙,楚楚倩腰不盈一握。随着她的走动,那对红玛瑙的耳坠子,便在阳光之下摇曳晃动,耀眼夺目。 程玉莹这身装扮,显然是精心挑选的。 她肤色白皙,莹润俊雅,适宜的装容将眉目衬出几抹艳色,妩媚之中不失灵动。一双水润的桃花眼,顾盼生辉,颇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娆。 天锦不得不赞叹,她其实很会打扮。但凡稍稍用点心思,这样的美丽,让她犹叹不及。 她看到程玉莹神色坦然的接收着众人或惊或艳的目光,在萧氏的赞许之下,扶住她的手,顺势就坐在了她的身侧。 不知是否是有意,在她跪坐下去的那瞬间,她举目朝这边望了过来。 天锦冲她露展了一下微笑。 却见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看向了刘裕。 刘裕已然回神。小师妹固然漂亮,出落得亭亭玉立,早已不再是当年哭鼻子的小丫头。他十分为她高兴。 只是…… 他突然垂下头,脸颊微偏,侧目看向天锦,“真的不妥?” 天锦自然是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微微摇头。来时的路上,刘裕犹不死心,依旧还想在宴席上公布两人的关系。天锦便再次否认。 此时,再度提起,她便有些惊讶,“何故一再提及,今日是你母亲生辰,别喧宾夺主了。” 刘裕不由失望。 他们的确是说好不提,可是刻意的隐瞒,倒叫他在人前不好与她表现的太过亲近。归来几日,两人也是分房而卧……他们明明已经是夫妻了。 他越想越后悔,真是鬼迷了心窍,不该答应她的。因着怀揣着这份求无法疏解的郁闷,他执起酒杯饮下一口,并没有注意到程玉莹正期待地望着他。 天锦看到程玉莹将受伤的目光收了回去,那张经过精心打扮的面容黯然了不少。 她不动声色道:“你昨日与她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说了什么?”刘裕心有戚戚,一时没听清楚她的话,不得不再次侧目,微微矮下肩,凑耳去听。 恰恰在这时,坐于对面的刘该突然出声。 “说起来玉莹也到了适嫁之龄,大嫂最是疼惜她。想必早已在心里悄悄为她打算过吧。” 他这话说的突兀,却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今日的程玉莹打扮得这般明艳,一颦一笑皆让人挪不开眼。加之先前四下流传的传言,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聚集到了刘裕身上。 天锦的双眼眯了一眯,她早料到,那传言是有人故意为之。眼下看着刘该终于将矛盾戳过来,她反而松了口气。 相较于她的轻松,刘裕反而心中一紧,众目睽睽,令他很是尴尬,却也只能故作不知。 小声埋怨天锦,“是你说不公布的,一会儿母亲若是问起,却叫我如何回答?” 天锦目光平静。坐在萧氏身边的程玉莹却没有这样的淡定,面上瞬间嫣红,双眼微微抬头,欲语还休的再次朝刘裕看了过来。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 那双亮丽的眼里,再次涌出浓浓的期许。 天锦隐隐感觉不妙,“你昨日没同她说清楚?” 刘裕正尴尬着,闻言便有些心虚,小声支吾道:“昨,昨日……半道上碰到了阿则,我们兄弟俩离别这么久,实在有许多话要讲,这便来不及去……” 难怪…… 天锦“啧”了一声。难怪从程玉莹出现,她就觉得似乎哪些不对。倘若他们昨日便讲清楚了,今日的程玉莹必然就不会这么打扮了。 想了想,她说:“罢了,既然已经错过了,就不必再说了。” “什么?”刘裕没听懂,不解地看着她。 天锦便朝着某个方向呶了呶嘴,又似笑非似地看了他一眼,“你瞅你这位师妹,她对你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你若再去与她说些什么,已经不合适了。” 刘裕微怔,顺着她的视线抬眼望过去。 见他终于看过来,程玉莹双眼顿时亮了亮,扶着萧氏臂膀的手,下意识的掐紧了。 一直不曾出声的萧氏,将在场三人的神色皆收入眼底。心里头却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程玉莹陷在对刘裕的期望之中,她或许是被自己强烈的感情蒙蔽了双眼,以至于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可她以一个旁观的姿态,却看得分明。 她这离家数年的长子,已经心有所属了啊。 第282章 婚约(4) 萧氏轻轻一叹,看着程玉莹里的目光带着些许心疼。毕竟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一心一意的等着阿裕的姑娘啊。 虽说她也喜欢天锦,可到底是后来的,怎比过养在身边的。只是阿裕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又为了她和阿则离家数年,这种事情上,她也无法做主。 想到这里,萧氏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不少。她宽慰似的轻轻拍了拍程玉莹的手。双目朝着四下环顾了一圈,见众人还在等着她的意思。 这才接下了刘该抛出来的难题,“小叔说的是,玉莹这孩子从小就乖巧醒事,如今已出落得这般标志,也不知谁有这个福气娶了她。” “大嫂莫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吧?”刘该意有所指。 他既然是挑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早在他头一回与天锦接触,便已感觉她与刘裕关系不一般。 被迫让他们住进浣风楼,已经令他很不爽了。自从他们住进来之后,他便感觉周身的异常。那是一种像是被人盯上的感觉,令他着实不安。 他知道刘裕带回来的这个女人看似低调,却并不简单,总觉得自己的计划会遭到破坏。事实上,他清楚的知道这种感觉并非是错觉。 他好不容易才从萧氏手里夺了主事权,眼看整个浣风楼都将成为他的,他是绝不可能会罢手的。 “这些日子,的确是病得有些糊涂了,不知小叔,指的是何事?”萧氏明知顾问。 她是病了,可也没有病到会任人利用的地步。从前她对刘该无疑是信任的,有他扶助着阿则,她才放心将主事权交了出去。 自从阿则接掌了楼主之位以来,楼中不是没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他刘该倚老卖老,仗势凌人,丝毫未将她的阿则放在眼里。 以往她也只是一笑而之,只当他是阿则的长辈,便是言行之间过分了些,也权当他是为了阿则好。 毕竟阿则的性子软了,有他这个叔父督促,也未偿不可,故而一直没当回事。 可现在,却已经容不得她不去相信了。刘该辜负了她的信任,变得面相可憎起来。 今日这话,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不能真的接下这个话茬,否则既是得罪了那位天锦姑娘,也会叫玉莹伤心。 她没有病糊涂,眼力也还在。虽然天锦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纯良无害,可她身边的一男一女,却绝对不是普通人物。 在不了解她的真实身份之前,她是不可能轻易得罪她。况且,阿则还需要刘裕这个兄弟的帮助,她也不能让刘裕难做。 这刘该好恶毒的心思,居然不动声色的便使出这等离间之计,还要将她推出来做小人。 可恨,可恨! 萧氏心里通透,目光变得微凉。不等刘该回答,她便拉起程玉莹的手,状似不舍的又说:“今日是个高兴日子,旁的事情就姑且放到一边。玉莹这孩子虽说已到了适嫁之龄,我却还想再留她两年。” 此话一出,刘该的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 他自认为十分了解萧氏的为人。这个女人,心思深沉,唯利是图,又惯会收卖人心。他放出程玉莹与刘裕有婚约的传言,为的便是在今日,让他们自乱阵脚,心生嫌隙。 但凡萧氏再自私一点,为了稳住的自己的儿子的位步,必然会极力拉拢刘裕。她若承认有这个婚约在,那么天锦与刘裕之间必会生出矛盾。失去了这个让人看不透的天锦,刘裕也不过就是个毫无权势纸老虎,不足为惧。但若萧氏不承认这个婚约,便会叫一直对她忠心耿耿的程玉莹离了心。 无论选择谁,于他都是有好相处的。 当然,刘该私心里最希望的还是萧氏承认了这个婚约的。比起程玉莹,他更忌讳让他无从查之的天锦。 “大嫂这话就不对了,当初裕儿的母亲还在世时,为两个孩子定下的婚约,不能因为人不在了,就当不存在啊。况且这可是件喜事,即便大嫂再怎么舍不得玉莹,她早晚也是要嫁人。若是嫁给阿裕……也还在自己家中,不曾分离,这不是更好嘛。” 刘该岂会甘心计划落空,见萧氏装傻,他也不拐弯抹脚,直接将话挑明了。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刘该的话,就像是印证了先前的流言似的。在座的众人,皆是恍然大悟。程玉宝羞红的脸,更是垂到了胸前,不敢抬头。 可天锦却在心中冷笑。她就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 也怪刘裕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否则今日就算刘该再怎么做作,没有人配合,也不过是场独角戏。 偏偏程玉莹一改平常的精心打扮,更是证实了他的话。这个婚约,还真成了问题了。 再看刘裕,显然已经是目瞪口呆,握着酒盅的手还顿在半空中,就这么僵着。 “该你说句话了。”天锦低声提醒了他一句。 刘裕仿若突然惊醒,手上一抖,酒盅里的酒水都撒了两滴出来,颇有些狼狈。 “天锦,我……” 天锦的手不知何时悄悄伸到他的腰,狠狠地掐了一下。 刘裕的身体立即绷紧,这般猝不及防,委实忍得辛苦。 天锦却已经撤回了手,自然而然的将脸冷了下去,还故意冷笑了一声,“原来,你是有婚约的啊。既是如此,你当初为何要求娶我?” 哗…… 她的音线清亮冷冽,恰到好处的冷脸,预示着即将来的风暴。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场上哗然一片。 真真是好大的一场二女争夫之戏。 萧氏不由闭了闭眼,千防万防,竟还是叫他得逞了。她的手骤然握紧,适才发现自己还握着程玉莹的手,顿时又将眼睛睁开,朝她看去。 程玉莹原本红润的面颊已经苍白无比,萧氏这一握,用了些许力道,她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双目紧紧地盯着某处。 那是刘裕所在方向。 便听刘裕无辜道:“何来的婚约,我从不曾得知啊。” 这便是拒婚的意思…… 第283章 拒婚 当众拒婚这种事情,很是让人难堪又下不了台。 程玉莹极尽克制,才没有让自己当众哭出来。可她眼角的余光,扫到自己红艳的衣裙,突然就觉得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场上一片寂静。 刘该的目的,既已达到,便不再开口。 坐于萧氏另一侧的刘道规,怜惜地望着程玉莹。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场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啦,不好啦,叛军打入丹徒啦!” “叛军”两字就宛如一锤重击,直捣人心。在座众人纷纷站了起来,惊惶无措。 就在众人注意力都被叛军吸引而去的时候,程玉莹紧绷的神色渐渐褪去,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起身。 她急需要快点换下这套可笑的衣裳。 她越走越快,轰闹的声音渐渐远了,她强忍着的双眼,已然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泪水模糊了她的眼,迷了她的视线,她擦了又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的裕师兄,终究还是离她而去……这一回,是再也等不回来了。 * 打入丹徒的叛军无疑就是孙恩。 浣风楼上下陷入了空前的紧张,方才还是你来我往,暗潮汹涌的寿宴,这会儿却是要摒弃嫌隙重新坐在一起商议御敌大事。 丹徒只是一个小小县城,孙恩来势汹汹,那并不算牢固的城防,已是摇摇欲坠。当地的官府兵力实在有限,哪怕对浣风楼有诸多的不满。到了这要紧的关头,也只能拉下脸面,登门而来。 天锦自然没有参与。 从寿宴上回来后,她便召来朱瑾,细细问了些情况。 “公主放心吧,这丹徒县是取是留,孙恩会有分寸的。” 天锦所担心并不是这个,南朝廷派了谢琰来对付孙恩。万一他趁此机会,从后方夹攻,孙恩必会吃亏。 此战不宜久拖。 “本宫有一事交待你去做,附耳过来。” 朱瑾立即上前……末了,一脸肃重道:“眼下全城戒严,消息怕是不好传递。不如等天黑了属下亲自出城去办。” “也好,小心行事,莫让人发现。” “属下明白。” * 当夜朱瑾便出了城。 此次孙恩攻打丹徒,正是应了虞美人的要求。对孙恩来说,他与虞美人之间不过是互惠互利,谈不上忠诚与道义。他意在攻取会稽,集结更多的兵力,抵抗朝廷,故而大部分的兵力依旧被留在上虞,只领了千乘之骑前来做做样子。 天还未亮,孙恩便亲自挂帅,将声势弄得十分浩大。仅管如此,已经叫当地的官府和百姓们彻夜无眠。 外头的呐喊声一阵高一阵,浣风楼议事堂内的灯火一夜未熄。竟是为了选取谁为主帅而折腾了一夜。 此时的刘该脸色十分难看。 城外哗变,让的措手不及。浣风楼内,也十分的不顺利。 自萧氏病后,态度大变,这一回更是丝毫不给他面子强烈要求刘裕来带领浣风楼迎战。 刘该十分清楚萧氏的目的,他当然不可能让刘裕有任何倔起的机会。便以刘裕不得人心为由,推荐心腹范闻秋来负责。 丹徒县令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这个时候毫无任何主张。只知道不断促催他们快下决定。 外头的鼓起再一次响起,直击人心。议事堂内依旧是僵持不下…… 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却是丹徒县令留在外的官兵,又慌又乱地冲了进来。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刘裕猛地站了起来,“不是说暂不应战,怎么就打起来了。说清楚,谁领得兵?” 那位官兵跑得太急,这会儿气喘吁吁,愣地狠呼了好几口,才答道:“领兵的是位姑娘,是……是浣风楼的人。” 姑娘……在坐诸位齐唰唰地竟都站了起来。 刘裕首先想的便是天锦。他心里微微一紧,迈开脚风一般地往外而去。 见他的步伐迈的又大又急,面色也不太寻常。刘该心里顿时想到什么,当场怒喝:“简直是胡闹!” 说罢,竟也是甩袖而去。 被他丢下的丹徒县令还搞不清状态,莫名地看向由着刘道规掺扶着的萧氏,不解道:“刘楼主,萧氏,你们浣风楼到底是由谁领兵?” 萧氏大病初愈,又是一夜未眠,此时面色十分不佳,并未接话。反而是刘道规态度谦和的微微一笑,“县令大人放心吧,有浣风楼在,定不会叫叛攻进城来。” 若说是从前,丹徒县令未必会将时时受束的楼主放在眼里。可此刻,见终于有人应他的话,便仿佛像是揪住了一颗救命稻草。 “如此下官可就全仰仗浣风楼了……” 萧氏冷笑,心里暗骂一声狗官,示意刘道规扶她出去。 走出议事堂,萧氏便有些支撑不住,身子颤巍巍地晃了晃。 “母亲,可还好?”刘道规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萧氏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来。她既是欣慰儿子的孝顺,又暗恼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昨夜若非她一力顶着,这浣风楼的兵权,便会在这一夜之间全完落到刘该手中。 届时,他们母子该当如何? 萧氏不悦地推开他,往前疾走了两步 刘道规放心不下母亲,连忙追上来。 萧氏恼道:“这个时候,你不去前面主持大局,跟着我做什么!” “可是母亲身边没人,阿则放心不下啊。” “不是还有玉莹,去把她叫来。让你兄长帮着你,凡事千万不可露出怯态。” “母亲……”刘道则微微迟疑。 “去啊!还愣着做什么!”萧氏真真是恨铁不成钢。 “好好……我这便去,母亲别恼。” “记住,听你兄长的!” 刘道规连连应下,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早没了先前依在萧氏身边,宽慰丹徒县令时的从容。被萧氏一喝,他俨然没了主意,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转晃了两圈,总算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萧氏疲惫地叹了口气。不怪刘该的野心日渐壮大,即便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这会儿也终于对自己的儿子死了心。 当年她的私心,逼走了继子,保住了自己的儿子,可到头来终究还是遭到了报应。 第284章 番外24 新剧情 是的,这便是他的顾虑了。 他没打算留下来,没打算陪她走一程,就像从没打算迎娶莎莎一样。甚至只是将她当做过客,匆匆路过,然后再见,然后再也不见。 云殊放下马缰,缓缓向台阶之下走去。不知为何,那短短的几个台阶,就像悬崖边角一样,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云殊停下了脚步…… 既然那么难走,又为何非要走。 最终,云殊还是转过了身,将天锦从马被上抱入怀中。 “你要我留我便留,你要我走我便走?这次,我偏不走……”年轻的公子故意说着置气的话,微扬着下巴,不可一世的模样。 然而怀中的天锦分明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脏,像奔腾的野马,疯狂的跳动着。这是一封没有字迹的情书,砰砰的声音响在耳边,只有懂的人才会明了。 天锦将头埋进他的肩头,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谁会了解,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她故作镇定的外表下,那即将崩溃的心,在剧烈的颤动。 阿天看云殊抱着弄玉默默的站在韩府门口,两人不言不语的愣了半天。本是不想打扰他们的,只是门口不时有来回侧目的行人,让他这个孤家寡人有些难堪。犹豫了一下,终于走上了台阶,看着他俩坚定忠贞的表情——“咚咚”,敲了敲韩府的门。 “……” “……” 韩府的人一闻是天锦中毒而来,立马前仆后继的围着天锦转,为她准备各种物品需求,面色忧愁难过。如此热情倒是出乎云殊意料——也许他们当真是血溶于水,感情深厚。 很快府里就叫来了三个大夫为天锦把脉,韩老爷更是从其他地方赶回亲自查看,药方未出,各类珍贵的药品倒先拿了出来。 云殊和阿天一直守在外门,看着人进进出出,心下终于有了安慰。 “这两位公子……”韩老爷从房中出来,表情温和的看向他们。 “在下云殊。”他行了一礼,气度谦谦。 旁边的人大咧道,“叫我阿天,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就山里的猎户。” “哦。”韩老爷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云殊,关切道,“你好像受伤了,让大夫给你包扎一下吧。” “我无碍。”云殊摇了摇头,视线飘向了屋内,“小玉她……” “哦,放心,这里面的都是些名医,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韩老爷也是气质不凡,儒雅谦逊,见他如此说应该是没事了。 “爹,小玉姐姐是怎么了?”突然走廊拐角处跑来一位少年,面目似冠如玉,手中拿着佩剑,额头全是汗水。好像是刚练剑而归,得了消息立马就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黄衫少女,与他一般的年纪,也是担忧的模样。 “不要紧,就中毒了而已。”韩老爷抬手顿了顿,示意他礼貌慢行。 “中毒?”黄衫少女头歪了歪,突然反应过来,惊道,“啊,爹,你怎么这样说话,中毒了还说不要紧。” “不是很难解的毒。”韩老爷似乎对少女的态度更加温和些,末了又将他们引向云殊,“当然,也辛苦云公子和阿天少侠及时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云公子?”少年抬首看了看他,直道,“看着挺面生啊。” 云殊含笑:“在下云殊,是小玉姑娘刚认识的朋友。” 少年上下端详起他俩,先看了看阿天,没看出个端倪,然后又看向云殊。以他自小接人待物的经验,一看此人就不是人间俗物,立马来了兴致。 “你会武术吗?” 少年童心未泯,云殊笑着应称两句:“先生教过一些。” “那好啊,小玉姐姐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们来比划两下。” “韩优,不得无礼。”韩老爷连忙斥道,“云公子身上还带着伤了,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什么时候长点心眼。” “哦,是啊。”经过提点,少年才发现云殊的衣服上有一块血渍。 一旁的少女笑道:“我们韩大少向来都是说风就是雨的,哪有心思管其他的事啊。” “要你多事。”韩大少被驳了面子,不免有些生气:“别说了,我们去看看小玉姐姐吧。” 少女和莎莎一般大的年龄,却比莎莎纯情许多。她冲着少年做了个鬼脸,立马跑进了屋内,少年也不与她计较,随后跟了进去。 韩老爷跟云殊、阿天浅聊了几句,便叫人安排了他们的住所,以礼相待,十分周到。 睡久了荒山野岭,难得睡回暖塌,也是特别好的体验。 有光芒从窗户外面射进屋内,像暖天的吻,轻轻唤醒沉睡的人。 最先醒的应该是鸟儿,它们总是很勤快,总在天上自由的翱翔。偶尔落在树梢上,发出清纯的鸣叫,将人们也唤醒来。 早晨的空气非常清新。云殊穿好新的衣裳,整理仪态,然后走到门前,将那扇门打开。 迎着微微泛红的朝阳,她在晨曦里转身,再配上她温婉的笑容,像是从光里面走出的奇女子。 云殊也笑了起来,因为他预感到——这必将是愉悦的一天! “身体好些了吗?” 天锦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婉转:“你了?” “我也是。” 两人简短的寒暄,就好似交流了千言万语,一切心意竟在一颦一笑间来回转达。 “你……站着很久了吗?”虽然一开门就能看见她是件非常兴奋的事情,但想想她一直站在门口等他在里面穿衣梳头,想想便觉得尴尬。 天锦点了点头,抬头目光灼灼的瞧着他,瞧得云殊都不好意思了。 “我醒来就站在这了。” “啊?”这一听,怎么感觉起码站了几个时辰似的。想着让一个女孩在自己门前站了那么久,而自己却在呼呼大睡,云殊更是难堪,“你有事吗?” “有啊。” “你有事可以叫我啊。”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的事就是等你醒来啊。” “……”云殊心下一顿,不知是不是早晨的阳光太明媚了,照得他脸颊都有些发烫。 天锦难得能捉弄到他,瞧他一位堂堂佳公子,竟在一位女子跟前面色泛红,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两天一路都有是非,今日难得无事,我们也清闲清闲吧。” 云殊看着天锦,心有领会。他们本是军旅风范的人,何惧是非生死之事,他们的身体也不惧疲惫。他们需要清闲的是心——在没有别人围着转的时候,两颗真诚无暇的心,在寻找彼此。 他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 “好啊!” 第285章 番外25 仙女耍流氓 到了这个地方,他们再也不会因为没有马匹而担忧。那个紫色的香囊也因为当铺老板对于云殊的感激而留在了天锦的腰间。 撞过一层层的暖风,天锦和云殊一人一匹骏马,一路或奔驰或畅聊,终于来到人烟稀少的后山。顺着夹道开放的桃花,他们一路走到不算高的山顶,这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淡淡花香。 那里还有一座小庙,叫——七巧庙。 “你看,七巧仙女。”天锦指着庙里的雕像向身边的男子介绍,“我小时候就见过她,听说有几百年的历史,漂亮吗?” 云殊抬首看去,眼前的雕像巧夺天工,女子之态惟妙惟肖。虽然历经岁月的打磨,已经通身遍布瑕疵,但细看去,她的容颜依旧出尘脱俗,身姿轻盈欲飞,当配得仙字。 春风拂过云殊的脸庞,挑逗着他额前的发丝,他有些好奇道:“这里的百姓为何要供一个仙女的像?” 供奉神灵的确实很多,但供奉仙女的倒是很少听说。 “你看这里。”天锦指了指石雕下的碑文,淡淡叙述起关于一位仙女的故事。 相传,这片土地上的人本是种茶为生,人民安居乐业,生活逍遥自在。 可就在某一年此地大旱,茶树濒临枯萎,眼看就要叶片无收。百姓也因此无水可饮,家禽死亡,各类生命都危在旦夕。 此时,天上忽然降下仙女,名为七巧。 她手中持有一颗海龙珠,若需雨水,只需将其珠抛向天空,便能使天降水,救世活人。 百姓们感激她的恩德,于是便崇拜她、歌颂她、祈求她。她还教会了百姓种草药,让更多人发家致富。 等到百姓们脱离苦海后,仙女重登天界。 于是,为了纪念七巧仙女,便有了这座七巧庙。 故事不是很长,跟其他的神仙事迹也是大致相同。百姓们大抵都这样,对于施恩者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帝王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才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关于自己玄妙的故事,好让百姓对其俯首叩恩。 云殊看着石碑上的雕刻,和天锦讲得如出一辙。 视线从石碑上游离到天锦的侧脸,她是那样独特又琦葩的女子,怎会心系于如此简单的故事?可看她款款深邃的眼眸,便忍不住问道:“每一个被祭拜的神灵都有着救世利民的故事,你带我来不会就为了看美女吧?” “怎么,七巧仙女不美吗?” “美是美,可若论美,我身边就有一位世间少有的珍品,何必赶到这边来看了?” 天锦侧过头对上公子微微放光的眼眸,微微莞尔,然而一想到刚才的问题,忽的又收敛神情,转而忧伤。 “有些故事会被刻上石碑,而有些却不会。”天锦轻轻抚过雕像,将手指停在她的手掌中,无形中拉住了七巧仙女的手,好似无声的安慰。 “传闻……” 在那段日子里的某一天,村里来了一位男子——清新俊逸、才貌双绝,与七巧仙女暗生情缘,双双许下不离不弃的诺言。 七巧仙女极度的信任他,教他种植各种草药的方法,传他济世活人的医术。 然而,男子学有所成后,偷走了仙女的海龙珠,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了海龙珠大旱再次席卷而来,百姓们依旧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无奈仙女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位与她情定终生的男子,是另一座城的城主。 为了解决他们遇到的危机,他乔装成旅人,从仙女那学到各种生存的技术,最后偷走海龙珠带到他的城市。 他成了那座城的救世主,迎娶了城里最美的姑娘,成为最令人敬仰的男人。 纵然是有苦衷吧,但他到底是背叛了七巧仙女,背叛了他们的誓言。 七巧仙女很是伤心,但她并没有去骚扰他,责骂他,拆穿他。而是悄悄的退了回来,带着百姓开挖渠道,引大河里的水到各个村庄,再次解救了这片土地的人们。 再后来,七巧仙女被人类欺骗的事情被河神知道了,河神要去惩罚那位负心的男子。结果,被七巧仙女拦住了去路。 河神问她,他可是忘恩负义的背叛? 仙女说,是的,他背叛我。 那你为何帮他? 因为背叛了我,是我的事,与旁人无关。 他偷走了海龙珠,至其他人的生死不顾,此事是否可恨? 自然可恨。 那我现在就杀了他去,为你解恨。 “七巧仙女依旧不让。”天锦转首看向云殊,明眸忽然雪亮,“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云殊摇了摇头,默默的注视着她,眼底披上一层浅浅的哀伤。 天锦拉过云殊的右手,轻轻写下了四个字,然后似有渴望的看向眼前的男人。 她用手指划过的地方,好像真的留下了印记,云殊看着自己的手,低语:“一生挚爱?” “是的。”天锦缓缓的松开,微微扬起嘴角,“就算是曾经背叛过她,但他仍然是一生挚爱。” 天锦转身仰望着七巧仙女,眸子里隐隐透着敬意:“恨着,但依然也爱着。” 在七巧仙女看来,爱和恨是两件事——我不会因为爱你,而忘记对你的恨;我也不会因为恨你,而拒绝承认爱你的心意。 你是背叛我的人,你也是我最爱的人! “我想,她一定是这样敢爱敢恨的磊落女子。”天锦的目光跳得很远很远,不知在遥想些什么,明明说着悲伤的故事,却露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那你觉得她幸福吗?”云殊上前问道。 天锦摇了摇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我不知道她是否幸福,但我知道,她一定不后悔!” 天锦看着远方山水,云殊看着她。他想,如果这一切能凝聚成一幅水墨画,应该能惊艳许多人吧。 “如果人过一生而无悔,也该是一种幸福。”云殊的视线从她身上游离开来,投向极远极远的地方,远到未来,远到往生。 “小玉……” “嗯?” “遇见你真好。” “……” “如果未来你还能在我身侧讲讲故事……”云殊勾起嘴角,莞尔,“那就更好了。” 天锦心头一动,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落在了心底——可能是一滴清澈的水,也可能是一棵小小的种子,总之是既柔软又坚固的感觉…… 第286章 番外26 战事与少年 天地山峦间,时间正悄悄的游走,历史也在默默的翻页。 云殊眺望着远方,忽然眼眸颤动,心下一沉,整个身体都晃动了一下。天锦感觉得身边人强烈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条黑压压的长龙蜿蜒在山下,气势恢宏——那是父皇的四十万大军,这么快就到了。 这支由四十万铁血男儿组成的强悍大军,每踏出一步都能让山川为之颤动。每一个雄兵都配了坚硬的铠甲、雪亮的兵器。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刀剑,会噬去谁的鲜血,而自己的热血,又会洒在哪一片土地。 “战火硝烟弥漫……”云殊垂下眼帘低喃,眉宇间飘荡着些许哀伤。沉默了片刻,好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转向了天锦,“小玉,淝水之地必然是场恶战,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天锦看向云殊,目光忽然变得冷傲凌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有些东西是逃避不了的。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从没有选择的机会。” 是啊,他们从没有选择的机会,有些东西,一出生便注定了。那是在劫难逃的轨迹,是挥之不去噩梦。 “淝水之战在及,不知家中姊妹可好?又不知父亲是否平安?” 天锦看向默念的云殊,明白了他的心意,低声问着:“你真不和我同去淝水吗?” 云殊投向她的眸子,从她明亮的瞳眸里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转而又看向了别处:“不去了,命运早有了其他安排。” 天锦有些失落,心中泛起一丝苦涩,黯然道:“那好,过两天等你伤好些后,就送你离开。” 世外风云搅乱了两个人的情绪,在山中又走了一会便驾马而归了。 回到韩府,天锦和云殊刚进院落,就听到一声吵闹。 “反正我不管,我就要去打仗。”听这稚气未脱的声音未见其人便知道是谁了。 “你打什么仗,你去打仗了,我这偌大的家业怎么办了?”这威严又无奈的声音一定是韩老爷。 “我打完再回来呗。” “你以为打仗是那么好玩的吗?刀剑无眼,万一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娘交代。”韩老爷一口否决,“不许去。” “不行。”韩优也是一口否决,目光坚定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决定自己要做的事。更何况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更是奋勇当先,现在大战将至,我这磨了十五年的宝刀也该出窍了。” “哇,韩少,你也有这么俊的时候,我太崇拜你了。”旁边的少女投去崇拜的目光,夸赞道。 天锦听见他们对话,忽然笑了起来:“韩少果然有置气,不愧是我们北国的好男儿。” 吵闹的人闻声回首,见天锦和云殊迎面走来,连忙都收敛了情绪。 “小玉姐姐。”韩优等不及天锦走过去,拔腿跑上前恳求道:“小玉姐姐,听说你要去淝水之地,你带我一起去呗。” 天锦挑了挑眉,问道,“我们大少爷不怕死吗?” 韩优用力拍了拍胸口,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大丈夫为国为家理当抛头颅洒热血,我才不怕。更何况,我习武多年,哪那么容易死的。”说着举起手中宝剑,颇为自信的重哼一声。 “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韩老爷历经风霜的脸上又多了几分严厉,斥道,“你连你小玉姐姐都打不过,还自称是大丈夫。” “放心吧,舅父。”旁边的少女调皮的拍拍韩老爷的肩膀,安慰道,“到时候上了战场,我会保护他的。” “谁要你保护,我还不如我了。” “混账,你们两个就待在韩府,哪都别想去。” “哈哈。”见他们如此一家,云殊不由得笑出了声,敬佩道,“韩老爷的一双儿女真是出众不凡,哥哥有勇、妹妹有义,更是一个比一个有胆色啊。” “谁是我哥哥啊,我才不是他妹妹了。”少女撅了撅嘴,看样子有些不乐意。 云殊有些微愣,刚刚还听到她喊韩老爷舅父了,难道有其他缘故。 天锦含笑侧身解释道,“她是媛媛,我们韩大少爷的未婚妻,因为自小有婚姻,父母关系又好,所以就一处养着了。” “哦,真是失礼失礼。”云殊连忙赔礼,看他们门当户对青梅竹马,这样好的因缘,真是世间少有。 “哼。”韩老爷忽然想到了什么,重哼一声,手指指着一双年轻的孩子说道:“你们两个好好待在家里,今日我就书信一封给媛媛的父母,挑个近日子让你们完婚。也省得你们总是长不大。” “爹。”韩优明显不乐意,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现在家国危难,谁还想着儿女情长的事啊?” 媛媛先是脸色一红,再听未婚夫的口气,顿时脸就拉下来了,“我也不管,反正韩少去哪我就去哪。” “你们两个,要气死我们做爹娘的吗?” “我心已决。” “我也是。” “你们……” “够了,不许对父亲无礼。”天锦连忙打断他们的话,关切的拉住韩优,“要打仗哪那么容易,战场上的士兵可是经过种种特训的,风吹日晒,服从命令。” “我不怕吃苦,只要是小玉姐姐的命令,我无条件服从……” 天锦面色一沉,目光骤然冰冷,韩优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收住:“我、我是说我从来都听小玉姐姐的话。” “好了。”天锦拍拍韩优的肩膀,她不想对着少年太苛刻,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自小见到她就是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总喜欢跟着她屁股后面打转,人又难得的纯良,不免惹得天锦对他比亲弟弟还偏爱些。 “傍晚的时候到后院来找我,姐姐看看你剑法进步了没有。” 看天锦没有责备他,韩优瞬间又乐开了花:“好耶,如果我能打掉姐姐的剑,你就带我去前线。” 天锦扬了扬眉,爽快的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耶。”韩优一蹦三尺高,乐哈哈的跑出院子,媛媛一路跟着也跑了出去。 韩老爷面路忧愁之色,但碍于云殊在场又欲言而止。 云殊见状也知趣的行了一礼:“那我先回屋了。” 天锦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去。关于他的背景,不管是去哪,只要是转身,她都不愿看到。 人都走空后,韩老爷连忙赔礼道歉,“小儿鲁莽,言行有失,还望公主见谅。” “你也别叫我公主了,叫我小玉吧。” 弄玉是天锦行动在外的化名,然而私下里,虞美人内部还是称她为锦公主或者主人。 可能是云殊在的缘由,锦公主似乎极为在意这个名字的存在。 “有事吗?”天锦问。 韩老爷恭敬道:“朱瑾和辛夷得到消息都已经回来了,她们在等下一步指示。另外,撤回的阿静……安置在哪?” 第287章 伤情(1) 却说刘裕,从议事堂出来后,跨上一匹快马,直奔城楼。丹徒的墙并不算,城门之上虽设有箭楼,可面对前来挑衅的飞骑军,便显得摇摇欲坠。 那孙恩扯着缰绳,身着厚重的铠甲坐于马背之上。离得又远,让人看不清面容。 刘裕爬上墙城,便看到城楼之下数丈远的地方,一黑一白,正于两军之前交手,缠打在一起。 他的目光紧盯着那边纤瘦黑影,手掌不自觉地扶紧了。 对战的两人,身手皆是十分的敏捷。只是以他的位置看过去,恰能清楚地看到,那身着黑衣的女子,动作间稍显生涩,不如对方熟练。好几次,都差点被对方的长枪挑下战马。 看得他的心眼都提了起来。 北朝锦公主战无不胜的事迹他是听说过的,只是从未亲眼见过天锦手握长枪,披甲上阵。 他心里正觉得奇怪,便听到耳边一阵惊呼。他忙不迭抬眼望去,就看到刚才还处于劣势的女子,一个仰身错开对方戳过来的武器,反手就将手中的长枪捅向对方的腰腹。 对方显然是轻敌了,避让不急,顿时吃了亏。女子趁胜,不等翻身而身,便以又腿夹马追击。她似乎找到了诀窍,长枪在手里越发灵活起来。 对方的战马被她逼近的气势所慑,已乱了脚步,不肯上前迎敌。下一瞬,便对怼了下去。 远立城墙的刘裕看到这一幕,不由松了口气。他身边的卫兵,欢呼了起来。 黑衣女子得胜,调转马头,快速奔回。 刘裕方才看清,原来那黑衣女子并非是他以为的天锦,而是小师妹程玉莹。 脱去红艳罗裙的程玉莹,换上了一袭肃然的劲装,毅然应战,旗开得胜,顿时让士气大涨。 就在程玉莹策马奔回时,对方已派人将那落马败北之人掺扶了回列。却犹不死心地放声大喊: “对面的人听着,你们浣风楼楼主已投靠我们孙将军,刚才那一战,不过是我们有意谦让,以表诚意。识相的就立即打开城门,迎我飞骑军进城!” 此话一出立即引得后面一阵动荡。刘裕抿紧双唇,死死盯着那飘荡在远处的旗帜。 程玉莹已经快步爬上城墙,闻言便是破口大骂,“一派胡言,我浣风楼清清白白,何时与乃尔小人为伍?” 话落似乎这才注意到立于城墙上的刘裕,脸色不由一僵。 刘裕闻声转身,面对这样冷峻的小师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昨日寿宴上的尴尬,仿佛在此时延续,空气间也蔓延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纠结。 好半响,刘裕才轻声开口,“你太冲动了,容易上他们的当。” 程玉莹飞快移放在他身上的视线,撇眼看向远方,硬气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师兄不必担心。” 她喊的是师兄,不再是裕师兄。 其间的疏离,两人心知肚明。 刘裕更尴尬了,从小他就当她当作妹妹看待,父母的确是提过希望两人日后能结成连理。只是当时少不经事时,他也未曾想过这“结成连理”意味什么。 他一直以为,程玉莹心中定也是将自己当成亲哥哥一样。未曾想,五年过去,许多的事情便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般模样。 他沉默了半响,再次开口,“玉莹,我心里……” “师兄不必说,我都明白。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是那位天锦姑娘。她长得可真美,恭喜师兄了。” 程玉莹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他说出恭喜。话一出口,一颗心空落落了,他的目光让她异常的难受,浑身都不太自在。 “诚如师兄说的,我方才的确是冲动了,差点就着了对方的道,这便回去向师娘请罪。” 说罢,她也不等他的应答,快速转身,狼狈而去。 被留在城墙上的刘裕,幽幽叹了口气。 孙恩前来挑衅,首战便败,必然不会罢休。为防他发起第二次的挑战,刘裕并未离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对方喊话后,突然就撤军后退,不再进犯。尽管如此,刘裕却不敢大意。 不曾想到,仅过一夜了,流言便四起。 城内人心惶惶,都在议论着,浣风楼是和叛军是一伙的,迟早是要里应外合吞了丹徒。甚至叛军领将还答应事成之后,便将丹徒归划给浣风楼,让这浣风楼成为一方霸主。 这样的盟约,被传得有鼻有眼,其间的细节更是有依有据,让人不得不信。 对此,浣风楼一反常态,保持缄默,并未出面澄清。 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建康。 收到消息后的司马元显,勃然大恼。立即下令谢琰不必再犹豫,领兵剿灭浣风楼,讨伐孙恩。 然而这个时候,谢琰却收到了一封匿名书信。 虽未署名,可他还是一眼看出了这信出至何人之手。 * 是夜,星疏月淡。 朱瑾脚步匆匆地穿廊而过,在一颗长势茂盛的桂树之下,找到了天锦。 “公主。” 今晚无风,气温格外的沉闷,隐约的似乎将有一场大雨的样子。此时的天锦,在屋中坐不住,想到外头贪一贪凉,可惜效果不佳。 见朱瑾过来,便问:“如何?” “果然如公主所料,那孙恩狡猾的很,他一面与我们虚与委蛇,一面又与刘该暗中来往。此人行事格外小心,甚至是避开了虞美人的眼视。若非公主提醒,又有关三爷亲自蹲守,说不定咱们就被坑了。” 天锦似乎一点都不意料。 外头流言四起,浣风楼不是没有派人平息。只是每每这个时候都会受到一些或大或小的阻碍罢了。天锦从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定是有人暗中捣鬼。 只是……这个人竟是刘该。 得知真相,她有些惊讶,却也并不意外。 说起来刘该虽然手握这浣风楼的大权,可真正的楼主却依旧还是刘道规。现如今,萧氏对他戒备,刘道规身边又有刘裕协助。 而她时不时的也会给刘该使个绊子,以方便刘裕行事。此人吃了几次亏,自然是要另寻它法的。孙恩,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点。 第288章 伤情(2) “公主,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朱瑾问。 自淝水一战,虞美人已蛰伏太久。问话时,朱瑾心里隐隐兴奋,这或许便是他们要大施拳脚的时候了。 岂料,天锦话题一转,“荆州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朱瑾一愣,反应慢了半拍,才道:“倾城已经在路上了,不日便到。” 天锦点点头,“这几日,你让关三爷暗中保护刘道规。” “如此一来,公主身边不就没人了!”朱瑾很是不能理解。即便那刘道规是驸马的兄弟,对她来言,天锦的安全才最重要的。 更何况浣风楼最终会如何,她一点都不关心。事实上,她还嫌不够乱,恨不能再添两笔。 就在朱瑾打算劝天锦改变主意的时候,刘裕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天锦身边为什么就没人了?我不是人吗?” 朱瑾顿时没有声音。 天锦便朝她使了个眼色。 朱瑾满怀顾虑地退了下去。 “你们在说什么?”刘裕上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顺手拿起她放在案上的蒲扇,替她打着风。 天气着实又沉又闷,这手起的风,也丝毫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刘裕扇了几下,非但不解热,还出了汗。 他皱着眉,又将蒲扇丢回案上。 “那孙恩……”他目光一顿,便见天锦举目看了过来。 近来,天锦对他是爱理不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上回在寿宴上发生的时候。他处理不善,将自己陷入尴尬地境。 小师妹待他不像从前那般亲近,天锦也避不见他。 要知道浣风楼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阿则遇事完全没有主见,这里里外外都得有他看着,才不至于叫叔父占到便宜。 好在,浣风楼里的人也不全然都信任刘该,至少曾经那些追随他父亲的旧人,是忠心无比的。只是这几年,阿则自身难保,哪敌得过刘该的强势,这些忠心的人便渐渐地被夺了权。 他如今建议阿则重新启用他们,与刘该据理力争,花了不少心思。 老实说,他很累。 心力交瘁。 他已经有好几日不曾与她好好说过话了。 今夜好不容易得了空,寻了过来,却让他发现,她似乎在秘密的筹谋着什么。朱瑾一看到他,神色便不对,话也不往下说了,深叫他怀疑。 “还在生气?”他放弃了追究,改了口。 天锦目光淡淡,嘴角轻扯,“我提醒过你的。” “是我的错,只是当时……” “只是当时不屑一顾,并未放在心上,是吗?” “我……”刘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天锦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浣风楼正是用人之际,你一个处理不好,与程姑娘离了心,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错了。”刘裕垂眉的向她道歉,“的确是考虑不周。” 见他态度诚恳,天锦也好再揪着不放。她知道他要强,很是介意她公主的身份,不肯叫她看低了去。所以,从来到这里之后,她便从不插手浣风楼的事情。 即便是在暗中替他扫了几次尾,也不曾叫他知道。 “算了,此事已经过去,不提也罢。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 刘裕抬眼,“何时?” 天锦:“就我所知,浣风楼与孙恩结盟可能并非空穴来风。” 刘裕:“怎么可能!浣风楼是众望所归,我与阿则都不会叫百姓们失望,怎么可能会与那叛军结盟!” 天锦冷嗤,“你们不会,可有人会。” “你是说……”刘裕迟疑了,“……怎么会?” 天锦反问:“怎么不会?” 刘裕:“他不是很想得到浣风楼,这样抵毁浣风楼对他有什么好处?” 天锦摇头叹道:“至少他不用顶着恶名与你们兄弟俩撕破脸,能借助孙恩之力,叫你们背负反叛之名,从而丧失人心……到时候,他头顶正义之名,大义灭亲,全城的百姓都得感谢他,更甚至者,得到朝廷的嘉奖,再无阻力。岂不轻松?” 刘裕沉默不语,脸色难看到极点。 天锦继续道:“我甚至怀疑,当初你父亲当真是被旁人陷害?若真相并非如此……那你继母和幼弟这些年便是与狼为伴。” 刘裕知道她并非是危险耸听。早在许久之前,她便怀疑他的叔父。可那个时候,他并不相信。 “阿裕你还是……” “不好,阿则有危险!” 不等天锦把话说完,刘裕飞快的站了起来。见他神色不对,天锦不由惊疑,“发生了什么事?” 刘裕却伸手拉过她,“边走边说。” 原来,外头传言浣风楼楼主反叛的流言越发厉害。今日刘道规外出,便被好事者堵住,发生了争执。好在后面并无意外发生。 但刘该却就此事,提出刘道规身边需要有人保护,随即便将范闻秋等心腹安排了过去。若是真如天锦所言,浣风楼里当真有人反叛,那这个人必定就是刘该。 他突然将心腹安插在刘道规身边,其心……可想而知。 刘裕神色铁青,脚步越走越快。天锦差点都追不上他的脚步了。半道上,恰好看到朱瑾,她便放缓了脚步,朝她看过去。 朱瑾摇摇头,“没找到三爷。” 不在?天锦蹙起眉。 刘裕意识到天锦没有跟上来,可此刻他一心记挂着弟弟,并未多想。 从君兰客院到鞠柳园,短短的距离,愣是叫他走得满头大汗。然而他此去,却是要扑个空。刘道规并不在屋中。 目送刘裕的背影在廊道后消失,朱瑾不解地问:“公主与驸马说了什么,竟让他如此焦急?” 天锦却顾不上回答她了,“你速去夕云院找到萧氏,务必保护她的安全。” 她的神色肃重,便是朱瑾再不情愿,也知道事情轻重,可她还是迟疑了,“可公主身边……” “本宫无妨,速去!” 她如此坚持,再抗拒便违令,必会惹得天锦不悦。仅管朱瑾心里并不放心,却还是不得不照办。 朱瑾离去后,天锦便顺着刘裕走过的方向找过去,却在中途看到他面色难看的折返了回来。 “如何?”她迎了上去。 刘裕心里正是焦急着,看到她关切的面容,适才略略一松,“没找到人,或许他是去看望母亲了,我们去云夕院看看。” 第289章 伤情(3) 刘道规的确是在夕云院。 他如往常一般去探望萧氏,顺便将浣风楼的情形说与她听。其间,程玉莹也来向萧氏请安。 短短几日,程玉莹迅速的消瘦了下去,一眼看过去,原本莹圆的脸,下巴都尖了。萧氏看在眼里,心里自然也是十分不好受的。只是如今大敌当前,她的身子也不如以往利索,即便是想管,却也是有心无力。 可这毕竟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女孩子,她的心思从未瞒过她。 萧氏病弱的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幽幽叹了口气,“则儿,你先出去,我同玉莹有些话要说。” 刘道规会意起身,走到门口,却忍不住回头。他的目光落在程玉莹身上,微微闪烁了一下,到底还是依言走了出去。 “玉莹,你过来。”萧氏朝她伸出手,目光柔慈无比。 程玉莹立在原地,愣愣着看着她,迟疑了一瞬。 “好孩子,过来。”萧氏再次开口,声音更轻柔了。 程玉莹心头酸便再忍不住,她快步奔向萧氏,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师娘……” 萧氏叹道:“师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感情这种事从来都不是讲究先来后到的,你应当也看出来了,你裕师兄他……” “求师娘不要说了。”程玉莹哽咽着打断了他。 萧氏怜惜她,手上轻抚着她的鬓发,试探道:“你若真是放不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程玉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猛地抬起来,“师娘的意思是……” “我瞧那位天锦姑娘性情温和,言行举止之间,颇为大气。那日在宴间,我特特观察过她,她也并未表示过什么。这几日师娘细细想了想,你若愿意做小,师娘便腆着脸,去求她又如何……” 程玉莹是愣了,似乎是没有想到萧氏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她忘记了哭泣,双目迷离了望着她。 她等了刘裕这么些年,早盼着能嫁给他。她甚至在心底勾勒过两人将来是如何幸福美满,举案齐眉。 可是却从未想到,他们之间还会有第三者的存在。 她……难以接受。 “师娘的好意,玉莹心领的。” “你不同意?”萧氏眉宇皱了起来,又道:“我知道这的确是委屈你了,可是你等着了阿裕这么久,不正是为了嫁给他吗?” “师娘……”程玉莹望着她,双里蓄积的泪花,让她几乎看不清萧氏的脸。只觉得那张面容变得十分陌生,心里缴裂似的难受。 “师娘,玉莹不想做那个惹人眼嫌的人。便是要孤独终老,也愿将来后悔。” 她虽是个孤女,却也是个有骄傲的。 她不似阿则,心思单纯,萧氏话中有话,她并非没有听明白。就是因为听明白了,心里才越加的难受。 “师娘放心,师娘的养育之恩,玉莹从不敢忘记。此生既然已经错失所爱,便已经绝了嫁人的念想。往后,便陪在师娘身边,用心辅佐阿则……” 萧氏好半响都没有说话,许是坐久了,脸色渐渐苍白。她看着玉莹,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来。 她素来将玉莹当作是亲生女儿看待,是真心希望她能够有个好归宿。 只是那日的事情……阿裕那孩子,还是像当年那样不知道委婉,当着众人面前直接拒了绝。可想而知,玉莹心里是何等的伤心欲绝。 这不是萧氏愿意看到的。至少在目前,阿则还不能完全担当起重任的时候,她十分不希望看到几个孩子为此而离心。 想到这个折中的法子,也是无奈之举。 这些年,萧氏将刘道规和程玉莹同带在身边教导。程玉莹从小就聪慧,许多事情一点就透,甚至比她的阿则更沉稳。如果她能留在浣风楼,将会是一个很好的贤内助。 可惜,她所喜欢的人,却不是阿则。又坐了半响,萧氏面庞之上渐渐浮出一抹疲惫之色。 程玉莹起身扶着她躺下去,又替她拢了拢衾被,“师娘先歇息,我改日再来看您。” 萧氏点点头。 见她没有再说话的打算,程玉莹这才抹了把脸,转身走了出去。哪知,刚走出云夕院,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有事?” 拦在身前的少年,高出她半个头,目光清澈,凝视着她久久不动。 “阿则,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她又问。 这少年正是刘道规。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红肿的双眼上,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迟疑着什么,挣扎不停。 “阿则,你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她现在没有心情去一探究竟。越过他,便想走。 岂料性情一向温和的刘道规却突然的抓住了她的手,“值得吗?” 程玉莹被迫停下脚,抬目去看他。 他的身体里,流着和刘裕相同的血脉。 他是他的弟弟,虽然只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从前看到阿则觉得他与刘裕长得相似,真真是哪里都好。 可眼下看着这张脸,脑子里不期然的将浮现出刘裕当众否认与她有婚约的事情。 一时之间,便觉得这张脸变得有些面目可憎了。 她没有回答,再次越过他。 “他不要你,我来照顾你,可好?”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忐忑。 程玉莹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的血气,扭过头看向他,便看到他的脸上爬上一层羞涩的红晕,以又怕她看了他的怯弱,又急急道: “玉莹,我……我心悦你已久。只是从前,你眼里心里全是大哥,我从不敢……你功夫卓越,聪艳伶俐,心地善良又不畏惧强权,大哥的眼睛定是被什么东西给蒙住了,那位天锦姑娘哪里有你好。” “你……”程玉莹哪里会料到,他特特等在外面堵住她的路,竟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却不想,恰在此刻,一脸铁青的朱瑾不知打哪里钻了出来。 怒视二人,“我家姑娘哪里都好,否则姑爷为何单单对她情有独钟。” “姑……姑爷?” 第290章 情伤(4) “姑……姑爷?”刘道规大惊失色,“你是说他们已经……” 程玉莹似乎是难以承受地后退了两步,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看得刘道规十分心疼。 朱瑾依旧不解气,目光冷冷地看着两人,“枉我家姑娘诚心待你们,竟不想,你二人居然在背后如此诋毁她。” 说着,她便朝着程玉莹逼近了两步,“你觉得求而不得很委屈吗?那你可知道,他离家这五年是如何度过的?又可知他二人是几经生死,才终于在一起的?” 程玉莹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都能晕过一样。 “你什么都不知道吧!却妄想着假借婚约,插足他们二人之间,着实可恨!” “不……不是这样的。”程玉莹心里本就十分痛苦。她是求而不得,却也并没有强人所难啊。倘若早知道刘裕与天锦已经成了亲,她是决不会做出寿宴上的那般举动的。 朱瑾的逼近,让她难堪,仿佛她真的就是那样一个专门破坏别人感情的人。 明明不是这样的…… “你不要欺人太甚!”刘道规突然上前,一举将程玉莹拦在了身后,他恼怒地瞪着朱瑾,十分不满,“玉莹和我大哥,本就有婚约在,你们姑娘夺人所爱!你竟然还强词夺理!” 刘道规性子向来软弱,今日难得硬气了一回。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他此时显得十分激动。 这个时候,天锦和刘裕也终于找了过来。 见他们仨人神色异常,不由对望了一眼。 刘裕上前,“这是怎么了?”问着话,他的目光扫过刘道规,见他完好无异,心里微定。双眼不由四下一扫,很意外,竟没有看到叔父派来心腹。 乍然看到他二人一道出现,程玉莹眼里微微慌乱。看到刘裕俊美的脸上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她的反应很快,强压着心里那股不自然,开口道:“师兄和天锦姑娘可是来看望师娘?怕是要白跑一趟了,师娘身体伐困刚刚躺下。” 她虽然是对着刘裕的口,可双眼却忍不住朝天锦看过去。 天锦依旧是一身素衣,脸上妆容清淡,一点都不打眼。仅管如此,程玉莹却已经深刻的明白自己是彻底没有机会的。 女为悦己者容,自己尚且不能免俗。可在天锦身上她却看出她的从容闲适。这个女子,甚至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身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矜贵,便已经是光彩照人了。 她输得心服口服。 就在程玉莹悄悄打量天锦的时候,天锦已经迅速的将四周围打量了一番,目光回转,看向朱瑾,眼里微微带了丝责备。 方才他们寻过来时,便已经将仨人的话听在耳中。为免尴尬只当不知,她甚至刻意忽略了程玉莹的视线。 朱瑾也知自己冲动了,脸色讪讪。 听闻弟弟和继母都无事,刘裕彻底放下心来,问:“怎么没看到范师弟?” 刘道规已经平息了心里的激动,略略不安地看了刘裕一眼,才答:“方才来夕云院的路上,他被师叔派来的人叫走了,许是有什么事情。” 刘裕点点头。范闻秋是浣风楼内最得刘该信任之人,明明被派来“保护”阿则,却又突然被叫走。这里面定有文章。 他朝着刘道规所站的方向看过去,目光落在程玉莹身上时,带了些许的歉意,“我已得知与孙恩暗地里勾结,败坏浣风楼名声到底是何人了。师妹,有件事情还是由你来做最合适不过。“ 程玉莹垂着头,刻意不去看他,低声问:“什么事?” “由你来保护阿则,万不能让范闻秋近身。” 此话一出,程玉莹很是惊讶,“难道这个吃里爬外的人是……他们怎么敢!”她的心里在不由涌出一股怒火。 她一直都知道范闻秋跟在刘该身边摒除异己,为虎作伥,却从未想过他们居然会做出这等陷浣风楼于不义的事情。 “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没有确切的证据,刘裕也不好多讲。 他与程玉莹之间果然已经没了往日的亲昵,便在站在一起,说着话也显得尴尬。刘裕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早让她明白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着想着,他心念一收,视线再次挪到刘道规身上,“这两日,你可有发现叔父有何不妥之处?” 刘道规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痛心之色,他忍不住叹气。“大哥,其实早在你回来之前,我便已经知道叔父想做什么。可他毕竟是叔父,母亲身体不好,若是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许多事情,也是我放手准允他去做的。叔父会觉得我无能,也是情有可缘。” 一切是他不好,是他没有能力管理这偌大的浣风楼。 刘道规心里很是惭愧。 最难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当年如果他没有害得大哥离家出走,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浣风楼会如父亲在时一样,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而非像现在一样勾心斗角,争权夺势。 “什么情有可缘!”程玉莹立即反对,嗤道:此人狼子野心,你便是再怎么敬重他,捧着他,一有机会他也会反咬你一口。” “玉莹说得对。”刘裕拍拍刘道规的肩膀,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既然看到他没有事,刘裕也不想再继续尴尬下去。他有意无意的又朝程玉莹看了一眼,嘴上却嘱咐着刘道规暂时不要外出,之后又在夕云院加派了些信得过的人手。 这才准备携同天锦离开。 从头到尾,天锦只是安静在等在一旁,并未插话。刘道规因着先前为了哄程玉莹开心,说了些不恰当的话,也不好意思与她打招呼,见她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说也顺应了心意。 虽说不怎么礼貌,却也好过不知该说什么。 见他们要走,不由松了口气。 岂料,天锦才刚刚转身,站在他旁边的程玉莹,突然追了上去。 他心里一惊,下意识想阻止她。 已经来不及了…… “天锦姑娘,可否借一步说?” 第291章 番27章 永恒的话题 天锦压了压眉,很多事情在她脑海里闪过,短暂的思索后命令道:“辛夷先去二哥那,再调查一下叫敌方叫谢琰的将领,他的资料有些少。另外让朱瑾暗中观察一下父亲那边的动向,两天之内回来。阿静回长安,让她协助熙宝打理虞美人内部事宜。” 眼前的锦公主,虞美人组织的开拓者,咋看之下也不过十七的年龄,脑海中的每一个思绪却都是权衡过的。清澈的眸子折射着凌厉的视线,挥手间更是煽动世间大局,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命运。一生历经风雨的韩老爷也不得暗暗敬佩,此人生来就是为了天下而活,不是寻常的凡尘女子可比。 “是的。”韩老爷领命后又道,“陛下带兵已经到相州城了,比预料中快了许多。” 天锦目光如剑,口气突转冰冷:“二哥是让父皇太心急了,他领了二十万大军在淝水、下蔡等地与敌人僵持不下,只怕前线的战争不容乐观。” 韩老爷略有所思,停顿后又问:“那您是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她什么时候走? 事实上她什么时候都可以走,只是想到一人,眉目忽而温和许多,隐隐又夹杂了几分无奈。然而这份柔情瞬间而逝,再抬眉依旧是雪亮的眼眸:“我等朱瑾回来,跟她一起走。” 韩老爷点点头,沉静片刻看了看天锦,欲言又止。 天锦自小出生在尔虞我诈的宫廷之中,察言观色揣测人心的能力自然不在话下:“怎么,在担心韩优吗?” 韩老爷有些惭愧的点了点头,但为了韩家唯一的独苗,也只能厚着脸皮说了,“公主不要见怪,优儿不懂事,年纪尚轻。虽读过不少军书,那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真到了前线,只怕会拖累他人。” 天锦唇边挂起一抹微笑,看着眼前软肋袒露无疑的长者,不由得放缓的语调:“韩优自小聪慧过人,心性纯良,还忧国忧民。若生在帝王家,一定是位出色的公子。” “谬赞了,他哪有那个福气吧。” “我知道他是你唯一的儿子,视若珍宝,可他何尝不是我亲爱的弟弟了。”天锦眉目温和,想到以前与他的种种,不禁展颜含笑,“可是啊,孩子终究会长大的,特别是男孩子。总有一天,他不再对树上的知鸟感兴趣,他会从一个为猫狗流泪的小孩,变成为家国天下而战的英雄。” 这些道理韩老爷并非不懂,想当年他独自出门经商,何尝不是满腔热血,立誓走遍天下。只是为人父母后,这胆子反倒小了,见孩儿从娇嫩可人的娃娃,长成如今巍巍挺拔的模样,哪舍得他被风吹被雨打啊。 天锦知他心意,不免又安慰道:“韩优的脾气倔强你是知道的,跟着我去总好过自己偷偷去。起码我会尽量让他待在我身边,正在上了战场,护我的人也可连他一起保护着。如果他真偷溜过去,战术无情,有些队伍的编排可是有去无回的。” 话已至此,韩老爷听着也不寒而栗,神色几番犹豫,最后叹了口气:“唉,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也只能目送他了。” 天锦扬起脸,在此遥远南方的风绕过花朵轻吻着她的面颊,又是一年桃花季。不知明天夏季的青草,能否盖过流落荒野的白骨,让无处安息的英魂,去到往生。 傍晚十分,韩优果然如期而至,准准的出现的天锦的院内。 “小玉姐姐,我来了。”少年避开了院子的大门,从墙瓦上翻身点在假山背,又轻盈落地。 年纪轻轻,身手敏捷,一落地疾步生风,也是一表人才的世家少公子。 天锦站在庭院里,含笑看他:“好好的大门不走,偏要贼似的翻墙而来,我看你一身孩子气,还是别去了。” “啊,别啊姐姐。”韩优听着天锦调侃他,连忙着急起来,“姐姐,你不是说人要勤学苦练的嘛,我可是铭记在心。这是自家的墙院,其他人翻了是为贼,我翻了那是锻炼手脚之力,真应了时刻勤学苦练的话,怎么能算我孩子气了。” 韩优自小家教优良,说起话来也是张弛有度,天生雪白的肌肤惹得女孩子都羡慕不已。就算是站着玩木头人游戏那也是玉树临风,只是一动起来就暴露了他顽皮的天性。 “怎么不见媛媛?”媛媛和韩优向来形影不离,看到其中独自一人出现,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天锦走向庭院,接过韩优递来的剑,含笑看他。 韩优拔出宝剑,活动着手腕,陈述道:“她去观察那个叫阿天的人了。” “阿天?”天锦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们跟他做什么?” 韩优并没有察觉不对,简单道:“阿天向我打听你是谁,师出何处等等,媛媛觉得此人可疑,便悄悄跟上他了。” “那你怎么说的?” “能怎么说,当然是按照弄玉姐姐的身份说了。”韩优扬起眉,神采奕奕的看向天锦,无比仰慕道,“反正像姐姐这样漂亮又出色的人,被打听也不奇怪,又不是第一次了。” 韩优这孩子哪都好,就是缺了些心眼,可这也是他惹爱偏爱的优点。 “媛媛怎么看?” “她啊,成天嚷着要成为虞美人的一份子,生怕不出事。”一想到那可爱又迷人的小未婚妻,韩优一副大人样,摇头叹气,“她巴不得阿天不是什么好人,最好还给她抓到把柄,然后被她一举拿下,压到小玉姐姐这讨赏了。” 媛媛要比韩优心思缜密许多,他们两也算是绝配。 至于阿天和莎莎……天锦或多或少都是怀疑他们的,兄妹二人怎么看都不像寻常百姓。 天锦直视韩优,正色道:“让媛媛不要跟着阿天,那人本事可大了,认真起来小玉姐姐也未必是他对手。” “什么?”韩优瞪大了眼睛,吃惊道,“一个打野兔为生的猎户,也有那本事。” 天锦哼笑,叹息道:“人不可以貌相,谁说猎户不能有好本事了?又谁说经常打野兔的人是猎户了?” 韩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喃喃道:“哦,那好,等会我就把媛媛叫回来。” “哎,先不说这些了。”韩优跳开一段距离,认真道,“姐姐之前说的话可算数,若我能打掉姐姐的剑,姐姐就带我出征。” “姐姐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刚刚也与你父亲商议过了,你若成才,他自不会拦你。” “真的吗?父亲同意了?小玉姐姐,你实在是太棒了。”韩优眼里陡然冒出热烈的火,对天锦更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少得意,先赢过我手中的剑再说。” “姐姐得罪了。” 少年亮剑而出,招式灵活绚丽,变换无形。天锦调教他的次数不算少,对他的每个走位每一个变化都了如指掌。随着年龄的增长剑上的力道也在慢慢加强,剑气也是越发凌厉。 只是久战之后便会发现,招式虽然变幻无穷,但是太过仁慈,若遇到心肠毒辣的小人,必要吃亏。 也许都是太过熟络又难以下手的原因,两人战况拉长。韩优渐渐开始重复一些花招,天锦内心叹息——孩子真是天真。 第292章 番28 未来的起点 就在天锦打算制服他,结束这场试炼的时候,韩优忽然招式一转,抱着庭院的圆柱借势转到天锦后侧,击向天锦。天锦防备身后攻击多少有些背手,力道大减。而此刻韩优却忽然加大力道——“铮”一声锐响。两剑相交,弱者败。 眼见利剑从天锦手中脱开,韩优心中一阵狂喜,然而未等他叫出声来。天锦又迅速翻手,稳稳接住腾空的剑,脚步轻点,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啊……”韩优一脸沮丧,这可是他许久才想到的办法,就这么轻盈被化解了。完了完了,这下没戏了。 看他衰字的脸,天锦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眉宇还是展露出夸赞的神****敌、引敌,还能观察周围环境,不错,有进步。” 韩优呵呵苦笑,眼见再打下去也是没希望,索性就弯弯着眉头撒起娇来,“姐姐……” “干什么?”天锦假装看不懂的样子。 “哎呀,小玉姐姐……”韩优急得直跺脚,跑过去拉住天锦的衣袖,发挥他肌白颜俊的优势,“好歹也让姐姐松了松手,不如就算了吧。” “我可以算了。可是战场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动辄都是性命攸关的。” “我……”韩优弯弯眉宇,没有想到怎么接话,只好跳开了话题,“小玉姐姐,你放心,我会乖乖听话的。” 真拿这孩子没办法。 事实上,早在和韩老爷交流时,她已经在心里做了决定。 “那好吧……” “耶!”天锦话还没说完,韩优已经高兴得跳了起来,“姐姐万岁!” “不过话说在前面。”天锦一把拉住他,肃穆道,“上了前线,你不得任性,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嗯嗯,放心吧。我一定能成为你的左右手的。”韩优重重点头,清澈见底的眸子闪着雪亮的光芒! 韩优被天锦接纳后高兴的得很,走路都跟刮风似的。媛媛被警告后也不再跟着那可疑的男子,事实上以她的本事能不能跟上阿天,都得看阿天愿不愿意让她跟着。 两日后,云殊再次向天锦告别,正巧,天锦派去和当铺老板联络的人也回来了。天锦没再说挽留他的话,一人一马,将他和阿天送出了相州城。 缓缓的风撩动天锦耳畔的发,她看着没有尽头的路程,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油然而生。天锦和大部分人分别不会想到以后,因为她自恃清高;而与少部分人分别会期待日后的相聚,因为他们势均力敌,或是至亲好友,可如今又多了一种人…… 与他分别,会莫名的害怕以后不能相见。 “云殊,你以后……还打算去哪?”天锦游走军事与政治之间,分别客套的话向来手到擒来。只是面对他,发现从前种种的话,都不适用。 云殊视线轻柔的延伸到远方,站在阳光下风轻云淡的模样,“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出门闯荡,也许会留在家中安稳度日。” 天锦收敛着眉宇,“你堂堂佳公子,睿智无双,桀骜风骨,怎么会不知道下一步走哪。”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 云殊深深地看向天锦,像雕刻一样将她的模样一点一点地刻进心里,“人生风云变幻,如果没有遇见你,也许此刻我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城市,敲响我的家门。” 天锦不知道他为何要刻意回避,内心隐隐不安,但她还是强忍着,使表面看起来毫无异样。细细想来,他们认识也没有几天。几天的时间,就算你将他放进心里,又怎能勉强他将自己放在心里。 也许真的是自作多情了! 天锦从马匹上取出一物,向云殊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笛子,用美玉雕刻而成,光泽温和,极为精美。 云殊有些惊喜,忽然笑开,将玉笛接过,“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 见他开心,天锦多少有些欣慰,“这一路多谢你照顾了。” “哪里的话,这一路明明是你多次救我,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在大牢待多久呢。而且……”云殊有些惭愧地看向她,口吻渐渐低垂,“因为我让你身处险境,真是十分抱歉。” 天锦才为见不到他难过,立马莞尔,岔开了话题,“既然这样我问你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 “好啊,什么问题?” “你到底会不会游泳?” 云殊忽的一愣,然后又豁然笑开,像向阳花般明媚。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会。” 天锦也含着笑,没有生气责备的意思,调侃道,“下次挑个水流缓点的河跳,好让我英雄救美的时候不至于被美人所救。” 不会了!云殊在心里默念着——不会有下一次的,我不会再放任自己的愚蠢,将你陷入致命的漩涡。 然而一想到这,云殊神情为敛,内心里自嘲:他们怎么还会有那样亲密接触的机会?他们是天地相隔的人啊。 云殊默默叹了口气,让自己不要多想,瞬间收拾好神情,微微含笑,“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再等一下。”天锦连忙从腰间取出紫色的香囊,交给云殊,脸颊上浮起少许的羞涩,“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带着这个香囊到大锦军来找我。” 云殊有些微愕,缓缓地接过香囊。那香囊承载着一个女孩的期盼,变得无比的沉重。他理智的告诉自己一定要拒绝这个香囊——因为他不会去找她,即便以后无意遇见,更多的可能是生死之间的较量。 可最终,他本能的接过,还默默的点头答应,“好,有需要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天锦低头一笑,终于将最重要的话说了出去,悬着的心也落地了。她的眉宇展开许多,“那我就不送了。” 云殊收好香囊,跨上马鞍。 旁边的阿天很有耐性,坐在马上一直等他们将话说完,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不满。甚至体谅着云殊一步三回头的牵马速度,慢慢在前面走着。 他这个山村野夫真是很有教养,也很有城府啊! 走出一段距离后,云殊不再回头,他加快了速度。随着距离的拉开,他的背景渐渐融入自然的风景,形成一幅山水画。而关于他的记忆,也渐渐沉入天锦的心底深处。 他们还会再见面? 天锦内心哀叹——这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的时代,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凝望着天空,白云的脚步悄无声息,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流走。 身后传来马蹄声,朱瑾一路奔驰而来,后面跟着韩优和媛媛。他们退下了贵气的衣裳,换上劲装,双手驰马腰中配剑,神采奕奕的模样。 “主上。” “小玉姐姐。” 他们先留在天锦身侧,等待她的下一部指示。 “主上,云公子送走了吗?”朱瑾问。 天锦点了点头,沉默的点脚翻身上马,握紧缰绳,看着遥远的前方。目光渐渐退下温和,重拾傲骨烈气,“我们也走吧。” “是!” 四人策马扬鞭气派凛然,向着淝水之地冲击而去。 也许,每一个人都曾凝望着一个人的背影默默问过,关于他们的未来是怎么样的?可是,未来从来都是不可预料的,它很少会按着你的想法来铺就轨迹,但它总能带给你惊喜——以眼泪,以微笑。 第293章 番29 不撕不姐妹 长安城的冷气一贯来得晚,特别是壮观辉煌的皇宫,在它金碧辉煌的角落,总能隐藏着一丝阴郁之气。 后花园里,花朵在匠工的细心照料下怒放。摆在庭院蜿蜒的走廊中,恰到好处。 尚阳公主百无聊赖,在后花园里打发光阴,忽见文锦从旁路过,连忙叫停了她。 “文锦姐姐。” 文锦款款而行,忽听有人叫她,辨得声音,心中一阵厌烦。 这尚阳公主年纪尚幼,却刁钻跋扈不知礼节,仗着母亲是父皇的宠妃,经常欺压同伴,施暴下人。未过及笄,已是人人避而不及的小妖女。 “文锦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她坐在亭子里拖着下巴歪头看她,好像在欣赏一头美丽的猎物。 文锦不好回避,只好向她慢慢走来,轻声缓气地说着,“刚从皇后那边出来,正要回去,路过后花园没想到妹妹也在。” “那正巧,姐姐快来坐吧。”说着拿过一个空茶杯放在对面,沏上茶水,笑道,“这是外面新贡的茶,都是嫩芽儿,口感极好。可惜我不会品茶,姐姐快来入座,尝尝口感如何。” 文锦微拧起裙角,仪态盈盈,好似被风吹上了台阶,微笑道,“那多谢妹妹了。” 文锦入座,玉手刚端起温润的瓷杯,尚阳又发出娇嗲的声音,“啊呦,姐姐的茶水里都是满的,而我却是空的。” 尚阳绞着手指弯着眉,好像很委屈的模样,文锦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一阵无奈的冷哼。 尚阳一贯爱生事,说白了,底子里就是为了吸引别人的目光,无论是自己还是天锦,在各个方面都要强于她许多。就连熙宝这个身份遭受非议的公主,都要来得比她聪慧喜人。可偏如此,她偏不放过任何一个玩弄打压别人的机会。 说什么请喝茶啊,就是想让做姐姐的给她倒茶呗。 “姐姐给你倒吧。”文锦温文尔雅的性子在宫中可是人谈必夸的,处事也没多大心眼,通身散发着尊贵优雅的气息,却极少给人摆架子。 放下茶杯,拧起水壶微微倾斜,淡青的茶水缓缓流进杯中。尚阳默默注视着她,见她容貌美艳仪态万方,性情雅致柳絮才高,心中莫名生出一阵厌恶之气。文锦、天锦两个公主,简直包揽了父皇对孩子们所有的宠爱,就连宫里宫外的人也只知双锦绝世,不知这国家还有其他的皇子公主。 然而在尚阳看来,这两人不过都是两个极端的怪才,一个娇弱无力,一个凶悍跋扈,有什么可值夸赞的。可偏偏就是这样两个怪才,夺走了太多的目光。 一想到此,尚阳握住水杯的手不由的动了一下…… “啊,姐姐你太过分了。”尚阳捂着被水溅的手指大声斥责,还将刚倒的水泼在了文锦的胸口。 文锦受惊站起,水壶从手中滑落,“嘭”一声碎了一地。 尚阳又是一阵尖叫,还未等文锦开口,便抬手指责道,“我好心请你喝茶,你不喝就罢了,还用开水烫我,将水壶砸在我的脚上。你是何居心?” “我……”文锦见满地狼藉,她又委屈落泪的模样,一时便明白过来。也不惊慌,有条不紊的道,“我并非有意烫到你,水壶也是我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妹妹可要紧,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吧。” “滚开,谁要你的假仁假义,你就是故意害我。” 尚阳越说越过分,文锦敛袖侧过身,依旧温和的语调却低沉许多,“妹妹莫要胡说,不过是被茶水溅到,怎么能出言不逊?” “我出言不逊?你故意烫伤还不让我说了?”尚阳越发的不依不饶,一副就算我胡搅蛮缠那也得占到便宜的阵势。 花园的侧门,有一位女子款款走来,看衣着也是尊贵的人物,身侧竟只跟了一位侍女。 自从天锦带着大锦军走后,熙宝身边宁静了许多,虞美人的事物几乎全由她来打理,难得遇闲便四处走动走动。路过后花园时又听到熟悉的叫喊,傲慢无礼得意训斥,尚阳公主似乎整日都忙着生各种各样的气啊。 熙宝叹了口气也懒得过问,随即便转过了脚步,往回走去。 只是,尖锐的训斥声中又夹杂温和轻稳的声音,是文锦姐姐。 熙宝与文锦走得并不近,她性情虽好,可也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像熙宝这样身份不明的公主,她既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又保持着较好距离。她到底是血统高贵的公主啊,父亲是一国之君,母亲出自名门贵族,自小手碰之物都是鎏金镀银真丝镶玉。 这也就养出了她的高贵典雅不入凡俗的品性!跟从小见书就放嘴里啃的尚阳可不一样。 熙宝踏上走廊,隔着花丛观望里面的情形。 文锦显然不愿与粗鲁的尚阳多争论,但尚阳就是不依不饶的,甚至怒气越说越旺。 “你不许走,烫了我就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妹妹有没有烫伤自有御医鉴定。若真有什么损伤,我自会到甘宁宫去请罪。”文锦低沉着声音,语调说得缓慢,口吻自有一种冰冷的感觉。 “站住!”尚阳跑下台阶就挡住文锦的去路,“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仗着你妹妹有点兵权会两招功夫么?现在她可不在,你能不能走得出这个后花园还是个问题。” “我并没有仗着天锦妹妹认为自己了不起,因为我本身就了不起。”文锦并没有屈服,而是上前跨了一步,更加靠近尚阳,目光隐隐透着阴鸷的光,“起码不用像你这么自卑。” “你……”文锦学富五车,论嘴上的字句怎么可能输给一个臭丫头,尚阳气得直跺脚,一把拽住文锦的胳膊,紧紧勒着,“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文锦的目光从胳膊上游离到尚阳的脸上,无比睥睨道,“还请妹妹自重。” 熙宝在暗处看着有些担心,要是比琴棋书画尚阳自然不是对手,但要比起撒泼蛮横凶狠毒辣,文锦哪是对手? “公主……”熙宝急忙走上前去,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侍女拽住,她冲着熙宝微微摇了摇头,道,“文锦公主可是天锦公主的姐姐,也是陛下宠爱的孩子,她不会吃亏的。” 熙宝一听也觉得有理,她也是继天锦之后鼎鼎有名的五公主啊,哪里需要别人帮忙。想着就打算转身回去…… “江山随我姓,挥剑度万民!” “我希望你能挣脱他们的摆布,成为了不起的女人……” 熙宝脑海里突然响起天锦走时留下的话——不能的,她不能就这样转身离去。她要成为一个不被他人摆布的出色女人,现在遇到一个小小的向阳就怕了吗? 再回头看去,尚阳已经和文锦推搡起来,使着蛮力要将文锦推倒在地,旁边围着一圈侍女也拉不开她。 “住手!” 第294章 番30 冲动是魔鬼 “住手!”熙宝从花丛中走了出来,抬手拉住尚阳斥道,“尚阳,你竟敢对文锦姐姐无礼。” “什么?”尚阳看到走来的是熙宝,有些诧异后立马哼笑起,“几天没教训你胆子变大了,等我教训完她后再教训你。” 文锦自幼熟读圣贤书,柔情似水,温润如玉的,现在被自己的妹妹像抓犯人似的拽的,面色尴尬不已。 熙宝见状立马出手握住尚阳的手腕,将她从文锦身边拉开。 “你、你居然敢拉我?” 文锦整理了衣袖睥睨道,“是你失礼在先。” “你们、你们两个竟然合伙欺负我。”尚阳恶狠狠的指着她们,眼里恨不得喷出火来。她骄横惯了,有火就发,哪受过什么委屈,自然更不懂得什么叫控制情绪。推开搀扶的侍女,一掌劈了过来。 文锦从未学过拳脚,下意识退了一步。熙宝右步上前,稳稳接住她的手掌,顺势推在她的肩上。 尚阳吃力连连后退,一脚踩在台阶边缘,稳不住身形,整个人都扑倒在台阶上。看样子是摔得不轻,熙宝收住身子,连忙上前扶她。 “滚开。”还没碰到她,尚阳就大叫着打开她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吼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想谋害本公主,快来人啊。” 周围的侍卫闻声随即赶到,步伐沉重,腰配大刀。 “快把他们两个给压起来,她们想谋害本公主。”尚阳愤怒的嚎叫,完全顾不得形象。 侍卫刚要拔刀,看到对面站着的是熙宝公主,再旁边还有文锦公主立着,手压在宝剑上不知所措。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们给压下去。”尚阳依旧嘶吼,而侍卫还是为难。 熙宝挺身而出,“是我失手推倒了你,与文锦姐姐无关,你莫要胡乱栽赃。” “听到了。”尚阳指着熙宝冲侍卫吼道,“是她要害我,快把她拿下。” 一听如此,再者又不是文锦公主,一个身份不明的九公主,哪能跟母妃得宠的十一公主相比。侍卫虽未拔刀,但也开始慢慢向熙宝靠近。 “慢着。”文锦轻抬衣袖,制止了他们,“公主之间有误会哪是你们可以近身的。”转而向着尚阳,“你口口声声说被欺负,不如我们面见皇后,让她来评评理。” “你少拿皇后来压我,你要有胆子就到甘宁宫去啊。” 甘宁宫是尚阳的母亲秀贵妃的住所,秀妃仗着皇帝的宠爱,又生有皇子连,有时连皇后都不买账。进了那地方,有多少礼能讲清楚了? 文锦刚要回绝,熙宝快一步答应,“我就跟你去甘宁宫!” 说好了要成为一个那样优秀的女人,尚阳、秀贵妃、甘宁宫,都是她必须要面对的。 熙宝看着文锦有些微敛眉宇,浅行了一礼,“多谢姐姐关心,是熙宝的错,熙宝一人承担。” 说完也不等人催促,自己迈步向甘宁宫走去。 尚阳看着熙宝的背影,就像看一只往陷进里冲的小白兔,得意嘻笑了两声。斥退旁边的侍卫,大步的向甘宁宫走去。 文锦斟酌了一下,拉过旁边的侍女小欣,低语了两句,也跟了上去。 侍女小欣轻轻退下,看她们背影远去随即就跑出了后花园。 潇宇宫,是皇宫里众宫殿里修得较好的宫屋,里面还有雅致的小庭院。虽谈不上壮观,但秋风席卷红花潋滟时,也是尤为的动人。 潇宇宫内住着的是代国贵客拓跋珪,他是代国正统继承人。他的父亲献明帝死在初夏的五月,而他出生在夏末的七月。母亲献明皇后一同作为客人,住在这潇宇宫内,在如履薄冰的日子里将他抚养成人。 说什么皇子贵客,明白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人质罢了。 拓跋珪已是及冠的豁达男儿,平日里就是清新俊逸的好模样,拔出宝剑更是义薄云天铁骨铮铮,引得众贵族女子纷纷翘首而望。可他偏偏对默默无闻的熙宝公主另眼相待,真是哭傻了一众佳人。 “明日有个酒宴,你要去吗?”紫琦是拓跋珪在皇宫里少有的朋友,两人年龄相仿,性情相投,经常同出同入。 拓跋珪坐在亭子里目光投到很远的地方,喃喃开口,“不去了,还要练剑了。” “那我也不去了。”拓跋珪看看紫琦,紫琦也看看拓跋珪,“反正没你的地方也没意思,整日聊些阿谀奉承的话,听都听腻了。” 紫琦是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往上算两代那还是皇族的人。虽生在政治圈内,品性倒没沾一点污秽之气,反倒是难得的政清人和文质彬彬。 他经常来找拓跋珪练剑、玩闹、饮酒,感情至深。只是自从熙宝被皇帝许给慕容冲后,原本的朗朗男儿变得阴郁起来。 两人在小庭院里并肩而坐,沉默不言,都是各怀心事的看着远方,倒也不觉得尴尬。 此时一个侍卫疾步来报,“殿下,文锦公主的侍女小欣有要事求见。” 文锦公主? 他们素来相敬如宾没什么交情,会有什么事来找他? “带她进来。”拓跋珪吩咐。 紫琦敲了敲手中的扇子,奇道,“怎么,这么快就转移目标了?” “胡说。”拓跋珪拍了拍紫琦的胳膊斥道,“文锦公主眼高于顶,平日甚少与我们说话。难道我还不心知肚明,离她远点吗?” “你别这么说啊,兴许是你太冷漠了,没看到慕容冲就经常能和文锦公主说上一两句么?” 拓跋珪提起嘴角打趣道,“是的,是他在说,然后文锦公主看着别处听他说。” 想着慕容冲每每倒贴的样子,拓跋珪就忍不住想笑,“文锦公主也真是可怜,遇上这么不知趣的人。每次撞到慕容冲那小子就像绵羊撞到色狼一样,不得不从这个地方挪到那个地方。” “喂,注意措辞。”紫琦斜眉看向他,教训道,“你不能这么说的……即便你比喻得很恰当。” 两人相视而对,会心笑开。 “见过殿下,见过紫琦公子。”小欣疾步走来,未站稳就忙着行礼。 拓跋珪更是奇了,“匆匆忙忙的,有什么急事吗?” “回殿下,熙宝公主被尚阳公主抓到甘宁宫去了。” “什么?”两人一惊,豁然起身,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会这样?” “是熙宝公主给文锦公主出头,结果不小心将尚阳公主推倒在地,尚阳公主不依不饶,将熙宝公主带去甘宁宫了。” 甘宁宫那是什么地方?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甘宁宫不亚于刑部大牢,请过去的都要小心翼翼,带过去的不死也去层皮的。 “我现在就去甘宁宫。”拓跋珪迅速走下台阶仪表生风,却被紫琦一把抓住,喝道,“甘宁宫是秀贵妃的住所,你现在去只有自投罗网的份。” “那要怎样,眼睁睁看着?”拓跋珪打开紫琦的手,直往外冲去。 “喂,你等等我。”紫琦连忙追上。 两人一同走出潇宇宫后,紫琦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形顿了顿。他想喊住拓跋珪,然而拓跋珪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走出老远,十万火急的样子。 紫琦不得不重叹了口气,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第295章 番31 削她 甘宁宫内,檀香袅袅,奢华无度。 精妆雍容的女子端坐正中,拖着茶水倚在铺绸盖丝的长椅上。虽然有细纹悄悄爬上她的眼角,但仍然盖不住她的美艳丽质。 尚阳坐在长椅的一侧,满面笑容的坐等好戏。 下面跪着的是熙宝,文锦站在一旁,缓缓将过程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还忘娘娘开恩。” 秀贵妃放下茶水,视线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文锦,从容的神韵叫人琢磨不透。 “母亲,你可别听她胡说,文锦姐姐就是向着熙宝说话,她们俩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的。”尚阳弯弯的眉宇,楚楚可怜的撒着娇。 秀贵妃拿过女儿的手,细心的抚摸着,关切道,“还疼吗?” “嗯。”尚阳拼命点头。 下面或跪或站的人被晾在一旁。 秀贵妃关心完女儿,视线再次移向她们,目光渐渐阴鸷犀利起来。食指缓缓游走在茶杯的边缘,随后,让人猝不及防地掷了出去,摔裂在文锦脚步。 文锦吓得连连后退,还未缓过神来,秀贵妃大喝,“来人,压住熙宝那个小贱人,给她三十鞭。” 熙宝眉宇骤然一敛,目光坚定不训,表情视死如归。不叫喊也不辩解,沉默不语。 文锦虽然娇弱,但自小就生长在后宫之中,这种阵势她也是见过了。连忙收拾好表情,有条不紊道,“娘娘,熙宝再怎么说也是父皇亲封的九公主。陛下虽然不在,但后宫还有皇后娘娘做主,您不能在自己寝宫动用私行的。” 此时外屋进来两个侍女,很是老练的压住熙宝的肩臂。后面又跟进来一位持鞭的老太监,眼底还带着可怖的血丝,分明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文锦上前一步,沉下声音再道,“还是禀告了皇后娘娘,再定熙宝的罪吧。若被皇后娘娘知道了此事,我们都是要问罪的。” “文锦!”秀贵妃大喝一声,眼神毒辣凶狠,“你不要以为你是陛下赞赏过的五公主就敢在本宫面前放肆,也不要妄想用皇后来压制我。我先教训了熙宝,再慢慢说你的事。” 那老太监听了命令就只知道执行命令,全然不顾文锦的反对,也不顾及熙宝的身份。鞭鞭下去都是重手,打在熙宝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文锦最是唾弃后宫怨妇的毒辣手段,以往连远观的思绪都没有。现如今竟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后宫的女子们为了达到目的,竟是这样不择手段面目狰狞。 熙宝再不济那也是北国名正言顺的堂堂公主,竟被一个深宫妇人堂而皇之的动用私行,被一个老太监执鞭而抽,这是对一个女子的屈辱,更是对公主头衔的藐视与践踏。 “文锦自知有罪,可文锦也知道后宫里唯有皇后娘娘才有生杀大权。既然秀贵妃要治文锦的罪,文锦不劳您费心,自行向皇后请罪去,告辞。” 文锦行了一礼,正要离去,走到玄关处,被两个侍女左右拦住。 秀贵妃并没有因为文锦的警告而感到慌张,稳重内敛地坐在长椅上,连尚阳都没有动一下。在甘宁宫内,她自小就见惯了种种把戏。 “秀贵妃,您这是什么意思?”众是文锦再好的脾气,被这般无礼对待,也难保不沉下脸色,目光清冷地看向对方。 “也没有别的意思。”秀贵妃张了张红唇,换了个更方便看戏的姿势,继续道,“你烫了尚阳的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没事的。” “那你想要怎样?” 秀贵妃提了提嘴角,看了看桌上的水壶,又看向旁边的侍女。 侍女见主上一个眼神便明日意思,拎着水壶向天锦走去。 尚阳得意地笑起,娇嗲道,“哎,可别对着脸啊,这一壶下去,怎么着也得留个疤吧。” “你敢!”文锦毕竟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看着水壶逼近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熙宝受着鞭刑已觉过分,但为了息事也只能忍一忍,现在看见自己受罚后文锦还要受这种惩戒,不免心中一沉,“秀贵妃,你竟然如此心肠歹毒,你是要毁了她吗?” 然而那侍女才不会心疼她们,还未靠近文锦,就将水壶的盖子打开。看着文锦的眸子一紧,抬手就将水壶抛了过去。 “啊——” “嘭!” 文锦失声惊叫,抬袖遮面。 突觉有人出手迅速的将自己拉向别处,而水壶坠落,水洒了一地。 “文锦姐姐,你没事吧。”是熙宝在关键时刻起身推开众人将她拉离原地。 再一看,原本抛来的水壶也改变了原来的路线,碎的地方还有花瓶的渣片。 “拓跋珪?” 熙宝失声,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过来了。” 拓跋珪看了熙宝一眼,确认她没事,又转向文锦,“公主殿下,您还好吗?” 文锦双手抚在胸前,摇了摇头,眼眸颤动不已,没有接话。 显然是被吓到了! “臭丫头,要死了。”被推翻的老太监从地上爬去,握着鞭子骂骂咧咧的就向熙宝抽去。 鞭子未落,就被拓跋珪稳稳接住,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放肆!”秀贵妃一掌拍在案几上,喝道,“大胆拓跋珪,竟敢擅闯甘宁宫,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拓跋珪杀气腾腾,厉声道,“娘娘在宫内对两位公主下毒手,又作何解释。” “我教训两个女儿,还要你来插手吗?来人,将拓跋珪抓起来。”秀贵妃一声令下,带刀侍卫从两侧涌入,随即拔刀相向。 拓跋珪哪是随意退让求饶之人,更何况还有熙宝在场,他更是不能有一丝软弱。 侍卫刀刃迎来,拓跋珪将熙宝和文锦护在身后,赤手空拳与一群人博弈。 这么多人打成一团,整个甘宁宫的前屋顿时一片狼藉。 看着在甘宁宫出手的拓跋珪,文锦知道自己又犯了个严重的错误。虽然拓跋珪对熙宝感情深厚,但她应该将消息带个慕容冲才是上上策。慕容冲不但是熙宝的未婚夫,而且为人处世颇有手腕,绝不会向他这样在甘宁宫大打出手。 就在拓跋珪将甘宁宫的侍卫全打趴下的时候,外面传来一声捷报…… 第296章 番32 撕,继续撕 “皇后娘娘到——” 头戴凤冠的女子疾步走来,一进屋内就看见倒了一片的侍卫,刀刃满地。这哪里还有贵妃住所的样子,若是被陛下知道一定会大发雷霆,反过来还要治她管教后宫不利的罪。 “秀贵妃,你好大的胆子。陛下才离开几天,你就敢在甘宁宫公然审案了?”皇后怒目而斥,奴才慌忙跪地。 紫琦和慕容冲左右站在皇后身边,面容清冷肃穆,皇后这边气场强悍无比。 而尚阳则搀扶着秀贵妃不紧不慢的站起,走过来缓缓行了一礼。 这臭丫头也开始学着她母亲那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皇后上下打量她了一番,目光渐渐不悦。 “启禀皇后娘娘,熙宝和文锦合伙欺负尚阳,我也不过是把她们当成女儿一样叫过来教育一番。”秀贵妃久经“战场”,皇后加两个人质再加一个贵公子,又有什么可怕的。 “皇后娘娘,不是那样的……”文锦置身在一片狼藉之中,忽然倍感委屈,忍不住落下泪来。 皇后看了她一眼,上前握住她柔软的手,一边安抚她一边示意她不用解释。 “教育?”皇后冷哼,“需要用刀来教育吗?” “那是拓跋珪无礼闯入甘宁宫,才不得不将他拿下。” “他会无端端的在你甘宁宫动手?” 皇后和秀贵妃两相对峙,互不相让。她俩本就差不多时间进宫,一个得权一个得宠,得权的有娘家撑腰,而得宠的又生了一双儿女。因此两人在后宫是互不相让的斗了许多年。 紫琦站在皇后身后,忽然注意到熙宝的背后一片血红,“熙宝,你受伤了。” 拓跋珪立马上前查看,被熙宝拦住,看着他心疼又愤怒的脸,熙宝下意识的就死死按住他的手臂,生怕他再做出冲动的事来。 皇后看熙宝背后一道道血痕就知道她受的什么伤,当即来了劲头,斥道,“秀贵妃,你竟敢在后宫动用私行,你眼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后,还有没有王法?” “那文锦用水烫伤尚阳,熙宝又将其推倒眼里就有王法吗?” “烫伤在何处?可有这一道道血痕?”皇宫伸出手更上前一步,气势凌人,尚阳赶紧捂住手腕。她的手腕上若真有什么伤,秀贵妃还不早借势扒了她们一层皮,皇后抬了抬下巴,挑眉,“我怎么听说有侍女看到尚阳拉扯文锦了?” 秀贵妃一时沉默,她的女儿她是知道的,也不是能吃亏的主。 皇后看向文锦又道,“文锦一贯知礼教行善事,还是尚阳的姐姐。秀贵妃,你别忙着教训别人了,还是好好管教自己的女儿吧。” “本宫自会管教女儿。” 皇后冷哼,在后宫动用私行即便是皇上那也是不允许的,如今正好抓个现行,她也不可能轻易放过秀贵妃,“你管教到现在也就这样,既然你管不好,那就让本宫来帮帮你。尚阳就跟我回去住一段时间吧。” 尚阳一个哆嗦,紧拉着母亲不放。 秀贵妃终于有些动容,“尚阳不甚聪明,还是不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哪那么轻易就罢手,皇后刚要发难,外面又传来禀告: “连殿下驾到——” 甘宁宫里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苻连不知何处听来消息,冲冲赶到。 “给皇后娘娘请安。”苻连一来就给皇后娘娘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又转向文锦和熙宝,“见过文锦姐姐,熙宝妹妹。” 皇子连还未及冠,年龄不大,却一直是秀贵妃的骄傲。因为他无论在皇室贵亲之中,还是在大臣之间,都是行走得游刃有余,深得长辈们欢心。有些皇子穷其一辈死读书,也说不出他的一句话来。 皇后还未发话,苻连已经跪下,歉意道,“母亲爱女心切,对晚辈们又寄予厚望,难免严厉些,一时心急才做错了事。现在使得姐姐妹妹受到惊吓,琅青愿意替母亲受罚,给姐姐妹妹赔罪。还忘皇后娘娘开恩。” 皇后眉目微动,缓缓侧目——若真把皇子连给抓了去,那些皇孙贵戚大臣夫人的,还不把她门槛给踏平了。可苻连一出面,就放了她,这可不是好的开端。 “皇后娘娘。”沉默半响的慕容冲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好歹他现在也是熙宝的未婚夫,事情又上升到皇子皇后插手的地步,于情于理也不该冷眼旁观。 想着便从后面上前两步,谦和道,“陛下征战在外,宫内更应该以和为贵,让陛下少些牵挂。这本就是姐妹间的一场误会,说清楚就好,不宜牵扯太多人进来。拓跋珪贸然闯入,贵妃娘娘也受了惊吓,难免语气不和冲撞到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从大局考虑,再看着殿下的一份孝心,让贵妃娘娘休息吧。” 慕容冲话说得煞是好听,既给了皇后台阶下,又不伤秀贵妃的面子,隐隐还带过了熙宝和尚阳的事。他的心绪要比拓跋珪缜密的多,如果一开始就请慕容冲来,或许不用到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 皇后面色微动,细细观察着秀贵妃的表情,而秀贵妃只是低首垂目,保持着沉默。 熙宝放开拓跋珪,走到皇后一旁。天锦不在,她若想在浊世中生存,总该尝试着说一些不随性但很得体的话,“知道两位娘娘都是想教好女儿的,熙宝愚钝,不如文锦姐姐知书达理,兴许也有冲撞到尚阳妹妹的地方。如此我们也都知道错了,还请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宽心,以后再不敢犯。” 原本被扩大到皇子宫廷的事情,又在两人的劝说下收小到姐妹之间的小事。再看着公苻连还跪在地上,皇后终于晃了晃头上的步摇,抬袖道,“起来吧,没事多陪陪你母亲。八成是看你们都长大了,心下有些不习惯,生怕你们在外被欺负了。” “多谢皇后娘娘。”皇子连低首行了一礼,恭敬站起,余光中抑制着一丝阴鸷之气。 “孩子们我先带走了,不打扰妹妹休息了。” “恭送皇后娘娘。” 临走时两人毒辣的视线还交错一下,大有不死不休的阵势。 第297章 番33 你是谁啊 走出甘宁宫不久,皇后放缓了脚步,侧目身后的人,冷冷道,“拓跋珪,你可知错?” “拓跋珪知错。” 皇后停下脚步,后面的人也齐齐站好,“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后宫,幸亏陛下不在。若此事由陛下来处理,你现在已经在刑部大牢了。” 拓跋珪保持沉默,便是应了这份罪了,紫琦忍不住求情。“皇后娘娘请息怒,拓跋珪也是救人心切。” 皇后冷哼,很有多事情并不仅关乎于礼,更关乎皇族大体,不能怪她无情。“事情闹成这样,也不能随便就算了,你去司刑部领二十个板子吧。别等陛下回来,又让人将此事挖出来。” “是的,皇后娘娘。”拓跋珪没有怨言的接受。 说完拓跋珪,皇后又看向旁边的当事人,不冷不热的慰问,“你们两位公主,可还好啊?” 文锦微微抬眼,目光如无风水面,平静淡然,“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我们挺好的。” 皇后抬了抬向旁边的侍女招呼,“回头差人送点绸缎花饰到两位公主的宫里。” “是。”侍女应答。 “谢皇后娘娘。” 文锦和熙宝都也没有推辞,也没有高兴,就像接受一个套路一样去接受那份礼物。 “尚阳公主那呢?”慕容冲突然提起了另外一个人。 拓跋珪轻哼,“她?她是最得意的一个,也要安慰吗?” 慕容冲很耐心的解释,“不是安慰,是为彰显皇后娘娘公平厚爱。免得又有小人私下说皇后娘娘偏心。” “嗯,也对。”皇后点点头,还是觉得慕容冲说话更中听些。 慕容冲看两旁的人都不同程度的沉着脸,连忙又填了一句,“当然了,回头我们私下再去慰问文锦公主,关怀才是最珍贵的礼物啊。” “还有熙宝了?”紫琦提醒。 “对,当然还有熙宝。” 皇后无心他们的话题,却将他们的神情细细收进眼底,随后莫测一笑,道,“好了,剩下的你们年轻人自己处理吧,我先回去了。” “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在太监侍女的搀扶下转过了身,拖地的长袍向过往一样沉重,压得她缓缓而归。 “多谢各位相救。”文锦向三位年轻显贵略行了礼,语调轻缓无力,折腾了一天,似有些乏了。小欣站在她的身后,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生怕她有什么不适。 慕容冲连忙回礼,“略尽薄力,不用谢。” 文锦虽然受惊,但一贯的教养还是让她习惯的收拾好仪容,含笑向他们点了点头,又转向熙宝,“妹妹伤得可重?” “我没事,一点皮外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那改日再去你宫中看你吧,我先回了。” “姐姐慢走。” “文锦公主,要不我们送你回去吧。”文锦刚要走,慕容冲急忙上前,满满殷勤的看着她。 然而文锦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淡淡道,“不劳了,还是送熙宝妹妹吧。”说完在小欣的搀扶下,头也不会的离开了。 拓跋珪面色复杂的看着慕容冲与文锦的互动,眼底是睥睨也是愤怒。 他好歹也是熙宝的未婚夫,怎么看关心文锦公主比关心熙宝还多些了,可是文锦又不卖他面子。 紫琦干笑两声,说道,“这次多亏慕容冲了,本来我也只打算喊他去的,还好他机智,将皇后给搬了去。” 慕容冲瞥了瞥一旁的拓跋珪,故意提高声音,“光靠匹夫之勇是没有用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第一时间冲过去。不是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的赶到的。”拓跋珪看着熙宝说出这番发自内心的话,神情肃穆严厉。 慕容冲的观念显然也他有天壤之别,投向他的眼光充斥着嘲讽之意,“熙宝,我送你回去吧。” “对,你身上有伤,我们一起送你回去吧。”不知道紫琦是不是将慕容冲的话给听错了,明明是一人相送的事情,说出一起相送。若不是他的眼眸够纯净,笑容得够真诚,慕容冲还真以为他是故意找茬。 熙宝心有所虑,但思绪片刻后还是默默点头,“好。” 她在心中劝自己快些习惯没有天锦的日子,快些习惯燕国皇子慕容冲未婚妻的身份。 三人走在蜿蜒的走廊里沉默不语,这条路似乎变得格外的长,长得像一场噩梦,怎么也醒不了。 八公山下,繁星之夜。 秋初季的北方已经带着些许的凉意,从高处望去,八公山下驻扎了黑压压一片的军营,有淡淡的血腥味盘旋在军营上空,隐隐透着肃杀之气。 军营的篝火在夜风里跳动,不时有巡营的部队经过。南朝谢石的部队一向军纪严厉,此刻大部分军营已是熄了烛火,唯有少数几个还亮着微弱的光。 其中一个帐篷里,年轻的军官还未休息,坐在案几上若有所思。面前铺着行军地图,旁边就是湿润的砚台,但他思的不是军谋大计,手中拿的也不是毛笔——而是一只玉笛。 他在想一个人,想她的英姿飒爽,想她的傲骨烈气……不,他不能想的,他们根本就不会有结果,他们或许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是北国.军旅家眷,而他是南朝门阀贵族,若仅仅是国家的差异也许还没什么。凭她豪爽的性格,必不会介意这些。可他偏偏也是军旅之人,而且是高层将领,一挥手就能让北国的人死伤无数。 他不是商人之子云殊,他是南朝鼎鼎大名谢氏家族,攻打北国主指挥谢安的儿子,身负大将之名。他是谢琰,在军旅中与北国太子对峙,以一胜十而一战内外成名的大将——谢琰。 他们,就算再见也该是战场上吧…… 谢琰放下笛子,心绪不宁,再看地图已是什么信息也读不进了。 “报——” 帘外忽然传来声音,谢琰收起笛子,刚才的悠容瞬间收敛,恢复了大将该有的正色,“进来。” 士兵进了帐篷,跪地告之,“大帅让您去一趟。” “知道了,你先回禀。”谢琰回复了士兵,士兵恭敬退下。 这么晚了还会有什么事? 谢琰合上地图,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身形挺拔的向外走去。 “大帅,这么晚了传唤,可有……”谢琰走进帐篷一边行礼一边上前,然而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站着的两个人给吸引了,确切的说是诧异更多一些。 尽管之前就感觉到他们身份有异,但在南朝大帅的帐篷里看到他们,还是戒备多余信任。毕竟他们耍着花招,装疯卖傻的跟了自己一路。 第298章 番34 物是人非事事休 “阿天?莎莎?”谢琰不禁叫出了他们的名字,又看了看端坐在上的谢石,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心中顿时翻过多种猜测。 “谢琰。”阿天没有在意对方投来的怀疑神色,仍然扬起笑脸迎他。 少了伪装,多了真诚,温和的眼眸里还藏着几分狂喜。就连一旁的莎莎也纯情了不少,瞧着他的眼神还带着一丝含羞。 “你们认得我?”再想起那些天的接触,谢琰顿时觉得自己当时自称云殊的样子很傻,“你们是谁?” “一别七年,你果然是不认得我们了。”阿天扬着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亲切一下,但眼底还是荡起了黯然之色。 “不怪阿琰哥哥,是我们变了样。”莎莎苦涩的抚摸着脸颊,多年前的烫伤依旧刺目。 “你们……”卸下所有的伪装,他们看起来磊落得体许多,只是谢琰再怎么搜索记忆,也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痕迹。 “谢琰。”谢石提声唤他。 谢琰立马对上恭敬行礼,“大帅。”军中纪律森严,不得有任何越轨行为,即便血脉相连的父子关系,也不允许。 谢石意味深长的介绍,“他们是你儿时的伙伴,博天和景莎。” “什么!”饶是在战场风云之中也坦然自若的谢琰,也不禁心头一颤,接着就是一潭积雪融化在心底,“博天……莎儿……” 怎么会是他们? 他有些不能接受这一切,他怎么能够接受? 当年小小年纪就意气风发的贵族兄妹,竟成了眼前丑陋落魄的男女。 “你们没有死。”谢琰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张着双臂上前走了两步,然后又停在完全变样陌生的他们面前。 景莎忍不住簌簌而下的泪水,一把扑了上去,心中无限的酸楚和委屈,让一贯坚强的她哭出了声,“阿琰哥哥,是我们啊,我们没有死。” 是的,他们没有死,还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活了下来,过着刀口嗜血的日子。 七年前,刘氏一族在贵族的争权夺势中败下阵来,全族及笄以上者人头落地。而年幼尚不知情的他们也遭受牵连,被拖进大牢,用烙铁在脸上烫下奴字,发配远方。 与刘氏交好的高权谢石,暗地里出手相救,才避免了博天和景莎为奴为婢,任人作践的命运。 为了长久的生存,他们不得不在伤势未好的情况下,用烙铁再次烫伤自己的脸,留下一生无法抹去的伤痕。 那伤痕烙在脸上,更烙在心底。 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没有了目标和希望,最终选择留在谢石手下,为他效命。 听着莎儿的哭泣声,谢琰心痛如裂。他无法想象,那样年幼又无邪的少女,是经过怎样的地狱折磨,才熬到了今天。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来找我了?”谢琰放开了景莎,为她抹去泪水,手指经过那伤疤时,忍不住颤动。 博天目光豁然明亮,神色决绝,“我们现在是谢大人的暗兵,一直为他打探北国的动向,以此报答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这样活着也算是救吗? 谢琰内心伤感——当年的博天也是如他一般的翩翩少年,花下舞剑、对月吟诗;年幼的莎儿更是貌如海棠,能歌擅舞。如今再看,面目伤痕,或癫或傻,曾经的贵族气息一扫而尽;只剩草野风痕,深深刻在了他们本该年轻俊美的脸上。 “如果不是大帅的允许,你们是不是也不打算认我?” 看着好友伤感异常的神色,阿天甚为感动,但也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心底。 “其实,我们也没打算那么久不认你。只是觉得……”景莎与博天对望了一眼,认真道,“只是觉得跟在你身边的女子有些可疑。” “弄玉?”提起她的名字,谢琰心底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怎么了?” “你还记得那个当铺的老板吗?”景莎收起悲伤,正色道,“经过我和哥哥多年跟踪调查,发现他们其实是北国虞美人组织的一个据点。” “虞美人是北国赫赫有名的天锦公主所创,是个庞大的暗杀情报组织。”景莎顿了顿,非常确定道,“我曾经在那个当铺里见到过她。” 虞美人组织谢琰是听说过的,还特地安排人手调查过他们,但那个组织行事及为隐秘,几乎是查无所获。“你是说弄玉是虞美人中的一员?” 景莎没有直接答他的话,而微微摇了摇头,“她并不叫弄玉。” 是假身份,跟他一样吗?他们都在互相欺骗着对方,谢琰苦涩一笑。 “她叫天锦!” 什么? 谢琰有些难以接受,焦虑片刻再次询问,“你确定?” “确定。”阿天目光坚毅的看向谢琰,向他解释,“和你上路不久,我就找理由和你分头走了,其实我只是为了确定想法提前到下蔡等她。她果然去了北国苻宏的军营,在大锦军面前,二十万大军高呼她为天锦公主的声音,如雷贯耳。” 竟然有这样的巧合? 南朝大将和北国天锦公主暗生情愫,说出去真是荒谬。 “上天为何如此安排……”谢琰收紧双拳,强压着内心的痛楚——原来他们的距离,比他想象中还要远。 谢石眉眼安然,比侄子多活了二十年的岁月,已经让他不再为缘分感到差异,“每一个相遇都是一种缘分,每一个因都必然有一个果。” 谢琰垂下眉宇,目光黯然。 谢石眼眸微转,看着刚复命而归的两个年轻孩子,淡淡道,“你们先下去吧。” 他们接下来的任务大帅已经做好吩咐,那事会与谢琰息息相关,若不是此事,别说相认,或许连再相见的机会都没有。 博天和景莎行了一礼,望了望谢琰,面容担忧的走出了帐篷。 “你看阿琰哥哥的样子,早知道她命那么硬,就该将毒下得更重一些。”走出帐篷不远,景莎面露凶狠之色,对过往做过的事后悔万分。 “我就猜到那天下毒的人是你?”博天语调平平,并没有觉得妹妹心狠手辣,做他们这种事的,已无所谓好坏善恶,只要别妨碍任务就行。 莎莎点了点头,“她喝的酒是我给她递过去的。” “还好没毒死。”如果死了也算立一功,但博天依然觉得妹妹的行为有欠妥当,“谢琰处处维护她,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正是因为看出来,才要她死。哥,你真不该去救她的,还打伤我的膝盖。”那天她扮作黑衣人去劫谢琰和天锦的马车,本来是有希望杀天锦的,结果被亲哥哥给破坏了。 博天并不是完全出于对谢琰的袒护,他想的要比景莎多得多,“她也不知道谢琰的身份,如果她真是天锦公主,我们还是可以利用她的。” “利用什么,你看阿琰哥哥被她迷了心窍,若被她得知真相,保不定被利用的是谁了。” 景莎置气时还残留着当年俏皮的影子,博天浅笑着安慰,“你阿琰哥哥生长在天皇贵胄之地,不是那么容易被利用的。” 景莎冷哼,心中一阵酸楚,想当年她也是和谢琰门当户对的人,一转眼竟是天壤之别。 第299章 番35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大帅……”谢琰脑中思绪难耐,想着今夜必有事要发生。 “坐吧。”谢石走下案几,来到摆有棋盘的卧塌上。 他是谢氏家族的掌门人,平日性情淡薄,不问世事。但当大难降临时,南朝皇帝还是不惜任何代价将他请出山委以重任。 已过四十的他还像三十几许的健壮男人,精神勃发,目光炯炯。每当他一身戎装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好似一块深得信仰的丰碑,叫人情不自禁的跟着无往不前。 “一路行军也是劳累,不如今日就陪本帅下一盘棋吧。” “是。”谢琰淡淡行礼,也跟了上去。 下棋是容易,难的是如何走下他的棋盘。 谢石持黑棋,握有主动权,先落了子。 “新得情报,此次北国苻坚共挥军八十万,对南朝是志在必得,你怎么看了?”他们不过才八万人马,而对方竟有十倍之多,然而此刻谢石气态安稳,似乎心无所惧,好像在聊一件不碍事的家常。 谢琰持白棋,也跟着落子,“苻坚统一北国不过才六七年的时间,现在看似兵强马壮,实则内部统治不稳,没有雄厚的物质基础。而且连年征战,百姓早已厌战,军队士气不高,也不得民心。” 谢琰不是第一次与谢石对弈,对他的手段习性多少有些了解。他抬了抬目,紧跟着又落了几子,加重了声音,“这是其一。” 谢石看了看他,不为所动,一边听他继续说着,一边在其他方位落了几子。 “其二,苻坚这人不择贤愚,听闻在统一北方是就经常犯赏罚失明的事情。这会让原本就不刚毅的团队更加难以团结,也给对手留下机会。” 谢琰也紧跟着调整策略,势要将其包围,再说道,“其三,苻坚好大喜功,对战局缺乏冷静客观的分析,不重视战前部署。不过他有个手下叫王猛的,此人很是了得,若能除之,如断其臂。” 谢琰的围困让谢石短暂的思绪,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理。”他选择放慢了棋步,与对手周旋起来,“苻坚给自己挖了很多坑,但他身边能人异士也多,要想除之也非易事。你可有好的对策?” 这种周旋,谢琰很熟悉,“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如用在战役上,数离间为最妙。” “让敌人自残,又不伤我们分毫,确实在理。”然而周旋中不过是调虎离山的计谋,谢石又回到原处,落下几子,“用军之事我们这边也有诸多能手,八公山山势蜿蜒险峻,布下陷进引蛇入洞,也算妙手。可是敌佣兵八十万之多,而我们不过八万,纵有陷进迷阵,那也要有兵做饵收网。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谢琰停下手中的白棋,略思绪道,“那大帅可有高计。”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们要最大可能的保存实力,让敌人自败。”谢石今日在原有的基础上换了一种走法,可谓是老谋深算。 谢琰犹豫片刻,还是尝试着落了一子,淡淡道,“还望大帅指教。” “听景莎来报,你与那个天锦公主似乎走得很进。” 谢石说得很轻,却让谢琰伸来的棋子悬在半空,许久才缓缓落下,“不过萍水相逢,又巧得趣味相投,哪有什么近不近的。” “天锦公主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女子,小小年纪自创虞美人组织,深得苻坚信任,拥兵二十万。”谢琰的妙手让谢石也斟酌了一下,但还是未有理睬,继续走他的路子。似乎对棋局走势胸有成竹,“若能以她为轴点,撬动人心,苻坚的八十万大军必将翻江倒海。” “谢琰愚钝,不甚明白。” 谢石留意其对手的神情,未有失望之色,反而有看重的意味,“你有逸群之才,怎不会明白?可惜行军打仗本是冷血之事,容不得儿女情长。既然你以云殊的身份得了她的好感,不如就再走一遭吧。” 谢琰的白棋剑走偏锋,手法越发的精炼,“天锦公主既是将国之才,又是萍水相逢可诱的。只怕她连朋友都未曾认我,我又怎能以她为轴点,撬动那八十万大军了?” 谢石放慢了收局的速度,看着对方的腰间说道,“你腰的香囊可否一看?” “……”谢琰心头一热,但还是将腰上的香囊解下,递了过去。 谢石苍劲有力的手握着精致秀气的香囊有些格格不入,但他还是很自信的观察起来,话题却又没落在香囊上,“谢琰,家国天下可在你心?” “在!”谢琰口吻坚定如石。 “儿女情长心中可有?” “有!”依旧是不欺瞒的回答。 “很好。”谢石放下香囊继续回到棋盘上的操控,“你的妹妹和景莎一般大吧?” 提起幼妹,谢琰心头一人,“是的,妹妹性情温和,从前就不如景莎俏皮。” “不知道在她脸上烫一块疤,你心中可忍?” 谢石有意无意的说着,却让谢琰心头一震,手中冒出了冷汗,“妹妹如遭此大难,怕是活不下去的。” 谢琰的棋势渐渐逼上对手,谢石不动声色,继续有条不紊的说着,“我们南朝兵力远不如北国,我们身边是八万年轻勇士,背后是亲人君主。我们若败,满盘皆输。不知道北国的铁骑踏上南朝的疆土,会是怎样悲惨的情形。” 谢石没有答话,他看着棋盘,目光却深入到棋局的背后。 “我身为主帅,责任重大,每一条亡魂都会留在我的名下。”说道此处谢石忽然一顿,抬头看向对方,语气轻柔了许多,“谢琰啊,你打算为本帅承担多少了?” 他依旧没有说话,棋局上的围攻之势在慢慢收紧。 “你仔细看看香囊下的玉坠,是否刻有北国的旗腾?”谢石将香囊还了过去,看着被逼退的棋局,不紧不慢的落着子。 谢琰接过香囊细细看去,“是……”旗腾的图案很小,浅浅的刻在玉上,若不注意还看不到。 “你也许不知,那是北国皇室才有的殊荣。寻常百姓是不能持有的,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不会轻易送人的。” “……”谢琰看着香囊有些走神,他想到关于天锦的种种,难道桀骜如她,也会有疏漏的时候吗? “该你落子了。”谢石看着败局已定的棋盘,仍不为所动,似乎不走到最后一刻就不死心。 谢琰将香囊放在一旁,两指携起一颗白棋,在胜负以分的棋盘上犹豫不决。最终,他将白棋落在一个最糟糕的位置。 “一子不慎,满盘皆输。”谢石扬起嘴角,落下最后的黑子。 果然,最终还是他赢了。 看着优秀的孩子,两鬓见白的主帅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叮嘱道,“回去休息吧,明日早些启程。博天和景莎会随时和你联系。” “是。”谢琰收起香囊,行了一礼,退出了主帅的营帐。 外面的夜似乎又浓烈了许多,唯有清冷的风刮在脸上,才能放松他的呼吸。 关于国家,关于种族,关于他们……如此兵荒马乱的年代,未来又会是怎样的了? 他是谢琰,谢石的侄子,一个喜欢化名云殊到处游历的人;同时也是北府兵里的辅国将军! 其实他早就领悟过来,世间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选择,所以人的一生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做很多事情。 谢琰对着遥远的星空黯然低唤,“小玉……” 他们又要见面了,但这一次一定不会像上一次那样萍水相逢。 第300章 番36 你我风姿 在北国与南朝的边界线,靠近淝水的巨型山峦接地带,那里有原始自然的壮阔风景。各异的花草木林,遍地的飞禽走兽,还有偌大的湖泊倒映着蔚蓝的苍穹。放眼望去一片的如诗如画巧琢天工。 这里也是文明之手无法触及的封闭地带,不被政治圈养的人们自称是白源族,他们世代过着一种朴实简单的部落生活。 青草盛旺的八月中旬是白源族的花神节,也叫着女儿节。这个古老的节日在没有历史记载的白源族中已经流传了很久很久,至于有多久,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从老人的口中得知,而老人也是从自己的祖父母那得知,如此一代又一代的传承着。 花神节会举行五天,每天晚上族里的人会围在巨大的篝火边唱歌、跳舞,还有挑选自己的意中人。 如果能在花神节中选中自己的意中人,那可是会得神祇祝福的莫大荣幸,即便是在平日里看上眼的年轻人,也要等到花神节的时候才公开恋情,甚至是许下婚姻。 这也使得花神节后的九月,白源族整月都热闹非凡,会有很多人在这阳光明媚冷暖得当的季节里嫁娶新娘,从此携手一生。 天锦在探查地形时偶然发现这个种族,里面人口有二千之多,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生活着。略一接触,便发现他们格外淳朴热情,非拉着她和下属参加花神节。 这是花神节的第一天,年轻男女会带着自制的民族特色浓烈的面具,在一堆一堆的篝火间跳舞、喝酒。 篝火早早就堆出奇特的形状,一直蔓延到百米之远,让足够多的人参与其中。 夜色降临之后,篝火被一路点燃,整个山谷顿时沸腾起来。 天锦带着别人送的面具,坐在角落里,看着年轻的男女或唱或跳。陌生的歌舞都极具特色,令她向往又不敢贸然上前。 这些舞蹈起初是个人单独的跳,随着鼓点节奏越发的高涨,年轻男女们都找到了自己的舞伴,气氛也渐渐升温。 天锦坐在角落里看着开心的男女,心里渐渐浮现一个男子的身影——他现在在哪了?他过得还好吗?他会不会也有想到我了? 他若在这里,哪怕只是做在我的身旁……这夜晚大概就完美了吧。 天锦的瞳眸渐渐放空,坠入到遥远的地方,面色不知是不是篝火太近的缘故,微微泛红。直到旁边的人推了她一把,她才猛然回过神。 视线里,一个身形匀称磊落的男子向她伸出邀请的右手。这只手修长白净,骨骼分明,纤细有力,指甲经过细心的修磨,甲盖的长度恰到好处,形状圆润平坦。 不得不承认,这人一下子就给天锦留下了好感,但天锦依旧是不为所动,含笑拒绝,“我不会跳这个舞蹈,你去找别的姑娘吧。” 然而那男子就像没有听见似的,依然倔强的邀请她。 天锦的心情也不错,礼貌的挥手,“我不是你们白源族的姑娘,只是观看而已。” 男子带着面具,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显然是铁了心的要与她共舞。趁着天锦将手伸出来的空档,他一把拉住天锦的手,将她拽出角落。 辛夷和朱瑾瞬间站了起来,甚至将手按在了刀柄上,但是他已经搂住天锦的腰,将她带入了欢闹的人群,并且翩翩舞动起来。 起初天锦脚步混乱,完全不能放松,然而跟着他多走了两步,便发现这个舞蹈她是会的。 北国天下统一,文化交流起来自然也是多而杂乱,每至重大节庆之日,各路高官贵族各有特色,显得大家都难以融入。当时北国的礼部,就四处搜寻了艺礼精通的全才,做了很多觥筹宴会上的统一。 其中就有融入各家所长的舞蹈二十四支,而二十四支舞在贵族中广为流传的就有六支。 要知道在贵族门阀中,无论男女但凡有资格参加盛宴的,无不精通某一样艺礼乐器,用于酒酣之时的助兴,或者彰显门楣显赫。 此刻男子带天锦跳的,是那六支舞中唯一的双人舞,别说贵族了,只要家中有点富裕的,应该都能跳出个模样来。 虽然此时北国已亡,但那些美好的文明,依旧被广为流传。 天锦是皇族出身,即便更擅长的是舞剑驯马,但这些简单舞步还是难不倒她的。 这支双人舞编排得很简单,随着手臂身体的不断配合,足下一共三十六个走位,肢体动作从简单到激烈。以男子领舞,动作刚劲礼貌,女子随着男子的领动而衣袂翩翩,动作柔软轻盈。 而天锦跳来又多了几分洒脱和英气,来回周旋着像极了两只对弈的蝴蝶,互不相让又互不离弃。 白源族人从未见过这样的舞蹈,从周围开始渐渐停止了酒肉与喧闹,纷纷投来探寻的目光,然后渐渐转为震撼。他们在天地自然的风口浪尖讨生活,他们的文化就是开弓射狼、挽刀割鹿,所以无论说话喝酒,还是唱歌跳舞,都带着蛮横雄勃之气。 他们从未想过,有一种特别又美丽的肢体动作,可以这样暧昧隐晦的表述男女风情。既展现了女子动人娇媚的情怀,又展示男人海纳百川的风度。 “天啊,他们跳得太好了。”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的赞美,甚至有人将手握在胸前,痴痴的憧憬起来。 舞步一路激烈起来,手臂的动作带着衣袂挥舞欲飞,白源族人忍不住举杯吆喝,为他们热烈鼓掌。 “他们实在是太美了,以后一定会结婚,并生下漂亮的儿女吧。”有位姑娘忍不住的赞叹,透过面具看到她失落的神色。 舞步的最后,两人牵手相视,身体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宛如无尽的守望,不惧风霜。 “哦——”四周的人无不欢呼雀跃,连连拍掌,起哄着让他们在一起。 天锦带的是半遮面的花饰面具,浅红的唇轻轻一笑,有些羞涩的要松开对方的手。然后那男子顺势拉过她,隔着面具碰着她的脸颊,宛如轻轻的一个吻,温柔又纯情。 天锦恍如触电般推开了他,刚刚还柔情的目光刹那凶狠,即便是隔着面具也不能原谅他的无礼。 “你不是白源族的人!”白源族的男儿为了家庭的生存,很小的时候就在森林你穿梭,日晒雨淋攀树过水,怎么可能有那样白净的手。而且白源族十分封闭,这里的男子又怎会跳贵族的舞蹈? 对方没有开口,周围的人还在注视着他们,天锦撇了一眼四下,沉着脸往人群之外走去。大家还以为她在害羞,走了老远都还在起哄。直到转过一个弯才,避开了众人的视线,起哄声才慢慢听着。 鼓点再起,年轻的男女再次陷入自己的狂欢。 那男子不紧不慢的跟了过来,平均的注视着她。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我?”天锦也不兜圈子,直接用命令的口吻询问。 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缓缓的伸出手企图触碰到她的头部。 “放肆!”天锦勃然大怒,一掌扇在他的脸上,打掉了他的面具。 昏暗的火光照出他的面容,俊颜如玉、眉目雅致,他不但没有怪罪她,反而浅浅的笑起。 第301章 伤情(5) 天锦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她平静地转回身,目光清淡地朝她看了一眼。 “可以。” “天锦……”刘裕皱起眉,眼里略带着些许的不赞成。 天锦还没有说话,程玉莹却先笑了起来,“难道师兄是担心我欺负了她吗?” 因她这一句,刘裕被堵得哑口无言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并肩而去。 在他身后,刘道规的心情同样复杂。他忍不住往前迈了几步,“大哥。” 刘裕的脸色有些暗沉,闻声回头,就见他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眼角余光恰恰扫见朱瑾正目含凶光地瞪着他。 见他看过去,她转身就走。 刘裕的头,更疼了。 “想问什么,便问吧。”他叹了口气。 刘道规仿佛也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大哥,你真的成亲了吗?” 刘裕听了反而是松了口气,“是。” “为……为何?” 刘裕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这个弟弟来,可他却没再说什么,仅是抬起手,在刘道规肩膀拍了拍,转身欲走。 没有得到答案,刘道规显然不太甘心。 “大哥,你还没有回答我。” 刘裕不得不又重新转过身来,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诚恳。“这种事情是需要两情相悦的,我与小师妹之间有的只是兄妹之情。”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刘道规也说不清自己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可有一点,他却是很明白。他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却又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喜悦而感到羞愧。 他几乎不想对看刘裕的眼,就怕被他看穿心思。 甚至刘裕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道。 程玉莹回来时,就看到他傻愣在原地,脸色的神情飘乎不定。她走上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你傻了吗?” 刘道规一把捧住她的手,“玉莹,你嫁给我,好不好?” * 沐倾城后半夜到的,比天锦预料的要早一点。 原以为她的到来多半会被留刘该刁难,可那些守望台的弟子,只是例行检查了一下就放行了。朱瑾看到她显得很高兴,亲亲热热的迎上去与她说了会儿话。 只是天锦却想的更多了一些,问了刘裕才知道原来,他早就打过招呼了。天锦心想刘该这回未免也太好说话了些,不过既然沐倾城已经到了,为萧氏治病便刻不容缓了。 沐倾城见过天锦之后,便被领到了夕云院。一脸病态的萧氏脸色暗淡,皮肤无光,躺在床上阵阵咳嗽。沐倾城来的还算及时,开了两服药,吩咐丫鬟煎熬,完事后被程玉莹安排在客房里住下。 舟车劳累,她便也早早歇下。明明就是困得很,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桓玄当日收到天锦的信时,向来清淡无波的眼眸里却是水光浅涌,湛黑明亮。可是待他看清信中内容,眸子里的光芒却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那时她就在他的身侧,听着他用近乎压仰的语气对她说:“天锦来信,希望你去一趟丹徒。”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温和,双眸还流连的望着手中的信,沐倾城的心里极其的不舒服。她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公主身边有朱瑾和关三爷,应该够用了。可公子身边没有能够信得过的人,我这一去公子要怎么办?” 桓玄明显的听出了她的拒绝,可他却没有半点犹豫,“她既然需要,你去去也不妨。”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可听在她的耳中却难受极了。她还想劝他将自己留下了,他又说:“天锦有难,如果有需要,你就留在她身边,不用回来了。” 沐倾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离开的。等她回神的时候,早已出了荆州城。 她知道在桓玄的心里天锦一直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可她没有想到这种特别竟会让她心里滋生出一股浓浓的嫉妒。 是的,她很嫉妒。 这一路上策马狂奔,她心中的浮躁却一点都没有降下去。看到天锦的那会儿,她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她已经成亲了啊,为何还要招惹别人? 可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在桓玄的心中,自己也不过就是天锦的一个下属而已。即便自己曾经假扮英儿,与他朝夕相处,却也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丝毫的分量啊。 外面浓墨般的夜晚渐渐的由暗转淡,月华悄悄地隐落,天边开始泛出淡淡的白。沐倾城又翻了个身,辗转了一个晚上双目酸涩难受。对面的朱瑾呼吸均匀,依旧睡得香甜。 她突然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翻身下地。 * 这样一个寂寥宁静的夜晚,睡不着觉的大有人在。同样是辗转了一个晚上的程玉莹,此刻正托着腮坐在冰凉青石阶上。 听到身后细碎脚步声,她蓦地回头。 “是你。” 沐倾城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竟还有人是醒着的,她微微迟疑了一下,“你是程姑娘?” 程玉莹微微一晒,也没有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花园中,只朝身边努了努嘴。 沐倾城顺势就坐了过去。然后手中就被塞了一壶酒。 “沐姑娘如果有兴致,不妨陪我喝一壶?” 沐倾城也不矫情,接过来便往嘴里灌了一口。浓烈的酒呛的她咳了一声,却很快适应了下来,“好酒!” “这是竹叶青,我亲手酿制的。” 沐倾城有些意外,看看手中的酒坛,又看看她,“程姑娘的手艺真不错。” 陈玉莹失笑,“不过就是取些嫩竹叶,泡在酒液当中,再存入地窖之中,这哪里需要什么手艺。不过是时间长了,这淡绿的清香愈发浓郁,口感才醇厚了些。” 沐倾城并不懂得酿酒,却也知道这是一壶难得的好酒,绝非随随便便就能酿制出来的。只是她瞧着程玉莹心绪不佳,便只是一笑,并未多言,抬起手中的酒坛向她致意了一下,又喝了几口。 她自然不知道,正喝着的这壶竹叶青,乃是当年刘裕离家时,程玉莹精心藏制的。她不知道他会离开多久,这一坛竹叶青承载了她所有的感情,等待,期盼,思念,不舍…… 她想,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只是此去经年,物是人非。 第302章 把柄(1) 沐倾城的到来,令萧氏的病情有了明显的改善。消息传到刘该的耳中,他非常的不悦。他好端端的布置皆因刘裕的归来和那个不明身份的女子而变得一团糟糕。他知道如果再不采取行动的,这些年的心血恐怕就要化作乌有。 强烈的不安,令刘该十分焦躁。 他跺着脚来到窗边,已经是夏末了,天气依旧炎热,夏季最后一批蝉鸣此起彼伏,叫得人越发的燥乱。他抬起头透过浓密树叶,看了一眼那灼目的日光,终于下定了决心。 “来人,去把范闻秋给我叫过来!” 范闻秋被找到时,他正守在刘道规的书房外。这些日子,他奉命保护刘道规的安全,实际上不过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只是每每看到程玉莹提防的脸,他便下不去手了。 听说刘该要见他,他的身体微僵了一下,一语不发的便去了刘该的住处。 “为何一直不动手?” 屋内,刘该一脸阴沉的站在窗下,看到他进来,劈头便问了一句。 范闻秋垂放在身侧的手虚虚圈着,闻言不由得握紧了。他不疾不徐的单腿跪下去,“他们很警惕,没有找到机会。” 刘该冷哼一声,双眼锐利的盯着他,“我看你是舍不得吧。” 范闻秋一语不发,默默的将头垂了下去,“师叔答应过不伤害程师妹的性命。” “色迷心窍,成不了大器!”刘该怒骂一声,“我是答应过不动她,前提是她不可与我为敌。” “她不会的。”范闻秋笃定道。 刘该又是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范闻秋说道:“师叔莫恼,我今夜……” “不必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该不耐烦的打断了。“已经来不及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刘裕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愣头小子。从他回来之后,他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 甚至他秘密培养的势力,也在短短几日内被瓦解。他甚至不知对方是如何做到的,手中的权势也被迫交出不少。 再这样下去,他何来立足之地? 若非刘裕步步紧逼,他也不会起杀心。只可惜范闻秋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竟然会错失良机。 却原来,天锦和刘裕的直觉都没有错。刘该散播谣言诋毁浣风楼,的确是存着,以最快的速度谋取楼主之位的动机。 可惜谣言虽然四起,浣风楼也一度陷入了困境。他冷眼看着刘道规被围追堵截,看着他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看着刘裕脸色铁青,束手无策,他心里那个快意无言以表。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置刘道规于死地,然后嫁祸给暴民。 可惜他的计划最终没能实现,刘道规像乌龟似的躲在浣风楼里,闭门不出。刘裕以保护楼主为名义,竟妄想着插手浣风楼的布防。若真让他得手,那还了得? 所以他决定铤而走险,派了范闻秋去保护刘道规,实际确要准备暗中下手。偏偏这混蛋东西迟迟未给他带来好消息。 他等不下去了。 “这里有一封信,你找机会送出城去。”刘该指了指靠窗的桌案。 范闻秋顺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封封好的信件。他一语不发的,站起来拿着信件便要走。 “等等。” “师叔还有什么吩咐?” 刘该脸色微微沉了沉,谨慎道:“你亲自去,这回别再搞砸了!” “楼主那里……” 刘该不耐烦的挥挥手,“我自会安排,不必你操心。” 范闻秋这才点头应喏。 * 当夜他便换上了夜行衣,自以为很谨慎的出了城。不想这的一举一动,早在虞美人的监控之中。几乎是在他前脚出城,天锦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确定他是进了孙恩的大帐?”暗黑的客房,没有点灯。隔着一道窗,天锦的身影在黑暗之中,只是这微微清冽的声音,微微透露出些许的情绪。 “公主放心,消息绝对属实。” 客房外的人并非朱瑾,而是关三爷。他受命保护刘道规的安全,今夜发现刘道规身边换了个人,便知事情不对。 范闻秋离开浣风楼时,他就跟着他身后,亲眼目睹了他去了何处。 天锦也正好想到这个问题,便问:“可是小瑾去接替了你?” “是” 如此说来,刘该这是放弃了对刘道规下手? 天锦抬起手轻叩着窗棂,思考了片刻,才再次开口:“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黑夜里,关三爷沉默的点了下头,转身而去。 片刻之后,房门再次被叩响。 “进来吧。”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在这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屋中天锦依旧倚窗而立,进来的人适应了片刻才找到她的位置。 屋中一下子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天锦皱了皱眉,微微的不适应。 “公主可有什么安排?”来人正是朱瑾。 她点上灯便朝着天锦走过来。 午夜时分,关三爷突然来找她,她便知道出了事情。方才关三爷将她唤回来时并未多说什么,她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只是相处多年的默契,叫她知道必要来走这一遭。 等人的这会儿工夫,天锦心里已有了主意。 “刘该怕是要有大动作,这两天你和倾城轮流盯着范闻秋,一旦他有举动立即将他拿下。” 朱瑾不疑有它,“可要告知驸马?” 天锦:“拿到证据再说。” 既然她这样说了,朱瑾竟然没有异疑。 黑夜再次恢复了平静,屋中跳跃的灯火映照在天锦白皙无瑕的脸上。她贮立在窗边,面无表情的又过了好一阵。 一阵风吹来,身后的灯火扑腾两下,咝地灭了。 直到对院的客房内终于传来的动响,她才终于合上了窗,褪去外衣躺了下去。 对面的客房里住着的人便是刘裕。 不得不说他听了天锦的建议,由沐倾城替萧氏医治了一番。几服药下去萧氏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晚上他去看她,被留了饭,母子之间相处也算融洽。 倘若萧氏不提起玉莹,或许他会更加高兴。 第303章 把柄(2) 一想到萧氏一心想要撮合他和玉莹,刘裕便苦笑不已。 即便他告知萧氏,他已经与天锦成了亲,萧氏却不肯相信,只当他是不肯而找的借口。 刘裕有口难言,好说歹说今夜总算应付了过去。 推开屋门,里面毫无人气,一片黑暗。他扶着门挫败的站立了许久,突然就不想进去。 天锦躺下时已经很晚了,睡意来的很快。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乎乎感觉到一股湿气扑面而来。 她心里忽生警觉,抬手便砍了过去。 “是我。” 黑暗中传来一道闷哼,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她迟疑了一瞬。 “阿裕?” 刘裕咬牙切齿,“下手可真狠,你这是谋杀亲夫啊。” 天锦彻底清醒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裕便有些不怀好意的轻笑出声,“你我是夫妻,你说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天锦:“……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凉凉的唇瓣毫无预警就贴了过来,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月影星疏,青丝漫纱,掩映两具曼妙的身影。帘外,一室醉香。 * 翌日。 天锦醒来的时候床畔边已经凉了,刘裕不知去向。 用过早膳,夕云院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萧氏想见她一面。 天锦略一思忖便也知是为何事。昨夜纵情,刘裕显得比往日更动情。事毕,将她搂在怀里,略略提了一提。 天锦便有些记在心上。 纵然萧氏今日不来找她,她亦会去找萧氏。只是没有料到,萧氏这么快就下了决定。 她理了理身上有衣物,在朱瑾忡忡的目光下,去了夕云院。 寝室内,萧氏正侧卧在床榻间,听到婢女传报的声音,立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抬头,便看到天锦缓步踏了进来。 天锦撩开珠帘,便看到婢女正扶着萧氏起身。她快步上前,推开婢女,一手按在了萧氏的肩膀上。 “夫人的身体还需将养,快别动了,躺下便是。” 萧氏今日找她过来,便是有事恳求于她。又怎么能够托大,便坚持起了身。天锦无奈,见她面色还不错,也就扶了她一把。 萧氏示意婢女退下,反手就握住了她的手,“天锦姑娘,我知你与阿裕是情投意合,我这个继母本不该来掺合一脚,亦没有这个资格。可是现下,我却有一个不求之请……” 天锦嘴唇微微一抿,“夫人但说我妨。” 萧氏面露愧色,犹豫了一下,似有不安,却并没有因此而退缩。 “我想同你……说一说玉莹……” 天锦眉头一挑,面色平淡。 她这个样子反叫萧氏越发不安,差点都要说不下去了。可话既已出口,就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她缓缓道:“玉莹与阿裕是师兄妹,亦是姨亲兄妹。阿裕的生母乃下邳赵氏之女,她还在世之时,便将玉莹接到身边抚养。只可惜赵姐姐红颜薄命,早早撒手人寰。这两个孩子,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原以为他们最终会走到一起。可不想当年先夫仙去,浣风楼大乱,致使阿裕一去就是五年……” 萧氏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无非就是程玉莹与刘裕幼时所定下的亲事。 天锦不能不认,程玉莹的一往情深,等了这么多年。可她堂堂的一国公主,身体贵重,并不乐意与人同享一夫。 “天锦姑娘,我并非是想拆散你与阿裕,可玉莹何其无辜,不该就这样被辜负……你当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姑娘,可否容她一席之地?” 萧氏终于把话说完,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诚如她所说,她并不想惹得继子不悦,可她也不能不怜惜当作亲闺女养大的姑娘。 这个恶人,也是迫不得已。 她说完话,便等着天锦的回答。只是久久未听到回音,心中不由惊讶,视线再次看向了天锦。 “天锦姑娘,你与玉莹都是好姑娘。阿裕是个男子心宽眼宽,他许是真将玉莹当成了亲生的妹妹。可幼时的亲事,玉莹却放在了心上,她是个执拗的性子,心眼儿太死,怕是难以释怀。你……你便是接纳了她,阿裕的心终究还在你身上,你说是也不是?” 说着,她顿了一下,许是积压在心间的话终于尽数说了出来,她的面上露出微微笑容:“这世上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与其日后……” “夫人。”天锦突然打断了她。 萧氏开始时虽然有些涩然,可一路说下来,却是越劝越顺口,便有些停不下来,大有非要她点头答应不可的架式。 乍然听她开口,便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天锦对上萧氏含着微着的目光,道:“夫人谬赞了,我恐怕要辜负你的信任了。” “什……什么?”萧氏定定的看着她。 天锦面无表情,“想来夫人已也经问过阿裕的意思了,他既然没有答应,我又何必悖了他?” “你……” “夫人说得没有错,程姑娘的确是个好姑娘。想来,她也不会同意伏氏做小。夫人与其花心思说服我,不如好好劝一劝她,当断则断,另觅良缘。” 周围安静了下来。 天锦回望着萧氏,两人对望了片刻。 就见萧氏的脸上渐起了怒意,“你可知他二人有婚约之事,早已人尽皆知,若阿裕不娶玉莹,你让她怎么办。女子的名节,于她而然是何其之重,你让她以后如何见人?” “我以为程姑娘并非那等狭隘的女子。” “你当真不答应?” “夫人何必强人所难。” “好!好!好得很!”萧氏闭了闭眼,心里那股原本涌起的惭愧也渐渐散了去,“你走吧。” 天锦微微颔首,“夫人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说罢,她转身而去,脚履坚定,不曾停留。 留下萧氏,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捏皱了衣摆。 守在外头的婢女,怯生生在门口探了探身,“夫人……” 萧氏脸上的怒意还未消去,闻声一记利眼扫了过去。婢女当即噤声,垂下头去。 “且传我的话下去,就说我不适应那位新请来的女大夫,明日依旧让吕大夫前来请脉。” 婢女生怕惹火上身,忙不迭就应下。 第304章 把柄(3) 萧氏拒医的消息刘裕当晚回来便知晓了。心知她是怄气,他也不便再凑过去,就怂恿刘道规前去劝解。 倒不知刘道规去与萧氏说了些什么,终究还是叫她暂且软化了下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朱瑾心头依旧有些愤愤难平,时不时就要酸上两句。 “公主为驸马煞费苦心,倒反而还被人摆脸子,反成了恶人似的。” 天锦听了却只是一笑。她已经表明了态度,萧氏如何她并未放在心上,正值多事之秋,她不想将心思都放在后宅之中。 “这两日刘该可有异动?”她问。 朱瑾答道:“公主放心,我与倾城轮流盯着范闻秋,只要他们稍有动作,定是瞒不过的。” 天锦点点头,又说:“阿裕为了浣风楼,近日也是早出晚归,想来必是有了不少的收获。” 朱瑾心里有些不屑,心想:即便他帮着刘道规夺回了浣风楼大权又如何,在公主面前还不是棋差一招?若非有公主在后方替他盯着,指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两人又说了会话,正当天锦准备让朱瑾退下时。外面的走道上,突尔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天锦心里微微一动。 门外,一袭黑衣的沐倾城疾步迈了进来,不待屋中之人发问,便已率先开口,“范闻秋已被拿下,敢问公主下一步怎么做?” 朱瑾唰地一下站了起来,面上是止不住的欣喜之色,“终于等到了!” 相较她的喜形于色,天锦表现得十分淡定。她的目光落在沐倾城身上,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了两下,才问:“可拿到证据?” 沐倾城立即从身上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这是密信。” 天锦接过来一阅,无非就是刘该同意与孙恩里应外合,暗中打开城门,迎孙恩的飞骑军入城,届时孙恩需得将浣风楼“完璧归赵”,助他为成一方霸主。 想必今夜他派范闻秋出城,为了就是得到孙恩的一个准信。 天锦将这密信从头看到尾,眸光渐冷,“速去联系谢琰,让他放出假消息,引孙恩攻城。” 朱瑾,沐倾城双双抱拳。 离去前,沐倾城突然回头,“范闻秋被捆在暗道里,要怎么处置?” 天锦头也未抬,“他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足为惧,先关着。” 沐倾城微微点头,这才退下。 当夜,谢琰便收到了虞美人的消息。以他对天锦的了解,多半已是胸有成足,十拿九稳之事。他不曾犹豫,当晚便点兵偷袭孙恩的骑兵营。 天将一亮,城外锋烟缭绕,刘该还在等着孙恩的回复,听闻城外大军压近,便以为孙恩同意了他的要求,心下大喜。 “范闻秋呢?速将他找来!” 身后随行的弟子低声道:“范师兄昨夜未归。” 未归?刘该脚下一顿。按说,孙恩怎么着也该给他个准信才对,扣着人是几个意思。 就在他心中狐疑不定时,远处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快速朝这边赶了过来。 待看清来人,刘该不悦皱眉,“怎么现在才回来?” 来人一袭深色劲装,因是赶路赶得匆忙,黑靴底下还沾着碎泥。 跟随在刘该身侧的年轻弟子,看着来人,提醒道:“范师兄可让师叔好等,刚刚还念叨着你呢。” 范闻秋抬眼,漫不经心朝他看了过来,适才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孙将军的回信,请师叔过目。” 看到递过来的锦囊,刘该飘浮的心终于沉淀了下来。他迫不急待接过来,当下喜不胜收。 “好好!闻秋,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范闻秋微垂着眼,嘴角轻扯了一下,“应该的。” 锦囊在手,刘该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大权在握,萧氏母子匍匐在地的情景,多年的心愿即将达成,他心里激动久久不能平复。 一张脸也因过度的兴奋,而微微扭曲。 还是范闻秋提醒了他一句,“孙将军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攻打浣风楼,还请师叔早做安排。” 刘该蓦地回神,喜道:“立即召集人马,今夜就动手!” “今夜?”范闻秋迟疑了一下,“会不会太急了些。”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动手为妙。”刘该心喜极好,也就没有介意他的质疑。但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刚才还极尽欢喜的面容,顿时又变得阴沉起来。 “今夜你带着人,去将刘裕给我拿住!” 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一股锐利的杀气,不必说显然对刘裕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范闻秋突然就笑了,“师叔何必恼怒,既然已经忍让多时,也不差这一时片刻。等孙将军攻打进来,他刘裕便是再有本事,也嚣张不起来了。” 刘该想了想,觉得他这话似乎也挺有道理。他这些日子故意退让,为的就是降低刘氏兄弟的戒心。这两个蠢货,还在因他的退让而沾沾自喜,大祸临头了还不自知。 一想到这浣风楼终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心底那股不痛快顿时消减了不少。 “也罢,且容他再得意片刻。” 范闻秋浅笑不语。 刘该又道:“如此……今晚你就带着人将这浣风楼上下给我围住,待到明日,将刘裕挟持楼主的消息放出去!如此一来,倒不怕没有名目。” “一切听师叔安排。” 刘该终于满意了。 他将锦囊往怀里一收,甩袖便走。随行的弟子连忙朝范闻秋微微施了个礼,适才跟着他后面离开。 一直目送他走到看不见了,范闻秋这才忍不住讥笑出声,“蠢货!” “有沐大姑娘出手,真是万无一失啊。” 身后的花丛里突然冒出一道清丽的声音,随即走出一人。范闻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转身看了过去,不悦道:“那刘该也是习武之人,你躲在这里就不怕被他发现?” 朱瑾嗤笑:“此人怕是早就被喜悦冲昏了头,哪里还能留意到我。倒是你……沐大首领这易容之术可真是越来越精妙了。若非我一早知道是你,恐怕也要被骗了过去。” 沐倾城微哂,声音微微一变,变回了原本的声音,“不过是些防身的江湖把式,你竟然也看得上?” 这就聊不下去了。 朱瑾不忍直视,“别跟我说话……” 第305章 骗娶(1) 到了晚上,刘裕同刘道规一道回来,便察觉楼中有些不对。恰时,有婢女过来禀报萧氏有请。 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均有些无奈。 刘裕道:“你不是已经劝住她了?” 刘道规摸摸鼻子,“此事已成了母亲的心结,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解开。” 刘裕眼皮一跳:“那你是如何同她讲的。” 刘道规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吭声了。 刘裕微微一叹,“阿则,你到底将小师妹摆在何处?” 刘道规猛地抬起对,“我……” “你既然心悦于她,为何不主动争取?你明知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若是应了母亲之意,强行在一起,反而不妙。况且,我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必然会委屈她,届时……你舍得吗?” “大哥……我……” 刘裕抬起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算了,先去见母亲吧。” 夕云院。 萧氏已在等侯。见他们兄弟二人一道进来,紧绷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些许。 刘裕上前请安,刘道规还在愣忡当中,暗暗推了他一把。萧氏似乎也察觉到儿子的异常,耐着性子问道:“阿则,你有心事?” “没……没什么。”刘道规支吾着否认,不免心虚的悄悄朝刘裕看了一眼。 萧氏只当他这些日子的辛苦,只道他是因浣风楼的事情有些力不从心,便拉着他的手宽慰道:“凡事徐徐图之,有你大哥帮你,我也放心不少。” 刘道规心里复杂极了。他知道萧氏误会了,却无法解释,只得应付的扯着嘴角笑了笑,“母亲说得极是,大哥他很好。” 话虽如此,见他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萧氏有心细问,却碍于刘裕在场而作罢。只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刘道规的异常,刘裕心里是最清楚不过。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再不拿出点男子气概,怕也无人能帮他了。 刘裕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对上萧氏直勾勾的眼神,又头疼了起来。 “母亲……” “别叫我母亲,你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母亲。到底不是亲生的,我也说不得你,怕是说重了,反叫你记恨在心……”说着说着,她眼角就红了,捏着帕子轻轻拭了拭,竟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又来了…… 刘裕忍不住朝刘道规瞪了一眼。但凡他主动些,他也不会被逼迫到这个份上。 兄长怒视的目光,叫刘道规微微一缩,到了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母亲眼里,玉莹的良配是大哥,他又算得上什么……玉莹喜欢的从前都是大哥,哪怕他向她表明的心意,她也不曾在意过。 他也要争取,可是…… “母亲莫恼,我答应你便是。”刘裕突然说了一句。 刘道规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萧氏拭泪的动作,也微微顿住,似乎是没料到真的能说服他一般,“你说的可是真的?” 刘裕面无表情,“既然母亲执意让我娶,我便娶了就是。只是孙恩带着骑兵驻守城外,这战事随时都能打起来,这婚礼……” “当然是越快越好!”萧氏迫不急待地站起来,“你放心,这婚礼由我亲自操持,玉莹那丫头早盼着能嫁给你,嫁衣早早就绣好了,吉服都是现成。未免夜长梦多,不如明日拜堂。” 刘裕嘴角微微抽搐:“……是不是太快了?” 萧氏终于达成了心愿,高兴坏了,哪里还等得了,“咱们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繁缛礼节。你若觉得委屈了她,不如等到战事了结之后,再补她一场婚礼。” 刘裕只得点头,“就依母亲的。天色不早了,母亲早些歇息,裕儿先告退了。” 说罢,他有意无意朝刘道规看了一眼,转身便走了出去。 刘道规还处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刘裕先前劝他争取的话,还犹在耳边。他弄不懂,怎么才半刻的功夫,事情就变了呢。 他的心底突然涌出一股被欺骗后的怒意。这股怒火来得汹涌,瞬间叫他红了眼。 他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阿则你先别走,你大哥走得太快,都忘了叫他试一试喜服……”萧氏此时,沉浸在喜悦之中,早将儿子的异样抛之脑后,拉着他就让婢女去取吉服。 刘道规正是难受的时候,哪里还呆得下去。 他挣脱萧氏的手,急急道:“母亲,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先走一步。” 竟是逃也似的跑了。 萧氏拽他不住,只得遗憾地摇摇头,转身吩咐丫鬟,“将吉服送去大公子的房里,让他试一试,若有不合适之处,立即改出来。” 刘道规从屋中冲了来,萧氏的声音却不受阻碍的传进他的耳中。他难受极了,抬脚便踢翻了过道里的花盆。 一抬头便看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握了握拳,心里的怒气翻腾,大步迈过去。 “知道后悔了?”黑暗里,刘裕凉凉地问了一句。 刘道规怒火中烧,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恨声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说过不喜欢她,为何还要答应?” “我若不答应,母亲必不会罢休。既然结果都一样,何必再挣扎。” “你……” 颈上的领子被扯着,割得生疼。刘裕能感受到刘道规是真的怒了,却也只是动了怒。 他觉得自己这个大哥,做到这份上也是够的了。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你可是愿意娶玉莹?”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便让刘道规觉得是羞辱,当下再也忍不住一拳挥了过去。 刘裕早防备着他发难,利索的躲了过去。 “这么说来,你依旧不敢了?” 刘道规咬牙,“你都已经答应这门婚事,你让我怎么办!” “这不是还没娶嘛。”逼出他的心声,刘裕心里异常的轻松,连声音也轻快不少。 “你……什么意思?” 黑暗中,只得刘裕轻笑两声,突然将他拉了过来,附身在他耳旁,轻语了几句。 刘道规满腔的委屈与怒火,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这……可行吗?” 刘裕未答,只在他肩上拍了拍,也不管他看不看不见,丢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转身走了。 第306章 番37 缘分也是一种阴谋 “云殊?”天锦诧异的唤出他的名字,隐隐透着思念,“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殊再次伸出了手,重复起刚才的动作,这一次天锦只是有些微愣,并没有反抗。 他从她的发间取下一片草叶,轻轻的松开手指,有风将它带走。再端详着她的脸,轻声回复,“你不是让我来找你的吗?” “我来了……”他的话很轻很轻,轻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可天锦就是听得那么的真切,“你不继承家业了吗?” “继承家业什么时候都可以。”云殊望着不久刚离别的人,不容置疑的说道,“可有些人不去见,怎样都不可以。” 他说得含蓄,天锦却听得红了脸,还好有夜色将其悄悄遮住,不至于让她连头也抬不了。也许是洒脱久了,天锦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暧昧十足的话,于是便换了话题,“你应该去军营找我才对,怎么跑到这封闭的地方来了?” “缘分吧!”云殊略歪过头,如此解释着。 事实上他的信息是景莎送来的,大帅早在未经得他同意之前,就做了相应的部署。以后这样的消息传递还会有更多,可他现在面对着她,连一个谎言都有些承受不来,还不知道未来的事态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缘分?”天锦并没有被重复后的喜悦冲昏头脑,略分析就知道不会那么巧,“这个村庄坐落在山上,你会为了找我故意攀一座山?说吧,你终于甩掉我之后,又轻松自在的去哪游山玩水去了?” 云殊淡雅的轻笑,露出一种被你拆穿的表情,“好吧,其实我就是要去军营的,只是在路途中碰巧看见你带着两个女人在攀这座山。白源族我之前就来过,知道今天是他们的花神节,才故意悄悄跟上。还带着面具故意拉你跳舞,平日里你都是英姿勃发的,今天我就是要看看你柔情似水的一面。” 天锦笑着撇过头去,也许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笑得这样纯粹。 “那你这次打算陪我到什么时候?” “这个……”云殊装作谨慎思考的样子,然后认真道,“要不就陪到你赶我走的时候吧。” 天锦有些诧异他的回答,“此言当真?” “当真!” “那如果我让你带在军营你也会去吗?” “去啊。”云殊点了点头,露出浅浅的笑,“我可以做饭给你吃。” “哈。”这个不太好笑的笑话让天锦笑出了声。 她利落的摘下面具,一挥手的抛向远方——在他面前,她不需要那种东西。 云殊站在天锦的身侧,大概有一掌的距离,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风吹过来时,他的发丝会路过她的肩头,而她又能敏感的察觉到,又不能真把它当成一片叶子弹开。 就这样有意无意的,月色越发撩人起来…… 篝火渐渐熄灭,留下炽热的木灰,白源族的人歌尽舞歇,酒杯空倒,逐一散去。 私下无人时,朱瑾走进天锦的屋子,探寻道,“你真的要带他回军营?” “是的。”天锦答得很干脆。 “现在战事正是吃紧的时候,贸然带一个陌生人进军营,会不会不太妥当?”朱瑾尽量将话说得婉转。 “云殊不是陌生人。”天锦抬起头看她,严谨道,“他救过我的命。” 朱瑾微敛一时语塞,因为那段时间她并没有跟在天锦的身边。 此时辛夷掀开了门帘,一阵寒风刮进屋内,眼眸迅速从天锦脸上扫过。 天锦看着她,目光微微闪过一丝寒意,“怎么样,有查到他和白源族的关系吗?” 辛夷沉下眉目,并未开口。 朱瑾忍不住道,“公主的安全这是我们的责任。” “我知道,不用解释。”天锦坐在窗边,姿态精神,抿了一口茶水。 辛夷深吸了口气,当她和朱瑾得知要将云公子带回军营的消息时,都是一致反对的。然而看天锦的态度,她也不打算再劝了,直接问道,“那公主打算怎么跟太子和陛下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天锦眼眸豁然雪亮,神色桀骜,“我天锦带人去什么地方,还要向谁解释吗?” “但是太子和陛下都不会同意的,现在战事正是吃紧的时候。”辛夷顿了顿,睫毛略低垂了一下,继续说道,“或者给云公子一个身份。” 天锦忽的一声冷笑,狂傲不驯道,“他就是我天锦的朋友,没什么需要掩饰的。” “你这么相信他?就因为他救过你吗?”天锦很少会意气用事,朱瑾有些担心,忍不住提醒,“给你下毒,后又暗杀你的人到现在也没查到,能够完全避开虞美人组织的,天下可没多少人能做到?” 辛夷也跟着暗示,“况且每次你遇难的时候,他都那么巧的在你身边,敌人的目标到底是谁还不一定?” “我天锦何时看错过人?”天锦莞尔轻笑,毫不在意,语气里带着森森傲气,“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他都不会逃过我的眼睛。” 朱瑾和辛夷对望一眼,暗暗叹了口气,“那主上先休息吧,我们退下了。” 天锦点了点头,背过了身。 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世界忽然宁静许多。天锦趴在窗台上,默默地凝望着远方。 她也会看错人吗? 不,她不会看错的。起码云殊,她没有看错。 想到此处,天锦对着星空浅浅的笑起。 翌日,天锦带着云殊向白源族告别,感谢他们的款待。兴许是被他们昨夜的舞技给折服,热情的白源族人手挽手的挽留他们。 若换做平常,多才多艺的云殊又在身边,天锦还真想会同他们一起过完女神节。但一想到此刻战事吃紧,大锦军的二十万将士还眼巴巴的等着她回营,天锦说什么也没有答应他们。 白源族离北国的军营并不远,从早晨开始下山,到傍晚就能看见大锦军的旗帜了。夕阳的余晖中,大锦军红底黑字的军旗,红得似团燃烧的火焰。安插在军营的多个角落,一直绵延百里,仿佛看不到尽头。如果再加上相隔不远的太子和苻坚的六十万军队,移动起来恍如能遮天盖日。 云殊站在高坡之顶,目光肃穆眉宇紧锁的向下俯瞰——北国大军一共有八十万之多,而大锦军只有二十万。可即便是这二十万,与他们全部的八万军队直面相抗,他们南朝犹如螳臂挡车,也只有被瞬间碾压的份。 也许大帅的决定并没有错,是他太不自量力了。 第307章 番38 初见大锦军 “云殊……” “云殊!” “啊?”忽然听到旁边的呼唤,云殊心神一乱,又瞬间整好,“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天锦的视线从自己的大军中移向旁边的佳公子,仔细的辨别着他的神情,“在想什么了,这么出神?” 朱瑾和辛夷也纷纷投来目光,那些眼神无不是能探索到人性深处的利刃,此刻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向他发射而去。 云殊挑起眉宇,露出敬仰的神色,“我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军队,一想到我们太平的日子,是这些士兵们奋勇牺牲才换取人的,我感到很惭愧。” “你不用惭愧。”天锦收回目光,再次转向大锦军。在不打仗的时候,士兵们也会按照要求进行操练,那一声声的怒吼雄气十足,直上云霄。 天锦看着年轻壮士的他们,就像看着让自己骄傲的孩子,在他们注视不到的地方,她的目光会莫名的温和许多。 “你们行商交税,而那些税会拨出一部分来供养他们。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该到他们付出的时候了。” 天锦有些得意的扬起嘴角,云殊轻声探问,“你们真的会踏平南朝吗?” “那是必然的。”天锦目光如剑,冷若冰霜,又志在必得。 云殊转过脸,沉下眼眸,余光中一旁的朱瑾还在注视着他。然后他又迅速抬起,看向大锦军的深处,用略敬佩的口吻道,“你既然能进出军营,那见过大锦军的主帅,天锦公主吗?” 天锦心头一跳,抬了抬眉故意问道,“怎么,你有兴趣?” “听闻天锦公主不过是待字闺中的年纪,却是陛下亲封的大锦军主帅。”云殊缓缓的张开衣袖,手掌推开轻风,扫过二十万的大锦军,无比感叹,“这样纵横沙场叱咤风云的奇女子,恍如人间妙谈,我自然对其敬仰有加的。” “那你觉得她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 云殊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智慧无双、骁勇善战,英姿飒爽、大气果断的女子。” 天锦一笑,又追问,“那长相了?” 云殊没有直言,而是思绪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起,“她既能舞动弄枪,又能骑马涉虎,我想她应该比较高大威猛的吧。在战场上临危不乱指挥将领……嗯,说不定嗓门也比较大了。你说对吗?” 天锦转过头拉着马缰,深深吸了口气,脸色一阵青白。倒是两旁的朱瑾和辛夷,不知何故的一起笑开。 “怎么,是我说错了吗?”云殊苦笑,又好似有种逗弄的神情,“小玉,如果我说得不对,你可以告诉我啊。她是不是长得和我说的完全相反,她很漂亮是吗?” “她呀,相貌平平……”天锦开始收集缰绳,向山坡下走去,“大概,就像我这样吧。” “像你这样还相貌平平。”云殊随即追了上去,大声道,“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惊为天人的女子吗?” 天锦噗嗤笑起,一边驾驭着骏马,一边侧目看向身旁的年轻公子。他策马奔腾,踩着夕阳的余晖,英姿勃发。相处以来,也感觉到他的智勇双全静淡内敛,气质飘逸谦谦有礼。似乎比她所见过的王子贵族都要尊贵沉稳些——真是难得一遇的人啊! 四人骑马一路向大锦军冲去,高台上的人见到他们的身影吹响了号角。很快,从里面出来大批人马,向他们冲了过来。但是领路的女子并没有减速的意思,云殊也跟着不动声色,一路奔驰。 在距离五米的时候,双方都勒住了马。对方所有的将士迅速下马,上前跪地行礼,“恭迎大帅回营。” 马上的女子并没开口回答,而是看了看身侧的男子。 云殊也转过了脸,意味深长的看向她——云殊与弄玉的故事就此画上句话了,而云殊与天锦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云殊翻身下马,撩衣单膝跪地,恭敬行礼,“是我失礼了,公主殿下。” “你没有失礼。”天锦赞许的看向他,认真道,“你一直做得很好,起来吧。” 男子直起身子,不卑不亢,抬头注视着她。 “怎么,跟你想象中不一样吗?”天锦迎向他道。 “是有些不一样。” “那是好还是坏?” “自然是更好了。”云殊淡淡道。 天锦将他细微的变化收进眼底,问,“你似乎不那么高兴。” 云殊直挺着身子,并没有否定,“能亲眼见到传闻中的锦公主是在下的荣幸,只是又觉得与小玉的距离有些远了。” 天锦内心沉了一下,停顿片刻,淡淡问,“那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云殊目光坚定,重复道,“除非你赶我,否则我就不离开。” 天锦看着他,最终笑起,傲气道,“上马吧,随我进军营。” “是,公主殿下。” “不要叫我公主殿下,叫我天锦。”马上的女帅吐字清晰的说着,然后又面向魁梧的众将士,厉声道,“都起来吧,回营!” 云殊透着夕阳的光辉看着她,她真是英武飒爽极了。 大锦军的兵营军纪严谨,天锦将云殊带进军营,简单吩咐后就再没人骚扰询问过他什么,甚至连侧目都没有,就好像当他不存在。 也对,他无功无绩,两袖清风,腰间连把佩剑都没有,怎么看都跟他们不是一路子的。兴许真的将他当成大帅的一个朋友了,还是个徒有外貌的公子哥。 但也有人例外,比如韩优与媛媛。 “云公子?”媛媛站在帐篷外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还没等云殊跟她打招呼,媛媛转身就冲着不远处喊道,“韩少,韩少,你快过来。你看,云公子来了。” “什么云公子?”韩优穿着戎装,精神焕发的从别处走来。刚一见到他,立马瞪大了眼睛,“云殊公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云殊打算说什么,还没吐出一个字,他就独自说起来,“我知道了,一定是小玉姐姐让你过来的。你现在已经知道我们小玉姐姐的身份了吧,她可是天锦公主,大锦军的少帅。你以后对她可客气点,她让你往东你就不许往西。” 说着还拍拍他的肩膀。 “这个自然,我一向很敬重天锦公主的。”云殊终于插上了话,脸色也是露出赞许的笑意。 韩优又想到什么,试探性的问道,“你这次又打算住几天?” “住到天锦公主赶我走为止。”云殊如实相告。 “什么?”媛媛有些意外,随即果断道,“那我现在就让小玉姐姐赶你走。” 第308章 番39 才华是挡不住的 媛媛说着就要跑开,被韩优一把拉到身边,目光紧盯着云殊,敛眉好意的劝道,“这里可是打仗流血的战场,不兴你那些琴棋书画,你来错地方了。” 云殊看他们个头已高,神情却还跟孩子似的,不免苦笑,“你们那么不希望我跟在天锦公主身边吗?” 媛媛扬起下巴,嘀咕道,“你哪配跟在小玉姐姐身边啊?” “这个……”韩优侧过头想着怎么把话说漂亮了,又能表达意思,最终他故作深沉道,“你是经商的,不懂军事大权,虽然有些才华,但我们小玉姐姐毕竟是公主啊。这个……总之琴棋书画她总会厌倦的,能够陪她衡权天下驰战沙场的贵族人士,才能长久的待在她的身边。” 顿了一下,韩优又加了一句,“还要让陛下满意。” 也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有理了,最后忍不住点点头,算是对自己的夸奖吧。 云殊忽然笑出了声,清雅脱俗,“韩少啊,你的心意我带天锦公主先谢过了。可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什么简单不简单,你打的主意,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大概是讨厌别人对自己的轻视,韩优有些不乐意的轻哼一声,同样也很轻视的看他。 是吗?他也看出什么? 他大概只能分辨得出,他看天锦公主的目光跟别人有些不同。 可是人生,如果就这么简单该有多好! “天锦公主是我的好友,不管我是经商还是弹琴,不管在花前月下还是在奔驰沙场。我站在她身边,只需经过她本人的同意便可,明白吗?”云殊说得轻声淡语,却又不容置疑。 韩优略有些走神,恍惚间突然有点被他的气度给镇住,随即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输给他。 “总之我不管你什么经商弹琴的,你要是敢伤害到小玉姐姐,我一定不会饶你。”少年将长剑横于胸前,清冷桀骜,就连他的未婚妻都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云殊含笑点头——想当年他也曾这样少年不知事,不惧艰险,视高山如平坦,直性来去。只是那时他没有赶上纷乱的年代,所以他还分不清抚琴与驰战的差异到底有多大。现在赶上了,却又少了那份无所顾忌的率真。 再看眼前的韩优,当真是乱世出英雄,英雄出少年。 天锦回到军营的第二日,就早早起来整理这几日未处理的事宜。没过一会,朱瑾进来报告,“主上。” “有什么事吗?”天锦头也未抬。 “云公子在和将士讨要锅具、白米,还是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他非要给你做早膳。” “什么?”天锦短暂的微愣后又想到什么,忽然笑起,“你告诉他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可以了,回去歇着吧。” 朱瑾没有回头复命,而是有些无奈道,“都说了,但他不答应。” “是嘛?”天锦莞尔,放下了手的竹简吩咐道,“那就给他另设一个厨房吧,东西都给他配齐了,他要是需要什么,就给他。” 朱瑾略停顿了一下,忍不住提醒道,“这样真的好吗?公主的饮食要交给一个外人。” “他不是外人,他是我的朋友,这是最后一遍。”天锦敲了敲桌沿,斩钉截铁道。 “是。”朱瑾目光微寒,点头退下。 天锦看着外面略笑了一下,再次投入到繁琐的军事中。 “天锦?”不久,帘帐再次被撩开,那人轻唤了一声,好像在询问她的意见。 声音是熟悉的,就算不用抬头也知道他是谁,但天锦还是抬起了头,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投去笑意的目光,“上来吧。” 云殊一手托盘,稳妥的走上前去,将托盘放在案几上。然后撩衣轻轻盘坐在天锦身侧,为她将早膳一一取出。 一碗菜粥,一个小馍,一杯清水。是很清淡的早膳,但很符合天锦这样的军旅之人。 “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可以了。你一个贵公子,做这些干什么?”天锦一边说着一边将竹筒整理到一旁。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我可不是吃白食的人。”云殊将粥碗端到天锦的面前,末了又添了一句“特别是缺乏粮食的时候……” 握起勺子的手忽然一顿,天锦抬头看他,眼眸快速的闪过一丝寒光,“你怎么知道?你去过粮仓?” “那么重要的地方,我怎么会去了?”云殊略一挑眉,直白道,“偶然听见有人抱怨负责炊饮的人技术太差,做的粥时厚时薄,最近还厚的少薄的多。说到底负责炊饮的军人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若不是粮仓匮乏,我们锦公主又怎会想出这种既不让人寒心,又可以节约粮草的事了?” 天锦微提了嘴角,并不否认,“陛下宣战太急,去年粮草没有丰收,今年又未到征收的时候,眼看还有几个月要支撑,不得不做好准备。” 云殊直起身子,未接她的话,说起了其他事情,“再此向北十里处,有群山绵延,坐东南向西北,阳处有木,阴处有水,这说明什么问题?” 天锦不解,“不过几座山,山周围环水绕木,有什么可奇特的?” 云殊意味深长的看向她,提点道,“这种山从神学上来讲风水很好,适合安葬,能富子贵孙。” “你是说……”天锦是何等聪明的人,只是略提醒一下,她就能想到后面的许多事,“让我去碰碰运气。” 云殊点头,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或许会有哪个大户在那里安葬,又或许会陪葬许多粮食以备子孙享用。当然,也许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 “你出门游山玩水,连这种东西都能看出来?”天锦轻笑,又发现了他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我手下也有些能人异士,让他们去查一下便知道有没有大墓,有希望总得试试。” 云殊含笑不语。 天锦为刚才的怀疑感到羞愧,但又难以开口向他再提此事,于是便落下勺子,尝了几口他做的菜粥。然而,味道竟是意外的好。 “云殊……” “嗯?” 天锦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他,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怎么连做饭都那么拿手啊?” “哦,这种事,我很有天赋的。”云殊也毫不谦虚的直言,“小时候我对美味的食物感到很好奇,于是便偷偷下地拔了一颗生菜吃,结果沾了满嘴的苦味。我回来问家奴为何味道差异如此大,他们告诉我大部分食物都要做熟了才能吃,而且还要放一下调味的东西。于是,我就跟着他们进了厨房。谁知道,一个大厨就这样诞生了。” 说到最后云殊还得意的冲天锦眨了眨眼,惹得天锦笑出了声。 “其实你很有才华。” “我知道,很多菜我没看过都会烧出美味。” “我不是说菜。”天锦摇了摇头,一手搭在云殊的袖腕上认真道,“你应该是博览群书的人,知天文地理,懂衡权心机。如果只做一个厨子,真是荒废人才。” 第309章 番40 试炼露山水 云殊淡雅笑起,拿下了天锦的手,目光灵敏,“我既博览全书,也就看开了很多事,衡权心机并非我所向,还望见谅。” 天锦也知一些文人异士性情淡雅,不屑与权谋为伍,若是旁人她倒也不在乎。只是他是云殊啊,天锦莫名的希望他能和自己站在一起,指点天下。 “我可以让你做我的客卿,为我参谋,绝不逼你做违背道义之事。这样半客半谋,既能帮我做事,又能自由自在,日后还有机会加官进爵,岂不甚好。”说到最后,天锦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应该会同意吧。 然而坐在旁边的人一身磊落之气,依旧笑着婉拒,“多谢美意,可我还是觉得为你掌勺才更适合我。” 天锦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他总是这样,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拒绝她,一点也不知她的心意。 往后的几天云殊过得风平浪静,他原本低调收敛,有些事看穿也不说穿,只知每日为天锦做膳食,其他一律不管。甚至有些人见了几次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直呼他为少帅的厨子。 积压的事物都处理好后,天锦每日清晨都会晨练,她自然会邀请云殊一同前行。云殊会陪她在附近走上一圈,但会婉拒和她比试切磋的要求。她现在毕竟是天锦公主,是大锦军的主帅,不能随意就打落了她的剑。而且云殊也不想太过张扬,在军营附近与他们少帅刀剑相向的,难免会引人侧目。 这日晨练后太阳高升,天锦刚进帐篷放下佩剑,就听到外面一阵骚动,还在不断沸腾的趋势。要知道这是军营,纪律散漫可是大忌。 “来人。”天锦在帐内喝道。 帐外很快进来一人,是一直负责守护的朱瑾,她抬手行了一礼,“属下在。” “外面怎么回事?”天锦厉声询问,明显不悦。 朱瑾如实禀告,“是霍离来了。” 霍离是太子身边的大将,身手硬派,擅长枪。一向忠心耿直,做起事来一丝不苟,性情刚毅板正。他是达官贵人之后,因幼时家中横遭不测,很小就做奴成太子练剑的陪童。因身手了得,忠肝义胆深得太子的信任,太子加冕后就请求父皇免了他奴隶的身份。如今年龄不大,却随着连年战事地位一路飙升至太子的直属大将,实数难得。 “他来做什么?”天锦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差,听是他在外面,不由得略宽了心,拿起一个新放上来的竹简说道,“太子又折了多少大将,是要到我大锦军来抢人吗?” “不是。”朱瑾摇了摇头,直言道,“他在外面试探云公子。” “什么?”天锦随即抛下竹简向外冲出。 也由不得她不担心,毕竟那憨将每一次试人时轻则是半月下不了床,重则直接断胳膊断腿的,下手既重又准。 霍离在云殊独享的厨房外找到了他,只问了一句名字,对方答是,便不由分说的撩起长枪。并挑出旁边士兵腰间的一柄剑,扔给云殊。 “霍离。”他重重的吐出两字,便出招击进。 这位太子身边最忠心的大将身形算不上魁梧,却很壮实,招式也够实诚,不像有些人的招法花俏绚丽。 一招一式的砍过去,都是冲着夺命的要害。 再看云殊,他用左手握着刀剑,右手迎战。起初是左右闪躲,但见对方出招越发毒辣沉重也不退后。随即抛开左手的刀刃,用双手迎之,再利用灵巧的身姿与他周.旋,并拦下他的剑招走式。 刚开始周围还有人在笑话他自不量力,等着看他被霍离收拾的好戏,然而等他真正发力还手时,观看的人无不惊叹。 没想到一个整日忙着做饭的公子哥,竟然有这等功夫! 倒不是因为他突然的反击,而是他空手迎白刃的胆识与身手,一招一式,或掌或拳,直接封住了霍离长枪的优势。 若他手持宝剑对战,该是何等的威力了? “住手!”众人正看在兴头上,忽然响一声低喝。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云殊最先抽身与对方保持了一段距离,霍离冷眼凝视着他也缓缓收起长枪。众人为天锦让了一条道,纷纷向她低首,唯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将领还能仰视她。 “霍离,你不在太子身边,跑到我这边做什么?”天锦的话不怒自威带着不可抗拒。 霍离抬手行了一礼,目光雪亮,“太子听闻大锦军中新来了一个厨子,特让我来看看,有没有资格给我们天锦公主下厨?” 天锦冷冷看他,也不卖面子,“太子殿下不想着行军打仗的事,怎么关心起我这边的大厨了?” “太子关心天锦公主的安危,同样是关心家国天下。”霍离直言相对,也是率性之人,只是看她的目光要比其他人温和许多。 “回去告诉你们太子。我天锦用什么人做什么事,自有主张,不用太子操心。” 太子苻宏和天锦的关系是有些微妙的,平常人看去,天锦对太子的态度一向冷冷淡淡,还不如平常的一个皇子了。起码遇到别的皇子,天锦还会象征性的寒暄两句,若遇到太子,直接连许久不见都省了。 太子是苻坚皇帝的嫡出,一贯是受众星捧月的待遇,但他却独立性极强,身边常连个侍女都不带。在年少时便文能舞墨会百官,武能骑马比将帅,在父皇身边的待遇是唯一一个能比过天锦,并高于天锦的人。 所以有些人猜测,天锦公主也许是因为争宠的原因,不愿与太子相交。 然而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天锦和太子多见于兵营,在宫中基本上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态度。两人在年少时性情很似相投,行侠仗义豪情飒爽的,不拘于礼节俗事。天锦有时调皮犯错,都是太子一手庇护着,他们的兄妹情义也就是在那时候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再后来,太子渐渐成人明事,弱冠后更是着手摄政。说话做事以不如从前洒脱,甚至要勾心斗角,违心衡权。 但是天锦在军营逐步登顶后,并未失掉那份赤子之心。 当然,天锦也想过,她摄政不深,又不用继承大统。在军中也是少有的皇族身份,又有陛下亲自册封的手谕,谁会跟她争夺什么了? 反观太子,一面要时刻注意父皇的脸色,一面要让朝堂百官信服于自己,还要抵挡其他皇子对他太子之位的窥视。一旦其中有个失意,那都能造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应,倒时能不能活着还是问题。 天锦很体谅他,而太子也知她心意,一直都视她如从前。 表面上两人都冷冷冰冰,互不理睬,说起话来也老不客气。实际上两人关系是非常不错的,也就没有必要寒暄堤防,有话直说。发现对方有什么不顺就互相挖苦一下,反正皇宫里的日子很无趣,找点乐子也不错。 第310章 番41 出类拔萃的人 霍离常年跟在太子身边,对于他们的兄妹关系,他是知道的。面对公主的无礼,他也不在意,“抛开国家大事不说,您还是他的妹妹,他自然要尽做哥哥的义务。” “我天锦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人扶着走。”天锦冷哼,明眸如星月,耀眼夺目。转而话峰一变,说起了其他,“听闻两个月前,太子被敌方一个叫谢琰的将领给教训惨了,现在缓过神来了没?” 纵然贵位太子的妹妹,但这样出口伤人的话还是叫周围的人心下一颤,纷纷低下头去。 站在不远处的云殊目光一紧,神色略动。 而霍离依旧稳如泰山,不怒不急,恭敬道,“太子还吩咐了其他事情,只能私下与公主交代。” 天锦目色一寒,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利落转身向帐篷方向走去,“跟我过来吧!” 霍离临走时深深的看向云殊,而云殊只是静而淡然的注视了他一眼,未等他收回目光,便转身自顾做其他事了。 走进帐篷,天锦坐上高处,双手轻放至案几上,目光肃杀,“听说你们连对方将领的面都没见着?” “是的。”跟上来的人无奈点头,眼中充满愤怒的火焰,双手紧握,似要将对方撕开碎片。 这一点天锦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们差点就生擒了太子。若太子真被生擒,那后果几乎不敢想象。更何况对于霍离来说,太子不仅仅是天下人的太子,而是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存在。 “这件事我已经了解过了,但我还想再听你说说。”天锦花了很大代价去调查这个人,甚至让虞美人深入到南朝帝都,但了解到的信息依旧浅薄。 “这个人之前确实没有什么名号,也许此次抵抗北国是他第一次出站沙场。他是谢安的次子,不比那些随时可以掉脑袋的人,若非十分看重,谢安怎么会把他儿子放出来?” 霍离说得有些道理,但战场上分析敌方将领,是不能如此轻率的。 天锦短暂的思绪后又问,“既然你们连主将的面对没有见到,又怎知是他?” 一想起那天的事,霍离便忍不住燃起恨意,眼底还有一丝痛楚,“那****让谢玄做饵,将我们引进一个两山相夹的窄道。然后他们在上面推下巨石,两头一堵,接着就拉弓射箭,我们简直是……” 瓮中捉鳖。 霍离实在说不出那四个字,只能重重冷哼。 那是他战争以来最惨的一场战败,一万多的将士,几乎死伤殆尽,连太子都受了伤。而对方,只不过才区区一千人,伤损估计都没过百。下面黑压压倒在血池里的一片死尸,几乎全是他们的人。若不是尸体的叠在一起铺到一定高度,他们都翻不过堵在出口的巨石。 居然要踩着兄弟们的尸体过,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你们也太大意了,穷寇莫追,太子应该是知道的。”天锦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话语听上去平稳,实则内心已燃起沸血,眼中波光涌动。 他们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了,只是…… “对方的饵是谢石的侄子谢玄,他可是敌方中最精锐部队北府兵的建立者,他居然能作为诱饵冲在最前最危险的地方。”说道此处霍离紧咬着牙关,眼底又似乎闪过一丝敬意。 “确实是骁勇无敌。”天锦也是点了点头,感叹这样的人才为何不在自己军中,转而她又想到什么,脱口道,“会不会他就是主将,故意编造个谢琰来误导我们。” “不是。”霍离摇了摇头,坚定道,“谢玄作为诱饵成了先锋,他就不可能在山上指挥作战。我们向上仰望时,确实看到一位年轻将领掌控全局。而且我还冒险拖出一个从山上射下来的士兵,已经证实,那位将领就叫谢琰。” 天锦目光一亮,“还问出其他信息没有。” 霍离摇头叹息,“自杀了。若不是那俘虏在死前向我们耀武扬威,估计我们到现在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么低调?”天锦收敛了眉宇,都知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与敌人对峙时能尽可能的多了解敌人,才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而对方竟是这样令人难以捉摸。 “难道他就不想扬名立万,封官加爵吗?” 霍离瞅了瞅天锦也是郁闷得很,“这种问题太子早就和我们聊过了,可我们还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为此我们还再次出兵试探过他们,结果并没有见到叫谢琰的将领出来迎战。不管我们怎么激怒侮辱他都没用,探子也没有消息,就像躲起来似的。” 躲起来? 难道他在回避什么吗?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天锦思量再三也没想到个因果,有时候人间也会出些怪才,声名不一定会如雷贯耳,但做出来的事却是匪夷所思。 “太子的伤还好吗?” “已无大碍。” “那你呢?” 天锦声音轻柔了许多,目光低低的徘徊在他身上。霍离军姿挺立,抬头匆忙扫过她的脸,又迅速低下头去,“皮外伤,不足挂齿……” “太子除了让你来试试我的厨子,还有什么其他事要交代吗?”提起这事,天锦的眼底又泛起寒意。 “没有。”霍离再次抬起头,目光清冷许多,“太子提醒公主,现在是关键时刻,公主不能随意带人进军营。而且陛下生性多疑,您留云殊已经几天了,也没带过去给陛下认识,反而惹人注目。” 天锦不屑冷哼,“带个厨子去见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大锦军的少帅无端带个厨子回来,不是更奇怪吗?” 天锦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寒意森森,忽然又莞尔一笑,问道,“试得怎么样,我那厨子可行?” “做菜的功夫还没试,不过就身手来讲……”霍离压低了眉宇,目光冷冽如刃,咬字清晰,“堪称将帅之才。” “哦。”天锦略一挑眉,嘴角一丝笑意被不经意的掩过,“将军不过与他走了几个招式,我以为你会夸他功夫不错,怎么又得出结论是将帅之才了?” 霍离从不是欺压嫉妒他人,所以看到什么,他也就说什么,“在遇事时的神态,遇敌时的见地,处事时的手法,以及收尾时的态度上,可以大致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功夫,而不是身手。性情上来讲,他稳重低敛不张扬。遇事先礼后兵能探虚实,处事进退得当睿智勇敢,最后也是见好就收风度清雅。修为能达到这个份上,绝不是等闲之辈。” 天锦听着略点了点头,安然自若的脸上眼角射出欣喜的光芒。 第311章 骗娶(2) 进入夏末,已经有大半个月没下过雨了,天气又闷又热。 天锦所住的客院坐东朝西,白天还好,院中树荫下尚可纳凉。一到晚上,闷热的气温都关在屋内出不来,整个卧房就像是一个大烤炉。哪怕堆了不少冰块在屋中,效果也不是很好。 刘裕不止一次提出让她搬到对面去与他同住,都被她拒绝了。 这日黄昏,天终于暗沉了下来。卷着热气的狂风,肆无忌惮,吹的屋梁呼呼作响。 刘裕从夕云院回来,见天锦正坐在廊庑下,手中捏着一卷简牍在看。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原是想吓她一吓。 岂料还未走近,天锦已经放下简牍,抬眼看了过来,目光幽幽。 他不由得抬起手摸了摸鼻梁,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视线在四周围扫过。 “怎么没有看到朱瑾?” “你找她有事?” 她说话时双眼直直盯着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似乎能够一眼将他看穿。刘裕更尴尬了,思忖片刻,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特意来寻她,自然是为了娶亲之事。倒不是真的要找朱瑾,而是担心朱瑾在场的话,以她那脾气,估计没等他说完,便要被兴师问罪。 眼下她不在正好。 刘裕轻轻呼了口气,才道:“母亲执意要我娶玉莹,这一回怕是躲不过去了。” “所以呢?”天绵听在耳中,眸色微微一沉。 刘裕:“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说着他便朝她凑了过去。 * 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刷刷下了下来,燥热的气温终于得到纾缓,空气里弥漫出一股泥土的气息。 令人心生向往。 程玉莹冒着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没有刻意地避雨,身上已是润湿一片。暗沉的屋中冷不防亮了起来,她扶着门框的手一顿,下意识的又退了出去。 却见萧氏正坐在屋中笑吟吟的望着她。 她心里微微一松,“这么大的雨,师娘怎么过来了?” 萧氏满脸堆笑,“我来给你道喜,你欢不欢喜?” 程玉莹敛眉苦笑,“却不知喜从何来?” 萧氏但笑不语,示意婢女将东西捧上来。 “这是……” 婢女捧上来的东西,鲜红而夺目。那是她去岁刚刚绣好的嫁衣,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再熟悉不过。 曾经,她一度期望着自己能够有披上它的一天。现下突然看见,只觉得讽刺极了。那细密的针脚,金丝耀眼牡丹花样,无不在嘲笑她自作多情。 程玉莹眼角涩涩,声音不觉沉了下去,“师娘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萧氏也不再卖关子了,将她拉到嫁衣前,“你裕师兄答应娶你了,你辛苦做好的嫁衣终于派上了用场。明日,你便穿着它出嫁,可好?” 程玉莹微微一愣,没听明白。 萧氏只当她是高兴傻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你这些日子受了委屈,人也清瘦了……” 程玉莹被她推了一下,终于醒悟了过来。 “师娘是说裕师兄要娶我?” “是啊是啊,你开不开心?” 程玉莹:“这怎么可能!” 那日在萧氏的寿宴上,刘裕当众拒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纵然心里凄苦,可她不是没有成人之美的心,她都已经放弃了啊…… “怎么不可能?”萧氏瞅着她发愣犯傻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裕师兄,怎么会突然……那天锦姑娘怎么办?” 程玉莹不太敢相信,心里却有着隐隐的期待。 萧氏脸上的笑容,却在她提及天锦时,一下子消失不见,“只管当你的新娘就是,提她作甚。” 原先萧氏还是有所顾及的,毕竟天锦是刘裕带回来的人,她好言相劝,甚至让程玉莹委屈做小。可天锦强硬的态度激怒了她,在刘裕面前,她刻意不提。明日礼成,与玉莹便是正妻。 至于天锦……她实在不愿再去想起这个人。 程玉莹心里乍然涌动的喜悦,在她这明显冷意里,一点一点平复了下来。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道:“师娘,您不必如此,我……没有关系的。” 这些年,她习惯了等待,自以为是的将事情想象的太美好了。却忘记了,并不所有的人都跟她一样,会有原地等待。 萧氏不悦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必想太多,明日高高兴兴出嫁便是。” 程玉莹心道:她哪里能不多想…… “我知道了师娘。” 见她应下,萧氏脸色微微好转,示意婢女将东西放下,又道:“眼下这个时机不太好,一切只能从简,不管怎么样,到底是能够得偿所愿了,该开心才是……” 萧氏又说了些什么,玉莹已无心去听,只是麻木的跟着点头,就连萧氏什么时候走的,她也没有注意。 直到一阵敲门声,才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来人却是一个让她意想不到之人。 “朱瑾姑娘?”她有些惊讶。 朱瑾眼中微微闪了一下,点头道:“是我。” 程玉莹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讲,连忙道:“快请进。”心里却暗自揣测着她的来意。 她不是愚昧之辈,萧氏前脚刚刚走,朱瑾后脚就来了……她双眸一垂,又很快抬了起来。 “坐就不必了。”朱瑾倒显得很自在,迈进屋后,正对着她负手而立,“我来时瞅见萧夫人刚刚打这里离去,想来萧夫人是为程姑娘的婚事操碎了心吧。” 程玉莹:“让朱瑾姑娘看笑话了。”她虽然心里通透,却并不意味愿意将这等事情拿出来说道。是以,她的热情并不高,“不知你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便是与萧夫人一般,都是为了萧姑娘的婚事而来。” 程玉莹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朱瑾直勾勾盯着她,“程姑娘不会不知道我家姑娘与姑爷早已结成连理了吧。你当真想要强嫁不成?” 是了,他的裕师娘已经有了妻子。 程玉莹不由苦笑,“不过是长辈的一厢情愿,朱姑娘何必刻意跑来挖苦我。” 朱瑾:“如此说来,你没有答应?” 程玉莹:“我答不答应,还重要吗?” 第312章 骗娶(3) 朱瑾眼里微微一闪,神情有些奇怪,“程姑娘的想法当然重要,你是我家姑爷的小师妹,我家姑娘自然不会薄待了你。听说你从小便在这浣风楼长大,想来也不希望这里有什么变故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玉莹不傻,能够清楚她话里有话。 朱瑾微微一笑,“明日的婚礼成与不CD不会安生呢。我家姑娘那里已得到消息,孙恩怕是要攻城了。” 程玉莹心里突地一跳,“你们是从哪里得到消息?” 朱瑾笑得意味深长,却不肯多说。 程玉莹哪里不知道她是在拿乔,面色微微一沉,若有所思。 朱瑾像是算准了她的心思一样,再次开口,“程姑娘就别心存侥幸了,我家姑娘想要做什么,向来都是自己拿主意,即便是姑爷也无法左右。” 程玉莹脸色果然一变,“你们姑娘到底是何人?” 她其实早就怀疑过天锦的身份,只因她是师兄带进来的,即便是有些忌讳,却从未怀疑过此女会对浣风楼不利。 可眼下朱瑾的话却让她警惕了起来。 “你们想要做什么?” 朱瑾:“说到底……姑爷是我家姑娘的夫君时,我家姑娘可以毫无怨言的帮他,可如果姑爷不再是姑爷了,也就没有这个必要了。程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程玉莹抿唇不语,脸色沉沉。 朱瑾突尔一笑,“程姑娘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办吧?” 程玉莹:“朱瑾姑娘怕是高看我了……” 朱瑾挑挑眉,不以为意,“既是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希望你不要后悔。” 说罢,她转身便走,步覆轻快,丝毫没有任何的迟疑。 眼看她的手扶到门栓上,程玉莹终究还是忍不住喊住了她,“等等!” 朱瑾嘴角微微一勾,“程姑娘这是改变主意了?” 程玉莹心中发涩,脸上却慢慢呈现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其实你大可不必来同我讲这些,裕师兄根本不喜欢我,这一切不过是师娘的一厢情愿。便是你不走这遭,我也不会嫁给他的。” 朱瑾回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程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说完这话,她心里不由的松了口气。 今夜的这一遭,并非是她愿意要来的。 依她的想法,那萧氏既然蛮不讲理,他们实在不必跟她客气。倘若刘裕有那个贼胆,敢迎程玉莹进门,他这个驸马休了便是。 堂堂的一国公主,没道理要与人共享一夫。 不过嘛,算他刘裕聪明,在此事上坦荡干脆,否则……哼! 公主吩咐她来此不可言辞过激,她其实是很不服气的。公主并非普通人,她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大可不必为此事自降身份。 可公主是主,她是仆。公主的命令,她也不敢违背。倘若程玉莹不能知难而退,天知道她都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程玉莹笑着笑着,越发感觉心里不是个滋味。她虽是个孤女,却也从未受过这种压迫。朱瑾高人一等优越感,让她难受又难堪。她从小就寄人篱下,很多事情都无法自己做主。 可她也并非是逆来顺受之人,注定比别人要敏感几分。朱瑾今晚能对她说出这番话来,必然是受了天锦之意。尽管她十分妒忌她,可她又能怎么办? “回去告诉你们姑娘,我喜欢的人……是阿则。” 朱瑾一愣,随即眸光亮了亮,“程姑娘这么爽快,倒是省了我的唇舌。天色不早了,你……”她的目光撇向那桌案上摆放着的吉服上,闪了闪,继续道:“想来今晚你也睡不着了,不如去喝两杯?” 程玉莹觉得有些好笑,方才还将她当作洪水猛兽一般防备,现下便能邀她共饮了。可她……没这个心情。 “不了,朱瑾姑娘还是请回吧。” 朱瑾来此目的也达到,也不强求,抱拳朝她微微拱手,开门走了出去。 夜色沉沉,天锦正坐在院中纳凉,手边摆着的瓜果,是刘裕今日特意带来的。可她却没有心思品尝。 刚下了雨,花草树枝上还断断续续滴着雨水,院中湿气浓浓,凉亭下,时时有风吹来,整个儿凉爽了不少。 “真的不尝尝?”刘裕此刻陪着她,坐于对面。脸上的神情轻松自在,仿佛没什么事能入他的心似的。 天锦不悦的瞥了他一眼。 刘裕讪讪收回手,尴尬的咳了一声,才道:“你放心吧,小师妹她会想明白的。” 天锦的确是有理由恼他的。 明明有婚约在身,当初却不曾言明,这是其一。其二,当初她示意他应该将这事妥善处理,他却没当回事,以至于闹成现在这个不可挽回的局面。 天锦没有理会他,抬眼朝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朱瑾便是在这时候,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她突然开口,“你先回避一下。” 刘裕:“……”他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身体僵了一下,猛然回头,就看到一道黑影正快步朝这边过来。 “好。”他飞快起身,穿过廊道时隐约听到一声冷哼。他不由轻哂,收住脚,停在了假山后面。 “公主。” 另一边,朱瑾已经来到院中,收回目光,恭敬立在一旁。 天锦:“如何?” 朱瑾如实的交待一番,末了,补了一句,“程姑娘倒是很实大体。” 天锦嗤笑,“竟能从你嘴里听到夸赞,真是不容易。” 朱瑾脸上一热,好在这样的无星无月的夜晚,倒成了最好的掩饰。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些别扭,“属下是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嫁给刘楼主。” 毕竟,她当时的语气可算不上好。 然而天锦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只淡淡地道了一声,“知道了。” 朱瑾迟了一下,“那明日……” 不待她说完,天锦立即点头,“依计行事。” 朱瑾心中微定,“未免事出意外,属下再去嘱咐一番。” 天锦再次点头,“也好。” 朱瑾前脚刚刚步,刘裕便从假山后面又绕了回来。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天锦身上,“依计行事?你要做什么?” 第313章 骗娶(4) 他语气里不觉带了些冷意,天锦抬眸看过去。沉沉的夜色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她却知道,他终于还是起疑了。 尽管她是刻意的,但听到他这质疑的声音,还是令她不悦地抿了抿唇。 “明日便是婚礼,今晚你还是不要睡了,做好防范吧。” 说着,她便站了起来,准备进屋。 刘裕问出那话后,便有些后悔。见她起身,更是感觉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本来因为小师妹的事情,天锦就对他冷淡了许多,他不想因此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糟。 是以,当天锦站起身时,他快速而果然迈上前,一把按在了她的肩上。 “天锦,我们成亲吧。” 天锦错愕地看向他,“你莫不是失忆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再拜一次堂。”刘裕有些懊恼,他本来是想制造一个温情的好气氛,再与她说的。他们第一次的婚礼,差点叫两人生死相隔,第二次在琅邪王府中,躲在司马元显的后院,办得实在仓促简陋。他其实一直都想再补办一次的。 这一次虽然也不是什么好时机,却能表明态度,好叫萧氏不再蛮缠。他心里多少是带着些许的算计和愧疚,并不十分单纯,所以一开始便只提到,让她去劝小师妹。 她自持身份,不愿出面,遣了朱瑾前去。在这个事情上,他自觉理亏,便有些开不了这个口了。 这会儿,一心急,倒是说了出来。 可心底还是有些忐忑,生怕她会拒绝。那只按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觉的就用了几分力道。 “天锦?” 两人成亲这么久了,亲密的事情已不在话下。天锦当然能感觉出他的紧张。仅管天黑光线不好,可她分明看到他的额间已经冒出一层细汗。 她突然就笑了。 “可以。” 她这道轻缓的应答声,在他听来仿若天籁之音,瞬间叫他飘浮的心落定了下来。 “当年我娘嫁给我爹时,穿的嫁衣,还完好的保存着。你若不嫌弃……”他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天锦能够应承,他固然欢喜,可是无论怎么说,还是挺仓促的。明明说是要再补一个婚礼,可礼服却是旧的。 “不嫌弃。”天锦的声音也软了下来。 补与不补,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她如果在意,当初就不会与他匆忙成亲。 他们在一起时,并不是最好的年华,也不是最好的时机。如此,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会纯粹。 不过,她也不想辜负他一片心意。 事情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下来。 刘裕忍不住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入怀中,将拥紧,小心翼翼地问:“方才……你说让我做好防范,是何意?” 天锦依在他怀中,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眼眸微微一垂,若有保留地答道:“你师叔最终还是与孙恩勾结在一起,明日或要攻城。” 刘裕身体不由一僵,顿了许久,才叹道:“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没有问她是如何得到消息的,她身边的仆从都不是摆着看的,单单一个朱瑾就能将他逼得狼狈不堪,更何况还有关三爷和沐倾城。 说到底,还是他太无能了。 刘裕拥着她,嗅着她头间馨香又站了片刻,才放开了她,“你早些休息,我还要与阿则商量一下。” 天锦点点头。 刘裕抬脚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一会儿我让婢女将吉服给你送过来,你先试试。” 天锦又点点头。 沉静的夜里,刘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大步离去。 * 天刚一蒙蒙亮,天锦便已经装戴整齐端坐在镜前。 不多时,整个浣风楼就热闹了起来。相较之下,她住的客院,倒显得十分冷清。 朱瑾立在一旁,看着镜中之人,是越看越满意,“公主越发英明神武了。” 天锦心里微微一塞,她不觉得在成亲时,得了这么一句夸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事情都安排好了?” “公主就放心的出嫁吧,有我,关三爷和倾城看着,不会有问题。况且,谢琰昨夜便按照约定采取行动了,今日誓必会将刘该抓个现形。” 自己的属下有何等能耐,天锦十分了解,她并没有不放心。只是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的却有一股难言的不安,感觉事情未必会如同他们料想的那般顺利。 只是这里是浣风楼,不是她的领地,她再如何考虑也无法代越庖俎。 “公主,这喜帕要盖吗?”朱瑾问。 天锦的思绪被打断,抬眸朝那鸳鸯锦帕上看了一眼,“再等等。” 朱瑾以为她是想等到刘裕来了再盖上,便也没有强求,只看着镜中的花容月貌,叹惜道:“可惜这身衣裳,这些首饰都旧了些……” 天锦斜眼看过去,她便立刻知道失言了,赶紧闭上了嘴。再怎么说,这些东西都是刘裕生母留下来的,虽然人故去却也无法改变她已是公主婆婆的事实了。她的确不该口无遮拦,好在刘裕此时不在,否则就难堪了。 * 这场婚礼来得太过突然,萧氏喜气洋洋派人通知下去,便是刘该乍然得到消息,也愣了好半天。 整个浣风楼上下,表面依章办事,倒腾张罗,私下里个个都是一副懵圈状态。 好不容易紧赶着布置妥当了,吉时也到了。 萧氏一脸喜气地端坐在正堂里,耐心等待着新人。 可是很快的她就笑不出来了。 门口出现了两对新人,新郎分明是她的继子和亲生儿子。新娘都盖着红锦帕,可那两套喜服,她却都认识。 一套是她再熟悉不过,程玉莹亲自缝制的。此刻,穿着这身衣裳的人,正站在她亲生儿子身边。 另一套款式旧了些,那独特的凤尾花花样,还是让她一眼认了出来。她看不到新娘的面容,却也已经猜了出来。 满脸失望地看向了继子。 终究不是亲生的……再如何替打算,他也不一定会听自己的。 可就算是亲生的,又如何? 她的视线从刘裕身上,移到了刘道规身上。 她一向乖觉听话的儿了,一样是欺瞒了自己。 第314章 骗娶(5) 萧氏的脸色僵硬,差点都要绷不住跳起来了。 耳中却听到有人“咦”了一声,多年的警惕心让她瞬间冷静了下来,侧目朝坐于身侧的刘该看了过去,对上他似惊似疑的双眼。 她嘴角微微一扯,“忘了跟小叔说了,今日是两个孩子的婚礼,是双喜临门。” 刘该似笑非笑地看着走过来的两对新人,“是吗?那真是要恭喜大嫂了。” 萧氏心里怄着火,面上却要维持着笑容。大堂内外观礼的皆是浣风楼的弟子。她重新抬眼,正视缓缓走的两对新人。 刘裕和天锦这对已经不是头一次拜堂了,两人的步履从容不迫,刘裕脸上甚至还挂着浅浅的笑容。他扶着新娘子的手,目光温柔。 反观刘道规,程玉莹这对,因着紧张,刘道规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汗。看不清外头情况的程玉莹,低头看着脚下方寸,听着外头喧闹的锣鼓声,行走之间很是小心。 四人皆走到萧氏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站在人群里朱瑾,看着天锦没有迟疑地跪下去的瞬间,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公主双膝金贵得很,也不知这萧氏受不受得起呢。 在萧氏上首的位置,摆着前楼主刘翘和前夫人赵氏的灵牌。 临时充当喜婆的嬷嬷将茶水递给了两位新娘,刘裕和刘道规也一并端起了茶杯。刘裕是兄长,理应他们这对先来。 对上萧氏沉沉的目光,刘裕好脾气笑道:“母亲请喝茶。” 萧氏攥紧手中的帕子,虽然很不满,却也已经无可奈何了。两个儿子是先斩后奏,众人都在看着,万不能闹出笑话。特别是,旁边还坐着一个对楼主之位虎视眈眈,随时都想着拉下她儿子,自己坐上去的刘该。 在心里叹了口气,萧氏再怎么不高兴,终究还是伸出了手。刘裕之后,便是天锦。她看不清萧氏的神色,却也能猜她此刻的心情。 不想,这并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唯一让她蹙眉为难的,便是要改口唤萧氏一声母亲了。 她并没有想太久,顺势就将茶水往前递去。 “母亲,请喝茶。” 清清冷冷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大喜而有所改变。萧氏听在耳里,憋屈在心里,目光紧盯着她看了许久。 还是刘裕在旁清咳了一声,她这才接过茶水,轻抿了一口,扭头朝贴身的婢女示意了一下。 婢女反应很快,递上了一个颜色鲜艳的锦囊。 她本是为程玉锦准备好了足够撑门面的礼物,一想到现下却要一分为二,更觉心塞。 天锦接过锦囊,暗暗用手捏了捏,心下便了然了。定是萧氏为程玉莹准备的银票吧。她不缺钱,这本也不该是她得的,稍后转交给程玉莹便是了。 是以她很干脆的就收了起来,竟是连声谢也没有。 萧氏:“……” 很快就轮到刘道规和程玉莹这一对敬茶了,萧氏直接将手上的玉镯取下来,戴到了程玉莹手上。亲疏之间,一目了然。 人群里的朱瑾看着这一切,嘴角再次抽搐了两下。 等礼成,两对新人,被送了出去。 一直安安静静观礼的刘该,再次朝萧氏看过去,“大嫂好福气。” 萧氏好不容易撑到现在,待观礼的弟子都围着去闹洞房了,她脸上虚假的笑容,终于还是维持不下去了。 这会儿也没有心思去搭理刘该了,不咸不淡了回了道:“是你大哥好福气。” 刘该微哂,目光不经意地扫刘翘的灵牌,“大嫂说的是,只是……” “只是什么?”萧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从前还不觉得,自从得知刘该狼子野心之人,她就越觉此人贯会装腔作势,虚假至极。再加上,她被继子和亲生儿子合谋摆了一道,心里的火正是无处可泄。 偏偏他刘该半点眼色也无,就这样撞了上来,她实在不想跟他客气了。 哪知,刘该莫非没有半点不悦,竟还笑出声来。那笑声里,还夹带着的张狂毫不掩饰。 萧氏皱起眉,怒瞪着他,“小叔笑什么?” 刘该笑够了,漫不经心答道:“我笑大哥的福气未免也太短了些。” “你什么意思!”萧氏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固然是不满继子和儿子的欺瞒,却不代表着,她会容忍刘该这般轻慢无礼的态度。 刘该毫不畏惧,直视她,缓缓道:“大嫂一向聪慧,是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 “我?我如何?我不过是指大哥的命太短罢了,难道我说错了?是了,他的命既然那么短,这福气自然也不会有多长,怕是过不了今晚,这福气也就断了吧。” “刘该!”萧氏猛一拍桌,“你别欺人太甚!” “那又如何?”刘该也站了起来,并得意的笑出声,“大嫂不必生气,再怎么说,当日如果没有你的信任,我也不会有今日。往后,但凡大嫂有什么难处,但讲无妨,看在昔日的情份上,我也会允你一二。” “你给我滚出去!” 真是越说越过过分,萧氏勃然大怒,想不明白他为何不装了,竟这样口无遮挡说出野心。莫非是阿裕和阿则的成亲,刺激到他了。 不可能啊……他刘该若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如何能韬光养晦到今日,才露出真面目? 刘该似乎看出她的心理,又是一笑,“亏得我还觉得大嫂聪慧,也罢……反正今日之后,这浣风楼便彻彻底底属于我,都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大嫂果真猜不出来的,不若等到明日再看。” 萧氏绷着脸,狠狠瞪着他,“来人!” 四下一片安静。 大堂外的弟子早已散了个干净,眼下只剩下他二人还在堂中。萧氏颤抖地抬起手,指向他,“你……你!亏得显宗一直拿你当亲兄弟,两个孩子也一直敬重于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们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这一点上,大嫂做得就比我好。要知道,当初你为了能扶阿则上位,可是半点也没有手软,逼走阿裕却还让他对你感激不已。大嫂这般厉害,我自愧不如。” “你……你……”萧氏又生气又心虚,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第315章 擒拿(1) 萧氏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悔不当初。 她的身体本就还未完全康复,一想到自己被此人蒙蔽了这么多年,身体不由愰了愰,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坐了下去。 “这大喜的日子,大嫂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刘该眉宇之间皆是得意之色,不甚走心的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去将吕大夫请来。” 原本静悄悄的大堂外,竟有人应“喏”。 萧氏手扶着胸口,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地瞪着他。她叫不动人,刘该却可以,这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 刘该并不将她的虚张声势放在眼里,那双漆黑的双眸里透着蔑视和得意。 很快的,那位长期替萧氏调理身体的吕大夫就来了。在萧氏惊愕的眼神下他从容不迫的向刘该施了个礼,这便提着药箱朝她走来。 那一瞬间,萧氏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却原来一直都是有原因的。 “不要碰我!”先是狠狠拍开吕大夫伸过来的手,眼中的愤懑,渐渐初被恨意所取代。 撇开刘该不提,这吕子通当年穷困落魄,惹了不该惹的人,命悬一线倒在路边,可是她救了他的性命,容他在浣风楼的安身。 他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吕子通好似没有看到她滔天的怒火一样,淡定的收回手,“夫人身体不好,理当好好休养才是,旁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有刘师叔在,一切事情他都会安排妥当的。” “你们……你们……” 萧氏闭上眼,心下已然绝望。 这两人狼狈为奸,如此般的姿态。显然勾搭在一起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她竟是如此眼瞎,如此眼瞎啊! 可今日是阿裕,阿则大婚……他们……莫不是打算趁此机会行那等不义之事? 她猛的睁开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刘该,“楼主之位你尽管拿去便是,放过阿裕和阿则两个孩子。” “大嫂怎么说也打理过浣风楼几年,难道还不知道放虎归山斩草要除根的道理?” 他挖苦与嘲弄的眼神,萧氏几乎快要承受不住了,“就算是看在你大哥的份上,看在这么些年我们母子待你不薄的份上……你就不能留他们性命?两个孩子虽叫你着师叔,可骨血里你们却是叔侄。毕竟是你眼看着他们长大的……” 她嫁给刘翘这些年,从未向谁低过头,哪怕当年刘翅死的突然,她最为难的时候也没有这般低声下气过。 可刘该接下来的话却直接将她打入了万丈深渊。 “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呵……大嫂以为他刘翘是怎么死的?” “……是你。”萧氏瞪大了眼。 “不错,正是我。”刘该唇角微勾,越发得意。 一侧的吕子通,听到这等隐晦之事,只当自己不存在一般,默不作声。 “你丧心病狂,猪狗不如!那可是你大哥!”萧氏崩溃,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了起来。 “不是亲生的。”刘该面无表情。 萧氏还要大骂,可眼前突然一黑。她被气坏了,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刘该本也已经没了与萧氏说下去的兴致,面对她的唾骂,只冷冷一哼。见她昏厥了过去,便朝吕子通看了一眼,“此处交给你了。” 吕子通低顺垂眉,“主人放心,她不会出去坏事的。” 刘该微点了一下头,“外面情况如何?” “都已经妥了,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便能将刘氏兄弟拿住。” 刘该十分满意,视线扫过斜倒在地上的萧氏时,又是声冷哼。 吕子通顺着他的视线,朝萧氏看了一眼,很快的又将头垂了下去。不多时,他便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再次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静默了片刻,上前,将萧氏扶了起来。 他早年,受过刘该的恩惠,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替刘该办事了。 那一年,浣风楼楼主还不是刘翘时,他的父亲欲从旁系的刘氏子弟里挑选一个得力能干的人,从旁辅助即将接任新楼主的刘翘。 刘该得知此事,兴奋的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那时侯,他便知道刘该是想成为那一个得力能干之人。刘该聪明,忍隐,更善伪装……他跟了他几年,自认为已经很了解他了。 所以,当刘该真的被选中时,他一点都不惊讶。 刚来浣风楼时,刘该还没有什么心思,所行所言一切都心刘翘为主。他人虽然没有跟过来,却也好多次得了刘该的吩咐,暗中替他办事。 当然,那个时候刘该所行之事,皆是对刘翘有利之事。很快的,刘翘便顺利的继任了楼主之位。他对刘该十分信任,一些重要的事情,信件也从不避讳他。 两兄弟和和睦睦,一切都很好。 他也有段时间没再暗中与刘该见面。 直到……刘翘突然死了。 没多久,刘该突然又联系了他,吩咐他到浣风楼当医师。他出生在中医世家,祖上世代经营着一家医馆,父母亲逝去,他独自撑着医馆。 不想,有一日,医馆来了个恶霸,硬说他医死了人,索要赔偿。他不过经营着一家小小医馆,又哪里抵得过恶霸狮子大开口。他拿不钱来,恶霸便砸了他的医馆,将他打得遍体鳞伤。他便是在这个时候,被刘该所救。 后来在刘该的帮忙下,设计整治了恶霸,他从此也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有了这等的“经验”,想要演一场戏骗过萧氏并不难。刘该说萧氏是个精明的女子,假伤骗不了她,所以当时身上的鞭痕都是真的。 萧氏果然救了他,听闻他会医,便将他安置进了浣风楼。有了这一场“救命之恩”,他理所当然的成了萧氏的心腹,十分得她的信任。 是以,但凡有个伤风头痛总会叫他前来看诊。 他接近萧氏本就带有目的,毫无压力的在她的药里多加了些东西,日积月累,萧氏的身体越发不好,越来越依重刘该。 这一切本该都在刘该的意料之中。 直到刘翘的嫡长子,突然回来了…… 吕子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目光落在萧氏苍白的脸上,暗自叹了口气。他打开医箱,取出银针,看准了穴位,便扎了过去。 第316章 擒拿(2) 从大堂出来,刘该眼里的戾气便再也藏不住。多年以前,他被带进浣风楼时的的确确是把刘翘当做是兄长的来敬重的。 作为刘氏子弟,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旁系,他也从未忘记过先辈的辉煌。刘氏子孙不该话在低埃里,庸碌一生。 他曾经不止一次建议刘翘,反了司马家的朝廷,将刘氏失去的一切夺回来。以浣风楼的江湖地位和祖辈的积累下来的人脉,想要拿回刘氏江山并非难事。 可恨的是刘翘胆小怕事也就罢了,竟因此一次次苛责于他,甚至夺了他在浣风楼的掌事权。 最狠的一次竟要驱逐他…… 想到当年的情形,刘翘满口的仁义道德,口口声声说应以百姓为重。可是不过短短几年,举事四起,百姓如何谁又真真关心过? 那王恭还是国舅呢,不也不服司马氏的朝廷嘛。 大凡刘翅当年肯听他的,浣风楼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尴尬境地。 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就能达成目的。 * 浣风楼校练场的大鼓倏地被敲响,急促而震撼的鼓声,与那婚堂上喜庆的锣鼓声很是不同。 浣风楼的弟子都知道,这鼓声代表着什么。方才还在婚宴场地闹腾腾的弟子们,被这鼓声一震,酒也清醒,纷纷快速朝校练场奔去。 鼓声传到了新房,程玉莹飞快的扯下锦帕。岂料……刘道规正举着称杆,手足无措。对上她娇美的妆容,一下愣住。 “玉……玉……” “玉什么玉!没听到鼓声吗?快走!”她绷着脸,故意镇定。 校练场的鼓声打得这般急促,定是楼中有大事发生。她一整天都想着的昨夜朱瑾说的那番话,总担心孙恩突然就破城打进来,心里焦躁不已。终于听到动静,哪里还坐得住。 不想,她刚站起来,便被拉住了。她猛然回头,正欲叫他放手,可一看到他的神色,就愣住了。 刘道规一脸平静,仿佛局促不安的那人不是他似的。“外面危险……你……不要出去。” 他说的缓慢,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容不质疑。 程玉莹感觉到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好似被烫了一下。她忍不住动了动,想抽回来。他却更大力的握紧了她。 “玉莹……” “什么?” 程玉莹满腹心思都放在那只被握紧的手上,天人交战,以她的武功想要抽出来,并非难事。却又怕真抽出来的,反而叫他难堪。 “没什么。”刘道规温和笑了笑,解决了她的为难,主动放开了她,“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外面看看。” 说罢,也不等她的回应,抬脚便往外走。 他一袭红身,衬得面白唇红。从侧面看过去,那隽美的容颜与刘裕十分相似。连走路的样子,清瘦的背影也有着几分那人的影子。 她恍惚了一下,猛然回神,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荒谬。 他们本来就是亲兄弟,长得像又有什么奇怪。她是求而不得没错,却也不能……不能这般自甘堕落。 程玉莹并没有像刘道规嘱咐的那般乖乖在呆房间里。这个新房,入眼皆是红绸红缎,窗外正燃着的火烛也是标志着喜气吉祥。 她很不自在,拆去繁重的发饰时,发现她惯用的长剑被供在红缎桌案上,想也不想取了剑,便也走出去。 * 浣风楼似乎已经乱了,就连刘裕也略浮躁的在新房内走来走去。唯有天锦,静坐床榻,与平日无异。 “你别再走了。”她还是出声喊住了他。 “也不知外面是个什么情形了。” 刘裕也不想这般沉不住气,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鼓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猛地顿住脚。脸上显露出来的浮躁不安,顿时散去不少,“他果然还是行动了!” 鼓声响,这便是刘该私自召集子弟。 意料中的事情,天锦一点都不惊讶,只看着他,提醒道:“都这个时候了,切记莫要心软。” 刘裕当然不会再心软。 如若他料想不错的话,刘该在这时候,这般紧急召集弟子,必然是要先倒打一耙。 若非先前有天锦提醒,他们恐怕应对不急,就会中招。可眼下,他与阿则早有准备,也不怕他率先发难。 一想到天锦对他的诸多帮助,他的心里真是又酸又涩,回头看到她端坐床前,一身红衣将她的美艳衬得不可方物,心底的柔情不受控制的涌了上去,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他静下心来,走到她身前。取过被丢在床榻上的红盖头,重新给她盖了上去。 天锦眼前一暗,正惊讶他的举动。 就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你扮作新娘的样子真美,我又娶了一次,此生无憾了。你在此等着我,待我擒住他,便来与你洞房花烛,共渡良宵!” 天锦微微一哂,掀开红锦正好看到他合上了门。 他一走,窗口便传来一阵敲击声。 “公主。” 是沐倾城。 天锦站起来,将窗户打开,“如何?” 沐倾城漫不经心朝新房里看了一眼,道:“刘该当是胸口成竹,这个时候召集楼中弟子,声称刘楼主已经被驸马夺权暗中控制,正呼吁众人对付驸马。” 天锦点头冷笑,“他倒是挺会见缝插针。不必理会,一切依计行事,务必要拆穿他的真面目。” 往外这种向她汇报的事情,都是朱瑾在做。沐倾城这是头一次,只因朱瑾这会儿正替了她,看守着的绑了的范闻秋,防止他趁乱逃出作妖。 等了等,见天锦似乎没有其它的要交待,她的眉头不由轻轻蹙了起来,“公主可要亲自去看看?” “不必了。”天锦摇摇头,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露面。这是浣风楼的内部之事,她涉足太深,总是不好。 况且刘裕对她始终报有一种难言的态度,她也不想太过优越,而叫他觉得自卑无能。 沐倾城没有强求,转身欲走,却在这时,突然感觉身后一道冷风传来。 她下意识地要动作,却在听到熟悉的声音,适才放松了警惕。 “不好了,那范闻秋挣断锁链,逃了。” 第317章 翻42 懂、都懂 霍离见此大概能猜出天锦对他是很看重的,不免上前一步,就像哄一个心爱又固执的人一样,轻声提醒,“公主殿下,此人虽是难得之才,可他不做谋士不做将士,偏偏要做一个厨子,其心可疑啊。” “有才就一定要显吗?”天锦知他好意关心,也放缓了声音扬起嘴角,“难道就不能看清世俗,安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霍离年幼家中横糟变故,又随太子阅人无数、出生入死的,都未敢称看明了这世俗。 “这样年轻的人,还未踏入世俗深处,何来看清之说。他又不是能力不行不求上进,只能安慰自己平凡是福的蠢货。他若不是极度深沉,就是痴傻入魔,总之醉翁之意不在酒,公主一定要当心啊。”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天锦随意搪塞了霍离的话,也不愿多谈,“那你就回去复命吧,有时间我再亲自找太子问问谢琰的事,或许他能观察得更仔细一点。” “是。”霍离行了一礼,正打算退下,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大锦军出发时是不是临时编入了一位德寿将军?” “是的,一名老将,有什么问题吗?” “他在太子军中就经常违抗军令,而且向来不服你,为人又狡诈善妒,还是留点心吧。” 天锦提声一笑,神采清傲不驯,将手掌撑在右膝上,充斥着王者的豪情霸气,“我本善练兵,领将更是强项,他再厉害还敢造反不成,等有时间就去收收他的心。” 见她眉目飞扬,霍离流露出不忍之色。她还没有见识过人性最黑暗的杀戮,吃人不见一滴血,夺命不用一片刀。 “他是老顽固,对你很有偏见,人心叵测,还是小心为妙。” “霍离将军,你真的该回去了。” 霍离神色黯然,“是。” 走出帐篷,看见朱瑾持剑立在门口,她已经跟在天锦身边很多年,可以说是虞美人组织中最老的一辈。而且常年贴身跟着天锦,所以皇族贵权中有很多都互相认识。 霍离走出两步,只觉心里有个锁似的紧紧拴着他,于是又折回头向朱瑾交代道,“你们一定要盯着新来的云殊,还有德寿将军。两人一有动静,就向锦公主汇报。” 朱瑾用多事的眼神瞥向他,冷冷道,“还用你说吗?” 虞美人组织本身就是探测暗杀的组织,里面的女子别说笑了,几乎连个人情味都找不到。 索性霍离已经碰钉子碰习惯了,也不说什么,向着云殊的帐篷深深看了一眼,直径离去。 苻坚帝名下号称有六十万的大军开始缕缕续续的向淝水进击,最终和太子苻宏会合在一起。 所以苻坚也一直在那边掌握大权。 与敌方几次交战后,他们并没有得到好处。敌方不过八万人马,而他们的兵力是敌方的数倍,居然就被敌方堵在了淝水之地。 别说苻坚要大发雷霆,就连天锦也看不过,况且粮草还是个问题。 “陛下刚刚统一北方,虽然号称百万大军,但多是东拼西凑而来。看上去人多势众,实则军心不稳,兵力难以发挥。而敌方是真正的养兵千日,训练有素,谢玄建立的北府兵更是精锐,有长达七年的训练史,将一个军队的兵力发挥到了极致。你们自然难以攻陷!”云殊将三盘素食一一端在案几上,缓缓说着。 天锦忧虑的叹了口气,合上竹简,“这些因素不是没考虑过,太子当时也是力劝父皇先整顿内部,安抚民心。可是北方统一后父皇更是好大喜功,一心也要将南方也给收了。”说着停顿了一下,手指轻轻抚摸着案几的边缘,眼底又闪过一丝坚毅的光芒,“不管怎么说我们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败的,若败了,别说南方,很可能连北方都保不住。” 云殊没有反驳,南朝的困境难,但北方更是内忧外患,“北方统一不过几年的时候,复国复家的人不在少数,虽然陛下都有人质或用其他方式镇压,但都不如繁荣来得彻底。” “那你有什么主意吗?” “最好的主意太子已经提过了,我就不细说了。”云殊抬起头直视前方,目光如炬,好似能穿透帐篷看到外面的数十万雄兵,“试想若八十万将领个个都如北府兵般精锐,该是多么恐怖的力量。” “北府兵?”天锦低喃,神情清傲,“回头我就向父皇请战,我倒要看看,北府兵有多强悍。” 云殊收回目光,面色转瞬温和,递上筷子催促道,“不说了,先吃饭吧。” 天锦接过筷子,刚要吃饭,余光中旁边的人在守着自己,突然感觉不太妥,“我要给你下个命令。” “嗯?” “以后你必须跟我一起用膳。” “你有时候用膳比较晚。” “那也必须等我。”天锦挑了挑眉,扬起嘴角,隐隐还透着俏皮之色。 云殊侧过脸,做出犹豫的表情,然后才勉强答应,“那好吧。” 见对方答应了天锦才略有放松,露出难得的笑容。 膳后,云殊将餐具一应收起。出帐篷后,不知在帐篷外站了多久的辛夷,看到他出来才让朱瑾进去通报。而她身旁还站着一位黑色劲装的男子,带着半掩右脸的薄铜面具。 “公主。”两人进入帐篷后,一同行礼。 天锦盘腿坐着,一手撑着膝盖问道,“情况怎么样?” 劲装男子上前一步,从怀中抽出一个钱袋,从里面倒出黄色颗粒,撒在他苍劲有力的手中,正是一把稻米。 “确实有一个北国贵族氏墓,粮仓两座。”男子收紧手掌,正色道,“不过我只能进一个小的粮仓,大的进不去,需要几位高手与我配合触动机关,才能打开。” “你那么确定那是一个粮仓?” “秦皇在位时也是连年征战,这迫使很多富贵之族偷藏粮食,按照风穴走位,存储食物的小卧都装有粮食,那正室怎么可能再装其他东西?食物中还有什么比稻米更重要,更具有储藏下葬的价值吗?” 陈述者长身修挺,不卑不亢,薄铜的面具隐隐泛着一丝阴寒之气。他是江湖中的关三爷,盗墓行里响当当的人物,十年前忽然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于是,江湖中关于他的描述,都成了传闻。六年前,他突然加入虞美人,在虞美人组织里行事低调。和他接触最多的人也只知他姓关,至于他的往事,就像他半遮掩的脸,明知撩人,却又如传说般破朔迷离。 天锦看着他自信满满,点了点头,也以为是,“那你需要多少人?” 第318章 番43 每个人都有秘密 “机关是以北斗七星的方位建立,我需要七个人,最好是擅用剑者。”关三爷语气清冷,自有一股英气逼人。陪他走江湖时用的那把宽剑还绑在后背,加入虞美人组织后利剑就很少再出鞘嗜血,轻轻的合在主上的背后,寒气森森。而他腰间还围了皮制腰带,上面插着十六把形态各异的短刀,光泽亮得惊人,似是经常要使用到的。 “好。”天锦张口答应,朗声交代,“我会安排好七个人,你先下去休息吧。” 关三爷不再多话,行了一礼,利落转身而退。 辛夷站在他身旁,自觉他周身都散发着阴寒之气,连转身带起的风都泛着凉意。 “怎么样?”天锦坐在上方,静静的看着她。 辛夷自然知道问的是什么事,离开军营的这几天除了联系关三爷,剩下的时间就为这事忙了。 “在长安确实有盐商云氏,家族世代经商从不摄政,云殊是家中长子。自幼聪慧灵敏却无心家业,成年后就经常游山历水,几乎从不过问家族事业。家中有兄弟两位都很成才,姊妹三位,父母健全,还有一位年迈的爷爷,家底雄厚,家世清白。”辛夷将捕捉到的消息一一交代,虽然查来的消息毫无破绽,但她眼底还是透着一丝不安。 他的背景出奇的完美,可越是完美,她越是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嗯,那还可以。”天锦幽幽评价,不为所动,眼底却闪着难以压制的喜悦光芒。 几次接触下来,辛夷也大概揣摩到天锦对云殊公子的意思,既然他身世清白,便也不打算再多口舌。 “公主对下墓的人选有决定了吗?我好去安排。”一事完成,辛夷也不要休息,又开始执着于下一个任务。 看着她单薄的身体背着一把大刀,遇事大咧不拘于小节,直言快语从不攻于心计。她加入虞美人也有好些年了,细想来,当初天锦看到她时,她还是个女孩子。但即便是那时候,她也背着大刀流浪很多年了。 天锦垂下眉目思绪了片刻,一一念道,“韩优、媛媛、关三爷、我、云殊、朱瑾,还有……” “还有我!” “不准闯入。” 朱瑾拦着一个年轻将领,神情凶狠,大有拔剑之意。然而那人才不惧怕这些,直接撩帘而入。 “霍离?”天锦抬了抬手,朱瑾明白其意,这才冷哼一声让开路,转身走了出去。 “你怎么又来了?” “太子殿下不放心公主,特地让我跟在公主身边。”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地行礼。 “什么?”天锦目色一寒,就连旁边站着的辛夷都下意识握紧拳头。 “陛下知道吗?” “知道。”霍离抬起头,麦色的肌肤透着坚实的肌肉,“陛下听闻云殊公子擅厨艺,特地让他每日也为陛下准备食膳,会有专人来取。” “陛下还真是好雅兴。”天锦眼中腾起肃杀之气,“如果是想监视我派个可靠之人过来便是,把太子的左膀右臂安插过来,真是大材小用了。太子难道没有反对吗?” “我就是太子推荐过来的。”霍离口吻坚定,字字清晰,“只有我,才能全方位的保护天锦公主,不让任何人伤害您。只有我,才知道哪些事情该上报,哪些事情该保留。” “保留?”天锦冷哼,不屑道,“你会对太子保留吗?” “不会。”霍离摇头,目光灼灼,“但是太子值得您信任。” 天锦眼中的煞气渐渐收敛,她的父皇虽然委予她权力,却不完全信任她。确切的说他从不信任任何人,即便是他的儿子,未来的继承人。 那是位多疑自负的君王,威严不容侵犯,野心勃勃,不择手段! “那过两天就陪我们一起去盗墓吧。” “是。”霍离目光波动了一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 天锦眸中精光闪烁,正色道,“三天后下墓,辛夷,你都让他们准备一下。” “是。” “都退下吧。”天锦一挥手,少帅风范显露无疑。 辛夷和霍离都行了一礼,转身退出帐篷。 三天后,众人在关三爷的带领下,策马出发。 往军营的北方走上十里地,就是绵延的山群,在地图上显示此山名为恒州峰。此处人迹罕至,所以没查到关于它的更多资料,似乎就这样一直默默无闻的伫立了上千年。 根据关三爷的探查,大墓在第二道峰内。此峰正面向东南,常年沐浴在阳光里,山下有一片绿林,而后方则有一片大的水潭。鸟兽常环绕于此,别说什么风水,光看风景,就是个不错的地方。 关三爷带着众人爬上山腰,到达特定的地方拨开一帘草藤,露出一个隐秘的山洞口。旁人都对着山洞里谨慎张望,唯有云殊眺望着远方,目光深邃,俊颜肃穆。 “你望什么了?”暗中观察云殊的不止一人,但只有媛媛问出了声。 “你看,江山大好。”云殊用目光暗示她看向远方。 媛媛也太抬头望去,确实从高处浏览而去,天地连成一线,山河辽阔无垠。但她还是很讽刺的丢下一句,“你这个厨子,还真有情怀。” “情怀是不分身份的。”云殊丝毫不在意她的讽刺,言语间竟有一种沧澜之气。 “点上火把,都跟进来吧。”关三爷点好了手中的火把,冷冷嘱咐。 众人也都一一照办。 “听说墓里会有各种机关是吗?”韩优第一次下墓,虽然表面很平静,但是内心还是很激动的。感觉一定很刺激。 “会有一些,但我进来过一次,机关都被破解,有危险的地方我会提醒你们的。” 一听如此顿时少了几分激情,但韩优还是不放弃的追问,“那你盗墓那么久,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奇特的事?或者……有没有见到过鬼?” “什么?会有鬼?”媛媛连忙靠近了韩优几分,怯怯的看向四周。火把昏黄的光泽打在墙壁的花纹上,透露着阴森诡异之气。 然而越是害怕就越要看得清晰,媛媛不由得摆动了火把,想把找到花纹的尽头,将画壁整体看清。 “啊!”画壁没看全,却看到深深嵌入画壁的骷髅,媛媛吓得甩掉火把躲进韩优的怀中。 周围的人多是见过大量死尸,区区一个骷髅虽然吓不到他们,但也下意识防备起来。 关三爷目光轻轻扫过众人,他对这种现象以是见怪不怪,目光哀伤的注视着死去的人,他淡淡开口,“鬼是看不见的,鬼只会住进你的心里。” 韩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为媛媛捡起火把。 第319章 番44 一袭白衣伤往事 天锦看向四周,依他们行走的时间来算,应该还没进入墓穴的深处。但这里已经四下宽敞,壁画如宏,各类摆设隔着灰尘都能感受到它当年的精致,这显然是个大墓。 “你知道这是谁的墓吗?”天锦看向关三爷。 关三爷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举着火把继续带着大家向前走去,停顿了片刻才解释道,“此墓是北国收复天下时期的,看风俗文物应该是赵国的一位宰相,但具体哪位就不得而知了。” “难道没有篆文之类的吗?”韩优听得仔细,不由得跟紧了两步。 “篆文会在最里面标注,但我们只要找到粮仓便可,不用去到里面。” 此刻道路上出现岔开和台阶,他们跟着关三爷向小一些的洞口走去,台阶是一路向下的设计的,会越走越深。 “既然是达官贵人,那应该有很多财宝吧?”韩优忍不住问着,忽然有想到什么,“不如我们将财宝也借了去,行军打仗正好用着,反正死人也用不着。” 关三爷继续向前走着,没有回答他话,耳边只有火把嗤嗤燃烧的声音,气氛忽然有些尴尬起来。 霍离看到旁边的韩优露出无辜的眼神,只好帮他解围,“我们暂时只借用粮草,若缺了军饷再来取便是,那么多金银带着也是累赘。” “哦。”韩优知趣的点了点头。 这条台阶似乎有些长,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踩到平地。 “啊——有鬼啊——”媛媛再度尖叫,情绪比刚才还要失控。 和刚才不同,这次连朱瑾、霍离都瞬间拔剑,指向拱门前的一袭白衣。 那袭轻柔白衣立在拱门右侧,长发遮面过膝,头颅低垂,身体单薄,手上还提着落满灰尘的灯笼。在昏黄的光线下,尤为惊悚渗人。 “不用怕。”关三爷走上前去,撩过她的衣袖,露出修长的手指,已经是森森白骨,“死了很久了。” “那……”媛媛拉着韩优的衣袖,偷偷指了指道,“那她怎么还站着啊?” “被钉子钉进墙体,当然会有站立的假象。”关三爷指了指白骨的手指。细看不但是她的身体,连手指上都钉着细小的钉子,以确保她在常年累月的时光里,都能好好为主上掌灯。 “好可伶啊。”听到此处,媛媛有些同情的站到火把的光线里,“咦,那手臂怎么没垂下来了。” “衣服里藏着线,穿过肩胛骨,就能固定住动作。”关三爷淡淡说着。 “那些人都是被这样活活折腾死的吗?” 关三爷的面具隐隐折射着黄色的光芒,目光忧郁深沉,好像陷入无尽的回忆。许久才缓缓点头,“是,传闻这会将奴隶的灵魂连着肉.体一同留在此处。” “什么,死了还不让转世轮回,这样太残忍了。老天还开不开眼啊?”媛媛自小没出过家门,也没听先生讲过这样凶残的故事,现在听来不由得汗毛直立。 云殊站在不远处轻声道,“想当年燕国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王,荆轲随口夸赞了一个侍女的手好看,太子丹为了讨好荆轲,便命人砍下侍女是双手,送给他。”儒雅的公子言语停顿片刻,目光深邃纯净,“最残忍的不是死亡,是无法活着的活着。老天开不开眼不重要,重要的是贵权开不开眼!” 天锦看着他的侧颜,目光微闪,沉默不语。无论是多年来察言观色的经验,还是她女儿家的直觉,眼前这个从不摄政,甚至连经商都不理睬的公子,对于贵权有着非常深入的了解。不是那种只见表面风光的见解,而是有连里面的腐朽之气都能扒开来看的能力。 这样深沉内敛的功夫,叫天锦有些不寒而栗。她似乎能隐隐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是一个皇族一个经商这么简单。 “怎么越说越残忍了?要不快点完成任务,然后快点回去吧。”媛媛哭丧着脸,喃喃道。 关三爷指了指左边,“那个门进去就是小仓,里面的门已经被我打开了,直接派人来取里面的粮食便可。大仓在这里边。” 说着直径路过被钉在墙上的女子,向里走去。 进去后,墙壁上就雕刻些丰收的景象,左右也摆着一下家禽走兽的石像。 “啊,我听到有流水声。”媛媛一会就一惊一乍的,惹得朱瑾对她侧目。 关三爷并没有理睬她,而是走在一个拱门前,将火把插进门旁,手放在一只狮头上面向众人解释。 “这种兽头像一共有七个,呈北斗七星的形状围绕大仓墙壁展开。你们顺着右侧的小通道可以一一找到,最里面有个很大的深山水潭,当年修的小路面因为长期被水浸湿,腐蚀严重,主意脚下。” “那我们该做什么?”霍离上前一步,正色询问。 关三爷指了指狮头张开的大口,道,“将剑插入狮口,里面有厚重的木栓,必须要一同截断。里面的机关被触发后,门自然就会打开。木栓是很厚的,如果我们不能一同将其截断的话,或开或闭的机关会将门卡死,这样再想得到里面的东西,就只能挖山了。” “好,没问题。我就守着第一个狮口。” “我守中间。”关三爷看向众人,肃穆道,“到时候听我口令,一起断木。” 众人点点头,依次向右走去。 果然,那些狮头被一一的找到。间隔的距离还比较大,由于每个狮头都在一个不同的拐角,有时候都不能看到彼此。 “哎。”云殊拉住天锦,走在了她的前面,“你守这个狮头吧,最后一个交给我。” 天锦伸头看看那边的地面,本来就不大的小道,已经被腐蚀得只剩下两掌宽的距离,充其量也就放得下一双脚了。而两个狮头中间的道路,已是坏得断断续续,不得不跨过去才行。 再看下面,起码有十米高的水潭,光水面的流水就很急,更别说深处了。不远处,有一条细长得看不清尽头的细瀑布,高挂在泥壁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没想到这粮仓这么大,你小心点,距离太远,掉下去我可来不及救你。”大概是想起之前的事情,天锦半交代半挖苦的说着。 云殊浅笑,风采清明,“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说着撩起衣摆,跃身点过路面,轻盈的落在狮头前。 两人相视一笑,都拔开了手中的剑,将剑身插入狮口中。 狮头在胸口的高度,剑身有一半没入口中。 “可以了。”天锦向左边喊了一声。 然后有断断续续待命的声音传来。 关三爷站在中间位置,大喝一声,“断!” 第320章 番45 坠落的心 听到声音后,众人一齐发力,用尽全身之气,将剑刺入。 此刻里面传来咯答咯答的声音,而且越走越急。 成功了吗? 关三爷屏住呼吸,侧耳聆听着里面的动静。 “动了。”天锦用手扶着墙面,感觉里面有一条偌大的蛇在苏醒后游走。 “天锦,离机关远一点。”云殊虚伸了伸手,提醒对方。 忽然,狮头一动,向外猛然伸展出半臂的距离。 灵敏的人瞬间闪过,不够灵敏的像媛媛就结结实实的打到了她脖颈下方,疼得一阵惨叫。 然而其中最不幸的便是云殊了,原本就将注意力移到了天锦那边,脚下窄得不能侧身。此刻忽然而出的狮头,犹如一只大掌,将他猛的向水潭下推去。 “云殊!”天锦一声惊叫,连忙向那边跳去。 云殊重心不稳落向水潭,索性有好的功夫底子,一把抓住了泥壁上的一块石头,距离上面的小路,起码有一米高的距离。 “云殊,你不要动,我拉你上来。”天锦走到他的位置,府身下去救他。 “你不要下来,危险。”这片泥壁上还有细长的流水宛如小蛇般蜿蜒而下,湿泥混着水,异常的脆弱与滑手。 天锦才听不见他的嘱咐,拔下是狮口中的长剑,深深插入地下。一手抓着剑,纵身跳了下去,刚碰到泥壁她心头一惊,才明白此刻的他们处境有多危险。 泥壁滑得站不住脚,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着手中插入地下的那把剑,然而地下的泥土似乎也有松动的迹象。 “云殊,快将手交给我。”天锦也顾不得许多,为了救云殊,她甘愿涉险。 云殊身体悬空,伸出左手,右手紧握的石头承受不住他的重量,瞬间松脱。他再次向下落去,一连滑下三、四米远。紧急时他左手猛的用力,插进泥壁,才收住了下滑的身体,然而手中传来的力道,明显支撑不了多久。 “云殊……”天锦只觉心脏被绳子狠狠困紧,就在被敌人包围时也没有这样窒息的感觉。 “云殊,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等着我!”天锦用力摇晃着手中的剑,她要依靠这把剑慢慢向云殊滑去。不管会有多危险,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她也要救他上来。 “天锦,不要下来,太危险了……” 天锦什么也顾不得了,她还记得在相州城里,坐在她的马背上,依在她的胸怀你,默默的发誓——“小女子欠你一条命,日后定当还之”。 说好要还的,怎能轻言放弃? “天锦,天锦……” “闭嘴!” 云殊焦急的喊着,然而天锦自顾做着以身犯险的事,全然听不进他的劝。 “天锦,你别动,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无论云殊说什么,天锦就是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决定,她就是这样,一旦认准了,就不会轻易改变。 “天锦,我喜欢你……” 云殊忽然大喊了一声,那简单的四个字化作一只手探进天锦防备已久的内心深处,莫名的点到她柔软敏感、又欲言而止着的地方。 天锦停下了动作,缓缓垂下头,看着下面仰望着她的男人。 他露出温和的笑,眉宇依旧是清明夺目。 “天锦,接着。”他从腰后取出光泽柔软纯白的物品,向天锦抛去。 天锦抬手接住,触感温润微凉,那是一只玉笛,一只非常熟悉的玉笛。 “我在上面刻了你的名字,送给你……” 天锦拿正笛子,果然在玉笛的尾部看到了精心篆刻的“天锦”二字。 有一丝冰凉的东西在天锦的心中悄然融化,化做春天的雪水,滋润着懵懂的种子,让它发芽。 天锦再次看向他,看到他眼底的哀伤与含情,那种故意遮掩又掩不住的神情。 “我喜欢你,天锦,不管你怎么看我,我也要如实的告诉你。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不想错过。” 往往一颗坚毅的心,都藏着一个软肋,只要能找到,一击必中。 天锦的眼眶渐渐红润,她竟然哭了,一个自小就舞刀弄枪走路生风的少帅,终于也做了回女孩子。 “你放心,不用害怕,我不是跟你说我会游泳吗?等会掉下去我先潜个水,然后再游上来。” 看着他坚毅挚爱又带着笑意的眼眸,天锦缓缓扬起嘴角,“云殊,我……云殊!” 天锦话未说话,云殊手边的泥土陡然一松,整个人都掉下了深潭。 “云殊——” 深潭水流湍急,云殊掉下去后就没再露出身影,整个人都被流水卷带着消失。 他真的再潜水吗? “云殊,你别闹了……” “公主!” “小玉姐姐!” 众人听见这边的叫喊,连忙都赶了过来。 霍离一眼就看到吊挂在泥壁上的天锦,心头一紧,厉声道,“公主,你别动,我这就拉你上来。” 上去? 上去做什么? 没有了云殊,她还上去做什么? 天锦看着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眼眸颤动,失魂落魄,无数的可能性在她心里翻腾,然而每一个都不是好的预兆。 “云殊,我来还你的命。”天锦低喃了一声,毅然放开了手。 “公主!”众人齐声惊呼,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少帅坠入深潭。 走在最前面的霍离什么也顾不得,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也跟着跳了下去。 “霍离……” “天啊,这该怎么办?这该怎么办?”媛媛慌到六神出窍,抬脚直跺。 “别吵。”关三爷大喝一声,制止了她的声音。 辛夷和关三爷死死的盯着水面,霍离从水中浮了出来,但是天锦却没有。 “怎么会这样?”朱瑾也顾不得许多,抬腿就要往下跳。 “慢着。”关三爷一把拉住了她,提醒道,“他们跳的地方不一样,公主那边有暗流,你在这里跳下去也是没用的。” “那该怎么办了?眼睁睁的看着吗?”一向冷静的朱瑾也有些慌乱。 “要探测到暗流的方向,才能找到他们。”关三爷面色凝重的转过身,大步离去,“我带你们从另一个地方下去。” 朱瑾随即跟上,韩优和媛媛也是心急如焚的匆忙追上去。 关三爷盗墓的技能是祖上传下的,累积了很多经验,他围着潭水看着流水的转向判断走势。然后绑了一颗长长的草,探人水下,从草叶的漂浮方向也确定天锦和云殊可以被卷走的方向。 可是等他渐渐潜入后发现,这只是一个大的流柱,到了潭水深处,还会有几波小的流柱,通向不同的水洞。 每个水洞里都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关三爷浮出水面,面向大家深深吸了口气,神情悲惨。 “我们找不到他们了。” 第321章 番46 爱上一个骗子 山峰的东北方向,常年湿润的绿草拥抱着一潭偌大的流水,流水不见来处,却千年不枯。潭水清澈,滋养万物,阵风吹来,水面跃起细微的鳞浪。 忽然,平静的水面哗然一声响,惊散了周围的鸟兽。这本就荒芜凄凉的地方,竟然从水面深处冒出两个人来。 “云殊……”水中的女子将怀中的男子拉上岸,只是短短脱离水面的距离,就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云殊,你醒醒,你快醒醒啊。”天锦用力摇晃他,拍打他的脸,可是他就像死过去了一样,面色苍白,一动不动。 “云殊,不要,快醒来,快醒来啊。”天锦按压着他的腹部,大口的水从他嘴里吐出,呛得他连连咳嗽。 昏昏沉沉中,云殊张开了眼睛,看到蓝蓝的天,还有泪水滚落的她的脸。 “天锦……” 天锦感觉身上的力气都被掏空了,瘫坐在他的身旁,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目光凶狠又哀怨。 “你是个骗子。” 云殊喜欢看她欢笑的样子、喜欢看她英姿飒爽的样子,不喜欢看她伤心落泪的样子。他缓缓抬起手,向要去抹掉那些泪水,结果被她一把打开。 “你就是骗子,你根本就不会游泳。还说什么潜水,你连憋气都不会,你潜什么潜?我话说完了吗,你就往下掉?你要走,经过我同意了吗?” 一向稳重镇定的少帅竟然也有咆哮失控的时候,“我只提醒你一次,不要忘了你的誓言。我不赶你走,你绝不能离开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我的脚边。” 云殊撑起身体,看着一贯坚强的女子露出任性又脆弱的模样,忍不住的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念着,“天锦……” 突然年幼了许多的女子依偎在男人的怀中,渐渐镇定。只有他的怀抱才会给她安宁,让她完全放松,毫无防备的去数着热烈的心跳。好像又回到幼年的花下,肆无忌惮的欢笑,无所顾忌的奔跑。 决定了——就是他了! 携子之手,不离不弃;生死相许,与君同老! “我还要提醒你……”天锦闭了闭眼,停顿片刻后鼓起勇气道,“我也喜欢你。” 云殊身体一颤,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天锦明显听到他的心跳在不停的加快。 “这个笛子我就收下了。”天锦从怀中掏出玉笛,有水从笛中缓缓流出。她莞尔一笑,面色有些红润,从他的怀抱中直起身子,目光坚定道,“话可不能乱说的,这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 云殊眼眸颤动,内心里翻天覆地的挣扎碰撞着,他嘴唇微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锦低头一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自是风情无限。 “你害怕了?” 云殊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东西要突然的喷涌而出,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他点了点头,沉吟道,“是,我们的未来有些难走。” 天锦始终扬着嘴角,目光坚定而清澈,“只要我们一起走,没有什么是可怕的,连生死都经历了,还有什么能拦住我们?” 云殊低垂下眼帘,微微转动后又抬起了头,目光直直的注视着她,“天锦,我们的未来会好吗?” “当然会啊!”天锦眉眼弯弯,紧紧握住云殊的手,笃定道,“我们的未来,一定比任何人都好。” 云殊的眼眸渐渐收紧,反手握住那双纤细的手,激动道,“天锦,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成为尔虞我诈的牺牲品,更不会让你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天锦听不懂他背后言语的意思,只当时他的誓言,含笑着点了点头。 他揽住她的肩膀,主动将她搂进怀抱,深深的眷恋着、贪婪着,又深爱着。 两人就在水谭边静静的坐着,感受着彼此的呼吸,也感受着大地万物的呼吸。好像世间的一切都比从前更美好了,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唤。 “公主……” “小玉姐姐……” 寻声看去,媛媛像被一只猛虎紧追的野兔,向他们奔来。后面紧跟着霍离等人,个个神情紧张又充满惊喜的样子。 天锦和云殊像触电一样松开彼此,然后搀扶着站起身子。 看着他们渐渐逼近,天锦将玉笛收在后腰,重新收拾了一下神态,再次振作起来。 “太棒了,简直是老天保佑。”媛媛实在是忍不住激动的心情,扑上来就抱住天锦,“小玉姐姐,你活着就太好了,我们都以为你……都以为你遇险了。”小丫头说道最后几乎都要哭了出来,正煽情着,被霍离一把拉开。 “你放开她。”霍离努力的克制自己,深深喘息着,上下打量着天锦,“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哪里疼吗?” 天锦含笑摇头,宽慰他们的心,“我都没事,水潭连接着外面,中途还有空旷可呼吸的地段,我们被一路冲到这里了。” 听到她如此说着,霍离才松了口气,“真是太好了。”说完又转身瞪了云殊一眼,大有怨恨之意。 “小玉姐姐……”韩优苦皱着眉头,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锦含笑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眸中闪过怜爱之色,“傻孩子,姐姐没事,别怕。” 韩优重重点头,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朱瑾走上前来,也是上下打量一番,听众人都说了慰问的话,她也就不多问了。柔声提醒道,“公主,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在着扎帐篷休息一晚吧。也好让我帮你查看一下伤势。” 天锦抬头看了看天,此刻夕阳渐沉,确实不再放便赶路,而这里有水有兽,休息一晚也可。 “行,你们准备一下吧。哦,对了……”天锦忽然想到了什么,肃穆问道,“那个门打开了没,里面有什么?” 说道此处,众人才露出些许欣慰的表情。 “小玉姐姐,你放心,里面全都是粮食,回头我们就命人过来搬运。”韩优兴奋的围在天锦身边,激动道,“你没看到,那个仓库可大了,里面全存储的稻子,再加上那个小仓库,能够我们大锦军吃很久了。” “那就好。”听到这个消息,天锦也有些开心,再看向旁边为自己指引的人,不由得欣慰一笑。 这趟虽然是九死一生,但还真是没有白来。 “走,我们去支帐篷去。” “好啊好啊。”韩优向媛媛挥了挥手,少女便开开心心的跟了过去,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险境。 霍离看天锦无恙也跟了过去,然而走了两步又转向云殊,口吻硬冷道,“一起去吧。” 云殊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敌意,但为了以后长久的共处,还是撩了撩潮湿的衣衫,跟上前去。 “公主。”他们走远后只剩下朱瑾还陪在天锦身边,关三爷没有打算要扎帐篷的意思,对着虞美人组织的最高领导者行了一礼。 第322章 番47 往事知多少 天锦的目光落在他单薄的身上,“你要走了吗?” “是。”关三爷点头,语调低沉。 十年前,他是江湖上声名鼎赫的盗墓之王,年轻有为,行事洒脱。但是,在天锦的眼里,她从未见过他洒脱的模样。 从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是一副清欲寡欢的样子。带着半遮的面具,藏住了自己,也藏起了过往。 加入虞美人的人都是些能人异士,难免会有些不能说或不愿说的秘密。天锦也从不过问这些,只觉得这些飘荡无依的灵魂,在虞美人里,多少有个落脚的地方。 “好。”天锦点了点头,同意他的离去。 虞美人最大的好处是不但能给他们落脚的地方,还不限制他们的自由。只要能将自身的任务完成,他就可以一直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直到下一个任务来临。 当然,也有些人是誓死追随的,比如朱瑾、辛夷等人,几乎一辈子都会为一个任务或一个人而活。听候差遣、随时待命,随时送死。 关三爷低了低头,然后在夕阳的余晖中转过了身,一个人默默的跋涉远去。 此次分离,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或者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早年的伤已深入骨髓,他本就不是长寿的人啊…… 虞美人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不能言语的故事,即便他们已经是世间难得的高手,或者是某个领域的佼佼者,都逃不过被岁月折磨的命运。 天锦突然想起自己和云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由得踩上柔软的草地,在微风里轻叹。 朱瑾的目光一直跟着虞美人的最高统治者,赫然发现她的腰间多了一支玉笛。这支玉笛造型精致,笛尾还凸刻了一支梅花,好像在哪见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朱瑾死死盯着玉笛,努力翻搅着记忆,那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公主?”朱瑾轻唤了一声。 天锦微侧过脸,没有说话。 “您身后的玉笛进山时还没有,是在墓中捡的吗?”关于笛子的来处朱瑾大概能猜到七八成,但为了安全还是再确定一下。 “不是。”天锦重新转过头,似乎不愿多说。 那就是云殊赠她的。 朱瑾垂下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这玉笛是在哪见过的了? 朱瑾忽然一惊,她想到了关于玉笛的记忆,然而里面的内容和目前的事态联系在一起,让她不寒而立。 再想着这段时间天锦对云殊的反应,朱瑾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眼中蓄满杀意。 另一便,韩优等人为了扎帐篷已经忙活起来。 关三爷经过他们,却没有跟他们打招呼,直径离去。 “喂,你等一下。”韩优对着关三爷的方向喊了一声,关三爷停下脚步,将视线移向了他。 韩优在包裹里翻了一下,拿出一物,向他跑去。 “已经是初秋了,早晚挺凉的,这个黑袍子你带上吧。” 肌肤白皙的少年将黑袍献上,含笑望着他,像半开的莲花,意外的世间少有。 “谢谢。”关三爷低谢了一声,接过袍子缓缓走向远方。 韩优神色微诧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抬首凝望起关三爷寂寥的背景,眼眸中填了几分忧郁。 刚刚接袍子时轻轻的触碰到他的手指,竟是出奇的冷。 冷得不像一个活人。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但那多半也都跟他们的选择有关系吧。 “韩少,傻愣着干嘛,快过来啊。”媛媛撒娇的叫唤着未婚夫,让他回来帮忙。 “哦。”韩优再望了一眼黑衣男子,转身回到了媛媛身边。 “这人真奇怪,他不是盗墓贼嘛怎么就对财宝不闻不问泥?”媛媛问出了韩优的疑惑。 霍离正色提醒道,“他曾经是盗墓贼,但现在已经是虞美人的成员,擅长盗墓而已。如果不是虞美人亲自下令,他就不能随意下墓。” “哦。” 韩优和媛媛虽然在军营学过扎帐篷,但都没什么经验,而另一边的霍离就扎得很是顺畅。别说他自己动手利落了,就连云殊都配合得很默契。 霍离钉牢钉子后拿过一捆绳子,也不打声招呼,握起绳尾直接向云殊的右脸甩去。云殊瞬间抬手接住,绳中力道很大,虎口震得一阵痛麻。 云殊抬头直视着霍离沉默不言,眸底闪着寒意。 霍离神色阴鸷的缓缓走过去,路过云殊时低语凶狠道,“如果你再敢做出伤害天锦的事,一定要你用命来赔不是。” 云殊提起嘴角,略带讽刺的口吻,“天锦不是你可以叫的。” 两人目光交错,无不透着浓浓杀意。 一旁的媛媛直起身怒喊道,“天都快黑了,你们还不快点扎帐篷。喂,你们看够了没有,注意点距离,都快亲上了。” “哼!” 两人都是冷冷一哼,一面配合着手上的活,一面又互不理睬对方。 天锦回到军营后就命韩优带着几队人马去到恒州峰,将墓地里粮食全部运了回来。虽然粮仓的一面墙潮气非常重,但那时的人们将整个粮仓都做了防潮的处理,所以粮食都保存的非常完好。 “云殊,公主有请。” 苻坚帝苻坚的使臣刚走,朱瑾就来有请云殊。 一定不是聊聊今晚吃什么吧? 云殊随即丢下手中的事情向少帅议事的帐篷内走去。 “见过少帅。”在郑重的场合下,云殊还是会遵守礼节,合理的称呼天锦。 使者离开后,其余的将领都退了出去,唯有霍离被留了下来。 天锦端坐在上,神采奕奕,将案几上的折扇交给一旁的朱瑾,然后对云殊道,“这是陛下赐你的镀金折扇,对此次找到额外粮草的佳赏。虽然粮草对于二十万大军来讲也不是很多,但多少也有救急的作用。希望你下次还有更好的表现,再立功的话陛下会亲自召见你。” 天锦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云殊大抵也明白她的意思。 他会有意无意的帮助北国的军队,但也不会真的去帮,毕竟他真正的使命是消灭他们。 只是天锦……那是他唯一要保护的人。 “谢陛下,谢少帅。”云殊接过折扇行了一礼。 “既然陛下都赏过你了,那我也得略表示一下。说吧,你想要什么?”天锦看着他目光清城,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 “为少帅排忧解难是应该的,云殊不需要任何奖赏。” “那可不行。”天锦冲着他坏笑着,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由不得他不接受,“霍离。” “属下在。” 第323章 番48 过去的她们 “大军不远处就有条河,我命你十天内教会云殊游泳。” “遵命。” “啊?”一向保持着较好礼仪的云殊不由得神色一惊,连忙拒绝道,“少帅,这个……这个事情哪需要霍离将军亲自出马,回头仗打完了,我请个先生来教就行了。” “不行。”天锦抬了抬下巴,目光坚定道,“我知道你什么都学,偏偏不学游泳肯定有原因,但行军打仗难免要涉水度河的。事关性命,如果不是身体上的疾病,容不得你拒绝。” “啊……要不我还是要几种蜜糖吧,可以调节膳食,挺不错的。” “这有何难,我一并赏了给你就是。” “这个……”云殊眼看拒绝不了,面色突然苍白起来。旁边的霍离见他一副窘样,忍不住放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看样子小时候是喝了不少水啊。放心,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既是少帅亲自下令,我一定会好好教你的。” 云殊斜眼看着他笑得开心,什么好好教他,后面一句话分明带着恐吓意味。怎么听都像,放心,河里的水你不喝掉一半,是不会让你上来的。 “哈哈哈……” 往后的时间,云殊一边跟着霍离学游泳一边变着花样的为天锦和苻坚提供的膳食。这里的食物并不多样,云殊向天锦要的几种蜜糖,都是辛夷特地从其他镇上买来的,为此没少听她唠叨。 “行军打仗的人,吃什么蜜糖?” 云殊只是含笑答谢,也不多解释。 关于其他任何事项,他仍然保持着之前的态度,不多闻、不多问。 这段时间内,天锦配合着太子出战了几次,但都没有明显收获,对方几乎是利用地形游击躲闪,并不与他们正面冲击。 “云殊,公主传你过去……” 辛夷和朱瑾是天锦的随身侍女,接触了一段日子,云殊不用看到她们,就能分清谁是谁。 比如,如果走进身边才喊他的必然是朱瑾,隔着帐篷、甚至是隔着帐篷老远就喊他的一定是辛夷。尽管声音都是那么硬冷。 她们在虞美人已经被训练得冷静、稳重、遇事不轻易表露情绪,遇人也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但一些细节上的表现,还是将她们区别开了。 云殊有时想,很多年前的她们,一定是性格完全迥异的两个人。 朱瑾一定是个贴心的女孩子,她很聪明,逻辑性强,但也造就了她异常敏感的心。天锦曾说她是商界奇才,虞美人很多财物上的事情都是她拟定的。 可是细推敲,如果曾经没经历商界,不可能一进虞美人就能着手打理财物。但她进虞美人时年纪就不大,若非家族经商又怎么轻易在商界练下眼界。可如果她出身富贵,且极具经商天赋,为何还是落到了需要人收留的地步? 再看辛夷,身背一把大刀,练得如火澄清的技艺,就注定了她自小就不是个温柔的孩子。平时在天锦身边说话也是张弛有度,但却从不曾拐弯抹角探听虚实,只要能说能问的,绝不跟你含糊。 可就是这样一个大咧的性子,却喜欢独自站在风口走神。她的目光会放得很远很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功的杀手都是相似的,所以她们粗交涉并无不同,就像印章盖出来好模子——冷静、隐秘、无情、不动声色。 可若有心观察下去,就会透过那一双双清冷的眸子,看到她们多姿多彩的过去。不一定都是欢笑,也许还是一波三折,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眉目盖雪,心静如冰。 “快点,公主要赶着见陛下。” “来了。” 云殊连忙走出帐篷,跟她一同见天锦。 天锦已是一身戎装坐在了马上,静静的望着淑人君子由远而近,眉宇泛着明媚之色。右后方是朱瑾,神色凝重的望着他,眼眸里似有万千思绪。 “本来是我一人去见父皇的,但刚刚有使者过来说陛下要召见你,一同去吧。” “好。”云殊翻身上马。 对两个人说,这似乎都是期待已久的事情。 苻坚和太子的兵营于大锦军并肩而对,不用多久就能到达。 天锦带着朱瑾先进了苻坚帝议事的帐篷,云殊一身磊落的立在帐篷外,与帐篷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直到里面有使者传——“请云殊公子入帐!” 云殊将投入天空的视线收回,目光渐渐冷冽放着精光,然后又转瞬掩埋,浮起一股清廉坚毅之色,身拔挺立的向帐篷内走去。 “见过陛下。” 刚一进入议事的帐篷,众人的目光就如被牵制了般扫射在他身上,上下的打量着。 云殊一路走来步伐稳健玉树临风,面见苻坚帝行了行礼,举止不卑不亢,气度清新俊逸,好一派青年俊杰,实属难得。 坐在上方的苻坚似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是统一北国的君王,两鬓见白,却雄威不减。腰配大刀,饮大碗的酒,体态壮硕,黑胡满腮。 苻坚抬了抬手,声音雄厚,“免礼。” 云殊抬起头,直视着一代帝王,等待他的命令。 苻坚帝自然也将视线落在了云殊的脸上。只见他的一双明瞳宁静平稳、纯净悠远,似看透又似看不透。神态是安然谦和的,却有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你就是为公主献计的云殊公子?” “正是在下。” “嗯。”苻坚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大的神情波动,“公主看中你,有意请你做客卿,为何你要拒绝了?” 苻坚已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在兵营中各种能人异士他都见过,一个偶尔献计的公子,并不能勾起他的兴趣。 “公主错爱,云殊才疏学浅,不敢称客卿二字。” “有没有能耐试试便知。”苻坚帝捋了捋胡子,厉色道,“我百万雄兵被南朝八万大军给拦在淝水之地,可有上策?” “退兵才是上策。” 此话一处,苻坚帝眉目一拧,众人无不神色一惊,就连天锦也压低了眉宇,看了看云殊,又注留意起苻坚的神色。 第324章 番49 衡权之才 云殊毫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只顾道,“陛下统一北国不过七年而已,很多地方势力只是暂时压制,并未彻底消灭,更别谈安抚民心。大殿之上,存在各方人士,有些心怀不轨甚至有复国复家的妄想,可以说内部统治及不稳定。况且连年的征战让百姓生灵涂炭,人心厌烦,现在又物质匮乏。如此匆忙招募过来的百万雄兵,一个个士气低迷,行军都是不易,又怎么实现陛下的宏图抱负?” 云殊句句一针见血毫不避讳的指出内外缺陷,目光灼灼而视,对苻坚蓄满杀意的眼神视而不见。他挑了挑眉,有条不紊的继续说道,“南朝不过八万兵马,但他们的北府兵有着七年的训练时间,资源凶狠,士气高涨。可以说是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自然难以攻克。” “大胆。”旁边一位戎装的将领实在是听不下去,起身持续道,“竟敢贬己尊人,你是何居心?” 云殊只是用余光撇了他一眼,连头也未转,冷傲道,“陛下问我此战可有上策,我答的便是上策。当务之急应该继续完善领土的统一,恢复百姓生机,整顿内部朝纲,操练精兵。陛下,南朝要伐,但不急于一时。” “你、你……”那将领被说得气节,但还是硬着脸皮斥训,“我们北国有百万大军,他们区区八万,只要放马,都能将他们给踏平了。” 云殊轻哼,冷冷道,“那之前的十七万大军崩败于淮南该怎么解释呢?” 此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众人无不倒吸了口凉气,天锦的手指也渗出冷汗。倒不是因为大逆不道的话语,而是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她的云殊。可思虑之间,又不由得有赞赏之色——这真不愧是她看中的男人,果不是等闲之辈。 右侧的太子略低下巴,抬眼看他,锐利的目光好像要将他看穿。 然而就算在众人的审视下,在宣召帝不屑隐忍的怒气中,云殊都保存着不动如山的姿态,神色淡然无波,谈吐自如。 此人的看法与当时规劝陛下的太子苻宏如出一辙,可不是一般的富贵公子能有的眼界。 当然,也有人在暗处嘲讽着他,等着看他被训斥的好戏。他是有些才华,可他毕竟未曾伴君,所谓伴君如伴虎,可不是有什么就能说什么的。 苻坚冷冷一哼,重拍案几,惊魂满堂,盛怒道,“难道我们就没有优势吗?” 云殊依旧淡然,两袖轻拂,“有,我们声势浩大。” “此战如果非打不可,那就要速战速决,务必在冬季落雪之前拿下淝水之地,歼灭北府兵。”云殊话落便保持沉默,看向苻坚帝,似有几分探测的用意。 现在已是十月深秋,要在落雪前重创北府兵,可不是容易的事。 苻坚果然再问,“如何歼灭?” “最快速的歼灭当然是劝降。” 话落整个议事厅内竟是一阵骚动,他们议事许久,都没有劝降这样的提议。可想想也不为过,他们有百万的雄兵,而对方才区区八万,光听听数字就够吓人,不信他们能稳如泰山。 这也不失为一个良计。 苻坚面色略有缓和,觉得确实可用,点点头向下一指,“朱序。” “臣在。”尚书朱序站出坐席。 “你与谢石是老相识,与谢石也曾交际,不如此次劝降的事就交你去做吧。” “臣领旨。”朱序微弯下身行了一礼,用余光中瞥向身旁的云殊,而他也有意无意的将视线快速扫过。 只是短短一瞬,竟有诸多言语会意。 朱序受完令后坐回席间。 云殊大胆利落又睿智的举动引得众人侧目怀疑,可太子苻宏好像还意犹未尽,再想见见他的锋芒。 “不知云公子可曾听说,敌方有一位年轻有为的将领,名为谢琰的。” 云殊心头一紧,外表却安然自若,“听公主略讲过,不慎了解。” “他极少参战,我也只与他有一次的交锋。”太子显然不想轻易放过他,继续说道,“他能以一战十,实属难得将才。可就是这样一个将才,却很少参战,这是为何?” 在云殊面前论谢琰,棋下至此,实处讽刺。 “太子如此分析是未参透他。”云殊扬起嘴角轻笑,“听闻太子与他的战役中,会轻易中埋伏是因为先锋是谢玄。能让北府兵的车骑将军做诱饵,此人怎会仅仅是将才呢?” 云殊扬眉看向太子,继续分析道,“能选出必会让太子上当的饵,能让前锋都督谢玄为之卖命,还能让众下属听服,这可是谋才干的事。” 云殊的话好似龙头一点,苻宏豁然开明许多,“是了,谋才是不需要时刻上战场的。” “偌大的军队头衔不一,分工自然不同,谢安半老被南朝皇帝请出东山,必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擅谋之人。他的儿子既来到淝水之地,也不可能是泛泛之辈。太子还是不要对一人耿耿于怀,要放眼全局才行。” 苻宏面色微沉,有些尴尬之色,“多谢公子提醒。” 如此两个回合,众人目睹了云殊公子的能力,断不敢再投去睥睨之色。 苻坚帝见此人气度不凡,才华横溢,有将才之风,又有谋才之智,突生拉拢之心。 “云殊公子年轻有为,天锦公主一直很器重你,多次美言,不如朕封你为士,留在天锦公主身边出谋划策如何?” 云殊一笑,双手行礼婉拒道,“公主错爱,难道陛下不觉得我更适合做一个厨子吗?” 话一出,莫说众人,就连苻坚也是一愣。然而苻坚很快仰天一笑,拍案赞道,“好,今日本是让天锦过来,尝了你做的清煮鱼味道极是美味,才让天锦带你过来领赏的。来人啊,行军向来凶险,赏特制戎装。” “多谢陛下。”云殊微微行了一礼,脸上神色无悲无喜,言语也多是冷淡的意味。好似未将皇帝的隆恩圣意挂在心上,只是走一个礼场罢了。 天锦坐在下面未曾有一字一句的言语,却因他的话多次心绪不定,或紧张或赞许,又或恼怒。 方才陛下有意要给他名分,本想着此次是个好的机会,是他们的一个好开端。没想到,他又拒绝了。天锦心中一阵荒芜,她感觉自己似乎从未读懂过他。查得了他的家世背景,查不了往事深心。 随后,苻坚叮嘱了天锦几句,忽然面色难看起来,抬手抚了抚右脸又摁摁牙根处,露出烦躁之色。 云殊细心观察着,眼眸透出森森寒气。 “陛下……” “没事。”一旁的老奴刚要上前服侍,被苻坚抬手制止,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算了,大家没事都退了吧。” “臣等告退。” 众人起身,一一行礼。 天锦无事,也不多做停留,正要招呼云殊和她一同离去。 “咦?”突然,身后的朱瑾发出声音,探问道,“主上,突然觉得你腰后的玉笛很眼熟,能否借看一下呢?” 第325章 番50 朱瑾的心意 具有独特性的问题无形中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天锦微敛了眉宇,下意识抽出玉笛。 “不过一个笛子,有什么可奇吗?” 朱瑾上前一步,并没有接过笛子,只是细看了笛尾的雕花,一字一句道,“公主精通音律,应该有听过梅花玉笛吧。” 梅花玉笛? 在场的都是行军打仗的老爷们,哪懂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但也有人神色变了变。 朱瑾继续道,“梅花玉笛外形与公主手中此笛相似,最重要的是因为当年的持有者与爱妻争执,愤怒中摔过玉笛,以至梅花上有细小的裂缝。因为裂缝处于花蕊处,所以既让梅花显得生动,又不太能看出来。刚我留意了一下,公主手上这支玉笛,正是梅花玉笛呢。” “是嘛,真看不出来,一个其貌不扬的玉笛也有这样的故事。”天锦重新将玉笛收于腰后,语调平淡,不想让别人看出什么异样。 “梅花玉笛最初的主上死后便没了踪迹,直到两年多前,我去南朝办事,再次看到了它。”朱瑾神色渐渐深处,似乎越说越接近一个莫大的事件,毕竟她跟在天锦后面一向沉默寡言,此次突然造次,怎么会只因为看中了一个熟悉的笛子。 “公主,你知道我在谁的手中看到梅花玉笛吗?” “这重要吗?”天锦冷冷道,眼眸里渐渐浮起警告的气势。 但是朱瑾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大声的说出来,好似一种宣告,“我在恒伊的手中看到了它。” 恒伊? 恒伊! “哪个恒伊?”太子随即质问。 “因善乐器而被谢石赏识,才艺灌顶,弄笛世间无双,号称‘江左第一’的恒伊。”朱瑾顿了顿,看向云殊的目光越发凶狠,“他现在是谢石的将领,太子应该在战场上听过他的名号。” 莫说旁边的人听了倒抽一口凉气,就连天锦触摸着玉笛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 太子顿时翻脸斥道,“天锦,你怎会有此笛?” “我……”天锦一时有些踌躇。 要如实说出去吗? 还是先撒个谎隐瞒过去? 贸然将云殊供出去,只怕会越闹越严重。 “我在……” “是我赠给天锦的。”未让天锦将话说出,云殊站出身来如实道,“确实是名贵的梅花玉笛。” 太子再问,“那你又如何得之?” “就是恒伊大人赠我的,而我又转赠天锦,如此罢了。”云殊毫不在意,风轻云淡的解释着,一旁的天锦连向他皱眉暗示,他都不予理睬。 太子瞬间腾起凛然之气,喝道,“来人,将云殊抓起来。” “慢着!”帘外快速围过一群带刀,天锦挡上前来,厉色道,“太子何故要抓他?” 太子冷哼,眸中露出风雷之势,“他与敌国将领交好,有奸细之嫌,自然应该抓起来。” 云殊抬首,清傲不屑,“我四处游历,经常会遇到精通音律之人,不分彼此尽情畅聊。偶尔小有馈赠,有何不可?” “现在正是行军之际,不得掉以轻心。”太子转向昭宣帝,“父皇,现在应该将他拿下,此人如此能耐,纵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太子,你……”天锦怒目而视,眼中泛起恨意。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哥哥,在衡权的路上,竟是走得如此彻底又深远。 苻坚冷眼而视,不再有刚才的好耐心,“云殊,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我与他有音律之交,并无军事之谈,没什么可惧的。”云殊拂袖,撇过头去,好似正在闹腾的事于他无关一般。 “那我再问你一句,可愿做天锦的谋臣?” “我云殊并不会因为保命而屈服于人。” “好!”苻坚怒拍案几,震摄众人,“太子,此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太子得令,眼眸渐渐由凶狠转而讽刺,又留意了天锦的神色,最终道,“压下去,三日后斩首示众。” 什么?天锦心头一惊。 伫立的众人神色各异,但大多不为他的死感到可惜的,似乎更多的还有得意之色。 “住手,滚开!” 侍卫刚要近身,被天锦斥退了。 “云殊是我带来的人,要抓也轮不到你!”天锦对着太子目中升火,精光大放,犹如遇风而卷的烈焰,展示出盛气凌人的攻击。 苻宏微惊,从小到大,还未见天锦有用力眼神看过自己。 “父皇,云殊是我的人,不论生死,请将云殊交给儿臣在处理。”天锦行了一礼,面色坚定,大有少帅临阵的趋势。 苻坚念她也算是一军之主,勉强卖个薄情,但还是冷冷提示,“人可以交给你,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免遭死刑。” 天锦心中一紧,正色接令,“天锦自会秉公处理。” 苻坚冷哼,露出厌烦的神色,大手一挥,示意他们都退下。 到底还是看一场好戏,这戏不仅好在一个厨手,能辩军论世,还与敌国将领相熟。最是妙在可以让天锦公主拼死维护,不惜与太子发生碰撞。 真是世事无常,风云难测啊。 天锦将云殊带回大锦军,一路无话,周围的风似乎都清冷了许多。 “公主,您回来了。”一见天锦回营,霍离最先围了上去。他只当是平常的议事,最近又没有战役,想着应该是没有什么事的。 “滚开。”毫无防备的人被赫然怒斥,竟是一颤的立在原地,不知进退。 辛夷立马跟上前去,低唤,“公主,可有吩咐。” “退下。” 就连辛夷都没得到好脸色,他们看向朱瑾,而朱瑾只是冷脸下马,沉默不语的跟着。 天锦走向议事帐篷,刚走两步又折回头对霍离喝道,“请你马上离开我的大锦军,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就把你的人头送给太子。云殊,进来。” 连一贯受到礼遇的云殊公子也是这般待遇,她是怎么了? 不明事情的众人面面相视,本来每次少帅从昭宣帝那边议事回来,他们这里的将领也都会和少帅有个短暂的交涉。此刻见少帅怒意盎然,谁都不敢靠近帐篷。 朱瑾冷着脸,神态也是不佳,似有无奈甚至是一丝无措之色。 帐篷内,天锦坐在上面,努力平复心绪。抬头看去,她还从来没在这种地方慌乱过。 “我应该信任你吗,云殊?”许久,天锦低缓开口,她不想让自己变得咆哮,努力压制的内心的痛楚。 如果他真是奸细,她该怎么做了? 天锦一时找不到答案。 第326章 番51 每一个背叛都是痛的 云殊修身而立,收敛了气焰,温和了眉宇,神色里浮现起哀伤与无奈,“天锦,我没资格要求你信任我。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保护我?”天锦低喃,冷笑道,“你连自身都难保,怎么保护我?” 云殊垂下眼帘,陷入沉默。 “你为什么要送我那只玉笛?”沉默有时有着致命的力量,天锦不得不压制着有些酸涩的眼眶,转移了话题。 云殊抬起头,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只在雪地里傲然挺立,却不是因为耐寒,而是因为备受伤害不得不坚强的麋鹿。 “我不后悔将那只玉笛送给你。”云殊直视着他,声音如流水般低缓徘徊,却蕴含着将巨石磨平的力量,“那不是谋略里的失误,是真心觉得那只梅花玉笛与你相配。唯有它才能承载着我的心意,传达我的倾慕。” 天锦凝望着他清澈而悠远的眼眸,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决。她从不这样的,她一直都很自信,不会看错人,用错人。或者在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只要她认可了就一定会去做,因为她自信自己绝不会错。 可自从遇见云殊,她便开始一再的犯错,一再的让事情逃脱自己的掌控。 只有是关于他的事,她便不再对自己的判断抱着笃定之意。 天锦叹了口气,露出少有的疲惫之色,低沉道,“你退下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自己的帐篷。” “是。”云殊躬身行了一礼,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无比沉重,重得都快直不起身来。 见云殊走出帐篷后,朱瑾犹豫片刻,轻轻的走了进去。 此刻,天锦扶额,神色黯然。朱瑾没有言语,直径跪下沉吟,“请公主责罚。” 天锦抬起头,放下手臂,看着下方跪着的女子,那是她一直视如姐姐的人。 朱瑾进虞美人也快七年了,刚见到她时刚到及笄之年,却混身是伤。 天锦嫌普通的侍女娇弱,朱瑾自告奋勇的追随左右,这一留就再没离开过。她是个聪明人,然而更加难得的是贴心。她敏感的察言观色得当举止,让人如与春风为伴,自然和谐。 可就是这样太过贴心太过敏感的人,也能一把拿住她的七寸。往常未曾察觉,今日之举,竟叫天锦也背心发凉。 “责罚?”天锦冷哼,“你立下一功,我如何罚你?” “我知今日伤了公主,可我不想看到你遇见更大的不幸。” 更大的不幸? 天锦有些恍惚,“都道旁观者清,你真能看出云殊是奸细吗?” “不能。”朱瑾抬起头,目光敏锐而坚定,“但是这里的任何人伤了公主都有回旋的余地,唯独云公子,一旦有异,必是亡命之举。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冒这个险。” 天锦冷哼,不想在她面前掩饰什么,直言道,“你真是聪明,如果你在四下无人的告诉我真相,我一定想也不想就原谅他。只有你朱瑾,最是了解我。可是,你不应背叛我的。” 朱瑾静而不语,她决定这么做时就不奢望天锦会轻饶她,不管是什么惩罚,她都接受。 天锦沉默片刻,抬起了头,生冷道,“你亲自去调查谢琰的消息吧。” 是要支开她吗?防止她的再次背叛? 还是为了云殊不再被伤害? 朱瑾苦笑,为了一个男子,她真是良苦用心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受命后,朱瑾缓缓起身,望着眼前的公主,可以不夸张的说,那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妹妹。 如今真是长大了,不仅可以驯马放箭、行军打仗,还知爱知恨、腹埋机谋。 朱瑾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退了下去。 从回来后,到月色高悬,天锦一直没出过帐篷,也不让任何人靠近。 众人不知她在苻坚帝那边议了什么事,回来就怒意盎然。 驱赶霍离将军,困了云殊公子,逐了朱瑾,这三人平时都是与天锦关系甚好的,竟都一一受了罚。 旁人别说靠近帐篷了,连路过时都恨不得憋着气走,生怕里面的人将自己给连坐了。 然而有一个人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他端着一盘膳食,轻轻缓缓的走了进去。 “小玉姐姐……”声音柔和又略带磁性,天锦看着怯生生的韩优端着膳食小心翼翼的靠近,不由得耐心苦笑。 “大胆,谁让你擅闯的?”尽管天锦只是象征意义的低斥了一下,但还是将韩优吓跪在地上,可见她动怒时,跟在战场上砍敌杀头的英姿是一样恐怖的。 “小玉姐姐……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吃一点吧。大家……大家都挺担心您的。”韩优弯垂着眉宇,恳求着。 “那你就不怕我罚你吗?” “不怕。”韩优坚定的摇了摇头,认真道,“只要小玉姐姐好,叫我韩少受多少罚都愿意。” 真是个好孩子,天锦在宫廷中与亲兄弟间也未曾感受到这样的情义。 “你先放到旁边的桌上吧,我一会再吃。” “哦。”韩优点点头,缓缓的走过去,轻轻放下。 末了又小心的说道,“放久了会凉的。” “没事,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天锦叮嘱了一句,然后又略带恐吓的说道,“这是命令。” “嗯嗯,放心,我回去就睡。”韩优还真被唬的一愣一愣的,真当接了军令般立马行了一礼,快速的离去。 天锦叹了口气,站起身向帐篷外走去。 掀开门帘,第一眼就看到跪在门正中不远处的霍离。他披着月光,身姿挺拔,有发丝被风吹得晃动,像是跪了许久的样子。 天锦瞥过眼,不想见他如此,冷冷道,“你没有听见我刚才的话吗?不知道这里军营吗?军令如山,你敢抗令!” “末将正是因为知道军令如山,所以才绝不能离开少帅。” 天锦冷哼,她怎么忘了,对霍离而言,太子的命令才是军令。 霍离低首,大声道,“守护少帅是末将的使命,若末将有任何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少帅责罚。” “我不需要你的守护,你还是回去守护你的太子吧。” 第327章 番52 离别 霍离抬起头,迎着月光眼眸竟闪着极为纯净的光泽,“少帅,末将虽然是太子的人,但是末将希望能守护少帅的心一点也不会比守护太子少。若是少帅有所怀疑,还请当即拿了末将的人头送给太子,也成全了末将的心意。” 天锦敛眉怒目,为什么她身边的人,竟是一个个的倔脾气,还有自以为是的怪毛病。 沉默片刻,天锦的神色渐渐有些烦躁起来,“算了,你先退下吧。”末了又加了一句,“先禁足一个晚上。” “是。”惩罚很轻,霍离心眼直率,并没多想,只当少帅是意思一下。 霍离走后,天锦看着天空深深吸了口气——多么辽阔的天际,无数的星辰安眠于此,与它们相比,人间的纷纷扰扰又算得了什么了? 天锦低下头,目光里的波澜渐渐平均,她好似做下了一个重大决定,向云殊的帐篷走去。 “不要跟着我。”走了两步,天锦制止了辛夷的追随,并叮嘱道,“牵匹放在军营后面,然后回来守着这里。” “是。”朱瑾走后,辛夷便接着侍奉在公主左右。不知道是不是受朱瑾的牵连,公主现在连她也有些提防。 云殊的帐篷并不远,当时挑选时便是天锦的有意安排。他的厨房就设在他帐篷的旁边,还特地隔了四米远,生怕有烟熏进他睡觉的地方,那还是朱瑾亲自为他选的位置。 天锦在他帐篷外立了会,里面的人似乎有所察觉,轻唤了一声。 “进来吧。” 天锦迟缓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云殊没像从前一样温柔的叫她天锦,而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天锦心里一寒,难道在他眼中,她真的是只有杀意没有情义的冷血少帅吗? “你走吧。”天锦侧过身,不再看他。 云殊明显有些吃惊,“你查到真相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放我走?” 天锦转过身,看着他的双眸,微微笑起,“我想许久,如果你真是奸细,我也会放你走的。” 云殊内心一沉,有些不置可否。 “如果你将我放走了,苻坚帝和太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没关系。”天锦言语轻缓,毫无顾忌,“大不了被训斥一番,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们不会真的惩罚我的。” “不,我不走。”云殊摇了摇头,稳稳不动。 天锦提高了声音,“他们不杀我,不代表就不杀你。就算你很有才华,他们也不会因此眨一眨眼。云殊,你不了解这群人。” “我了解。”云殊的眼中放着精光,直直着逼视向天锦,“所以我不认为他们会轻易放过你。” 天锦冷笑,厉色道,“我是他的女儿,更是大锦军的少帅,你现在敢动我一毫,就等于动整个大锦军。” “有些事情不会现在发作,但他一定会记得。一旦他不再信任你,以后你就难以出头,甚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锦禁着声,直直的看向云殊。 也许是发现自己的话语太过裸露,云殊撇过头有些闪躲她的目光。 “云殊……”天锦低唤了一声,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只是位佳公子吗?你真的是一位才富五车的商户之子吗?” 云殊几番挣扎最终沉默不语。 天锦继续道,“如果你仅仅有些诗情画意那很好理解,可是你懂权谋、知兵法、论朝局……这些,远远是超越了你年龄的极限。若不是如我和太子这种天生于贵权之中的人,很难会有人达到这种境界。” 云殊静默片刻,淡淡道,“所以你更不能让我走。” “所以我要赶你走!” 天锦背过了身,不想再让自己看着他的眼睛,或者是不想让灵敏的对方捕捉到自己的表情。 “跟你在一起越久,就越觉得你不可思议,尽管你已经努力在让自己不那么张扬。你走吧,你确实是个可疑的人,我不能再让你待在大锦军。” 天锦沉下声音,冷冷的宣布。 “天锦……” “你说过,你会待到我赶你走为止,希望你信守承认,不要给我填麻烦。” “我留在这里也算有个交代……” “我不需要你的交代。”天锦顿了顿,深吸了口气,似乎在自己做了断一样,“以你的身手应该很容易避过那些守卫。军营的后面有一匹马,不要再回来了。” “天锦……” 云殊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天锦已是拂袖离去,不再给他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 人生如棋却又不是棋,顷刻间就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管是拥有,还是失去,都能叫人承受不来。 深秋的叶差不多都已落尽在,在淝水之地还保留着几片摇摇欲坠。 南朝的八万大军为了更好的备战,军营坐落得相对分散,以免敌人冲过来时出现围剿之势。 这里迎风的帅旗写有谢字,那是他们主帅谢石的标志。 谢石年轻时便是名满天下的贵士,他生性淡然,屡辞圣命,隐居于花鸟恬静处,常与王羲之等人游山玩水。 此次东山而起,领兵八万,和北国百万雄兵僵持在淝水之地。与他平时处事公允明断,对下不专权徇私有莫大关系。 整个南朝军队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士气高涨振奋人心。 受命而来的朱序一踏入南朝的军营,就能感受到威威将士个个挺拔如松,与苻坚帝号称的百万雄兵有着天壤之别。 “见过主帅。”朱序被人引入帐篷,恭敬行礼。 “朱大人不必客气。”谢石抬手示意客人入座,“一直将朱大人留在苻坚身边,与豺狼为伍,谢石实在是不胜感激。” “谢大人太过谦了,我不过在苻坚身边做做样子喝喝茶,哪敢与驰战沙场的将士们比。” 朱序在摆放着棋盘的案几前盘膝而坐,谢石也撩衣陪同。 “没想到苻坚会亲自差你前来,真是意外。” “那也得谢过一位叫云殊的公子,若不是他,我哪有这个机会啊。” 朱序点到为止,谢石立马心领神会,脸上露出赞赏之色。 “那朱大人所受何命了?” 朱序轻笑了一笑,若无其事道,“苻坚帝让你快些投降。” “哦。”谢石也就应了一下,“没什么条件吗?” “无非是升官进爵的,能变出什么花样。” 谢石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明明谈的是国家兴亡的大事,可言语之间好像只是在聊孩童间的嬉闹事一样。 “我们谢家在南朝已是名门望族,根基深厚。我无端端的跑到北国去,拿着一样的东西,还背负骂名,我图什么啊?” “你图活命啊。” 第328章 番53 敌人是最好的朋友 朱序笑着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苻坚帝有百万雄兵,你才区区八万,人家将马匹全赶过来就能将你们军营给踏平了。” 谢石不屑冷笑,“带一帮乌合之众下我南国,堪比自杀。苻坚又是好大喜功,疑心极重不择贤人,还是先带好兵再说。” 朱序抚了抚胡须道,“照谢大人的意思,您是不打算投降了?” 谢石风轻云淡的晃了晃头,缓缓道,“不投。” “要不我再进谏苻坚帝,给你划地封候如何?” “谢某之家,三间竹舍足以,不必劳师动众。” 朱序轻笑,“那等到百万雄兵踏平尔等之地,可给怪我没提醒。” 谢石轻哼,扬手得意,“我军人才济济,几月战役从来只赢不输,有何可怕?” “你们只守不攻,何来输赢之说?”朱序轻飘飘的几句话一针见血,喝了一口茶又莞尔道,“况且是他们非得要跟你们比聪明,才次次中你们的计。回头我就谏言,让他们也傻一会,带着个十几万大军,直向你们大营冲来就是。就使用人海战术,互相砍几个时辰再说,我看你这还剩几个能人。” 谢石面色一沉,转而又询问道,“那以朱大人之见,该当如何了?” 朱序抚着胡子扬起头略思绪了一下,正色道,“苻坚大军虽然有诸多病污,但到底数目与你相差大太。虽然他们为了日后的长久打算,不会贸然使用人海战术,但你与他长久战去,还是要吃亏的。如果北府兵被重创,后面的那些庸才,还有几个能为陛下分忧,保我南朝?” 谢石一边听着一边跟着思绪,觉得有理。 “所以,歼灭苻坚的大军,还得看谢大人啊。” “那朱大人可有高招。” “高招没有。”朱序摇了摇头,但还是很认真的提醒,“苻坚虽号称是百万雄兵,但却还在进军之中,兵力尚不统一。一旦统一,饶是你再才高八斗也难以抵挡。不如趁现在反守为攻,快速击之,能挫前锋锐气,百万雄兵便可不攻而破。” 谢石深深思虑后甚觉有理,“只守不攻确不是长久之计,朱大人所言极是,多谢了。” “不必谢。”朱序抬了抬手,重新扬起笑脸,“我们云殊公子有意向苻坚帝进献速战速决的策略,也是不希望他们能将兵力统一。可见就算没有我,谢大人您也是没打算久守的。” 谢石客气赞道,“朱大人曾侍奉北国,功勋累累,才智过人。若不是得朱大人您松的口,谢某怎敢轻易挥军。” “在下理当如此。”朱序笑笑,也不否认。忽然有想到另一件事,于是口吻又轻松了许多,“谢大人可曾听到云殊公子的最近境遇。” 谢石深吸了口气,露出疲惫之色,“公务繁忙,案几上的事情还搁了老高,兴许今日看到晚能看到关于他的密报。” 话是如此说,可坦然自信的表情才表达了他真实的感情。 “哦,听说他被天锦公主给囚了,谢大人不去救他回来吗?” “救?”谢石哼笑,“愚钝之人为何要救?救回来又要作甚?” 朱序先是一愣,忽然仰天而笑,露出赞赏之色,“谢大人好胆识,你们谢家也是人才辈出啊。” “不敢当不敢当。” 一个特地来劝降的使者,和一个闲雅温和的主帅相谈甚欢;一个说着高密献策的话,一个欣然接受还左右夸赞,想来也是“狼狈为奸”了。 谢军的不远处,杂草丛生的山丘,云殊坐在战马上,由上往下的俯视而去。看着零散的大军,连苻坚大军的一个角落也比不过,不由得心情复杂,神色凝重。 “云殊哥哥,我们先回去吧。”莎儿是在中途截到了云殊,她本就奉命监视大锦军的一举一动,至于云殊的动向她更是不会放过。 云殊握着马缰的手渐渐收紧,他弃天锦于不顾已是不仁,现无功而返,空手面见北国.军视为不义。如此不仁不义之人,恐怕连自己都瞧不上吧。 “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莎儿只当他是怕被主帅责备,连忙解围道,“放心吧,哥哥已经将密函送过去了,主帅没有回复,想必是不怪你的。” 云殊轻轻的摇了摇头,不愿再深入解释,“我要回大锦军。” 说着就开始调转马头,意志坚定。 “你回大锦军还能做什么?是苻坚和太子要杀你,天锦也是知道自己保不住你,才放你走的。” “她能保住我。” “你怎么知道她能保住你?”莎莎连忙跟上。 云殊眼眸蓄起精光,直射着大锦军的方向,咬字清晰道,“我赌!” “赌?你疯了吗?”莎儿简直无法理解。 她当然不会理解,因为她并没有深爱过啊。 爱一个人力量哪有那么简单?爱一个人难道只是一场深情的誓言? 爱上一个人会激发自己前所未有的能耐,那股力量会在很多年后,自己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他就是要赌,赌天锦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保全他! “那如果你赌输了?”莎儿骑在马上一路又问,“你会死吗?” 云殊策马,迎着夕阳的余晖一路奔驰,他挥动着鞭条,大声道,“我堂堂七尺,愿赌服输,当以大好头颅献之。” “云殊哥哥,你不要冲动……” “莎儿,你先回去吧,不要跟过来。” 眼看就到了北国.军的大营,还是硬拉转马头走了,许多年未见,他就这么固执了吗? 莎儿目送着他的背景默默无声——或许不是他固执了,是他们疏远了吧。 毕竟年幼时在一起的玩耍,也谈不上有多了解,更何况期间又掺杂了许多的是是非非。 他们啊,早就不是从前的他们了。 到头来,不过是自己想不开…… 如果视线能再高一点,也许会发现大锦军的驻扎地是另一片星空。 原本就直属于天锦公主的二十万人马已陆陆续续的统一了十五万左右。苻坚的人马比之要多,行军要慢,再加上粮食的短缺。这段时间派遣做先锋的依旧是太子的军队。 帐篷内,天锦坐在案几上,面前摊开一副竹简。 她的眼眸虽对着竹简,但她的视线已经无法凝聚,因为她的思绪已经飘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第329章 番54 执拗 他走了,也带走了她的笑容。 她原以为,自己就是这般性情淡定的人。可自从认识了云殊,她才发现,原来不是自己性情淡定,而是过去的自己一直不那么开心,一直未曾体会过真正的幸福。 他来,开了她的眼界;他走,又将她送回更冷的冰窟。 “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天锦回过了神,辛夷不知何时进来,向她通报。 “他来做什么?” “他要见云公子。” 天锦眉宇微敛,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你告诉他,我把他放走了。天色不早,没什么事也不用挽留了。” “是。”辛夷沉声答应,神色凝重的退下。 一会儿的功夫,外面传来嘈杂的呵斥声,紧接着,帐篷的大门被人无礼掀开。 “天锦,你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一身漆黑绣金的劲装,腰配长剑,原本英俊肃穆的脸上,也因为刚才的消息而变得怒气腾腾。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就是将他放了。”天锦坦然视之,毫不避讳的说着。 见她如此态度,太子更是生气, “太子殿下……” “滚开。”辛夷还在拦着,苻宏一把推开她,再要阻拦时天锦抬了抬手,让他进来。 “你连谎都不会撒吗?你就不能说他病死了吗?”原本该私下交流的话,被说得很大声。也许是很生气,然而更多的好似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现在是大锦军的少帅,已彻底进入了皇权的中心,不再是运营里操练将士的小丫头,也不再是只需要和下属交流的直率将军,她是要进朝堂议事的人。那是个杀人不用刀,吃人不见血的地方。是真正可以将恨意隐藏十年,然后再悄悄弄死对方,还能让其表示感谢的凶残之地。 就这样自负爽直的性子,固执冥顽的处事手段,被人掐害都是迟早的。她还不嫌事大,自己给自己找事。 天锦毫不在意他的话语,反而鄙视这种提议,“我天锦向来行事磊落,不需要这些遮掩之词。” “好啊。”太子也是气到冷哼,“那你说,我现在该不该治你的罪?” “你治不治我的罪,跟我有什么关系?”天锦瞥了他一眼,言语充斥着恨意,“你也可以像之前拿下云殊那样将我拿下,治个杀头治罪,我绝无怨言。” 太子听这番口吻大概是猜到七八分,“说到底,你就是要维护那个云殊。他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吗?”太子停顿了片刻,放缓声音,“天锦,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感性了?” 什么时候? 是啊,真叫人诧异,她天锦怎么也变成个感性的人呢? 谁都知道天锦公主自幼便能骑马打猎,别人家女儿都在学绣花的时候,她已经在军营里接收严苛的训练。她不叫苦不叫累,更不会流泪。所以她冷静、她无情、她理智。 可是终于有一天,出现了那么一个特别的人。 于是她冲动、她流泪、她感性。 原来,她并不讨厌成为一个女孩子。 天锦从上面走下来,毫无顾忌道,“总之,人我已经放了,你看着办吧。” 太子的怒意席卷而来,大声喝道,“天锦,别以为你是大锦军的少帅,我就不会惩罚你。也该是让你认识一下真正的制度权衡了。” “你以为我会怕吗?”天锦眉目如剑,桀骜不驯。 此时两人剑拔弩张,辛夷走了进来,汇报道,“公主,有士兵来报,大营的外面有人嚷着要见少帅。” 天锦看着太子凶狠道,“什么人都跑来见我,不见!” 辛夷并没有退下,而是呈上一物,“那人将此物奉上,说是公主的许诺,不可失约的。” 天锦缓缓接过那物,身上的煞气瞬间荡然无存,微愣后轻声开口,“让他进来吧。” 太子有意多看了一眼,那不过是一个紫色香囊,下面有一个小小的玉坠,并无其他特别。 可是这对天锦来说是一种什么感觉了——就好像从寒冷的暴雪季,一下跳到春暖花开气候刚好未央春。 他回来了。 他还是回来了…… 天锦明明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要见到他的,可听到他回来的消息,竟是这样一种强烈的欢喜与感动,连她自己都无法预测的。 天锦扬起嘴角,含笑道,“太子殿下,你可能不能再治我的罪了。” “他回来了?”看着妹妹的表情,太子几乎可以断定那人的身份。 现在除了那个叫云殊的公子,还会有谁能让她转瞬而笑了。 帐篷被掀开,进来谦谦公子不是云殊又是谁?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公主。” 天锦步态优缓的靠近他,柔声叮嘱,“叫我天锦。” 一旁的太子神色一惊,之前不管两人私下交际如何,但表面还是有所顾忌的。而刚才那一句无疑是一种向皇权的挑衅,更是一种对天下的宣告。 云殊也是一惊,他望着天锦,心就像融化了般温暖。随后他也明白,不管往后是生是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场子存在于他心里的赌局,他是赢了。 “我回来晚了。” “不晚。”天锦凝望着他的眼,言语温和,“正是时候。” 云殊冲着她微微笑起,然后又转向太子,“太子殿下如果是来治罪的,那么云殊在此。” 未等太子开口,天锦已拦上前来,接着云殊的话继续道,“但要从我身上跨过去。” 看着两人目光坚毅至死不渝的样子,太子有些震怒,然而似又想明了什么,表情渐渐温和下来。 “天锦,你我兄妹多年,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会至你于死地吗?” 天锦眉宇微动,她也知道太子是护她的,可以越是深入的接近皇权,她越是分不清真假。 “好吧。”太子看她坚守的意志丝毫不减的样子,叹息的摇了摇头,“我是来赦免他的。” 天锦微愕,和云殊对望了一眼。 太子苦涩一笑,缓和道,“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所以我假意称云殊公子答应做你客卿,所以向父皇求情。父皇刚刚答应,我就过来找你。谁料你竟然这样不顾自己的安危将他给放了,我怎能不恼?” “太子殿下……”如此真相确实叫天锦既是诧异又是惭愧,可他们之间也是许久没有向对方说过软话了,天锦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算了。”太子摆了摆手,不介意道,“我算是看出你们两的弱点了,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硬骨头。玉笛的事直接说从一旅人手中买来的便可,谁去调查那旅人是不是小偷,是不是从恒伊身上偷来的。还有你,你就说云殊跑了不就行了,非要跟我来硬的,我还能让大锦军的人一口咬定你在撒谎吗?” 第330章 番55 有些心意 太子的话说得确实有理,可她和云殊对望一眼,便也心领神会。 有些错误会改变,有些错误情愿一直保留下来,甚至为之死去。 对太子的好意天锦甚为感激,但因不认同他的处事,天锦便静在一旁,没有答话。 说了一箩筐的话吗,她还是一副执拗的表情,太子知道转性的事是急不来,也不再提起,转而将目光移向了云殊。 “这位云殊公子真是好胆识,逃跑了还能再折回来,你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吗?” 面对太子的挖苦,云殊轻笑,礼貌答道,“我只是不想因我个人之事,累及无辜。” “哼,算你有点风度。”太子上前一步,如火的气焰逼近云殊,目光阴鸷凶狠,“但如果让我发现,你做出任何让天锦不悦的事,或者有任何图谋不轨的行为,斩立决!” “劳太子费心。”云殊半讥讽半打趣的回答。 也许是有些嫉妒的意味,苻宏发现,自己是真心不喜欢这个人。于是又向天锦靠近了一步,“父皇不想再等了,打算速战速决。劝降的话……”苻坚拖着音瞥了旁边的云殊一眼,估计讥讽道,“应该是没指望的。过几天应该会收到战报,你要好自为之。” “多谢太子提醒。”谢石的为人虞美人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如果是轻易投降之辈,又怎会将他们拦在此处那么久。 “好了,我也该回了。”他们兄妹二人本来就不是靠聊天来维持感情的,说完话也就该走了。 太子自己撩帘走了出去,天锦向云殊抬手示意他留在帐篷内,自己出去相送。 “太子殿下。”刚走了两步,天锦叫停了他,“来都来了,怎么不见见老朋友?” 太子驻足转身,他当然知道老朋友是谁。此刻霍离就站在不远处,太子投去了目光,霍离随即跪地行礼。 “既是老朋友,又岂贪婪每一次相逢。”太子并没有多在意,更没有相逢离别的神色,反而道,“听闻一贯跟着你的朱瑾要离开一阵子,最近又是战事连连,将霍离留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 天锦哼笑,满不在乎,“我跟朱瑾是配合惯了,你留十个霍离在我身边也是没用的。倒是太子殿下,霍离一直是你的左右手,现在贸然将他调离到我这,天锦正是受宠若惊。都道战事连连,不如太子就将霍离带回去吧,也好为殿下立功。” “此言差矣。”太子略挥了挥手,有心暗示,“虽然霍离在默契上比不过朱瑾,但在守护的心意上,绝对不比你对云殊少。” “我知道他忠心,但利枪要发挥他的长处,留在我大锦军,怕是屈就。” “别急着拒绝,天锦。”太子露出神秘之色,低沉道,“屈不屈就,你以后会知道的。” 话来回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被拒绝,天锦也不好再纠缠,只能默然。 不远处的霍离,听着他们将自己推来阻去的,也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依旧稳稳的跪在地上,恨不得跟地长在一起。 “不用再送了。”太子一挥手,转身上马,带着几个骑兵,向大营外走去。 天锦也没打算远送他,本来就不是请来的。 看到对方离去后,天锦转身向帐篷里走去,余光中,霍离还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 天锦叹了口气,“退下吧。” “是。”霍离行了一礼,恭敬起身。抬起头时,天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内,只剩帐篷的帘子还有些晃动。 霍离坚定的神色不知何故又转而哀伤,那个叫云殊的男人又回来了。此前太子就令时刻盯住他,本以为他走了情况会好些,没想到他又折了回来。看样子,天锦是又接受他了。 不过没关系,他一定会死死的盯住他,不让他做任何伤害天锦公主的事。 帐篷内,烛光昏黄,动荡的乱世在渐渐离他们远去,只剩安宁与恬静。 天锦手中还捏着紫色香囊,她打算生气的斥训他,但话到嘴边语气控制不住的转而变得柔软,“你回来做什么呢?” “我不忍心看你被治罪,哪怕想想都不行。”云殊也放低了语气,在她面前,他不用时刻在意自己的气质与风度。 他可以做一个更加温和的人。 天锦含笑,“你不回来,我最差也不过是被收军权,大不了就像姐姐一样,做个安安稳稳的公主。而你回来,你就很可能要被砍头。” “你既然能再次看到我,那就表示,此刻的我,已经做好了砍头的准备。” 不管此话是虚情还是假意,或者是事后的狂言,但至少感动了天锦。 “那这次打算待多久?” “依旧是你赶我走,但这次要加个条件。”云殊看着天锦温和的容颜,坏笑着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在危难的时候,不许赶我走。” “不。”天锦含笑起,拒绝了他,“这次要反过来,待到你赶我走。你若不赶我,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天锦说得轻柔,目光却是坚定异常。 “那好,你记住今天的话。”云殊拉过她的手,轻轻放进手心,“以后不管发生多么不幸,多么重大的事,我不赶你,你不许走。” 这就是誓言吗? 天锦怦然心动,用力点头,“天地为鉴,至死不渝!” 天地为鉴,至死不渝…… 云殊将她揽进胸膛,内心半是喜悦,半是哀伤。她虽是烈火如歌的奇女子,在诗人的赞誉里似乎不仅能行军打仗,更能开天辟地。可触及到她柔软的深入,她也是别样的娇弱,需要被关怀,被守护的小姑娘。 这仅仅是个开始啊,天锦……灭国之战非同小可,你一定要撑过去! 秋风扫落叶的时节,时间往往会过得很慢。 夜深如墨,长安细雨靡靡,偌大的宫闱寂静无声,显得有些孤寂。一道暗影瞬息穿过花枝,惊落了花瓣上的雨水,仿佛可以触摸的冷风,悄无声息的潜入。 那黑影穿过层层围墙,避过守门的侍卫,最终落在一个窗台前。 她轻轻敲响了窗户,屋内未眠的女子豁然惊坐,透亮的目光注视着窗外,“谁?” “是我,阿静。”阿静站在走廊里,融入在比夜还黑的阴影中。 坐在床上的熙宝顿时惊喜,起身走到窗台边,打开了窗户,“阿静,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天锦姐姐怎么样?” 阿静和云殊分开后立即按照天锦的命令回到了熙宝身边,能在天锦不在的时候照顾她的安全。但是熙宝似乎更担心天锦的安危,就让阿静去注意天锦那边的动向,并在那边建立根据点,一有消息就回来报告。 “天锦公主暂时没事。”阿静如实说着,但脸上有些沉静,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朱瑾被天锦公主赶走了。” 第331章 番56 无处不在的战役 “什么?”熙宝有些诧异,“怎么可能,这些年朱瑾一直跟着天锦姐姐,两人一直默契得很。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俩的情分堪比姐妹,怎么就突然被赶了?朱瑾真的走了吗?” 阿静点了点头,“是的,她去对方的军营,探测一个叫谢琰的人。” 朱瑾一开始就跟在天锦身边,就算发现她是商界奇才,被安排管理虞美人的财物情况,也未曾离开天锦左右。难得被安排其他任务,也会很快回来,就算发生再严重的事,天锦都未动过要调离她的意思。 “这种事探测的事可以安排其他人去做,为什么非要朱瑾?”熙宝很是质疑。 “为了一个叫云殊的公子。” “公子?”熙宝有些惊讶,“什么公子,这么重要?” “在行军中途遇到的。”阿静仔细注意着措辞,“他救过公主的命,公主对他很有好感,现在对公主来说应该是比较特别的存在。” 熙宝心头一惊,“天锦姐姐遇难了?她现在可还好?” “有惊无险,而且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熙宝垂下眼帘,这么大的事,从天锦那边过来传递信息的人都没有告诉她。 “她们发生什么矛盾了吗?” “那个叫云殊的公子是商户出身,喜欢游山玩水,很是有才。听其他姐妹说,他不惧太子,在陛下面前指点江山。” “一个喜欢游山玩水的商户儿子,能在陛下和太子面前指点江山?”熙宝想想觉得不对,“此人可疑。” “朱瑾也是这么觉得的。”阿静在暗影里压低了声音,“不但如此,朱瑾还查到了云殊的可疑之处,但是天锦公主对云殊公子深信不疑,好像也有责怪朱瑾多事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熙宝叹了口气。 一向冷静理性的天锦公主做出这样欠缺考虑的事情,必然是缺失了一定的判断能力。 熙宝明白,有些劫难该来的总会来的。那个叫云殊的公子,大概就是她的劫难吧。 “辛夷还在她身边吗?” “在的。其他被安插的姐妹都在。”也许是为了宽她的心,阿静又多添了一句。 熙宝陷入深思,那些姐妹固然是好本事,但有几个能像朱瑾那样贴天锦的心了。 沉静片刻还是抬头叮嘱道,“阿静,还要辛苦你一趟。麻烦你现在回到天锦姐姐身边,密切监视那边的动向,特别是那个叫云殊的公子。如果事有不妙,不用回来报我,该出手时,也不用留情。” “是。”阿静重重点头。 不是她狠心,而是这一战非同小可。父皇已经将全部兵力都压了过去,而且是在时局不稳的时候,这一战是致命的赌局。只能赢,不能输。 如果有人趁机想利用大锦军的少帅牵动大局,决不能容他的活路。 劝降的计划果然是失败了,苻坚帝命太子进击北府兵,半个月就出兵三次。此次天锦也收到了战书,让其配合太子声东击西。 在议事的营帐里,天锦和大锦军的将士正在进行周密的部署。 “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分散敌人的注意和兵力,按照太子那边传来的策略,我会带着人马去吸引他们的主要兵力,而太子会在另一边趁虚而入。等到太子在那边深入敌阵时,我们即可抽身而退。”天锦站在地图的最前方,指了指中心,“就是这里。” “这里山势险峻,易守不易攻,这不是北国.军最喜欢的地方吗?太子……”其中一个将领立马发现了其中的不妥,刚准备发牢骚看到霍离还站在旁边,又将话咽了下去。 “太子也太会挑地方了,摆明了要我们大锦军去送死。”韩优年少轻狂,他才不管是谁,只要是对他小玉姐姐不利的,都不会给好脸色。 霍离保持着沉默,一旁的德寿将军也以为不妥,“这会消耗我们的兵力。” 天锦看向大家,明白兄弟们的忧虑,正色道,“君王之令,不得有违。到时候我会分散兵力,扩大战局,尽量减少伤亡。” “那公主打算安排多少兵力了?”德寿将军问道。 “五千!”天锦镇定道,“我做前锋。” 话一落,众人纷纷诧异。 即便是年少的韩优也发现了不妥,“少帅,五千会不会太少了。而且你做前锋……这个,也太危险了,还是在考虑一下吧。” 天锦哼笑,眼眸中露出肃杀的神色,“之前谢琰可以让谢玄做前锋引诱太子,我天锦怎么就不能做饵,也引条大鱼了?” “那您就多带点兵吧,才五千,我不放心啊。”韩优在严肃的议事桌上也说着孩子气的话,“他们的将领可狡猾了,最善以少胜多。更何况您是要喂他们主力军的,万一他们大手笔上个一两万,还不被他们活活给撕了。” 天锦看着韩优,眸中透着冷傲不屑之气,“他们狡猾,难道我们就那么轻易对付?” “那少帅的意思?” “德寿将军你带领四万大军跟在后面,等我举黄旗,你就立马冲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此一解释众人纷纷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啊好啊。”韩优连连拍手叫好,夸赞道,“什么引诱主力军,看我们不把主力军给一口吞了。” 天锦的眼中好似腾起熊熊火焰,好似要燎尽南国之地。她天锦是何许人也,才不会就简单的当个诱饵! “那我跟你一起去。”沉默的霍离终于开口说话。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韩优将手举得老高嚷嚷着,“我也要上前阵杀敌。” “你不行。”天锦一口回绝了韩优,“你好好待在德寿将军身边,包围的时候跑快点就行了。” “我不嘛,我就要做前锋。” “好吧,既然你失约在先,那我明天派人将你和媛媛送回家。”天锦望着他挑了挑眉,“你父亲一定会很开心的。” 韩优瞬间正色起来,“少帅请放心吧,围剿的时候我第一个冲到您身边。” 天锦看着他嫩白俊秀的脸,满意点头,完了又面向众人,厉声道:“其他将军可有意见?” 众人齐齐起身,行礼道,“听从少帅差遣。” “那好,时间安排在后天清晨,你们有一天的时间安排。”天锦一个任务接着一个任务的下达,言语清晰,思路有条不紊,混身散发着英武之气,叫人忍不住服从。 “是!” “散了吧。” 少帅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行礼退下。 她还留在议事的帐篷里观察着地图,仔仔细细的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直到辛夷走进来提醒她该用膳了,她才想起来,有人在等她。 天锦连忙掀合起地图,向自己的营帐跑去。 第332章 番57 计划赶不上变化 辛夷紧跟在后面,借着月光,她从天锦的背景里,看到了一个同龄人该有的欢乐。那一瞬间,她心软了,如果天锦不是一位运筹帷幄女子,那她一定是幸福的吧。 “云殊……”未掀开帐篷,天锦就唤出了他的名字,“抱歉,我忘了你在等我。” “没关系,反正也不饿。”云殊用手探了碗碟,“都有些凉了,我再热一下吧。” “不用。”天锦自己卸下外层的红色铠甲,放到一旁,“以后战事越来越紧了,我还是撤回之前的命令吧,免得你老等我。” “就算你撤回原来的命令我也会等你的。”云殊看着天锦一路走来,宛如春风迎面,心底瞬间温暖许多。 “太子想让我做诱饵,我才不会听他的。”云锦坐了下来,尝了一口最爱的瓜果,满嘴的甜蜜感。 云殊很自觉的没有去问,但是天锦还是将自己的安排一一告诉他,“我自己先引敌军,然后再将德寿将军包围他们。” 云殊筷子微顿,提醒道,“你让德寿将军压后,会不会太冒险了。他一直对你有意见,要不是犯错被调过来,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正眼看你。还是让霍离压后吧。”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天锦认真的解释,“他对女子有偏见,并不是单纯的对我有偏见。既然他在太子那已经是老将军了,到我大锦军已觉得屈辱,如果我再不重用他,会军心动荡的。” “可是我听闻他脾气执拗,还顶撞过太子殿下,说是调遣,其实就是被赶到大锦军的。我看,此人不可重用,让他做先锋还差不多。”云殊一针见血,也不客气。 跟天锦久了,云殊渐渐失了些风度,多了些孩子气。 “你怎么跟韩优似的,看不惯的人,巴不得他早点走。” “我可不是看不惯,这也是用人的计量。”说着云殊夹了一块肉放到对方碗里,有意无意的刺激道,“有些不好用的人,就该尽快处理掉。” “我知道的。”天锦抬了抬眉,她好歹也在军营里待了好些年,知道该如何光明正大的处理一些棘手人物,“之前的战役也没给他发挥的机会,再看看情况吧,如果实在不行,那也没有办法。” 云殊也跟着略有所思,眉宇微敛。天锦见了心头莫名的微怒,身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你快吃吧,我有那么让你操心吗?我自有主张的。” “啊……”云殊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瞬间也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的碗里,“你行军打仗,得多吃点。” “我不要。”天锦又夹回去,“你是男人,得长个。” “你当我今年才八岁吗?还是你,太瘦了,要多长肉。” “不了不了,还是你来吧。” “过谦过谦,公主请……” 两人就这样吃着吃着玩闹起来,来回折腾那两盘小菜。欢悦的笑声辛夷站在帐篷外都听得真切。 但是,天锦哪里知道,云殊想的和她猜的,完全是两码事。 当晚,云殊在军营边缘散步时就有一条密报被传了出去。 当清晨的朝阳刚刚洒在这片土地上,大锦军也在天锦公主的带领下向敌军出发。 她一身红色铠甲,万众夺目,双眸映衬着朝阳好似燃烧着火焰。落在马背上,行走于万军之前,宛如黑夜里的希望之火,引领着众人。 前期计划顺利进行,天锦成功诱敌,对方领兵的是前锋都督谢玄。 鲜红戎装的女子一路厮杀,好不快意。霍离挥动着长枪,英勇无畏,好似入水猛龙,所到之处敌人无不成为他刃下亡魂。 另一边,韩优坐在马上不停的眺望,嘴里还叨叨着,“怎么还不举旗,怎么还不举旗啊?” 媛媛就在他旁边,看着他像猴子似的动来动去,“稍安勿躁,要相信小玉姐姐。”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刀剑无眼的,万一伤着怎么办?”韩优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之前的几次都是跟在天锦身边,从没有见她像现在这样铤而走险。 越想越不放心,韩优有些不耐烦,索性向德寿将军提议道,“时间也不短了,要不我们先冲过去吧。” 老将军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缓缓粗重道,“军令不可违。” 哎,韩优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些。 “啊,有了有了。” 媛媛突然大叫起来,韩优抬首一看,不远处果然竖起了黄旗。 “走吧!”韩优大喝一声,驾马狂奔。 媛媛也紧跟其后,然而走了两步,却发现有些不对。随即勒住了马,喝道,“将军,你愣着干嘛,为何不走?” 老将慵懒的在马背上晃了晃,漫不经心道,“急什么,不咬紧点,包围的时候怎么一网打尽?” 媛媛顿时后背一身冷汗,几乎是勉强着自己挤出了那几个字,“将军,军令不可违!” 德寿将军豁然大声冷笑,“是我的军令不可违。” “你……”媛媛只觉得一股严寒的杀意席卷而来,整个身体都止不住的颤抖。 “韩少……韩少,你先等等。”媛媛随即调转了马头,向韩优狂奔而去。 然而韩优已是热血沸腾,一股气就冲出老远。 战事的中央,天锦的队伍在分散作战后略显成效。对方将领很快差距有意,立马调整了队形,反守为攻,将天锦的队伍彻底切割开来。 见敌方大军已经完全与自己的军队融合,天锦一扬声,让旗手竖起了黄旗。此刻,战局的胜负几乎已成定居,只要德寿将军的大军赶到,谢玄必是她天锦的囊中之物。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位将士越发觉得不对劲——他们的大军,为什么连个影都没有。 眼见五千大军就要被对方一点点的吞噬,天锦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挥剑刺死一个敌军后,天锦攀上一个高石,举目望去。原本约好会有援军出现的地方,竟然是一片的空旷无人。 出什么事了? 来不了了吗? 天锦将视线收回战场,心下顿时一凉。以这个规模看去,哪里像是吸引到对方的主力军,虽然看上去对方比自己人数多一些,可这离主力军还相差甚远。 难道是他们知道了什么,整个大军绕过他们攻向德寿将军的了吗? “公主。”霍离冲着她大喊,“德寿将军还没来吗?” 天锦随即从上方跳了下来,判断道,“应该是出事了,我们得想办法自行脱身。” “不可能,德寿将军还在我们后方,敌军被我们堵在这里,能出什么事?” “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们得脱身。” “小玉姐姐,小玉姐姐……” 第333章 番58 被擒 听到那熟悉的叫唤,天锦浑身一震,“韩优,媛媛,怎么只有你们来?” 韩优发丝微乱,身上、剑刃都沾满血迹,明显是一路拼杀过来的,身后还跟着媛媛。 媛媛一上来就对德寿将军破口大骂道,“那混蛋说要让公主被咬紧一些才愿意过来营救。” 霍离听了手腕一紧,挥枪挑起一个攻向天锦的敌兵,将对方甩出老远,鲜血溅了一地。怒意盎然,如雷般大喝,“你确定?此事非同小可,臭丫头不许胡说。” “媛媛不会在这事上撒谎的,而且他确实没有跟来。” 韩优站上前来大喝,媛媛站在未婚夫身后委屈得眼眶通红,“怎么办,姐姐,难道我们真要等他一会吗?” 天锦想到昨日云殊对他的交代,心中无比后悔,“不等他,先撤!” 此时这里的战局正一步步的走向败亡,天锦不得不咬牙下达撤退的命令,“霍离、韩优、媛媛,你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出一个突破口,我来断后。” “是。”众人领命后快速向后方攻击过去。 天锦挥舞长剑,在战场中好似一团舞动的火焰,所到之处哀嚎连连。 突然一支冷箭向她射来,天锦本能的侧身闪过,未等她看清持弓者,紧跟着又是三连发。其中一支箭躲得慢了些,竟穿透了她的皮甲,差点划伤她的右臂。 箭道有力,箭技也极为精准,分明就是冲着她而来。 是谁? “哈哈,锦公主,久仰了。” 寻声看去,一身黑色战甲的男子翻过一块巨石,跳跃而下,落在天锦面前。他身法灵巧,手中握着一张黑色劲弓。 敌军中唯一一个善弓箭的将领,不是谢玄又是谁! “好一个百发百中穿杨箭,真是领教了。” “哈哈,那不过是先哄女孩开心的雕虫小技罢了。”谢玄笑声豪迈,一身怅然荡漾之气,“久闻天锦公主是世间奇女子,今日有幸一见实乃三生有幸。不如有请天锦公主到我兵营小住几日,也好让谢某招待一番。” 天锦哼笑,纵然有兵败之势,长剑依旧紧挽在手中纹丝不动,“想招待我天锦,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好气派,那就得罪了。” 谢玄左手握弓,右手从后背箭捅里抽出一支精心打造的铁箭。箭头修长似一把短匕,箭刃亮丽如银雪,映衬在阳光下,还有些刺眼。 两人气势凌人,转眼就缠打在一起。 天锦自小练剑,但受限于女儿身,她的剑法多以技巧取胜。挥舞起来姿态轻盈,剑技绚丽,与男***战多是以柔克刚,胜利后往往赢得一片赞赏。所以与男子对打,天锦还是很有经验的。 然而与眼前的谢玄走了几招后,天锦有些吃惊。他右手的武器是一支箭,挥舞起来是非常轻盈快捷的,他们的招数居然有着类似的精髓,都是以身法的变换、剑技的灵敏取胜。 这身法在男性中出现的几率就是非常少的,可是更让天锦诧异的是,他左手拿的弓,必要是还可当武器使用。这样看去,他原本就灵敏多动的身法,显得更加诡异难测。 天锦心中暗暗叹服——眼前的男子,可以将远程使用的弓箭,练到近身作战的地步,果然是创造性的天才。也不怪他年纪轻轻,就能建立北府兵。 两人来回交战了数十个回合,时间渐渐拉长。此时霍离已成功战场后方撕出一道大口,让士兵突围而出。 韩优不放心天锦,让媛媛跟士兵离开后,自己留下来和小玉姐姐一起断后。 北府兵有长达七年的训练史,他们可不是吃素的。见对方有逃离的迹象,即便没有领将下令,也自觉包围压制上去,将敌人咬得更紧。 “小玉姐姐,不要和他纠缠了,快先走吧。”韩优挥舞着利剑向这边折回。 天锦何尝不想撇开谢玄,为士兵们断后,可眼前的先锋都督,哪是可以随便脱身的敌人。 韩优也看出了门道,随即提剑赶来帮忙。 “你别过来。”天锦大喝一声。 少年虽然剑法练习得不错,但实战经验仍然非常匮乏。 即便是同样的招数,在不同的人手中使出来也是变化万千,更何况对手还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男人。 韩优刚来也微愕了一下。 他也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将弓和箭作为近身武器来使用的。但此时此刻韩优一心想救小玉姐姐,什么都顾不得,只当做是普通剑招来对待。 然而当他刚提剑刺击时,谢玄将弓在手中划了一个圈,侧身避过刺来的剑刃,将弓套进少年的脖子。 “韩优。”天锦失声,连忙挥剑刺去。 谢玄举起右手的剑将她挡住,左手一用力,将韩优拽近身边。 天锦心头一紧,神色紧张起来。他手中的弓可不是普通的弓,为了更远的射程,弓弦比普通的弓弦紧上几倍。要割韩优细嫩的脖颈,那简直就是轻轻一拉的事。 天锦着急救他,不顾自身安危,上前一步,割断了弓弦。 此时,她和谢玄之间不到半臂的距离。 这正是个好机会! 谢玄扬起嘴角,一脚踹开了韩优,迅速用断弦缠上天锦的左手腕,死死勒住。天锦自知不好,连忙用右手的剑挥向对方的脖颈,企图重新拉开距离。 谢玄没有避让,向上抛出铁箭,空出的右手成刃,一掌打在天锦的右手腕上。天锦只觉经络一阵痛麻,剑从手中脱落。谢玄抬手稳稳接住坠下的铁箭,左手拿着弓弦又快速的缠上天锦的另一只手。这一连贯的动作只在一瞬间完成,被踹开的韩优从地上爬起来时,天锦已经被谢玄擒获。 谢玄得意的将天锦拉入怀中,哼笑道,“天锦公主得罪,看来你真到要到我们北国.军大营去小住几日了。” “小玉姐姐……” “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跑。”此时再想着两人同时脱身,就是痴人说梦了,但起码韩优还是可以走的。 谢玄上下打量起韩优,认可的点了点,“嗯,少年出英雄,不错。” 韩优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心中顿时闪过霍离的身影,“小玉姐姐你放心,我现在就找人来救你。” “别干蠢事,快点跟霍离回营。”天锦大喝的赶他走。 韩优目光凶狠的瞪了谢玄一眼,撒腿转身跑去。 谢玄刚要上前,天锦立马紧跟一步拦在他的前面。即便已经成了俘虏,她的目光还是那样坚定不屈,有着铁水一股的沸腾血气。 “好吧,有你也就够了。”谢玄邪魅一笑,“来人啊,将我们天锦公主捆好了。” 不远处紧跟将军的副将取来绳子,将天锦紧绑了起来。 谢玄抽下弓弦,细细的抚摸,看着被贴边割掉的弓弦,他微敛眉宇,好像很心疼的样子。 敌军散逃,少帅被擒,这场接近尾声的战役收获不小。谢玄跃上一块高石,再次纵观战场的收尾情况。 混战的两军随着一方的撤退阵势渐渐分明,然而就在不远处,一位刚猛的敌将逆流而来。他眼中充斥着熊熊烈火,宛如一只失控的猛兽,挥动的长枪一路噬血拼杀。 第334章 番59 背叛之死 谢玄轻哼,冷漠道,“兽性之血,当喂我好弓。” 话落连忙重新扣上弓弦,一连射出三箭。 霍离的招数刚烈,身手迅速,三支箭被他全部打开。顺着箭道,找到了谢玄的身影。 “有两下子。”谢玄站在高处,于他对视,眼中光芒闪烁。 霍离怒吼一声,向这边厮杀过来,宛如一只脱笼巨兽,吓得士兵连连后退。 谢玄再次搭上弓箭,然而这次没有立即将箭向霍离射去,而是等他靠近时,抬箭直指被擒的天锦。 “不要。”霍离大喝一声,顿时身形。 谢玄欣赏着对方的表情,很是满意的扬起下巴,缓缓收起弓箭道,“怎么这位将军放你回去,你还冒死折回来了,难道也想到我们兵营去做客吗?” 霍离随太子征战多年,还未做个俘虏,更没有营救过谁。 况且他本就不善谋智,无比矛盾的看向天锦,天锦正被一群人看管着,他心如火焚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你们想怎么样?” “我们不想怎么样啊,就想请天锦公主到我们军营里歇息几日。” “歇息?哼,有什么条件?” 谢玄看向天锦略思绪了一下。他早闻北国天锦公主的名号,只知抓了此女必有大用,可具体怎么用,他还没想好。 再看眼前的将领,这猛将他见过,是太子身边的人,其人忠性连作为敌方的自己都深感佩服。忽然有个很坏的念头从谢玄脑海中闪过,他暗笑了一下便随口道,“如果想救你们少帅,就拿你们太子的人头来换吧。” 霍离心头一紧,握住长枪的手渐渐收紧,筋骨清晰可见。 谢玄将对方细小的变化收进眼底,觉得刚才的主意很是不错。驯服这样忠心的烈马,真是太容易了。 “霍离,”天锦大喝一声,“带着士兵撤离。” “公主……” “这是命令。” 霍离咬了咬牙,脸色涨得通红,大喝道,“公主,我们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我不用你们来救。” 既上了战场,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没什么好说的。 “公主……” “滚。” 霍离提枪指向高高在上谢玄,怒目似乎,“我一定会亲手取下你的脑袋。” “那就拭目以待。”谢玄扬起嘴角,清高冷傲,然后就背手目送敌人离去。 一旁的副将看着暗暗叹了口气。 不论什么时候,这位将军都能有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好像上战场就像邀对手下盘棋似的简单。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输过。 刚刚还有太阳的天空渐渐暗沉起来,好像有一场大雨将至。 每一次战役结束后,路过战场的风都裹着浓浓的血腥味。谢玄很讨厌这种味道,便冲副将抬了抬手道,“撤吧。” 副将点头,目送将军离去,然后将天锦交给下属。自己则一直留在此处看着大锦军退至看不见影,才略有放松。临走时,除了清理战场的人,还特地留了几个人在此处探查,一旦有情况就立马向他汇报。 这位副将做事本就谨慎,更何况战役后面的情况与情报不符,那四万大军直到大锦军少帅被擒都没出现,也不知那帮人在搞什么鬼。 战场风云变幻无穷,很多时候都不能依赖情报,将领需要根据战场实质情况快速的调整计划,或攻或退,时时刻刻都在考验将军的能力。 就比如这一次,谢玄根据情报,做好一攻就退的打算,谁料老天就送了他一个大礼。 ——大锦军少帅天锦公主! 那不是谢琰弟弟喜欢的女人嘛,嗯,等他回来就绑了送他帐篷里去。 谢玄骑在马上,如此想着。 另一面,霍离等人愤恨的带着不到一千人的残兵沿路折返。 路途中,看到德寿将军带着四万人马向他们迎面而来。 韩优和媛媛都下意识的按住腰间的利剑,目光凶狠的看向他。霍离在队伍的最前面,与德寿将军迎面而立。 “呦,我还没去,你们怎么回来的?”老狐狸的脸上扭成一团,好像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你为什么不去?”霍离眼中杀气沸腾,握枪的右臂因极力的克制而微微颤动。 “我这也是为了斩杀更多的敌军啊,你想啊,如果他们不咬紧点,到时我一去他们都跑了,这不就无功而返了嘛。” “你藐视军规,违抗军令,该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谁来下达命令?”老将军抚了抚胡须,看向对面的残军,“咦,天锦公主了?” “……” “哈哈哈。”老将军放肆的大笑,五千人去诱敌人的主力军,以她的冲劲横竖是活不成了。那么,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德寿面色忽然一黑,呵道,“我看是你们穷凶极恶,残害天锦公主,来人啊,将他们拿下。” 此话一出,即便是一帮残兵也知道事态有变,一众人等全部拿出武器,刀剑相向。 “劝你们不要做无畏的挣扎,难道你以为就凭你们这些残兵败将,能逃过我的四万将军。” 霍离眼里杀气腾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凶狠的话,“你这个叛徒,今日就取你狗命!” “哼,你先活下来再说吧。快,给我上,杀了他们。” 老将军坐在马上挥动着手臂,让踌躇不前的下属杀了对方。此刻,霍离突然抬枪,爆发全身的力量,奋力投掷过去,一枪准准的插进老将军的咽喉。 那股英勇无畏的魄力威震万人,随着德寿老将一头栽倒在地上,他尸体后的四万兵马全部跪倒在地。 大锦军中,谢琰将最后一盘菜做好放入篮中,走出帐篷外,交给了苻坚的使者。 此时夕阳渐落,天边红成一片篝火,好像在引领着亡魂走向黄泉彼岸。军营外的归途还没有出现熟悉的旗帜,只有不远万里的凉风缓缓路过。 谢琰已经将天锦的计划传到了北府兵中,他们的主力军应该不会再和天锦碰面,顶多会起一点小规模的摩擦。而天锦除了扑个空之外,应该不会有什么损失。 只是在战场上什么事都说不准,指不定哪直冷箭就扭转了乾坤。 想到此处,谢琰不免有些担心,走出军营立身在夕阳下,静默着遥望远方。不远处的辛夷,将他磊落俊逸的身姿收尽眼底。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奇怪,为了某些原因经常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都忘了回顾一下自己。 第335章 番60 群龙无首 当红轮彻底落进深山时,天地一线间终于出现了大锦军的旗帜。随着队伍渐渐使来,队伍的人数也渐渐显露出来。 几乎与去时一样的人数,应该是没事的。 然而看着看着,谢琰越发觉得的奇怪,整个队伍好像少了点什么。 等队伍再靠近时,谢琰终于看了出来,这支壮大的队伍,少了一抹红。 无论来去,她总会在大锦军的最前面,像一支燃烧的火焰,引领着众人。 为何? 为何她会不在? 她受伤了吗? “公主了?”未等他们过来,辛夷已经冲了出去,几乎是大声的呵斥他们。 “公主……”媛媛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眼眶都红了一圈。 “受伤了吗?”辛夷几乎转用小心翼翼的口吻去探问。 谢琰的手也在无形中渐渐收紧。 “她被擒了。”霍离羞愧的低下头去。 “擒了?”辛夷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比战死都还要荒谬,“少帅都被擒了,那你们还回来干什么?” 云殊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松了口气,在他看来,生擒好过重伤,“好了,别站在外面吵,先进帐篷吧。” 现在最要紧的是稳定军心,主将们不能先失了分寸。 夜幕悄悄盖上苍穹,星辰清淡,明月通古耀今,看尽人间冷暖。 议事的帐篷里没有了领头人,从进去后就吵成了一片,不断的提议,然后又不断的被推翻。前前后后讨论许久,最终还没哪些注意。 云殊一直站在外面,一边听他们在争论,一边眉头紧锁调动着千头万绪。而辛夷破天荒的默认了他站在一旁偷听,没有将他赶走。 现在明确的信息有两点,一是确认了德寿将军背叛了他们,并且已经被霍离所杀;二是此事对方要拿太子的人头来换,那么天锦会暂时无性命之忧。 那么疑问也有几点:德寿将军为什么背叛天锦?云殊并没有听主帅提起过大锦军的德寿将军倒戈南朝。他是从太子那边过来的,难道是太子要杀天锦?那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兵权吗? 如果太子有意谋害天锦,那霍离杀德寿就等于灭口,一举两得,实在是心狠手辣。 现在该怎么确定太子是有意谋害?天锦又该怎么救? 谢石杀天锦的可能性应该很小,可天锦性情刚烈,如果真要挟到大锦军,只怕是宁死不屈的。 而自己,是否有在大锦军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云殊不断的琢磨来去,缕了一条条的明线暗线,以及后面可能会发展的状态,最终下了决定。 帐篷里还有人在出主意,什么让大锦军一拥而上,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或者夜袭;更有甚至竟然提议将大锦军和太子的部队融合了。 云殊在外面实在是听不下去,掀开了帐篷,大声道,“我今晚就去救她。” 突然闯入的人声音明朗武断,众人齐齐将视线落在云殊身上,无不吃惊的看着他。 “没关系,你们可以继续你们的计划,我一个人去南朝的大营就行了。”云殊明眸磊落,毫不在意他们投来的疑虑眼神,“我只要一匹马。” “我跟你去。”霍离起身,直视着他。 “你不去通知太子吗?”云殊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头,考虑要不要让一个意志可疑的人跟在身边。 “通报的事随便找个人去就行了。”霍离再次握起长枪,心意已决。向他这样直率的人,云殊的提议正和他意。 “还有我。”韩优也站了起来。 “啊,那我也要去。”媛媛看韩优去,自己也要跟着。 “你留在这里。”这次没让别人劝,韩优自己先开了口,“闯大营非同寻常,人多反而有闪失,你就在这等我们回来吧。” “不行,我们说好要一起来一起去的。”正是深刻体会到战事的危险性,她才必须要跟着,她是万万不能失去韩优的。 “媛媛,不要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了。有一个女人在,说不定会有帮助了。” “好了,你们别争了,就我们三个人去。”谢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做下决定。并用安慰的目光看向委屈担心的少女,“留在军营,等韩优给你带来好消息。” 媛媛急得跺脚,看着韩优去意已决,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无奈接受。 云殊、霍离和韩优一行三人在后半夜赶到了南朝的军营。 从高处看去,他们的兵营较为分散,夜巡的士兵威武肃杀,叫人无端畏惧。霍离看在眼里有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一想到他们领的那些四处征集来的士兵,真是天壤之别。 “他们的帐篷怎么都这样分散啊,还都一样,我们怎么找?”韩优隐伏在一块黑石后小声问。 “这就是为了防止敌人大军夜袭。”云殊巡视着下面,哪些帐篷住着哪些人有什么用处他是知道的,这样就缩小了范围,“只要能在天亮之前将天锦带出来,我们就能安全离开,走。” 云殊做了个向前的收拾,身边的两人竟下意识的听令跟上。 三人悄悄避过哨岗,直接闯进北府兵的地界。云殊一路领着霍离和韩优,成功避过夜巡士兵,还带他们进了几个放储物帐篷里找了一圈,但是都没见到人。 “哎,哎。”韩优轻轻的拉住前面的人,忍不住道,“我怎么感觉你对这挺熟的?” 云殊没时间带着他们慢慢绕圈,所以就选轻避重的找起来。但既然这样,自然是要被怀疑的,不过他已经想到了理由。 “你细看一下他们的兵营排列,还有夜兵巡视的走位,都是按照大秦帝国流传下来的一种阵法的进行的,有一定的规律。你要是熟悉,也很容易避开。” “是嘛,你懂得还真多啊。”韩优不由得佩服起眼前的男人,顿时安心许多,“要不回头也教教我呗。” “好啊。” 云殊轻易的就点头答应了,惹得单纯的少年对眼前的男子敬佩有佳,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抵触情绪,“云公子,你知道之前你掀起帘子说夜闯敌营救少帅的样子,有多威风吗?” “哦。” “你太有气派了,难怪小玉姐姐……” “闭嘴,还找不找人了?”韩优还想再拍两句马屁,结果被霍离一阵呵斥。 天锦是被谢玄抓去的,所以云殊只在谢玄的兵力范围里找,可找了几圈都没有——难道是献给主帅了? “你们在这等会。”云殊将两人带到隐秘的地方,叮嘱他们,“我去个更隐秘的地方,人多容易被发现,你们在这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好的,我们在这等你。”韩优连连点头,一百的放心。 霍离有些犹豫,但这一路走来确实是他一直帮着他们避过很多危险,此刻也就不得不相信他了。 云殊小心看向四周,一路闪躲着向谢玄的帐篷走去。 第336章 番61 被解救的心情 这是他头一回进自己家门跟做贼似的。 谢玄的帐篷外,有两个士兵把守,没办法,关键时刻还得用原来的身份。 “见过辅国将军。”士兵行礼。 “向你们将军通报一下,就说……” “进来吧。”听到熟悉的声音,里面的人直言让其进屋。 云殊走了进去,迎面就扑来一个黑色身影,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激动道,“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要回来。这次回来,就别去了吧,在敌营如履薄冰的,多危险。” 如此随性之人便是北府兵的创建者谢玄了,他并不是如传闻中那样肃穆的人。 “不行,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是要回去的。”云殊拿下他的胳膊,认真道,“但是,我还要带一个人走。” “天锦?”谢玄一猜既中,云殊也不绕弯,点了点头。 “她啊,我正打算用她来留你了。”谢玄一副不乐意的样子,“要不你就再施展一下美男计,让她也留下呗。” “哥,别闹了,她性子烈得很。”云殊渐渐着急起来,“我没那么多时间,你就当帮我执行任务,如果我此次将她救回,苻坚帝一定会更加信任我的。” 谢玄思绪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吧,看你偶尔传过来的小道消息还有用的份上,就送你一条大鱼。” “那多谢了。”云殊终于送了口气,“你把她藏哪了?” “在你辅国将军的营帐里啊。” “什么,你把一个俘虏藏在将军的营帐里?” “送给你的礼物,当然要放在你的屋喽。”谢玄坏笑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啊?” 云殊哼笑,何止是没想到啊,纵然让他将整个军营都搜索一遍,他也未必能想到进自己的屋看看。 “对了。”云殊忽然想到什么,“苻宏太子似乎有意要陷害天锦。” “天锦不是他妹妹吗?何以见得?” “他调遣进大锦军的德寿将军背叛了天锦,否则这次你也不会擒到大锦军的少帅。” “非也。”谢玄拍了拍兄弟的肩膀道,“那是我们家的谢老爷子收买的他。” “叔叔?”云殊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没有跟我说起过。” “若不是你传来的消息,主帅也没打算跟我说。”谢玄解释道,“德寿这老头子仗着自己辈分高,经常不听从太子的命令,所以太子才丢弃了他。但是进了大锦军被一个女娃娃调遣,他更觉得丢人,就跟我们主帅有了约定,要里应外合除掉天锦,企图独占大锦军。” “原来是这样,只知道他态度蛮横,没想到他还有如此野心。” “但是此人奸诈势利,不宜结盟,主帅只是表面答应他,并没有真是启用他。所以主帅没有告诉我们,自然也就不奇怪了。”谢玄摊了摊手,继续道,“我上战场也是两手准备的,谁知道他倒戈得如此利落。” 云殊冷哼,“涉及利益,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亏了天锦还相信他。” “别生气啊,我不是放了一个猛将回去吗?”谢玄很有兴趣的问道,“怎么样,你今天是被人请出来的,还是逃回来的啊?” “你就放了那几个残兵回去,还不够四万大军塞牙缝的。”云殊撇了一眼睿智无双的谢玄,转而又赞叹道,“不过德寿被那位猛将在途中就砍了脑袋,我可不是逃回来的。” “嗯,果然没看错人。”谢玄点了点头,“天锦公主做少帅我们起码还有你在,要让德寿那老家伙夺了兵权瞬间再倒戈,不但你命不保夕,我们反攻起来也就更麻烦。” “好了,不跟你说这些了。”云殊想着外面的人也该等急了,连忙继续下面的事,“再请帮个忙。” “说。” “我还要一个人。” 谢玄眼眸一亮,无比认真的拒绝道,“不行,就算你用这么真挚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 正当霍离等得着急的时候,云殊跟在一个士兵的后面快速走来。 “你们两人在这做什么呢?”云殊自然礼貌的向他们打招呼,手垂在下面做了个暗示的动作。 霍离和韩优两人刚刚戒备起来要拔刀相向,看得如此连忙强行变换了表情。 “没、没什么,赏月了。”韩优指了指天,呵呵着走出来。 “这是我的两位朋友。”云殊向士兵做了简单的介绍。 那士兵竟听了他的话,收起拔出一半的刀,恭敬的行了一礼。 “好了,我们去吧,别让将军等急了。”云殊抬了抬手,让士兵继续为他领路。 霍离和韩优面面相视,但看云殊若无其事的走在后面,也缓缓跟了上去。 没走多远,士兵将他们领在一个帐篷前,有两个看守的人将他们拦下。 “放肆,这是谢玄将军身边的客卿大人,不得无礼。”士兵有模有样的呵斥守卫,又道,“现在将军要提审犯人,还不快让开。” 守卫听闻,随即侧开了身。 韩优耐穿不住激动的心情,快速冲了进去。 帐篷内烛光昏暗,但还是一眼看到了被绑在床榻上的天锦。 “小玉姐……” 后面跟来的霍离一把捂住他的嘴,做出禁声的动作。 云殊跑上前去,一边为天锦解开绳子,一边轻轻唤她,“天锦,天锦。” 天锦从朦胧中苏醒,看着映入眼帘的身影,惊喜万分又诧异无比,“云殊……”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带你回去。”云殊丢来粗糙的绳子,重获自由的天锦紧紧抱着他,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念着他的名字,“云殊。” 云殊轻轻抚着她微微颤抖的后背,不断的安慰她,“没关系,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我向你发誓,一定让你吃得我为你做的早膳,说吧,你想吃什么?” 天锦只是将头埋进他的怀中,听着他安慰的话,自己什么也没说。云殊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看探到她心底的悸动。说到底,她也不过及笄芳华的女子,同龄的女孩还可以向母亲撒着娇,而她却要为了父亲的野心,远赴战场。 嗜血杀人、遭遇背叛、身陷险境,这本不该是她经历的。人人都习惯了锦公主坚强勇敢的英姿,谁有曾关心过她柔软的内心。 霍离站在一旁,见到一贯清冷孤傲的公主倒在云殊的怀中,一句话也说不出,内心无比震动。 他自小跟在太子身边,锦公主怎样飞扬跋扈、怎样绚丽夺目的英姿倩影他没见过,可唯独没见过她柔软无力的模样。 原来,她也会脆弱、也需要安慰,习惯了她英勇无畏的样子,竟忘了她还是个女孩子。 一个女孩子,上了战场,做了俘虏,是何等可怕的下场?甚至会遭遇非人的折磨。而这一切,她必须要故作坚强的承担。 也许真的只有他,才能让天锦公主这样放松的靠近,这样无所顾忌的释放着压力。去信任、去依靠、去做回一个女孩子。 “小玉姐姐……我们该走了。”韩优没想那么多,觉得时间不早了,他们该走了,于是就悄悄的出声提醒。 第337章 番62 心底的答案 云殊也觉得不能久待,便拥着天锦柔软的腰身,将她扶了起来。 天锦起身,很快调整了神色,目光也坚毅起来,“走吧。” 四人前后走出营帐,云殊抬了抬手,之前的士兵再次将他们往回带去。走到一半时,云殊忽然开口对其说道,“你先归队吧,谢将军的帐篷就在眼前,剩下的我自己走就行了。” “是。”士兵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天锦有些好奇的看向云殊,云殊立马解释道,“我假冒谢玄的客卿,骗过了几个士兵,细节之事回去再慢慢讲吧。” 天锦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怀疑。 “这边走。”云殊透过篝火指了一个方向。 四人正要向那边走去,忽然有人大喝一声,“谁在那边?” “啊,被发现了。”韩优几乎要惊声尖叫。 “快走。”云殊立马拽上他,领着众人向军营边缘跑去。 那个配合演戏的士兵回到谢玄的营帐外复命,“将军,犯人已经逃跑了。” 谢玄点了点头,刚要让士兵退下,就听外面有人喊,“来人啊,将他们包围起来。” 那还是非常熟悉的声音,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士兵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小人办事不利,请将军赎罪。” “算了。”帐篷里的人淡淡道,“做戏做全套,领上十几个人陪你们谢止大人随便玩玩,记得放水啊。” “是。”外面的士兵领命,转身招呼了一个小队的人向那边冲了过去。 云殊带着众人迅速向军营边界冲去,但周围已经有大量士兵向他们包围而来,以这样的速度来看,他们到不了军营边界就要大打出手了。 再眺目看去,领头呵斥他们的竟然是谢止。 “你们快走吧,我来拦住他们。”云殊有意让他们先走,自己留下来拖延时间。如果他们被抓都是敌国要犯,但云殊被抓顶多向谢止打个招呼,回头就能出去。然而霍离不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把拽住要回头的云殊,将他往天锦身边扔去,“保护好公主,我来断后。” “霍离……” “霍离!” 天锦回头望向利枪在手的人,心有不舍,她虽然不喜欢太子派人来监视她,但霍离自小到大都是真心实意保护她的。 云殊也要回头去救,两人都被韩优也一把拉住了,少年着急道,“还是先把小玉姐姐带回去吧,霍大将军一定能赶来的。” “你们快走。”不等云殊再做反应,霍离已手持长枪冲入了围向他们的士兵中,厮打起来。 既然已经缠上,就难以分开,云殊只得留下忠烈的霍离,带着天锦继续前进。 此时动静已经彻底闹开,士兵从四周涌入。而追他们最近的两支队伍,竟然因为一方跑得太快撞在了一起。 云殊等人也趁着一点空档迅速与他们拉开距离,一口气跑到之前的山丘上,骑上之前安放的马匹,一路狂奔而去。 他们走时,云殊将天锦抱上自己的马,特地留了一匹在那。等到没有追兵时,他们便放慢了行走的速度。 也许是被绑了一天太过疲惫,天锦在云殊的怀中一直闭着眼睛,偶尔睁开看看他们走过的路,希望有人重新踩过。但是,直到他们回到插着锦字旗的军营,他都没有赶上来。 他被擒了吗? 还是已经战亡了? 进入军营似,朝阳已经升得老高,不知又有多少人的命运会在这新的一天被改变。 “德寿将军呢?”面对围过来的众人,天锦沉静着脸,问了一人。 “德寿将军背叛了我们,霍离已经将他斩首了。”回答她的是韩优,想起那人,他的语调坚毅愤恨。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天锦斥退众人,进了帐篷,向辛夷下令没有召唤不许有人打扰。 天锦将自己关在营帐里,直到夕阳渐沉也没出来。 云殊站在账外,痴痴的看着帐帘,好像能透过帘子看到天锦在里面无助失落的样子。最终,他下厨做了两道小菜,向帐篷里端去。 “公主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辛夷抬手拦住了他。 云殊微侧了侧身,对辛夷说,“你可以将我和膳食拦在外面,也可以将我和膳食送进去。但如果是送进去的话,你或许会得到惩罚,又或许看着我将空盘端出来。你要怎么选择?” 辛夷看着他即便是端着膳食,也是磊落清雅的姿态,最终还是缓缓垂下了手。 “谢谢。”云殊点了点头,向里面走去。 天锦公主坐在案几上,面前铺着一张白纸,右手握着毛笔迟迟没有落下,墨迹都已晾干。 “写不出来就别写了。”云殊端着膳食,缓缓的靠近她。 天锦看着一片空白的深深叹了口气,最终放下了笔,“我在向太子写一封平安信,可我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这种事派人通知就行了,不用写信。”云殊一手收过空白的纸,一手将膳食放在她的桌面上,然后撩衣优雅地轻坐在她身旁。 天锦抬头看他,眉宇轻轻收着,神色伤感,“可是我又想跟他说点什么?” “是想问他有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云殊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德寿是他遣到我身边来到,是无心,还是有意?” “如果是无心了?” “若是无心,我可以原谅他的失误。” “如果是有意了?” “那就从此与他划清界线。”天锦没有露出凶狠的样子,反而陷入深深的痛楚。 云殊明白她的痛楚,不同于自己去分析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她要分析的是自己一直信赖有加的哥哥。一旦动了怀疑的念头,每多一种思路都是深深的一刀,让她想想都觉得伤痛。 “不问他,就永远不知道真相,好像心里搁了块石头;问了他,无论是否,就伤了感情。”云殊轻叹了口气,握住天锦的手,让她看向自己,“天锦,就算你真的问了,而他回答为不是,那么你就正的相信他了吗?如果不是亲手抓到证据,你又怎么能让一个故意伤害你的人,承认他伤害了你?” 天锦缓缓的摇了摇头,“如果连他都陷害我,我不知道该信谁。” “所以就不要问,无论答案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内心。如果你不相信太子,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会不相信的。”云殊宽大的手轻轻抚过她的手背,柔软而轻盈。 “可是你说我该怎么办?”天锦的目光游离开来,投向遥远而虚无的地方,“我知道,朝堂里的正义永远是卑鄙的,而我还看不清。”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云殊含笑着一点一点的引导她,“我问你,你希望霍离回来吗?” 天锦忽然转向云殊,点了点头,“我希望他回来。” 云殊抚摸着她憔悴的脸,轻笑着一语道破,“这就是你的答应啊。” 第338章 番63 最关心的最讨厌 天锦微愣,随即又明白过来,自信的笑容一点点的回到她的脸上,“是了,我相信,我相信霍离,我相信太子,我相信他们不会伤害我的。信任不仅仅是从小到大的关怀,还要经得起重重考验的不是吗?” 云殊点点头,笑容恬定安详,“是的,所有坚毅的情感都会经过重重考验。天锦……”云殊将她的双手紧紧的握住手心,放在胸口,瞳眸里倒映着她年轻动人的身影,“天锦,希望我们的感情,也能冲过最后的考验。” 天锦感觉到云殊的内心忽然哀伤起来,甚至能透过那双清澈的眼眸看到他心底的彷徨。 “会的,云殊。你放心,我一定会在你身边陪你走到最后。云殊……”天锦依进云殊的胸怀,好像躺在温柔的港湾,“你不用怕,无论未来是风是雨,我都陪你一起走过。” “好,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云殊将下巴轻轻放在天锦的头顶,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一种从未有的体验触动他的身心,好像毒药般诱惑。 ——叫人至死不渝,无药可救。 太阳的最后一丝余光收敛后,夜幕翻越而上,星辰稀稀落落的点缀在苍穹,大地悄悄的睡去。 大锦军中篝火如星,夜巡的士兵也逐队被替换起来,为军营安全不断游走于各个帐篷之间。 阿静坐在一块巨石上,任由夜风侵蚀她的脸颊,翻卷她的长发。她就这样默默的坐着,为了不被发现,他们执行任务时许多个夜连篝火也没有。陪伴他们的是阴晴不定的夜空,还有呼啸来去的寒风。 事实上,是他们选择了这样的身份,自然也得接受这样的生活方式。无怨无悔,直至亡灵归西。 “谁?”忽然,阿静听到身后传来沙沙声,多年暗杀的灵敏让她瞬间拔剑而起。 “是我。”朱瑾从黑暗中缓缓现身,一步步的向她走来。 “朱瑾?”阿静将剑又合上,神色恢复淡然,“你在这里做什么?” “找你。” “你想回到锦公主身边?”阿静猜测着她的心思,但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你或许可以找云殊,他出面的话,锦公主或许会答应。” 朱瑾目光渐渐寒彻,“你相信他?” “他对公主很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阿静目光缓缓的延伸到军营里,语调轻缓,“我和辛夷对接过,他一直都在帮着公主。就是有些事情……发生得比较巧而已。” “昨天太子的大军又败了。他们就像知道整个计划一样,早早有了准备。” “也许是德寿将军出卖的消息。”阿静抬头看向朱瑾,许久未见,她的眉眼似乎有多了一层风霜,“是云殊救了我们的锦公主。” “但是霍离将军却被擒了,他们好像从不损失什么?”朱瑾提高了语调,面色肃穆,“一个商户人家的年轻公子,竟然有这样神通广大的本领。就连太子,都不敢轻易到敌营里救人,他不但去救,还成功了。” 阿静重新坐回石头扶额沉思,不能说朱瑾的考虑没有道理,“但是,以你现在的口吻,就像对一个有偏见的人在公报私仇,锦公主不会听你的。” 朱瑾叹了口气,有风撩过她的发丝,神色哀伤好像坠入了过往,“我一直将天锦公主当妹妹一样照顾,如果她能幸福,我一定会祝福她。” 阿静哼笑,“那你以为,你可以做她的姐姐?” “……”朱瑾垂下头,轻轻叹息。 沉默片刻,朱瑾换了话题,“锦公主将云殊赶走的那晚,我看到莎莎将云殊接到南朝的军营附近,但他们没有进去,停留了片刻便折回了。” 朱瑾突然问道,“我让你调查的阿天和莎莎有没有进展。” “没有。”阿静摇头,目光渐渐阴鸷起来,“他们在几年前突然来到那座山里生活,从不与人亲近,查不到任何线索。而且,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他们和云殊一定是有什么关联的。”朱瑾几乎用断定的口吻说着,“而且和北国.军也有关联。” “你只是看到他们在一起,只是停留在北国.军军营附近,并不能说明什么?” “这还不够吗?”朱瑾看向阿静,质问道,“阿天和莎莎一对荒野兄妹竟然是绝世高手,行踪诡秘,连你都跟不住他们。云殊公子商人之子却能在战乱里大放异彩,并拒绝了皇帝的册封。他被赶后,莎莎突然出现和他去往北府兵军营,还在附近北府兵附近逗留。另外之前送天锦的玉笛事情,关于他的一切都是那么巧,那么值得怀疑。让这样的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天锦公主,这怎么叫人放心?” 说到最后,朱瑾有些置气起来。 阿静闭上眼睛将朱瑾的总结的话一点点的捋顺,最后豁然睁开,眼眸光芒闪烁,“感觉他们在下一场巨大的棋,云殊公子很可能在利用锦公主。” 朱瑾也以为是,“我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你帮我劝劝锦公主吧。” “好。”听着朱瑾融合的信息,阿静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点点头答应了她。 “你最近一直调查的谢琰怎么样?”阿静又问。 朱瑾瑶瑶头,有些疑惑道,“这个人好像就不在军营里。” “难道他回去了?” “战事正是吃紧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回去?”朱瑾在北府兵附近联系守了好几天,所有进出的人都留意了,就是没有看到有谢琰的影子。 阿静想了一下,“会不会是他身体薄弱,整日里很少出来?” “有这种可能,那他们把风还真是严。”朱瑾附和了两句,依旧托着下巴细细揣测着,“难道他去做别的事情了?” 阿静叹了口气,提醒道,“你在这瞎猜是没有用的,下次看到那个叫莎莎的,就想办法把她抓来问问吧。” “这还要你说,我早就想把她给抓了。”朱瑾凶狠的将目光投进大锦军,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了身,“我先走了,你继续盯着。” “你在南朝军营附近还是小心点吧,要被擒了,可没人去救你。”阿静也不相送,坐在硬冷的石头上打趣她。 “若我被擒,就自行了断。”朱瑾余光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渐渐消失在黑幕里。 真是无情的人啊,阿静深深吸了口气,仰头遥望着星空,然后缓缓吐出。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遥远,曾经的旧人们,你们还好吗? 星辰沉默无语,自顾清傲的审视着大地。黑夜深处,一道暗影骑着快马迅速离去,阿静定睛一看,居然是云殊。 这么晚了,他又想做什么? 阿静顾不得许多,牵过马翻身而上,直追过去。 第339章 番64 敌军是我家 大锦军,少帅营帐内。 也许是云殊的怀抱太叫人安心,也许是天锦太累了,竟在他温和的拥抱里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有人唤她,“公主,公主,太子来了。” 太子? 天锦浑身一惊,豁然清醒,“他在哪?” 醒来时她在床上,云殊已经不见了。 “太子在外面等你。”辛夷站在床边说道。 天锦起身,步伐利落的向外走去。 太子一看到天锦出来,连忙向她迎面走来,关切的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天锦抬着头,将太子的神情一寸一寸的收进眼底,短暂的沉默片刻,最终她还是轻轻笑起,“我没事。” 太子如释重负,缓缓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呃,天锦……”太子有些难堪的样子,但还是咬牙说出了后面的话,“德寿那个混蛋,霍离斩了他的首真是便宜他了。天锦……是我太疏忽了。” “没关系。”天锦心中也渐渐放下了一块石头,然后又想起来另一个男人,嘴角泛起一丝自豪感,“是云殊深入敌营救了我。” “是吗?他亲自去的敌营?”太子还有些难以相信,但看到妹妹坚定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称赞,“那位佳公子平时看上去文绉绉的,以为只会干些运筹帷幄的事情,没想到还有这种魄力。” 天锦被擒时有想过大军压境的情景,但也没想过一睁眼会看到他。 “对了,他人了。”太子左右看去,豪气道,“让他过来,我要重重赏他。” “他走了。”辛夷走上前来说道。 天锦面色一沉,神色立马紧张起来,“他又去哪了,他想干嘛?” “他说去敌营将霍离将军救出来。” 什么? “胡闹。”太子大喝一声,指责道,“既然闯过一次军营,敌人自然会加紧戒备,他以为敌营是他叔叔开的茶楼。刚刚才夸了他两句,又犯浑。” “他说不想让天锦难过,所以就又去了。” “那他什么时候走的?”天锦拉过辛夷,急问着。 辛夷抬眼,“您睡着后他就走了。” “混蛋。”天锦暗碎了一声,奔向前去抢过了太子的马。 “回来,天锦。”太子急得在后面直追,但是天锦已经翻身架马,狂奔而去。 一路星辰相送,皓月遥望,天锦的内心也不仅仅是着急、担忧那么简单。 她甚至有些惧怕,惧怕他的离开,不管是危险还是不危险,她都不能再放任他离去。 是的,她孤单了很久,又坚强了很久,所以尝到可以依靠的滋味后,就像尝了一口慢性毒药。他的离去,无疑是一次痛苦的戒毒。 而如果他真的是毒,她却不想戒掉。 云殊还是将马停在了原来的地方,令他意外的,之前留给霍离的那匹马竟然还扣在那。这就说明霍离没有泄露他们的任何秘密,想到此处云殊不经露出敬佩之色。 扣好马后,云殊直接走到了北府兵的正门,让士兵通报谢玄。 果然,没过一会,有两个人跟着士兵快速赶了过来。靠近后,云殊认出他们正是博天和莎儿。 “谢琰哥哥……” “好了,先进帐篷再说。”云殊也不等他们来迎,直径走了进去,一路向谢玄的帐篷走去,畅通无阻。 “你怎么又回来了?”谢玄眯着眼,没精打采的,明显是被人硬从床上拖起来的。 “我要带霍离走。”云殊也不寒暄,直接提了要求。 “为什么连他都要带走?”莎儿很是疑惑的质问,“我们连续失去两个俘虏,考虑过军心吗?” 云殊摇了摇头,“一直以来我们几乎都是百战百胜的,失去两个俘虏也算不得什么。霍离对天锦有用,我要带他回去。” “天锦?”一听那女人的名字莎儿就满腔烈火,“谢琰哥哥,你分明只考虑天锦的感受,是她让你过来的吗?” 博天拉了拉身边的妹子,制止道,“莎儿,不得无礼。” 莎莎着急起来才顾不得这些,继续质问,“你知不知道,放走天锦和霍离这两个人,要害死我们多少将士?” “那是为了以后更多的胜利。”云殊伸手握住莎儿的胳膊,耐心解释,“莎儿,我们兵力与他们悬殊太大,必须要有绝对胜利的把握,有些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好,什么都是你有理。”莎儿一把打开云殊的手,拔出利剑,“既然你那么想带走俘虏,那你就像劫俘虏那样将她劫走好了。” “莎儿……” 博天刚要去制止,莎儿已经将剑刺了出去,而那一个简单的刺招,云殊只要侧过身就能闪躲,但是他却没有。 剑的力道并不大,但也足够划破衣服,刺进身体。 鲜血从云殊的肩头缓缓流下,他纹丝不动的立在莎儿面前,神情肃穆坚定,“我从未忘记过我的身份,从未亵渎过将士们的牺牲。莎儿,我们八万北府兵是小,而我们身后整个南朝数百万的百姓,才是我们来到这里流血拼命的全部理由。” 言语声调不高,却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然而越是看着他如此坚守着原则,莎儿心底就莫名的腾出一种恨意,那是彻骨的痛,是从脸上的烫伤一直拉扯到心底的痛。 “莎儿……”博天最是了解妹妹,她不甘心的。这个一直心有骄傲却被命运无情践踏的女子,她从未甘心过。 当眼泪快要溢出眼眶时,莎丢开了手中的剑,跑出了帐篷。 “莎儿。”博天连忙追了出去。 帐篷里顿时安静开来,静得可以听见烛火燃烧烛心的声音。 云殊知道他们兄妹的心里苦,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儿时的好友做些什么,只能低声的叹息。 “真好。”谢玄看着云殊点了点头,“连伤都有了,天锦公主看了一定会被你感动到的。” “霍离在哪?”一连两天双眼未闭的奔波,云殊显得有些疲惫。 谢玄掏了掏耳朵,指了指右方,“前面右转第三个帐篷。” “你们有没有审过他。” “谢止傍晚刚审过,下手挺狠的。”谢玄有些赞叹道,“他什么也没说,是条硬汉。” 云殊点了点头,霍离除了能力超群,一直都是以忠心备受太子重用,一点皮外伤还难不倒他。 忽然又想到什么,“我之前假冒你客卿的身份已经穿帮了。”云殊看着堂哥表现得很苦恼的样子,“而我又不能大摇大摆的进去将霍离带走,他会怀疑我的。” “你自己看着办吧。”谢玄也懒得管他,横竖这也是他的营帐,大将军心血来潮和士兵玩两天,倒也没什么。 “这可你是说的。”云殊指了指他,认真道。 谢玄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你想干嘛。” 云殊迅速捡起地上的剑,架在了谢玄的脖子上,凶狠道,“不许动,否则杀了你。” “……” 第340章 番65 决意不悔 存放仓粮的帐篷里,霍离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发丝有些凌乱,面色苍白。 忽然,他听到外面一阵骚动,里面还夹杂着熟悉的声音。 怎么可能? 云殊那家伙,怎么可能会再为他冒死跑一趟敌营? 霍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帐帘被人掀开时,出现的人居然真的是他。 云殊一把利剑架在谢玄的脖子上,将他拖进帐篷,见到霍离后一剑砍断他身上的粗绳。 “快走吧。”云殊低喝一声。霍离随即拿过自己的长枪逼开压上来的士兵。 “你们不许过来,不许跟上,不许叫人,不然就杀了你们的将军。”云殊也学着亡徒之士的样子,恶狠狠的说上几句凶残的话。 霍离在前面拿着长枪开路,云殊一直压着谢玄紧跟其后,两人如此一路出了军营,并将谢玄压到山丘上。 两匹黑马安然无恙的等着主人的到来,霍离一手抓上马缰,从臂膀处传来的撕裂般的痛一直游遍全身,令他一脚踩滑了马鞍。 “怎么了,快上马啊。”云殊催促着一声。 霍离咬了咬牙翻身上马。 谢玄看着也差不多了,一把打开云殊的剑。霍离在旁瞬间提枪逼退了谢玄,云殊也趁此机会翻身上马。 两人拉紧缰绳,一路狂奔而去。 这出劫囚的戏码被演得完美无瑕,但是谢玄的内心还是拒绝被俘的,哪怕对方是自己从小就庇护的堂弟。 “再有下一次,看我不把你扔河里喝水。”谢玄就记得他这个弱点了,狠狠碎了一口,慢慢向大营里走去。 不远处,莎儿立身月辉下,身姿瘦弱萧条。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无论可爱的谢琰向哪边跑,只要她愿意,就能跟上他的脚步。可现在,他们之间隔了一段无法挽回的岁月,于是她只能望着他的背景,目送着他离去。 他是旭日下的佳公子,俊逸之才,清雅高洁。而她是黑夜里暗行的恶鬼,刀口舔血,见不得光。 他们过上了完全背道而驰的生活,所以,他就成了她遥不可及的幻影,连争取一下的资格也没有。 “莎儿……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发了。”博天从后面迁出马,走上前来。 莎儿垂下眼帘点点头,沉默的翻身上马。 夜空茫茫,这样的日子在可称之为年少的莎儿眼里,将会遥望无期的贯穿她的终身。 这日的夜似乎有些漫长,天锦一路狂奔,心神不宁。 忽然暗处一道身影停在不远处,似乎在等她过去。天锦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按住了利剑,放缓了速度。 等到靠近时,天锦有些诧异的叫出那人的名字,“阿静?” “你怎么不在熙宝身边?” “天锦公主。”阿静翻身下马,走向天锦行了一礼,“熙宝公主很担心您,让我看看您。” “我没事,你快回去。”天锦拉着马缰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看远方,急着赶路。 “锦公主。”阿静有意拦在前面,问道,“您不打算让朱瑾回到身边吗?” “她还有其他任务要执行,暂时不会回来。”天锦抬起眼眸,微见凛冽。 “她跟了您那么多年,其心日月可鉴。” “我知道。” “就为了那个叫云殊的男人?”阿静叹息的摇了摇头,提醒道,“他和一个叫莎莎的女人走得很近,两人还在北国.军营出现过。” “那又怎样?”天锦面不改色。 “公主,你难道一点都不怀疑他?” “我为什么要怀疑他?”天锦冷哼,目视远方清傲不屑,“那丑丫头本来就喜欢他,又有点本事,自然一有机会就缠着他。” 阿静深深吸了口气,她心里睿智灵敏的公主,竟然会晕迷到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她这才明白,朱瑾为何会如此担忧。 “公主,云殊公子不是什么善类,我劝你最好离她远点。” 天锦豁然回过头来盯向她,眸中凌厉之色大放,阴鸷的神色宛如风雷席卷,呵斥道,“阿静,你若再出言不逊,休怪我不留情面。” 阿静也激动起来,“锦公主,云殊公子很可能是个奸细,他会将整个大锦军拖入火海的。” 天锦扬手挥鞭,阿静躲闪不及抬手去挡,马鞭狠狠抽在她的右臂,发出清脆的声音。 阿静顾不得疼痛,诧异的看向天锦。 天锦眸中的凶狠之色不是作假,阿静觉得事态可能比想象中严重,她们曾经无比冷静理智的虞美人创立者,现在竟有种癫狂之势。 “得罪了。”阿静冷冷丢下一句,调转马头一路远去。 留下天锦独立在旷原之地,她挥鞭的手有些脱力,平复情绪后,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但是,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再浪费了,云殊还在等着她。 一支单骑横穿荒野,一路向地狱之门奔波而去,摒弃了所有世人的爱,只为了将她从天上接下的男人。万星为证,此情此爱,粉骨碎身至死不渝。 “云殊。”天锦终于看到黑暗深处迎来两道黑影,她仅凭着轮廓就一眼认出了云殊。 “云殊!”天锦扬鞭一挥,加快了速度,奔驰而去。 “天锦?”云殊看着对面急来的御马人,心中一股暖流而至,“你怎么过来?” 两人拉近了距离,天锦抬起马鞭就要挥去,但见到那张苍白清明的脸,她终究难以下手,只得狠狠的抽向虚空。 “我许你默不作声的离开了吗?” 云殊坐在马上,想着解释的词,“你休息了,我不想打扰你。” “全都是借口。” “……”云殊看着怒不可解的天锦,心头莫名的添了份甜蜜感,那是在苦涩的乱世里难得的滋味。 “我不是回来了吗?” “……”天锦清秀的眉宇缓缓收敛,双眸的光泽渐渐温和柔软起来,轻声着,“可是,你受了伤。” “没事,皮外伤而已。”云殊看了看自己的肩头,那是莎儿情急之下刺的,并不深。也许,这一剑也是在提醒自己,莫忘了本分。 “你不该独自做这种冒险的事情,更不该拒绝我的帮助。” “……”云殊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若是换做真正的敌营,他确实做了件非常愚蠢的事。 “公主。”霍离在一旁行了一礼,惭愧道,“是我拖累了大家。” 天锦看着他两边臂膀都有着大面积的血渍,问道,“怎么样,可好?” 霍离只觉抬起手臂行礼都有些虚脱,更不说挥枪弄棒,但他还是要紧了牙关,摇了摇头,“我没事。” “还是先回营里给随军大夫看一下吧。”云殊看那伤势心觉不妙,北军里的一些逼供方式他是知道的,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实质内里都是伤筋动骨的。 天锦又看了看云殊,点点头,“回去吧。” 第341章 番66 药 如此又奔波了一夜,到达大锦军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霍离和云殊回到各自的帐篷,天锦特地交代,除了随军的大夫,谁都不可以打扰。 其中一个大夫很快就到天锦的帐篷复命。 “这么快?云殊公子怎么样?” 大夫很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未去诊断。” “为何?” “云殊公子似乎很疲惫了,直呼没事就将老夫给赶出来了。” 天锦放下竹简,有些置气的低喃,“那混蛋就不能乖一点嘛。” “算了,你先把一些外伤的药放下吧。” “是。”老大夫依照吩咐留了下外伤药,便退下了。 天锦是军旅之人,军中训练较强,又长期与兵刃为伍,哪有不受伤的道理。所以军中也会教一些外伤的处理方法,像天锦这样尊贵的身份,能学到的就更多了,料理一些普通的外伤根本就拦不到她。 她拿着外伤的药,脸上微微泛红,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药箱去了云殊的帐篷。 他真是累坏了,一连几天都没有合眼,还来回的奔波。 天锦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安静沉睡的模样,轻轻笑起。此刻的他,乖得想像个孩子。 肩膀的血迹已经干了,但长时间不料理肯定是不行了。天锦拿了剪刀,剪开他的衣服,露出他凹凸凌厉的锁骨,还有若隐若现的坚实的胸膛。 天锦还从未如今近距离的触碰过男人的身体,脸颊顿时绯红一片,热得烫手。她抿了抿唇,用湿毛巾擦拭了伤口。伤口确实不深,也不长,没再流血,都有愈合的迹象了。 又取出粉末状的药,轻轻洒在伤口处,连绷带都免了。 云殊的伤比天锦想象中的惨烈场面要轻太多,想想自己太多紧张,不由得自嘲般的笑起。 处理好伤口,天锦还不想离去,她就静静的欣赏着他。不经意间,还用指尖轻轻滑过他俊俏的轮廓,又路过挺拔的鼻梁,还有他光洁的额头。 帐篷里的气氛渐渐有些暧昧,天锦自知无礼的收回了手指,抚摸过自己发烫的脸颊。此刻的她,别说走出帐篷让别人看到,估计连照镜子的勇气都没了。 安安静静又胡思乱想的坐了许久,天锦才依依不舍的收拾药箱,离开了云殊的帐篷。 到了中午,辛夷将午膳端进天锦的帐篷,天锦吃了几口,觉得味道很熟悉。 “是谁做的?” “云殊公子。”辛夷直白道,“您的膳食一直都是他负责的。” “他不是休息了吗?” “刚刚陛下那边有使者过来取膳食,就将他叫醒了。” “混账。”天锦不悦的放下筷子,大步向外走去。 刚靠近云殊的帐篷,就看到他的身影在厨房里来回忙碌着,帐篷外站着一位瘦小的使者,着急的等待着。 “不过一顿饭而已,还眼巴巴的在这边等,少一顿又如何?陛下的御厨有那么差劲吗?”天锦一边走来,一边冲着使者大喝,吓得使者立马跪地求饶。 “公主赎罪啊,我们也不想打扰云公子。只是陛下吩咐了,必须要吃云公子的菜。” “随便找个人烧几道简单的菜,就说是云公子做的不就行?” “那可不行啊,公主。”使者连连摇头,解释道,“陛下一贯牙口不好,最近不知怎么的老犯病,喝药也不管用,每天疼得厉害。但是每次吃了云公子做的菜,就立马不疼了,您说奇不奇。” 天锦略思绪了一下,就猜到了什么,走进厨房问道,“云殊,你在我父皇的膳食里放了什么?他吃了就不疼,你这菜比神丹妙药还灵了。” 云殊轻笑,“真是瞒不过你。” 说着打开锅盖,取过碟子,装进去,又一道菜做好了。天锦看了看,那不过是一道简单的野菜,味道再怎么美,那也不能起到治牙疼的作用啊。 “上次去拜见陛下,见陛下有牙痛的迹象,我正好小时候贪嘴,也吃坏过牙。”云殊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壶,洒了点粉末下去,“这是按照当年的大夫给我留下的方子,特地让辛夷替我到镇上配的。对牙痛特别管用,我每天洒一点,陛下吃了当然就不痛了。” 天锦轻笑起,拍了拍云殊的后背,假装生气道,“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思。人家都是献药,你偏偏每天洒一点,让父皇望眼欲穿的来等你的菜,你也太坏了。” “突然献药反而惹陛下怀疑,不如就先让他吃了,日后知道也算是大功一件啊。”云殊笑着摇了摇药瓶,嘴角略带了一丝邪气。 “啊呦,云殊公子也真爱开玩笑。”使者见了立马跑了进来,殷勤道,“陛下心胸宽广,赏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怀疑你了。不如你就将药让奴才带了回去,日后刮风下雨的,也好让云殊公子在屋里歇歇。省得像今日这样,打扰了您休息。” 云殊犹豫了一下,看向天锦,“你觉得了?” “还是直接给父皇吧,省得使者大人每天来骚扰你。”天锦也不想他每天被骚扰,索性就拿过他手中的药瓶直接丢给了使者。 使者接到,甚为欢喜,想着自己也算立了一个小功了,“谢公主,谢云殊公子。”说着开始将做好的菜放进食盒,高高兴兴的离去了。 云殊看向天锦,含笑道,“我特地先把菜烧好了让辛夷给你端过去,你偏眼巴巴的往我这边跑,菜都凉了。” “那你还不快一点。”天锦脸上浮现一丝羞涩之意,“说好了要一起用膳的。” “好。”云殊搂过天锦的腰,含笑,“走,我们一起用膳。” 苻坚帝大营,旗帜飘扬,从高处看去,军营坐落有序,粗略一看,里面的士兵少说也有数十万之多。 议事的帐篷内,太子苻宏立身于案几前,前面端坐了苻坚帝,面色沉浸。 “上次之所以战败,可能是德寿走漏了消息,还害得天锦被擒……”每每想到此处,苻宏都深感愧疚,甚至有些后怕,“是我的错。” “听说是云殊救回来的。”苻坚坐在上面腰身挺拔,不冷不热的说着,全无挂心之色。 “是的。”太子点了点头,“他带了霍离和另一个少年夜闯敌营,将天锦救了出来。” 苻坚冷哼,“天锦也太不小心了,竟然让德寿压后。” “天锦在军中向来以诚待人,难免会有小人钻空子。不过这也使得大锦军上下一心,军纪严谨啊。” 面对太子的维护苻坚不以为然,叹息道,“到底是一女子,感情用事,不能担当大任。” “父皇……” 第342章 番67 戒备中的戒备 “算了。”太子还想说什么,却被苻坚打断,随后从案几上挑出一个竹简摊开,“南郡公恒玄有意联姻,你怎么看。” “恒玄?他现在不是被晋安帝被困在谢石府上吗?”太子略皱了皱眉,分析道,“他的父亲桓温就是颇有野心之人,在南朝中位高权重,可惜兵败。晋安帝似乎也不信任他了,他现在跟我们联姻……是想造反吗?” “他想造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苻坚目色阴寒,双手撑在案几上,似乎已经有了决定,“只要我们秘密将公主送过去,他就想办法在南朝发兵,与我们前后夹击,定能一同瓜分了南朝。” 这确实是值得考虑的主意。南朝最厉害的北府兵已经在淝水之地和他们牵制,如果此时南朝再内乱,定是要一败涂地的。 “我们北国确实有几位公主在适嫁年龄,父皇是有人选了吗?”苻宏暗想了想,道,“不如就文锦妹妹吧,她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又美名在外,嫁她过去也算是尽了我们诚意了。” 苻坚摇了摇头,点了点竹简道,“他们已经指名天锦了。” 苻宏心头一紧,看向苻坚帝,急问,“那父皇的意思?” “对他们来说,自然要迎娶对我们最重要的公主。”苻坚抚了抚胡须,神色清冷,“其实要我选也必然是天锦。” “为什么,天锦是大锦军的少帅,她怎么能当作联姻的工具使用。” “为什么不能!”苻坚脸上突然呈现肃杀之色,冷哼道,“天锦擅用兵,嫁过去定能有大作为,文锦嫁过去除了为他诞下子嗣,还能做什么?正好,也方便我收了她的兵权。” “但是……”苻宏心中一寒,眼前男人不但是北国的帝王,更是他们的父皇。可在他看里,除了权谋,什么也不容不下。苻宏越想越觉得不妥,“父皇,再考虑一下吧,天锦是不会同意的。” “由不得她不同意。”苻坚怒意横生,提笔在竹简上书写了什么,大声道,“来人啊。” 帐外里面进来一人,跪地行礼,“属下在。” “把这个竹简给锦帅送去,让她自行准备,不用来见我了。”说着收起竹简,抬手将竹简掷向那人。 “是。”士兵稳稳接住,行了一礼,迅速退下。 “父皇……” “好了,不必说了。”苻坚帝抬手阻止了太子后面的话,似乎有些不耐烦,“你还是想想后面的战役吧。” “是。”太子心下有些凌乱起来,行了一礼,也就退下了。 苻坚抚摸着右脸,牙龈的疼痛从嘴部一直延伸到颅内,压榨着他的精神。让他多说几句话就冷汗之留,极为影响判断。 “来人,传刘御医。” 外面有人响应一声,很快就有接受人到通报赶来。 “陛下。”那人已是中年之人,进来后就行了一礼。 “查得怎么样?”苻坚帝极力稳住声音,然而刘御医还是能从他煞白的脸感受到他的痛楚。 “回陛下,从云殊那取来的药配的草药大都是活血的成分,其中有几味是止痛的草药,应该没什么大碍。”御医面色坦然,一五一十的说着。 “嗯。”不管再怎么痛楚,苻坚也不会随意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使者献上来后,便交给御医仔细研究一番,明确没有问题后才会使用。 “那你找他要了方子,多配一点吧。” “是。”御医点头。 “退下吧。” “是。” 刘御医神态自若的从帐篷里缓缓退出,走了几步便遇到朱序。 “刘御医辛苦了。”朱序简短的打了声招呼,眼中光泽晦暗。 刘御医嘴角扬起一丝阴鸷的笑,点了点头,便自行离去。 大锦军的驻扎之地,四下是空旷的荒原,天高云淡,有风自北向南吹去。 红色战旗在半空中舞动,庞大的军营临时扎根在这里。他们是一个个有腿的巨兽,他们会慢慢的向南爬去,所到之处必将血染天际。 休战时士兵也会根据安排进行训练、战队演习等事项。 一片空地处,霍离将军斥退了众人,独自在里面训练。 他半赤着身体,站在空地处,前面二十米远的地方就是箭靶,箭靶附近是十几支凌乱散落的箭。然他一手拿着弓,一手拿着箭在低低的喘息着。坚毅的目光中暗藏着绝望之色,但他怎么可以认输,他决不能在这时候出任何问题。 霍离再次搭箭拉弓,弓弦要比普通的紧上几倍,那是太子特地命人为他打造的,一般人拉不开。然而可笑的是,现在连他自己也拉不开了。 即便他拼尽全身力气,但那股力量从胸腔游走到双臂时,好像被什么给生生截断了,再也传达不过去。勉强维持了短暂的时间,手臂就止不住的开始颤抖,他越是要瞄准,手臂就抖得越厉害。 如果连弓都拉不开了,他那支沉重凌厉的长枪,又怎能拿住。 而那支长枪,便是他全部的自尊所在。 额头有汗簌簌而下,手臂在微风中不停的颤抖,连着箭头都细微的摇晃不定。 霍离的气息渐渐凌乱。 忽然,一只用力的手一把托住了他握弓的左手,也就在那一瞬,箭头停止的颤动。同时也缓解了他手臂超负荷的疲惫。 “别练了,休息一吧。”云殊看着他,缓缓说着。 霍离还是固执的开着弓,然而他清楚的知道,只要云殊放开手,他可能连弓都拿不住了。最终,霍离的眼神暗淡下来,缓缓的收起了弓。 “你的伤还没好,等好了再练吧。”云殊轻轻叮嘱他。 霍离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他现在连自己该摆出什么态度都不确定了。是的,是不确定了,他是将军,他该气势凌人;可如果大家知道,这位将领的手臂已经连弓都开不了了,那他的气势不是太可笑了吗? “这事急不来。”云殊知道霍离所面对的问题,其实他何尝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伤的问题。皮外伤的疼痛是可以忍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转好。但筋骨的损伤则是不可遮掩的,甚至是终身的疼痛,从肉.体到精神,无时无刻的折磨。 可这就是战争啊,战争就是这样无情,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失去什么。即便有些战士踏上战争,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是真正的战争之所以残忍,就是因为它可以使人备受折磨,却不一定会死去。 云殊神色温和,隐隐泛着淡淡哀愁,“天锦知道吗?” 第342章 番68 霍离的心 霍离目光投向虚无的地方,一贯神采奕奕的军人第一次露出颓靡之色,恍如请求着,说道,“不要告诉她。” 云殊陷入沉默,纵然有才如他,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位英勇。 “你不能这样耗着……天锦她,会随着派你上战场的。” “我不怕死。”霍离说出简单的四个字,似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是天锦不希望你死。”云殊叹了口气,劝道,“要不你先回太子身边,那里有更好的御医。而且……太子一定会庇护你,你也可以安静的疗伤。” 回到太子身边? 霍离抬起头,将目光送得很远很远。 回到太子就可以放松了吗?就可以露出自己的脆弱了吗? 不会的。 他绝不会那么做! 他跟军营里的任何人都是不同的,他是一个不能后退、不能虚弱的人。 因为他是一个被赦免的奴隶。 在霍离的印象中,幼年时的生活也应该是非常富足的,起码记忆中每一幕,都有些老奴侍女陪在身边。那时候记忆中的天空总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也不知道饥饿是什么东西。 可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所有的美好都消失了。 身边的人都变得非常凶恶,动不动就抽打他,天地总要隔着笼子才能看到,而饥饿如噩梦般挥之不去。年幼的他不再玩耍,他需要带着沉重的铁链做着粗重的活,才能勉强有口剩菜剩饭吃。 那恶心的味道陪伴了他整个童年,而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的变化是为什么。 但那时候他的脑袋也很空,他只知道白天不停的干活,晚上像狗一样爬进笼子。他渐渐忘了幼年,他以为,这才是生活的真相。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皇子苻宏。 苻宏和其他皇子斗气,在林子里狩猎时和大家分散后就不见了。所有人都出去寻找皇子,包括他。但他却把自己给弄丢了,可是他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于是就不停的找、不停的找。最后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找到了皇子。 他把皇子带了回去,那时候寻找的人都以为皇子调皮,自行回去,便也都打算回去。若不是霍离不放弃的寻找,受伤的苻宏很可能就活不成了。 苻宏觉得他很忠心,便向父皇要了这个奴隶。一个奴隶而已,苻坚帝只是挥了挥手,便送给了儿子。 可他哪里懂什么忠心不忠心的,不过是做奴才的本能而已。 他就这样,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尽管依然是奴隶,但他很开心。 他觉得自己在奴隶中,变成了一个高级一点的奴隶。因为他不用带着铁链行走了,不用爬进铁笼睡觉了,他曾在笼子里无比渴望这样的生活。 然而更幸福的事还在等着他。 既然是特地要来的人,自然就不能用来做些端茶倒水的事了。 皇子苻宏将他带进了军营,命令他放下手中污秽之物,挺起胸膛走路。从此非兵器不拿,非皇族不跪,非苻宏皇子的命令,踏出一步就绝不能退。 另外,他还可以用自己的本名——霍离。 那一瞬,霍离都愣着了。不是因为恩宠,而是他很诧异,原来他也有名字,还是带姓氏的那种。 不久,他也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何会过上那种作恶的生活——是因为的家族的叛变。他的父亲被连坐,他因年幼勉强得了一条命,但也从此沦为囚奴。 囚奴比奴隶还要低贱,他们必须每日带着铁链劳作,夜里回到牢房睡觉,一种猪狗不如的存在。 是皇子苻宏挽救了他的余生,让他过上了属于人的日子,但那时候他已经不小了,他都十三岁了。 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与折磨、寒冷与饥饿,一种深深的自卑感已经刻进他的骨髓。 那样年纪的少年,每在清醒时会想什么? 苻宏曾坐在梧桐树上告诉他,他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愿尝试,他会有种天地尽在我手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可以改变这片天地。 霍离低下头沉默不语,他怎么好意思说,他眼睛一睁的时候就想着千万不要回到做囚奴的时候。 是啊,少年再也不想回去过那种非人的生活了。 所以他无比刻苦的去学习,骑马、练箭、练枪,然后还要学识字、学说话。在军营里,同龄人之间对比,他什么都要做到出类拔萃。他要让皇子不停的夸赞他,看重他。 后来他又跟着苻宏上了战场,他表现得更加无畏,时刻保护着苻宏皇子,一次次冒险于危难之中。 随着苻宏稳坐太子之位,他有了些名气。 太子好不吝啬的在众人面前夸赞他,英勇无畏,忠心耿耿。 可是只有他才知道,与其所说是忠心耿耿,不如说是无比的依赖。 是的,依赖这个词用得很叫人恶心,可才是最真实的。 他不能失去太子,因为他不愿再回到囚奴的生活。 尽管太子连他奴隶的身份都赦免了,还给他大将军的头衔。但他还是能从某些大人的眼神中,看到他曾经是囚奴的身份。 每到入夜,那种屈辱的童年生活,还会悄无声息的在他大脑里呈现,将他从梦中惊醒。一遍遍的提醒他,要做到更努力、更出色、更英勇,否则…… 否则他也不知道会怎样,总之应该是不能再承受的结局。 云殊见他沉默不言,猜他是不愿回太子那边的。一贯听闻他对太子忠心耿耿,可没听过他对天锦也是崇拜有加啊。 “你跟天锦很熟吗?”云殊问了一句。 霍离目光渐渐凝聚在他身上,缓缓开口,“跟在太子身边的时候,就认识公主了。” “那应该是很久了。”云殊笑笑,“难怪天锦总在我面前夸赞你,别看她平时对你冷冷的,其实她很关心你的。你看,她知道我懂点医术后,就让我来看看你的情况。你知道吗,你这几天都没在她面前晃,她就觉得你行迹可疑了。说明她一直都有注意到你。” “是吗?”霍离的冷眸渐渐温和,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思绪飘出了很远,“天锦公主自小就喜欢些男孩子的玩意,虽然陛下偶尔会夸赞她,但还是导致了最接近她的后宫女人们,用怪异的眼神审视她。她一路走来,也被不少人中伤过。” 第343章 番69 冬季雨 但她一直保持着那颗天然的赤子之心,在军里关心下属,与同伴之间也互相照顾。特别是创立了虞美人组织,收留了那些或流浪或孤僻的能人异士,正好与军营互补。那是她智慧与赤心的凝结点,是北国从未有的传奇。 “记得有一次,尚阳公主带着一帮贵族子弟,将熙宝公主给打了,天锦公主就在那。因为年纪尚幼,没能保护到熙宝公主,她只好静静的为熙宝公主擦拭伤口。然后我就将此事告诉了太子,太子把那群混蛋教训了一顿,终于博天锦公主一笑。”霍离淡淡的说着。 云殊轻笑,“哦,原来你还很有正义感啊。” “不是。”霍离摇了摇头,“熙宝公主是皇族里的异类,没有人会管她的闲事。” “那你为什么要管?” “我没有管。”霍离回忆着,眉宇浮起一丝不舍,“我看到她将熙宝公主送走后,偷偷的在一棵梧桐树下抹眼泪。” “……”云殊微愣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还那么小,为什么要让自己承受那么多?”霍离嘴角扯动了一下,讽刺道,“在皇族里,善良是不被需要的。” “她跟太子走得最近,所以我有很多的机会去观察她。但我离她太远了,远到看不清她的身影。” 所以他想走近一些,但他不敢。因为那是冒犯,如此卑微的他,怎么能去靠近一道圣光。 “我不了解她,我只能听她的命令。所以你刚才问我跟少帅是否熟悉?”霍离苦涩一笑,“我们不熟。” “但是这不代表我守护少帅心意,会比对太子少!” 云殊点了点头,这样的情感,他是可以理解的。他突然很敬重眼前的男子,虽然他看上去不那么聪慧,但他将自身优质的品质发挥到了极限。 他的一切都属于太子,也可以属于天锦,就是唯独不属于他自己。 “好,我知道。”云殊看着威武不屈的男子眼眸中闪着敬意,“行军打仗的,难免事多。这几日天锦似乎有些不高兴,有时间你也去看看吧。” “我不去。”霍离拒绝得很干脆。 云殊有些诧异,“为什么?” “你们那些文绉绉的话我说不出来。”霍离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瞥了云殊一眼,好像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但他还是转过了脸,略压低了声音,“你去吧。带兵打仗砍头见血的事,叫我去就行了。” 望着耿直无比的将军,云殊轻笑,“那好吧,你注意休息,我先回了。” 霍离没有说话,目送着谦谦俊逸的公子缓缓离去——公主不高兴吗?她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被擒的事?还是因为战事不佳的原因? 其实他何尝不想轻轻的靠近她,去问一问,少帅有何挂心的事,属下能为您做些什么? 可是他做不到。 他尝试过的,就是做不到。 每当要靠近天锦公主的时候,总有内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他出身在一个令他蒙羞的家族里,他是卑微的囚奴,他只是靠太子庇护才会像人一样活着。 他的长枪可以上斩君王,下刺敌兵,但他唯一做不到的,就是和过去一刀两段。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知足了。 就这样远远的看着好了,看着太子在某一天清晨登基为王,看着公主退去戎装,嫁衣绵长。 风雨飘摇,长安落叶尽飞去,初冬落人间。 占地百里的偌大皇宫在一场斜雨后,变得无比寂静。 熙宝披着一件斗篷,百无聊赖的在后御花园里走动,花园里已经没有花了,只剩下少许的绿叶还在风中摇曳。 路过一片梅林时,熙宝终于浅浅笑起,再冷一些的时候,梅花就要开了吧。 也不知道天锦路途的风景会是怎样的?会不会也能看到傲雪的红梅——就像她自己一样。 熙宝沿途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别再往前了。” 熙宝微愣,凝神看了看前面的路,再拐两个弯就到潇宇宫了。 拓跋珪…… 是啊,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不能再向从前一样无所顾忌的去见他了。 她是慕容冲的未婚妻,不久就是代王妃,若是被人发现私会其他男子,又该起些闲言碎语了。 于他于己都是不好的! 想到此处,熙宝便转过了身,往回走去。 可走了两步,身后的人又叫住了她,“天色不早了,公主回吧。” 熙宝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又走错了路,不免心烦的叹息了一声,另择了路。 回到寝宫里,天色暗沉了不少。 侍奉的侍女见公主回来,便左右服侍开来。 而一直跟着熙宝的侍女却纹丝不动的立在旁边。 她静静的看着众人忙活,有什么不妥的才出声指点一下。但若是熙宝贴身的事情,她还是会亲自动手。 她就是熙宝公主身边的大侍女,枫凰。 说到底也是个侍女,身份并不算高,甚至有些卑微。但她每每与熙宝站在一起,竟也是有着压制不住的贵族气质。 她很孤僻,平日里和公主之间也不多话,虽是服侍的人,行为举止中没有一丝的卑恭之气。反而举手投足间,有种深沉内敛的气质。 华灯已上,晚膳过后,枫凰为熙宝卸下红妆,拿着木梳,轻轻梳理着头发。 “公主不开心吗?”枫凰淡淡询问。 熙宝垂下眼帘,“我该为什么事感到开心呢?” “……”枫凰没有答话,静静的梳着那一缕青丝。 熙宝轻叹,“我要是能像天锦姐姐一样,去战场杀敌该多好。” “你不是想去战场,你只是想要自由。”枫凰说话从来都直说重点,有时候熙宝都怪她太过毒舌。 熙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苦涩的扬了扬嘴角,“我想天锦姐姐了,想去见见她。” “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 “我有什么好想的?”她过得这么好,衣食无忧,就连尚阳公主都许久未打扰她了,她有什么可挂念的。 枫凰抬起头,看着镜子的熙宝,淡淡道,“真正的你,连你自己都还未见过,怎么就不想了?” 第344章 番70 被魅惑的心 太过直白的戳向熙宝心头,惹得她一阵心痛。她无能为力,却也不服气,“那你了?你不想自己?” “想啊。”枫凰毫无顾忌的承认了,“我经常想着过去的日子?” 眼前的熙宝公主虽不满足,但还有大把的未来在等着她。而枫凰最灿烂幸福的日子,都已经在过去了。 就算未来遥不可及,那也好过回不到过去。 熙宝抬手轻轻握住枫凰的手,好似安慰,也好似在强调,“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没有人带你回去,除非他能斗转星移,让时间倒流。” 枫凰轻笑,苦涩的点了点头,淡淡道,“要么享受当下,要么就去完成自己的心中所想,你对镜独赏,又有什么用了?” “枫凰,你不懂。”熙宝垂首叹息。 “我怎么会不懂?”枫凰眼中光泽晦暗,神色哀伤,“你忘了,在多年前我也是公主啊。” 熙宝凝视对镜,她怎么会忘了这位公主? 她在家国灭亡后,一刀捅死了被俘虏的亲弟弟,既避免了他被人折磨而死的痛苦,也斩断了复国的可能性。 这样傲气又凶狠的女子,年幼的熙宝一眼就相中了她,让天锦想尽办法将她收进虞美人。 但真正来到熙宝身边的时候,不过才一年前的事情,在此之前,她一直都留在虞美人执行暗杀的任务。 多年的嗜血生涯里,她换了名字,也改了容颜,没有人再认出她来了,连她曾经火热的眸子都变得清冷。 “公主……是女儿身份里最高的位置了。”熙宝静静的抚过自己的眉宇,眼眸里蕴涵着凌厉的光华,宛如落在人间的星光,好似在等待了光芒鼎盛的那一天。望着和自己同样身份,却早早就遭遇不测的人,熙宝有些动容,“其实成为公主也未必是好事。” “是吗?”枫凰低笑,“我曾为此庆幸了好多年。每当我站在城楼上,那些女孩子都会用无比羡慕的眼神看向我。那时候,我的一切,都是她们可望而不可即的。” “站得高自然摔得重。”熙宝眼神微转,轻声道,“战乱里,很多公主的命运都是非常凄惨的。” “是啊。”枫凰的声音微微颤抖,“若不是天锦公主搭救,我此刻应该会躺在某个酒楼里……” 她微顿了一下,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往事不堪回首,但细想想她也够幸运的了,总好过其他的兄弟姐妹。他们都逐个惨死了,眼睁睁的看着,没办法阻止——或被杀、或自残、或蹂躏。 外面渐渐飘起了细雨,树枝摇曳,隐隐能听到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宛如流浪孤鬼的哭泣。 “你在虞美人一直执行暗杀的任务,一定不习惯吧。”沉默了片刻,熙宝低语,“有没有遇到同族的人?” “遇到过。”枫凰放下木梳,轻声叹息,“就一次,两个人。他们聚在一起商量复国的事,看上去还很年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不会。”枫凰哼笑,那是一种悲伤的自嘲,“我杀了他们。”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不会成功的,反而会带着族人受难。” “你为何如此肯定?”熙宝反而她。 枫凰没有说话,只是在笑,容颜悲伤而绝望。 他们是不可能复国的,因为那个王朝在被攻打之前,早已经腐败不堪。她的父皇就是傀儡,她的弟弟更是懦弱。 而那唯一值得骄傲的年轻将军,早已魂归西去。 “我就是知道。”枫凰开始收拾梳妆台上的东西。 屋内陷入一片静默,窗外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谁?”枫凰随手握起一支金簪作势待发。 熙宝也戒备的看向窗外。 “是我。”窗外的人探出身影,风雨湿了她的黑发和衣裳,微紫的唇说明了她此刻偏低的体温。 这一路的长途跋涉,看得出的辛苦。 “你先进来吧。”熙宝有意招呼她。 “不用了。”阿静站在外面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这样的风雨,对她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是不是天锦姐姐那边什么事情?”熙宝向窗台靠近。 阿静点了点头,神色有些焦虑,“天锦公主和云殊走得太近,但是云殊可能和南朝军有瓜葛。” “那你们有没有向天锦姐姐汇报?” “汇报了。”阿静的眼神明显有些失望,“天锦公主对云殊深信不疑,无论我们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熙宝垂眉叹息,“天锦姐姐从不曾这样。” “锦公主……”阿静顿了顿,“就像入魔了一样,北国也是屡战屡败,被困在淝水一带。总之那边的情况很不乐观。” 熙宝在窗前踌躇,手指轻轻点着窗台,“那怎么办了?” 枫凰放下金簪走上前来,向着熙宝说道,“其他人到底是走不进锦公主的心里,朱瑾又因玉笛的事失去了锦公主的信任。我看,还是劳烦熙宝公主亲自走一趟吧。” “我?” “是啊。”枫凰不像是在开玩笑,“难道你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只要身在外面,即便是同一个人,也不会变得不一样。” 熙宝微愣,但想想似乎也很在理,她点点头,确定道,“好,我亲自去一趟淝水之地!” 熙宝公主不同于常人,和天锦公主也不仅仅是简单的姐妹关系。 天锦创立了虞美人,但一路都离不开熙宝的扶持,她们一贯姐妹同心,但更重要的事,她们还是一路同行相伴的人。 见熙宝亲自出马,阿静也略宽了心,“那属下先告退了。” “等等。”熙宝突然出声挽留,“外面冷风斜雨,过两天和我一同去吧。” “不了。”阿静清冷的拒绝,也没有说谢谢,“阿静习惯了风雨为伴,熙宝公主随后跟上吧。” 说完便转身离去。一脚踩上走廊的栏杆,黑影瞬间翻上瓦梁,穿过走廊后消失在雨幕后。 外面风雨渐大,枫凰抬手半掩起窗户,轻声道,“风雨兼程又如何?能进虞美人的人,哪个不是在风刀雨箭上走过来的!” 熙宝看着她,眼神黯然,回到了妆台前,轻叹息,“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怕吗?”枫凰远远的望着她。 第345章 番71 亡国公主 “说不怕都是骗人的。”熙宝轻缓的吐气,“父皇集兵百万,誓要拿下南朝,可以开端就不甚顺利。连天锦姐姐这边,也都是困难重重。” 苻坚帝倾其所有孤注一掷,若是败了,别说南朝,整个根基不稳的北国,都将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势力给瓜分了。 而亡国下的公主,又是怎样的命运。熙宝在镜中看着同样贵为公主的枫凰,无从想象自己的结局。 “休息吧。”枫凰走到榻前为熙宝整理床铺,“明日向皇后娘娘请安时,就顺便说一下出宫的事,我跟你一起去。” “好。”熙宝点了点头。 一切安排妥当后,枫凰退出了熙宝的房间。 她转过身,背对着熙宝越走越远。而她们的人生,似乎要了一个相同的重合点。 她第一次见到熙宝的时候大概只是有余光轻轻瞥过,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个坐在马上,却停得老远的小公主。 因为她已经被她父皇的人马压着跪在城门口,有更多凶狠又恶心目光在审视着她。她惶-恐、愤怒、绝望,而他们狂笑、凶残、傲慢,甚至说着或残忍或污秽的话,狠狠撞击着她最后的防线。 然后,那些恶贼们拖着她父亲是尸体,用绳子一点一点地拉上城楼。曾经华丽又尊贵的衣裳变得破烂肮脏,混着腐肉坏血,引来一群蚊蝇。 而她的弟弟,本该是王位的继承人,那在一刻没有展现出傲人的勇气,反而在不停地颤动,不停地哭泣。 枫凰在往后每一次回想起那张还稚嫩的脸,都会默默流泪。她从没有责备过弟弟的胆怯,他还是孩子,被人按倒在地上,听别人告诉他,他将要遇见的凄惨死法。 那些人说,他们会砍掉他的手脚,挖掉他的鼻子,然后再很小心的破开他的肚子,让他看看自己的肠子。 别说幼弟哭闹不停,连她自己也承受不起。 于是她拼命挣开按在她头上的大手,抢过一把大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捅进了弟弟的身体。 只是一刀,他都没承受住,在夕阳的余晖里轻轻的合上了眼。 而她,并没有因为惹怒那群人而遭遇砍断手脚的血腥事。 苻坚帝大喊一声“赏”,那些下贱的士兵就把她拖进了草棚,扒掉了她的衣服,一个接着一个的摧残她。除了那群士兵的狂欢的声音,她还听到棚里的羊叫声,猪哼身,还闻到屎粪的味道。 从此后,那些杂乱作呕的声音伴随着那股恶臭,总会在不经意间偷溜进她的噩梦。那短短半天的经历,会在深夜里不断不断的重复,折磨她剩下的岁月。 亡国那一年,她十六岁,正是待嫁的好时光。 可也是在这一年,她这只傲娇的花朵,被历史一脚踩进泥潭。她的灵魂被困在散发着恶臭的牢笼,再不能翻身。 这就是公主命,曾为人所羡慕不已的公主命。 枫凰停在走廊的尽头,转身看向熙宝的房间,透过窗户,她还能看到屋里的烛光在微微颤动。枫凰叹息一声,最终转过了头——熙宝啊,你虽遭人非议,却也是公主之身。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而你和你的家国又会面临怎样的结局了? 星夜深沉,荒原里野风肆虐,军营里篝火昏暗。 辛夷刚刚接到命令,放两匹马在军营的背面,而天锦约了云殊在军营的东面悠闲自然的散着步。辛夷看着天空无星无月,北风呜咽,此夜透着一股妖冶之气,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她想跟在天锦身边,却被命令留在原地,此刻举目眺望,以寻不到天锦公主的身影,只有她硬塞过去的火把还泛着微光。 山丘上,天锦的目光延伸进漆黑的夜,不知在想些什么?云殊静默的立在一旁,无声的陪伴她。 许久,天锦终于开口,“你曾说江山大好……你想过要得到这片大好江山吗?” 云殊看着天锦,感觉她心事重重,“天下,是天下的天下。无论我们走到何种高度,都不该忘了初衷。” 天锦陷入沉默,目光黯然,“是啊,可是……这大好的江山很快就与我无缘了。” 云殊有些诧异,“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她的风格? 是啊,那种错觉天锦自己也曾有过的。 她是苻坚帝的女儿,是唯一能驰战沙场的公主,是二十万大锦军的少帅。她自认为自己和其他公主不一样,她有气派、有权势、有风格。 这片广阔无边的疆土山河,是父皇的,也是她天锦的。可是……当她渐渐深入权贵之后才发现,之前的美好全都是幻影,疆土山河与她何干? 她只是一枚棋子,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去。这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命运,与其他公主又有何不同。可若这样的命运她无从挣脱,那这些年经历的风霜雨雪又算什么? 太子曾教她唱过一首小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天锦听了甚为感动,那时她就暗暗发誓,一定会与众将士同在,与家国共存亡。可一转眼,国不在需要她,家也不在容纳她。 “我要嫁人了。” “什么?”天锦突然冒了一句,云殊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别说诧异了,那神情简直对天锦的话感到莫名其妙,“仗还没打完了,怎么就嫁人了?” “不打了。”天锦神色黯然,低语喃喃,“父皇要彻掉我大锦军少帅的身份,以公主之名去往南朝联婚。” “南朝?”云殊很是诧异,“谁?南朝有谁要叛变吗?” “南郡公桓玄。”这个人曾出现在虞美人送来的密报上,天锦也略知道些他的信息,“他的父亲很有野心,只可惜兵败失利。他在南朝不被信任,想趁此机会和我父皇联手,瓜分南朝。” 云殊后脊一阵凉风游走,此刻在淝水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而内朝中居然有人伺机叛变。 “什么时候的事了?” “有一个月了。” “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天锦眼眸充斥着无奈,“父皇连我都不见了,难道你还要冒死进谏,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346章 番72 远走天涯 “不管是什么办法,哪怕是冒死一谏,我也要拼死一试。”云殊提高了声音,显然有些激动。 她应该早点告诉他的,也好让他把消息传给朝中的父亲谢安,无论如何,他都可以从中周.旋,绝不会让恒族与苻坚帝联手。 “可是我不希望你为此冒险。”天锦接到那个竹简的时候就知道,无论她做什么都将是徒劳,所以她也没吵着要去见父皇。那个比想象中还要冷漠的君王,眼底除了侵占什么也没有了。 “……”霍离曾说他说不出那些文绉绉的话,所以让他去安慰天锦,可是有些时候,他也说不出那些文绉绉的话。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实质性的帮助,一切言语都是虚幻的谎言。 天锦缓缓抬手,触摸到云殊的脸颊,很仔细很仔细地看着,生怕一转身就再也看不到了。 “我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锦帅了,我是弃子……云殊,这片美丽的山河故土,我为此奋勇杀敌,但是……并没有几个人真心待我。” 云殊看到天锦弯垂着眉宇,眼眸中柔光闪烁,她行走于乱世泥潭,想要一举平息战火硝烟,然而将未远行,却被乱世的亲人深深伤害。云殊看着柔弱的天锦,无比疼惜恋爱,紧紧握住她的手,肃穆道,“你说的,我不赶你,你不许走。只要你不愿,没人可以从我身边带走你。” “此话当真?”天锦的眸中渐渐泛起光芒。 “此话当真!”云殊用力点了点头,询问,“我们还剩多少天?” “今晚父皇的人就会来接我。”天锦皱了皱,看向军营,“并且撤销我的军权” 今晚? “时间有点紧。”云殊放开了天锦,双手握拳,眉宇紧敛。天锦透着他的眼眸,都能感觉到他在焦急的思索着各种办法。 “云殊……”天锦有些感动,但是要残忍的提醒他,“我是北国的锦公主,名声早已在外,普通的办法是不行的。” 云殊也以为是,“那你有想到什么主意吗?” 天锦上前一步,几乎是紧贴着云殊,她审视着云殊的脸,轻轻的吸了口气,似乎花了很大的勇气。 “云殊,我们走吧。” 云殊微愕,但也是转瞬之间,快到天锦抓不住他曾矛盾的那一刹那。 “好,我们走!” 在火把的映衬下,云殊的轮廓坚毅,器宇堂堂。那双深邃而悠远的眼眸,任然保持着清澈与纯净。最重要的是,天锦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自己含笑的容颜。 失去了家国天下,竟然是意外的欣喜。 大锦军内,辛夷站在少帅的帐门口,即便是里面没人,她也纹丝不动的立着。 忽然,身后一阵骚动,辛夷迅速转身看去,只见一个位使者,带着几位轻骑,迎面而来。 “锦少帅呢?”那使者面带忧容,从马上下来,连忙上前问道。 “不在。”辛夷看着使者表情不对,似乎有重要的事,隐隐感觉不太好。 “啊呦,这时候怎么能不在了,还不快找回来。”已经有些年纪的明显着急起来,忧心忡忡。 “怎么了?”不远处传来硬朗的声音,霍离一身戎装,迎面而来,“苏大人,怎么晚了,你不在陛下身边,跑到我们大锦军来做什么?” 苏使者叹了口气,道,“我当然是来传圣谕的。” 霍离看苏使者很是着急的样子,也有些紧张起来,“莫不是太子那么出什么事了?” “太子那没事。”苏使者欲言又止的,“总之将锦少帅快找来吧。” “锦公主了?”霍离看向辛夷。 “她跟云殊公子去散步了。”辛夷指了指从远处传来的火把星光,“在那。” “来人啊。”霍离随手一招,便有人快速跑来,“去那边将少帅叫回来,就说有圣谕。” “是。”士兵行了一礼,跑到一个马栏下迁出一匹黑马,奔驰而去。 辛夷看着士兵渐渐消失在黑夜里,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霍离就陪着苏使者一起等天锦归来。 不多久,有马蹄声传来,但看身影竟只有一个。再一看,是那个去寻人的士兵。 “少帅了?”霍离见他一人回来,高声喝道。 士兵下马跪地,紧张的回道,“属下,没有见到公主。” “那云殊公子了?” “没有。”士兵直摇头,“那边一个人也没有。” “不好。”辛夷低喃了声,转身就往军营外奔去。 “辛夷?”霍离见状也连忙快速跟了出去。 “哎,你们去哪?”苏使者犹豫了一番,也跟了过去,“等等我啊。” 辛夷一路跑到军营的后方,放眼寻找着什么,但似乎什么也没有。 “辛夷。”霍离追了上来,“辛夷,你在找什么?锦公主了?” “她……”辛夷有种非常不好猜想,“她可能和云殊公子去了什么地方?大概……大概天亮之前就能回来吧。” “什么?”霍离有些疑惑,“荒山野岭,大半夜的他们能去哪?” “我不知道,她不让我跟着。”这下辛夷也开始焦急起来了。 “啊呦,你们在干什么了?”苏使者追得气喘吁吁,跑上来看着荒芜的四周急道,“你们跑这来干嘛,还不快找锦少帅回来。” 辛夷看着霍离,解释道,“晚上的时候,锦公主让我牵两匹马放在这,可是……” 辛夷摊了摊手,“那两匹马不见了。” “大晚上,有什么急事要离开?” 面对霍离的疑问,辛夷之能摇头。她有些焦虑,如果朱瑾在的话,或许早就该猜到公主的想法了。 “呀啦!我知道她去哪了。”苏使者大叫一声,拍腿笃定道,“她逃跑了。” “放肆。”霍离大喝一声,斥责道,“你赶污蔑少帅。” 辛夷也是压低了眉宇凶狠的看向他。 苏使者心中一阵叫屈,但又欲言而止的叹了口气。 霍离见他要说不说的,便猜道,“是不是和陛下的圣谕有关?” “这个……” 苏使者犹豫不决,霍离就更着急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能把我们锦少帅逼走。” “你到是快说啊!”辛夷一把按住剑柄,就差没拔剑了。 第347章 番73 消失的新娘 “好好,我说。不过你们可别给说出去了……”苏使者靠近了他们一步,压低了声音,“陛下要将锦少帅秘密嫁到南朝去。” “什么?”这简直是难以置信,霍离喝道,“不可能,她是大锦军的少帅,怎么能嫁到南朝去。” “唉,大将军,我一个跑腿的哪敢撒谎啊。”显然苏使者也不愿看到这个局面,“陛下想跟南郡公联手,内外合谋,收了南朝。” “但是……”霍离他想不到那么遥远又复杂的阴谋策略,他只是觉得这个决定当下肯定是不妥的,“她是大锦军的少帅,她要是走了,大锦军怎么办?” 苏使者苦着脸,勉为其难的说着,“这不是要我今晚来收兵权了嘛?” “你敢!”霍离一把拎住苏使者,目如血兽。 “这哪是我的决定啊,你凶我干嘛。”苏使者使劲拍打着霍离的手,拧了半天对方才松开。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使者竟然感觉到,霍离看上去苍劲有力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当然,虽然他手掌的放开,他也不多想了,霍离是谁?他可是太子身边的第一猛将,他的手怎么会颤抖。 “太子知不知道这件事?” “怎么不知道?求也求了,吵也吵了,没有用。” 霍离深深叹了口气,难怪锦公主近日心情不佳,他早该去问问太子的。 辛夷目光延伸到远方,无星的夜叫人更加迷茫,“苏使者,请你务必在大锦军多坐一会。锦少帅不会逃的,我们一定能在天亮之前将锦少帅找回来。” “这可不行,我得如实回去复命的。”苏使者摇了摇头,霍离猛的又一把拎过他,就连一旁的辛夷也目光如炬,恨不得杀他灭口。 “好好,我等到天亮,等到天亮。”苏使者连忙答应,霍离这才推开他。 天锦这一走,就是临阵脱逃的罪,若被陛下落实,那就是杀头的罪。 回到大营后,大锦军一切如常,那些士兵们还不知道发了什么。只是有几队人马被霍离将军从睡梦中叫了起来,去四周寻找云殊公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四下还没有消息,苏使者心情忐忑,不顾拦住回去复命。 霍离一夜奔波到未归。 韩优和媛媛一早起来,大锦军里能说得上话的几乎都去找云殊公子了,惊得他们连连斥责。 天大亮后,太子苻宏从训练场回来,刚走到帐篷前听见有人在喊。 “太子殿下。”苻宏转身,见苏使者心急如焚的向他跑来。 “怎么了?”太子心情似乎不太好,“陛下兵权收回来不高兴吗?” “哪有啊。”苏使者急得直冒汗,“昨日我去大锦军营,锦公主早不见了,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八成是和那小白脸跑了,我圣谕也没传,这不今早赶回来复命,陛下震怒啊!” 苻宏一惊,“天锦跑了?” “这个……这个也不能这么说吧。总之就是不见了,和那什么公子的一起不见了。” “陛下那边怎么说?有没有下什么命令?” 苏使者扶额摸了摸额头的汗,“怎么不下令了,派了两万的军队风头去找,说是绑了手脚也要送到南朝去。” 太子眉宇紧凑,思绪片刻道,“不行,我得去一趟。” 说着就向苻坚帝的主营帐跑去。 “给父皇请安。”几乎是掀开了帐帘一边说着一边跑着跪到了苻坚面前。 “你又有什么事吗?”苻坚帝一拍案几,盛怒无比。 “父皇,让我去找天锦妹妹吧。”苻宏跪在地上请求道,“回来之后也请您收回成命,别让她嫁到南朝了。” “你敢再说一遍?”苻坚直指太子,怒意盎然。 “父皇,难道你没感觉到嘛,天锦妹妹她不愿嫁啊。若是她真的违抗命令来大吵大闹,反而是好事。但是她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这说明她内心寒彻,伤心欲绝。”苻宏一再的恳求,“父皇,若您不收回成命就去追她,只怕追回来的是一具尸体啊。” 苻坚心中震动,神色一惊,紧紧咬着那两个字,“尸体!?” 苻宏点点头,句句诚恳,推心置腹,“天锦自幼性子刚烈,父亲您是知道的。她铁了心不嫁,除非是横着上轿,哪可能是被绑着上轿。难不成,您送一个尸体去南朝。但如果您能收回成命,苏使者圣谕还未传,为迟不晚啊。” “……”苻坚帝深深吐了口气,陷入深思。 “父皇,您可想清楚,天锦和不是文锦或尚阳那样的深闺公主,她可是大锦军的少帅。如果为向南朝联婚的是而被逼死了,必然会军心动荡的。”太子于情于理,大到局势、小的情感,一一分析给君王听。极力劝阻,期望悬崖勒马,以免铸成大错。 苻坚帝沉默不语,粗眉倒挂,指尖轻轻敲打着案几的边缘。 在长久的沉吟里,威武的帝王终于松开了口,“去吧,联婚的事,日后再商议。” 太子终于松了口气,嘴角微微扬起,“谢父皇。” 再次行礼后,苻宏快速推出了帐篷。 “备马。”太子走出帐篷大喝一声,随即有人拉着一匹战马快速走来。 “太子留步。” “朱序大人?”太子迎面而来的人一边走着一边向自己行礼,随即也礼貌的向他点了点头,“有事吗?” 朱序一副忧心的样子急问道,“听闻一早陛下就大发雷霆,天锦公主不见了,这、这也太荒谬了。该不会是那个叫云殊公子的在搞鬼吧。” 太子略顿了顿,然后缓缓点头,“是了,公主殿下听信谗言,不知被那伪君子带到哪去了。父皇很是担心,就派人去找了,想必他们是走不远的。” “哦,是的。”朱序抚了抚胡须也以为是,“公主殿下聪慧过人,自然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说不定现在已经往回走了。在下,不耽误殿下去接公主了。” “嗯。”太子翻身上马,威风凛然,挥动马缰奔驰而去。 原地的朱序刚刚还泰然神色顿时一变,有些焦虑起来——如果谢琰真的把天锦给带走了,那他们里应外合的计划可就泡汤了。不行,得通知一下谢石大人。 年轻人就是容易意气用事。 朱序叹了口气,摇头而归。 第348章 番74 为你,大好头颅献上 在那一年,霍离看到天锦在梧桐树下默默流泪时,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天锦的脆弱。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少年的心脏好像被什么给击穿了一样,比看到她鲜衣怒马时还要有感触。 他想去保护那个女孩子,和保护太子不一样,那不是忠心的感觉,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激发出来的欲望。 对,是欲望,每个人都有欲望,霍离也有。 他想看到天锦永远都好好的,不愿任何事物伤害到她。他想达成她所有的愿望,满足她所有的命令,哪怕是跪在她脚下。若这也是一种守护,他情愿一直跪着,跪到膝盖在泥土的生根发芽。 他不会说什么文绉绉的话,也不会起誓,他在做将军之前连头都不敢抬,跟别提说话了。 但他的心意,多年来……从未改变! 霍离一路向北追逐天锦的踪迹,直到天色朦胧时,他终于在这片荒芜的地方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即便是隔着未央的夜,他也一眼能认出来,那在朦雾中骑马奔驰的女子,便是天锦公主!因为严格算起来,霍离看天锦的背影要比看正面的次数还要多。 只要她平安就好。 只要她开心就好。 只要这是她的选择……那不管对方是谁,强权显赫、还是谦谦公子,他都忠心的祝福。 所以当看到天锦和云殊牵手而行时,霍离勒住了战马。他停在薄雾里不动声色,静静的看他们远去——带着他无声的祝福。 他一直停留在那里,没有回去,直到太阳高升至晌午,一群士兵骑马追来。他在无形中握紧了长枪,缓缓垂在手边。 “霍将军?”领头的是陛下身边的一位仇副将,勒住了马轻视道,“你不去找天锦公主,停这晒什么太阳啊?” “……”霍离没有说话,他一向沉默寡言,除了太子,旁人与他交流那都是惜字如金的。 “算了,快让开吧,别挡着兄弟办事。”仇副将也懒得与这种傻货多言,挥手示意他让开。 然而霍离就像听不见一样,死死的盯着他,枪尖渐渐的抬起,神色凶狠,“我不会让你们过去,你们另行择路吧。” “另择路?”仇副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像看到升官发财的道路似的,兴奋起来,“呦,有希望啊。” 说着拔出了腰间的大刀,忽然脸色一沉,斥道,“大胆,你竟敢违抗陛下的命令,若再不让,休怪我不客气了。” “……”霍离一直对这帮贼眉鼠眼的军官没什么好感,此番为了天锦,更不会相让。 仇副将冷冷一哼,大喝道,“兄弟们,给我上。” 后面的一众几十个人纷纷抽出兵器,向霍离扑来。 霍离眸子一紧,低吼一声挥枪而上,向众多的兵刃迎面而去。 他第一次真正实战的时候就是以一迎十,是太子下的命令,天锦坐在马上看着。 后来太子笑说,他看上去向一头饿狼,看到一个人就扑上去,看到一个人就扑。打得没有章法,也不够漂亮,但是赢了。是的,他本来就只求赢,何况公主殿下还在看着,如果输了,她会摇头的。 有一次,公主曾对他说这样的话。她说,霍离,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拘束,更不要顾及那些侧眼视人的人。你要尽情的发挥,才能做更多是事。 所以,他不会畏惧迎面击来的仇副将,不会害怕仇副将身后的几十个人,更不会屈服于皇命。 远走天涯又何妨?大逆不道算什么? 只要能让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幸福的生活着,他便不惜任何代价为她搭桥铺路。 但是……当手臂渐渐虚脱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害怕的吧。 有刀趁着这个空档,深深的插入他的身体,让他从马上坠下,但他哼都不哼一声…… “哈哈哈。”仇副将拿着刀仰头长啸,“听闻你上次被俘虏了伤得严重,你哪里是严重啊,你是废了吧。哈哈哈。” 众人跟着一阵耻笑,他们正无情的践踏着一位猛将的自尊,却不自知。 霍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就像看一群蝼蚁。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他感觉不到疼痛。 “哼,如此冥顽不灵,违抗圣令,给我杀了他。” 那些人再次一拥而上。 霍离用尽全身的力气,拿稳手中的长枪,那其每一招每一式挥出去,都尽可能的完成他的使命。 对方的人数在逐步的减少,他身上的刀伤在渐渐增加。那一刀一刀下去,就像砍在木头人身上,除了流血,再没有其他反应。 而霍离就像失控咆哮的猛兽,尽管看得出他引以为傲的长枪,挥出去已是没有了准头。每每与刀刃相撞,都像要脱落的样子,但他还是极力挥动着。 他至死不渝的守护着一条道路,简直荒谬到可笑。 他风雨无阻的苦练十载有余,终于成了如今这样顶天立地的大将军,竟然为了一条看不见的荒野小道而甘愿抛头颅洒热血。 仇副将手拿大刀,睥睨的看着眼前的癫狂之人,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傻子怎么还能做将军。更何况,他的手臂随着挥舞次数的增多,确实是越来越无力了。 他单膝跪在地上喘息着,似乎连举枪都做不到了——仇副将如此判断着,然后看准时间快速举刀砍下。然而就在那瞬间,霍离猛然站起,高抬起枪,从他咽喉插入,从他后颈冒出。 一个强大的信任会激发一个人巨大的潜人,那不是一个势利小人可以推测出的道理。 霍离用不断颤抖的手将银枪从仇副将的喉咙里抽出,布满血丝的眼眸缓缓抬起,看向众人。 鲜血溅了一声,分不清是敌人的还只自己的,此刻他就像从地狱里逃出的猛鬼,叫人望而生畏。 仅剩的几个士兵大叫一声,纷纷丢了手中的兵力跨马逃离。 成功了。 他又赢了一次。 他不是废物,他至始至终是一个有用的人。 他霍离……愿为太子拿起长枪,做一世忠臣的猛将;更愿守护天锦公主一生安然,大好头颅献上。 不求任何回报,甚至不求她多看自己一眼,只求她永远不要流泪……就好! 第349章 番75 命运与挣扎 荒野寒风,刮得铁架更是生冷。 太子苻宏领着一队人马一路向北追去,但天锦具体会走哪个方向他心里也没底,看着越来越荒芜的旷地,他有另择路的打算。 就在勒马的时候,不远处向他们迎面跑来几个人,骑在马上都格外慌张的样子,身上还有血迹。 “怎么回事?”等那几人靠近时,太子大声质问。 几个逃跑的样的士兵看到太子在前,慌忙从马上滚下来,连连叩首道,“霍离将军在前面把仇副将给杀了。” “为什么要杀他?”太子听了也是一惊,但他相信霍离不会无故杀人。 其中一个士兵看了左右吓到说不出话的同伴,战战兢兢的说道,“仇副将正带着我们去找锦少帅,但是霍离将军拦住不让前行,两人就打起来了。” 不让前行? 是因为天锦! “你们先回去吧。”太子瞬间就明白了霍离的用意,斥退了那几个带血的士兵,随即驾马狂奔而去。 没有追出多远,就看到了那一小片腥血的战场。尸体横七竖八的倒着,压在野草上染红了原本荒枯的土地。 霍离站在尸体中央,结实的戎装上沾满血迹,有些地方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滴血。他握着银枪放在身后,目光视死如归,好像在痴痴的守候着什么。 “霍离!”太子看到眼前一片狼藉,死得还是父皇手下的人,难免有些置气,“你也太莽撞了,就让他们把天锦带回去又怎样?我还能看着天锦被处死吗?” 太子一边说着一边生气的下马走来,然而霍离第一次没有搭理他的话,没有向他行礼,也没有看他一眼。 “霍离!”太子呵斥了一声,走上前来正要问他的罪,却看着脸色煞白僵硬,与往日不同。 “霍离?”太子放缓了声音,再看那支凌厉的银枪并非是握在他手里的,而是深深的插入土中。 银枪的主人正依偎在上面,才立住身体。 “霍离、霍离……”太子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他轻轻喊着同伴的名字,抱着他的身体,让他缓缓的倒在自己的臂弯下。 “霍离,快醒醒。这是命令……你、你不可以死的,霍离……”太子推着霍离的身体,企图将他叫醒,然而他的身体已经僵硬。 他睁着眼睛,却再也不会醒了。 他不能再听从太子的命令,不能看到锦公主的背影。 他死了,为自己保留着自尊…… “霍离,你就是个痴人,你就是个傻瓜……”太子失态的搂着亡故的将领,大声责备着他,神情痛苦万分。 霍离怎么能死了?他怎么能死在这片荒野? 他都想好了,等一起打了南朝天下,他就挑个好女孩和霍离结婚;等霍离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就给那孩子爵位;等他做了皇帝,就封霍离做统帅;等霍离的儿子再有儿子,就封他家族门楣。 这样一来,霍家又可以发扬光大了。 到时候,谁都不敢轻视霍离。 霍离就再也不用活在囚奴的阴影里,他一定会很威风,然后等老了,他们还一起去骑马打猎。 这是他太子殿下的霍离,最忠心最勇猛的将领,给予厚望的男人。对,这就是霍离,太子心中的霍离,一个痴傻又忠诚的将军。 太子亲自埋了霍离,就在这片荒野,就在他死也要守护的地方。 相处那么久,他一直都不爱多话,实实在在的做事,完成太子下达的每一个任务。不管太子多恩宠他,他都战战兢兢的跟随在自己左右。其实他完全不必这样,因为他比自己想象中要优秀多了。 可是他不知道。 他看上去就像是块行走的木头,一个无法忘记过去的木头,一个不善表达却心思敏感的木头。 “霍离……”太子站在风口,遥望着远方,“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打了南朝回来后,我就带你走。” “你就为我守望这这片疆土吧。”太子扬起嘴角轻笑,却掩饰不了凄切的眼神,他低喃,“这是最后一个命令了……” 埋葬了霍离,太子顺着他死守的方向继续赶路。终于在寒风里颠簸了一个午后,在日阳泛红的似乎找到了天锦和云殊。 他们似乎已经很疲惫了,或许觉得已经走得够远,不会再有人追上来了。所以他们把马放在水边饮水,而他们依偎在一棵老树下,静静的坐的。 从后面看去——韶华正好的男女,伴着一棵古树,还有前面的流水和马匹,再远的地方还有山川,连起来就像一幅悠远美丽的画卷。 霍离就是为了这幅不羡鸳鸯不羡仙的画卷,才丢了性命的吧。 可是霍离啊,她并不是普通的贵族女孩,用你的牺牲来交换她的幸福,是远远不够的。 “天锦!”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天锦和云殊心头具是一惊,瞬间站起转身。 “太子殿下?” 天锦低喃了一声,只见太子怒气冲冲的快步走来,抬手“啪”的就给了天锦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为了霍离! 太子从未出手动过她,连训练的时候都没有伤过她。然而这一巴掌却来得特别快,就像春雷夏雨,天锦来不及躲,云殊也开不及阻止。 天锦自以为是为了出逃的事,只是深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平复心绪。 云殊将天锦拉向身后,对着太子说道,“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你闭嘴。”太子厉声阻止了他,目光肃杀的看向一贯聪慧的妹妹,“你们一走,父皇就派了两万兵马来找你们,你以为你能跑得掉?你跑得了一时,你能跑一辈子吗?” “你抛下了大锦军潜逃,你考虑过跟着你的人没有?你的尊严了?你的骄傲了?天锦……”太子一把握住天锦的手臂,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其他将她唤醒,“天锦,你不能儿女情长,你是我们北国的公主,是大锦军的少帅……” “放手!”天锦用力推开太子,冷冷哼笑,“那父皇可曾考虑过我的尊严,考虑过我的骄傲?他把当成一位少帅了吗?你只是将我当成一枚棋子!” “这就是你的命!”太子狠狠拂袖,字字清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每一个人都应该履行自己的责任。你做了十多年的公主,享受了荣华富贵,享受着大锦军对你的叩拜,现在你一走了之,你不惭愧吗?” “那我为这个国家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却将我舍弃,你们有一丝惭愧吗?” “那你将一生托付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公子,你以为你就能获得幸福吗?”太子戟指怒目,哼笑,“他不过是个商户的儿子,他有什么能耐带你走?” 第350章 番76 回归军营 云殊缓缓抬手,拿开太子伸来质疑的手,目光专注,“她既然愿意跟我走,那我就算不惜一起代价,也要让她幸福。” 太子冷哼,背过身去。 “太子殿下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斥责我们吗?”云殊收敛眉宇,双手垂在袖内,警惕起来。 太子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我是来带你们回去的。” 天锦下巴轻抬,冷冷道,“那你就把我尸体带回去吧。” 太子哼笑,这烈焰一样的女子,果然是跟他想得一样。 “父皇已经松口,圣谕也没有传达。”太子转过身,目光温和的看向天锦,“我是来接大锦军的少帅回营的。” 天锦神色微动,陷入沉默。 “你不信我?”太子质疑。 天锦摇了摇头,她弯下眉宇,抬头看向云殊。而云殊看到她投来的目光,眼中的光芒顿时萎靡下来。这让天锦尤为的不舍,尤为的……不忍。 太子大抵能洞悉到天锦的矛盾,索性也将话说死了,“我既然找到你,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走。当然,你也可以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天锦眸子一紧,她讨厌被威胁的感觉,可是……她也绝对不会杀了唯一照顾她的哥哥。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似乎已经成了谁也对不起的罪人。直到身边的男人,轻轻挽住她的手…… “天锦。”他的声音很温和,听着便叫人宽心,“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爱你,便爱你的全部。不过我有个条件,希望你能答应。” “什么条件?” 云殊依旧温润,只是神色里多了一份严谨与叮咛,“如果你回到大锦军,那不管将来会发生怎样艰难的事,也一定要坚持留在我的身边。” 还以为会是了不得的条件,原来不过是他应得的愿望。 天锦依偎进云殊的怀抱,坚定道,“我向你发誓,不管将来会发生怎样艰难的事,我都会坚持留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云殊抚过她青墨般是长发,轻叹喃喃,“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们回去吧。” “云殊……”天锦抬起头,眼中波光闪烁,“对不起。” “你不用向我道歉。”云殊放开天锦,独自走到河边去牵马。 他生气了吗? 他真的一点也不生气吗? 天锦看着他的背景,心中无比愧疚。 世人都渴求贵权,不惜刀口舔蜜,却不知贵权累人。 云殊将马匹牵到天锦面前,天锦接过,她明显能察觉到云殊的神色沉重许多。 说到底,都是她的错! 三人上马无意,直径往回走去。 云殊拉着马缰,笔直的坐在马背上,心中默默叹息。 虽然向前走时未知的前途,但往回走就是无尽的杀戮。他答应天锦离开也许会有些自私的因素,他也想撩开肩头的担子,彻底为自己活一次。但绝不是一时的冲动,一时的任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们拔剑相遇,立在不同的战场。莫说天锦能不能坚持下来,连他自己能不能去面对天锦,他都不能给明确答案。 战场无情,尸骨如山,天地为墓,英魂流落他乡……而活下的人,更是会受尽身心的折磨。 而他们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往回的岁月必是要咬紧牙关的往下走的。 云殊看向天锦,夕阳的余晖中,再次确认少帅身份的她,重拾了那股绝世风华的气度。 ——但愿她能挺过去吧! 太子一行人先将天锦和云殊送回大锦军,真正抵达时,星辰已覆盖了整个天幕。 辛夷内心无比着急担忧的走上前来,却露着埋怨的神色,“公主,回来了。” 天锦点了点,也未解释什么,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用厌恶的眼神看向云殊。而云殊只是礼貌的向天锦打了声招呼,好像根本就看不见那些异样的神情,自顾自的回了帐篷。 “怎么回事?”天锦问。 辛夷顿了顿,刚想解释,韩优和媛媛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冒出来,甚是激动。 “小玉姐姐,小玉姐姐……” “小玉姐姐,你怎么找人也不叫我们一声,害得我们好担心啊。”韩优埋怨都直跺脚,“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哪怕是半夜,我们都能随叫随到的。” “嗯嗯。”媛媛也重重的点头,他们太讨厌一觉醒来营里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感觉像被抛弃了一样。 “找人?”天锦疑惑。 “对啊。”韩优透着下巴,很是善解人意的样子,安慰道,“我知道,你半夜带着士兵去找离家出走的云殊公子了,直到现在才回来。放心吧,既然小玉姐姐那么相信他,我们也会相信他的。” 这说词跟事实明显不符,天锦看向辛夷,而辛夷只是默默的转过了脸。 难怪一进大锦军就感觉士兵们看云殊的眼神不太友善,原来他们隐瞒了天锦离开的事实,拿云殊做目标了。 “对了,云殊公子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啊?”媛媛很天真的问着。 天锦收紧了眉宇,心里又多了一层愧疚,但她也不好多解释,“没离开,只是散步走得远,迷路了。” “啊?”韩优和媛媛张了张嘴,明显不相信,“找到现在才回来,那得散多远?” 天锦看向他们,眸子泛起严厉之色。韩优和媛媛知趣的闭上了嘴。 太子看着天色不早,在旁催促道,“好了,换了衣裳去见父皇吧。” 天锦点了点头,正要进帐篷的时候,忽然又觉得身边少了什么。 “霍离呢?” 辛夷摇头,“没回来,大概还在外面找公主了。” “不……不是。”太子抬了抬手,欲言又止,神色几番变换后才缓缓解释,“我在路上看到他了,发现他之前受的伤还没好,我让他先回长安养着。” “回长安?”天锦有些诧异,“应该只是外伤才对,怎么需要回长安?” “不是。”太子摇了摇头,神色黯然,“伤到筋骨了,不便带兵。” “这么严重。”天锦神情有些惭愧,“他在我身边那么久,我都不知道。” 太子叹息,“他是诉苦的人吗?” 天锦敛眉,心中有了许多挫败感,她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在不断的犯错了?霍离他……霍离他也是为了救自己才被擒。若不是她指挥有误,他怎么可能受那么重的伤。 “好了。”太子见她难过,也不想让她太过压抑。一件联姻的事已经让她憔悴了许多,他也不希望她再承受更多,“伤筋动骨休百日,等他三个月后我再招他回来。” “嗯。”如此天锦才安心些。 进了帐篷后,梳洗掉一番风尘,天锦再走出帐篷后目光如剑,神采凌厉,似乎做好了心理准备。 “去见父皇吧。” “等等。”太子叫住了她,提醒道,“恐怕还要带上云殊公子。” “不带。”天锦断然拒绝,态度坚定,“我不想再让他受委屈……本来离开就不是他的主意,有什么冲着我来就行了。” 说着头也不会的翻身上马,缓缓的调转了马头。 太子叹息一声,也只好如此。 第351章 番77 拥护 天锦来到苻坚帝的大营时已经是深夜了,她被待令站在帐篷外等候。 初冬的繁星往往都特别清晰,点缀在苍穹之中,遥远而孤寂。苍白的月光下,她看上去冷静很多。 四下出奇的安静,只有篝火跳跃的声音不时响在耳畔。 回忆起这几个月和云殊的点点滴滴,一路走来,几经生死。云殊看似行为异常,还一次又一次的离开她,可每每到关键时候,他总是用命去诠释对她的心意。倒是她自己,一再的叫他妥协……可他却从未拒绝,甚至没有说任何责备的话。 有时也隐隐感觉云殊的内心在颤抖,他好像很害怕些什么。可能是自己给他的感觉太不安了吧,毕竟这样的身份在他们之间拉开了若大的距离。那不是人人都可以跨越的,至少他一直拼命的去争取…… 天锦静静的站在帐篷外,不急不躁,一边等着父皇的传唤,一边缓缓的思索些什么。偶然间,她的嘴角难以察觉的扬起,然后目光投向大锦军的方向。对着茫茫悠远的夜,好像看到了用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时间一点一滴的游走,东方渐红,朝阳徐徐升起,温暖的色调在云层上染出壮丽的图画。天锦的脸颊披了一层晕红,清澈的眸子里映着希望的曙光,硬站了一夜依旧身姿挺拔,神态坚毅。 路过的朱序看着被阳光照耀的天锦,内心里无比赞叹,如此傲骨烈气的锦少帅,当真是仙姿神品,不敢小觑。 朱序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行了一礼道,“见过锦少帅。” 天锦扫了他一眼,神情清淡,没有言语。 她此刻还是戴罪之身,没有心情和他寒暄。朱序假装不知道的模样,疑惑问道,“听闻云殊公子在大锦军蛊惑人心,锦少帅可有留意?” “胡说。”听着对方的意思,天锦瞬间能猜到太子为了维护她,一定在军营里说了不少诋毁云殊的话。心下不免一阵怒意,“我天锦做什么事去什么地方,还轮不到别人左右。” “那当然是了,锦少帅睿智无双,自然不会被人轻易蛊惑。”朱序连连赔笑,转念又收敛了笑容严肃道,“但是云公子贸然带锦少帅离营,那可是大罪,陛下定是要罚他的。” “罚什么?”天锦当即呵斥,横眉冷对,“是我带他离开的大营,他何罪之有?既是无罪,何来惩罚?朱大人位极人臣,一些风言风语,还是少听为妙。” “是是,望锦少帅恕罪。”朱序被人呵斥,反而扬起了嘴角,“只要锦少帅平安而归便好,臣退下了。” 天锦收回了视线,神色清傲,再不看他。 转首离去的朱序露出诡异难测的笑意,他上前也不为问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只想测测她对云殊的反应。 不过才多说了两句对云殊不利的话,天锦便如此维护,看来谢石的计谋还是起到了效果。 只是现在唯一要顾及的,还是云殊本身的问题——他竟然同意和天锦一起私奔! 唉,以情诱人难免会深陷其中,到时棋差一招,谁赢谁输还真不好下定论。 希望那孩子能够心系天下,切勿被儿女情长所累! 当朝阳完全升起时,天锦在温暖的光线里看到了熟悉了身影。 他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逆着阳光不快不慢的向这边驶来。衣着利落得体,举止安然自若,一派淑人君子的好模样。靠近时,他勒住了马,从马上翻身而下,拎着两个食盒,嘴角浮着宁静的笑意,向她缓缓走来。 “你怎么来了?”天锦看着云殊有些生气。她一心护他,才没让他跟来,他反而眼巴巴的送上门,枉费她一番苦心。 “我来给陛下送早膳。”云殊抬了抬食盒,周身的光线柔软温和。 天锦没好气了瞪了他一眼,“这种事情不是有专门使者做吗?谁让你亲自送了?” 云殊抬起一份食盒笑道,“那还有你的了。” 他的笑容纯粹而温暖,天锦凝望着他歪头坏坏的模样,心中一荡,再不能伪装。置气的表情瞬间融化,舒缓的笑容如浴春风。 天锦上前一步,慢慢的靠近他,刚想说些什么,传来召唤。 “有请锦少帅。” 两人神色具是一顿,笑意瞬间收敛。 “我陪你一起进去吧。”云殊有些担心。 天锦抬手,示意不用,“放心吧,我应付得来。”说着,毅然决然的走进帐篷。 此时,苻坚帝已经梳洗完毕,在众人的侍奉下坐在了宽长的案几上开始一天的筹谋。 天锦直挺着身姿,大步上前,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挽起衣裙,双膝跪地,是歉意也是她的决心。 “给父皇请安。”声音清冷坚毅,神色淡定无惧。 苻坚一看她毫不反省的模样,更是怒意难消,一拍案几,呵斥道,“天锦,你可知罪?” “女儿知罪。”天锦低着头,眉宇舒展。 苻坚冷哼,眼眸蓄满睥睨之色,“枉称你是巾帼不让须眉,倒头来也不过如此。临阵脱逃,至国家危难于不顾,你怎对得起父皇对你的栽培。” 天锦豁然抬头,眼眸中华光大盛,冷傲倔强,“女儿不是一味的争强好胜之人,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父皇栽培之恩无以为报。只是父皇不该为了眼前一丝利益,将女儿送进南朝,还不准女儿进谏。父皇做的这一切,难道不叫人心寒吗?” “放肆。”苻坚大喝,抬手直指道,“本想让你混迹南朝,与桓玄里应外合,没想到你竟荒谬到和一个野男人私奔。天锦,北国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说道气盛盎然之处,随手拿起竹简,狠狠砸向天锦。 整齐的竹简扑在天锦肩头,线断后落了一地,七零八落的躺着。就像天锦被亲人出卖后碎裂的心,也是如此一般不可修复。 “女儿知错,但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天锦顿了顿,面不改色的直视着苻坚帝,坚定道,“云殊不是什么野男人,他才华横溢、顶天立地,是长安商家云氏的儿子,家世清白、人之表率。” “那也配不上你,你用情与他,不过是自甘堕落。”苻坚帝不屑之极,自己一手打造的女少帅,竟会恶心到和一个商户之子私奔,简直是奇耻大辱。 “父皇,女儿心意已决……” 第352章 番78 成功的密谋 天锦只是说了一句开头,苻坚帝完全不想在听她后面的话,直接抓起旁边的几只毛笔一把摔在她的头上。 天锦闭了闭眼,默默隐忍承受着。 “你还有脸说。”苻坚帝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因为你的丑事,害朕和太子各损失一名大将。你这不知羞的贱人,若不是看在大锦军的份上,早将你吊死了一了百了。” “大将?”天锦皱了皱眉,她并没有听太子说有损失什么大将,有些不明白苻坚帝的意思。 苻坚冷哼道,“难道太子没和你讲吗?霍离将军和仇副将就是因为你的事起了争执,双方互斗致死。你还不好好反省,趁早收心。” 什么? 霍离死了? 不是回的长安吗? 天锦一阵轻喘扯痛了自己的心,这消息恍如晴天霹雳,让她跪在地上的身子有些不稳。 “霍离……不会的,他是猛将。仇副将那种货色,怎么可能杀他?”天锦神智有些恍惚,但还是能做出清晰的判断,“霍离不可能死在那种人的手上,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确实不会死在仇副将的手中。”苻坚帝目光凶狠,赫然道,“此事先给你记着,等到攻下朝,在一起与你算账。” “谢……父皇。”天锦忍着心中的哀痛,低下了头。 此时,苻坚怒意未消,但牙龈处传来的一丝绞痛让他乱了心神。帐篷外走进来一位侍奉的老奴,手中端着膳食,恭敬道,“陛下,该用膳了。” 苻坚忍着疼痛挥了挥手,示意他放在一旁,然后命令道,“先上药吧。” “是,都已经熬好了。”老奴轻声答了一句,随即走出账外又端了一份汤药进来,恭敬献上。 苻坚帝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大口喝了下去,中途没有停顿。 天锦盯着多看了两眼,心底有些疑惑,但到底是没有开口说话。 放下汤药后,苻坚的神情似乎转好了些。看着天锦跪在下方,面不改色,虽然心有愤怒,但正如太子所言,既然还用到她,也不能真把她给逼死了。 “既然你不同意去南朝,那你日后就替太子做先锋吧。”苻坚拉下脸,语气也略低沉了些。 “天锦领命。”行军打仗的事,天锦向来义不容辞。 苻坚看了看下面的天锦,这个小女子虽然是他女儿,可她身上随时都保持着一股难以融合与拿捏的清傲之气,叫他无端生厌。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也许是他执意将她嫁娶南朝的原因之一吧。 “下去吧。”苻坚挥了挥手,就将此事告一段落。 天锦行了一礼,起身退出了帐篷。 掀开帐帘,就看到太子和云殊在不远处相对而立,似乎在谈论些什么。见到天锦出来,两人俱是神色一动,深沉的眼眸瞬间变换如水。虽然那种转变只是轻微而迅速的颤动,转瞬即逝,但她天锦是何许人,立马警觉起来,向他们大步而去。 “太子殿下。”天锦礼貌性的唤了一声,但眼神中明显流露出警示之意,走过来后便与云殊站在一处。 “父皇没说什么吧?”太子不动声色地问道。 “只是训斥一番,并没什么。” “那就好。”太子点了点头,心下也放松了不少。 天锦从刚才起心中便有一个疑虑,本可以当面问父皇的。但气傲如她,正是两人僵持的时候,她没有问出口。现在太子正好在这,顺便问道,“父皇这段时间一直在吃药吗?” “是啊。”太子点点头,看了看云殊,“还是云公子送的药方,你应该知道的。” 药方是天锦自己跟云殊要的,她怎么会忘,“是不是吃太久了?” 太子也以为是,但还是耐心的解释道,“可能是气温骤降的原因,父皇的牙痛病总是不见好。吃了药,才能缓解疼痛,否则连觉都睡不着。” 天锦若有所思,正色道,“似乎比以前更重了一些。” 太子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父皇虽然英明神武,但到底是有些年纪的人了,牙口病总是难以避免的。” 天锦想想也觉得在理,谁没有老的一天? 当年秦皇渡海求药,到最后还不是死了,连着若大的家国也在他死后不久也化作幻影。 在太子和天锦两人议此事时,云殊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而眼眸中却泛着晦暗不定的光泽。天锦无意扫过身边的云殊,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暗自猜测是不是太子跟他说了些什么。 “那就不打扰太子了。”天锦行了一礼,打算告退。 太子点了点头,也不打算再留她。 见他们两人不打算久聊,云殊转身去牵马。 此时,天锦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过了头,神色转而有些伤感。 “霍离是去长安了吗?”天锦轻问。 太子神色一顿,瞬间又舒展开来,“是啊,你不用担心,他会回来的。” “是嘛?”天锦有些颓靡,她垂下眼帘缓缓开口,“那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些什么?” “他……”太子神色几番变换,终于扬了扬眉,含笑着说道,“他希望你过得好。他本想跟你告别的,但是你和云公子一起不见了。他知道你离之为何,但他尊重你的选择……因为她希望你过得好。” 天锦看着太子对她说得那样真诚,心中怅然若失,眼眸泛起酸楚隐忍的光泽。她点点头,也学着太子的模样说,“好啊,你替我转告他,我不会让他失望的。” 太子没有答话,只是避开她的眼神,转而看到不远处牵马等待的云殊,又想到了什么。 “你就打算这样跟着他?”太子的低叹。 天锦看了看云殊,目光笃定,“是啊,就他了。” “父王不会同意的,你是公主,还是大锦军的少帅。就算有朝一日下嫁,那也不可能下嫁给一个商户。”太子毫不避讳的将话挑明。 这些道理天锦不是不明白,但既已答应他未来的路不管有多艰苦,都会跟他一同走下去。她天锦,又怎会做一个负心的女子? “那我情愿不做什么公主少帅,做个寻常女子,嫁入他门。”天锦收回了目光,意志坚定,“大不了打下南朝后就宣布我战亡,这样我也不为功名所累,陪他逍遥快活去。” 听着妹妹的话,太子直摇头。 第353章 番79 莎莎的开端 纵然瑰丽飒爽如天锦这般的女豪杰,遇到感情之事,居然也会任由自己陷入疯魔癫狂之姿。 “父王会杀了你们的。” “我不怕。” “所以,云殊死了,云家被灭门你也不在乎。” “……” 摄政多年,周旋在风谲云诡之中,苻宏的心早已凉冷。唯有天锦,这个在政治的泥潭里还能保持纯雅之风的妹妹,是他心底最后一丝温存。 “放心,我会帮你的。” “你?”天锦心中泛着一丝苦涩,他刚刚说的话宛如巨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你确实会不断帮我们分析,此事中的利弊得失。” “……”太子苦笑,他刚刚失去了霍离,而唯一疼惜的妹妹,似乎也要离他而去了,“我在你心中就如此不堪吗?” 她看着太子,没有答话,静默片刻后,终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苻宏立在原地,看着天锦一步步的离他远去,身边跟着一位他并不看重,却极被她深爱的男子。那种感觉,好像是自己精心呵护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而他只能默默看着,或者,顶多帮她考量一下对方。 霍离那个傻瓜,要是能像他这样释然,大概也就不会死了吧。 太子低低叹息,最终还是在寒风中转过了身。 等待他去处理的事还有很多,他不能在某一件事上逗留太长时间。有些事情改不了,有些人……若真挽留不住,也只能目送了。 回去的路上,荒原上宁静如海,云殊置身其中牵着骏马,从容不迫,好像和这荒原融为一体。 “云殊……”天锦打破了沉默,看向他。 云殊转过头,轻风拂面,撩过他的发丝,天锦看着有些痴迷。 “怎么了?”他轻问。 “太子有跟你说什么吗?”天锦想着走出帐篷的那一瞬间,太子和他的神情有那么一闪而过的变动,似乎有意在回避着什么。 “没有。”云殊的回答短而温和。 天锦有些不置可否,她应该相信眼前的男人,可女儿的第六感往往都不会错。她从不怀疑云殊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她只是担心太子心机叵测,说不定会利用到他。 “有没有人因为出走的事为难过你?”天锦又问。 云殊笑起,眉宇温和,“没有,你不用担心。” 天锦突然觉得刚才的话问得很愚蠢,就算有人为难他,难道他还会向自己诉苦吗? “总之,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记得,我们是要一起面对的。”天锦素白清丽的容颜泛起一丝红晕,她看向他,星眸里充满了信任、安慰与坚毅。 云殊并没有给出直面的答应,而是刚毅静谧的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你放心!” 如果“我爱你”是感情的直面表达,说出来需要一种勇气;那“你放心”则将这份情感酝酿得更加的凝重,说出来便显得无比真挚。 天锦听了,微微震动。 她有些惊喜,又有些悲伤,甚至又有些彷徨。她能感觉那句“你放心”里,蕴含了无尽的暴风雨,而且……很快就会降临。 往后的好些天一切如常,天锦也渐渐将此事淡忘,反正不管前面的路是悬崖还是峭壁,她早以下了恒心,定能同他一起走过。 这日,云殊依旧像往常一样,将早膳端进她的帐篷,与她休闲浅聊,谈着他游山玩水时遇到的奇闻异事。然而这样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辛夷有些匆忙的走进帐篷,汇报道,“公主,朱瑾回来了,还抓回来一个敌方的探子。” 天锦神色一紧,随即放下碗筷,大步向外走去,“出去看看。” “是。”辛夷为天锦掀开帐帘。 朱瑾带回来的探子? 她一贯心思缜密,精明能干,带回来的人估计真会是谢主帅安排的眼线。云殊眼眸微动,有种不好的感觉,连忙也放下早膳,跟了出去。 刚走出帐篷,见到被包围在中间被绳子捆绑的人,云殊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发丝微乱,满面风尘,身上还带了一些伤。虽然身份被戳穿,受困于敌营,眼眸中却闪着倔强不屈服的光芒。 “莎儿……”云殊低喃了一声,缓缓走向前去。 莎儿的看到云殊,就像被刺痛般急速避开,撇过头去。 “怎么是你?”天锦早就怀疑过莎莎的身份,觉得她不是普通的荒村少女,或许是个躲避江湖事件的武林人物。只是没想,她一个年龄不到及笄的丫头,竟然是南朝的侦探。 莎儿冷哼,毫无畏惧之色。 天锦转向朱瑾,正色道,“你怎么抓到她的?有证据吗?” “我在探查谢琰的时候,就发现这丫头经常出现来两个军营的附近。但她身手了得,行踪诡秘,我一时也不好出手,所以一直暗暗留意。直到昨天深夜,她潜伏在大锦军附近,然后又向敌军那边跑去。我怀疑她是收集到了什么信息,中途埋伏了她。”朱瑾从怀中取出一物,交向天锦,“这是在她身上搜到的,上面是大锦军的部署。” 天锦打开巴掌大的粗布,看着什么秘密写的情报,长久不语。 自从苻坚帝让她替换太子做先锋后,她便重新调整了军事部署,而这份粗布上的内容,正是新部署的军队人数划分。 若不是这份证据,谁会没想到,南朝的探子,竟然是一个毁容的少女。 看着如此年幼的她,做着如此冒险的事,天锦不由得一阵悲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莎儿冷哼,满不在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天锦上前一步,视线落在她脸颊的烫疤上,“你脸上的伤疤,不是什么算命先生害的吧。” 莎莎目光无惧又坚定,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想对她使用心理战术?那真是失策了……因为她的心已冷硬如铁。 “是酷刑对吗?”天锦继续说着,“包括你的哥哥阿天。” “是又怎样?”莎莎歪了歪头,凝望着天锦,“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难道我会现在才想起来哭吗?” 第354章 番80 朱瑾的细致 “你当然不会哭。”天锦抬手想抚向她的脸,但中途有顿住了,一丝悲切转瞬即逝,眼眸中闪起清冷的光华,“因为你的眼泪已经流尽了,你给南朝做探子,就没打算长久的活。你的心……是冷的。” 莎儿心中微动,好像被什么重重打了一拳——她的心是冷的吗? 是啊,起码在别人看来确实是冷的。 她杀人如麻,不但一门心思盯着别人的脑袋,就连自己的脑袋都放在腰上过日子。她不仅要随时做好自我牺牲的准备,还要时刻准备接受哥哥死亡的消息。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啊——可是,这也是他们的觉悟。 有时危难逼近,麻木起来落在身上、脸上的水,都分不清是雨还是血。 这样刀口嗜血苟活于世的人,她的心还会是暖的吗? “对,我的心就是冷的。”莎莎展眉一笑,就好像和一位大姐姐斗嘴一样坦然。 因为云殊的关系,天锦起初对她就不是很有好印象。见立场为敌的身份已定,虽为年轻的她感到惋惜,但也不想再多费口舌,平稳淡然的吩咐,“将她带下去吧。” “等一下。” 莎儿早就做好了觉得,不管是什么结局,她都能接受,绝不留一滴眼泪。然而刚要动身,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拽住。 朱瑾凝望着锦公主,没有任何顾忌,神情清冷又笃定的继续说道,“我还看到她和云殊一同出现在南朝的军营附近,两人相谈自如,最后好像还争执了些什么。” 此话一落,众人瞬间将视线移到了站在一旁的云殊公子身上,连看他的神色都不由得凝重起来。 云殊在众人的目光缓缓上前,不动声色,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莎莎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收敛。 天锦收回目光,她的心里有些颤动,并不是怀疑他对大锦军的背叛,而是不明他对莎莎是怎样的用心?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天锦问。 朱瑾盯着云殊,似乎已经认定了他就是奸细,“那次他被你赶出来,我看到的时候,他已经和这个女人走在了一起。” 天锦神情清肃,看向云殊,言语低缓却又冰冷,“你们怎么走在一起的?” “我在路上遇见了她。”云殊简单解释了一句。 “就这些吗?” “就这些。” “……”天锦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微敛着眉宇,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简单的回答。就像上次的玉笛事件,他在苻坚帝面前也是这样简单傲气。 她情愿他能失些风度,多辩解几句,哪怕是安慰她的心。 可是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哈哈哈……”一直情绪稳定的莎莎突然在众人面前笑起,嘲弄道,“锦公主,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会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要不是因为你从中作梗,说不定我已嫁做人妇,又怎会出现在荒郊野外?” 一提起此事,天锦忽然有些难以抑制的愤怒起来,随即提声道,“压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见。” 天锦转身,刚好对上云殊的双眸,那双朗目正看着被带下去的莎莎,隐隐透着一丝不忍。 一股莫名的怒意,在天锦心底油然而生。 “公主,那云殊分明……” “够了。”天锦已然猜到了朱瑾后面的话,并大声的制止,双眸凌厉地看向她,警告道,“不要再犯上次的错误。” 再次提到玉笛的事,朱瑾有些失望的转过头。她还在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她何止是没有判断,她分明就是一味的偏袒。 天锦置气的回到帐篷,云殊也跟了进来。 “怎么,要给你未婚妻求情吗?”天锦还未落座,就酸言起来。 “这种证据确凿的大罪,怎好求情?”云殊依然跟着她走上去,然后和她一起坐下,自然的为她递上筷子。 天锦接过筷子哼笑,“没想到你心这么大,之前看她走夜路都要相送,现在她有难都不帮的。” “如果她真是我的未婚妻,不管她做错什么,我都愿为她挺身而出。”云殊目光诚然的看向天锦,正色道,“但她不是,所以我为何要没有原则的维护她呢?” “那你现在跟她是什么关系?”云殊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天锦是知道的,她还知道云殊同样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可有些事情明明很好判断,但在其中掺点儿女情长的事情,饶是连天锦这样的机敏聪慧的人物,也非要明知故问一把。 “我跟她相处的时间你基本都在场,难道你会不知道吗?” “那还有我不在场的时候啊,谁知道你们会做些什么?”一想到朱瑾刚刚对他们相谈自如的描述,天锦就有些走火入魔的趋势。 “我……我能跟她做什么?”这话问得云殊都呛口,“我跟她不过萍水相逢,虽然她一度缠着我,但我也一直和她保持距离,从未越界。” “那我一赶你走,你就跟她同路?”之前想多听些云殊的解释,可现在越听他解释,天锦的思绪反而更加敏感起来。转念,又是一种猜测浮现在她的脑海,“莎莎是不是邀你去南朝了,她有许诺你些什么对吗?” “当时只有她跟我在场,说些什么你是无从考究的,但最终我还是回来了。” “无从考究?无从考究你就可以不说吗?” “但是,没有证据,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可以怀疑我。” “你就觉得我这么不信任你吗?” “没有,我只是想把事情简单的跟你说。”云殊抬了抬手,突然感觉自己说起话来怎么就漏洞百出了。君王面前都能谈吐自如,反而在熟悉又没架子的天锦面前,多辩论几句口舌就变笨了。 天锦更是不依不饶,“是想简单说,还是懒得说?” “我……”云殊真是百口莫辩,但在停顿的片刻中,他看到天锦置气的神情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以往在谈论军事时与下属置气,都是横眉冷对言语凌厉的,而此刻的天锦却微抿着嘴柳眉弯垂,细看去很是可爱。 还以为他仍然要辩论着什么,谁料云殊忽然笑出了声。 见他这种反应,天锦更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第355章 擒拿(3) “你说什么?”黑暗里沐倾城的脸有丝裂痕,“你竟连个人都看不住?” 朱瑾愤愤强调:“我去时他已经不见了。” 这就不妙了。 范闻秋被绑架之后,未免刘该怀疑,沐倾城一直假扮成他的模样。是以刘该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能了如指掌。 倘若范闻秋真的跑出来,势必会破坏他们的布置。 沐倾城的脸色难看极了。 朱瑾也气得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将石阶抽得啪啪响,以示泄愤。 天锦的眉头皱了起来,“快去校练场,不能让他接近刘该。” 两人听罢,毫不犹豫,快速朝校练场赶去…… 却说,刘该召集人马要对付刘裕,与此同时,谢琰已经按照与天锦的约定,率众围住城楼。 只是这城门,却迟迟未开,比约定的时间要迟了些。 这种情况最怕有变故发生,他等了片刻,依旧不见城门处有任何动静。便抬起头朝城楼上看了一眼,当机立断勒住身下躁动的座骑。 扬声道:“上面的人听着,我乃谢琰,奉陛下,司马尚书之令前来清剿叛军。现已得知浣风楼生变,速将城门打开……” 他的话喊得义正严词,可危森的城楼上,守城的小兵却只当是叛军来犯,被吓的魂不守舍。 丹徒县官府兵力不足,形同虚设,浣风楼会崛起成百姓心中所向也不是没有道理。好在因情况特殊,浣风楼也安排了弟子在此一同驻守。 倒不至于乱了阵脚。 谢琰的话,他们当然不会轻易相信。 但这消息却要快速传回浣风楼去。浣风楼的弟子,跳上快马,还未来得及挥下马鞭,马头便被人按住。 “奉楼主之令,速开城门!” 来人手持楼主令牌,面无表情。银制的面具,遮去了他半张脸,一双幽森的眼露在外面,在灯火黑夜里尤为骇人…… 同时,刘该也接到了“孙恩”发来的暗号。璀璨的火光,在暗夜里炸开,十分夺目。 他的嘴角有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那是一种即将得偿所愿,多年的憋屈即将得到很好宣泄的满足的笑容。可面对前面那么多的浣风楼弟子,他又必须绷着脸,当众痛斥刘裕恶行,以博取更大胜算。 朱瑾和沐倾城赶到时,校练场上一片哗然。 不知道刘该当众说了些什么,浣风楼的弟子们一个个面色愤然……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朱瑾正要冲进去,却被沐倾城抬手拦下。 “范闻秋不在这里,你去别处找找,这里我来应付。” 那高台上,可不是只有刘该一个人雄纠纠的站着,身后倒是围了些心腹,但的确没有看到范闻秋。 朱瑾警惕的看看四周,“那你小心点。” 两人在校练场分手,沐倾城理了理衣服,快步朝刘该走了过去。刚才放到空中的信号,她也是看到了。如果关三爷那边不出意外,谢琰此刻应该已经带着人进城了。 他刘该的戏已经演完了,也已翻不出什么大浪了。 沐倾城嘴角微微一扬,脸上有了些轻蔑的笑意。 高台之上,刘该远远的就看到了朝他走来的“范闻秋”,待他走近脸露不悦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沐倾城脸上的笑意缓了缓,很是恭维道:“师叔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她口中的这“掌控之中”显然与刘该以为的“掌控之中”很有不同。只是这么一熟悉的面孔,脸上的还有着一丝即将达成所愿的笑容。 恍惚之间刘该忍不住又朝她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突然觉得今日的范闻秋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只是他那一抹一闪而逝的笑意,将他心里的那点不悦渐渐冲散去,便没去在意。想到已经胜券在握,他想或许是被压抑的太久他太小心了。当年他能对付刘翘,就能对付两个毛头小儿,刘裕兄弟注定要成为他的踏脚石。 他心中定了定,抬眼往台下扫了扫。 台下,浣风楼的弟子已经按耐不住,私下交谈了起来。刘该并不在意,当初刘裕能够背着害死自己父亲的罪名,被迫离开这里,今日他就能背上谋权上位的罪名。 他心里甚至得意,视线再次回到沐倾城身上,“你带上人,去将刘裕绑来。” 沐倾城却说:“师叔不妨亲自出马将刘裕捉拿,如此一来,您便又救了浣风楼一次,至此之后,您的地位便是楼主也无法撼动了。” ……又? 是了,五年前,刘翘死后,萧氏一个妇道人家虽然站出来强撑着场面,可若没有他在一旁“协助”,又岂会那般顺利。 他的好名声,便是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 沐倾城的话显然很得他的心,却又令他有一点点的不满意。今次之后,刘道规这个无能的臭小子,也该让位了。这浣风楼,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好,我这便去捉了刘裕前来问罪,这里便交给你。” “不是还有几位师弟在场吗?刘裕狡猾,我还是跟师叔一道去吧。”沐倾城镇定自若地看向刘该身后的几人。 刘该的心事显然已经不在这里,见她跟着,也不拒绝,只随着她的视线,往身后扫了一眼。 “看好这些人,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他身后几人,齐声应“喏。” 沐倾城似笑非笑,默默将头垂了下去。她之所以要跟着刘该,自然是为了防止真正的范闻秋冒出来。 刘该对心腹的倒是挺放心,当下带着沐倾城,又点了几个人跟随。一行人,气势汹汹奔向刘裕所住的院子。 只是将将走出校练场,他猛地转回身,双目盯着沐倾城,目色一沉,“你还惦记着莹丫头?” 沐倾城心中正是一惊,还当他看出什么。只是这个莹丫头是谁?她一时愣怔,犹豫着怎么回答。 却听到刘该笑了笑,“玉莹那丫头心思用在谁的身上,你最清楚。不过没关系,刘氏兄弟我本不打算再留,女人嘛……来日方长。” 他尾音里却充满了暧昧之意。 沐倾城一阵恶寒,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立即就沉下了脸,做足范闻秋平日里一副阴冷寡言的模样。 刘该瞅着他这副样子,终于打消了疑虑,彻底放下心来。 第356章 擒拿(4) 今夜是刘氏兄弟的洞房花烛之夜,刘该有派人盯着那两处。一直没有动静,便证明这俩兄弟,愚蠢至极。之前他俩上窜下跳,没想到还真是亲兄弟,皆是被美色所惑。 不过……他能如此顺利,也多亏了萧氏这个蠢妇。若不是她这么着急的抢办婚礼,他也就不会这么快就得手。 刘该重新迈开脚,嘴角勾了勾,脚下剑步如飞,十分轻快。 真是赢的一点悬念也没有。 沐倾城就跟在他身后,目光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暗骂一句:蠢货。 只是……还没等他们走到后院,便看到人影攒动,无数个火把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叫刘该眯了眯眼,等他双眼适应,再看过去。只见刘裕兄弟并肩而立正站院中央,身后一群人高举火把,一个个衣冠端正,眉目清明,哪里像是醉了酒的样子。 这些人,皆是维护刘道规之人,面孔熟悉得很,都是昔日维护刘翘的旧人。 刘该面色微微僵了一下僵,隐隐感觉哪里不对…… 他猛地回头,目光阴冷地瞪向范闻秋,“你出卖我?” 沐倾城轻声笑了笑,“师叔为何会怀疑我,我一向对忠心耿耿,不是吗?” 正说着话,便看到人群之后,一身狼狈,灰头灰脑的范闻秋被朱瑾持着刀押了过来 刘该瞬间明白了过来,一张脸瞬间铁青,徒手就朝着沐倾城劈了过来。沐倾城早有准备,不待他发难,便已退开。 “师叔。”刘道规上前,声音沉重,“我真没有想到,你会……” 刘该冷笑,“不必假惺惺,成王败寇,还不知刀落谁手。” 他说这话时,已警惕地后退。刘裕立即一步上前,拉住刘道规,喝道:“将他拿下!” 身后一群人纷纷拔剑,正待追赶。哪知刘该不过是虚晃一招,趁着诸人去堵截他的退路时,一个急进,瞬间踢飞朱瑾手中之刀,一把捞起范闻秋。 “师叔……”一脸灰败的范闻秋,眼里微微一亮。 下一瞬,却感觉胸口一震,他一时承受不住,当即一口腥甜血水吐了出来,目含震惊,似乎是不敢相信。 刘该眼中带着冷意,面色阴挚,一句话未说,猛地推开了范闻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反应不急,都没有料到刘该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 范闻秋倒落在地,动弹不得。到底是刘道规心里软了软,念及门之谊,忍不住上住,扶住了重伤的范闻秋。 “范师兄,你没事吧?” 范闻秋身体僵直,实在是没有料到了,临到末了,他刘道规居然还能叫他一声师兄,回想从前种种,他帮着刘该做尽了愧对这位师弟的事情,甚至…… 甚至还记恨着他娶了他心中的女子…… 他目光愣愣地盯着他看,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干涸的嘴唇,蠕了蠕,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该趁机遁走,刘裕喝令众人紧追而去。刘道规见他阴沉着脸,紧盯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怵。他与范闻秋私下里的关系并不好,见他不答话,也不强求。 抬手招了两名弟子,去请医师,好生看顾。自己则起身打算去助刘裕一臂之力。 哪知,刚一动身,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制止。 “范师兄?”刘道规惊讶地看着拽着自己的那只手。 范闻秋强忍着不适,“你小心些……” 刘道规更惊讶了。 范闻秋闭了闭眼,“刘该心狠手辣,你要照顾好……程师妹。” 说完,不待刘道规反应,便示意那两名弟子将自己扶走。留下刘道规久久不能回神。 在他的印象里,这似乎是范闻秋第一次与自己说话时,语气不那么冰冷。 他暗叹一声,转身快速走进黑暗里。 * 黑沉的夜里,并不宁静。城门已开,无数个火把涌了进来,按照约定,谢琰不过是控制了城楼,并未将兵闻入城中。 不多时,他便看到一只快骑,飞速朝这里冲来。身后追着众人并没有他熟悉的身影。 他侧过头,看了眼身侧的面无表情的关三爷,“此人可是刘该。” 关三爷:“正是。” 追着刘该直奔城门的却是刘道规。 原来,被刘该留在校练场的心腹,得到刘该被围的追的消息,立即呼吁那些毫不知情的弟子,半道上截住了刘裕等人。 刘道规后面追上来,恰恰发现刘该单骑而逃。他看到兄长一时无法脱身,只得紧追而上。半道上,又碰到了前来帮忙的程玉莹。 两人倒是很有默契的,不希望节外生枝,这才穷追不舍。 城门就在眼前,看到举着无数火把的众士兵,刘该只当是孙恩已经按照约定,拿下了城楼,心里大定。到了城下,他及时勒住了马,并不将身后追来的人放在眼里。 “去将你们孙将军喊来。” 岂料那些士兵不以为动。 刘该只当他们没听到,放大声音,又说了一遍,“我刘该在此,速去将你们将军请出来!” 那些士兵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刘该正待发火。 一道揄挒的声音,传了过来,“刘该何人,本将军怎地从未听过?” 刘该举目一望,便看到了一道英挺的人影,至那城楼拾级而下,不多时便已走到跟前。 此人眉清目秀,年纪轻轻,一身铠甲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肃杀之气。刘该并未见过此人,可看到他一身装扮,便知他头衔不低。 他不好拿大,翻身下了马,正要开口,双目不经意微抬,却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关三爷。 不由一惊。 他不认得谢琰,可关三爷那副特立独行的装扮,却容不得他忘记。此人,不是刘裕身边的人么,怎地与孙恩的人有所接触? 这会儿的功夫,后面的刘道规,程玉莹已经追了过来。看到刘该被阻住,刘道规心中大定。 扬声问道:“前面的可是谢琰,谢小将军?” 谢琰微微抬眼,“正是。” “谢琰?陈郡谢氏……”刘该终于发现了不对,心中大骇,“这是北府兵?” 第357章 擒拿(5) 谢琰似笑非笑,看着刘该的目光,仿若看着跳梁小丑,“不然,你以为本将军是何人?” 刘该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 回头瞪向刘道规,目光凶狠,咬牙道:“倒是小瞧了你!” 话虽如此,心中的不甘却是难以平复。他一向没将刘氏兄弟放在眼里,却没有想到到头来却还是栽在了他们的手里。 刘氏兄弟不足为惧,他真正的敌人,怕是另有其人吧。他回头又朝关三爷看了一眼,心中暗恨。 刘道规为人谦和,面对刘该时,总是做足晚辈该做的姿态。他下了马,几步上前,好言相劝,“师叔,此时回头还不算太晚。” “回头?”刘该大笑,眼里的嘲讽显尽无遗。相由心生,脸上的戾气,让人无法接近,“你有什么资格要我回头。” “师叔……”刘道规还想再劝,却被人拉住了袖口。 程玉莹挺身上前。 她身上的红妆还没有卸却,御马追得太急,白皙的脸上的染出淡淡的红晕。几缕青丝散落,火光之下,艳红的裙装,让她看上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烈焰焚酌之感。 “刘师叔。”她缓缓开口。 “我与阿则都敬你为长辈,这些年若不是你担着,浣风楼怕是早已四分五裂。阿则年轻,处事虽有不周,却一向对你敬重有加,谦让诸多。若非你逼迫在先,他亦不会奋起反击。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愿意留你一条生路,你又何必自寻死路?” “呵!你这丫头,到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刘该冷笑。 末了光幽幽地盯着她,“说得好像我回了头,就能活着一样。” 程玉莹嘴唇微抿,“我相信阿则会善待你的。” “是吗?”刘该冷着眼,目光幽森地盯着她,又越过她,将目光定了刘道规身上。 刘道规心善且软弱,说他会善待自己,刘该也是相信的。可如今的行势,他刘道规这个楼主,已经无法做这个主了。 且不说刘裕会不会留他,单凭他身边的那个女子,一定有能力查出当年刘翘的死因。 杀父之仇,如何能容忍? 刘该嗤笑,盯着刘道规的眼里一如既往的轻慢,“就算没了我,你以为你这楼主的位置能做得稳?” 刘道规心下一涩。他有多少能耐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五年前兄长被逼离家,他被母亲强势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他其实并不想当这个楼主。这个位置他早该让出去了。事实在他也的确有这个打算。 “师叔……”刘道规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收手吧。” 刘刻冷笑,轻蔑道:“哼!便是我不收手,你也奈何不了我。” 刘道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抬手制住。 “我不想同你说话,玉莹丫头,你过来。” 程玉莹微顿,迟疑了一瞬。 “怎么?刚才不是说会善待于我,这便你说的善待?”刘道规冷哼了一声。 程玉莹不由得上前。 不管怎样,刘该既然他们的师叔,更是刘裕兄弟的堂叔,于情义之上,她还是希望这场兵戈能够息止,不要闹得太惨烈。 刘该的野心固然可恨,但这些年除了夺权,却也是一直为浣风楼着想。 此时的程玉莹根本不知道他刘该身上背负着的案命,还妄想着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师叔可有什么话要说?”她问。 微微的,她松了口气。 刘该:“喊你过来,自然是有话要说。”话落,目光一冷。 只见寒光一闪,速度之快,众人已经来不及反应。正朝着刘该靠过去的程玉莹,瞬间被他强扯了过去。 “师妹!”刘道规大惊,慌忙伸手想要将她拉回来。 可惜…… 还是迟了一步。 刘该得意洋洋挟住了程玉莹,锋利的匕首正抵着她白皙的脖子上,“让开!” “师妹!”刘道规急了。 一直冷眼旁观着的谢琰,抬手制止了因突变而骚动起来的士兵,冷声道:“放下兵器!” 刘道规好不容易将人骗到手,眼见有了一线生机,他岂会放人。他深知谢琰的军队入了丹徒,自己大势已去。以谢琰的身份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但他却不知这谢琰与刘裕……或者说是与天锦是何种关系。 他刘裕是否肯放过他。 他并不想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 刘道规忌讳着谢琰,握着匕首的手,不由用了几分力道。 一道血口在程玉莹的劲上出现,触目惊心。 谢琰目无表情的拔出配剑,正待动手。 “住手!” 却是刘裕赶了过来。 谢琰目光一扬,下意识看了过去。 刘裕身侧带着一群人,一个个微微喘息着,面带杀气。他的目光在刘裕身侧搜寻了一下,心中微微失望。却还是朝着刘裕点了个头,利索的送剑入鞘,退让一侧。 他的目的是清剿孙恩的叛军,平复丹徒是格外的收获,顺便让浣风楼对他欠下了一份人情。不过浣风楼内部的事情,他并关心,也不太想插手。 既然刘裕带着赶到,他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见关三爷还在身侧,当下便低低地说了一句,“告诉天锦,我想见她一面。” 关三爷默默的没有出声,面无表情的目送他带着亲卫离去。 谢琰的人一撤,刘该心里长长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凶狠着,“让开,否则休要怪我手下无情。” 刘裕怒道:“我竟没有想到,师叔竟是如此的无极不用。玉莹可是你看着长大的……” 刘该恶狠狠瞪向他,看着他的眼神犹如啐了毒似的,“那又如何!刘裕!你为何要回来!若不是你,我今日也不是这般境地。” 刘裕:“是你自己野心太大,怨得了谁?” “哈哈……”刘该放肆大笑,“说得好!成王败寇,我活该落败!可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就算浣风楼最终又落回你手中,又如何?你就跟你那个没有骨气的父亲一样,活该庸碌一辈子!” 刘裕额间青筋一跳,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刘该有人质在手,他知道刘裕和刘道规都不会弃程玉莹而不顾,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 “说!你走了便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刘裕握紧了拳,“放开玉莹,你对我不满,便冲着我来。放了她,我做你的人质。” 他这话,正合刘该的意。 刘该森寒的双眼,紧盯着他,却并未答话。 刘裕深吸了一口气,迈开了脚…… 第358章 落幕 客院内,一直在静待消息的天锦终究还是坐不住。浣风楼内的动静闹得太大,她虽然不好插手,却也已经插手了。 索性便出去看看。 半道上碰到往回赶的朱瑾,见她表情奇怪,不由问道:“如何?人可是抓住了?” 朱瑾呐呐道:“抓是抓住了,不过……” “不过什么?” “程姑娘受了伤,浣风楼主以命换命。驸马爷怕是心里不好受。” 天锦:“……” 却原来,刘裕提出用自己当人质,便知道刘该定不会放过自己。可他却必须这样做,一来他亏欠着程玉莹诸多,于情于理他都一定要救她。二来,他知道刘该最痛恨的便自己,即使他不提出这样的请求,刘该也会想着法对付自己。 何不化被动为主动? 在他走过去的时候,便暗暗警惕,准备伺机而动。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刘该的狠厉。他似乎是看出他的企图,就在他准备抢下程玉莹的时候,他突然动手,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扎进了程玉莹的肩胛之中。 刘道规当场便红了眼,不顾阻拦地冲了上去。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刘该没有放下屠刀的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捅了刘道规的一刀。 这一刀,捅在了要害之上,当场毙命。 刘裕怒火中烧,终究是一鼓作气杀了刘该。 得知事情经过,天锦久久未语。 “公主?”朱瑾试探地看着她。 即便是天锦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她之所以没有出面,便是想让刘裕亲自处理。 她叹了口气,“阿裕现在在哪里?” 朱瑾:“程姑娘受了重伤,这会儿倾城正在帮她处理伤口。萧氏痛失亲子大悲大泣,情绪十分不稳定,驸马正陪着她。” 天锦点点头。 朱瑾又道:“浣风楼现下一团乱,公主是否该出面管管?” 天锦想了想,摇头道:“不了,驸马自会处理。” 既然她一开始就没有出面,现下突然跑出来理事,便有些不太适合了。 朱瑾见她这个态度,便没有再说下去。 恰时,关三爷从暗中走了出来,两人同时望过去。他银质的面具在暗光之下,散发着一股奇迹的光芒,衬得他半张面容越发冷酷。 “谢琰有意见公主一面。” 天锦似乎早料到谢琰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点都不意外。 “先去看看程姑娘吧。”她道。 程玉莹肩膀上的伤口十分骇人,刘该下手之狠,完全没有留情。天锦去时,沐倾城正帮着她处理伤口,全满屋子里都弥漫着血腥之味。 她脸色苍白如纸,双眼无神,任由着沐倾城动作,仿佛不知道痛。只是那干枯的嘴唇却一直哆嗦着。 隔壁传来悲恸欲绝的哭声和低低劝慰的声音。光听音,便知是萧氏和刘裕。天锦在外间隔着珠帘看了会儿,终究还是迈了进去。 听到动静,沐倾城起身施了个礼,退至一侧。随伴天锦过来的朱瑾,朝她使了个眼色,两人顺势又退出外间。 “程姑娘,请节哀。”天锦轻声道。 程玉莹猛然抬起头。她最不想在天锦面前示弱,可她却忍不住了,眼泪扑扑地落了下来。 * 隔日,天锦便去见了谢琰。 这还是她打进浣风楼后,第一次出门。 天气渐渐冷下来,街道上没有行人,两侧的铺子多半闭门,偶尔发现有人探头探脑,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有股说不出的瑟然。 谢琰巧带士兵入城,虽说避免了一场兵戎相戈,却也给丹徒城内的百姓带来了一股不安。这股萧瑟清冷,一点都不叫人意外。 但至少,谢琰治军严谨,并没有人去扰乱百姓,甚至还安排了卫兵巡逻。百姓的畏惧之心只是一时,想来很快就会恢复往日的热闹。 天锦心想,有谢琰坐镇,孙恩怕是没有机会得到丹徒了。 事实上她料想的不错,丹徒城发生这么大的动静,孙恩不可能丝毫未觉。得知刘该落败,他与浣风楼交失之臂,除了惋惜之外,他倒是没有生出硬夺之心,很快便带着飞骑军撤走。 天锦见到谢琰时,他身着铠甲,高高立于城楼之上,视线落在城外,不知在眺望着什么。直到士兵上前,说了什么,他这些侧目望了过来。 看到天锦,他清冷的目眉倏地荡漾出一抹柔情,却又很快敛了去,不待那士兵说完,便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你来了。”他看着她,笑了笑。 许久不见,他清减不少。天锦注视着他:“这回多亏了你,否则这丹徒便会落在孙恩的手中。” 谢琰好半没吭声,眼眸垂了垂,才点头道:“不过是各取所需,不必客气。” 他本就是奉旨来清剿孙恩的,若让孙恩将此地占领,那浣风楼必定会沦为他的掌中之物。谢琰不可能让他得逞。 只是他没有想到,天锦会为了刘裕做到这个地步。 以她的性情,她大可不必插手,任由孙恩入城,他再想夺丹徒,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你……可还恨我?”他迟疑着,终究还是问了出来。看着她的眼里,甚至隐隐的带着期冀。 天锦微愣,似乎是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只将眼撇开去,不再与他对视。 “这是两码事。”她淡淡答道。 谢琰心中一涩,了然地点点头。其实他的心里更想问的是她今后的打算,是否会留在此事,抑或是回到北朝去。 他十分清楚,今日他们还能站在一处温声细语地说着话,待到它日,他们之间必会有一战。 届时兵戎相见,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尽管心如明镜,他却恨不得那天永不到来。 天锦来此见他,不过是因为刚刚承了他的情,正如她所说的,他们之间的仇恨与这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不过是两码事情。 她向他道谢,也谢得十分敷衍。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身就下了城楼,乘车而去。 谢琰一直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视线,轻轻一叹。 第359章 番81 攻心计 云殊好像抓到了她的软肋,丝毫没了刚才的窘迫,反而一扬眉道,“我笑你一谈到莎莎就笨,刚刚一言一语的,就像一个少妇,在盘问自己的丈夫有没有出去偷人似的。” “你说什么?”天锦的脸顿时飞红,想想刚才步步紧逼,一答偏又一问的,确实有些失态。但他也不能说出这样无礼的话啊,搞得她双颊止不住的迅速烫起来。 “我看你才是流氓。”天锦有些尴尬的背过身去。 “好啦,天锦。”云殊暖暖的唤了她的名字,又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掰向自己,含笑道,“我云殊这辈子就认定你一人了,不管是什么沙啊什么花的,都与我没关系。” 天锦扬了扬眉,明明是想故作清高,反而看上去有些矫情起来,“腿又不是长在我身上,我哪管得了你。下次出去注意点,别在倒霉被朱瑾盯上了。” “虽然腿在我身上,但我心在你怀里啊。”云殊说着又露出无奈的表情,“况且尾巴又牢牢的被朱瑾拽着,我这辈子啊,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话说至此,天锦才转而一笑,末了还不忘打趣道,“就会说些哄人的,估计情书没少收。” “那就更冤枉了。我常年在外,哪能收到那些东西。”云殊故作生气的哼了一下,不满道,“我到是想收了,可我喜欢的人,偏偏没送过我些情意绵绵的东西。” “我才不弄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尽是不实际的。”天锦嘴上说着不屑一顾的话,但神色里却融入了一丝温婉可人的意味,有意无意的将此事给记下了。 “好了,饭菜都凉了,快些吃了吧。” “嗯。”两人刚拌完嘴,还不到半顿饭的功夫又和好如初了。 天锦也在内心里暗想着——莎莎一开始接近云殊估计就是具有很强的目的性,不惜装疯卖傻捏造誓言,后面也一直没有放过云殊。她长久的盘旋在大锦军附近,云殊被自己赶走,她当然能轻易的与其偶遇。 正如刚刚说的,虽然云殊并没有直白承认,但莎莎一定是诱惑过云殊去南朝的。 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悔当时欠考虑的将云殊赶走。 不过还好,他不是贪图功名利禄之徒,到底是没跟莎莎走。 一想到此处,天锦也不由得略宽了宽心。 关押着敌探的帐篷内,朱瑾亲自看押着。 白天的事还不绝的盘旋在她的脑海内,莎莎已经不足为患,她的哥哥身份也破了,现在唯一让朱瑾头疼的便是锦少帅身边的云殊。 那个男人表面看去清新俊逸,无论朱瑾怎么探测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要么就是他确实身世清白,要么就是他极具城府。而朱瑾却认定了他是后者,因为对于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商公子来说,像他那样的,也未免优异过头了。 还偏偏与她的锦公主纠缠在一起。 而如今,唯一的突破口便是眼前的莎莎了。 朱瑾把玩着一把短匕,缓缓的向她靠近,看着她在烛光下晦暗不定的丑陋脸庞。可是这张脸偏又叫人恨不起来,因为她是那样的年轻。 想着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虽然也是几经生死,在万念俱灰中投入虞美人。并且年幼毕竟过得舒适,也没有遭遇到非人的虐待,后来还有锦公主一直关照她。 而眼前的少女了,看着烫伤就不像近几年的杰作,一张历经风霜的脸,早已诉说着她这些年经历的风霜苦难。现作为敌探被擒,南朝的高官强将,又有谁会为前线的一个探子铤而走险? 她就是被抛弃在外的野草,任人踩踏,自生自灭。 “你今年多大?”朱瑾并无敌意,只是平缓的问着。 莎莎被绳子捆绑着,随着夜幕的降临,她也很是平静,“快十六了。” “害怕吗?”朱瑾又问。 莎莎哼笑,“害怕是什么?能吃吗?” “你父母当年犯的什么罪?” “不知道。” “那时你多大?” “不记得了。” 朱瑾撇向她,“难道你之后没追究过吗?” 面对朱瑾的质问,莎莎移开了视线。 怎么会不记得呢?又怎么会不追究呢? 可越是刻骨铭心的,不堪回首的,就越埋得深。 埋的时候顺便也把从前的自己给埋了,再也不要想起来。所以,问一段不是自己的过往,现在的她又怎能回答上来。 莎莎苦涩一笑,低缓道,“荒原走得太多,记忆都被风吹走了。” 手指轻轻在匕首的边缘游走,朱瑾知道她不愿多说,也不想着追问些过去的事。 “你跟云殊是什么关系?” 云殊?关系? 一个在黑暗里谋生的杀手,还会能跟谁有关系? 其实她也想扯上点关系,但是她已经不配了,“你难道不该问问我,还传递过什么大锦军的情报吗?” 朱瑾目光渐渐转冷,“这也是情报的一部分。” 莎莎扭了扭头,不为所动。 “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逼供的刑罚,你应该很清楚的。”朱瑾背过身,将匕首的利刃在烛火里缓缓走过,声音轻缓鬼魅,“我不介意在你身上一个一个试过。” 莎莎已经保持着沉默,她波澜不惊的面孔下,实则思绪万千。过了许久,她的目光渐渐凝聚,重新披上一层铿锵的光泽。 “你想知道我和云殊的关系?”莎莎扬起嘴角,嫣然一笑,“那你帮我把他叫来,我当面对质给你听。” “锦少帅有吩咐,没有她的同意,谁也不能来见你。” “那你就去汇报啊。”莎莎挑了挑眉,“你就跟她说,我要见自己的未婚夫。” 朱瑾有些诧异,“云殊是你未婚夫?” “不信可以问问你们少帅,她抢别人丈夫,你知道吗?” 莎莎身陷敌营,交流一番,不难发现她心态泰然,神情安稳,眼底总是泛着一种不适龄的释怀。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是要吃多少苦头,才能练就这番定力。 “这是你临死前的愿望吗?” 第360章 番82 发现不一样的你 “对。”莎莎扬了扬嘴角,“其实我并不是个好探子,我没有奉献精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抢回本该属于我的男人。” “哈哈,我虽不看好云公子,但他确实是逸群之才。他一定不会看上你这样丑陋又嗜血的女人。”朱瑾冷笑着,用一种非常笃定的语气提醒她,“别想了,你们不般配的。” 莎莎抬了抬眼眸,心底莫名腾起一阵怒火,但还是压了下去,因为对方并没有说谎。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朱瑾不屑的提了提嘴角,“你见他有什么目的?想悄悄的交流信息?还是暗示他放了你?” “不管怎么样,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次机会吗?”她是看出了朱瑾的心思,说到底就是要拉云殊下马。莎莎诱惑般的压低了声音,“你要相信自己的自觉,如果真能从我嘴里撬出什么信息,那信息是一定值得你铤而走险的。” 朱瑾看着匕首中倒映的自己,陷入沉思。 少帅的帐篷里,天锦一手抵着额头,一手握着半开的竹简。视线还停留在竹简上,但是思绪却难以集中。 辛夷从帐篷外走了进来,简单的汇报,“公主,那个叫莎莎的敌探,想要见云殊公子。” 天锦放下了抚额的手,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她总是觉得,莎莎和云殊之间,终究还是要有一段终结的。那个女孩子,虽然有时会不正经的样子,可她看着云殊的样子,从不是戏谑的。 “好啊。”天锦放下竹简,站起了身,“看她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要说的。” 天锦亲自去云殊的帐篷里,将云殊带了出来,告诉他莎莎想见他。 云殊也没有露出很诧异或很为难的样子,他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 掀开帐篷的时候,看到莎儿被绑在一根柱子上,云殊忽然想到他去救霍离的样子,神情有些恍惚。霍离还尚有人救,而莎儿谁又会在乎她的生死呢? “莎莎?” 莎儿似乎在发呆,看到云殊来了,随即缓过了神,温和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帮我把绳子解开吧。”她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在乎随后跟进来的天锦和辛夷,她淡然的说着,好像在说帮我切一杯茶那样简单。 帐篷里陷入沉默,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云殊向莎儿靠近。朱瑾挽起短匕就向云殊的脖颈逼去。 “朱瑾。”天锦出声制止,抬手示意她走开。 云殊无声的走进莎儿,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解开。似乎这样,和他面对面站着,才有一丝能和他说上话的尊严。 “你娶我吧。”还是那么直接,她看上去很大胆。起初当着天锦说云殊是她未婚夫的时候还有一些脸红,此刻连一丝羞涩都没有了。 云殊看着她,张了张嘴,好像思索了一下,才说,“我不能娶你。” “可是我喜欢你啊。”莎儿并没有放弃,她展颜笑起,“我从上辈子开始就喜欢你了,不比任何人少。” “……”云殊不知该如何答话。 “喂,要不我们商量一下。”莎儿突然歪了歪头,提议道,“这里有很多人,巴不得我一口咬定你是我的同伙。只要我说一声,你就得陪我一起死。但是,如果你愿意娶我的话,那我就放过你。” 天锦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的拳头在无意间收紧。 云殊微微扬起嘴角,摇了摇头,“我一直当你是妹妹一样看待,莎莎,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是不是因为我容貌丑陋?” “命运的捉弄与你无关。” “那如果我杀了天锦呢?”莎儿将视线移向另一边,眼底泛着阴鸷的光芒。 “那我就陪她一起死。”云殊言语温和,却是不容置疑。 莎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苦涩,“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原则上的问题,是不能哄人的。” 莎儿点了点头,没有接话,她的眼眶有些泛红,但她还是拼命压制住了那股在胸腔里猛烈撞击的疼痛。 忽然,莎儿眼眸一寒,迅速从头上拔下一枚细小的发簪,直指向站在云殊后面的天锦。 “那我就偏要杀了她,方能解恨。” 那一瞬间,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发簪和天锦的事件之中,反而忽略了其他的小动作。 如果有其他迟钝的人在场的话,或许能注意到,莎儿冲向天锦时,半个身体撞在了云殊的怀中。 这只是不经意的撞击,也不是很猛,却让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朱瑾和辛夷瞬间抽出的刀刃也停在半空。 烛光找照不到的阴影里,莎儿握住云殊的手腕,将他的手搭在她腰间的匕首上。那把匕首是她防身用的短刃,而此刻竟没入了她自己的身体里。 ——知道他下不去手,所以她就只好自说自话,自演自嘲,然后再自己杀死自己。 “云殊,你好狠心……”莎儿的身体渐渐失力,在众人的错愕中,顺着云殊挺拔结实的胸膛缓缓滑倒。 而云殊,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匕,匕首上包括刀柄都沾满了莎儿的鲜血。他立在原地,似乎每呼吸一口气,都需要极大的力气,去掩盖内心几欲呼啸而出的悲伤,去压制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在云殊看来,即便是当年和年幼的莎莎在一起玩耍,他也未曾特意的去留意她。门阀里的姑娘千金何其多,多种多样什么没见过,看似并没有特别之处的莎莎,还不如她的哥哥更吸引云殊的注意。 多年后,再见到莎莎时,她模样大变。除了为她的不幸遭遇感到惋惜之外,云殊也未曾给她太多的目光。 直到莎莎将他的手放在刀柄上时,他才彻底明白,这个妹妹的可人之处。 他缓缓的蹲下身体,将莎儿抱进自己的怀中,神色平稳得叫人既害怕又心疼。 天锦忽然有些不置可否,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被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给比下去了。她想说些什么,或者是安慰云殊的话,可红唇微张了张,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 “让我单独跟她待一会好吗?”云殊清冷平稳的说着。 第361章 番83 昙花很美 天锦收敛了眉宇,但还是走了出去。 见这里最权威的人都离开了,辛夷和朱瑾也在踌躇中退了出去。 莎莎依偎在云殊的怀中,贪婪着从未有的安宁与温馨,这短暂的温存,是她用命换来的。 但她不后悔。 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流出,云殊想按住伤口,但是刀口太深,血连着他的手一起染红。 “谢琰哥哥,你说我演得像不像?”莎莎虚弱的笑起,面色渐渐苍白起来。 云殊莞尔一笑,轻声着,“傻丫头……” 他只是说了那么一句,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所有的安慰在她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可他不知道,对于一个从没有希望的人来说,哪怕是谎言,都是美若红霞的。 “不用难过……”莎莎抬手,抚过云殊的脸庞,“最艰苦的日子总会过去的……那时候家破人亡、毁容流浪的日子里,流过的眼泪……都可以种出花来。可是……都过去了。” “是,都会过去的。”云殊握着莎莎的手,眼眶里有什么在泛滥着,止都止不住,“听说人都有转世……还记得谢府在哪吗?记得到我家来,再做我的妹妹,这次……换我来护你。” 莎莎的视线渐渐朦胧,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含笑着。终于,她还是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如果人可以听到内心里的声音,云殊一定会知道,莎莎才不愿去谢家——要么与你末路,要么嫁你为妻,谁要做你妹妹啊。 莎莎的呼吸已经薄弱无力,声音也渐渐低迷,眉宇间透着疲惫的神色。 “听说昙花很美,可惜……花期太短,总是看不见……” 渐渐的,她闭上了眼睛,声音也坠入了深渊。四下变得静谧无比,还能听到荒野的蛮风绕过军营的帐顶,夹杂着呜咽的声音,仿佛有无声的战魂在哭泣。 对于敌我双方的百万大军来说,对于天下苍生来说,她莎莎一条薄命,又何足挂齿。可是,即便是这样一条不足挂齿的生命,在她短暂的一生里,也是历经了风霜雨雪,也是尝尽了人生百态。她曾幸福过、也曾柔软过,但最终,她还是顽强的在山野石缝中开出了花来。 即便是短短一瞬,也惊艳了她的岁月。而历史的长河中,有多人都碌碌无为的走了几十年,也未曾像她勇敢的开发过。 “莎儿,你可以休息了。” 云殊抱着莎儿的尸体,缓缓的走出了大锦军,其中并无人拦他。 他将她埋在了荒野,这个凄切又寂寞的地方。 也许,在很多年以后,他还会回来看她;也许,国破家亡后,只有一重又一重的野草,将她不断的掩埋。 回首看向大锦军,跳跃的篝火处人影憧憧。 她走了,没能看到战役最后爆发的模样,兴许也是一种运气吧。无论如何,残酷的战争不会在纠缠她。 那天锦呢?还有那些活着的人呢? 继续深陷在战争的泥潭里,用剩下的生命和鲜血,谱写一段又一段不为人知的悲歌。 天锦站在帐外,看着云殊离去的方向,心头似乎路过了一段风雪,隐隐透着凄凉之意。 莎莎还是那样年轻的女孩子,如果不是摊上这悲苦的命运,她也该是绣着红嫁衣,等着郎君来娶的娇羞模样吧。 天锦对着夜空缓缓低叹,静默许久,才低声问道,“朱瑾呢?” “她刚刚独自离开了。”回答她的是辛夷。 天锦眼眉低垂,“我并没有怪她的意思。” “她加入虞美人后,不管执行什么任务,从没有失败过。”谈起那女人,辛夷眼底泛起一丝敬意,“她心气也高,任务完成不了,她不会回来的。” 天锦撇了一眼身后的辛夷,看她也是风尘落肩的模样,不免有些心疼。 “你进虞美人多久了?” “五年了吧。” 五年啊,一个女人最璀璨的岁月里,能有几个五年。 “不想回到花花世界,再看两眼吗?” 天锦的话让辛夷有些诧异。 眼前的公主领导虞美人手腕凌厉,她并不是个擅长在下属面前抒情弄意之人。如此一问,反而让身心里一阵莞尔,“不了,心静如水,没什么想看的。” 是吗? 真是心静如水,还是心死如尘。 天锦垂下眼帘,再次陷入沉默。 辛夷看着公主最近被一连串的事给干扰着,不免为她忧心。以往都有朱瑾陪在她身边,细心的开导她,如今她不在了,显得自己是那样笨拙。 突然,辛夷想到了什么,试探性的说道,“过两天白源族会举行集体婚宴,就是上次陪公主去参加女神节的。他们民俗淳朴,还都好客,应该很热闹的,公主可以去散散心。” “哦?”天锦略扬了扬眉,想起之前在白源族的女神节上与云殊相遇,不禁莞尔,“我们虞美人的姐妹还真是强大,连这些都打听来了。” 一说到此,辛夷跟着无奈一笑,有些尴尬道,“让她们留意军营附近,包括周边乡村城市的情况,她倒做得滴水不漏,连山里婚事都给打听了。下次得开导开导她们。” 天锦抬头看了看星空,深深吸了后冰凉的空气,胸前顿时舒畅了许多。 “也罢,趁还有时间,就再去逛逛吧。” 又站了片刻,天锦让辛夷下去休息,自己独自走到了大营外,默默的看着遥远而幽深的夜。 直到在凛冽的夜风中,看到云殊披着一层薄薄的星光,缓缓向大营走来,才无声的转身离去。 天锦从没有等待过一个人,在以往的岁月里,也没有对什么翘首以盼过。而云殊在她身边的来来回回,让她终于明白,原来守望一个人,竟是是这样酸楚的心情。 十一月末的寒风已经开始刺骨,特别是在这荒野,似乎比其他地方还生冷些。 天锦邀上云殊一同去白源族参加婚礼,不知怎么的,云殊心情似乎不错,很爽快的就答应了。然而这消息不知怎么的就走漏了风声,韩优和媛媛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也闹着要跟过去。 看他们这段时间表现不错的样子,天锦也随便将他们带了过去。 第362章 番84 不是简单的婚礼 白源族隔绝于尘世之外,他们的文化与外面多少有些诧异。他们会在专门的日子里,供年轻男女大方相亲至相爱,也乐于和朋友一同举行婚礼。 谁家要结婚了,还没挑定日子就第一时间奔走相告。若其中有其他人家也打算结婚,他们就会围坐在火把前一起挑个吉祥日子,几对恩爱男女在那个日子里,一同结婚。 为了这一天,整个白源族的人都在做准备,那天他们也都会参加宴会。从半夜起就开始准备张罗起,一直到第二天的半夜才稍得休息。 他们会拿出自家酿的好酒,提前几天就开始存储鲜活的猎物,从箱子里翻出可能用了几次的红绸,挂得漫山遍野都是。 天锦等人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山路崎岖,他们饶了好久。而这次他们一路顺着红绸走,不但没有绕路,反而心情愉悦,不用多久就找到了白源族的村庄。 此时正是当午,白源族的人家家把屋里的桌椅给搬了出来。千把人等一同坐在草原上吃饭,中途还有人唱着祝酒歌,大方的新娘新郎轮番敬酒,好不热闹。 他们刚到这,就有人认出了天锦和云殊,也没说出他们的名字,就一股劲的喊“快看啊,上次跳舞跳得奇美的男女又来啦”。 一个喊,个个都被吸引过来,天锦一众人被人簇拥着入席,还被追问可曾结婚,要不就今天一同嫁娶了。 惹得天锦等人都不好意思了。 韩优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出身,阔绰奢侈的场面没少见,但他还真没见过这样壮大的盛宴。上千人聚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有唱的,热情好客。六七对新人一点也不怯场,特别是被人围坐在中间的新娘子,不住的给长辈们倒酒,笑意盈盈,大方得体。 这场面,堪比国宴啊。 下午的时候,韩优觉得众人忙了一上午,也该休息一下了,便闹着要去打猎。然而,白源族人是不给他这休闲的机会的。 刚撤下午饭,年长的女子就开始操办更加盛大的晚宴了。壮年们就开始准备晚上的篝火堆了,而年轻的男女趁着难得的偷闲功夫,大家聚在一起做游戏,赛马,玩闹。 就连新娘新郎也不在屋里待着,拖着瑰丽长裙,与客人们一同玩耍。 在这一天,大家快活似神仙,都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天锦,快过来,那边还有好玩的。”云殊也变得无所顾忌起来,放下了儒雅的身段,拉住天锦从一个游戏玩到另一个游戏。 仿佛忘记了血腥的战乱、忘记了悬殊的身份,也忘记了艰苦的未来……可这不就是天锦渴望的美好生活吗? 在他身边,无所畏惧的开怀大笑,渴了就接过他递来的酒杯,累了就倒在他的怀中。高兴了,就被他横抱在怀中,不断的转圈。 真希望这样的日子不要流失…… 正当天锦沉静与云殊在一起的逍遥快活的幻觉里时,人群深处,一双亮丽的星眸,在沉静无声中注视着她。 傍晚的时候,夕阳渐沉,云殊带着天锦爬到一个高处,静静的坐着。 晚霞映衬着天地悲壮辽阔,温和的光芒照在天锦的脸上,雕琢着她清秀的容颜。云殊将她揽进怀中,静默无声,细数着她的呼吸。 “云殊,我一定会战死的。”天锦依偎在他肩头,轻声说着。 云殊将脸庞轻轻靠她的头顶,闻着她发丝的清香,声音低婉,“我不会让你战死的。” “可是只有我战死了,才能与你一同离开,才不会伤及无辜。”天锦说得坦然平淡,似乎是思考了许久的决定。 云殊的心中有什么在荡漾着,非常复杂,难以言喻,是愧疚、感动或者自责。 “难道你不希望我跟随你的父皇,在朝中建立功名威望,然后堂堂正正的将你娶进门吗?” 天锦看着云殊晚霞中微微泛红的脸,扬起了嘴角,像开在佛堂前的荷花,宁静又美丽。 “不想。”她将视线投射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神色里蒙着一层淡淡的伤感,“霍离、太子,还有很多我自小认识的人,在踏上政途后都渐渐的离我远去。云殊,我不想再失去你。” 云殊将她搂得更紧,神色坚定决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去我的。” “嗯。”天锦静静的听着他的心疼,要想着未来的日子。 ——以他之姓,冠之我名,心甘情愿,矢志不渝。这该是多美妙的日子! 两人相依了一会,感觉有人缓缓的靠近,“公主,熙宝公主来了。” 天锦转身,有些诧异的看着辛夷,“熙宝怎么来了?” “她特地来找你,具体什么事情没有说。” 天锦起身,想着会不会是宫里出来什么事。 “我先下去了。”向云殊打了一声招呼,天锦调整好神态,随着辛夷离去。 云殊看着天锦的背景,神色有些怅然,然而衣袖的深处,双手渐渐握拳。好像有股暗流,在他周身涌动。 “熙宝。” “天锦姐姐。”看到来天锦,熙宝嫣然一笑。 再见熙宝天锦有些诧异,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她似乎长大了不少,但从温和明媚的眉宇间看出,她还是从前的熙宝。 身侧站着的是枫凰,她还是老样子,容颜清冷秀丽,无心风月的孑然一身。 “你怎么到淝水之地了?”天锦意外道,“是宫里有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熙宝摇头,看着天锦比之前消瘦的许多,更加觉得忧心,“我就担心你,来看看。”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天锦展颜一笑,明丽晴朗。视线转移了几分,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男子,更是诧异,“紫琦?” 紫琦上前浅礼,“公主殿下。” “你陪熙宝过来的吗?” 紫琦笑了两声,雅人深致,“公主在前线作战,我和熙宝都甚是担心。正好熙宝要过来看望你,路途遥长,我就跟过来了。” 这回答也太标准了,他的心思天锦也能猜到八九分,但没有说破,“那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去大锦军了吗?” “没有。”熙宝摇了摇头,“是阿静,她几天前就到你身边了,但没有打扰你。我们也准备去大锦军的,中途被她告知你在这里,便折了过来。” “哦,我以为她去你那了。”天锦想到之前气急下抽了阿静一鞭,心里不免懊悔。 “我们走走吧。”熙宝上前拉住天锦的手,目光轻柔。 天锦点点头,跟着她向一旁走去。 第363章 番85 突破未知 走在高山之处,举目远眺,望着奇妙的风云变换,心境别是一番空灵。 “你来,不会真是为了见见我吧。”夕阳中,天锦挺拔的影子倒映在草地上,她缓缓走着,露出难得的休闲之态。 “阿静都告诉我了。”熙宝望着前方,眉宇微敛,“姐姐为了云公子,把朱瑾都赶走了,这要放在以前,是绝无可能的。” 天锦扬起了嘴角,似乎猜到了什么,“所以说,来看我是假,来训我是真喽。” “熙宝哪敢教训姐姐了,不过是想来听听姐姐的心里话罢了。” “那你想听什么?” 熙宝犹豫了一下,最终轻叹了口气,眉宇在红霞里渐渐展开,好像释怀了什么,“本来是准备了一堆话的,但看到姐姐和云公子在一起开心欢笑的样子,好像也没什么要问的了。” 天锦轻笑,“这么说你早就到了。” “看姐姐玩得开心,就没有打扰。”熙宝回想着之前看到的情景,有些欣慰,“从来没见姐姐这么开心过,能遇得知心人,不管他是谁,都是件好事。” 天锦看向一旁的熙宝,想着她不久就要嫁与慕容冲,不免怅然。 “其实,若是理智的去分析这件事情,我也是反对的。”熙宝停下了脚步,看着天锦目光幽幽,“父皇是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提到关键处,天锦反而安静的笑起,她温柔为熙宝撩过被风吹乱的发丝,晶眸如水,“熙宝,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不要哭。要开心的为我祈祷,因为那时我一定是幸福的。” “姐姐?”熙宝心下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为他做傻事吗?” “什么叫傻事了?”天锦温和的反问。 熙宝微愣,低低说着,“如果他是南朝的奸细呢?或者是想利用你呢?” “我从不怀疑他对我的心。”聊到此处,天锦颇有些得意的抬了抬下巴,坠入记忆的河流。 “他为我几经生死,如果不是上天眷顾,你不会在这里看到他。冷静的去思考问题,小心的判断是非确实没错。但如果有一个人,为你几度涉险,甚至不惜舍命,而你还用秤砣的方式去衡量他,那这一生是不是也太悲哀了?” “所以你也会为了他,铤而走险,甚至舍弃一切?” 面对熙宝的质问,天锦没有直接回答,她莞尔一下,在夕阳中的映衬下美轮美奂。此刻的她,看上去真的很幸福。 熙宝忽然明白了什么——分离并不代表死亡,自己实现不了的愿望,至少可以让天锦实现。 “姐姐,你看上去温柔许多,但还是那么勇敢。”熙宝赞叹,“也好,这世上,总该有人过上想要的生活。不然,这尘世也太令人绝望了。” 天锦扬着嘴角,轻柔的点了点熙宝挺拔的鼻梁,“要相信自己,你也可以过得很幸福。” 熙宝无力笑着,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了,紫琦他……是你邀他跟来的吗?”天锦有意无意的问着。 熙宝向远处的紫琦看了一眼,无措的摇了摇头,“我只打算带枫凰来的,谁知他在长安城外拦住了我,偏要跟过来。” 天锦笑了笑,“紫琦对你很好。” 熙宝并没有反驳,只是无力说道,“拓跋珪对我也很好啊,那又怎样呢?不用多久,他们都会远离我的。” 是啊,她很快就会和慕容冲喜结连理了,紫琦也好,拓跋珪也好,都不能长久守护着她。天锦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两人看着苍茫落日,静默无声。 忽然熙宝想到了什么,叮嘱道,“姐姐,还是让阿静跟在你身边吧。朱瑾不在了,就辛夷一个人,乱世分流的,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好啊。”天锦这次没有拒绝,她转过了头,正好看到云殊从刚才的高处往下走去。 他在夕阳的剪影中身姿挺拔铁骨铮铮,一路行下不紧不慢步伐沉稳,当真是风姿俊逸、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熙宝看了看远处的云殊公子,又看到天锦的投过去的目光,是那样热烈笃定,至死不渝。 ——这样忘我的去爱一个人,她是疯了吧。 熙宝低低叹息。难怪朱瑾会被赶,如果自己像来时打算的那样,立劝她离开云殊公子,只怕她也会将自己赶走的吧。 熙宝沉默无声,也不叫回和自己攀谈的人。 天锦就这样痴痴的看着远处的云殊,好似沦陷在了一副夕阳西下的画卷里。 “哦,这不是皇后娘娘吗?”两人正是出神时,一位扶杖白源族老者不知何时靠近了她们,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天锦心情不错,嫣然一笑,拉过熙宝的手道,“老人家,这里没有皇后娘娘,不过美人嘛倒是有一位。” 熙宝掩唇而笑,炫目动人,“姐姐莫要和老人家开玩笑。” 老者很是诧异,指了指熙宝道,“奇怪了,我明明算得这位姑娘是百鸟之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天锦看向老者问道,“老人家会看命?” 老者点头,“我们族上一直流传着古老的预言之术,姑娘立于天宇之下,红星耀之,是为王者之谕。既然是我女者,必然是皇后之命了。” 天锦和熙宝相视一笑,并不在意。天锦又问,“那我的命又是如何的?” 老者捏着白须,忧容满面,,“只怕红颜多坎坷,不许人间见白头啊。” “胡说。”熙宝顿时收敛笑容,斥了一句。 天锦拦道,“没事的,不过些哄人的玩意儿,听着玩玩就好。” 老者叹息了一句,也不多言,自顾自的向别处去了。留着两个花样年华的美人后,继续在山峦之地看尽壮阔辽原。 夕阳渐渐淹没在天地一线间,白源族里篝火四起。 天锦拉住熙宝入席,紫琦和云殊也一一坐下。 左右看去,发现还少了人,天锦连忙叫住辛夷,问道,“韩优和媛媛呢?” 辛夷向四周撇了一眼,不乐道,“他们两个,早就玩没影了。” 第364章 番86 少年的约定 “两个小毛孩,早说不带他们过来了。”天锦虽然敛眉责怪,但还是不放心的交代辛夷道,“把他们找回来吧,别被深山里的狮子叼走了。失踪就算了,还不是在战场上,这叫我怎么向他爹开口。” 辛夷莞尔,“放心吧,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天锦又跟熙宝讲了一会白源族的民族风情,韩优和媛媛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小玉姐姐,这里的女孩子太好玩了,还能捉弄男人。”韩优跑来就大口的喝了一碗酒,兴致勃勃的向天锦分享他新收获的趣事。 “得了吧,连个女孩子都打不过,还好意思说。”媛媛也跟着坐在一旁,没好气的打击他。 韩优立马无辜起来,“那不能怪我,她们连手使诈。” “那你不会别理她们吗?” “你在我旁边看着我哪敢理啊,这不是她们硬拉着我的嘛。” “那她们说你长得好看,硬拉着你做新郎,你怎么不去啊?”媛媛嘟嘴嘴,显然是掉进醋坛里了。 韩优眼眸明亮,一拍桌子道,“那哪行,我还得跟着小玉姐姐打仗了。” “这么说,要是不打仗的话,你就留在这做新郎喽?” “我、不是,这……”韩优被说得哑口无言,逗得一桌子人在笑,简直要抓狂,“小玉姐姐,你看媛媛。” “我?我怎么了?我有什么问题吗?”媛媛不屑一哼,嘟嘴转过了脸。 天锦嫣然一笑,连忙安慰道,“媛媛放心吧,我们家韩优虽然调皮,但也是专一的情种,绝对不会留在这做新郎的。” “哼,要他留下他也吃不消。”媛媛低声啐了一句,被众人听了去又是一阵哄笑。 一旁的韩优脸都被说红了。 白源族的女子性子刚烈豪爽,哪怕是做新娘的这一天,也可以抛头露面,端着大碗的酒在客人之间穿梭畅饮。 晚宴后,年轻的男女下了饭桌,大家结伴而行,走到早已准备好的篝火丛边。 大家欢乐的唱歌跳舞。 美丽的新娘们被围在中间,绚丽夺目的长裙随着优美的身姿摆动如花。帅气的新郎时不时的揽住新娘的腰身,两人暧昧又亲密的在篝火旁跳动着,为未来的美好人生喝彩。 媛媛看着美丽的他们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羞红了脸,还痴痴的傻笑着。 “喂,你在想什么?”一旁的韩优看着身边的傻瓜莫名其妙。 媛媛一愣,连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干嘛,这么高兴的日子,我不能笑吗?” 韩优坏坏的冷哼,那傻丫头的那点心思,他会猜不透吗?嘻嘻,他偏不说出来,“哦,新娘是挺漂亮的,你慢慢笑吧。” 一听韩优在夸别人漂亮,媛媛瞬间就冷下了脸,“哼,你就会看美女,一点志气也没有。” “谁说我没有志气了,我又不止盯着一个看,所有的新娘我都看。” “你……韩少,你混蛋。”媛媛气得就伸手打他。 韩优连忙四处逃窜,“小玉姐姐,你看媛媛,真是泼辣。” “好,我泼辣。你可以回去跟爹爹告状啊,只要爹爹松口,我以后保证不缠你。” “不是啦。”看着媛媛的眼眶都红了一圈,韩优神色立马就慌了。 天锦拍了拍韩优的肩膀,故意怒道,“看被你气的,还不快去哄哄人家。” 韩优挠了挠脑袋,走过去,一鼓作气道,“好啦,你不要生气,那都是逗你玩的。等仗打完了,我就亲自跟爹爹说去,把你给娶回来,省得你老操心。” “你……你不害臊。”这一说,媛媛更是要拍他了,而且是脸红彤彤的拍他。 天锦靠近他们,打趣道,“韩优,这我们大家可都听到了,等有朝一日凯旋归乡,就是你们大喜的日子。” “好啊,到时大家都到我们家来喝酒。”韩优看向欢笑的众人,又看了看媛媛,见她粉红的脸蛋也是秀色可人,不免心头一热,继续道,“其实,我们家新娘虽然泼辣点,但还是很好看的。以后生个姑娘,肯定是个大美人。” “韩少……谁,谁要跟你生……哎呀。”媛媛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小丫头就是青涩,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刻还顶不住情郎一句炽热的情话。 他们两是天锦看着长大的,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最佳典范,若能喝道他们的喜酒,也是一段佳话了。 此时,云殊过来拉住天锦的手,笑道,“别顾着说话了,我们也去跳舞吧。” “好啊。”天锦早没了第一次的尴尬与拘束,握着云殊的手,快步走舞池。 两人很默契的跳起了那段贵族双人舞。在篝火的映衬下,他们绝世风华、气度凌云,或拥抱或展开的每一瞬间,无不神采奕奕,炫彩夺目。 辛夷一直默默注视着仙姿神品般的两人,竟忘了自己的立场,不经意的扬起嘴角。 熙宝走了两步,选择在一个篝火旁坐下,静静的看着欢闹的人群。紫琦寸步不离的跟着她,那支双人舞其实他也会的,他也想邀上熙宝去跳一支。但是一想到两人的身份,最终还是在踌躇中选择了放弃,默默的坐在了她的身旁。和她轻声细语地聊着,有时还风趣一把,逗得熙宝掩唇而笑。 韩优和媛媛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又消失不见了。 枫凰站在一片阴影里,远离着喧嚣,看着狂欢的人群,心里莫名的烦躁。 她见到锦公主的时候,是在待嫁的年纪,那时候的锦公主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如今一转眼,她也找到自己心上人了。 乱世之中,他们会有更好的结局吗? 拭目以待吧! 此夜,是喧闹之夜,不惧寒风,用热情回馈生命。 天亮后,熙宝早早的来向天锦告别。 “不随我去大锦军了吗?” “不了,看到天锦姐姐就行了。”不远万里来到此地,本来就不是为了大锦军,熙宝含笑,目光诚然,“没有什么比姐姐平安更重要” “……傻瓜。” 天锦又陪着熙宝走了一段路,紫琦在后面默默的跟着。 细想想,他总是这样无声的跟在熙宝后面,没有强烈的动机,也不奢求熙宝多看他一眼。清雅淡然,一副无欲无求又无怨无悔的模样。 枫凰已经站在村口等他们了,迎风而立,清冷脱俗。 “姐姐不用送了。”熙宝在村口留人,“今日村子里好像还要继续庆贺,姐姐可以再留一天。” 第365章 番87 离去的云殊 “不了,等会我和云殊他们也要回大锦军了。”天锦神色渐渐沉重起来,“现在战事吃紧,我又是先锋,是不能在外逗留太久的。” “姐姐,熙宝愿你百战百胜,凯旋而归。” “熙宝……”天锦深深拥抱了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子,眸中尽是伤感。 相比于上一次的热泪盈眶依依不舍,这一次熙宝稳重了许多,人总是要长大的。而成长的过程中会有无数道坎,分离只是其中一道罢了。 天锦看着他们渐渐远去,明眸里波光流转。 如果过往中还有什么是舍不得的,那就是熙宝了。 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天锦一贯护她,走在陌生或漫长的路上都是天锦陪在身边,而现在她也可以在没有天锦的日子里过得很好了。就算没有天锦,她的身边也会有其他人守护她,那样便很好。 天锦低低叹息——如果不出意外,这该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熙宝…… 要保重啊! 似乎感受到了天锦的伤怀,熙宝心头一痛。不免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好像在极力将那种伤痛赶走。现在刚刚入冬,朝阳未升的早上凉意蚀骨。熙宝和紫琦还有枫凰静静的走在山路上,露水沾湿了他们的斗篷。 “怎么样?”紫琦看到她愁眉不展,不免挂心的问道。 “什么?” 突然的发问让熙宝没有反应过来,紫琦又问了一遍,“天锦公主和那个云殊公子?” 一提这事熙宝更忧心了,“希望是朱瑾多虑了。” 想着昨天天锦看着云殊的眼神,熙宝的内心竟有一丝惶恐,“如果他真是南朝的奸细,我想,我恐怖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天锦姐姐了。” 紫琦也是在政治中心长大的公子,对于一些风谲云诡之事他是知道的。确实有种看不见的刀子,伤人不见血,却能一刀从肉.体捅进灵魂。 “她会过不去这道坎吗?” 天锦是那样英气勃勃的女子,这世上真会有那样一把,专为她打造的挫骨之刃吗? 那得花多大的功夫?那得是把多瑰丽的刀刃啊? 熙宝苦涩的扬起嘴角,暗笑他不懂女人之心。 “就算过去了,也不是原来的天锦了。” 紫琦诧异她的笃定,想着昨日与云殊公子的短暂相遇,猜测道,“初看也是人之表率,眉目温润,没有一丝阴煞之气。他会在最后关头背叛天锦公主吗?” “姐姐在兵营里呆了那么久,什么样人没接触过。多年的历练,也算得上能够慧眼识人了。”对于天锦看中的人,熙宝是给予肯定的,想想昨天的场景,紫琦给出的评论也不虚。 透过树林的缝隙,熙宝看着徐徐升起的朝阳,低声道,“但愿是我们多想了。” “那也不一定。”枫凰看着前面的路,声线清冷如冰,“最怕骗子是真心的骗你,也是死心的爱你。这才是最致命的!” 紫琦有些诧异她会有这样深的的见地,“枫凰姑娘有什么发现吗?” 枫凰轻动薄唇,“今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走了。” “走了?”熙宝有些吃惊,“你没看错。” “他就从我身旁路过,我怎么会看错?”枫凰贴身跟着熙宝,面色看上去清冷无温,“刚刚听天锦公主的说的话,她应该还不知道。” 熙宝立马停下了脚步,担忧道,“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告诉天锦姐姐吧。” “不用。少了一个人,天锦公主回去就知道了。”枫凰显然要淡定许多。 “你没有留他或问他吗?” 作为效忠虞美人的人,对于涉险最高领导者安危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过问。 “他说他去执行一个任务,要离开一段时间。” “既然是执行任务,为什么天锦姐姐会不知道?” “很简单,不让天锦公主知道是因为公主肯定是反对的。可以坦然的告诉我,是因为不怕我调查。”枫凰轻轻捏开斗篷上沾到了草药,不紧不慢的下着判断,“应该是陛下那边的命令,而且不能拒绝。” “父皇?”听得如此分析,熙宝也觉有理,想着是父皇的把戏才略松了口气,继续上路。 “父皇心思极重,他不可能答应天锦姐姐下嫁给一个商贩之子,姐姐脾气又倔,应该是从云殊公子这边下手了。”说到此处,熙宝不由得皱起眉头,“是什么任务?” “他没有说。”枫凰眼眸深邃,神色从容,“天锦公主发现他不见了,自然会亲自追究此事。想必不用多久,我们就会接到消息。” 熙宝满面愁容地看向远方,想着自己和慕容冲的婚事,也不过是父皇促成政治联姻。现在对一个云殊公子,又怎么可能心慈手软。 “如果他真的是一心效忠北国,但愿他能从危机中撑过来吧。” 熙宝默默走在路途中,陷入无尽的沉思——关于天锦,关于自己,也关于这个国家的命数。 天锦: 抱歉,这是最后一次不辞而别。给我一点时候,下次回来时,带你离开。 云殊 “他去哪了!你们是怎么看的人!” 辛夷将云殊留下的信交给天锦,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天锦如此震怒的样子,不仅失态,简直可以用癫狂来形容。一旁站着的韩优和媛媛,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几乎是立马冲到了山下,驱着骏马一路狂奔,寒风迎面,刮得脸颊生疼。 回想起昨日与云殊的相处,难怪他会那样开怀,原来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可是,什么事情必须要他自己扛?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 天锦没有回大锦军,也没有派辛夷去调查此事,而是一脚冲进了太子的大营。话未说一句,剑已拔出横在了太子的脖子上。 “天锦,你疯了。”太子尤为震惊,四周的士兵举枪围来,辛夷和韩优、媛媛也不得不跟着拔刀相向。 “全部都退下。”太子挥动双臂,狠狠拂袖,斥退了众士兵,目光肃杀,“你也把剑放下,别以为你是锦少帅就可以胡作非为。” 天锦怒意盎然,眼眸精光大盛,如烈焰般撼人,“你究竟对云殊说了什么?” 听得此话,太子明白了她的来意,一把推开了天锦的剑,失望道,“为了一个男人,竟让你如此失控,你当真是要一堆人跟你陪葬的。” “要陪葬也要先杀了你。” 第366章 番87 离去的云殊 “不了,等会我和云殊他们也要回大锦军了。”天锦神色渐渐沉重起来,“现在战事吃紧,我又是先锋,是不能在外逗留太久的。” “姐姐,熙宝愿你百战百胜,凯旋而归。” “熙宝……”天锦深深拥抱了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子,眸中尽是伤感。 相比于上一次的热泪盈眶依依不舍,这一次熙宝稳重了许多,人总是要长大的。而成长的过程中会有无数道坎,分离只是其中一道罢了。 天锦看着他们渐渐远去,明眸里波光流转。 如果过往中还有什么是舍不得的,那就是熙宝了。 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天锦一贯护她,走在陌生或漫长的路上都是天锦陪在身边,而现在她也可以在没有天锦的日子里过得很好了。就算没有天锦,她的身边也会有其他人守护她,那样便很好。 天锦低低叹息——如果不出意外,这该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熙宝…… 要保重啊! 似乎感受到了天锦的伤怀,熙宝心头一痛。不免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好像在极力将那种伤痛赶走。现在刚刚入冬,朝阳未升的早上凉意蚀骨。熙宝和紫琦还有枫凰静静的走在山路上,露水沾湿了他们的斗篷。 “怎么样?”紫琦看到她愁眉不展,不免挂心的问道。 “什么?” 突然的发问让熙宝没有反应过来,紫琦又问了一遍,“天锦公主和那个云殊公子?” 一提这事熙宝更忧心了,“希望是朱瑾多虑了。” 想着昨天天锦看着云殊的眼神,熙宝的内心竟有一丝惶恐,“如果他真是南朝的奸细,我想,我恐怖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天锦姐姐了。” 紫琦也是在政治中心长大的公子,对于一些风谲云诡之事他是知道的。确实有种看不见的刀子,伤人不见血,却能一刀从肉.体捅进灵魂。 “她会过不去这道坎吗?” 天锦是那样英气勃勃的女子,这世上真会有那样一把,专为她打造的挫骨之刃吗? 那得花多大的功夫?那得是把多瑰丽的刀刃啊? 熙宝苦涩的扬起嘴角,暗笑他不懂女人之心。 “就算过去了,也不是原来的天锦了。” 紫琦诧异她的笃定,想着昨日与云殊公子的短暂相遇,猜测道,“初看也是人之表率,眉目温润,没有一丝阴煞之气。他会在最后关头背叛天锦公主吗?” “姐姐在兵营里呆了那么久,什么样人没接触过。多年的历练,也算得上能够慧眼识人了。”对于天锦看中的人,熙宝是给予肯定的,想想昨天的场景,紫琦给出的评论也不虚。 透过树林的缝隙,熙宝看着徐徐升起的朝阳,低声道,“但愿是我们多想了。” “那也不一定。”枫凰看着前面的路,声线清冷如冰,“最怕骗子是真心的骗你,也是死心的爱你。这才是最致命的!” 紫琦有些诧异她会有这样深的的见地,“枫凰姑娘有什么发现吗?” 枫凰轻动薄唇,“今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走了。” “走了?”熙宝有些吃惊,“你没看错。” “他就从我身旁路过,我怎么会看错?”枫凰贴身跟着熙宝,面色看上去清冷无温,“刚刚听天锦公主的说的话,她应该还不知道。” 熙宝立马停下了脚步,担忧道,“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告诉天锦姐姐吧。” “不用。少了一个人,天锦公主回去就知道了。”枫凰显然要淡定许多。 “你没有留他或问他吗?” 作为效忠虞美人的人,对于涉险最高领导者安危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过问。 “他说他去执行一个任务,要离开一段时间。” “既然是执行任务,为什么天锦姐姐会不知道?” “很简单,不让天锦公主知道是因为公主肯定是反对的。可以坦然的告诉我,是因为不怕我调查。”枫凰轻轻捏开斗篷上沾到了草药,不紧不慢的下着判断,“应该是陛下那边的命令,而且不能拒绝。” “父皇?”听得如此分析,熙宝也觉有理,想着是父皇的把戏才略松了口气,继续上路。 “父皇心思极重,他不可能答应天锦姐姐下嫁给一个商贩之子,姐姐脾气又倔,应该是从云殊公子这边下手了。”说到此处,熙宝不由得皱起眉头,“是什么任务?” “他没有说。”枫凰眼眸深邃,神色从容,“天锦公主发现他不见了,自然会亲自追究此事。想必不用多久,我们就会接到消息。” 熙宝满面愁容地看向远方,想着自己和慕容冲的婚事,也不过是父皇促成政治联姻。现在对一个云殊公子,又怎么可能心慈手软。 “如果他真的是一心效忠北国,但愿他能从危机中撑过来吧。” 熙宝默默走在路途中,陷入无尽的沉思——关于天锦,关于自己,也关于这个国家的命数。 天锦: 抱歉,这是最后一次不辞而别。给我一点时候,下次回来时,带你离开。 云殊 “他去哪了!你们是怎么看的人!” 辛夷将云殊留下的信交给天锦,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天锦如此震怒的样子,不仅失态,简直可以用癫狂来形容。一旁站着的韩优和媛媛,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几乎是立马冲到了山下,驱着骏马一路狂奔,寒风迎面,刮得脸颊生疼。 回想起昨日与云殊的相处,难怪他会那样开怀,原来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可是,什么事情必须要他自己扛?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 天锦没有回大锦军,也没有派辛夷去调查此事,而是一脚冲进了太子的大营。话未说一句,剑已拔出横在了太子的脖子上。 “天锦,你疯了。”太子尤为震惊,四周的士兵举枪围来,辛夷和韩优、媛媛也不得不跟着拔刀相向。 “全部都退下。”太子挥动双臂,狠狠拂袖,斥退了众士兵,目光肃杀,“你也把剑放下,别以为你是锦少帅就可以胡作非为。” 天锦怒意盎然,眼眸精光大盛,如烈焰般撼人,“你究竟对云殊说了什么?” 听得此话,太子明白了她的来意,一把推开了天锦的剑,失望道,“为了一个男人,竟让你如此失控,你当真是要一堆人跟你陪葬的。” “要陪葬也要先杀了你。” 第367章 志愿(4) 北朝大军于淝水一役溃败之后,虞美人组织也损失不少。王大可原就是水贼出生,水性颇佳,大战前夕被调回天锦身边助战。 怎奈军机泄漏,百万大军兵败如山倒,回天乏力。为了能让大王符坚安全撤回,锦公主毅然地领着残军死死抵挡。 王大可至今还记得锦公主被暗箭射中,掉入滚滚江河的那一幕。他当时被南军困住,是阿静牺牲了自己,换得他的脱身。可当他赶过去时,还是迟了一步。 他不仅没能够抓住天锦,还被人砍了一刀。 天锦掉下去后,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可是江水太急,他身负重伤,虽说拼尽了全力才捞住了天锦,却没有力气带着她游回岸边。两人在江河泡了许久,最终还是被急流冲散乱了。 他被人救起来时,伤口已经溃烂流脓,两条腿已失去知觉,奄奄一息。 之后,便一直在养伤。 直到前些日子,才终于探得天锦的下落,发了密信才得以回归。 当时沐倾城还在荆州桓玄身边,他得了信赶过去时,才知道她被召去丹徒,于是又快马加鞭赶来丹徒。一来二去,算是白白跑了一趟。 得知前因后果,沐倾城有些哭笑不得。 王大可不以为意,故作轻松道:“我早知道公主会将你派去荆州,便早早请了命,随你一道前往。如此……你还气我不同你联系吗?” 沐倾城显然没料到这趟同行,是他求来的。当下有些吃惊,又有些动容,“行,我不同你生气便是。” “这就对了。” 王大可咧开嘴笑出声,笑容恣意邪肆,“你放心,我已求得公主同意,会一直陪着你,帮你解决荆州之困。” 沐倾城一怔,微微迟疑,“你也要留在荆州?” “可不是,公主已经同意啦。” 沐倾城皱了皱,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 “现今虞美人元气尚未完全恢复,辛夷被安插在孙恩身边,我又被调往荆州,公主身边除了朱瑾就只剩下关三爷,可用之人太少了。” 王大可不以为意道:“你就不必担心啦,只要有朱瑾在,公主断然不会受委屈。关三爷的性子虽然沉闷了些,办事却牢靠,倒是你单枪匹马前去荆州那种虎蛇之地,怎让人放心得下。” 荆州怎会是虎蛇之地…… 沐倾城垂下眼睑,脑子里不由得浮出一道兰芝玉树的人影。她的嘴角不觉勾了勾,语气也放柔了。 “大可,你将我送去荆州便回吧。” “你说什么?”王大可还当自己听错了,蓦地回头。 沐倾城已将神色收拾妥当。从来丹徒那日起,她便盼着早日回荆州,天锦将她派回桓玄身边,她面上顺从答应,心里却是极其欣喜的。 可这样的喜悦,她却不太愿意让旁人知道。 生出那样的心思……又岂能与他人道。 哪怕是与她极为亲近的王大可。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身边多上一个人。天锦说得没错,桓玄是个能成大事之人。早前,桓玄被谢石扣拘寿阳,荆州看似一盘散杀,但实际上恐怕连谢石都没有料到,桓玄的人虽在寿阳,对荆州的情形却是了如指掌。 因而,他才回荆州,短短数月,却已经掌控了全局。桓玄知道她是天锦身边的人,待她很是不错。她有信心,来日方长,她定能摘得桓玄真心。 可前提是,她并不希望这个时候,发生一些不可知的事情。更不希望自己的心思,会被天锦获知。 所以,她决不能把王大可留在身边。 “大可,你可能不知道。公主坠江后,曾失去过记忆。不久前才终于忆起昔日往事,咱们虞美人也受到了不小的创击,能用之人少之又少……” 说到此处,她有意顿了一下,抬目对上他的眼,继续道:“我希望你能留下,好好保护公主。” 王大可的脸色稍变,似有些僵硬地将头转了回去,忽地嗤笑一声,“你对公主倒是一片忠心。” 沐倾城抿唇未答,心里正思索着如何劝他。 岂料他又补了一句,“既然你用不上我,我倒也不是非要凑到你跟前碍眼,未免太不识趣了些。” 沐倾城脸色一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大可却不再吱声了,脸黑如漆。他只觉得自己满腔的热情,在她说出这些话来的瞬间被浇灭。 心中萧萧,只余苦涩。 这之后,一路上两人再无交流,王大可果然依言将她送到荆州地界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离去时,正是黄昏。迎着霞光远去的背影伟岸中带着几分瑟然,倒是叫沐倾城生出了几分愧疚之心。可人都是自私的,她跟随天锦这么多年,一直忠忠耿耿,从未生过二心。 即便是这次也只是私心作祟,她只是想创造一个更合适的理由,能够永远留在桓玄身边罢了…… * 入秋之后,连日的雨下个不停。 建康城内四处可见积水坑洼,行人车辆都十分不便。可这绵绵的秋雨,好似没有绝期一般,持续着,阴沉着,一如心情,阴郁当当。 刚从宫里回来的司马元显,此时正乘着宽敞的辎车朝府邸奔去。雨天不好行走,车子也慢,车轮滚进水洼中,时不时荡起水花。 司马元显身着广袖褶衣,头顶漆纱笼冠,闭目养着神,可惜街道上乱糟糟的路人急行声,雨滴打落声,吵嚷争闹声……和在一起,叫他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一脸俊秀的脸,阴沉极至。 自他夺了父亲手中之权,一路窜上尚书之位,那无用晋帝索性也懒得挣扎,朝中大事处处以他的定断为先。 司马元显心里对那愚笨的皇帝极为鄙视,偶尔也心情不爽,撒手不愿搭理的时候。一如今日早朝看了谢琰呈递的折子之后,群臣的话题都围绕在如何恭维谢家,再赞一赞他这个尚书大人,如何慧眼识金。 他只在心里嗤笑,谢家乃名门望族,谢氏子弟个个英才,他原意是为了借谢琰打压谢家,才将他派去与孙恩缠斗,哪里是什么慧眼不慧眼的。 简直可笑。 第368章 替身(1) 且他谢琰不过是顺手解决了丹徒之乱,就被人如此高高捧起,也不知道谢氏一族如何想的。 没了谢安,这谢家行事便有些失了分寸,忍不住的就张扬了起来。如此不知收敛,夹不起尾巴作人的姿态,叫司马元显突然就没了打压谢氏的心思了。 谢氏也就这样了。 只是他的这份轻视,晋帝却丝毫不能体会。许是见司马元显难得不在朝堂上压制大局,他终于有了种夺回主权之感,竟喜得下旨犒赏谢家,连带着对他这个“慧眼识金”之人,也十分不吝啬,一时激动把他的官衔升至太傅。 这任性荒诞的也没谁了。 哪怕如此,司马元显也不见得有多感激他。下了朝,就黑着张脸钻进了锱车中。让围上来准备恭贺巴结的群臣,好一阵尴尬。 “尚书大人回来了。” 门房的小厮,打老远就看到尚书府的辎车,颠颠撑着伞跑出来的相迎。 司马元显理了理长袍,从车上走了下来。 偌大的尚书府,原先是琅邪王府。司马元显厌恶他爹,不仅仅只是夺了他爹的权势,就连琅邪王府的匾额也摘了,改成了如今的尚书府。 至于琅邪王司马道子现如今在哪里,他是一点都不关心。 府中空荡荡,才进了门房,司马元显便不耐烦的挥退了仆从,冒着雨迈进了大厅。阴雨天,光线不强,哪怕是白日里,也点了两排灯火,厅内倒是灯火通明。 他驻足看了一眼,冷冷道:“都撤了。” 仆从唯唯喏喏。 司马元显冷眼看着他们慌里慌张把火烛撤下去,心里的那点烦闷稍退了些。穿过花厅,将要进入寝房时,脚步又顿住,折身转了方向。 不多时,便立在一扇紧闭的门前。 前外一左一右有侍卫守着。 不待他开口,侍卫已经颇具眼色的,推开门。司马元显从容地迈了进去。 室内,一片昏暗,隐约有低低的涰泣声。司马元显闻声上前,眉头皱了皱。 寻声走进屏风隔断,果然看到一伏案哭泣的女子。 “哭什么!”他沉声喝道。 那女子猛地受惊,整个身体都抖了抖,一抬头,满脸的泪光,梨花碎雨一般,楚楚可怜。 司马元显一腔的怒火突然之间,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 那红肿的双眸,配着一张令他午夜梦回,怎么也忘不掉的熟悉的面孔。他的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起来,生怕吓着她似的,缓缓朝她伸出了手。 “过来……” 尽管如此,伏在案前的女子,却依旧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向里侧缩了缩。 这般姿态,不知怎地让司马元显刚刚好转的心情,再次躁了起来。他脸蓦地一沉,失了耐性,一个欺身上前,直接将人拧了起来。 “啊……” 室内传来女子尖叫。 守在门外的侍卫面面相觑了片刻,竟是不约而同的默默退开了。 两名侍卫都是新甄选上来的人,并不了解司马元显的脾性。跟着他的时候,他的脾气已经变得这么阴晴不定了。 不止是他们,府上任何一个人都实在不愿意,在明显看出司马元显心情不爽的情况下,还往上凑。 一时之间,室内传来各种碰撞之声,女子惨叫之声,虽有人暗地里同情着,倘大的尚书府没有长辈,下人却是无人敢吱声的。 女子失控的叫声,直接将司马元显刺激到了,彻底点爆了他体内翻滚的**。理智刹那间湮灭,这种时候,他也不需要什么理智,顺应着身体的亢奋,踢开了碍事的椅子,搂着女子纤细的腰,用力地压了下去。 他的动作粗鲁而急躁,粗重的呼吸声,无不叫女子绝望。衣衫尽毁,女子惨白着脸,两眼空洞的瞪上空,已然放弃了挣扎。 却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道抑制不住的呢喃。 “天锦……” 她的心底狠狠一震,如死灰般的脸上瞬间爬满了不可置信,长而翘的眼睫微微的还颤了颤。 什么锦? 她摒住呼吸,还想听得更清楚些。 可压在她身上的人,却是迫不及待的直奔了主题。身体撕裂的疼痛,叫她倒抽一口凉气,瞬间忘记了所有。 * 司马元显醒来的时候,屋里屋外已是漆黑一片。他伸手抚了抚额,挣扎着起身,却在不经意间触到了一片柔软。 他眉头皱皱了,瞬间忆起了发生何事。 尽管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他却还是盯着安睡一侧的人看了许久,才面无表情起身下榻。 屋外,听到动静的侍从,连忙捧着热水,衣物鱼贯而入。 司马元显一声未吭,进了沐房。再出来时,一身清爽,头也不回的迈出了屋子。 侍从跟在他身后,小心的觑着他的神情,挣扎了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屋里的……姑娘该……该如何安置?” 司马元显从容的脚步突地一顿,侍从吓了一跳,忙不迭退下。 司马元显斜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重新迈开了脚。 被吓得冷汗津津的侍从,一脸委屈地跃然在原地,茫然而不知所措。 就他所知,屋里的那姑娘是司马元显从外头带回来的。什么也没有交待,就让人看着别让她吵闹,只一日三餐的养着,吃穿都不曾短过。 府里头的下人,都当司马元显这是开了窍,要养一房妾室。可是,人被带进府后,丢在一旁近两个月了都不见有啥动静,不免又让人生疑。 原先还有点小心思,这位大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后宅干净得连只细腿的蚊子也不见。好不容易有了女眷,想上去逢迎巴结的不在少数。 可是时日一久,眼瞅着司马元显似乎又不是要抬姨娘的意思,又都懈怠了起来。再见那女子被关着不许出门,渐渐又起了轻视之心。 世人皆是这般踩低捧高,被关着的女子也难免生了委屈之心。 万没想到,本不抱什么希望之后,又突然开脸受了宠。底下的人,怕是要惶惶难安了。 是以才有了侍从那壮着胆子的一问。 司马元显黑了脸的模样,把侍从给唬住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想好怎么去安置一个替身。 第369章 替身(2) 是的,替身。 此女名唤文锦,长得跟天锦有着几分相似。妙的是名字里面都有一个“锦”啊。 司马元显一次外出,无意间发现此女被人五花大绑,压至奴隶场贩卖。那熟悉的面脸,让他心之一动,花了重金将她买了回来。 再细下一问,才知此女并非晋国人,家在北魏。 初时,他原也是想过将她送回北魏,只是她与天锦实在是太过神似,才被带回府上。天锦已嫁作他之妇,纵然他心底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抑郁而苦闷却也是无可奈何的。 天锦不在,此女到底能解一解他藏在心底的那份相思之苦。只是,再神似,也不是心中之人。仅隔了一夜,司马元显便耻于龌龊,有些后悔。 可人既然已经带回了府,再大动干戈的送出去,倒显得做作,索性丢至一旁不再理会。反正他的尚书府,不至于养不起一个闲人。 时间一长,司马元显本已将此事丢至脑后,忘记了此女的存在。若不是今日朝堂之上,提起谢琰,议及丹徒,叫他想起天锦恰居于那浣风楼内,忆起心中不甘,他何至于失了分寸? 夜还长,回到自己的寝房,司马元显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重新躺下,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 却说,此番司马元显心乱之下,宠幸了一个酷似天锦的文锦,心中的烦躁非但没有平复,反而阴郁了整个晚上都没有安睡。 远在丹徒的天锦,却也因刘裕的冷落,而乱了心神。可她到底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因感情而误事的锦公主了。 刘裕这般阴阳怪气,她已尝试过与他倾谈,既然他放不开那点心结,她也不想再强求。 无论怎样,她问心无愧。 他想不通,那便是他的事情。她实在不愿意再凑上去,闹个没趣。 刘裕带着兄弟几个,入了刘牢之麾下,便住在军营没再回来。浣风楼也在程玉莹的打理之下,渐渐恢复元气。至于萧氏,沐倾城走前给她开了几副药,依旧在调理着身体。 天锦暂居浣风楼,与之前没啥区别。无人打扰,反而是乐得轻松。直到辛夷传来消息,提了一嘴建康的情形。 她这才知道,谢安死后,司马元显借故打压谢氏,分化谢家在朝中的权势,如今的谢家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司马元显借孙恩之乱,将谢琰派遣出来,又派了刘牢之为监军。事实上清剿孙恩不过是其次,意在抓住谢琰的错处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谢家如今被整得这般凄凄萧条,本该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要知道,整个南朝她最恨的便是谢家。最想报复的人就是谢琰。 谢家越惨,她便越高兴。 她突然想起,谢琰先前给她递了封信,她还没有回。趁着今日心情正好,提笔就好。 末了,唤了朱瑾进来。 “将此信交给关三爷,让他亲自送到谢琰手上。” 朱瑾接过信,迟疑了一下,“公主只给谢琰写了信,那驸马呢?” 天锦的脸色就冷了下来,“他既然不愿见我,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朱瑾不由地叹了口气,“公主是成大事之人,驸马的胸襟也确实是狭隘了些。” 说到底,朱瑾对刘裕还是有些许多的不满。从难以接受,到被动接受,只是天锦认他这个驸马,朱瑾自然没有什么话可说。 一旦两人生了嫌隙,她自然是站在天锦这边,很难不抱着恶意,在心里将他贬低一番。反正,千错万错在她心里,公主是没有错的,有错的都是驸马。 一个大男人,心眼儿小的跟针眼似的。 莫说公主早已跟谢琰恩断义绝,就算他俩坐在一处,有说有笑,那也绝不可能是真心实意的在说笑。 这国恨情仇可不是轻易就抚平抹除的。 朱瑾看得十分明白,却想不通他刘裕做为驸马,为何就不能理解公主,还钻上了牛角尖。 “行了,”天锦显然是不太愿意多说,挥挥手道:“驸马去参军也没有什么不好,若他能有一番成就,本宫倒是愿意帮他爬得更高。只看他的造化了。” 朱瑾撇撇嘴,“怕只怕公主怀着好心,临了又成了驴肝肺。驸马也真的……用得着咱们的时候,别提多亲热,事情一解决,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都!说到底不是咱们北魏人,公主还谨慎些好,莫要像从前那般……” 话到这里,她便打住了,没再继续说下去。天锦红润的嘴唇已经抿成了一道直线。 朱瑾察颜观色,见她隐有不悦,又道:“公主别嫌我多嘴,您若是再出了什么事情,属下就是算是千刀万剐,也……” “好了,别说了。”天锦终究还是打断了她,“本宫自有分寸,你下去。” 朱瑾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是听进去了,便了声“喏”就退了出去。 她一走,天锦不由苦笑了起来。她的人生之中,这场劫难让她吃尽苦头,赔掉的东西已无法算清。她与谢琰,与这南朝,注定会不死不休。 至于刘裕,这只是个意外。 他们虽已是夫妻,可感情却还是淡了些,差了些默契。否则,怎会轻易就能生了嫌隙? 刘裕不信她,她又何尝对他全心全意?朱瑾是她的人,自然是要维护他的。她说刘裕自私,其实不然。他若真的自私,当初她身陷囫囵,他就不会拼尽全力也要将她救出来。 说白了,真正自私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她啊。 天锦摇摇头,便是她心里十分清楚两人之间存在的问题。她也不想去解决,这样保持些距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等到有一天,南北再次交战,他们也就不必因对方而为难。该对立的时候,还是会对立的。 一如当年,她与谢琰一般。 再厚重的感情又如何? 想到这里,她心绪一收,转身从桌案上取出一只玉笛。这玉笛通体碧翠,做得十分精致,正是当年谢琰的送她的定情之物。 笛断情断,哪怕后来修好了,这笛身上依旧有一道掩不去的细痕…… 第370章 番88 无能的愤怒 “大胆。”太子奋起一掌,生生将一张纤薄的案几拍断,眼里煞气腾腾。 “太子殿下恕罪。”辛夷见状立马跪下,缓和他们的气氛,“锦少帅只是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还请见谅。” 韩优和媛媛也知趣的双双跪在他们之间。 太子冷哼,“我看她现在不弄死两个人是平静不下来了。” “公主……”辛夷向着天锦轻唤了一声。 天锦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压制着胸口的怒意,将剑收入鞘中,“好,你说,你将云殊弄到哪去了?” 太子哼笑,撇过了头,“好笑,他自己做的选择,怎么能怪我?” “那你要他做了什么?”天锦握紧了手中的剑,一再逼问,显然是已经压制到了极限。如果再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苻宏看了一眼几乎又要失控的天锦,也不再和她兜圈,“他去南朝军里做内应。” “内应?”天锦握剑的手在身侧微微颤抖,“你怎么把弄他进去的?” “没有,他自己想办法进去。” “自己想办法?”天锦目光寒彻,神色凶狠,“你们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他不是自视清高吗?”太子一扬眉,口吻阴鸷,“正好看一下他真是逸群之才,还是招摇撞骗的伪君子。” 天锦望着眼前的男人,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你怎么这么狠心?他不过是商户出生,从未触碰过政治,你让他去做内应,和谢安那群老狐狸周.旋,不就等于要他去送死吗?” “你也知道他是商户出生,这种卑贱的男人,如果没有立下过汗马功劳,父皇又怎么会接受他?”太子看着天锦痛苦万分的表情,很是痛心,他扶着天锦的手臂,希望她能振作起来,“天锦,难道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吗?你不是想要嫁给他吗?如果能得到父皇的垂爱,那问题不都解决了?” “放开!”天锦一把打开太子的手,目光里悲切多于愤恨。眼前的男人是她在政治之路上唯一能信得过的人,可是就是这样重要的人,也算准了她的软肋,狠狠的重伤她。 天锦终于无法隐忍,眼泪簌簌而下。 “哥……我是想和他在一起,可那必然是最真实的他,而不是为了阴谋绞尽脑汁的城府之士。我也想嫁给他,但必须是健康健全的他……我不想等到父皇恩宠他时,他却成了一具尸体。” “这是一个战士必须要经历。天锦,我这都是为你好!”太子自认从政以后已是心机叵测,他不想为自己辩解,但他也从未想过要伤害天锦,甚至她有什么难他都帮着想办法去解决。 她要和那混蛋云殊在一起,他就给父皇献计,让云殊有机会得到恩宠。云殊自恃清高,那他就威逼利诱,让他甘愿为天锦出生入死。 可是眼前的傻丫头,一点也不明白他的心意。 时局动荡、天下大乱,哪有那样完美的结局,在等着一个站在风尖浪口上的人? “为我好?”天锦哼笑,目光幽幽,“那你瞒着霍离的死讯也是为我好?” 太子一惊,神色有些难堪,但还是撇过了头,没有说话。 “如果云殊死了怎么办?”天锦神色悲痛欲绝,好像已能看到云殊身首异处的模样,而她是不能接受的,“你打算拿什么还我?” “哼,无用之人死不足惜。”太子狠狠拂袖,脸上浮现从一种诡异的血气。 望着那张无义又绝情的脸,天锦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这个男人,她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善良温和的小皇子,一步步变成阴鸷诡谲的无情政客。 还以为他对自己会跟别人不同,原来也不过如此。 围绕在皇权四周,人人都是棋子。 天锦失望之极的冷笑着,“很好,无用之人死不足惜。那我天锦也再不需要太子的关照……” “天锦,你糊涂……”太子诧异的低斥。然而天锦抬手阻止了他后面的话,郑重警告,“从此我天锦的路自己走,是死是活皆与太子无关。所以,请太子也不要随便干涉我的事情,如果再有下次,一定势不两立!” “天锦……” 天锦丢下了重话,转身离去。 太子跟出帐篷,追了两步,但看着那个倔强的女子,最终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们皇族的孩子,最是维持亲情。 那些纷乱的东西,足以诱惑他们相争,甚至是互相残杀。 再次骑上马,天锦在寒风里狂奔不止,泪水被劲风拭干了又流出。 荒原无尽,野草茫茫,任由冷风席卷,就像她此刻空旷的心。 这些年来,她已经很努力的去维持身边的人和物,但是岁月就像是上天的手,不断的从她身边夺取。那些珍重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但筋疲力尽,还所剩无几。 “公主,你小心啊。” “小玉姐姐……” 辛夷和韩优等人在后面不停的追赶,呼唤她的名字,然而这反而让她的心更加凌乱。 回到大锦军时,天锦的心情依旧难以平复,下马后直接向大营里冲去。 辛夷一直紧跟其后,韩优还算勉强,而媛媛不甚一路颠簸,当即就从马上摔了下来,面色煞白的吐了一地。 “媛媛,媛媛……” 听到有人着急的呼唤,天锦才从失控中缓过神来。她停下脚步,转身向他们走去。 他们真是年轻啊,一个个稚气未脱肤嫩骨柔,哪经得起沙场和权谋的摧残了。 这次是云殊,那下次又是谁? 会不会就是他们? 一想到此,天锦心头一颤,咬咬牙道,“你们收拾一下回家吧,今天就上路。” 此话一出,就连韩优的脸上都是一阵惨白。 “小玉姐姐……你不要我们了。” 他的眼眸像泉水般清澈见底,彷徨又伤心的望着天锦,“小玉姐姐,你不要赶我们走。” 韩优还能说上一句话,而媛媛自觉拖了大家的后拖,顿时羞愧的大哭起来,“小玉姐姐,媛媛知错了,媛媛一定会更加努力的。你不要赶我们走,我们、我们还不想离开你。” 天锦再不能看着他们的脸,感觉再看下去,自己的眼泪也就忍不住了。她强逼着自己转过了身,狠狠道,“我这里不要哭闹的小孩子,你们快滚吧。” 第371章 番89 苦口度人,自陷其中 “小玉姐姐,我们不是小孩子。”韩优突然跪倒在地上,祈求道,“我知道姐姐是担心我们的,可是……我们也是大锦军的士兵啊,我们也有权利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谁要你们抛头颅洒热血了,你们只管回去好好读书,日后长大了,自有用到你们的地方。”天锦毅然决然,口吻冰冷凶狠。 “小玉姐姐……”媛媛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韩优爬上前来,拉住天锦的手,拼命祈求道,“小玉姐姐,我知道你担心我们。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听话的。我们不会想云殊公子那样不辞而别,也不会听太子和陛下的吩咐,我们只听你一人的话。你不要赶我们走……” 听着两个孩子哭成一团,又是明志又是祈求,天锦的咽喉也是止不住的哽咽。不是她狠心绝情,而是她拥有的东西真的不多了,她再经不起失去些什么。 天锦咬咬牙,一把打开了韩优的手,大声呵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 说着头也不回的走进帐篷,任两那个孩子怎么哭闹也理睬。 然而帐帘落下的那一刹那,天锦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滚滚而下。 世人求欲,执念深深; 苦口度人,自陷其中。 雾中楼台,镜花水月; 大梦难醒,何不伤神? 辛夷在外面看着被执念折磨的天锦,想要跟上去安慰几句,然而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嘴拙,斟酌一下还是放弃了。再看到一旁哭成一团的韩优和媛媛,心也跟着乱了起来。 进大营后,天锦就再没出来。夜幕又反转而上,辛夷端了膳食轻轻的走了进去。 帐篷内,灯也未点,辛夷摸索着将膳食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打算将蜡烛点上。 “不用点了。”天锦的声音听得出的无力与憔悴。 辛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想说别担心,云殊公子会没事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吃点东西吧。” 黑暗从传来稀疏的声音,天锦似乎在慢慢的坐起,“你先放着吧。” 辛夷有些不置可否,在黑暗中踌躇着。 “韩优他们走了吗?”天锦关切的问了一句。 “没有。”一想到那两人,辛夷也是心有不忍,“他们不肯走。” “那就赶他们走。”天锦平淡的说着,声音冷如冰霜。 “赶了。衣服棉被都丢了出去,但是他们就在军营外面,躺在地上和衣而睡,。”辛夷停顿了一下,声音柔和许多,“都十二月了,荒野外面冷得很,我怕不冻死以后也会落下些伤筋痛骨的毛病。” 黑暗中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在沉默后缓缓叹了口气,似是忧心又无奈的模样。 静默片刻,天锦敲了敲案几的边缘,沉静道,“你去通知一下几位将军,明日备战,我们要攻打北府兵。” 听着突然的命令,辛夷并没有诧异,“公主真的要为了云殊公子孤注一掷吗?” 又是短暂的沉默,黑暗里的人没有否认,“是。” “恐怖不行。”辛夷第一次拒绝了天锦的命令。 “为什么?”天锦提高了声音,隐隐带着一丝凌厉之意。 辛夷低缓解释,“刚刚陛下那边传旨过来,若没有陛下亲谕,大锦军不得发兵。” 天锦没有说话,甚至连叹息也听不到了,辛夷立在黑暗中静静的等着。 忽然,猛的传来一阵重物翻倒之声,还有一堆竹简洒了一地的声音。接着,整个帐篷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静,恍如掉进深渊般令人窒息。 她一定是气极了吧。 辛夷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公主,让我给你收拾一下吧。” “不用。”天锦拒绝了她,声音低婉孤立,“退下吧。” 辛夷犹豫了一下,但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对着暗黑中行了一礼,“是。” 帘子撩开后,接着星光可以开到辛夷离开的身影。帘子落下后,她再次坠入深渊。 天锦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恨意——她不是恨父皇和太子干涉于她,而是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云殊和霍离尚能豁出性命救她,而她了?自负是大锦军的少帅,却连发兵都做不到…… 星辰满天,寒风肆虐。 韩优和媛媛就裹着薄棉被躺在荒野上瑟瑟发抖,但他们一直都咬牙坚持着,从未想过要退缩。 媛媛已经睡着了,看着她咋熟睡中还皱着眉,韩优不由得将她抱紧了些,生怕她冻坏了。 虽然平时韩优都是童心未泯调皮顽劣的样子,偶尔还捉弄一下媛媛,但他对媛媛的心意,从不比媛媛对他的少。他们在一起长大,一起玩耍,媛媛是最爱韩优的人,处处都让着他。 而他韩优,铁心要成为一位像小玉姐姐那样威风凛凛的将领。但或许是自己不善表达的缘故,总让媛媛有种危机的感觉。其实在这位少年的生命中,迎娶媛媛这件事,那也是铁了心要去做的。 此番出来,他原以为所有的苦难都是在战场上,最疼的伤痛应该是流血之痛。可一路走来,看到身边的人换了又换,看到小玉姐姐和云殊公子之间的纠葛,与太子的纷争,才渐渐懂得,原来在沙场上的挥毫才是最惬意的,流不出血的痛才是最伤人的。 “韩少。” 真思绪着,突闻有人唤他,韩优直起了身子,抬头看去,“辛夷?” 辛夷含笑向他走来,眉宇纯净,“走吧,回帐篷睡吧。” “啊,小玉姐姐同意了吗?”韩优激动的从薄棉被里跃起。 辛夷想了想,她刚才有意为韩优他们求情,虽然没有明着同意,但那声轻叹已经表明她的心意了吧。 “嗯,应该是同意吧。”辛夷点点头,如此想着。 “啊?什么叫着应该啊?”韩优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失望之色。 辛夷以往就大咧惯了,就算进了虞美人有所收敛,但也不似朱瑾那样善于揣摩人心。犹豫了片刻,索性就什么都不管的催促道,“反正公主也没有反对,先回去再说,要是追问起来就说是我让的。” “哦,那太棒,辛夷姐姐,你真是太豪气了。”韩优兴奋得大叫,连忙推起身旁熟睡的人,“媛媛,快醒醒,我们要回军营里去睡了。” 媛媛好不容易睡着的,又被推醒,还没睁开眼被子就先给人掀了,冻得她一激灵。 “媛媛,快收拾东西,回军营里吧。”辛夷也帮着收拾东西。 “啊,我们要回去啦。”一听回军营,媛媛豁然清醒,但还属于蒙蒙的状态,“不是赶出来了嘛,为什么又回军营?” “少废话,快走。”韩优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拎着媛媛就往军营里面拖。 媛媛还是没有彻底清醒,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好像不用睡外面了。 第372章 番90 最淡定的人 淝水之南,八公山之东的旷野地,天高云淡,四下荒芜。 寒风由北至南,庞大的南朝军驻扎在此,宽大的旗帜在严风里凛冽。旗帜下,一排排整齐的士兵在空地上操练。 此时已是十二月的深冬,那群士兵竟然在刀刃般刺骨的寒风中,褪去上衣,半裸着身体训练。男儿们不惧严寒,握枪的手丝毫没有颤抖,声震如雷,惊天动地。 真不愧是南朝的北府兵,当真是个个的铁骨铮铮,血气腾腾。 南朝的先锋都督谢玄一贯早起,如无特殊情况,他都会过来看一看晨练的士兵们,风雨无阻,从不缺席。这也叫士兵大为感动,起码这位领袖无论何时,都记得他们,愿与他们同甘共苦。 然而,几天前,谢都督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跟着,对外称是新请来的谋士。 他没有着戎装,一身宽袖素衣俊逸闲散,眉目间并没有谋士的城府阴郁,反而是一股朗月清风般的姿态。最重要的是,那不就是他们的辅国将军谢琰么?咋就成了谋士云殊了? 一个大咧的士兵脱口就说了出来,结果被拉出去大了十军棍。 军中纪律严明,最忌讳的就是违抗军令。看到一个同伴被揍了,其他人也都一一闭了嘴。 “强将手下无弱兵,此言不虚啊。”云殊看着矫健的北府兵,微颔了颔首,心里也开始盘算着什么。 谢玄得意的抬了抬下巴,不屑道,“少拍马屁,你还真当自己是初来乍到啊。我谢玄带兵,要出现一个软柿子,就捏死他。” 云殊被这兄弟逗乐,笑出了声。 谢玄眯了眯眼,问道,“我看你这几天心情不错啊。” “能跟在玄兄身边,心情自然是好。” “得了吧,之前叫你回来你不回。”谢玄有些担忧道,“现在你是背负着重任光荣归来了,我还真担心天锦那妞一气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带个十几二十万的兵冲来,把我们一顿横扫。” “没事。”云殊眉宇舒展,不动声色,“我走时已经将这种可能性跟太子苻宏讲过,他应该会想办法控制天锦,不让她冲动行事的。” “你倒是想得周到,人家美妞现在指不定在为你伤心呢。”谢玄打趣着。 是啊,她一定很难过吧,毕竟他伪装得那么完美,滴水不漏的。 “事情发展成这样,已经是最幸运的了。”云殊看向远方,瞳眸里蒙上一层浅浅的阴郁。 依照主帅谢石的计划,他本该是利用天锦牵制苻坚帝的,不断的通过天锦来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样天锦就会冒很大的风险,甚至会被当成叛徒。 然而就在他如履薄冰精心设计的时候,太子找到了他,以婚事做要挟,让他去南朝做奸细。 太子的心思也是极为缜密的,最总要的是,他还有一颗袒护天锦的心。可他并没有猜到,这样的要求反而弄巧成拙,释放了天锦,让他成了北国与南朝信息传递的纽带。 此刻的云殊严格来讲,已经是双面奸细了,连布局都轻松了很多。 甚至提前了在云殊的计划里,战事结束的时间。 “昨日制定的消息,我已经发布出去了。”云殊想到了什么,提醒道,“有劳你和兄弟们打一场败仗,先锋不出意外应该是天锦,见好就收,切不可诱敌太深。” “放心吧,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谢玄点了点头,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正好也让她打几场胜仗,让她为你在苻坚帝面前美言几句。” 依照他们的谋计,云殊会在半个月内输送过去一些信息,而苻坚帝会根据这些信息打几场胜仗。这样可以为云殊争取到一定的信任度,以便实行最后的大计。 到时候,必然是死伤无数啊。 天锦,你能否保持初衷不变呢…… “怎么了,又有什么地方想不通?”看到兄弟的神色黯然下去,谢玄不知是打趣还是好心的说道,“讲出来,让哥也帮你想想。” 云殊瞥了一眼身边的兄弟,别看他经常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实则也是感性之人。如他这般头衔的将领中,就数他和士兵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之前一提有意打败仗的计谋,他就在案几旁阴郁了许久,若不是为了最终的大鱼,他是死也不肯让北府兵的将士白白牺牲的。 现在再要说些死伤无数的话给他,不免又叫他痛心。 “没什么,就是在想你。”云殊胡乱说着。 “想我?”这就叫谢玄诧异了,“我就在你旁边,你想我干什么?” “我是想你小的时候,多愁善感的样子,还以为你会从文,没想到也做了将军。”说着不禁笑起。 这一说谢玄就不乐意了,怎么听着像在灭自己威风了,“我什么时候就多愁善感了?”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父亲问你,最喜欢的诗句是什么,你当时怎么答的?” 被兄弟提起了从前的往事,谢玄突然朗声一笑,故做疑问,“有这回事吗?我怎么答的?” 云殊安宁的扬起嘴角,含笑道,“你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谢玄开怀一笑,眼眸里却是一种疼惜之色,“将士疾苦,怎不叫我忧心。” “放心,我会让南北朝的战乱,结束在此月。”云殊安慰着兄长,目光里充满了坚定与信心。 “这么笃定?” “嗯。”云殊点了点头,看着北国.军驻扎的地方,感叹道,“苻坚帝已经不行了。” 谢玄犹豫了一下,分析道,“苻坚帝确实不择贤愚,听闻就连太子的进谏也不放在眼里,而且好大喜功。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也统一了整个北方。虽然他此刻南下时机不对,细想想,也不是没有生机。” 云殊看着他,苦涩一笑。这些问题他何尝没有想过,即便是走了天锦那步棋,他也是做了最坏打算的。 “我给他投毒了。” “哦?”谢玄扬了扬眉,有意继续听他说着。 第373章 番91 不能说的秘密 “苻坚帝牙痛的老毛病,我在他每天的饮食里加了大量蜜糖类腐蚀牙齿的东西,惹得他牙痛发作还伴有头痛。后来我就给他献了止痛的药,实则是我调制的五石散。” “五石散?”这个名字谢玄是听过的,不禁神色一正,“是不是一种另人上瘾的毒药,听说服用多了还会致幻,令人神志不清。” 云殊点头,眼底闪烁着一丝阴鸷的光芒,“后来他的牙痛病一直未好,我就知道他是对五石散依赖上瘾了。这种毒,一般是戒不掉的,特别是像他这样长期大量的服用。” 云殊看着远方,虽然战事还未结束,但他仿佛已经看到,不可一世的北国最高统治者,轰然倒塌的模样。 谢玄又想到了什么,“他没有叫御医来检查吗?” “那御医早被朱序给收买了。” 朱序则又是谢石差遣过去的人,自然会帮着云殊。 “原来是这样。”一听如此,谢玄不由得对着堂弟又敬佩了几分,赞叹道,“难怪谢帅会铁了心要逼你走这步棋,原来你的心思比我想象中还要缜密,不做奸细可惜了。” 这听着半是赞赏半是挖苦的话,叫云殊又好气又好笑。 计谋是执行得不错,但一想起天锦看他的眼眸,就感觉分外羞愧与伤感,哀叹道,“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看着堂弟失落的模样,谢玄大概也能猜到他的为难,此时又想起另一番事情,斟酌了一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听说你还和锦公主私奔了,这是你的计谋还是玩真的啊?” 云殊渐渐收敛眉宇,“你怎么知道的?” 他和天锦离开大锦军的时间并不算长,他还特地交代莎儿不要上报此事,免得扰乱谢帅的心思。 “是朱序送来的消息,当时我恰好就在。”谢玄将手放在胸口,想着还有些后怕,“我还真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殊苦涩一笑,问道,“谢帅有没有说什么?” “嗯,我还特地问了谢帅。”一说到此处,谢玄眼眸一亮,伸出两根指头,“但谢帅随即烧了密报,丢了我两个字。” “什么?” 谢玄一挑眉,道,“没事!” 云殊先是一愣,然后豁然笑开,感叹道,“谢帅也真是稳重。” “可不是,当时我就问了,万一谢琰那小子真跑了怎么办?谁知道谢帅就淡定的跟我说,跑就跑了,大不了看在谢家颜面的份上,送他个战死沙场的美名。”说到此处,连谢玄也忍不住笑了,边笑还赞道,“果然还是老狐狸厉害。” 云殊笑而不语,刚刚谢玄问的问题,他也不打算作答。 什么真的假的,事已至此还重要吗? 他有他的无奈,天锦也有天锦的放不下,谁都别说后悔的话。 见云殊有意避开了最初的问题,谢玄也不打算继续追问——谁的内心里没有一道锁,关着不能说的秘密。 今年深冬的严寒似乎比往年更早的逼近,冷风从北方而来,吹得旅途中的人们面颊生疼。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四日,再过几日,新的轮回又将开始。天空阴气沉沉,好似携卷着战场上的亡灵,叫人仰望时无端生畏。 竹林深处,三匹快马奔驰而过,掠过蜿蜒小路,发出哒哒的声响,敲碎了这片净土的安宁。 三位骑马的人各有英姿,似乎在焦急的赶路。 竹林里,一双双窥探的眼眸正注视着他们,他们轻缓又刻意的控制着呼吸,只等着最佳时机。 绿竹的根部,一根银色的细线松落在地上,极为隐秘。等到第一个人架马的人快到时,细线刹时绷紧,快马瞬间被绊倒。伴随着马匹的嘶吟,马上的人也猝不及防的被摔出老远,翻滚在地上。 “熙宝!” 后面的男子拉紧马缰,翻身下马,然而未等他跑过去,一根根被削尖的细竹从深处飞射而来。未下马的女子神色冷静,快速看清四周后,身体轻易的跃起,踩过马头,拔出双剑,在半空中“砰砰砰”的打落下几只向熙宝方向飞去的细竹。 剩下的几只被紫琦挡过。 这一连贯的动作都发生在兔起鹘落的一瞬间。等滚落的熙宝缓过神时,只看到紫琦用手抹了一下脖子。 “熙宝……”紫琦拉起地上的女子,看着她额头上的划痕关切道,“没事吧?” 熙宝从那么快速行驶的马上摔下来,全身像被虐打过一样的疼,但她还是咬牙摇了摇头,“没事。” 隐秘的人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又一波细竹紧跟着呼啸而来。 枫凰临危不乱横眉冷对,围在熙宝身边将细竹一个个全部挡开。紫琦随手截住一根细竹做棍,将袭来的冷竹全部挡掉。 然而,陷进远没那么简单的结束,细竹一波接着一波驶来。这不再是简单的打劫。而就是奔着他们的命来的,是明显的蓄意而为之。 枫凰目光凶狠,留意着细竹驶来的轨迹,反手拿下几根细竹再狠狠掷向来处。只听得几声闷哼,好像来人的性命要永远的留在黑暗处了。 枫凰一声冷哼,呵斥道,“一帮杂碎,还不快滚出来。” 竹林深处,人影憧憧,细竹的攻击停缓后,一群黑衣恶徒从竹林中持刀奔出,大喊“杀了妖女”。 妖女? 熙宝心头一惊——是冲着她来的。 为什么? 为什么这群人要杀她? 她常年身在皇宫,并未得罪过什么人。在虞美人里除了整顿内部,从不露面做事,以往就算涉及到自己,也都是天锦出面挡着。 到底是什么人? 还在这里埋伏她,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行踪一样。 竹叶的颤动里,十几条暗影纷纷现身。那些人都蒙着面,露出的目光却极为凶煞。他们的招数并没有花俏的走势,全都是刻意训练出来的刺杀硬招,下手迅速,招招致命。 枫凰早习惯了刀口嗜血的日子,她的出招和下手,只会比那些贼人更加的凶狠毒辣。一剑横削,喉断颈破,全部致死,绝无重伤的可能性。 第374章 番92 有些伤口就是毒药 而紫琦并没有经历过那种浴血重生的领悟,面对那些死士一时间多以阻挡为主,下手要轻许多。然而那些在紫琦手下受伤的人,若要再站起来,全都是枫凰的剑下亡魂。 熙宝咬牙抽出匕首,奈何她每动一下,关节处就传来一阵疼痛感,应对起来动作不免懈怠。虽然她习武多年,最凶险的也就是和天锦练剑的时候,而天锦还一贯让着她。 第一次实战便是如此凶狠凛冽的场景,多接了几招就连连后退,若不是有枫凰和紫琦在周围护着,只怕她早就战败身亡。 紫琦看熙宝无从应对,若全靠枫凰只怕难保熙宝周全,索性心下一横,也沉静下来,出手不再留情。一贯雅人深致的贵公子,在专注生死的一瞬,也是极具有血性。捏碎细竹一端,然后瞬间撕开,半截细竹在手,挥舞起来竟也能像剑一样锋利。可见此人的功夫也是绝对了得的。 随着紫琦的渐渐得势,对方又死去数人,双方的优劣趋势一眼可见。 其中一个黑衣人在紫琦手中一击受伤,胸口被细竹划开一个大口,足尖一点退出了战局。 眼见他们是撑不下去了,索性不顾及同伴的生死,转首盾入草丛,迅速的消失于竹林深处。 余下的人竟也不想着逃走,枫凰有意收手欲留一下一个活口,然而那几个人全都似疯了般自杀式的攻击,以至于最后全部战死在这片竹林深处。 他们死后,枫凰明眸清冷,对着竹林深处一阵细探,生怕再有后续。 此时竹影森森,竹叶在寒风里飘零,四下静谧无声。在确认了周围再无生人之气后,枫凰才缓缓收起双剑,但还是将一只手按在了剑柄上,时刻保持警惕。 “熙宝。”紫琦丢下沾血的细竹转向旁边的人,神色紧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熙宝刚要回答,然后在看到紫琦的那一刹那,眼眸瞬间收紧。她抬手伸向紫琦的脖颈,修长有力的脖颈处赫然印着一道一指长是伤口,伤口上还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紫琦……” 看着熙宝尤为担心的模样,紫琦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从袖中掏出帕子,将血迹擦干。 “没关系,只是皮外伤。” 皮外伤…… 是的,这只是皮外伤。可是,伤口若再进一寸,她就要永远的失去眼前的挚友。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窥探死亡,竟然是这样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好过分……那群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为什么要致她于死地? 又为什么连她身边的人都要杀死。 “枫凰。”熙宝沉声,言语里透着一股从未有的弑气,“查清楚这帮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杀我?” “是。”枫凰行了一礼,低首答应。然后又考虑了一下,“要不我先送公主回宫吧。” “不用,现在就去。”她不会再软弱无能下去。 她答应天锦的,一定会振作起来,她不会再脆弱的躲在别人的后面。看着身边爱自己的人,身临险境而不自觉。 “是。”枫凰随即翻身上马,朝着唯一一个活口消失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 紫琦有些诧异熙宝的命令,略抬了抬手担心道,“就、就枫凰姑娘一人吗?会不会太危险了?” 紫琦早看出来枫凰不是普通的侍女,也知道熙宝和天锦的虞美人多少有些瓜葛,但他还不知道,熙宝对于虞美人讲,到底有多重要。 “放心吧,她可以的。”熙宝看着枫凰消失的地方目光坚韧,她也是时候该尝试着深入去试虞美人的力量了。 “那我们也快点走吧。”紫琦看了看四下,尸体纵横凌乱的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天色似乎比之前更暗沉了。 “来,上我的马。”熙宝的马双腿受创,不能再快跑。 紫琦将熙宝抱上马背,自己又利落的翻身上马,然后拉着另一匹受伤的马继续前行。他像是要吐出瘴气一样,轻缓的做了一个深呼吸,离开了此地。 熙宝坐在紫琦的马背上,有些不自然的直挺着身子。 她想起了年初时坐在拓跋珪的马背上,奔驰在春风花雨下,是那样逍遥而洒脱。 可惜,不过转眼间,春逝冬袭,时光不在。那些美好的岁月,也只能存在于回忆了。 一连几天的阴雨绵绵,苍穹暗灰沉沉,整个长安都是湿漉漉的模样,令人无端伤感。 湿气沉重的清晨里,皇宫的深处,红墙绿瓦。蜿蜒绵长的走廊边缘被雨水沾染,寒冷的北方摇晃着旧枝,打落了最后几片黄叶。 几个宫女和嬷嬷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他们或是打扫或是擦拭,按部就班的做着每天的活计。天气虽不好,但她们三五一群的围在一起忙碌着,还是忍不住要说上两句。毕竟庭院深深,劳作累人,她们没有多少可以打发时间的方式。 “啊呦,我这把老腰哦,到了下雨天就开始疼,真是要进棺材了。”一个嬷嬷直起身子甩了甩手中的擦布,苍老的脸上抹了浓浓的妆,略一蹙眉,都能挤掉了粉。 “一连下了几天,看样子一时半伙还停不了,嬷嬷还是找御医身边的侍从,买点补药吧。” “补药?我呸,我哪有那些闲钱啊?” “嬷嬷在宫里这些年,已经是老人中的老人了。且不说月钱领得比我们多,按规矩,随便一个打赏都抵得上我们半月的钱了。现在年纪大了,还不拿出来体贴一下自己,真等着随自己下棺材呢?” “丫头可别说笑了,我都不知道打赏长啥样呢?” 一个新人听他们聊打赏的事,立马来了兴趣,“嬷嬷莫骗人,我听说昨儿伺候尚阳公主的嬷嬷和侍女都得了赏,我是新来的自然是没有,嬷嬷你怎么会没有呢?” “哼,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新来的。我们是熙宝公主的人,哪能跟尚阳公主比啊。” “啊?这是为何?尚阳公主是十一公主,我们熙宝公主还是九公主了。” “九公主又怎样,没个母妃在身边照应着,陛下又是个打天下的男人,哪能把心思放到她身上。能好好活这么大,没被给欺死,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是啊,看看人家尚阳公主,母妃得宠,在后宫里几乎都是横着走的。除了皇后娘娘,她让过谁啊?” “那熙宝公主的母妃呢?” 第375章 志愿(4) 北朝大军于淝水一役溃败之后,虞美人组织也损失不少。王大可原就是水贼出生,水性颇佳,大战前夕被调回天锦身边助战。 怎奈军机泄漏,百万大军兵败如山倒,回天乏力。为了能让大王符坚安全撤回,锦公主毅然地领着残军死死抵挡。 王大可至今还记得锦公主被暗箭射中,掉入滚滚江河的那一幕。他当时被南军困住,是阿静牺牲了自己,换得他的脱身。可当他赶过去时,还是迟了一步。 他不仅没能够抓住天锦,还被人砍了一刀。 天锦掉下去后,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可是江水太急,他身负重伤,虽说拼尽了全力才捞住了天锦,却没有力气带着她游回岸边。两人在江河泡了许久,最终还是被急流冲散乱了。 他被人救起来时,伤口已经溃烂流脓,两条腿已失去知觉,奄奄一息。 之后,便一直在养伤。 直到前些日子,才终于探得天锦的下落,发了密信才得以回归。 当时沐倾城还在荆州桓玄身边,他得了信赶过去时,才知道她被召去丹徒,于是又快马加鞭赶来丹徒。一来二去,算是白白跑了一趟。 得知前因后果,沐倾城有些哭笑不得。 王大可不以为意,故作轻松道:“我早知道公主会将你派去荆州,便早早请了命,随你一道前往。如此……你还气我不同你联系吗?” 沐倾城显然没料到这趟同行,是他求来的。当下有些吃惊,又有些动容,“行,我不同你生气便是。” “这就对了。” 王大可咧开嘴笑出声,笑容恣意邪肆,“你放心,我已求得公主同意,会一直陪着你,帮你解决荆州之困。” 沐倾城一怔,微微迟疑,“你也要留在荆州?” “可不是,公主已经同意啦。” 沐倾城皱了皱,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 “现今虞美人元气尚未完全恢复,辛夷被安插在孙恩身边,我又被调往荆州,公主身边除了朱瑾就只剩下关三爷,可用之人太少了。” 王大可不以为意道:“你就不必担心啦,只要有朱瑾在,公主断然不会受委屈。关三爷的性子虽然沉闷了些,办事却牢靠,倒是你单枪匹马前去荆州那种虎蛇之地,怎让人放心得下。” 荆州怎会是虎蛇之地…… 沐倾城垂下眼睑,脑子里不由得浮出一道兰芝玉树的人影。她的嘴角不觉勾了勾,语气也放柔了。 “大可,你将我送去荆州便回吧。” “你说什么?”王大可还当自己听错了,蓦地回头。 沐倾城已将神色收拾妥当。从来丹徒那日起,她便盼着早日回荆州,天锦将她派回桓玄身边,她面上顺从答应,心里却是极其欣喜的。 可这样的喜悦,她却不太愿意让旁人知道。 生出那样的心思……又岂能与他人道。 哪怕是与她极为亲近的王大可。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身边多上一个人。天锦说得没错,桓玄是个能成大事之人。早前,桓玄被谢石扣拘寿阳,荆州看似一盘散杀,但实际上恐怕连谢石都没有料到,桓玄的人虽在寿阳,对荆州的情形却是了如指掌。 因而,他才回荆州,短短数月,却已经掌控了全局。桓玄知道她是天锦身边的人,待她很是不错。她有信心,来日方长,她定能摘得桓玄真心。 可前提是,她并不希望这个时候,发生一些不可知的事情。更不希望自己的心思,会被天锦获知。 所以,她决不能把王大可留在身边。 “大可,你可能不知道。公主坠江后,曾失去过记忆。不久前才终于忆起昔日往事,咱们虞美人也受到了不小的创击,能用之人少之又少……” 说到此处,她有意顿了一下,抬目对上他的眼,继续道:“我希望你能留下,好好保护公主。” 王大可的脸色稍变,似有些僵硬地将头转了回去,忽地嗤笑一声,“你对公主倒是一片忠心。” 沐倾城抿唇未答,心里正思索着如何劝他。 岂料他又补了一句,“既然你用不上我,我倒也不是非要凑到你跟前碍眼,未免太不识趣了些。” 沐倾城脸色一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大可却不再吱声了,脸黑如漆。他只觉得自己满腔的热情,在她说出这些话来的瞬间被浇灭。 心中萧萧,只余苦涩。 这之后,一路上两人再无交流,王大可果然依言将她送到荆州地界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离去时,正是黄昏。迎着霞光远去的背影伟岸中带着几分瑟然,倒是叫沐倾城生出了几分愧疚之心。可人都是自私的,她跟随天锦这么多年,一直忠忠耿耿,从未生过二心。 即便是这次也只是私心作祟,她只是想创造一个更合适的理由,能够永远留在桓玄身边罢了…… * 入秋之后,连日的雨下个不停。 建康城内四处可见积水坑洼,行人车辆都十分不便。可这绵绵的秋雨,好似没有绝期一般,持续着,阴沉着,一如心情,阴郁当当。 刚从宫里回来的司马元显,此时正乘着宽敞的辎车朝府邸奔去。雨天不好行走,车子也慢,车轮滚进水洼中,时不时荡起水花。 司马元显身着广袖褶衣,头顶漆纱笼冠,闭目养着神,可惜街道上乱糟糟的路人急行声,雨滴打落声,吵嚷争闹声……和在一起,叫他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一脸俊秀的脸,阴沉极至。 自他夺了父亲手中之权,一路窜上尚书之位,那无用晋帝索性也懒得挣扎,朝中大事处处以他的定断为先。 司马元显心里对那愚笨的皇帝极为鄙视,偶尔也心情不爽,撒手不愿搭理的时候。一如今日早朝看了谢琰呈递的折子之后,群臣的话题都围绕在如何恭维谢家,再赞一赞他这个尚书大人,如何慧眼识金。 他只在心里嗤笑,谢家乃名门望族,谢氏子弟个个英才,他原意是为了借谢琰打压谢家,才将他派去与孙恩缠斗,哪里是什么慧眼不慧眼的。 简直可笑。 第376章 替身(1) 且他谢琰不过是顺手解决了丹徒之乱,就被人如此高高捧起,也不知道谢氏一族如何想的。 没了谢安,这谢家行事便有些失了分寸,忍不住的就张扬了起来。如此不知收敛,夹不起尾巴作人的姿态,叫司马元显突然就没了打压谢氏的心思了。 谢氏也就这样了。 只是他的这份轻视,晋帝却丝毫不能体会。许是见司马元显难得不在朝堂上压制大局,他终于有了种夺回主权之感,竟喜得下旨犒赏谢家,连带着对他这个“慧眼识金”之人,也十分不吝啬,一时激动把他的官衔升至太傅。 这任性荒诞的也没谁了。 哪怕如此,司马元显也不见得有多感激他。下了朝,就黑着张脸钻进了锱车中。让围上来准备恭贺巴结的群臣,好一阵尴尬。 “尚书大人回来了。” 门房的小厮,打老远就看到尚书府的辎车,颠颠撑着伞跑出来的相迎。 司马元显理了理长袍,从车上走了下来。 偌大的尚书府,原先是琅邪王府。司马元显厌恶他爹,不仅仅只是夺了他爹的权势,就连琅邪王府的匾额也摘了,改成了如今的尚书府。 至于琅邪王司马道子现如今在哪里,他是一点都不关心。 府中空荡荡,才进了门房,司马元显便不耐烦的挥退了仆从,冒着雨迈进了大厅。阴雨天,光线不强,哪怕是白日里,也点了两排灯火,厅内倒是灯火通明。 他驻足看了一眼,冷冷道:“都撤了。” 仆从唯唯喏喏。 司马元显冷眼看着他们慌里慌张把火烛撤下去,心里的那点烦闷稍退了些。穿过花厅,将要进入寝房时,脚步又顿住,折身转了方向。 不多时,便立在一扇紧闭的门前。 前外一左一右有侍卫守着。 不待他开口,侍卫已经颇具眼色的,推开门。司马元显从容地迈了进去。 室内,一片昏暗,隐约有低低的涰泣声。司马元显闻声上前,眉头皱了皱。 寻声走进屏风隔断,果然看到一伏案哭泣的女子。 “哭什么!”他沉声喝道。 那女子猛地受惊,整个身体都抖了抖,一抬头,满脸的泪光,梨花碎雨一般,楚楚可怜。 司马元显一腔的怒火突然之间,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 那红肿的双眸,配着一张令他午夜梦回,怎么也忘不掉的熟悉的面孔。他的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起来,生怕吓着她似的,缓缓朝她伸出了手。 “过来……” 尽管如此,伏在案前的女子,却依旧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向里侧缩了缩。 这般姿态,不知怎地让司马元显刚刚好转的心情,再次躁了起来。他脸蓦地一沉,失了耐性,一个欺身上前,直接将人拧了起来。 “啊……” 室内传来女子尖叫。 守在门外的侍卫面面相觑了片刻,竟是不约而同的默默退开了。 两名侍卫都是新甄选上来的人,并不了解司马元显的脾性。跟着他的时候,他的脾气已经变得这么阴晴不定了。 不止是他们,府上任何一个人都实在不愿意,在明显看出司马元显心情不爽的情况下,还往上凑。 一时之间,室内传来各种碰撞之声,女子惨叫之声,虽有人暗地里同情着,倘大的尚书府没有长辈,下人却是无人敢吱声的。 女子失控的叫声,直接将司马元显刺激到了,彻底点爆了他体内翻滚的**。理智刹那间湮灭,这种时候,他也不需要什么理智,顺应着身体的亢奋,踢开了碍事的椅子,搂着女子纤细的腰,用力地压了下去。 他的动作粗鲁而急躁,粗重的呼吸声,无不叫女子绝望。衣衫尽毁,女子惨白着脸,两眼空洞的瞪上空,已然放弃了挣扎。 却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道抑制不住的呢喃。 “天锦……” 她的心底狠狠一震,如死灰般的脸上瞬间爬满了不可置信,长而翘的眼睫微微的还颤了颤。 什么锦? 她摒住呼吸,还想听得更清楚些。 可压在她身上的人,却是迫不及待的直奔了主题。身体撕裂的疼痛,叫她倒抽一口凉气,瞬间忘记了所有。 * 司马元显醒来的时候,屋里屋外已是漆黑一片。他伸手抚了抚额,挣扎着起身,却在不经意间触到了一片柔软。 他眉头皱皱了,瞬间忆起了发生何事。 尽管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他却还是盯着安睡一侧的人看了许久,才面无表情起身下榻。 屋外,听到动静的侍从,连忙捧着热水,衣物鱼贯而入。 司马元显一声未吭,进了沐房。再出来时,一身清爽,头也不回的迈出了屋子。 侍从跟在他身后,小心的觑着他的神情,挣扎了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屋里的……姑娘该……该如何安置?” 司马元显从容的脚步突地一顿,侍从吓了一跳,忙不迭退下。 司马元显斜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重新迈开了脚。 被吓得冷汗津津的侍从,一脸委屈地跃然在原地,茫然而不知所措。 就他所知,屋里的那姑娘是司马元显从外头带回来的。什么也没有交待,就让人看着别让她吵闹,只一日三餐的养着,吃穿都不曾短过。 府里头的下人,都当司马元显这是开了窍,要养一房妾室。可是,人被带进府后,丢在一旁近两个月了都不见有啥动静,不免又让人生疑。 原先还有点小心思,这位大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后宅干净得连只细腿的蚊子也不见。好不容易有了女眷,想上去逢迎巴结的不在少数。 可是时日一久,眼瞅着司马元显似乎又不是要抬姨娘的意思,又都懈怠了起来。再见那女子被关着不许出门,渐渐又起了轻视之心。 世人皆是这般踩低捧高,被关着的女子也难免生了委屈之心。 万没想到,本不抱什么希望之后,又突然开脸受了宠。底下的人,怕是要惶惶难安了。 是以才有了侍从那壮着胆子的一问。 司马元显黑了脸的模样,把侍从给唬住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想好怎么去安置一个替身。 第377章 替身(2) 是的,替身。 此女名唤文锦,长得跟天锦有着几分相似。妙的是名字里面都有一个“锦”啊。 司马元显一次外出,无意间发现此女被人五花大绑,压至奴隶场贩卖。那熟悉的面脸,让他心之一动,花了重金将她买了回来。 再细下一问,才知此女并非晋国人,家在北魏。 初时,他原也是想过将她送回北魏,只是她与天锦实在是太过神似,才被带回府上。天锦已嫁作他之妇,纵然他心底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抑郁而苦闷却也是无可奈何的。 天锦不在,此女到底能解一解他藏在心底的那份相思之苦。只是,再神似,也不是心中之人。仅隔了一夜,司马元显便耻于龌龊,有些后悔。 可人既然已经带回了府,再大动干戈的送出去,倒显得做作,索性丢至一旁不再理会。反正他的尚书府,不至于养不起一个闲人。 时间一长,司马元显本已将此事丢至脑后,忘记了此女的存在。若不是今日朝堂之上,提起谢琰,议及丹徒,叫他想起天锦恰居于那浣风楼内,忆起心中不甘,他何至于失了分寸? 夜还长,回到自己的寝房,司马元显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重新躺下,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 却说,此番司马元显心乱之下,宠幸了一个酷似天锦的文锦,心中的烦躁非但没有平复,反而阴郁了整个晚上都没有安睡。 远在丹徒的天锦,却也因刘裕的冷落,而乱了心神。可她到底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因感情而误事的锦公主了。 刘裕这般阴阳怪气,她已尝试过与他倾谈,既然他放不开那点心结,她也不想再强求。 无论怎样,她问心无愧。 他想不通,那便是他的事情。她实在不愿意再凑上去,闹个没趣。 刘裕带着兄弟几个,入了刘牢之麾下,便住在军营没再回来。浣风楼也在程玉莹的打理之下,渐渐恢复元气。至于萧氏,沐倾城走前给她开了几副药,依旧在调理着身体。 天锦暂居浣风楼,与之前没啥区别。无人打扰,反而是乐得轻松。直到辛夷传来消息,提了一嘴建康的情形。 她这才知道,谢安死后,司马元显借故打压谢氏,分化谢家在朝中的权势,如今的谢家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司马元显借孙恩之乱,将谢琰派遣出来,又派了刘牢之为监军。事实上清剿孙恩不过是其次,意在抓住谢琰的错处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谢家如今被整得这般凄凄萧条,本该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要知道,整个南朝她最恨的便是谢家。最想报复的人就是谢琰。 谢家越惨,她便越高兴。 她突然想起,谢琰先前给她递了封信,她还没有回。趁着今日心情正好,提笔就好。 末了,唤了朱瑾进来。 “将此信交给关三爷,让他亲自送到谢琰手上。” 朱瑾接过信,迟疑了一下,“公主只给谢琰写了信,那驸马呢?” 天锦的脸色就冷了下来,“他既然不愿见我,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朱瑾不由地叹了口气,“公主是成大事之人,驸马的胸襟也确实是狭隘了些。” 说到底,朱瑾对刘裕还是有些许多的不满。从难以接受,到被动接受,只是天锦认他这个驸马,朱瑾自然没有什么话可说。 一旦两人生了嫌隙,她自然是站在天锦这边,很难不抱着恶意,在心里将他贬低一番。反正,千错万错在她心里,公主是没有错的,有错的都是驸马。 一个大男人,心眼儿小的跟针眼似的。 莫说公主早已跟谢琰恩断义绝,就算他俩坐在一处,有说有笑,那也绝不可能是真心实意的在说笑。 这国恨情仇可不是轻易就抚平抹除的。 朱瑾看得十分明白,却想不通他刘裕做为驸马,为何就不能理解公主,还钻上了牛角尖。 “行了,”天锦显然是不太愿意多说,挥挥手道:“驸马去参军也没有什么不好,若他能有一番成就,本宫倒是愿意帮他爬得更高。只看他的造化了。” 朱瑾撇撇嘴,“怕只怕公主怀着好心,临了又成了驴肝肺。驸马也真的……用得着咱们的时候,别提多亲热,事情一解决,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都!说到底不是咱们北魏人,公主还谨慎些好,莫要像从前那般……” 话到这里,她便打住了,没再继续说下去。天锦红润的嘴唇已经抿成了一道直线。 朱瑾察颜观色,见她隐有不悦,又道:“公主别嫌我多嘴,您若是再出了什么事情,属下就是算是千刀万剐,也……” “好了,别说了。”天锦终究还是打断了她,“本宫自有分寸,你下去。” 朱瑾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是听进去了,便了声“喏”就退了出去。 她一走,天锦不由苦笑了起来。她的人生之中,这场劫难让她吃尽苦头,赔掉的东西已无法算清。她与谢琰,与这南朝,注定会不死不休。 至于刘裕,这只是个意外。 他们虽已是夫妻,可感情却还是淡了些,差了些默契。否则,怎会轻易就能生了嫌隙? 刘裕不信她,她又何尝对他全心全意?朱瑾是她的人,自然是要维护他的。她说刘裕自私,其实不然。他若真的自私,当初她身陷囫囵,他就不会拼尽全力也要将她救出来。 说白了,真正自私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她啊。 天锦摇摇头,便是她心里十分清楚两人之间存在的问题。她也不想去解决,这样保持些距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等到有一天,南北再次交战,他们也就不必因对方而为难。该对立的时候,还是会对立的。 一如当年,她与谢琰一般。 再厚重的感情又如何? 想到这里,她心绪一收,转身从桌案上取出一只玉笛。这玉笛通体碧翠,做得十分精致,正是当年谢琰的送她的定情之物。 笛断情断,哪怕后来修好了,这笛身上依旧有一道掩不去的细痕…… 第378章 撞见(1) 天锦约了谢琰见面。 过往种种,原本她是极不愿意与谢琰再扯上什么干系的。可是,哪怕话说得再狠,他们之间却无法真正断个彻底。 毕竟恩怨摆在那里。 眼下,他利用谢琰之势替刘裕摆平了浣风楼之乱。她从未担心谢琰会拒绝,正如她一点也不担心,谢琰会不会爽约。 马车驶出城外,城南的静月湖风光旖旎。时逢中秋佳节,湖岸两侧张灯结彩。现下正是黄昏,天还未黑,便已有不少的游客正在湖边放花灯。周遭的宝马香车却是络绎不绝,以至于整条道路都有些拥堵。 天锦靠着车窗,看着外头的风光。耐着性子,等着马车缓缓移动。坐在她身边的朱瑾,可就没她这份恬静了。 抱怨道:“公主做什么非要今日约见谢琰,堵死了!” 天锦讪讪答道:“倒是忘记了今个儿是中秋了。” 她给谢琰去信时,的确是没有想到,随意就约了个日子,哪里会知道竟会这样巧。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啊……” 朱瑾嘴都撅起来了。 天锦叹了口气,靠在窗边,歪着头看着她。湖面上有风吹来,带着秋意,微凉。 她心中一动,又朝外面看了看,“不如就在这里下车吧,也没几步了,走过去吧。” 朱瑾早就坐不住,闻言双眼一亮,连声赞道:“公主英明。” 天锦被气乐了,斜了她一眼。 早将两人的话听入耳中的关三爷,忙不迭靠在路边停了下来。 静月湖畔下建有酒楼茶肆,下了马车之后,天锦只觉得浑身清爽。也怪不得朱瑾会抱怨,闷在马车中,半天走不动,实在是很遭罪。 等她们沿着湖岸走了一圈,才发现几家酒楼茶肆均已满座,几乎是找不到空位了。 正在愣怔之间,眼前突然冒出个仆役打扮的年轻男子,“天锦姑娘,我家将军有请。” 原来谢琰已经到了。 天锦与朱瑾互望了一看。 “劳请公子带路。” 那仆役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闻言惊讶地看向朱瑾,脸上微微一红,不知觉间竟是流露出微微的腼腆。 “两……两位请。” 天锦将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一勾,挂记一记调侃式的微笑。朱瑾扶着天锦有意落后几步远的距离,小声道:“我怎么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天锦道:“在寿阳见过。” “寿阳……”朱瑾拧着眉,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谢琰身边的小将。” 这人哪里是什么仆役,分明就是当初跟着谢琰掘了他叔父坟墓,欲将天锦从棺材里救出来的方予。 此事天锦、朱瑾二人只是得以听说,并未亲见。只因方予是除了副将程峰之外,能够亲身跟随谢琰身边的人,故而她们才会觉得眼熟。 方予并未将两人引到楼上,而后进了后堂。 后堂内有一道通往花园的门。一路上,除了三人,再无看到它人,周遭的环境清静而优雅,这显然是私人领地。 天锦心道:谢琰到底挺会找地方。 穿过两侧修剪整齐的花木,石径未端的亭子立即显露在眼前。此时此刻,那亭恰有一道身影屈腿依栏独坐。 这人正是谢琰。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 天锦只朝他看了一眼,便有愣怔住了。此时谢琰与平日里整冠周整的谢琰很不同。身上披着宽松雪白薄衫,胸口微微敞着一片,而那脚上挂着木履,要掉不掉 的……吊儿郎当的模样,再配上微熏的醉态,英俊的面孔之上缀着一双透着邪肆不羁的眸子,很是轻狂。 方予没进亭子就止步了。 朱瑾亦然。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天锦,天锦微微垂下眼睑。 “你来啦。”谢琰轻笑一声,没动,拍了拍身边蒲团,“坐过来吧。” 朱瑾见了,眼里微微一变。 方予飞快道:“今日地方官吏设宴,将军这是刚从酒宴上下来,醉酒无状,还请天锦姑娘多担待些。” 天锦嘴唇微微一抿,默不作声地迈进亭子。 方予又转头看向朱瑾,“这处园子依水而建,风景得宜。今日恰是中秋,朱瑾姐姐可否赏脸,陪在下四处处走走?” 朱瑾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对上他殷切的笑容,竟是无法拒绝。她哪里不知道此人不过是寻个犹头将她支走吧了,此人声音不轻不重,已经走进亭子的天锦自然是能够听见的。 既然天锦没有开口,便是默许了。 朱瑾只得暗暗叹口气,三步一回头,慢吞吞随方予走开。 亭内,天锦已经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一抬眼便对上一双点漆般的黑眸。 谢琰没骨架似的斜依在栏上,歪着头看着她的动作,眼底掠过一抹不明的情绪,随即又笑开,“今日中秋佳节,你看那挂在天边的月,都已经染上一层光华了。” 此时天还未全黑,圆月淡如水,但的确是已经露了出来。天锦仰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酒气扑鼻,皱眉道:“你喝了多少?” 谢琰微晒,“没多少,也就半壶,我没醉。若不作态,只怕现在还被那些个地方官围着脱不得身。”说着,又深深地看向她,“你难得约我见面,我总不好叫你等着。” 他那一潭浓墨似的看不透的眼底,叫天锦心口没由来的一跳,下意识就避开了他的眼。 两人之间仅隔着一臂之遥远,彼此间微变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谢琰虽是没醉,可腹中毕竟是装了酒的。某些东西,便不向平日里那般那能够压制得住。 明知这样的话,不该说,他却没忍住。 末了……却是怅而失若。 “可惜,这样好的夜晚,却忘记了带琴。” 天锦心中微微一动,“你想抚琴还不简单,这酒楼里设有雅阁,还怕少了琴吗?问店家借一借,便有了。” 说话间,她却是久久未听到谢琰回话,一时诧异便抬起了头。岂料,这一抬,恰好撞进了一双正望着自己一动未动的眼眸里。 四目相对…… 天锦极力忍着没再错开。他的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方才微熏的样子,那样清澈的光芒,便如同这天上的越近明亮的圆月一般透亮。 第379章 撞见(2) “你想起来了吗?”他突然问。 “什么想起来吗?”天锦猛然回神,心里暗暗生警。 谢琰目不转睛看着她,“从前的那些过往。” 天锦:“从前的什么过往?” 她故意装傻,一脸天真地回望着他。只是平静的表面上,谁也不知她心底其实已经如同那静月湖的水波一样,荡起了层层的浪波。 “……” 谢琰彻底失望了。 对上她那清泉一般干净的眸子,终究还是放弃了追问。他闭上了眼,将手搭在眼上。眼里的酸涩,由上而下漫入心间。 自从来了丹徒,再见到天锦,他总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同了。可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同,他尽可能的压制着自己不去想她,不去见她。 可到底还是耐不住她主动写信约他出来相见。 是的,明知道不该来的,明明就该借着酒宴爽约才是,她毕竟已为人妻,是该避嫌的。 可他忍不住不来啊。 方才看着她自远处走来,一举一动,一颦一蹙之间,仿若昨日。那些被他舍弃了的珍贵,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的东西,有一瞬间似乎就近在眼前。 可到底还是他太奢望了…… “你怎么了?”天锦看着他忍隐克制的神态,心里的某一处却一阵阵发凉。故意又追了一问。 谢琰苦笑,答非所问道:“方予带着朱瑾姑娘去游园了,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人。既然是寻不到,也就没人去借琴了。这个时候,这酒楼里正忙得手脚忙乱的,我若亲自去借,怕是也无人肯理会我这个醉汉。” 天锦听了,借着抬袖掩笑的功夫,轻扯了下嘴角。 暗下里却是松了口下。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谢琰还不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记忆,方才莫不是在试探她。果然,他还是与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只怕她这会儿真告诉他,她早就恢复记忆了,他一定会跳起来。这之后就永无宁日了吧!他们之间这片刻的宁静会彻底被打破,再以后便是你来我往的算计了。 “没琴也好,你这醉汉怕是也弹不出什么好曲吧?这么美好的晚上,还是别浊了别人的耳。” 既然要装,那她便装到底吧。 从前的天锦又怎么可能会故意说出这样贬损他的话来。谢琰的琴,是她听过最好的乐曲。他的琴声,总能让她忘却一切烦恼,忘我的沉浸其中。 他们从前最爱在一起聊些诗词歌赋,她吹笛,他抚琴,人间极乐。 可惜…… 谢琰没吭声,覆在眼上的手也没有拿开。他果然是魔障了,怎会以为他的天锦又回来了呢。 就算她能回来,他们也是回不去了。 “你这是累了?”天锦再次开口。 谢琰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摇头道,“不过是酒上脑了。” “我就猜你肯定抚不了琴吧。”天锦显得有些得意洋洋,声音都带着几分打趣的味道,“不如去湖边走走,醒醒酒?” 谢琰终究还是将手放了下来,身子也坐直,却没有应她的提议,而是正色道:“你约见我,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天锦反应也快,笑道:“上次浣风楼的事情,还没有好好谢你。我听说朱瑾,谢家遇到麻烦了?” 前一刻还在谈笑风月,这一刻却是难得正经。谢琰看着她,又有些失神。可他还是及时打住了胡思乱想,强行回神。 带着些狼狈,又有些气恼,语气便不似先前那般好了,“你很关心谢家?” 天锦道:“因为你也姓谢。” 谢琰:“……” “你不要误会。”眼见他的脸色微变,眼里带着惊疑之色,天锦连忙撇清干系,“承蒙你多次出手相救,我能活着走出谢家六房,能与阿裕结为夫妻,若不没有你……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挨过来。只是后来,我遇到了朱瑾,倾城,还有关三爷,于我而言他们实在是很陌生。可是,他们却认我为主,我……你知道的,我的记忆缺失,始终想不起从前的事情。是朱瑾说,谢家……甚至是谢将军你,都与我的从前息息相关……” 谢琰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他眼也不眨着看着,眼里的惊疑,也变作了审视。 见他没说话,天锦顿了顿,接着又说:“谢将军,谢家与从前的我真的息息相关吗?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谢琰:“你想知道什么?” 天锦观着他的神色,斟酌道:“我想找回过去,这才留着着谢家的动向……我约见你,也是想问一问你,从前……我们是何种关系?” 谢琰搭在膝上的手倏地哆嗦了一下,顿了许久,在她期待的目光之下,迟疑而又挣扎地问:“朱瑾没有告诉你吗?” 见他如此,天锦算是完全放心了。面上却是依旧是一派懵懂天真的模样,“不曾,她说忘记了也好。可我最近,心里每每闷得慌,总觉得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忘记了。” 谢琰突然就坐不住了,她的话音刚落下,他便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不是说去湖边走走吗?那就走吧。” 天锦:“……”这算是避而不答吧。 她倒是没有非得逼他道出个因果来。刚清醒的那会儿,她的确是恨他谢琰入骨,可身陷南朝,她却不得不克刻,时刻提醒着自己顾全大局,不要打草惊蛇。 当日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谢琰毁了她,可他背后的谢家乃至整个南朝却是毁了她的一切,害得身陷囫囵,受尽折辱。 这个仇不是那样轻易就能了结的。 她是北朝的锦公主,曾那样光风月霁,一朝受欺尽是成了整个王朝的罪人。若不能毁了这南朝的江山,她有何颜面回去面对父王和北朝的子民? …… 谢琰的脚步很急,步子迈得很大,一点都不像是观光湖景,到是很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一样。 天锦起先到底还很配着他的脚步,跟着一段路后,便放弃了迁就他,刻意放缓步子,慢吞吞跟在后面。 两人之间,不知觉就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中秋佳节,合家团圆的节日。她身在异乡,想念着北朝王宫的每个角落,想念她的父王。 她的心情不太美妙,自然也是见不得别人好的。 第380章 撞见(3) 今日是中秋,正是月圆之时。从前刘裕还是九峰寨寨主的时候,倒是很有些闲情意致,摆上些鲜花水果,赏一赏这一年之中最美月夜。 只是事过境迁,他经历了诸多起起落落,现如今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了。加上刚入军营,又领了司马之职,忙碌起来也顾不上许多。 入夜之后,偶然抬头往那天幕上一望,便望见了如金盘似光华灿烂的月亮,突地就有些愣怔了。空闲下来的脑子,很是及时的想起了天锦。 也不知道她此时在做什么……可否对他心生了怨怼?随即他苦笑起来,在她心里,怕是无所谓的吧。 她心里装着太多的东西,如何还有位置留给他?否则他悄然就进了军营,这都这么久了,她岂会半点的反应也没有。 刘裕摇了摇头,复又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摆脱心里躁乱的。带着凉意的山风吹来,几乎要将他的心凉透。 “大公子,可算找到您,没想到您在这里赏月啊。”冷不防的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刘裕缓缓回头,就看到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人,正一脸惊喜的望着他。刘裕眉头微皱,“这儿是军营,没有什么大公子。” “是是是,司马大人!”来人从善如流改了口。 这人名叫贺正安,及冠之年,长得还算清秀。祖上三代都是追随刘氏的家奴,忠心耿耿。他从小便是刘裕的玩伴,当年刘裕离家之初,要不他老爹拦着,差点就都跟着他一道远走江湖了。 这回刘裕来参军,他老爹可算是拦不住了。入了营之后,依旧被划分到刘裕身边,一张白皙的脸,也在整日整日的操练之下,黑了一大圈。 “你不睡觉,瞎晃悠什么,明天还要准时操练,你能起得来?”刘裕早习惯他油口滑舌,故意板着脸问。 这似乎就踩到了贺正安的痛处了。军营里哪里都好,就是这晨起十分要命,他在浣风楼时,有他老爹顶着,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主。每日不睡到日晒三竿,是无论如何也起不了床的。 贺正安眦着牙“咝”了一声,很不爽的将拧在手里的东西,往刘裕怀里一塞。凉凉道:“您就尽情奚落我吧,我总能克服这毛病的。” 军营中规矩森严,就因这毛病,他可没少挨过罚。 刘裕就笑了笑,“这是什么?”被强塞到怀里的是个食盒,他问得自然不是这个东西。他驾正安虽是忠仆,却也是个好吃懒做的忠仆,刘裕可从未指望能从他的牙下抠出吃食来。 贺正安摸着鼻子,眼里果然流露出不舍的光芒,“就是些糕点啥的,您若是不要,不如给我?” 刘裕听些弦外之音,诧异道:“谁送来的?” “还能是谁,大夫人让我爹给送来的啊。” “大夫人”这三个字,刘裕还是头一回听说,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谁?” 贺正安便有些不耐烦了,“大夫人就是大夫人啊。真是的,今个儿可是中秋呢,连大夫人都给您送好吃的,我爹也忒小气了些,人都来了,却是两手空空,连糕渣也没有,好像我不是他亲生儿子似的。” 刘裕好似还没听明白一样,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愣是怔了半天。搞得贺正安更加不爽了,忍不住又说:“我看您这个样子,好像也不爱吃,丢了也可惜,还是给我吧。不管怎样,也是大夫人一片心意呢,可别辜负了。” “你说的对。”刘裕可算反应过来。 贺正安脸上一喜,连忙伸手去接。 刘裕却把那盒饭往怀里一护,甚至还侧开身体,躲开了他的手。 “既然是大夫人的一片心意,我这个做丈夫的怎么能辜负。这算我平日里不太爱吃甜点,也会吃干净的。”末了,又顿了顿,“你没偷吃吧?” 贺正安脸上一黑,手僵在半空中,咬牙道:“我到是很想拿上两块。”偏偏食碟太小,总共也就那么几块,他若拿了,铁定能被瞅出来的。 见他这模样,刘裕便放心了,“量你也没这个脸,否则你又该吃贺老爹的铁棍了。” 人艰不拆,懂不懂! 贺正安突然有些后悔,他干么这么想不开,跟着刘裕到军营吃苦不说,还要时时遭他奚落。 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早点回去休息吧。”刘裕抱着食盒,郁闷的心情尽数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言说的喜悦。 他甚至还笑着拍了拍贺正安的肩膀,一副宽厚的模样。然后,抱着食盒就走了。 真的是半块也不分给他。 入了帐后,刘裕便迫不及待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摆放着两碟精致的糕点。随着糕点一起送来的,还有封信。刘裕克制着自己,先捡了块软糕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顿时由口入了心。 他吃得眉得皱了起来,嘴角的却不由得弯了弯。然后才取了信,展开一阅。 可是他却失望了。 嘴角边的笑意就那样僵在了脸上。 正所谓,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这信显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这食盒里的甜点也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说什么不要辜负大夫人的一片心意。 大夫人根本没有送来任何心意! 有这份心的是他的小师妹,现任浣风楼楼主程玉莹。 也是,贺家是真正意义上的忠仆,能差使得动贺老爹的人只能是刘氏后人,或者浣风楼楼主。他一时被喜悦冲晕了头,怎么就听信了贺正安那个混球! 又或者,他说的大夫人,其实是他的继母萧氏?程玉莹在信中的确是提了萧氏,说是萧氏觉得他在营中受苦,特意吩咐的。 刘裕看到结尾处,便将信扔开,抬眼再看向那些精致的甜糕,只觉得讽刺。 “来人!”他朝外头喊了一声。 帐外的小兵,闻声而入,“司马大人有如吩咐?” 刘裕便指向桌案,“把这些东西拿下去分了。” 谢琰的北府兵驻扎在城外,军营也设在城外。他一个新上任的小司马,自然不能像主将那般有亲兵,可手底下却还是有几个能支使的人。 他刚刚在贺正安面前那样得意,这会儿到是不好再把东西送过去。可他又很不想再看到这些东西,扔了却也可惜,那便分给别人吧。 第381章 撞见(4) 刘裕心里压着一股火气,无处可泄。 就算是熄了灯,躺到榻上,强迫自己闭上眼,却依旧只是徒劳。他觉得委屈又酸楚。 就算她是北朝的锦公主,可她也是他的妻子啊。她凭什么就不能关心一下自己,凭什么就不能给他送一盒甜糕? 她是他妻子的时候,她明明还不是什么公主,也没有谢琰什么事。凭什么这些后来的,都比他重要! 刘裕越想心越乱,越想就越不甘,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天色还不算太晚,他索性爬了起来。 月色正美。 静月湖的冷风吹不走那些心怀着美好期愿的男男女女。湖中的莲花灯一盏一盏飘到湖中心,光火点点,令人心醉。 谢琰的酒意彻底被吹醒了。 不知不觉他与天锦一前一后,不声不语的竟沿着湖岸走了大半天。 他心里没由来的涩然,伟岸的身躯也压不住局促之感,“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天锦到也没说什么,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半分抱怨,令他更加狼狈了。 可抬眼一望,并不见方予的影子。原来指望方予能弄辆车来的…… 天锦似乎看出了他的尴尬,指着不便的一辆马车,道:“我有车。” 原来关三爷自打找到地方停下马车后,就一直守着没离开。哪怕朱瑾被方予拐走了,他早早就看到了,既然朱瑾不在,保护天锦就是他职责。他虽然没有靠近,却一直远远看着跟着。 这会儿,见天锦看过去,他连忙驱着马车快速朝这边过来了。 马车停稳之后,谢琰随意地看了看,依旧没有看到朱瑾和方予。不过这样热闹的夜晚,走散什么的也说得过去。 难得他与天锦单独了这么久的时间,却白白被他浪费了。着实可惜了。 天锦扶着车壁,侧着身看他,“那么,就此别过了。” 谢琰点了点,目送她爬上去。 待关三爷准备启动时,他却突然上前,“等等。” 天锦撩开了车帘,“谢将军,还有事?” 谢琰严肃道:“今夜在外游荡的人太多,怕是不太安全,我送你吧。” 天锦其实是想拒绝的。她身边有关三爷,就算出了点小意外,也足以应付。可谢琰没等他开口,便已经一脚踏上来了。 可他却没能成功蹬上来。 关三爷的一只铁一般的手臂,就横在了他的面前。也没说话,却坚定不移地盯着谢琰,眼里幽幽的冷意,让人生寒。 他如此,谢琰也是乍显寒光,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毫不退让。 天锦坐在车内看得清清楚楚,轻叹了一声,“那就有劳谢将军了。” 她这般一说,便是退让的意思。关三爷立即撇开眼,手臂也缩了回去,依旧是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若无其事的重新执起了缰绳。 仿佛刚那样的举动,只是错差一样。 谢琰有些气乐了,到底没跟他计较,提着衣摆就跨了上来。 一路上相安无事,谁也没有开口讲话。 快到浣风楼时,谢琰看了一眼那静悄悄的路口,道:“我就送你在此吧。”再往前,就该是浣风楼瞭望台范围之内了。他到是没有什么,只是天锦现在的身份,避避嫌总还是需要的。 天锦适才吩咐,“三爷,将马车靠边停下,让谢将军下车。” 与上车时一般,谢琰提着衣摆就跨下去了。天锦想了想,也起身跟着下来,“今夜多谢你送我回来。” “不必客气,告辞。”谢琰向她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天锦不由追了两步,“谢将军!” 谢琰脚下一顿,复又转身,不解地看着她,“可还有事?” 天锦摇头道:“并无其它的事情。只是……”她咬了咬嘴唇,斟酌了一下,又道:“我听朱瑾说司马元显如今光锋正盛,谢家这个时候,还是避其锋芒为好。” 谢琰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微愣了一下,笑道:“谢家的事情自有家主去操心,不过……还是多谢你。” 话虽如此,可谢琰心底却发着虚。她现下没了记忆,还能惦记着他的那点“恩情”关心谢家的处境,倘若有一天记忆得以恢复,只怕会对谢家恨之入骨吧。 天锦笑了笑,可那笑意是否真心,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正待与他告别,眼前白影一闪,竟是多了一个出来。 她看着不知打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人,十分惊讶,“阿裕?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心烦意乱,忍不住趁着夜色回城的刘裕。此时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开口也是冷淡至极,“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说罢,又扭头看向谢琰,笑道:“多谢将军送拙荆回来,天色不早了,我就不邀你进去喝茶了。” 谢琰顿时尴尬了起来。点了点头,没吭声,只朝天锦看了一眼,转身便走了。 “谢将军慢走。”刘裕依旧乐呵呵地目送他远去。 “阿裕,你怎么回来了?”天锦一边问着,一边朝关三爷看去。 关三爷很有眼色地驾着马车就走了。 四下无人,刘裕翻脸却比翻书还要快。 “我不能回来?” 天锦心知他误会了,原本支走关三爷是要同他解释一番的。耐何他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却叫她想起他不声不响,一句交待也不没有就搬去军营的事情。 而自己还是从旁人嘴里得知他参了军。顿时脸上一冷,便也没了那个心情。 淡漠道:“脚长在你自己身上,你便是想去哪里,谁也拦不住。” 说完,她抬步便走。 刘裕看着她冷漠的背影,气极败坏道:“今日可是中秋,你是我的妻子,就这般对我的?” 天锦头也不回,“你走的时候,又何尝拿我当妻子对待?刘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不懂么。” 刘裕的心情糟糕透了,明明就是她不顾及他这个做丈夫的心情,到头来她反而还要倒打一耙,反而成了他的过错,是他没理了? “你站住,我们谈谈!” 天锦毫不客气地挥手,“没什么可谈的,该与你说的话,我早早就已推心置腹同你说过。你自己冷静冷静,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回来。” 第382章 受罚(1) 刘裕回去的时候还在生气。 大晚上的,他匆匆赶回城,为的也不过是见一见天锦,想同她和好如初罢了。他是真的不想再同她置气的,回城的路上,还想着要如何向她赔罪。 他也知道这回是自己理亏,再生气也不该不辞而别的。他们总要把话说清楚的,他也要让她明白,他有多不愿她与谢琰扯上任何的关系。 本来是想的好好的,可看到她与谢琰孤男寡女,并肩而立的时候,所有的理智就全都飞跑了。想要同她说些什么,也全都忘记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那般不堪…… 歪着身子靠在榻下,他的怀里还抱着半坛酒。 可是越喝越觉得苦闷,心里有一团火无从宣泄。借酒消愁,不用是想忘记今夜的一切,不想他竟是越发越清醒。 苍白的脸上,没了昔日的俊朗,越发颓然之色。他迷茫地盯着怀里的酒坛,好似不明白怎么总也喝不醉。 “天锦……天锦!我这般在意你……可你拿我当什么……呵……” 是的,现今的天锦,早已不是他的天锦了。 她是北朝的公主啊,不再是与他初遇时,那个惹人怜惜的小丫头了。她有自己属下,朱瑾,关三爷,沐倾城……还有谁?是了,还有辛夷……他们个个身怀绝技。 她哪里不用得着他啊。 少了他,她或许更加自在吧! 刘裕抚着额,明明有着噬心的痛苦,可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帐外的月,越发明亮。照映着地面的沙子,都散发一层淡淡的银光,刘裕突地就将手里的酒坛给砸了。 声音尤其突兀,让恰时路过此处帐营的人,猛地顿住了脚。 刘敬宣侧了听了片刻,便朝身后小兵呶了呶,“去看看刘司马帐中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兵应了声“喏”,大步迈了过来。只是他才刚准备撩开大帐一探究竟,冷不妨的里面钻出了个人,把他吓了一跳,迎面扑过来一阵浓郁的酒气。 “刘……刘司马……”小兵后退不及,正撞上他魁梧的胸膛,作势要跪下。 刘裕下意识的抬手一拖,瞪着迷离的双眼看了他许久,也没看清楚他是何人,不满道:“你做什么?” 小兵颤颤地挣扎开,很是固执地单膝跪了下去,这才答道:“刘参军巡夜至此,听见您帐中有异响,这便叫小子过来看看。” “刘参军……是哪个刘参军?”刘裕此时的脑子不太清楚,嘴里喃喃地念了一句。 那小兵却不知回答一个半醉的酒鬼,飞快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刘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一排士兵就停在不远处,领头依稀是个白衣小将。 他弯下腰,在那小兵肩膀上拍了一拍,豪气万丈道:“你这是受人欺负了?不怕,本司马给你撑腰!” 小兵心中一惊,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刘裕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挺了挺胸,又瞥了他一眼,“你等着,我这就去为你讨回公道!” 小兵连忙要阻止他。 可是刘裕更快,他虽是喝了不少的酒,脚步蹒跚,步子却迈得挺大,眨眼的功夫已经朝刘敬宣走了过去。 却说刘裕满身的酒气,跌跌撞撞走到刘敬宣跟前,开口便喝道:“你这个白衣小将,本司马见你也是一表人才,做什么欺负一个小兵?” 远处的小兵已要起身追了过来,恰时听到这么一句,在心里哀嚎一声,想死的心都有了。 刘敬宣听罢,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回头朝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自去巡夜。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刘裕不悦道:“本司马跟你说话呢,你聋啦?” 刘敬宣这才好笑道:“你就是谢琰塞进来的人?这胆量倒是挺不错的嘛,不知道军中不可饮酒吗?” 刘裕:“你管我饮不饮,我方才问话,你做什么不答?” 刘敬宣摇摇头,“你这是喝了多少,赶紧去醒酒吧。若让我父亲知道,有你好看的。” 刘裕本就是有些糊涂,被他这一打岔,也忘记了自己的目的,顺着话就接了过去,“你父亲是谁,他哪里有本司马俊朗帅气!” “……”刘敬宣懒得他扯下去,朝那倒霉悲催的小兵看了眼,“他既然肯为了你出头,你照顾他一夜也是应当的。人就交给你了,别让他到处乱走。” 小兵忙不迭点头。 刘敬宣转身便要走,不妨衣袖被人扯住,走不动。他诧异转过头,“你拽着我干什么?” 他这一回头,月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刘裕与他离得这般近,盯着他的脸迷迷糊糊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又凑近了些,将他看得更仔细。 “发什么酒疯,快放手!”刘敬宣被他满身的酒气熏到了,脸色难看地挣扎起来。 刘裕到是很顺从地放手,扑通一下就跪在了他面前,“参见刘将军!” 刘敬宣呆了一呆,不解地抬眼,朝小兵看过去,“他这是把我当成了我父亲了?” 小兵僵硬的点点头,“或许……是的。” 刘敬宣哭笑不得,盯着刘裕头顶,打趣道:“你倒是还知道怕啊。” 刘裕跪地不起,干脆又将双手往地下一趴,头压了下去,行了个大礼。 刘敬宣赶尽跳开,“你你你……耍无赖是不是!” 刘裕一声不吭…… 良久,却传来了一阵呼噜之色。 刘敬宣:“……”他很服气! “刘参军,现在该怎么办?”小兵问。 刘敬宣瞪着趴地就睡过去的刘裕,没好气道:“怎么办?把他扛回帐中,明日一早若是醒不过来,便提桶水将他泼醒!再让他自个儿去将军那里领罚去!” 小兵连声应下。 刘敬宣绕着圈又将刘裕打量了一番,哼哼道:“我还当能让谢琰开后门的人,是个什么人物呢!也就这样了。” 说罢,他便不再多留,转身扬长而去。 被留下的小兵只得认命地将刘裕从地上扶起来。他不过是巡个夜,到底招谁惹谁啊! 第383章 受罚(2) 隔日,刘裕被兜头的一桶凉水泼醒,整个人都跳了下来。 “哈哈哈……”帐内一阵放肆大笑。 他黑着正滴着水脸,闻声忘过去,便看到了一张酷似监军刘牢之的面孔。只是这人,明显比刘牢之年轻许多。 “你是何人?”他眯起了眼。 刘敬宣正笑得开心,一看他整张都青了,顾不得回答又笑了起来。 到是有个人都他身后将半截身体探了出来,闲闲道:“这位是刘将军独子,刘小参军。听说你昨夜把人家当作了刘将军,还闹了笑话,你记得么?” 说话的人是贺正安。 昨日,他受了刘裕的刺激,今日难得骨气了一把,起了个大早,跑到刘裕帐内想要搬回面子。不想,正撞上一场好戏,岂有不观摩的道理。 刘裕微愣了一下,用力将头上的水甩了甩,复又朝刘敬宣看过去。此人似乎,依稀,的确是眼熟得很,昨夜的醉酒的一幕自脑中闪过,他慌忙又甩了甩头,尽量不去回想。 不悦道:“你二人跑到我帐中做什么?” 贺正安自然而道:“还能做什么,等着看你受罚啊。” 刘裕抿唇不住。 刘敬宣笑够了,好不容易打住,立即道:“不错不错,说来刘司马还得感谢我,若不是我将人提了水把你浇醒,一会儿晨练,你若迟到,再加上目无军纪,善自饮醉,足够你受得啊。” 刘裕的脸又黑了,咬牙道:“那还真得感谢你了。” “不必客气!”刘敬宣十分豪气地挺了挺胸,“时辰不早啦,刘司马赶紧换身衣服,去校练场报道吧。”说罢一转身,恰与贺正安对上了眼,“哎,那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贺正安。”贺正安十分上道报上大名,边说边与刘敬宣一道往帐外走去。 到了帐口,还故意回头得意地朝刘裕扬了扬下巴。叫你昨日那般小气,连块糕也不肯分给他,活该了吧! 刘裕眯着眼看过去,却是直接将他给无视了。视线落在了刘敬宣背影上,不如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刘敬宣方才那个挺胸的动作也十分的眼熟。 新兵入营后的操练是十分辛苦的。哪怕刘裕领了个司马的头衔,也一样得操练。 待结束之后,他便被人喊住了,原来刘牢之已经知道昨夜之事了。 刘牢之把刘裕叫过去,就是一通好骂。他原本就十分地看刘裕不爽,若不是谢琰把人硬塞过来,他真的不想收。 此人不就是仗着浣风楼之势耀武扬威嘛。好好的楼主不去做,故意跑来嗝应人呢!说得好听,是浣风楼的大公子,准楼主入了他的麾下,十分有面子。这个人身后那么一个江湖大帮派,他能把他刘裕当成普通人对待。 显然是不能的。 这不,一进来就领了个司马的头衔不说,还搞各种特殊,竟还擅自离营,深夜抱酒而归?如此目不军纪,正合了他的意。 刘牢之一早听人禀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借此机会将刘裕驱走。可他的心情没维持多久,他的独子竟跑来替刘裕求情。 此人是何时,把他独子都收笼了过去。 这一切,莫不是谢琰搞出来的诡计吧! 也不怪刘牢之会多想。他本是王恭的部属,投靠司马元显后,得以重用,被派来监督谢琰。 司马元显要对付谢家他是知道,就怕谢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弄出什么妖蛾子。刘裕与他显然是旧识,这个时候被弄到自己麾下,又是个会收卖人心的小子,叫他如何能够不防? 偏生是自己的儿子,却说这个人性情豪放,很是讨喜。刘牢之就这么一个独苗,他拳拳的爱子之心,使得他又不好薄了儿子面子。 毕竟儿子求他的事情不多啊。 * 刘裕一进来,就看到了面容高深莫测的刘牢之,正端坐在案前,拧眉肃目,很是不好惹的样子。 他自知理亏,主动地抱拳,“刘将军。” 刘牢之如鹰一般的利眼,就扫了过来,森森道:“目无军纪,你很不错啊。” 刘裕微弯着身体,维持着抱拳行礼的姿式,有些不敢动弹,“是,属下知错了。” “你认错到是快!”刘牢之冷哼一声。 刘裕:“下不为例,还请将军恕罪。” 这般姿态,看得刘牢之更心烦了,摆手道:“有敬宣替你求情,你倒是有恃无恐的很啊。” “属下不敢。”刘裕答得飞快,心里却一派狐疑。刘敬宣竟替他求情? “行了,自去请三十杖军棍!如有再犯,你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刘牢之看着他就眼烦,没好气地赶他出去。 “喏。” 三十杖军棍,不轻不重。刘裕是明知故犯,自甘受罚,且以这三十杖军棍于他来说,实在不算多重的刑罚。 他咬着牙挺挺就过去了。 末了,也不要人扶,一瘸一拐的自己就回去了。 刘牢之听说后,气得砸了案上砚台。 倒是刘敬宣与贺正安携伴而来,对刘裕又是一番嘲笑。贺正安就罢了,反正是两人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至于刘敬宣,他既然肯为自己求情,对于他的嘲笑,刘裕也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经此一事,这刘敬宣倒是与他们慢慢熟练了起来。 天锦收到天锦被打的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了。还是贺正安给贺老爹写信,无意间提了一嘴,贺老爹又在程玉莹面前道破此事。 程玉莹对刘裕这个大师兄,向来爱重,不好叫养病中的萧氏担心,就又跑到天锦院中,与她一番好说。 天锦表面温和的应对过去,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中秋那夜,无论怎样也已经过去了。刘裕有一句话,却始终盘旋在她的耳中。 他说:“……你是我的妻子,就这般对我的?” 扪心自问,天锦觉得自己除了无法完全的回应刘裕的感情,但却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也曾想过,要与他好好相处的。 只是她心中的仇恨,却无法叫她心安理得,去做一个普通的妻子。可她一开始,不就与他说清楚了么? 明明是他要得太多,而她又给不起。 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许两人都有负责吧。 “公主,夜深了,该安寝了。”朱瑾进来提醒了一句。 天锦道:“你先去歇着吧,本宫再坐会儿。” 朱瑾没有强求,只将那桌案上的灯拨得亮了些,才退下。 天锦依窗而坐,双目望着远处。 或许,她是该与谢琰保持着些距离了…… 第384章 前仇(1) 天锦这番想着要与谢琰保持距离,可是对谢琰的监视却依旧没有放松。虞美人得以重新启用,增了一些新面孔,谢琰再警惕,也有被蒙蔽的时候。 于是,天锦很快就得知,谢琰准备联合琅邪王氏围剿孙恩的事情。 这丹徒县本就是琅邪王氏的地方。孙恩在此来去自如,很让琅邪王氏忌讳。王家驻守会稽郡的正是谢家大姑娘,谢道韫的丈夫王凝之。 谢琰和刘牢之被司马元显差遣而来,到是让王凝之喜出望外。等到时机差不多了,便主动寻上门来。 这谢琰本就是他的小舅子,说起方来也十分方便。刘牢之虽也有话语权,可到底是个外人。加要除去孙恩,的确也需要借助王家的势力。 三人当机定下盟约。 由谢琰,刘牢之领兵占据在东面,王家势力盘据于西,正好形成一个合围之势,将孙恩牢牢锁在寿阳。 天锦得知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她道:“这王凝之不过一个莽夫,他在王家能有今日的地位,多亏是娶了位贤内助。” “贤内助?”朱瑾就笑了,“那谢家大姑娘眼高于顶,当初被谢安指给王凝之时,多有怨气。据我所知,这夫妻二人的关系并不好呢。” 天锦道:“我在寿阳到底与这谢家大姑娘多有接触。” “那依公主之见?” 天锦看了她一眼,凉凉道:“能入谢家大姑娘眼的,便是像桓玄那般兰枝玉树一样的人物。” “公主此言甚是,那谢家大姑娘的的确确有位奸夫。” 天锦一愣,意外了,“总不会是桓玄……从了她吧?” 朱瑾噗嗤一下笑出声,“公主想到哪里去了。桓公那样的人物,怎会与一个有夫之妇来往。与她有奸情,还是个王家人。” 天锦更意外了,“这种有违伦常的事情,她居然敢?” “有何不敢。”朱瑾就着手里的茶壶泡了杯热茶,推到了天锦手边,才道:“公主那时候身陷寿阳,正好遇到谢道韫和离在家外住,你可知她为何在寿阳六房住了那么久?” 天锦:“莫非……东窗事发?” “不错!”朱瑾拍手大笑,“这谢家的大姑娘啊,先前对公主那般不客气,也算是咱们的前仇了。这回可要趁机好好教训教训好。” 天锦还有些没法回神,追问道:“既然东窗事发了,又是如何揭过去的?” 朱瑾道:“虞美人最擅长的就是查消息了,还真让我们查到了。消息说那王凝之虽是无能了些,却是个痴情种,就算是头顶上已经绿荫葱葱了,却还把她当块宝似的。还是他顶着压力,亲自去寿阳把人接回去的。” 天锦好半天无语。 “公主打算怎么做,属下也要趁早吩咐下去。” 天锦捧着茶杯,目光微凝,这还真是打压琅邪王氏的好机会。 她道:“这夫妻二人的关系既然不好,谢道韫肯定不会伴在王凝之身侧,倒是可以先安插亲信。” “好。”这是屡试不爽的好办法,即便天锦不说,朱瑾也会想办法安排的。 天锦静静地想了会儿,又说:“孙恩那边,叫辛夷注意些,莫要露出马脚来。至于谢琰这边……本宫想助驸马一臂之力。” 朱瑾万没想到会有刘裕什么事,可再一想,她又明白了过来。现下,刘裕已投身北府兵,谢琰要打孙恩,刘裕自然脱不了干系。 “公主这是要为驸马挣份军功?” “不错!他总不能一直都是个司马。” 刘裕挨打事情,朱瑾也是知道的。既然刘裕想要出人头地,投军是最捷径的办法。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刘裕还是有些傻福的。 有虞美人暗中帮他,怎地没有福气。 不过……那也要他有能力担得起这份福气才行。倘若将来,他敢有负公主,她朱瑾第一个不干。 迟疑了会儿,她道:“可是要事先知会驸马?” 天锦摇摇头,“阿裕的自尊心一向都强,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就当是他自己挣来的,如此他心里会舒坦些。 公主真是善解人意。朱瑾在心里腹诽了一阵。 “那属下这就去安排。” “不急。”天锦却按住了她,“先知会辛夷,让她把消息透露给孙恩,好叫孙恩早做准备。” “依公主的意思,咱们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再行动?” 果然是跟了她这么久的人,把她的意思揣摩的一分不差。天锦笑着点头,眼里皆是赞扬之色。 朱瑾微微一涩,“那属下便派人暗中保护驸马吧,免得中途出了什么意外。” 天锦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必了。与他同去军营的,皆是与他关系要好的师兄弟。他是浣风楼少主,即便没有继承楼主这位,这些人也不会让他出事。与其冒着被他发现的风险,到不如任他历练一番也好。” 毕竟他虽然伟岸英勇,却从未上过战场。 朱瑾算是明白天锦这番是煞费了苦心,点头的同时也在暗暗咬牙。 只希望公主的这份心不要再被亏待了,白眼狼一次就够。 天锦端起已经微微有些凉的茶水,往唇边送了一口,“你且先去吧。” “喏。” 朱瑾走后,天锦沉吟着又坐了片刻。坐山观虎斗自然是好的,可眼下的形势,她却无法看出,最后到底是哪只虎会斗赢。 猛虎食人,不可戏之。 她这个观虎之人,总要想个万全之策,不能叫那猛虎咬破笼子挣脱出来伤人才好。 她这般想着,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主意。 其实从她决定要助刘裕上位时,私心里就已经放弃了孙恩这枚棋子了。 现下叫她为难的是,她需要帮着谢王两家败退掉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孙恩。这其实不是她的初衷啊。 正因为心里不甘,所以才要按下朱瑾,不到最后一刻,她是决计不会出手的。就算要毁了孙恩,那也要咬着谢,王两家元气大伤,才能解气。 天锦放下已经凉透的茶水,目光越过窗口,望着院中一层枯黄的落叶,幽幽地叹了口气。 第385章 番93 不冷是空穴里的风 一旁的嬷嬷压低了声音,偷传道,“听闻熙宝公主是陛下征战时,和外面的女人生的。” “啊?” “瞧你大惊小怪的,男人嘛,这很常见,况且还是陛下。” “那陛下为何不将那女子带进宫呢?” “奇就奇在这了。听闻,熙宝的母亲是个狐狸精。” “啊?”新来的宫女连连惊讶,已经合不上嘴的,“狐狸精?” “是啊。”另外的宫女也加以肯定,“宫里都这么说,熙宝公主是狐狸生的,也是个妖孽。若换做其他公主,皇后娘娘早做主把她指给一个妃子抚养了。可是这宫里没人待见她,谁肯收养啊。” “啊?竟然有这种事。” “所以啊,自从我几年前被罚到祥和宫做事,就没见过什么打赏。绕是有也不过芝麻大点的,还不够我捎出宫补贴家兄弟呢。” “啊?我才刚来,我可不要在妖孽身边当差。时间久了,以后还有谁会要我?那我又要怎么翻身?” “你们不好好做事在聊什么?” 一群女人不好好做事,互咬着耳根说得来劲。忽然身后传来厉声呵斥,惊得她们后脊一凉,立马附身忙碌起来。 常年躬身行事的她们练就了听声的好本领,这皇宫里的人物,只要听到声音,就能分别出是何许人也。而这声音,她们再熟悉不过——熙宝公主身边的侍女长,枫凰姑娘! 枫凰姑娘来熙宝身边不过一年左右,那可是个厉害角色。 以往熙宝被那些娘娘公主甚至奴才欺负时,旁边没一个说话的。而自从枫凰姑娘来了之后,但凡要有个人在熙宝公主面前不敬,没有一个能逃出她的利嘴的。而且都把事情往皇后、陛下身上扯,弄得别人也不敢造次。 久而久之,那些人也都不敢随意拿熙宝开玩笑了。 至于管理这些宫女嬷嬷的,更是心狠,一个差池就得吃一顿板子。而她本人做事又是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到任何可挑剔的地方,所以大家也都奈何不得她。 此时的她,早已深受熙宝公主重用,整个祥和宫,没人敢对她不敬。 “深宫重地最忌讳嚼舌根,若再发现一次,自己去领十个板子。”枫凰声音冷清,比冬季的寒风还要刺骨些。 “是。”众人俯身点头,不敢怠慢。 枫凰在他们身后停留了片刻,阴寒的目光审视着她们,新来宫女感觉到沉重的压迫感,若不是接着擦拭柱子扶着点,几乎就站不稳了。 枫凰冷冷一哼,快步沿着走廊离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们才深深的喘了口气。 “天啊,她再不走我就要窒息了。” “呸,这丫头不过是仗着天锦公主撑腰,要不然哪那么大的胆子。”老嬷嬷很不屑的啐了一口。 “啊?嬷嬷,枫凰姐姐不是熙宝公主的侍女长吗?怎么又成了天锦公主撑腰呢?” 新人很是不解,一旁打扫走廊的宫女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她呀,是天锦公主调给熙宝公主的。” “哦。”一听是如此,新人也就不问了,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天锦公主那可是个非同寻常的公主,她可是握有兵权的人物,陛下行事还得问问她的意思,跟尚阳公主或后宫嫔妃们相距甚远。 “唉,也得亏了天锦公主霁月胸怀,自小照顾着熙宝公主,可以说是又当母又当姐的,这份恩情可不是随意谢的。” 拿扫把的侍女突然想到了什么,“哎,如果天锦公主带兵打仗去了,等她凯旋而归,那我们熙宝公主可不可以仗着她,多得些恩宠呢?” “得了吧。”嬷嬷又啐了一口,大不认可,“异母的姐姐到底是个姐姐,当真能做母亲使啊。熙宝公主如今是质子慕容冲的未婚妻,听说只要陛下的军队进了南朝,熙宝公主就得嫁给质子做王妃了。我们以后日子好不好啊,还得看慕容皇子。” 又有宫女弯眉一皱,提醒着,“慕容殿下是燕国的质子,在我们北国,那地位还不如一个贵公子。严格说来,熙宝公主还是下嫁。唉,我们跟了熙宝公主,这辈子是别指望出头了。” “天啊,为什么我会这么惨。”新来的宫女一阵悲鸣,“也难为枫凰姐姐这么忠心耿耿的侍奉熙宝公主了。” 这时,一个宫女发现了一件怪事,压低了声音道,“哎,说来也奇怪了,你们有没有觉得枫凰姑娘偶尔会消失不见啊。” “对啊对啊,就比如这次,好像就是刚刚回来的样子。”旁边的人笃定道,“她明明是跟着熙宝公主一同出宫的,却没有跟公主一同回来,真是奇怪。” 嬷嬷猜测道,“我看凤凰姑娘八成还是效忠天锦公主的。” “什么?”其他宫女都诧异的捂住了嘴,“那她不就成了天锦公主安插进来的探子。她要提防熙宝公主做什么?” 嬷嬷眉头一竖,故作睿智道,“熙宝公主有什么可提防的,我看是天锦公主想借此监视后宫。” “后宫?”旁边的围着的人跟是诧异,“那且不是和皇后娘娘较劲,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啊,天锦公主敢吗?” “那有何不敢的,皇后娘娘无子,连秀贵妃都时常为难她。咋们天锦公主可是摄政的人物,自然要注意些后宫的动向,毕竟后宫的娘娘们大部分都是有背景的角。” “哎,这么说还真是有道理。”宫女们啥也不懂,就听着年长的嬷嬷在胡乱猜测的,纷纷觉得在理,连连点头,好像也掌握些国家机密似的。 “那我们熙宝公主是独自回来的吗?” “哎,那可不是。是紫琦公子给送回来的。”其中一个宫女突然来了劲,像看到重要事件一样,加重了语气,“紫琦公子亲自送到祥和宫前,虽没进宫,但两人在宫门口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像是千叮咛万嘱咐似的。” “哎呦哟,有情况啊,这又得开眼了。” 几个奴人相识一笑,仿佛又发现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捂住了嘴巴低声窃窃。 扫地的宫女还特地放下了活计,加重了语气,“其实我一早就觉得不对劲,那个紫琦公子隔三差五的就往我们祥和宫跑,没事还送些小玩意。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那么多的公主千金的,哪里不好去,干嘛偏偏往我们不受宠的熙宝公主这跑了。他们两个,肯定有意思。” 第386章 番94 不做仁慈的刀 几个人刚要点头称是,另一个宫女连忙打断道,“哎哎,什么两个人,我看他就单相思了。你们忘了嘛,我们熙宝公主可是拓跋珪殿下的常客。就像紫琦公子经常来我们祥和宫一样,我们公主也经常往拓跋珪殿下那跑的。” “有吗?”新来的宫女皱了皱眉,确定道,“没有吧。” 宫女摇了摇头,告诉她,“是陛下将熙宝公主赐婚给慕容殿下后,才收敛的。” “啊?还有这种事。”新宫女露出好生敬佩的表情,“真看不出来,我们平日里不动声色的熙宝公主,居然和几位皇子交往甚好。”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嬷嬷突然体谅起她来,“她一个弱女子,活在深宫后院不容易,难免得交几个帮手吧。” “说到底,就跟她的母亲一样呗,都是狐狸精。” “呵呵……”众人再次相视一笑,眼底露出瞧不起的神色。 几个机灵的宫女一边聊着还一边左右注意着,看周围有没有来人。没有人来,她们或遮嘴或低声的又窃窃私语起来。 所谓的空穴来风,人言可畏大概就是这样吧。 然而熙宝早已经看透…… 这些深宫里的无名女子自小被带进宫,将韶华都耗尽在阴冷的墙闱里。 她们日复一日的做着粗重的活,最大的愿望也是找个好主子,多得点赏钱,好捎回家去补贴家用。 除了劳作,她们的韶华毫无意义。 所以她们很容易就将皇宫里的怨恨、不甘、可怜、偷窥等事物收集起来,然后再散播出去。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汇成无形的暗河。看似无关紧要又卑微可怜,但有时也会像饕餮之兽,一口就能将强大的人吞噬,嚼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就是怒奴的悲哀…… 屋外烟雨蒙蒙,窗沿潮湿阴冷,靠着窗沿摆放的盆景叶儿已凋得一个不剩,勉强能看到几片落在盆中的泥土里。 顺着长廊走到头就可以来到这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的陈设简单,青色的帷幔在风中轻晃,透着一股清雅之气。 这里是公主的里屋,熙宝喜静,一般无事不会有人打扰。 枫凰走了进来,见得案几边坐着一位妙龄女子。 她衣衫单薄,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拖着下颚,倾斜着身体,体态轻盈。不知是不是冷的缘故,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眼眸凝望着书卷的一角愣愣出神。而案几边摆放着一把银色的匕首,散发着一丝阴冷之气,与她优雅格格不入。 枫凰进到里面,默默的关上了半面窗户,熙宝眼眸一颤,回过神来。 “回来了?” “公主。”枫凰行了一礼。她换上了侍女长的衣裳,周身血腥之气已散,挽起长发插一支玉簪,显得温柔许多,但还是那样的清冷。 熙宝正色道,“有查到什么情况吗?” “有。”枫凰抬起头,眼眸雪亮,“那个人是皇子连的部下。” “八皇子?”熙宝沉吟,“他为什么要杀我呢?” “应该是上回为了文锦公主大闹甘宁宫的事。”枫凰那天刚巧没跟熙宝出去,但她事后却将事情盘问得很清楚。 “他是个谨慎的皇子,就算怀恨在心,顶多在往后的相处过程中为难我一下吧。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要杀我?” “他不会,但尚阳公主会。”枫凰压低了眉宇,眼眸微微上扬,“上次闹得皇后震怒,差点就将尚阳公主给收了去,此后尚阳就再没跟你交际过,她可不是宽宏大量的人。 “是尚阳请他哥哥帮忙吗?” “以她的脾气很可能这么做。” 熙宝抚了抚额头,她不想去冤枉一个人,但也更不能去宽恕一个要杀死自己,甚至威胁到身边人安全的毒蛇。“你确定逃脱的人是皇子苻连的部下。” “连那些竹林里的尸体都被一一确认了身份,确实是皇子连的人。”枫凰非常笃定,她行事谨慎利落在虞美人中是出了名的。以往被她确定的事,从没有出过错。 “不管是皇子连还是尚阳,他们都是希望我死的。”熙宝清丽的眼眸渐渐浮起缕缕阴寒之气,言语也冷冽起来,“既然他们做得那么无情,就别怪我也出手教训他们一顿。” 枫凰不动声色,淡然问道,“公主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熙宝看向窗外,四下寂静无声,细雨绵绵,如万千丝线缠绕在心头。她起身,缓缓的走过去,将刚刚掩上的半扇窗户重新打开,好像要冲掉某些晦气一样,任由寒风撞上自己的脸颊。 “等雨停了,就请尚阳公主和皇后娘娘来我们小院喝喝茶吧。” “是。”枫凰点头,眼眸里泛着肃杀的光芒。 只隔了两天,绵绵的细雨总算是下停了。久违的太阳再次挂上天空,不免叫人欣喜。 “啊呦,也是怪妹妹不常来姐姐这,看着满院子的凄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冷宫呢。”尚阳披着厚重的华服走在长廊里,看着满院败景,忍不住就算了几句。 熙宝习惯了她的挖苦,也不介意,“妹妹是性情中人,喜欢些花儿草的,姐姐这里不比甘宁宫。严冬已至,自然院景凄凉。” 尚阳挥了挥手,哼笑道,“可别这么说,好歹也是九公主的住处,你是无关风月的人,可我们皇族那是要脸面的。若被人看了去,只怕要连累得我们大家都受嘲笑了。” “妹妹说得是,等到明年春天,我再多种植些吧。” “算了算了,我院子里有几颗小树,秋季里刚种的,回头挖两颗过来吧。”尚阳大发慈悲的施舍了两颗树,自觉了不起的样子。 “那多谢妹妹了。”熙宝神情无喜无怒,淡淡说了一句。 在长廊里走了一会,又下软石小路,然后走上一座亭子。虽说周围花谢树萎,但那个亭子却被主人精心打扮起来。 白色与青色的双重纱幔被高挂在亭子四周,然后在半空又优雅的收拢起,最后垂直的落向地面。轻风路过,纱幔微微晃动,也别是一番风味。 尚阳斜了两眼,看着简朴的纱幔露出嫌弃的神色。 “妹妹请坐吧。” 第387章 番95 又见鸿门宴 亭里的石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刚泡好的茶还冒着淡淡白眼,徐徐上升,然后消失。 尚阳毫不客气的坐下,看着面前的茶具,神色骤然转冷。抬头对着面前的女子凶狠道,“怎么,无端端的请我喝茶,是想提醒我上次的帐还没算清吗?” 她果然还是怀恨在心的……熙宝在心中暗暗叹息,不免有些失望。然而她还是面露笑颜的为尚阳沏了一杯茶,缓缓开口,“妹妹严重了。是姐姐自知有错,才特地泡上一杯热茶,特地向妹妹请罪。还望妹妹不计前嫌啊。” 说着便将茶水向尚阳端去。 尚阳眉宇轻挑,眼眸略转了转,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抬手去接递来的茶水。然而杯沿刚交到她手上,忽然一松,一杯茶水全部倒在熙宝手中。 “啊呦,姐姐,太烫了,妹妹没拿住。姐姐可千万别打我啊。”尚阳故作娇弱的祈求着。 茶水自然是不烫的,熙宝淋了一手也没觉得疼痛。 尚阳无非就是想看看熙宝难堪的样子,既然如此,熙宝也不想在好戏没开始的时候就让她失望。免得后续的戏,唱起了不带劲。 “没关系,是姐姐没稳住。”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帕子,熙宝先将尚阳那边的水渍擦干净了,才擦了擦手。 “再给妹妹倒一杯吧。”说着又沏一杯,这次熙宝直接放在了她面前,免得她又做作。 尚阳露出很是受用的表情,其实这个女孩子的想法很简单,不管是欺负人也好,伤害人也好。只要别人痛苦是来自她,她就莫名的升起一股优越感,然后就会很得意。不然的话,就会很失望,反而会有一种自己被欺负的感觉。 “熙宝姐姐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我沏茶道歉吗?”尚阳晃了晃脑袋,将沏茶、道歉两个词咬得很清晰。 “当然不是。”熙宝略侧过身子,笑意渐渐收敛,“前一段时间我向皇后娘娘请命,去探望一下天锦姐姐,那边战局正紧,我很忧伤。” 尚阳的神色在难以察觉下略变了变,但又很快笑道,“天锦姐姐是一腔豪烈之人,与我们不同的。你就少操些心了,反正你也帮不到她。再说了,这跟你请我来有什么关系呢?” 熙宝没有说话,只是含笑。 她在心里默默的算着时间,看着长廊尽头空无一人,随即缓缓的拎起玉壶,也会自己沏了一杯茶。 “一想到天锦姐姐在外驰战沙场,而我们却在宫闺里喝茶,我的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尚阳哼笑,目光阴寒,“姐姐要是有兴趣,也可以一同去啊。正好可以体验一下生死一线的感觉,这样才能更加惜命。” 说道此处,在尚阳没有留意的长廊拐角,枫凰默默无声的立在那里,向熙宝这边点了点头。 熙宝收到信息,随即扬起了嘴角,神色迅速清冷起来,“我虽然没有征战沙场,却着实体验了一把生死一线的感觉。尚阳妹妹想听吗?” 熙宝几乎是明摆了约她来此要聊的事情,尚阳到底年纪尚轻,又没经历过什么,顿时脸色一白,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生死一线关我什么事,我不听。” “不听也罢。”熙宝放下茶水,眼眸清冷肃杀,“因为那件事根本就是你安排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那我就来提醒你。”熙宝哼笑,目光寒彻,“你因为上次和文锦喝茶的事情,被皇后娘娘训斥,所以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于是你趁此次我离宫之时,让你哥哥连安排了杀手,在竹林之处暗杀于我。按计划我本该悄悄的死在宫外,别人只当我遇了山贼,根本就不会怀疑到你。尚阳妹妹,我说得对吗?” “你、你胡说。”尚阳激动得一拍桌子,面色忽青忽白。然而看着熙宝淡定清冷的神色,她也渐渐平复下来,冷哼,“你这么说,不过是你遇了山贼,惶恐之下,又对我怀恨在心的猜想,你有什么证据吗?” 熙宝提了提嘴角,她就等着她这句话了。 “我没有证据,但我会去找皇后娘娘评评理。”熙宝弯了弯眉宇,放缓了声音,“皇后娘娘是最公正的,她也只你的性情。我就去找皇后娘娘哭诉,纵然是没有证据,但因对你的厌恶,也会斥训于你的。” “哈哈哈。”娇弱的尚阳公主忽然大笑起来,眼波流动,张扬跋扈,声音里满是不屑,“皇后娘娘?你以为我会怕皇后娘娘,上次我都冠冕堂皇的将你给抽了,皇后娘娘也不敢把我怎么样?难道,现在她会为了你的几滴眼泪,降罪于我吗?” 尚阳神色一转,嫌弃又厌恶的看向对面的女子,“熙宝,你就是个人见人嫌的妖孽,我叫你一声姐姐已经算是大人大量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角儿呢?现在天锦远在淝水,我让你活到现在,你就该感恩戴德。别以为皇后娘娘会给你撑腰,她呀,不过是一个看不惯我母亲的妒妇。” 熙宝眼眸一亮,露出阴沉的笑,“妹妹说这话就大逆不道了,虽然你的母妃得宠,但到底是个贵妃,是比过皇后娘娘的。” 好似碰到了尚阳的软肋般,小小年纪的她勃然大怒,“我呸,她不就仗着自己的父亲兄长在朝中得势吗?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子嗣,父皇是可怜她才没有废后。她不过是一摆设罢了,说到底,就是一个没有孩子的可怜虫。” 熙宝眉头一动,拍桌而起,“大胆尚阳,你敢这样侮辱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可是母仪天下的人物,哪是你母亲可比的。” 尚阳一见对方气势大盛,她也当仁不让的将桌上茶水全部推翻,站起呵道,“什么母仪天下,身为一个女人,你先让她生个孩子再说。” 两位年轻的公主为了一件别人的事,在庭院深处争执不休。 然而,靠近她们的走廊角落里,隔着凌乱的树枝,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无声的注视着她们。 那双眼睛里充满的愤恨、嫉妒、阴狠,甚至是狰狞之气。好像有一团熊熊烈火从地狱席卷而来,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第388章 番96 怨与恨 “我看妹妹你是亏心事做多了,神志不清醒,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熙宝看话说了差不多,便不再与她纠结,拂袖下了逐客令。 尚阳正是吵得怒火中烧的时候,要她忍气吞声,这怎么可能?她从来就没输给过熙宝,也不可能输给她。 但一见周围都是陌生的景色,又提醒她此地非自己的宫墙之内。若要是自己的底盘。她当下就要给熙宝好看,非扒了她一层皮不可。 “好,熙宝,你给我记住。你有什么遗嘱赶快下吧,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尚阳冷冷一哼,丢下恶毒的话,转身快步离去。 熙宝看着离去的尚阳,默默冷叹。 枫凰从长廊暗处走来,静静上前。 “走了吗?”熙宝没有回首,看着尚阳消失在拐角,低低问着。 “走了。”枫凰回答。 “那听到了吗?” “那么大的声音,听得可真切了。” 熙宝眼眸阴郁,有些感叹,“我这妹妹,比想象中还要恶毒啊。说的话,我听着都不免心惊胆战的。” 枫凰面无表情,像了无牵挂的寒风,说着不关自己的悲喜,“如果她以后还能下床走路,那真是皇后娘娘大发慈悲了。” 熙宝神色微动,侧了侧脸,“皇后娘娘是不是极为气愤?” 枫凰抬了抬眼,眼眸里闪过一丝冷笑,“公主不是第一天认识皇后娘娘的,出此主意,难道不是冲着尚阳公主的命去的吗?” 熙宝转过了头,没有答话,似有些后悔又不愿后悔的吐了口气。坦荡的内心第一次受到煎熬,手指在衣袖中缠在一起,微微的颤抖。 艳阳不过两日,天又暗沉起来,好像为人间的纷乱而感到伤怀。 绕过长廊,枫凰走进熙宝的里屋,行了一礼。 “公主。” 屋里的人立在窗口,目光遥遥的投向苍穹。凉风吹过她的脸,撩起她垂落的发丝,温婉得像一幅画卷。 她又在窗口发愣了…… “有事吗?”熙宝低婉的开口。 她习惯了将身边的人支开,一个人无声无息的独处,或看诗作画,或发愣冥想。所以,如果没有什么事,这里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包括枫凰。 枫凰看着她,像是一种祝贺的宣布,微微扬起嘴角,“尚阳公主不幸坠井,已确认身亡了。” 熙宝已做好了接受她死讯的消息,但当消息真正传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熙宝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好像胸口里的一团污秽终于清除了。 “现在甘宁宫已经是鸡飞狗跳的了。”枫凰轻哼,不用去那边看都能想象秀贵妃撕心裂肺又是痛苦又是要报仇的场景。 熙宝出奇的冷淡,她抿了抿唇,说起了另一件事,“皇后娘娘早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都多少年了,她竟然对子嗣一事如此耿耿于怀。” 她跟秀贵妃一般的年纪,秀贵妃的长子都过了弱冠的年龄,尚阳也快及笄。从她想要为陛下生育而不得的时候算起,这十多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在求而不得中慢慢煎熬过来。 如今晚辈一番无礼的话,竟让她下次痛手。这是藏了多少怨恨,又藏了多少痛楚…… 她纵然黑发里藏了银丝,可心底中藏不住那份痴念啊。 “你知道一个皇子对一位皇后有多重要吗?”枫凰挑了挑眉,想起了幼年时亲眼所见的争斗,鲜血淋淋,“等陛下不在了,无论哪个皇子上位,都对她是一种威胁。从此她就得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 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 “我们都曾这样,她应该知道自己算是幸运的了。她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这个。”熙宝目光幽幽,缓缓的转向枫凰,“她在乎的,是永远也不能成为一位母亲。纵然是百般坚强,却没有一方可以守护的净土,任是再得到什么,终究会被一把黄土掩埋。” 枫凰突然面色一白,像落了一层霜雪,眼眸渐渐深邃而去,陡然间腾起一股杀气。 “枫凰?”熙宝发现不对,提声唤了她的名字。 枫凰眸子一抖,回过神来,随即抬手行礼,音凉如薄冰,“公主要是没事,我先退下了。” 也不等熙宝做答,说完话裙角一转,便退下了。 熙宝也没有再留她,皱眉目送她离去。 虽然不知道她突然波动的情绪原于何因,但熙宝知道到这个年龄并不比她大多少的女子,却是被乱世伤到体无完肤。 如果说熙宝喜欢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活在孤寂的世界。那她已经将自己关在心灵的牢房里,活在回忆的禁锢之下,而且是终身监禁。 蜿蜒静谧的长廊里,寒风呼啸而过,翻搅着她的衣带。记忆如影随形,宛如驱赶不走的恶鬼,咀嚼着她的灵魂。 还记得在那个夜晚,窗外下着泼瓢大雨,雷声轰鸣,恍如天崩地裂。她意识模糊不清,躺在一张暖床上,透过在风中翻动的帷幔,她隐隐听到一对男女的谈话。 男子的声音谦卑稳重,女子则意气盎然,那组简短的对话,她至今都还记得。 “……多休息几日就能下床了,只是……” “只是什么?” “她伤得太重,以后恐怕再难生育了。” “你确定?她还这么年轻,兴许几年后就能恢复了。” “天锦公主,老夫不不会看错,没指望了。”男子说得极为肯定。 “哼,那帮混蛋,枉称是战士英雄的。” “唉,那也不是。如果只是作践的伤,兴许没那么严重。只是公主,您救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妓院了。” 女子显然是不明白御医的话,连忙加了一句,“她没接客。” “公主有所不知,妓院里为了防止接客的女子怀有身孕,一般都会给她们灌一种极阴毒的药。喝了那药,从此……” “啊——”记忆就像鬼魅,纠缠在她的脑海,难以压制,挥之不去。枫凰失控的低喝一声,一拳打在走廊的红漆柱上,钻心的疼痛感终于战胜了那些幻影,回忆潮水般退下。不过它们依然躲在暗处,伺机待发。 纵然是百般坚强,却没有一方可以守护的净土…… 想着熙宝的话,枫凰没由来的一阵冷笑,好似对自己的讽刺。 是想多了,她这一生,注定是要孤独终老的。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一个人看镜照白发,还想那些个事情做什么。 更何况,她爱的人早就死了,死在那片污秽不堪的土地上。 从此,她的心便上了一道锁,再也打不开了…… 第389章 番97 最后的密报 十二月的下旬,荒原的寒风如狂奔的野马,咆哮着撞在数十万士兵的身体上。然而那些健儿却纹丝不动,矫健勃然。 绣着苻字的黄旗在劲风里猎猎作响,恍如孤鬼的缠绕,不死不休。 议事的主营帐内,苻坚放下密报,目光收敛,微微沉吟。 太子和一众人等端详着苻坚帝的表情,默不作声。 思绪良久,苻坚抬手下意识的点了点案几,好似有什么头绪。 太子低声问,“是什么情况?” 苻坚将密报交给身边的老奴,说道,“是云客卿传来的密报。” 太子从老奴的手中接过密报,一旁天锦的目光紧紧锁着那巴掌大的锦帛,好似再热切的等待着什么。 太子快速浏览后也陷入深思,“他让我们退兵。” 帐篷里的人一阵私语,可有所见。 “退兵?”天锦忍不住开口询问,但没有任何怀疑的神色,“为什么退兵?” 太子放下手中的锦帛向大家解释道,“对方的主帅谢石一直为大军渡淝水而苦恼,所以云客卿让我们主动书信谢石,退兵让步,让他成功渡过淝水之后再战。” “这怎么行,哪有主动让步的道理?”太子话音刚落,就有人提出了反对。 太子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说道,“云客卿的意思是,让我们做出退兵的假象,引诱南朝的大军渡河。然后趁着对方半渡淝水时,再反扑而击,将战役结束在淝水北岸。” 说到这里,众人皆露出犹豫之色,陷入沉思。 “让他们的大军全过来,那可是极具风险的事,会不会是个圈套。”略思考了片刻,有人提出了质疑。然而那人刚说话,就感觉有一抹凌厉的目光向他射来,好似要将他吞了般。 抬了抬看了看对面的天锦,真神色犀利的看着他。此将原本还要多说两句,见此番情景连忙咽下了后面的话。 “也不是不能考虑。”太子看着锦帛略点了点头,“就算失败也是让几里地,并没有太大损失。而且淝水岸边地域辽阔,易攻难守。就算是个圈套,就算他们能平安着陆,一旦开打,他们讨不了便宜。” 听了太子的分析,众人又抬头看了看挂着的地图,确实有几分道理。 端坐在上的苻坚眼眸流转,视线投向天锦,“锦少帅有什么看法吗?” 天锦一身戎装,直挺着身子,只沉声提醒,“入冬了,再过不了多久,天降大雪,对于我们是很不利的。” 天锦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也希望百万大军能迅速南下,避免留在淝水河边停歇不前。 其实苻坚早就有速战速决打算,苦与对方一直避战。此番要决一胜负的战局正合了他意,而且正如太子和天锦所说的,他们没理由拒绝这等良机。 最重要的是,自从云客卿混入南朝的北府兵后,每每传来的密报几乎没有任何偏差,这让他们最近连战连胜,士气大增。 “好。”苻坚一拍案几,不怒自威,“就依照他的方法去办。太子……” 话刚说了一半,苻坚神色忽的一变,面色苍白,身子晃了一下险些倒下去。 “陛下……” “父皇……” 下面的人看了也是神情紧张,在这关键时刻,可不能出乱子。 苻坚帝用手按着太阳穴,忍着颅内的剧痛,对着老奴斥道,“还不快把朕的药拿来。” 慌张的老奴这才想起什么,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玉瓶,倒在水杯里,活着水端给君王。 苻坚忍着剧痛面色狰狞,几乎是抢过了水杯,一口灌了下去。 药物入喉,百万大军的统领按着案几边缘,静默了一段时间,才缓缓恢复平静。 “父皇……”太子有些担忧的上前,却被苻坚制止。 “朕命你理出一封书信给南朝的谢石,就说我们主动退兵,邀他渡淝水。”苻坚帝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调节了内息,再次抬起头。 众人看了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眼眸里布满血丝,怒目而瞪,面色铁青。再加上肃杀的神情,好似地狱来的猛鬼,可怖之极。 “我们大军先撤退,然后等到他们渡到一半时再猛烈的反击,必让他们的尸体填了淝水!” 苻坚帝言语威猛,周身充满着阴鸷的煞气,完全不再刚才的狼狈之态。 “大锦军既然是作战时的先锋,那撤退时就做断后吧。” “是。” 太子侧目看向天锦,有些担忧,但天锦已行礼领命,一腔豪烈。 苻坚帝又和众将领商讨了一些细节和战术变换后,便结束了今日的议事。 天锦出了帐篷就向左边走去,不远处,辛夷和阿静都在等着她。 “天锦。” 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天锦转身看去,冷漠问道,“太子还有什么事吗?” 太子看着她阴沉的脸,知道她还在为云殊的事与他怄气,不免有些无奈。 “我会让我手下一名大将带三万兵马紧跟着你,到时候……” “不用。”天锦断然回绝,再无多言,转身就像辛夷那边走去。 “天锦……”太子对着她的背景抬了抬手,然而对方并没有要转头的意思。 她正是个倔强的丫头。说她倔强,一旦认了死理,饶是太子这样的尊贵的人物,被她否定了,也不能给半分脸色;说她是丫头——只为了一个男人的险境,竟连太子也敢不认,甚至连露出半分言语不敬的人,都没有好脸色。 这不是丫头,又是什么呢? 上马后一路不停歇的赶到大锦军已是昏黄十分,荒原里寒风一阵又一阵,像被追赶无归的孤魂。 夕阳照耀下的荒草,铺上了一层晕红的纱,隐隐闪烁。 这里太广阔了,除了收留了他们的百万大军,还多出那么多一样无际的空地,衬着人们是如此的渺小。远处连绵的山峰静谧无声,在浓雾里半隐半现,好像在在遥远的地方嘲笑着他们。 在距离大锦军的不远处,天锦勒住马头。 “公主?”身后的辛夷和阿静也先后停了下来,等待命令。 “你们先回吧,我在附近走走。”天锦目光忧郁的凝聚在远方,淡淡的说着。 第390章 番98 相遇的前夜 “是。”辛夷知趣的拉了拉马头,不再紧贴着她。阿静刚跟来不久,觉得将公主孤身留在此地不妥,上前道,“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不用。”天锦忽然沉声,不再有更多的言语,驾马向一座小山丘上狂奔而去。 辛夷看着她的方向,心里便明白了。那是她经常和云公子去的地方,不管是黑夜还是白天,他们总喜欢驾马到那边吃饭,聊天。 “别去。”阿静驱马走了两步,被辛夷拦了下来,“没事的,我们回去吧。” 阿静看了看她,又望向一人独行的天锦,最终没有追去。 多年前和天锦相遇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一匹马。 她似乎天生就是荒原里的野花,凝聚了所有的美……整个荒原都是她的,整个世界都在看着她,但她却永远孤寂。 她是一朵绚丽又孤寂的花…… 所以,对于她来说,云殊的出现就变得太过致命了! 站在山丘之上,视野更加好些,可以将整个大锦军都收入眼底。当然,风也会跟大些,吹着天锦的发丝和裙摆上下翻飞。 她迎着夕阳而立,神色肃然,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夕阳打在她的身上像给她披了一层金色的斗篷,配上她俊美的容颜,堪称是仙姿神品,惊为天人。 她清澈幽深的瞳眸凝视遥远的前方,隐隐散发着凌厉又忧郁的光芒。 这座山丘是他们一起来过最多次的地方,他们或站在这里静默无意的吹着轻风,或坐在地上相依偎着谈天说地。 而此刻,大锦军的少帅依旧在,陪伴在身侧的如玉公子却不见了踪影。 他现在还好吗? 是不是在和那群豺狼虎豹绞尽脑汁的纠缠不休,是不是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每传递一份消息出来,都是一次生死之战吧。 “云殊……” 天锦默念着他的名字,眼眸渐渐失去了焦距。 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位白衣公子从天而降,而她化名弄玉,与他结伴同行。 这仿佛就走在了一生的劫难上。 尽管他们也有离散,但总会相聚。 天锦从腰后取出一支玉笛,通身触感温润,色泽柔和,散发着一股翡绿的微光。这不是普通的笛子,这是梅花玉笛,特别特别的名贵。名贵到可以让天锦拿命去换——这是她和云殊的定情信物啊。 她还曾幻想着,等到多年后两鬓见白,她便拿出笛子交给自己的儿孙,给他们讲自己年轻时的故事。那样祥和的一生,一定特别美吧。 沉浸在幻想之中,天锦不由自主的微微笑起。 她再次吹起了《虞美人》,熟悉的曲音流水般细淌而过,飘进风里,被带到天上。曲音不同往昔的唯美悠扬,这次她吹得很慢,多了一份阴郁和忧伤。 笛声在天地间摇荡游走,却是孤寂无双。 他不在了,《虞美人》也无人来和,笛音怅然的徘徊在天锦周围,久久不散。失去了那份豪气的张力,像被抛弃的孩子,寻不到方向。 一曲未尽,天锦便停了下来——这不是她要听的《虞美人》,等云殊回来了,再一起吹奏。 天锦抬头看天,苍穹浩瀚无垠,与大地遥相呼应。在天地间她觉得人们是那么渺小,但又是那么伟大。 天锦闭上了眼,在山丘高处,苍穹之下,荒野之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凉入肺,只觉神清气爽,全身又焕发了生机。 她豁然睁开眼睛,瞳眸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闪烁的红光,顿时风雨之变尽在她眼。那种浑身散发出的璀璨气质,放眼人世间的女子,除了战神锦公主,谁与争锋? 然而这番的豪情气度,却只为一男人盛放——“云殊,你等着,我一定会将你接回来。” 静默的豪言被卷进风里,风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一路送到天上,再落会地上……正中被寄托的人。 “谢琰大将军……” 云殊忽然回神,不动声色,眼眸微转,侧目于旁边的人。 “大晚上的,吹什么风啊,明日就要渡淝水了,大战将至,还是早些休息吧。”说话的正是他的堂弟谢止,也是位年轻有为的人,正说着玩笑的话和他打趣。 “你先休息吧,明日你还要打头阵,不要太累了。”云殊礼貌的回答,言语里没有任何的温存。 谢止也是能察言观色的,早听闻了他和敌方锦公主的关系匪浅,大战在即,想必此刻心情应该很复杂吧。 “那我回去了,兄长还是注意时间。”谢止扬起礼貌的笑容,行了一礼后退下。 云殊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又将视线收回。 抬头仰望黑幕,星辰撩人。一想到明日的战役,这静默的大战前夜,竟有种叫人窒息的感觉。 漂浮在空气里的,那摸不着看不见,但被风带过脸上就能感觉到的水气,悄悄的降落在他的周身。 银色朦胧的星光下,有人对着苍穹发愣,而又有人对着苍穹发愣的人,欲言又止。 那人手中捧着重物,不知进退的远远站着,目光幽幽的看着遥望星空的男人。 他是南朝最年轻的辅国大将军,谢家冉冉升起的耀星;他惊才风逸、人之表率,却又风雅闲淡,从不追逐功名利禄。 他逆着寒风浸在月色之中,星光洒在他的周身和俊逸的脸庞,宛如皎皎玉树,亭亭而立于天幕之下,叫人无端敬仰。 沉思片刻,他还是走上前去,撞破了属于他的安宁。 “将军。”副将程峰在身侧行了一礼,手中抱着一副银色的铠甲,在月色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云殊看着戎装,刚刚还阴郁的眼眸渐渐泛起一层坚毅的光芒。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却散发着一股叫人难以抗拒的征服感。 “将军,我已经向军里的人全部宣布了,您现在恢复了身份,是辅国大将军,统领三万兵马。明日渡淝水,与前锋都督谢玄大人回合。”程峰言语铿锵有力,字字清晰。 然而传进将军的耳里,宛如刀刃般割在他的心头。 他们终于要见面了,穿着彼此的戎装,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提着兵刃…… 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他无从想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见到天锦的那一刻,该说些什么。 第391章 番99 淝水之战序幕拉开 “将军,你该休息了。”程峰望着眼前俊美的男子,他笔挺的鼻梁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刀锋。 芝兰玉树般的男人缓缓抬手,目光凝重的抚摸过银色战甲——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云殊,他是南朝的辅国大将军谢琰! 男子忽然盛气凛然,声音也跟着低沉稳重,“知道了,放进我帐篷吧。” “是。”副将低首,拖着沉重的铠甲,缓缓退下。 谢玄已经带在二万兵马从广陵地绕到了北国大军的身后,明日之战,不是简单的战役。只要是一方输了,代价就是整个家国。 谢琰在寒冷的月色里转过身。 他的肩头已披上了一层冰霜,而灵魂却扛起着一个国家。但是那神采奕奕的女子又与他不期而遇,于是灵魂一面肩负着沉重的希望,一面又被她的目光拷打。 叫他坚强又纠葛,痴迷又断肠…… 淝水,是由西北向东南的方向延长,蜿蜒绵长。 朝阳初升时,数万北府兵已经集聚淝水之南。宽长的河流在晨光中波光粼粼,宛如一条洒了金粉的飘带,轻易的落在江山画卷里。 它有着无可考究的历史,抚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 风云四起时,它依旧自顾自的流淌着,只关风情,无关人世。 谢琰坐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一身银色戎装,在晨曦里微微反射着温和的光。他将手按在剑柄上,清冷俊杰,目光凛冽的注视着前方。 副将无声的跟在谢琰的身后,敬仰的看着自己的主将。昨日他一身长袍广袖还是儒雅清秀的模样,今日着一身铠甲,又是铁骨铮铮沉着冷静的强将。 ——他是谢琰,南朝的辅国大将军谢琰,从来就不是什么贵公子。 淝水岸边聚集了早已经准备好的五百只船,这些船一部分是官家的,而大部分都是向民间征借来的。 晨曦中,缓缓流动的淝水,宛如尚未睡醒的朦胧少女,它还不知道将有一场屠杀渐渐逼近。 谢琰凝望着遥遥河岸,终于一声令下—— “渡河!” 霎时间,淝水之地的上空冥冥中战云翻滚,杀机急涌。 朝霞渐渐远去,冬日的艳阳给荒野上添了一层暖意。由北向南的寒风,依旧肆无忌惮的追赶在荒原上,穿过将士们的兵刃,撞上他们的铠甲。 守了几个月的淝水地,竟然要退兵了。纵然是训练有素的大锦军,士气也不免低迷,但是作为士兵的他们,服从命令就是天职,所以不会有人向他们解释什么。 大锦军作为先锋,只能最后撤退。她已是一身戎装,笔直的坐在一匹黑色高马上,手中的银枪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根据交接的时间,南朝的北府兵会在正午开始渡河,不到傍晚就能全部上岸。 天锦受命在身,正午刚过时,带兵调头反扑。按时间算,他们最多只能渡过一半人马,并且难以保持战斗的状态。 任是训练再有素的北府兵,也会被打到措手不及。 ——云殊,再等一会,马上就带你回来。 天锦坐在马上,遥遥望向淝水,正午垂直的光线打在她秀挺的鼻梁,显示出立体有力的轮廓。 忽然,不远处传来奔腾的马蹄声,急速的踏着枯萎的荒草,溅得草叶凌乱纷飞。 “报——”那人还未靠近天锦,就已经大喊起来,神情尤为慌张。连附近的辛夷等人都不由自主的转过身来,看向这边。 “报告锦少帅,南朝的大军在早晨就已经开始渡水,现在估计也就全部上岸了。”作为探子的年轻士兵,一路奔驰一路回禀,直到全部说完后,才近天锦的身侧。 “什么?”天锦心中一震,周围的人也跟着神色一凛,随即调转了马头,做出备战的准备。 “就知道那老狐狸没那么简单。也好,就让我大锦军杀他个片甲不留!”天锦手持长枪,目光凝聚在淝水的方向,眼眸里精光大盛,神情凛冽,周身散发着不可触犯的威严。 长枪高举向苍穹,光华鼎盛的锦少帅霸气下令,“全军回攻淝水,见敌者,一律杀无赦!” 一声令下,年轻的公主在风中神采炫目,如席卷腾起的烈焰,攻势逼人,撼动整个大锦军。 十多万人马在荒原中调转了利刃,重新向淝水而攻。 激进的锦少帅表面斗志昂扬铿锵无惧,然而内心深处,却是有些颤动——事情有变,他还好吗? 他不会被谢石那老狐狸发现了什么? 他会不会已经被拿下,或者已奸细之名斩首示众? 不……不能这样,他一定不会。 他是那样机智无畏的男子,就是被发现了身份,也一定能够想尽办法逃脱。 他们还有约在身,他一定会赴那场一生一世的约定。 所以,不用担心! 那个传报消息的探子继续奔驰向北,将消息传递给君王。君王随即下令,七十万大军即刻调头,将南朝军斩杀淝水。 行之三十里,看到淝水岸边的北府兵。 北府兵已经阵列而战,蓄势待发。而大锦军却是来回奔波,一路不歇的迎击战事。两军相见,瞬间开战,狼牙交错风起云涌,荒原发出低沉的嘶吼。 北风席卷千里,血雾在淝水河畔飘荡,活人在战斗,亡灵在咆哮…… 苻坚帝和太子一行人在得到捷报时,已经比大锦军退得更远了,在知晓南朝北府兵提前上岸后,一路反击。苻坚帝无所畏惧,志在必得。 行军刚过四十五里左右,太子已经能看到不远处陷入血战的大锦军。就在此刻,中途忽然杀出两万之多的北府兵,呈围剿之势,一路扩张。士兵看不见情势,只看到扑哮而来的恶鬼,竟有数万人的错觉。 行军赶路的士兵被击杀得措手不及,方寸大乱。 更重要的是,前面还有大锦军,及其他大军压阵,为何后方反而遭难? 正是众人慌乱疑惑之时,军中辅士朱序大人忽然在马上大喊,“前线的北国军全败,前线将士全部阵亡了。” 第392章 番100 崩溃的前线 此话一出,本就慌乱不堪的北国军顿时沸腾起来,他们近四十万的大军竟然在前线全部战败! 被围剿的士兵霎时间阵脚大乱,丢兵弃甲,四处逃窜。 而早有预谋的北府兵也跟着大喊,“前线北国士兵全面战败,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上万男儿的吼叫撼动整个荒原,被围剿的北国军最后的意识被彻底击垮,抱头鼠窜的竟比握刀的人还多。 几十万的大军被挤在一处,场景混乱不堪,四处踩踏,哀嚎不断。 此时,人数越多反而越成了劣势,北国军的优势瞬间崩溃,任是苻坚、太子等人做力挽狂澜之势,也是无力阻挡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整个癫狂逃窜的北国军,已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太子一路砍死,追上还是喊着“前线全部战败”的朱序。举刀砍死一个迎击上来的士兵,夺取他手中的长枪,抬手用力向朱序投掷而去。 此人已是叛徒无疑,竟一直潜伏得如此深,坏他北国大事,着实可恨。 枪刃直击朱序的头颅,眼看就要一命呜呼,朱序并不似那些猛将般善战,吓得不知所措,呆立难动。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划破污烟,直接击中长枪前端。受力的长枪改变了原来的轨迹,从朱序的耳畔飞了过去。 百步穿杨箭!? “多谢前锋都督搭救。”看见来人,朱序连忙答谢。 不远处,坐在马上握着劲弓的正是先锋都督谢玄。他看着太子,眼神肃杀,“朱序有劳了,快退到军后去吧。” “是,那前线就有劳谢都督了。”朱序也来不及拘礼,调转了马头便向北府军后方退去。 谢玄虽然是在跟朱序说话,但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敌方太子的身上。 此时战事已经愈演愈烈,原本没有任何胜算的北府兵,竟然以压倒性的方式收割整个战场。 前锋都督!? 太子豁然醒悟——这里才是整个战场的前线,而大锦军那边,不过是被敌人拖住罢了。 “哈哈,太子多日不见,可还算好。”谢玄豪气震天,大敌当前还能镇定自若的打起招呼。 太子轻叱,阴冷道,“真是好计谋,看来我们真是给了你们不小的压力。” “那是自然的。”谢玄大方的承认,英俊的眉宇微挑,“你们百万大军压境,而我们不过区区八万,这压倒性的对比时刻提醒着我们,若是一败就是亡国,可没有任何回旋商量的余地。我们自然得绞尽脑汁,在别处多想些法子了。” “朱序是叛徒……”太子眼眸轻转,陷入深思,短暂停顿后他又得出另一个结论,面不改色的说道,“那云殊公子只怕也不干净吧。” “唉,事到如今,这事确实是纸包不住火了。”谢玄露出为难的神色,好像还隐忍着歉意,“但你要相信,那小子对天锦公主可是真心实意的,他们本来相遇就是上天的安排。实在要怪的话,就怪我们家谢老爷子,或者挑起战乱的你们。他们啊,只是在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我们不能已双方的身份,去论对错的。” 太子抬头哼笑,好似自嘲。 一想到天锦妹妹因云殊之事向他投去的憎恨的眼神,那么悲痛、那么伤怀。 她不惜一切的保护那位公子,拥护他的想法,甚至不允许有人怀疑他。倔强的公主虽然从未在众人面前表达过爱意,可她的眼神早已将她纯良的心给出卖。 “云殊不是他真名吧,他是谁?”太子握紧了刀,敌人的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流淌,终滴进泥土。 谢玄正色,有些引以为傲的说出那个名字,“他是南朝的辅国大将军,他叫谢琰!” 谢琰…… 太子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心里莫名的悲恸,不为自己,不为北国,只为那个英姿勃勃的锦公主。 她爱那位翩翩惊鸿的公子啊,她虽是个北国人,却比南朝里任何一个人都爱那位公子。她无条件的去信任他,甚至将整个国家的未来都寄托给了他。 而他…… 却是将戏演到了极致。 太子苦笑着低喃,“真希望,她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 谢玄将弓背在身上,拔出长剑,认真道,“如果我们赢了,一定会善待锦公主。战乱本就是野心家的杰作,他们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棋子,我们能做的并不多。” 太子提起血刀,神色陡然凌厉,阴鸷道,“如果我们赢了,就说云殊已经被北府兵斩杀。我们不能阻止历史的翻页,但至少可以为它写点什么。” “哈哈,太子果然是性情中人,正合我意。” 两人纷纷亮起兵器,结束了短暂的安宁。他们各有天命,各为己战,没有对错,也没有憎恨。 他们同样年轻,同样放下了生死…… 两刃相交,发出刺耳的锐响。然而这交错的响声,放在数十万人的战场上,已毫无存在感。 战争,对于下层的士兵来说,就是一场盛大的屠宰。 他们献出了鲜血,尸横荒野,但历史不会记住他们。 他们不过是沧海一粒,在芸芸众生中不值一提;他们的生命不过在强者的翻手之间。可当刀刃无情的吞噬而来,他们会彷徨、会哭泣,会本能的寻求领导、渴望救赎…… 然而本该领导他们的帝王,此刻比他们更加癫狂。 “啊——杀,给我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苻坚帝此刻坐在马上,头盔不知何时丢失,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手中拿着血淋淋的大刀,不分敌我的挥砍。他目光涣散模糊,头痛欲裂,神情恍惚,眼前不断晃动着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的人影。 他的病,又发作了。 然而为他拿药的老奴早不知去向。 他是统一了北方的帝王,他只能忍着蚀骨的疼痛,用最后的意识握着手中的大刀,那是他最后能拿住的东西。 然而此刻挣扎在癫狂边缘的他,在别人眼里看来,已是神志不清疯癫成魔,毫无帝王之威。 跟随苻坚多年的老将苻融,看着战局渐渐失控,君主无从下达命令,只得去寻不远处的太子。 第393章 前仇(2) 隔了两日,谢琰那边果然有了动静。 他本就是奉旨领兵前来,军需是备足了的。即便如此,驻扎丹徒的这些时日却也没有闲着。除了一直在练兵,私下里也有招兵买马。 因刘裕在军中受罚挨了棍打,天锦原想派关三爷前去送药。又因关三爷的形象气质太过招摇,干脆请了程玉莹派人代为送之。 只是刘裕却并不知情…… 三十军棍对刘裕来说,不算是重刑。战事在即,又有刘敬宣暗中照顾着,其实并未伤到根本。表面看上去是打得惨不人睹,不过就是皮外之伤罢了。不过,躺在床上装装样子还是要的。 天锦送去的都是良药,三两日的功夫,他便已经活蹦乱跳下地了。 这事传到刘牢之耳中,自然又惹得他十分不满。可人也已经罚过了,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暗下里憋着火气。 是以,王凝之上门商量合围之计,私下里却刻意在刘牢之面前提起刘裕时,刘牢之心里虽然存疑,却顺水推舟的,就爽快答应了让刘裕来做卒前先锋。 却原来,浣风楼刘该之乱,虽然压着捂着。可这消息却还是免不了被泄漏了出去。加上王家早早就收到谢琰带兵前来清剿孙恩之事,却见他驻扎在丹徒迟迟没有动作。 作为谢氏长女谢道韫总要问上一问,偏偏谢琰回信里说支支吾吾,语意不清。谢道韫何时聪慧之人,立即就感觉到事情有所蹊跷。 故而暗中派人前往丹徒查探。 岂料这一查,却叫她勃然大怒。 “这对狗男女居然还敢活得这般招摇过市,不杀了他们,难慰我六叔在天之灵!” 隔日,王凝之就收到了她的信。 谢道韫给他的信中,要求他暗中设计拖动孙恩,让谢琰,刘牢之配合他围剿,借机除去刘裕和天锦……怕王凝之不肯,又在信中言明六叔谢石的死,与这二人关甚大。 请他一定要给谢石报仇。 琅邪王氏和陈郡谢氏原是南朝两大门阀,谢安任丞相之时,谢家的风头一直是辗压着王家。两家虽是姻亲,却也暗中较着劲。 可谢安一死,王家却也没有讨到什么好。没了谢家的牵制,司马皇氏对王家也忌惮了起来。尤其是司马元显取代他爹司马道子把持朝中大权之后……王凝之想到父亲王羲之的告诫他安守本份,低调行事,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服的。 他父亲王羲之乃会稽内史,领右将军之衔。早年从卫夫人卫烁学书,习得是卫夫人以钏繇之法,而演练的书风法门,今来已是脱新而出,大有作为。 永和九年时,更是携同谢安等人于兰亭修契,赋以《兰亭序》,令人叹为观止,声名大作。 王凝之排行老二,并非家中长子。在这样一个出色的父亲光环之下,不及兄长受重视也就罢了。偏生其它的几个兄弟之中,他也不甚出彩,而他的妻子,谢道韫又是谢家长女,素有才女之名。嫁给他时,本就有些不太情愿,若非是谢安保的谋,恐怕也不会下嫁给他。 况且,妻子与幼弟王献之之间的风言风语,也不是空穴来风。 是以,王凝之从来就活得不够自信。 眼下孙恩起事,得朝廷重视并派兵来清剿,又恰恰在他的地界上,他当然是十分愿意抓住这个机会,立下大功。 因此,他王凝之才会这般慎重,亲自跑到丹徒与谢琰商谈。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先来了,妻子谢道韫的信随后也到了。细细思忖及一番,虽说谢道韫在画中指手画脚,令他很不满意。可她中却也无不透露着,恳求之意。 王凝之深知以谢道韫要强的性子,要她低声下气的求人,已是十分稀罕。他不满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终究要硬气一回了,心里得到极大的满足,最终决定依了妻子之意,让她得偿所愿,也叫她看看自己的本事。 彼此,谢琰还完全不知情…… 当刘裕身穿铠甲,随着刘牢之的战马出城时,谢琰也高高立于战车之上,奔往另一个方向。 烈烈阳光之下士兵甲胄耀眼,斗志昂扬。 既然是三军合围,王凝之自然是要打头阵的。谢琰那边姑且不提,自打大军拔营,奔赴原野,一路之上,刘裕自信满满。 他的臀上的伤已经结痂,骑着奔马除了因无法避免的摩擦,令得有些不适,却也无关紧要。 不疾不缓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并未让士气消减,反而前方浩大声势,已告诉足够令他们热血沸腾。 ……王凝之的兵马已然与孙恩对上。 当下,刘牢之传达命令,士兵们不曾歇息,继续疾速猛进,没想到第三军居然赶在了谢琰之前,先行抵达目的地。 按照计划,第三军理应等谢琰率领的第二军抵达之后,再行合围之势。不想,前方来报,孙恩的叛军凶猛异常,王凝之率领的第一军与他正面纠缠一天一夜,非但没有讨到好,反被强力反击,生生折兵千余。 得此消息,刘牢之心里不由嗤笑。 琅邪王氏也不过如此嘛…… 他到是没有想到与王凝之有约在先,目光一扫,恰好扫见席地而坐,正在擦拭兵器的刘裕。扭头吩咐亲卫,道:“去把刘司马喊过来。” 亲卫应“喏”,快步朝刘裕跑过去。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刘裕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二话不说便起朝这边走了过来。 刘牢之嘴角微微一勾,心里甚是得意。 待刘裕走近,他面色微肃。 “将军。”刘裕到是不计前嫌,毕恭毕敬行了个礼。 刘牢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刘裕,虽入营的日子虽然不长,可以你浣风楼的地位,一个小小的司马,倒是委屈你了。” “将军这是何意?”刘裕微微愣了一瞬,不解地看向他。 刘牢之便指着那方正打得火热朝天的战况,道:“眼下有个立功的好机会,不知你敢应不敢应?” “既然入了军营,我也不过就是将军麾下的小兵,并无特殊,将军只管下达命令便是……” 第394章 后怨(1) 刘裕的态度不卑不亢,说话间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可刘牢之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你且看那方的战况……”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刘裕看了过去。 “叛军孙恩,起初也不过是个无名之辈。谁曾想到,如人竟有如此能耐。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竟叫他筑下方城……” 说到这里,他刻意顿了顿,见刘裕听得认真,又道:“你现在,是我麾下司马。这战况你也有权知道,日前,王家派人前来与我与谢小将军商量了合围大计。可你再看看那方……王家二郎太过轻敌,现下已显败势。谢小将军还未赶到,三方合围怕是等不及了,多拖一刻,琅邪王家的损失怕是更大。” 刘裕心中微微一动,“您的意思是不等谢将军了?” 刘牢之并未否认,正色道:“战前准备地再充足,一但开战却也有诸多变故。三方合围,乃战前商定的策略,孙恩再有能耐,却无法临时兵分三路来抵抗。” “所以,本将军现在命你……” “爹,你们在说什么?”刘牢之的话突然被打断,却是刘敬宣远远看到两人站在一处,打马过来。 刘牢之眼中微微一闪,很快反应过来,“你来的正好。” 刘敬宣一听,连忙翻身下马,“爹,可是准备开战了?我看那方快要顶不住,咱们再不去救援恐怕便要败了。“ 刘牢之看了他一眼,“正说此事。” “哦?”刘敬宣顿时磨掌擦拳,来了兴致。然后突然又意识到什么,一脸防备地看向刘裕,“爹,刘裕才刚入营,臀上的伤都没好利索呢,你不会是想让他当先峰吧,我可不干啊。这打头阵,一定要是我啊!” 刘牢之不悦道:“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刘敬宣:“……” 刘裕暗暗笑了一下,又忍住,“若将军信得过,刘裕愿为先峰!” “哼!”刘牢之目光不善,“这先峰还真是非你莫属。” “爹……”刘敬宣抗议。 刘牢之板起脸,警告的又看了他一眼,“事发突变,本将军现令你二人为左右先峰。刘敬宣!” “末将在!” “你领右先峰,带兵由南急速绕向去西侧,暂顶谢小将军攻打西南门。“ “喏!” “刘裕!” “末将在!”刘裕一肃,立即抱拳,头微微垂下。 “你领左先峰,带兵由正面进攻,务必要将孙恩的主力吸引过来。 刘裕并未多想,直接应下。 与他站在一起的刘敬宣忍不住撇了撇嘴,相比之下,他其实更愿意与刘裕换上一换,直接冲上去就开打,多么方便省事。 还要绕到西南门……等他绕过去,黄花菜都要凉了。且这回的军令,是不是下的太过草率了些? 刘敬宣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又很快被自己否认了。事急从权,那王家二郎还等着他们去救命呢。 想着想着,他又羡慕的朝刘裕望了望…… 刘裕不是没有注意到他频频窥视自己的目光,嘴角微微抽搐,却也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趁着天未黑,右先峰先行点兵出发。”刘牢之很快又下达了一条命令。 刘敬宣神色微禀,终究是严肃了起来。待他领命而去,刘牢之看着毫无防备的刘裕,心里不免得意了起来。 令刘敬宣为右先锋,不过是借故把人支走罢了。以他对谢琰的了解,绝不会无缘拖延。按照原计划,等刘敬宣赶到西南门,谢琰的兵马估计也到了。 至于刘裕这个左先锋,这才是重点…… 他道:“你且去准备,听我号令,立即进攻!” 刘裕:“喏。” 三军合围乃军机密事,谢琰行事素来谨慎。虞美人得到消息,大军已经行军一日了,消息再递到天锦面前时,那边已经开打了。 天锦蹙着眉,一手轻叩着桌案,一手抚额道:“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 朱瑾立即问:“公主这话是何意?” 天锦:“刘牢之身边没有我们的人,阿裕那边的情况如何,我们也就无法及时知道。” 朱瑾一愣,“是属下考虑不周,未做安排。” 天锦摇头,“与你无关。”神色间微微伤感,“没了阿静,负责暗线的情网组织确实是大不如从前。” 虞美人组织之所以强大到令南朝忌讳,恨不能除之后快,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组织里每个人都发挥所长,各司其职。朱瑾是跟了天锦最久的人,也是她最为信任之人,虞美人内的财政大权,便是抓在她手中。 同时,她也负责贴身保护天锦,负责联系其它各司,传达天锦所下达的一切任务。 天锦口中说的“阿静”,便是专门负责培养暗线和暗线按插的地下司。这些暗线在各处得到情报,便会用特殊的方式传递给自己人,再由专门负责传达消息的王大可从中过滤掉无用的消息和能够自行解决掉的消息,最终传到天锦这里的,都是十分紧要的,需要她来决定的事情。 可是阿静,却在淝水之战,为救天锦而舍命。她这一死,对虞美人来说,可谓一大损失。 不过,自从王大可平安归来,朱瑾身上的负担轻松了不少。天锦已经让王大可暂时接替了阿静的负责的地下司,无论如何,这张情报网是不能断的。 “刘牢之……此人什么来历?”天锦突然问。 “属下并不是十分清楚,只听说此人是司马元显的心腹。这次随军而来,多半是司马元显为监视谢琰而故意安排的。” “听说?”天锦微微惊讶,忍不住抬眼看她,“你听谁说的?消息可属实?” 朱瑾眼里闪烁了一下,“便是上回游湖时,方予无意间说出来的……” 天锦眉梢不由挑起,眼里隐隐有了丝打趣的笑意,“谢琰身边的人,嘴巴向来严实,能哄得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倒是长了些本事!” 朱瑾的脸瞬间红透,弱弱抗议,“公……主……” “本宫这是夸你呢!”天锦连忙正色,又道:“这话应该不假。若刘牢之真是司马元显的心腹,那此人还真该好好查查。” “喏,属下这就去安排。” 第395章 后怨(2) 另一边,大战已经由黄昏持续到了天完全黑透。战火燃烧,染红了半边天。 作为先峰将领的刘裕,起初是很有信心能够完成刘牢之的命令,将孙恩的视线吸引过来的,而他也的确是做到了。 察觉到后方有援军,孙恩很快就拔了人马赶过来。这一故变,到是很合王凝之的意,意到识友军已至,他当机立断下令撤退,不再恋战。 这便是事先与刘牢之的合谋达成了一致。 彼时,刘裕毫无察觉。等孙恩的主力重心完全朝这边倾靠过来,身边的士卒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这才意识到不对。 “大公子!快速上马!我护送你杀出去!”作为与刘裕一起参军后,就形影不离的存在,贺正安浴血而战,眼都杀红了。 先锋军不过区区数千名士卒,双方实力悬殊过大,身旁不断有熟悉的面孔倒下去,其中甚至有和他们一道参军的浣风楼的师兄。贺正安十分痛心,自然也察觉到了问题,立即就跳下战马,挤到了刘裕身侧,与他背抵着背,想掩护他先撤。 刘裕战甲上已染满了鲜血,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别人的。与贺正安一样,他双目通红,头盔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发丝凌乱,早不复往日的俊逸。 “大公子,快撤职!”贺正安催促道。 刘裕没有吭声,他不是不想撤。可是被敌军紧咬着,他带领的先锋军队根本没法撤。越是纠缠下去,伤亡更甚。 他想不明白,这只是一支先锋军,人数并不多。为何刘牢之的主力军队还没有冲上来?王家二郎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按现在的时辰,刘敬宣理应也赶至西南门……难道说,他那边出了问题?所以,依旧还不能连成三军合围之势? 他想不通,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去想。 又一个满脸是血的凑了过来,“刘师弟,贺师弟,不可恋战!” 是浣风楼的师兄…… 刘裕心知,大家都等着他的决定,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否则便要有来无回。 “撤!” 随着他一声令下,所剩无几的先锋队,边打边退快速聚拢,很快凝成一股小势力,浴血硬拼着……终于叫他们撬破了突口。 饶是如此,刘裕的肩膀上还是被砍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若不是他反应快,怕是整条胳膊都要被砍断了。 贺正安的大腿上也挨了一刀,深可见骨。莫非有位师兄舍命将他推出重围,他的小命恐怕也就交待。可这条命毕竟是另一条人命换回来的。 脱险之后,他直接就倒地痛哭了起来…… 甚至其它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伤的伤,残的残,能回来的都是拖着一副肉血模糊的躯体。 可回来一看,却发现大军根本没有整军待发的动作,一个个互掺互扶的都有些呆住。 刘裕看着眼前众人,咬一牙,一张脸绷着完全麻木没了知觉。 “你们等着,我去问个明白!” …… 刘裕掀开大帐,一脚迈进去的时候,刘牢之正盯着桌案上的地形图研究着。 听到动静抬头,脸色顿时一变。 “刘将军!”刘裕依旧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的愤怒,让他懒得行礼。 “你……竟然活着回来了……”刘牢之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展露出一种近乎是劫后还生的幸庆模样。 本来他说出这样的话,几乎要叫刘裕翻脸。可他又摆出这样一副神情,刘裕便有些犹豫不定。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裕啊……”刘牢之已经站了起来,并朝他走来,双手扶住他的肩,沉声问道:“左先锋还剩下多少人?” “不足二十人!”刘裕咬牙答道,双目冷冷地看着他。千余士卒,几乎是全军覆没! 刘牢之默沉了一瞬,才痛声道:“……受苦了。” 刘裕冷笑,“刘将军是否该解释解释。为何我领着先锋冲上去,主力军却迟迟没有动静?若非我们全力拼杀,这会儿怕是已经进了阎罗殿!” “的确是事出有因……”刘牢之心中暗恨。他孙恩那般张狂,竟连他的一个先锋也杀不掉。 “请讲!” 刘牢之放开他,缓缓道:“战前,我同你说的三军合围,最终没能成功。我的先锋军才刚上去,那边王家二郎就立即撤兵了。竟没想到,他是个如此不成气候的,而且谢琰将军那边也出了点问题,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抵达西南门。” “那敬宣呢,他不是赶过去了?”刘裕不解地问。 “也出了问题……” “什么!”刘裕简直不敢相信。 刘牢之恨声道:“我怀疑军中情报泄漏,那孙恩提早做好了准备。且有一股不明势力,暗中阻扰破坏,致使三军合围计划失败,也害得我们丢失了一个先锋军。” 刘裕想过战况出现问题,却没有想到竟出了这样大的问题。现下想想,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撤退得及时,他们这余下的十几人,也都要没了。 刘牢之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没有心情去听了。军机泄漏在先,王凝之撤军在后,拿一个先锋军换下王凝之的主力,从全局看来,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只有经历了那一场惊险的生死,才知道心里有多么的愤怒。 刘裕心底现下就压积着一股熊熊烈火……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军医过来给他理清伤口时,他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脱力,再加上失血过多。 等他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大公子,你终于醒了。” 刘裕睁开眼,便对上贺正安红肿的双眼。他撑着未受伤的手臂坐起来,“外面什么情况?”声音干涩而又嘶哑。 贺正安撇唇道:“大军重整,谢琰和王凝之都来了,现正在大帐内。” 刘裕立即就要下地,却被贺正安一把按住,“你还是别去了,那边正吵着呢。” 贺正安伤在腿上,行动不便。是他硬要求与刘裕同榻养伤,让人抬过来的。刘裕晕睡时,他靠坐在榻上守着他。心里头一直想着,那位救了他性命的师兄,心中依旧难受。 第396章 后怨(3) 刘裕刚才醒过来,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故而问:“吵什么?败了就是败了,又有什么好吵的。” 像他们这样,几乎丢了性命的都没有闹腾,三个主将又有什么好吵的。 贺正安道:“你晕着时,刘参军来看过你……” “他没事?”刘裕倒是有些意外,他记得刘牢之说刘敬宣那边也出现了问题。 贺正安摇摇头,“不过是几匹战马出现的问题,没有按照原计划按时抵达罢了,他能有什么事情。到是看到你我伤成这样,又听说千名士卒只剩下十几人,一冲动就怼上王凝之骂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刘裕恍然大悟。 “还不止这些……”贺正安想到什么,咬着牙愤愤道:“听说琅邪王氏十分了得,可依我之见,那姓王的也不过如此嘛。刘参军其实也不过是气不过,怼了他两句,他硬说是咱们泄露了军机,问题出我们这里。” “刘参军脾气一上来,差点就跟他打了起来。若非他有刘将军保着,那王凝之指不定还想治他一下以上犯上之罪呢。” 刘裕默了默,“其它伤员呢?” “都在隔壁帐内。”末了,又补了一句,“浣风楼的师兄都没了。” 刘裕:“……我去看看。” 这回贺正安没有拦着。 出了帐,刘裕试着动了动被固定挂着脖子的手臂,顿时疼得直眦牙,倒抽了口气。 “你伤得不轻,瞎跑什么!”身后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 刘裕转过身,就看到穿着铠甲的刘敬宣正大步朝他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位肤色白皙的年轻男子,同样是一身铠甲。 刘裕才看了一眼,便已经认出了此人。 王凝之! 再后面,就是谢琰和刘牢之。 刘敬宣这一开口,每个人都朝他看了过来。谢琰与刘裕是熟识,自然也是一道跟了过来。刘牢之暂且不提,王凝之并不认识刘裕,就看向刘牢之。 “那人是谁?” 刘牢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莫非,他就是……”王凝之微微迟疑,很快就猜到了。再看刘牢之的神情,便知没有猜错。 刘裕未死的消息,他已经知道。同刘牢之一样,心里是很失望的。眼下看到活生生的人,脸色自然就十分不好。 另一边。刘敬宣已经走到了刘裕跟前,并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谢将军,刘参军。”刘裕站定,微微垂头。 “你的伤……”谢琰漆黑沉冷的双眸看着他,开了口,却也没有说下去,“活着就好。” 这话,刘裕到是不好接了,也就没吭声。 谢琰看着他,又道:“我已派人往浣风楼去信,若是……” “多谢。”不待他说完,刘裕便打断了,脸上的神情也淡了不少,“不过区区小事,何必要谢将军代劳。” 谢琰明显察觉到他的不悦,只得改口道:“你这伤要好好养,明日我派人送你回丹徒。” 说罢不等他回答,就转身走了。 刘敬宣将两人话听在耳中,眉梢微微一挑,“看来你们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嘛。” 刘裕反问:“我们什么关系?” “你不是他引荐的?” 刘裕不语。 刘敬宣也没有追根问底的心情。叹了口气,沉声道:“我先前还羡慕你,现下我更佩服你。若我换作你那时的那个境地,或许我已经回不来了。” 刘裕更加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活着回来,不过是诸位师兄舍命相保罢了。那些都是从前在浣风楼时,与他关系较好的。他们都折在了这里,就为了保他活着。 刘裕一点都不觉得幸庆,他的心里十分沉重。 “你就是刘裕?”一道冷冽声音,将二人的沉默打断了。 刘裕微微抬眼,对上了王凝之审视的眼神。 在王凝之打量他的同时,刘裕也在看他。此人三十上下的样子,生得唇红面白,虽是一身铠甲绑身,身上却不见战将特有的凌厉气势,反而更像个文弱书生。 之前,他到丹徒议事,刘裕远远地看过一回,并不十分仔细。现下一看,心里更加失望。 没想到,谢琰竟由着这样一个人来打头领军! 他哪里知道,谢琰有自己的考究。且不说身边的刘牢之是司马元显派来的眼线,这王家二郎又是他的姐夫。谢王两家,也远不如从前那般相辅相成。说是来清剿孙恩,谢琰这个带任务前来的人,却不似王凝之那样心急立功。 司马元显已有夺他兵权的打算,此番离京,他原本就没打算那么快回去。所以,才任由着王凝之折腾。 只是,连谢琰也没有想到,这才刚刚开战,就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听闻刘裕领了先锋并重伤回来时,还吓了一大跳。 不过,刘裕面对王凝之时,显然并没有对待谢琰那般有耐心。他见王凝之只盯着自己,面色隐隐发黑,便打算离去。 倒不是他怕事,而是,他实在是看不上王凝之。若是日后三军都由着他来带领,他还真不如听了谢琰的话,回丹徒养伤算了。 他如此想着,脚下已经动了。 见他目中无人,转身要走,王凝之脸色微变。 “站住!” 刘裕脚下顿了一下,转身问:“何事?” “听说你进军营短短不过几日功夫,竟引得刘,谢两位将军对你刮目相看。这回更是做了一回先锋,本将军因你……才得以脱困?” 刘裕下意识的就朝刘敬宣看了一眼,果然就看到刘敬宣十分不满意地皱起眉,“你……” “你闭嘴!还不退下!” 不待刘敬宣开口,刘牢之喝声已至。郁郁的刘敬宣恨恨咬牙,只得老老实实退回去。 刘裕突然就笑了,这下子他到是要谢一谢谢琰了。他决定就依了谢琰的意思,回丹徒养伤吧。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还年轻,迟早会挣到一份军功。 至于眼前这个人…… “在下不过是个小小司马,贱命一条,自然是不及王将军身份尊贵。区区千名士卒,换得王将军全身而退,可谓值得!” 他这话到也没什么问题,偏偏语气显得有些阴阳怪气,神色间又带着轻视之感,顿时就叫王凝之不舒服起来。 第397章 后怨(4) 吃了败仗,王凝之的心情自然不太美丽。在刘裕这件事情上,他又的确很是心虚,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消息泄漏的事情,是他始料未及的。如果顺利,按照原计划,他这首阵理应不该如此狼狈的。一旦刘裕的先锋冲上去,他的人便会直接撤退…… 事实上,虽然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可刘裕不是差点就回不来了嘛。 可惜…… 见他无话可说,刘裕便有些忍不住了。他一想起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一个个都躺下再也起不来了,心里的那股怨气,自然也就想发泄一番。 “行军打仗,要的不单单是计划周全,还要防止突发的意外,要考虑有随机应变的可能……而不是光有匹夫之勇,想打就打,想撤就撤,不管别人死活。” 他这话说的可不轻。王凝之是世家子弟,最好面子,被一个新兵小将当面这样指责,这个脸他丢不起。 即便他本就怀着不诚之心,却也是不能承受了。 立即就恼羞成怒了,“你不过是一介小小司马,竟敢对本将军指手画脚!” 刘裕冷嗤了一声,“王将军说笑了吧。在下可没有指名道姓。莫不是王将军刚打了败仗,自觉理亏,听了在下一言,就自行对号入座了?” “你!” “不过在下倒是与王将军有所不同,虽然一样是吃了败仗,可在下却虽败尤荣。只是死了那么多的兄弟,很让人痛心。”且,死的实在不值。 刘裕最后又瞥了他一眼,琅邪王氏名声在外,想不到王氏子弟竟是这样一副德性。没那个能力,何必害人害己。 王凝之被他气得发抖,终于有些明白妻子谢道韫为什么会对此人,恨之入骨! 的确可恨! “在下失血过多,头有些晕了,恕不能久站。” 丢下这句话,也不管面前的几个人是何种反应,刘裕转身便走。本来是打算去看看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看样子是去不成了。 刘裕沉着脸直接回了帐内,一身的冷寒之气,煞得贺正安很是吃惊。 “你这是……受气啦?” 刘裕未答,闷声闷气地坐了下来。 贺正安点点头,“看来是被气得不轻。本来么……是想来军中建一份功业,看样子我们这是白来了。大公子……不如咱们回去吧。” “回去?”刘裕抬头看他。 “对啊,咱们回浣风楼去!这个兵,咱们不当了!” 刘裕笑了笑,“回去!的确是要回去,你这腿伤得不轻,我总要给贺老爹一个交待。回去后,你就留在浣风楼。” “那你呢?” “我?”刘裕笑了笑,“我既然已经下定绝心参军,便不想半途而废。师兄们的仇,也一定会报的。” 贺正安一呆,他还以为刘裕答应呢。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竟是这个意思,顿时急了,“你不走,我也不走!” 刘裕:“刚才不是吵着要回浣风楼的?” 贺正安:“那是因为,咱们先锋军就剩下十几个人,留下来也没有意思啊。” 刘裕一叹,不由握紧了拳,“先回去吧,这事以后再说。你我这副模样,也是上不了战场的,不如来日方长。” 好在谢琰与王凝之不过是临时结盟,他不必受令于王凝之。他想着,把贺正安送回浣风楼后,再回来。 到时……且看着办吧。 想到做到,刘裕起身便开始慢慢收拾起东西来…… 浣风楼内,天锦已经收到了谢琰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得知刘裕受了重伤,当下便备马出了城。 中秋过后,气温渐渐变凉。城外的北风刮边,道路两侧的枯黄的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 天锦接到消息后,就直接出城了。此时,天色已有些晚了,入秋的黄昏不过是瞬息之间,夕阳很快沉了下去。 天地之间快速变得漆黑,渐渐的不能视物。 关三爷闷声不响的点燃了火把亮明,朱瑾控制着马速,紧跟着天锦。看着她飞扬的衣袂,抿紧了唇。 风中,隐隐传来几声夜归的鸟叫声。 天锦抬手,拂开了被风吹得有些乱,挡住了视线的碎发,就听到身后朱瑾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主,快看!” 天锦眼睛不由一眯,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束若隐若现的光亮,随伴着马蹄的声音,越发的明显了。 她仅是愣了一下,心有所悟,立即挥着鞭子,往马臀上抽了一下。 “驾!” 跨下的马,瞬息加速。 朱瑾不敢懈怠,立即跟着加快了马速。她们如此,关三爷也紧随而至。 没多久……前面迎面而来的马车就显露了出来。此处是回丹徒唯一的官道,夜黑急行的马车,便有些行中疑。 天锦紧盯着那驾车之人,直到终于看清对方那一袭银光闪亮的铠甲,才终于轻轻吐了一口气。 对面的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 立即警惕地喝道:“前方何人?” 天锦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反问道:“可是谢琰将军的护卫队?” 对方驾车之人,一脸狐疑,却依旧是警惕着。然而,身后的马车内,却突然传动静。 半倚在车壁上的刘裕,猛地睁开了眼。不待驾车之人再次开口,便已迅速地掀开了车帘。 “天锦!” 他的声音,微微的有些发颤。或许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到。靠在他身侧的贺正安,却暗自撇了撇嘴,顺势朝外头看过去。 待看清,那马背上的人,果然就是大公子夫人时,心里竟也涌出了几分凄凄之意。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天锦翻身下马的时候,刘裕也已经低着头,从车内钻了出来。他的衣衫稍稍不整,脸上胡子邋遢,人也清瘦不少。 尤其是那缠到臂膀上的绷带,尤为醒目。 天锦的视线,在那处停留了几日,对上了他的眼,“伤得可重?” 刘裕笑了笑,连日来压在心里的阴郁之感,在此刻看到她突然夜奔而来,身上的仓促匆忙显然易见,他顿觉轻松了不少。 “无碍的,你怎么来了?” 第398章 后怨(5) 天锦接到他受伤的消息后,就急匆匆出了城,心里自然是担心他的。只是,这样的话她却羞于道出口。 目光又有他臂膀上停留了一瞬,才收了回来。 见状,刘裕心里如抹了蜜似的美。出征前的那些隔阂与嫌隙,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径走到她跟前。 关三爷和朱瑾早早的避的远远的,那辆马车上负责护送的士卒却是好奇的瞪大了眼。 刘裕突然意识到什么,即将要说出口的亲昵之语,又生生的咽了回去。他轻咳了一声,转身看向马车,“麻烦诸位,将我这兄弟送去浣风楼吧,多谢!” 同在一个帐下,又有一路护送之谊,士卒与刘裕二人早已熟悉,道了声“客气”。又拿戏谑的目光在这夫妻二人身上流转片刻,马车这才先行而去。 刘裕适才又重新看向天锦,毕竟是夫妻,他待天锦的心意,从未改变过。即便是先前诸多原因生疏了……那也是太过在意。 凉凉夜色之下,他的心一片柔软。 “天锦,我心里很是挂记你。” 天锦点点头,她也从未怀疑过他的心意,可此番她却没有心情与他柔情蜜意。手抚上那白色的绑带,眉都皱了起来,问道:“可有伤到筋骨?” “并无。”刘裕微微一笑,随即又沉下了脸,“正安伤得比我严重,师兄们也……”他顿了顿,接着道,“此番我将他送回来,便要折回军中,为师兄们报仇。所以……无法与你一同回去了。” 谢琰借着职权之便,安排他们回丹徒,这在军中其实是不符合规矩的。他们走时,王凝之甚至是刘牢之尚未得知。 若只有他一人,刘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回来。可是随他而来参军师兄弟几人,就只剩下贺正安了,且他的腿伤严重,若不好好休养,恐怕日后将会不便。 便是如此,刘裕这才领了谢琰这份人情。 可他,却没并有在丹徒滞留的打算。 天锦自然是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正如当然逢难,一朝清醒,她满心里都是复仇大计一样。 她也并不想阻止刘裕的决定,此番夜奔而来,不过是想看他一眼,安一安心罢了。 “我送你。”她道。 “不必了,留一匹快马与我便可。” 天锦于是,扭头朝朱瑾看了一眼,示意她牵马过来。 接过缰绳,刘裕深深地朝天锦看了一眼,忍着刚刚见面,又将离别的酸涩之感,道:“你且等着,我定会挣一份功劳,出人头地,届时……” 届时如何,他又打住了。 “夜深露重,你……回吧。” “好。”天锦毫不矫情地点点头,嘱咐道:“你有伤在身,万事莫要强出头。便是为了出人头地,也不在这一朝一夕。” 刘裕笑了笑,并未朗声应下,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 “我去了。” 话音落下,他便夹抬腿往马腹上一夹。受了指示的座骑,立即就冲了出去。 夜色里,他绝尘而去,并未回头。 天锦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公主为何不阻止驸马?”朱瑾问。 天锦:“无法阻止,何必阻止。” 即便是他不说,她也知道,他一直在介意着什么。如果这样,能够让他心安理得,也未偿不妥。 且他们之间,也的确是存在着一些问题。也许分开些时日,会有所改善吧。正如今夜这样,二人还能和颜悦色,亲声细语的说话,不像先前那般,俨然像是陌路。 朱瑾显然没听明白,一脸迷茫。 远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已经看不到了。天锦收了视线,正色道:“谢琰的北府兵身经百战,刘牢之既然能够叛出王恭,为司马元显所用,必有过人之处,至于琅邪王氏……那也是不容小觑的势力。可是何这一战,竟败得这样轻易?” 朱瑾一听,连忙道:“公主您忘啦?三军合围的消息,还是咱们透露给孙灵秀的,所以……” “不对!”不待她说完,天锦便打断了,“你没发现么,这一战吃了大亏的,可是刚入军营不久的新兵!他刚才说,浣风楼的人可是死了个干净!这里面定有蹊跷!” “公主是指,有人在捣鬼?”朱瑾有些惊讶,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有理。 即便他们事先将消息泄露给了孙恩,依北府兵的能耐,琅邪王氏的声名在望,不至会败得这般一塌涂地。 要知道孙恩造势虽大,可手上的部众实际不足万人。否则,他早就大杀四方,夺取会稽,又岂会甘心盘踞在小小寿阳城内? 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天锦的心,不由一沉,“去查!” 朱瑾立即应了下来。 很快的,虞美人调查的结果就出来。其实不看传回来的消息,天锦心里也已经有了猜测。 等结果真正摆在了眼前,她已经能够心和气平的看待了。 “果然是她!” “公主打算怎么办?” 天锦盯着窗外一束掉光了树叶的枝头,冷笑道:“前仇后怨一并了结了。” “还请公主示下。”朱瑾道。 桌案上的帛锦上写的密密麻麻的字,消息递到天锦面前,自然也在她手里过了一过的。她便也知道,这会刘裕吃了这么大的亏,果然是被人算计了。 而算计他的,不必说,正是先前与他们结了仇怨的谢家人。 又是谢家!而今甚至还多了个王家! 看到消息时,朱瑾着实气愤。 谢家还真是阴魂不散,谢家人一个一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那空有才女虚名的谢家女,谢道韫。 竟是她与王家二郎联手,夫妻二人狼狈为奸。不是说,这对夫妻已经貌和神离了么?竟还能这样齐心? 天锦沉声道:“王凝之身边的细作可有安排妥当?” 朱瑾心中一紧,迅速看了她一眼,“已妥,只是人才安插进去不久,根基未牢……公主现下就要启用这枚棋子,会不会太早了些?” 跟着了天锦这么久,即便是早知道她用兵如神,朱瑾还是有些疑惑。 天锦毫不吝啬地赞赏了她一眼,“的确是早了些……”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除去这夫妻二人,实在令她很不舒坦。 第399章 异士(1) 这一边,在天锦眼里,王凝之夫妇已与死人无异。而另一头丝毫不察,即将会面临一场灭顶之灭的王凝之,正心情愉悦地向妻子谢道韫去信邀功。 他虽然未能达到妻子的要求,除去刘裕。却也叫刘裕失了臂膀。从知道刘裕这个人那刻起,他便已经派人去查了刘裕的底细。 浣风楼的长公子又如何,不过是个江湖莽汉。现如今在军中孤立,失去了左膀右膀,再收拾起来,岂不简单? 况且,还让他发现刘牢之对此人也十分的厌恶。这一发现,正中下怀。 想要在军中,无声无息处理到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上回是他运气好,有人护着,且看下一回,他要如何脱险! 王凝之心里已有了对策,信心满满,手上下笔如飞,片刻之后,封好了信件,遣人送去会稽。 谢道韫很快就给他回信了,可信中的内容却与他的期望十分不同。看完信后,他的脸色已然铁青。 却原来,谢道韫得知刘裕还活着后,就非常的不满。指责王凝之区区小事,也办不成。信中言词,毫不委婉,足见嫌弃。 王凝之与刘裕先前并无恩怨,他去对付一个新入营的小司马,也是花了代价的。首战失利,让原本高昂的士气,多少受了些影响。 然而,目下刘牢之所率领的一批士卒,实乃北府兵的编制。他们不过是暂时受刘牢之的调遣而已,实际上依旧受命于谢琰。失去了一支先峰,已让北府兵上下很不满意。 加之王凝之与刘裕的对话,不知怎地就被传扬开了…… 一时之间,王凝之这个将领在军中的威信便受到了不小的质疑。反倒是刘裕浴血而归,为人率直与人和睦,到是有了不少的拥戴。 刘牢之根本压制不了手底下北府兵的私议,而他也不会蠢到用强制手段去得罪的北府兵。至于谢琰从头到尾不发表任何言论,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彼时,占了上锋的孙恩,领着人高站在城墙,扬旗呐喊,言辞之间皆是对琅邪王氏的羞辱与蔑视,好不得意。 王凝之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境。 他依旧想要除去刘裕,可是在此之前,他更想先除掉孙恩,重振军心,一洗阴霾。 只是,谢道韫的迟迟不回信,让他很是难安。随后又往会稽连发了七封信件,均被无视。 王凝之心下戚戚…… 便是在这个时候,虞美人安排的细作终于找到了机会,在他面前得了脸。 * 听闻,王凝之私下里寻找能人异士的时候,谢琰正在研究着寿阳的布防图。 此图还是他六叔谢石在世时亲手所绘,自从孙恩霸占了此地,这城防便被改动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想从中窥见一二。 “你说王将军寻得了一位可御鬼兵的能人?” 谢琰十分意外地抬头看向了刘裕。他意外的倒不是相信王凝之真的就收拢了什么能人异士,而是刘裕居然会主动来找他。 面对如此从容不迫的谢琰,刘裕心里未免还是有些底气不足。养了些时日,他臂膀上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了,英气勃然的面孔也恢复了往日的血色。此时看着端坐于案下谢琰,目光复杂难明。 “没错!”他很快调整好心境,镇定的应了一句,“据我所知,王将军已经打算诱孙恩出兵了。” “哦?”谢琰挑了挑眉,“你是如何得知的?又为何要告诉我?” 对于刘裕的来意,谢琰不可能不怀疑他抱有目的。况且,他与王凝之之间的嫌隙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想向你借兵。”刘裕并未迟疑,也并未拐弯末脚,而是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借兵?”谢琰更加意外了,不由地就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迟疑,“你欲如何?” 刘裕突然就笑了,清朗的眉眼之间,顿时显现出一股灿然自信。他道:“谢将军不会真的以为,这世上真会有什么鬼兵吧?” 谢琰不可置否,不动声色。 刘裕接着道:“我以为……王将军此举未免显得急功近利了些,十分不妥。” “所以呢?”谢琰还是问出了口,心里却微微的有些失望。他与刘裕之间也曾称兄道弟过,自认为对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刘裕并非是平庸之辈,他看得出来,此人是有野心的,故而一直对他抱有惜才之心。就算刘裕先前有叛离北府兵的前科,他也未曾介意,依旧还是将他安插进来。 只是……现在,他却有些失望了。 以为刘裕为了与王凝之争一争上下,故而来向他借兵。 谢琰垂下双目,视线落回了面前的布防图上。 刘裕并不知道短短瞬息之间,谢琰的心境已如此复杂。他开口继续道:“谢将军应当不希望再吃败仗吧?可如果王将军一意孤行,必然会再次铸成大错。那样惨烈的情境,我实在不愿再见到。所以,我想请命领一支队伍事先设下埋伏,暗助王将军一臂之力。” 谢琰:“……” 他当然不会相信刘裕的这番说辞。 以他对刘裕的了解,知道此人是个恩怨分明之人,绝不可能会以德抱怨。所以,他提出这个要求,一定是有目的。 谢琰一阵沉默,末了却问:“你有几分把握?” 刘裕一听,便知道谢琰已经松动。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只要王将军有本事能将孙恩引来,我便有本事让‘鬼兵’真正出现。” 话音落下,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刘裕到是显得十分坦荡,谢琰的眼里却多了一丝深沉。 刘裕来意已经说清楚,三言两语之间,谢琰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鬼兵”一说存属无稽之谈。 若真的存在,那这人世间岂非早就乱套了?这样的乱世,还真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有。可事实上那些神乎其神的东西,不过就是一套弄虚作假的江湖骗术罢了。 他这个姐夫啊……谢琰苦笑着摇摇头,也不怪大堂姐会看不上他。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此事不可张扬。” 谢王两家毕竟是姻亲,那王凝之再无能也是他姐夫。谢琰虽然会因天锦而袒护刘裕,却也是有限度的。 刘裕心知他这是想替王凝之挽回些颜面,“鬼兵”一旦得胜,王凝之便能一洗前耻,重振名望。可他并不在乎,眼下他只想为死去的师兄和那些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们报仇。 第400章 番101 被丢弃的大锦军 此时的太子正与谢玄纠缠不休,只听有人大喊,“太子殿下切勿恋战,还请主持大局啊。” 太子一惊,顿时反应到什么,再与谢玄过了两招之后便与他拉开了距离。此时有其他将领与谢玄纠缠起来,太子得以脱身。 “我父皇呢?”太子大呵,这若大的北国军怎会没人主持大局。 “陛下头痛病犯,性情大变,甚为癫狂,不能主持大局啊。”苻融也是惊慌失措,无奈至极。 “带我过去。”太子轻叱一声,跟上了前面的人。 苻坚帝面色呈青紫色,表情狰狞,却是很痛苦的样子。隐约中看到有身影靠近,他本能的提起大刀奋力的砍过去。 那人侧身避过刀刃,大声道,“父皇,是我!” “太子……”苻坚帝勉强辨出了来人的声音,恍惚中抬起手。 悬在半空中的手被苻宏一把抓住,却发现不可一世的帝王,在剧烈的颤抖。 “太子,快,快杀了他们。朕命你杀了他们……不、不是,是撤退,快撤,保留实力……”苻坚在混乱之际已全无了主意,下达的命令也是前后颠倒,不成章法。 太子眼眸雪亮,扫射了整个战局快速反应道,“父皇莫忧心,他们这点小伎俩还不足以定下乾坤。我们在这边就死咬北府兵的前锋,天锦的大锦军在后面抵住谢石剩下的兵力,此局虽然损失惨重,但未必会输。” 苻坚帝的眼眸微微颤栗,太子都不确定他是否有将计划听进去。看着二个月前还不可一世的威武帝王,如今竟成了这番狼狈可怖的模样。太子不懂医术,但几乎也能断定,那个谢琰给的药,八层是一种将人折磨致死的毒药。 “好。”苻坚帝重重握了握太子的手,虚弱的命令道,“你去开路,打出一道口子突击出去。” “是。”太子领命,随即松开了手,重新拔起刀,找过一队人马,向包围的防线冲去。 “苻融……”太子走后,苻坚撑着剧痛的头颅唤向旁边的人。 “属下在。”苻融随即上前领命。 “找人看着他,然后……突破后绝不允许他回头。”苻坚喘息着,目光涣散不清,“你……你负责断后。” “什么?”苻融有些惊讶,这跟太子交代的完全不一样,而且大锦军还在他们后方,“陛下,我们撤退了,南朝军正好两面回合,那锦少帅那边怎么办?” 一瞬间苍老许多的帝王终于咬咬牙,沉声道,“不管了……” 淝水北岸,寒风呼啸,夹杂的浓重的血气一路向南岸带去。 那不是北国人的故土,真是不祥之兆啊。 仿佛是感觉到了大地上传来的悲鸣,正午还热烈的艳阳,在不知不觉中躲进了厚云层中。死亡的煞气从苍穹压抑到人间,尽管肆虐的风在不断清理着战场的气味。但满是残肢横尸的地方,活着的人还是呼吸着同伴的血气,癫狂的挣扎在人间与地狱的边缘。 天锦握着一把长剑,已是浑身浴血,但她已经是灰色战场里上唯一的,也是开得无比潋滟的奇葩。 “公主,公主……” 突然,混乱中传来一声急呼,天锦抬手劈过一个敌军转首看去,是辛夷。 “公主,不能再战了,我们撤吧。” “你说什么!?”天锦一身低斥,目光灼灼。 辛夷神色不似胆怯,却是一种绝望,“公主,陛下和太子都撤了,谢玄的大军已经赶来回合。我们大锦军此刻军心溃散,不可久战啊。” 什么? 父皇和太子都撤退了? 天锦有些难以置信,她驱使着俊马跑到地段高的地方,抬目远望——大批的北国军都在狼狈窜逃,几乎可以用抱头鼠窜、溃不成军来形容。而与之对抗的北府兵一部分已经向这边涌来,还有一部正追着残军企图再咬一口。 看旗帜,领军的应该是先锋都督谢玄。 等他收拾残局涌上来,大锦军就要面临前后夹击的窘况。 “他们真的走了……”天锦似乎在跟自己确定一样,喃喃低语。 辛夷跟在一旁,连忙催促道,“公主,我们也快撤退吧,趁着谢玄的部队还没死咬住我们。” 天锦有些恍惚,但也只是一瞬,神情遽然一凛,厉叱道,“退什么?我们大锦军且是贪生怕死之辈!” “可是公主……” “闭嘴!”天锦一声低喝,打断了下属的话,眼底闪烁着一种叫人敬畏的光芒。 “好。”辛夷也重新提起精神,握紧了手中的大刀,清澈的瞳眸里倒映着傲骨烈气的天锦,“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定陪你,血战到底!” 说着便再次冲进了战场。 天锦在一片血雾中,深深吸了口气。 她知道,她的一个命令就可以决定整个大锦军的生死存亡。这些年轻的士兵,何尝没有活下去的权利?何尝不该得到苍天的垂青? 可是……他们的背后,是整个北国大地啊。他们已是最后一道防线,他们怎么能撤? 更何况,她还有想要见的人没有见到! 腥血的长剑举过头顶,天锦再次冲入战局,纵然是万劫不复,她也要赴汤蹈火。 ——云殊,你等着我! 此时,咬向逃亡大军的北府兵似乎得了命令,一致将冰刃对准了淝水岸边的大锦军。 谢玄大军士气高昂,一路猛扑而来,狠狠扎进大锦军的后方。然后再以最快速的方式包围,和之前击退苻坚帝的招式如此一则。 果不其然,突然压来的敌军让大锦军身受重创,军心溃散。有些意志不坚的士兵已经丢枪弃甲,慌乱逃窜。 他们毕竟是紧急招来的士兵,此刻他们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回家,回到亲人的身边。 在有着七年长训的北府兵面前,他们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敌人已长驱直入,天锦的四周面对的压力越来越大。看到这朵潋滟的花,谁不想将她采摘而下? 十几人一拥而上,天锦握剑奋力扫向四周,众然使得自己免于刀下亡魂,但身下的那匹战马轰然倒地,连着天锦也跟着滚落在地。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那些晃眼又腥血的刀刃再次向她袭来。 天锦在逆境中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但仍在极力支撑,可谓是险象环生。如此高压状态久了,不免有些体力不支,一个动作慢下来,后背就被狠狠砍了一刀。 第401章 番102 不退的倔强 天锦轻哼,应声倒地。 那不死心的刀再次袭来,而天锦吃痛,已是来不及应对。眼看就要刀落拿命,只听“叮”一声锐响,那刀在半空中被一把长剑隔开。剑气凌厉,只见亮影一扫,那敌兵脖颈瞬间撕开一道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倒在了地上。 此时又有人迅速上前,将周围的士兵全部砍杀。 “公主。” “小玉姐姐。” 天锦看清来人,红唇微颤,神色几番变换后最终变得清冷。 韩优和媛媛两人将天锦扶起,看着伤势焦急道,“小玉姐姐,你受伤了……” 天锦似乎没有听见,也没有查看伤势,而是对着面前的人斥道,“谁让你参战的?” 朱瑾行了一礼,正色道,“属下前来复命。” “在战场上复什么命?还不快滚。”天锦纵观全局,情势越来越不乐观。此时,她不愿再有人前来送死。 朱瑾张了张嘴,神色变化不定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将原要说的话吞了回去,轻声道,“公主,我们撤退吧。” “放肆!”天锦眼神凌厉,上前一步,势气逼人。 然而,此刻的朱瑾并没有向从前一样倔强的与她对峙,而是用一种温柔到悲哀的眼神看向她。 “公主……我们败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朱瑾轻轻的说着,那样小心翼翼的,恍如一阵风就能将她的话吹散,“再不下令,大锦军就要死绝于此了。公主……你也会死的。” “死在这里……难道这不是陛下的意愿吗?”天锦凌厉的目光渐渐温和,她忽然苦笑起来,“这个世界,还有谁会在意我的生死?” “我们在意啊。”朱瑾突然放重了声音。 “是的,小玉姐姐,我们在意的,我们不希望你死。”韩优也焦急的说着。 天锦看着他们真诚的目光,顿时被一股暖流敲开了心中的枷锁。她忽然开展眉宇,微微的笑起,然而那笑容竟是一种超越了年龄的苍凉。她在寒风里轻柔得像一朵待放的梅花,“不是不想退,而是不能退。” 媛媛听不明白,急忙问,“为什么不能退,陛下都走了。” “是的,正是因为我们的陛下走了,所以才不能退。”天锦站在寒风凛冽之处,眼底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我们得掩护陛下撤退,我们要为北国留下兵力。如果我们不甚将北府兵带过去,纵然勉强能取得胜利,那北国也就亡了。” 想着数十万大军在互相踩踏中逃亡的样子,天锦的内心陷入深深的剧痛。 “好。”朱瑾深深吸了口气,握在手中的长剑不由得用上了力气,“那我们就血战到底。” “不用。”天锦回绝了她,目光轻柔的看向另一面的两个年少的孩子,“朱瑾,既然你来了,我就再给你一个任务。” 朱瑾的神色视死如归,“公主,你说,不管什么任务,我都愿赴汤蹈火。” “把这两个人送回家去。”天锦声音很轻柔,说的时候明显将视线投向了韩优和媛媛。 “不,我们不走。”韩优突然暴跳起来,“都上了战场的人,竟然临阵脱逃,那还不如让我死在战场。” “我也不走。”媛媛用坚定的目光看着韩优,小小年纪竟有一种铁了心肠的恒意,“我是韩少的人,韩少在哪我就在哪。” “胡闹。”天锦大呵一声,训斥道,“你们来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这是命令,你们竟敢违抗?” 韩优霎时间撩开衣裙,重重的双膝跪地,媛媛也跟着跪了下,铁骨铮铮。 “我们万不敢违抗锦少帅的命令,但我们也是一名军人,在战场上没有特例!” 那少年,言语铿锵,竟在一瞬间长大了不少。 以后……他一定也能成为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吧。 天锦看着他,薄唇微张了张,最终还是狠心道,“我不想再看到你们。朱瑾,把他们带走。” “小玉姐姐……” 两人跪在硬冷的地上苦苦哀求,而天锦只能趁着未改变心意之前,远离他们。 “你去哪?”朱瑾看在天锦离开的方向,立马上前拦住她。 心思缜密如她,只要天锦一个动作,她就能猜到后面的事情。更何况,她的正前面不远处就是谢字帅旗,哪里不好去,偏偏要去那里? “我还有事要处理,让开。”天锦不顾朱瑾的拦住,执意要去。 “公主……”朱瑾突然大喝一声拉住天锦,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她从不这样的,“我知道你要干什么……求你了,不要去。” 天锦转身,虽然她负伤在身,但还双星眸还是闪烁着凛凛之光。 “放手!”她是北国的锦公主,是大锦军的少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凌厉决断。 “……”朱瑾的眼底徘徊着一抹悲哀之色,不为自己。 朱瑾的转变让天锦有些意外,她能感觉到这个女子对自己的用心与不舍,比自己的亲姐姐还要多些。 “我一定要将云殊接回来,就算他已死,就算大锦军败,我也要看到他。”天锦一把打开了朱瑾的手,面色肃穆的叮嘱,“如果我死了,虞美人就交给熙宝,你们必须服从命令。” 交代完后,天锦大步离去。 朱瑾看着她冷傲倔强的背景,顿时肝肠寸断的痛觉让她控制不住的大吼,“我找到谢琰了。” 天锦略顿了顿,微侧过脸,“淝水之战我们已败,谢琰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你也快走吧。” 天锦还要走,朱瑾忍不住再次喊道,“他就是云殊公子啊!” 风,在那一瞬间就停了。 没有刮走朱瑾的话,甚至没有模糊她的声音。 那样清晰的将消息传进天锦的耳中。 “你说什么?”天锦在阴沉的血雾中缓缓转过了身,眼眸纯澈得像一块被击出裂痕的琉璃,“你刚刚说什么?” 朱瑾也不愿伤她,甚至愿意将这个秘密永远的守住,只当云殊死在了敌营。可她偏偏是那样的固执,那样的死心塌地…… “谢琰是南朝的辅国大将军,我们一直查不到他,是因为他就在你我身边。”朱瑾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最后几近嘶吼道,“云殊公子,就是南朝的辅国将军谢琰啊!” 第402章 番103 爱是信任 “不会的,不会的……”天锦力量的源泉在一瞬间被击溃,她的瞳眸在急剧的颤抖,“他不会背叛我的,我要亲自去问问他。” “公主,醒醒吧,一切都是假的。他做那么多就是为了情报,他所有的光芒都是为了这最后一战的胜利。”朱瑾走近天锦,扶着她的双臂,看着面容如玉的她,遗憾道,“公主,那人不值得你如此用心……” 朱瑾说的话何止是击穿了天锦的心,就连身后的韩优和媛媛都大为震惊。 “不。”天锦突然大吼一声,涣散的眼眸瞬间再次凝聚,她豁然推开了朱瑾,不死心道,“你休想骗我,我是不会放弃他的。” “如果云殊公子不是谢琰,我情愿替你去救他,我情愿替你去送死。只要你开心,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可是……可是他是啊。”朱瑾深深喘息着,眼神里充满了悲情,“他是南朝的奸细,我亲眼看着他着一身南朝的戎装,高头大马,在上万北府兵的拥护下一呼百应。公主……你叫我怎么眼睁睁的放你去送死。” 她从没有这样跟天锦争执过,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以往就算她不能完全赞同天锦下达的命令,也会用自己的性命去证明自己的忠心。 只要是天锦说的话,她从未忤逆。 可这一次,她真的做不到言听计从。 因为这一次,要拿去赌的,是天锦的命啊! “这是我自己的事!滚开!”天锦厉叱,与她隔开了距离,一团悲愤交加的怒火在她眼眸里燃烧,“我自己的事,不稀罕任何人替我去做。” “小玉姐姐,你还是听朱瑾……” “闭嘴!”天锦终于忍不住狂怒,嘶吼道,“滚!统统给我滚!你们非要死在这里我不拦着,但如果你们硬要拦我,就休怪我亲手解决了你们。” “公主……”看着眼眸不住颤抖,却还在苦苦支撑的少帅,朱瑾无形中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我不会让你走的。” 天锦看着对方的刃锋微微上扬,她也不再犹豫的提起长剑。 “朱瑾,我从不开玩笑。” “我发过誓要保护你,我朱瑾也从不失约。” 突然间,两个英气的女子双双提剑刺向对方,两剑相交发出一阵锐响,竟是那样刺耳——朱瑾有朱瑾的固执,天锦有天锦的癫狂,她们都是热烈而痴狂的女子。 “小玉姐姐。”韩优惊呼,看她们两人眼眸雪亮,出剑利落,竟是真的在打。 “朱瑾,小玉姐姐,你们别打了。”媛媛焦急的呼喊着,此刻情况危急,她们两个人竟为了一个男人互相争斗起来。 这还是她一心敬仰的虞美人吗? 在虞美人中的女子,不都是冷漠无情处事不惊的样子吗?她们都服从命令,愿为领袖甘愿抛头颅洒热血。而眼前的朱瑾,虞美人最高领导者身边的红人,竟向她的主上出了剑…… 再看虞美人的建立者,天锦公主,她的沉着冷静呢?她的顾全大局呢?这些优势,都到哪去呢? 或者,这才是虞美人深处最热烈的样子。 那些一个个抽刀断血的清冷女子,她们都有这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看似波澜不惊的内心深沉,都有一颗制热真诚的心。 朱瑾并非真的要伤天锦性命,而天锦只是想脱身,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此时,突然有一把长刃急速插入她们之间,将两剑挑开,使得他们拉开了距离。 “阿静?”朱瑾看着来人喊起她的名字,心里升起一股躁动。 这又一个任性的女子。 阿静看着前面,却向后面的人说,“公主,你先走吧。” “阿静!”朱瑾大斥。 天锦看了看阿静的背景,最终转过了身,向着地狱的通道走去。 “阿静,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朱瑾凶狠的看向她。 阿静在冷风里提着剑,姿态挺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这样会害死锦公主的。” “我知道。” “你知道还这么做?”朱瑾提剑指着她的喉颈。 阿静的眼眸隐隐泛着一层柔软的光,“你这样做只能救回她的身体,救不了她的心。” “如果她死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心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阿静的声音低沉而徘徊,像缕无从归去的幽魂。 “……”朱瑾看着她,这个平淡如水的女子,正是韶华好时光,却甘愿在一个小镇上一待好多年。难道,这就是一个心死的人吗? “战争还没有结束,我去保护她。”阿静一挽长剑,冲进纷乱凶煞的人海。 血雾里,她一路厮杀着想天锦靠去,背景倔强而任性。 罢了。 一个从未失去过,一个失去了却迟迟未能放下。就让她们去吧,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头不回。有时候狠狠痛过了,才学会真正的保护自己。 痛是最强大的盾牌,因为真正痛过之后,人就会变得刀枪不入。 朱瑾在血腥里暗暗叹息,淡漠片刻,微侧过脸看向身后两个稚气未脱的战士,冷淡道,“公主不撤退,我是不会走的,你们两个自行逃命吧。” 说着纵身一跃,落进了乱流之中,身姿灵敏的避开刀刃,抬手瞬间结束了两个敌军的性命。 韩优的目光陡然雪亮,望着血肉模糊死尸无数的战场,毅然决然的扬起了剑,“不要小看我韩优,我可是大锦军里最有潜力的士兵。” 看着未婚夫意气风发威不可遏的模样,媛媛充满了自豪感,“韩少,我们也去保护小玉姐姐吧。” “嗯,走。” 这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再次结伴跨入战场,两人并肩杀敌,相互守候 ——共赴生死! 天锦逆流而上,一路斩杀。 然而越靠近帅旗,敌人越多。 体力渐渐透支,全凭着毅力机械式的苦撑,饶是如此,还是让自己受到了一刀刀的伤害。 但她不怕! 她不怕流血,不怕死亡,只怕未知的他。 “公主。”阿静追了上来,帮她挡开周围的利剑,她的身上也沾了血迹,染红了一束素衣,“你只管向前,后面我来给你做掩护。” 阿静…… 初次见面抱着膝盖无助痛哭的女子,现在竟已是这样坚强了。 “好。” 天锦很放心的答应她,将自己的安危交给了她。 第403章 番104 开在石缝里的花 她虽然很少跟在自己身边,却是极具灵性的女子,很多事情都是一点就通。偶尔大义起来,连她都难以相信,那还是个爱哭的女子吗? 前面又有敌人一拥而上,天锦不得不甩开杂念一路拼杀过去。她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要面对,不知道能否撑到帅旗那,也不知道帅旗那有没有她。 其实,她并没有明确的方向,她只是凭着一股意念,努力跋涉在杀戮的汪洋! 此时,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内心呼唤,厚厚的云层被风吹开,有红色的光线从天空斜射而下,将荒野打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天锦从鲜红的刀刃上,看到温红又泛着点黄的光芒,她在一片血海里抬起了头。 已经近黄昏了…… 风,一刻也未停歇,无穷无尽的从北方奔腾而来。 环顾四周,夕阳照耀的山丘上,天锦的眼中掠过一道雪亮的光芒,她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在大锦军的时候,天锦每一次戎装归来,云殊都会站在大锦军外迎接她。他总是会夸她一身戎装的模样,是如何的英气勃勃,是怎样的英姿飒爽。天锦也很受用那些话,反过来赞他公子如玉,人之表率。 确实,在天锦的心目中,云殊就是个谦谦公子,吟诗抚琴,温润如玉。他就是该温柔含笑的听她说话,耐心的与她讲究,他就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可能真的不了解他。 当他一身银色戎装,高冠利甲的站在高处的山丘上,在夕阳的光辉中拔剑杀敌。她才明白,什么才是朗朗英姿,什么叫做锋芒闪耀。 夕阳越发的艳红,照耀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从火里走出来的神将,一剑一招,气势凌人。 他顶天立地的模样比想象中还要血性,只是戎装太过刺眼。 “云殊!”天锦大喝一声,直向那边冲去,路上若有人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人总要疯狂一次的,总要为了什么而义无反顾,这样也不算枉法了一生中短暂的灼灼其华。 天锦看到云殊后像看到了某种光芒,义无反顾的向山丘上冲过去,对四周的袭击而来的危机顾不得许多。阿静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将企图伤害到她的人全部斩杀。 天锦一路走得太快,阿静跟得非常吃力,有时一刀下去都不能让对方马上丧命,后而会被不死心的伤者继续追杀。所以她必须要做到一刀一个,但是这样会极具的消耗她的体力。 也许是因为天锦走得太快,也许是她这尊嗜血战士太过显眼,导致越来越多的敌军向她扑了过来。个个凶神恶煞,誓要吞杀了她。 那么多把刀同时向她举来时,终于有一把深深扎进了她的体内。 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阵心慌,她以为自己已经不怕死了。没想到死亡来袭时,她还是会有感觉的。那把刀就像来自地狱,不但吸食着她的血液,还吞噬着她的力量。她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在那道伤口里迅速流失。 余光处,天锦还未到达山丘下,她还在拼命追逐着那道光。 她还不能死,她还需要一点时间…… 阿静一剑砍杀了刺向她的敌兵,然后又迅速向天锦的方向走了两步。士兵继续围堵,她也继续着杀戮。 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液,已将素衣染得鲜红。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发丝沾着鲜血贴在脸颊上,一直流淌到下颚。 恍惚间,她想到了多年以前,那是一个桃花开得最旺盛的季节。有一个少年,就像现在的她一样疯狂。即便是重伤了,即便是知道没有活路,也不逃跑,倔强的持刀立在敌人的面前。 年幼的她吓得直哭。 后来她问少年,不怕死吗? 少年回答她说,不怕。 当一个人面对要守护的东西时,生死都是无关紧要的浮云。 她又问少年,你要守护的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贵。 受伤的少年反而笑而不语,有些害羞的看着她。 后来,少年走了。临走时让她把门关好,说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找她。如果没有……那就请她好好活着。 其实那时候的她就希望他不要走,但是她没有勇气说出口。 因为她害怕杀戮,她的胆子是那么小。 少年离开后过了许久许久都没有回来,但她还报着一丝幻想在傻傻的等着。就在某一刻,她想起那天她躲在少年的身后,被少年死死守护的模样,突然放声大哭。 然而就在那时,一位骑着俊马的女子遇见了哭泣的她。 她问,“你为什么哭泣? 年少的阿静抬起头,看到一位尊贵又烈气的少女,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些,但却比自己更有魄力的样子。 那时,她还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一位公主——另一个国家的公主! 后来想想,那少女也是狂妄之极,她竟然单枪匹马的闯入陌生的城池,为她的父皇打探消息。 少女知道事因后,说可以带她进城,问她去不去。 阿静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可是,有些事情,明白得太晚就来不及了。 阿静没有费吹灰之力便再次见到了少年——不过那是在城门口,见到的也是少年满身窟窿的尸体。 他被吊在那里,面色苍白得像石灰。 ——那天,没能将他留下来,是她毕生最大的遗憾。 她躲在少女的身后,哭得不能自己。 她心已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少女突然问她,想不想夺回少年的尸体,让他入土为安。 阿静愣愣的点头。 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许死,好好的活着。 阿静答应了她。 后来,少女也走了。阿静看着她娇小的背影,以为她不过是个安慰她的骗子罢了。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少女真的在当晚就回来了,连同那少年的尸体一起带了回来。 她说,还给你,记住你答应我的,好好活着。 阿静看着少女,又看着少年安详的脸,顿时泪流满面。 后来,阿静便加入的虞美人。 第404章 番105 冰火相见 那时的她,还没有到及笄之年,生命却没有了光彩。少年笑而不语又带着害羞的模样,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挥之不去,遗忘不掉。 她非常的后悔,那天没有极力将少年留下,或者跟他共进退。 她此后的一生都将被这个遗憾所折磨,她知道这种痛苦。所以,她不希望当年的那个少女,留下和她同样的遗憾,然后的在无数个夜里一次次的做着噩梦。 痛苦,总是有期限的,只要能扛过去,就能重新活过来。而无法弥补的遗憾却会蔓延一生,叫人死不去,也活不来。 受伤后的阿静动作渐渐迟缓,那些如狼似虎的大刀瞬间扑来,撕咬在她的肩膀后背、腹部胸腔,刀刀致命,就像之前的她一样,毫不容情。 倒下前,她看到天锦登上了山丘,离那束光非常近。 真好,她的最后一份任务也终于完成了。 而她的一生,也走到了尽头。 一身素衣的女子,最终在战场上开出了红色的大花,用鲜血着色,用生命绽放。 视线的最后,是红霞灿烂的天空,就像少年害羞的笑脸…… 山丘之巅的寒风更加的凛冽阴冷,他们已再次相见,遥遥相立。他们的下面,是一片杀戮的血海,在淝水河边绽放。宛如开在冥府河边的彼岸花,妖艳而凄美。 他们之间只有短短几步远的距离,走起来好像比隔了万重山还要艰难。 天锦两鬓有些散发垂直而下,在风中摇晃,脸上身上都沾满了血迹。戎装上也有了大小不一的破损,鲜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淌。长枪在她手中,也是浴血而出,在夕阳下光泽冷艳。 她的眉宇在经历了淝水一战后,似乎迅速的披上了一层风霜。 她目光幽幽,秀丽的容颜沾染着血迹,神色悲切。但还是用温婉的和他说话,仿佛召唤一般,“把敌装脱了吧,我带你回去。” 把敌装脱了吧,我带你回去…… 她信他,信到无药可救,信到不可理喻,信得令谢琰自己都怀疑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谢琰真想一个冲动扔掉引以为傲的军装。什么辅国大将军,他从来都不稀罕。可是,军装容易脱掉,那融在血液里的身份,烙进生命中的过往,又该怎么斩断。 “天锦。”他在风里低喃的呼唤她的名字,然后告诉她,“我叫谢琰……” 他声音不大,却够天锦将那两个字听清——他说,他叫谢琰! 那一瞬间,天锦的目光滚烫发亮,她直直的看着对面的男子,泪水从眼眶中缓缓流下。 谢琰似乎要被那样的目光灼伤,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因为无论什么样的话,在她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天锦天生有一股傲骨烈气,所以在那一滴眼泪流下后,她重新整理好神态,继续与他对峙,“所以,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不,不是的。”谢琰的胸腔里翻滚着难以言喻的悲恸。他抬起手,想要触碰她,却只是伸向一片虚空,只有猛烈的寒风,撞入他的掌心。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天锦问他,“至少,我想知道,我们之间还剩多少是真的?” “白源族。”谢琰动了动唇,缓缓说着,“在白源族的相遇是莎儿和博天提供的情报。” “就是说,从白源族之后的事情,都是假的。”天锦有些伤痛的自嘲,“难怪怎么也查不出谢琰的消息,当真是绝世的好计谋。云殊,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逸群之才啊。” 佳人给出的赞许,宛如刀刃,一片片割向琰的面颊。他握紧了双拳,垂在两侧微微颤抖。他从未有像此刻般如此的讨厌自己,卑鄙的自己。 天锦缓缓转首,视线扫过下面的一片杀戮血海,神情悲怅,“是我引来了这场灾难……我拒绝了所有我该信任的人,唯独相信了背叛我的你。谢琰……” 天锦回过头,眼中悲愤不已。 她说,“我恨你……” 天锦的话很轻,却像天石一般重重砸在谢琰的心里,痛得快要窒息。 最终,他还是闭了闭眼,鼓起勇气道,“天锦,跟我回南朝吧。我会保护你的,你会有新的身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重新开始?”天锦哼笑,在风中微微摇头,“当你决定以云殊的身份上白源族的那一刻起,你就亲手将我们的未来推进了深渊。谢琰,敏悟如你,又怎么会不明白,付出谎言……是得不到真实的。何况,如果我今天真的跟你走了,那你带走的,也不是当初看中的那个天锦。” “你的父皇已经走了,你也错过了最佳的撤退机会。” “那是因为我没想过要撤。” 谢琰闭了闭眼,似有些责备,“那你为什么不走?你真的打算殉葬于此吗?” “因为我想带你走的。”天锦在寒风中看着谢琰,目光遥遥,好像在透过一个陌生人在寻找曾经的挚爱。她的肌肤被寒风吹得白如玉象牙,配着她忧伤的容颜,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她想带他走的,比任何人都想。 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天锦……”谢琰垂下眉目。 “算了。”天锦闭了闭眼,微侧过头,突然觉得整个战场的嘶吼都是为了嘲笑她而存在。 “那天你和我私奔也是为了哄我开心对吗?” 谢琰眼眸豁然一亮,放着坚定的光芒,“不是的。” 天锦看着他嘴唇微动,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相信他,然而想想也是好笑,事到如今还问这些有什么用。 谢琰在风中看着她心如刀绞,“如果那天你没有和太子回到大锦军,我一定已经跟你走了。只是的可惜……” 是的,他那天是真的。 他下定了决定,失去了理智。 他要为了一个女人放下身份,抛弃家国,和她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可是……很可惜啊。 天锦哼笑,尽是无奈,“可惜我又回去了……” 第405章 番106 带你走啊 她回去了,错过了唯一一起可以在一起的机会。是她自己选择的,她到底还是放不下大锦军,放不下她的国家。 天锦扬起脸,看着霞光璀璨的天空,哀叹,“也许这就是天意。” “天锦,这次就换你跟我走吧。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能护你周全的。”谢琰再次邀请,他目光里精光大放,声音很大。自涉及谢家事物以后,他没有一件事是办不好,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他不会无能到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 天锦脸上不再有激动的神情,她不那么悲伤了,也不喜悦,“就算你能保护我,那我们北国该怎么办?” “南朝势力也有限,是不会吞并北国的。”这个谢琰很笃定,他对南国的军事了如指掌。 “但是北国内部的偷窥者会将北国彻底撕裂。”天锦一甩手,加重了声音。她现在似乎就能看到北国的子民在战火硝烟中挣扎的样子。 谢琰叹了口气,眉宇微敛,英气眉宇透着一股决断之气,“天锦,这是你父皇自己的选择。当他决定要举兵南下的时候,就应该会想到,如果兵败,北国分裂就不可避免。” 是的,抽空了北国的全部军力去攻打南朝,兵败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她的父皇太过自负狂妄,带兵出来没做好会失败的打算。 “你是让我一人投向敌人的怀抱,苟且而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子民在哀嚎着死去吗?”天锦的眼眸中弥漫起暴风雪,“我做不到,我情愿和他们共赴黄泉,也绝不苟且偷生。” “天锦,我不会让你白白去送死的。”谢琰大斥一声,狠下心将长剑提到胸前,直指心爱的人,“就算你恨我,我也要带你走。” “带我走?”天锦冷哼,白皙的肌肤苍冷如玉,缓缓提起腥血未干的长枪,“现在你已经做不到了。” 说罢,天锦眼中豁然一亮,深邃的眸子杀气腾腾,枪刃在霞光中一闪,便迎了上去。 谢琰在大锦军的时候经常陪公主练剑,所以天锦对谢琰的招数还是有些了解的。但真正到了生死的战场,才发现他原来一直对自己有所谦让。不,不是,是有所保留。 他真的很擅长隐藏自己的,从内到外。 当初霍离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确实是将帅之才。 练剑的时候谢琰剑式的走式轻巧飘逸,以敏捷为主。而此刻再对上招,天锦才正确感受到,谢琰的招数实则充斥着军旅之人的历辣。他时而强硬凶狠,时而敏捷轻挑,完全是实战中的老手。 之前练剑时他们总是平手,天锦也觉得认真起来他可能会在自己之上,但凭着自己多年在实战中积累的经验,她曾自信游山玩水的云殊,一定不是自己的对手。然而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从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闲情公子。 所以现在对弈起来,天锦占不到丝毫便宜。 谢琰对她的招式走式一清二楚,基本上能处处压制她,取不取她的项上人头,不过全看心情罢了。 “天锦,你赢不了我的,跟我走吧。”谢琰用剑挡开她的枪刃,风斜吹过他额前的发,迷乱在他眼前。 “不用再假仁假义,你不过是为了利用我。你有真的爱过我吗?”天锦和他拉开一段距离,冲着他嘶吼,处处落在下风的天锦情绪突然暴动,再次扬起枪头向谢琰直刺过去。 那只是快速但很简单的一击,按谢琰的身手,躲过它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他却没有。 但等天锦反应过来的时候,枪尖已经刺入他的胸口,鲜血瞬间染红戎装,顺着她的枪刃缓缓流淌。 “我爱你,天锦。”谢琰将剑放下,眼眸里是不断翻滚的风雪,“那你还爱我吗?” 你还爱我吗…… 天锦握着枪的手在微微颤抖,前有家国天下,后有子民千万,她无从回答。只能望着他失语,任风吹干她的眼眶,后又快速潮湿。 “将军……”远处传来一声大吼,谢琰还未找到那人,只见一只冷箭“嗖”的一声扎进天锦的后背。 天锦身体猛然受击,扑向前去。 银枪落在地上,敲击在石块上发出一声闷响,而天锦被谢琰稳稳接住,揽进怀中。 “天锦,天锦……”谢琰慌张的摇晃着怀中的女子,眼眸颤抖不停,“天锦,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受伤的天锦并没有那么害怕,她也不觉得很疼痛,甚至有种释怀的感觉。 如果现在死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好歹也爱过恨过,她最终也为了这个国家死在了战场,这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了。 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流淌,和其他伤口的血液混合在一起。 谢琰捂住这个,却又发现那个,一时间双手沾满的鲜血。他能清晰的感觉这个女子要离他而去,但是他不愿,他不愿失去她。 “天锦,没事的,不打了,我带你回去。”谢琰慌乱不堪,一贯机智的头脑里竟一片空白。 她要死了吗? 这个叱咤风云的锦少帅,也会死吗? “不会的,天锦,坚持住。你要是不开心……我就带你私奔,大不了……大不了一生流浪。天锦,天锦……” 他叫着她的名字,声音都在颤抖,天锦恍惚又见到了当初的云殊。 之前不管受什么样的伤,天锦都觉得自己不会死,有一股意念可以支持着她从每一场战役里活下来。但是这一次……她却觉得自己一定是挺不过去了。 “云殊……”天锦轻唤了他的名字,言语低缓温和,好像在呼唤一个记忆中的人。 “小玉姐姐。”突然,一声急呼响起。 谢琰抬头看去,山丘下站着的是韩优和媛媛。 这两个倔强的孩子,竟然还坚持到现在。 那两人看着身着南朝戎装的云殊,瞬间就明白了。 “你们……快走,快走啊。”天锦虚弱的向他们两个喊着。 媛媛看着重伤的天锦,目光瞬间悲痛,再转向谢琰时渐渐变得凶狠,充满仇恨的直视着他,“是你杀了小玉姐姐,你欺骗了她。” 第406章 番107 英雄出少年 “没想到,你真的是奸细,枉费小玉姐姐如此信任你。”韩优一声暴呵,额头青筋凸起,愤恨道,“你对不起小玉姐姐,我要杀了你!” 韩优举起长剑愤然的向山丘上的谢琰冲去,媛媛也不该示弱连忙提剑紧随其后。 此刻的韩少被愤怒和杀意包裹,完全顾不得周围的环境。 腥厉处,一直冷箭划破长风而来。 “韩少。”媛媛大喊,一把扑向前面的韩优。 一声沉闷伴随着撕裂的声响,韩优满脸鲜血,但这些大量喷溅还带着温度的血,却不是他的。 “不许放箭。”谢琰寻到放箭的地方,直指着那名士兵呵斥,“不许放箭,敢违抗军令杀无赦。” 面对大将军失态的嘶吼,士兵露出诧异的神色,但还是缓缓转移了弓箭的轨迹。 “媛媛……”韩优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感觉整个心脏都要被捏碎了般。 那支箭狠狠贯穿了媛媛的喉咙,鲜血大量的喷涌而出,她已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媛媛,不要,不要啊……”韩优拖着她的身体,让她缓缓倒进自己的怀抱,“媛媛,我不许你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啊。媛媛……” 尽管那少年已经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但是他怀中的少女只能瞪大着双眼在痛苦中挣扎,最终慢慢归于平静。 嘶哑的声音停了,因为她不再呼吸。那个青春的潮红从她脸上渐渐退去,带走了她所有的光彩。 天锦强撑起身子,向着韩优的方向伸出手,“媛媛……韩优,带媛媛回家,带她回家啊……” 然而那少年已什么也听不见,鲜红的血液流溅在他白皙的脸上,衬着他极度憎恨的眼眸,宛如鬼魅。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泛灰又颤抖的嘴唇里,一直发出阴然的声音。 放下媛媛的是尸体,他握着剑疯了似的向山丘上冲来。 然而半空忽然惊出一道暗影,在霞光中一闪,鲜红的刀刃狠狠刺进韩优的肩膀,将他扎倒在地上。 “不要。” “谢止。” 天锦和谢琰几乎同时出声。 谢止看着地上挣扎的少年,又看了看他们,剑眉一拧,呵道,“谢兄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将大锦军的项上人头取下来。” “放开他……放开……”天锦向韩优伸出了手,奈何未进一步,已吐出一口鲜血。 “天锦。”谢琰将天锦扶起,抚着她的脸就像抚摸着一个脆弱的瓷娃娃。 他再也不想看到她痛心疾首的模样,“谢止,放开他。” “什么?”谢止简直不能相信这会是一军大将的命令,“你连这个无名氏也要救吗?” “他只是个孩子。” “上了战场没有大人孩子,只有敌人。”谢止咬牙,“你看他手中的剑,他杀了我们多少战士,这还是孩子吗?” “这是命令,放开他。”谢琰目光阴鸷,直逼向握剑的人。 谢止沉默直视了片刻,最终愤恨的一把拔出利剑,退开半步。但还是硬冷的提醒,“那他现在也是战俘。” 鲜血迅速蔓延了韩优的半个身体,他巍巍颤颤地抬起身子,瞳眸里一片死灰。好像媛媛走后,将他的灵气也一同带走了。 天锦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再跟他说话,“韩优,姐姐求你了,快走吧……你的父亲就你一个孩子,你答应他要回去的。” 韩优看着天锦,一滴泪缓缓从他的眼眶中流出,“可是我也答应了媛媛,一定要娶她的。” “她已经死了……”天锦说出这个事实时,感觉心都要裂开了。而韩优更是身行不稳,险些栽倒。 天锦望向谢琰,目光宛如一汪清泉,“你刚刚问我的问题……” 她缓缓拿过他的手,在他掌心中慢慢写着,这场景突然跟几个月前的场景重合。 一如上一次,天锦在七巧仙女的庙前写下的四个字——一生挚爱! ——“是的,就算是曾经背叛过她,但他仍然是一生挚爱。” ——“恨着,但依然也爱着。” 天锦曾跟他讲过七巧仙女的故事,谁料他们两人竟成了七巧仙女的缩影。 在仙女庙前,天锦说过关于爱和恨的话题。 ——爱和恨是两件事! ——不会因为爱你,而忘记对你的恨;也不会因为恨你,而拒绝承认爱你的心意。 这便是天锦的心意,即便再爱也不会无条件的原谅对方犯下的错,但即便再恨,也不会掩饰对他的爱。 谢琰的眼眶有些湿润,他能感受的一个女子骨子里的坦荡洒脱、至诚至爱。宫闱里勇敢的女子不少见,但谁也比不得天锦,她生来就是为了一段传奇。 “你放心。”谢琰反握住天锦的手,用力的握着,“我亲自送他回去……不,是我们一起送他回家。”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再相信他一次,不管他是云殊还是谢琰。 “小玉姐姐,媛媛已经死了。我想,我再也等不到那场婚礼了……”韩优双眸闪动,平时总是调皮欺负媛媛的少年,再此刻却是无比绝望而悲恸。 “所以……”韩优在无形中再次握紧了剑柄,他的肉体是稚嫩的,但他的心一直都很坚定,“总要有个人下去跟她说对不起的。” “韩优!”天锦突然感觉不好,大喝了一声。 然而已经太晚了,韩优还是义无反顾的提着利剑向山丘上冲来,但是重伤的他甚至没跑出谢止长剑的范围。 “不要啊——” 谢止急速挽剑,狠狠刺穿了韩优的身体,那是他心脏的位置。 鲜血顺着穿透的利剑喷涌而出。 高举过头顶的长剑陡然脱落在地,年轻的少年在霞光中缓缓跪下,清澈的眼眸几乎是瞬间失去了神色,像一颗冰雹从天而降,落进了他的眼底。 “韩优——” 天锦的神绪在瞬间崩溃,撕心裂肺的痛哭着,泪水簌簌而下。 那孩子怎么能死呢? 他们都还那么年轻,原本还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在等着他们,可是…… 可是他们都成了冰冷尸体。 他们都成了这场徒劳战争的陪葬品,他们死得毫无意义。 第407章 番108 最后的击杀 “韩优……”少年的灵魂已经走远,天锦默念着他的名字,泪水无声滑落,“你是个了不起的战士……” 但愿他的灵魂能听见吧,那是少年的心愿——他想成为一位了不起的战士。其实天锦应该早点告诉他的,自从来到大锦军,他一直都是。 谢琰在天锦的哭声里心乱如麻,他知道这种痛苦。作为一个军旅之人,他深刻的明白,不管什么理由的战争,说穿了就是一场杀戮。 “天锦……” “滚开!”谢琰刚想安慰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天锦再次握起长枪,在疾风中勉力站起,反手狠心拔下背后的箭。谢琰甚至能听到血流喷涌而出的声音。 “天锦……天锦……”北风吹来,谢琰的衣角随风颤动。他立在渐渐灰暗的霞光中,双手无刃的面向天锦,眼神里充满了悲切。他努力的去挽留了,但还是不得不眼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天锦抬起双眸,映衬着银色的枪刃恍如暗藏着刀光剑影。她在寒风中渐渐停止了眼泪,通身透着一股清冷阴鸷的肃杀之气。她一字一字的清晰说着,“韩优说得没有错,总要有人下去向他们道歉的。” “天锦……”除了默念着她的名字,谢琰不知道还能怎么去挽留这个女子。 “你去跟他们说吧。”天锦哀默低语,风撩起她的长发上下翻飞,好似有幽灵徘徊左右,等着带谢琰一同离去。 长枪迎击而上,天锦变得嗜杀如魔,而谢琰已是心痛麻木,呆在原地,看着恶魔般的爱人向他厮杀而来。 如果一定要谁向大锦军的千万亡灵道歉,那他谢琰愿做这种事。 “谢琰。”谢止大步上前,一剑斩开了天锦的长枪,大喝,“你疯了吗?” “你滚开。”谢琰确实是跟疯了也两样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谢止看着红着眼眶的锦少帅,直起身子戒备,“她要杀你。” 谢琰苦涩轻笑,眼底尽是酸楚的神情,“没关系,她早就应该下手的。我欠下的,我自己来还……” “说什么疯话,不要弄反了,你现在是立了大功。”谢止打断了他的话,一遍说着一遍向天锦绕去。 她现在虽然重伤在身,但是眼底依然是精光大盛,不管是怨还是恨,都是那样鼎盛。但这一切,都是原于爱。 谢止也很敬重这个女子,再看谢琰的神情,也只好松开,“锦少帅也是不可一世的人物,要是现在能投于我们南朝,减免杀戮,我和谢兄都会为您求情的。” “一个是南朝的功臣,一个要为我求情……”天锦默默念着,突然仰天长笑,顿时眉宇飞扬。即便已是鲜血满身,发丝凌乱,但依旧掩盖不住她与生俱来的的璀璨气质。她是北国锦公主,大锦军的女少帅,纵观历史唯一的女帅之才。她的豪情与霸气令人无限景仰,一把银枪在手,摄人心魄。 “我天锦才不需要你们施恩,谢琰,拿命来!” 天锦嘶吼一声,再次挑枪刺向谢琰。可是重伤的她纵然能将长枪拿稳,但也无法灵敏的活动。谢止与她保持着距离,但确是站了最好的角度,只要她还赶冲上来…… 谢止侧身闪到天锦的身手,一剑劈向她的后背,从右肩头到左腰,长而重的拉锯足以将她砍翻。 山丘的正面是辽阔无望的荒原,而背面却是笔直的断坡,下面就是宽广的淝水。 淝水岸边的浪花已被鲜血染成鲜红,久久不散,在霞光下显得妖异刺目。 天锦要翻下淝水的瞬间,谢琰瞬间拉住她的手臂,扑倒在断坡上。 “天锦……”谢琰拉着她,扯动着胸前的伤口,刚流缓的血液再次喷涌而出。 长枪已落进水中,瞬间被吞没。天锦挂在断坡上,宛如摇摇欲坠的红叶。 “放手吧……”她抬起头,吐出的声音轻缓得要被风吹散。红霞洒在她沉静如渊的瞳眸里,好像一扇幽冥之门已为她打开。 “谢兄,快放手,危险。”谢止看着他鲜血的直流的胸口,不由得为他着急。 “我不放手!”谢琰强忍着。 天锦凄切的笑起,“为什么不放呢?牺牲我,成全你的流芳百世……” “你答应过我的。”谢琰看着天锦浑身都在滴血,顺着她的身体一滴滴的落进淝水的浪花中。他忽然抑制不住的大吼起来,泪水急而快的从他眼眶里翻涌而出,似乎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不管将来会发生怎样艰难的事,也一定要坚持留在我的身边。天锦,你回大锦军的时候,明明有答应过的,你不可以失言。” 泪水滴在天锦的脸颊上,又顺着她的泪痕流淌而下,已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她当然记得了,她还记得自己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坚定的启誓——“我向你发誓,不管将来会发生怎样艰难的事,我都会坚持留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天锦忽然凄切的笑起,花儿开放般的温柔,她轻缓又柔和的说着,正如此刻的晚霞,“谢琰……我们回不去了……” 谢琰悲痛的摇头,“不,不,一定可以的。天锦,撑过来……” 不知是请求还是嘶吼,坚强稳重如他,此刻的精神也是破碎不堪几近崩溃。 谁都不用责怪谁,谁也不欠谁。这只是战争,不论对错,只论输赢! 胸前的鲜血滴在他们紧握的两手之间,天锦能清晰的感觉到鲜血的温度。 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天锦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好像要将他的模样牢牢钉在心里。 因为……从此以后,这样的面容,她就再也看不见了。 ——就此诀别吧,时间刚刚好。 鲜血在两手之间打滑,天锦没用多大力便挣脱了。 她一身血染的艳红,张开双臂,向水中坠去。 “天锦——” 谢琰在山丘上嘶吼,几乎要跟着跃下去,被谢止一把拉住,死死的拽着。 第408章 番109 最后的诀别 天锦的眼眸中充满了悲伤、凄切、不舍,还有刻个铭心的爱与恨…… 她的身体撞开了水面,沉入水底,被溅起又合上的浪朵混着她的血液,宛如在严寒中急速盛开又瞬间凋零的腊梅。 谢琰……你叫谢琰是吗? 谢琰,是的,我爱你……所以我输了。 但是…… 我愿赌服输! 她是北国六公主,二十万大锦军的少帅。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直接导致百万大军的败战。而她和她的大锦军,被北国的最高统治者丢弃荒原里任人屠杀。 淝水之地,原本就无力久撑的大锦军,在失去锦少帅的指挥下彻底崩溃。能逃的早已逃走,不能逃的已被斩杀殆尽,还剩一部分则沦为战奴。而天锦本人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消失在茫茫淝水之间。 南朝的辅国大将军跪倒在山丘上悲痛的嘶吼,然而那一缕香魂早已带着一往情深后的万劫不复,去到比远方更远的地方…… 北军的最高统治者,苻坚帝在五石散的作用下,神志不清疯癫成魔。在逃跑的过程中误认为山上的所有草木都是南朝的士兵,偶然听到的风声和野鹤的叫声都以为是北府兵的喊杀声。 苻坚帝号称的百万大军中,被南朝军队歼灭和逃散的共有七十多万。 而高权大将苻融在最后的撤退中被谢玄等人斩杀。 最后,只剩太子苻宏在逆境中力挽狂澜,但最终也是强弩之末。到达长安后,去时的百万大军只剩下不过区区十三万人左右。 淝水之战终于在南朝的全面胜利中落下帷幕。 在这场战役里,有的人回来了,有的没有;有的加官进爵,有的从此陨落。而更有的人,肉体回来了,灵魂却遗留在那场战役里…… 战役已经结束了,但是人世间的爱和恨还在继续延续着! 苻坚帝大败的消息传来时,已是大雪封门的时节,整个长安,更甚整个北国都为之震动。 号称百万大军,竟然只到了淝水八公山之地,就惨败了!让无数人难以置信,但也让无数人眸中放光。 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已经公然调集兵马。一股暗流在偌大的北国极具生成,冥冥中将整个北国划分得四分五裂。 “什么!”熙宝遽然惊起,手边水杯摔了一地,“败了?” 枫凰无声点了点头,她的眼中并无波澜,看过了自己家国的兴亡成败,还有什么样的灭绝可以再扣动她的心弦? “那……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天锦姐姐怎么说?”熙宝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本能的询问天锦的意见。 枫凰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大锦军在淝水之战中被全部歼灭,陛下在回来的中途就已经将大锦军的编制除名了。” “你说什么?”熙宝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不相信父皇会那么狠心,“为什么要除名大锦军,就算战败,也可以重新组织啊。” “不能了。”枫凰微摇了摇头,目光里添上一层阴郁,“天锦公主已经不在了。” 致命的消息恍如晴天霹雳,熙宝忽然失了魂般的跌坐在石凳上,瞳眸急剧的颤动,“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低沉片刻,熙宝忽然大喝道,“你确定吗?有见到她的尸体吗?天锦姐姐……天锦姐姐怎么可能死呢?” 枫凰闭了闭眼,不幸哀叹,“有人亲眼看到锦公主被敌方将领一剑砍进淝水,之前就有重伤在身,怕是活不成了。” “不……不……”熙宝连连摇头,眼眸中泪光闪烁,“她不能死,她一定还活着的……她是大锦军的少帅,是巾帼英雄,她怎么会死呢?” 一想起天锦公主那样炫目神采的人物,如昨日皓星般迅速陨落,枫凰也忍不住动容,“大锦军被陛下弃于淝水河畔,为了让陛下更好的撤离,锦少帅誓死不退,最终被全部歼灭。” 熙宝嘴唇颤动的吐出两个字,“被弃!?” 枫凰抬了抬眼,但最终也没有辩解什么。 熙宝没有上过战争,所以她不知道,在战场上考虑问题是不能意气用事的。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父皇的百万大军难道还比不过去去八万的北府兵吗?”熙宝猛然拍上石桌,含恨着。 枫凰低叹,“其实,此次淝水战败,天锦公主还是有责任的。” “责任?”熙宝豁然抬头,目光闪耀,“她誓死不退,为国牺牲,为什么她还有责任?” 枫凰目光微闪,清晰的念出一个人的名字,“公主还记得云殊公子吗?” 一听此人,熙宝头脑瞬间惊醒,“难道他真的是……” “是的。”枫凰将熙宝后面的猜测补全,“他是南朝派来奸细,故意混在锦公主身边的。” 熙宝沉默后,深深吸了口冬日里的凉气,一直冷道心肺,“天锦姐姐……还是败在了一个男人手里。” 她一定很不甘心吧! “那人到底是谁?” 枫凰望着她继续说道,“他是南朝的辅国大将军,谢琰。” “谢琰?就是那个让太子吃了大亏,却一直找不到的将领?” “是的。”枫凰点头。 熙宝冷哼,眼中充满怨恨,“没想到此人心机如此之深,能将自己隐藏得滴水不漏。” “也许他并没有隐藏自己。”枫凰淡淡开口,“他既是骗了锦公主,但也是爱着锦公主,这样的人,若不是心比他更狠,是防不住的。” “爱?”熙宝冷哼,恶狠道,“他最终还不是背叛了天锦姐姐。” “他只是在锦公主和家国之间选择了后者。”枫凰看向远方白雪,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神情怅然,“男儿胸怀天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没有选错。” “不过一个奸细,有什么可感叹的。”熙宝拂袖,愤然道,“我天锦姐姐是何许人物,竟误在了他的手上。” 枫凰保持了沉默,没有答她的话。 在枫凰看来,熙宝固然是聪明的,但她毕竟没有历经世事,很多事情的爱与痛,她都不曾真正的懂得。 “不管是死是活,总之天锦公主已经不在了,虞美人还是要运作的。毕竟,还未亡国。”枫凰的一席话顿时点进熙宝心中。 第409章 番110 北国分裂 “是啊……那些各方势力肯定不会安分守己的。”熙宝惊叹于枫凰的冷静与敏锐,“跟在天锦姐姐身边的几位姐妹情况如何?” “朱瑾和辛夷顺着淝水一路南下去找天锦公主了,阿静战亡。” “阿静……”熙宝低喃。 回忆起那个年龄并不算长的女子,熙宝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她就是一副没有色彩的水墨画,宁静而孤寂。 她是天锦带回来的女子,如今又为天锦而死,也许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还有,韩优和媛媛也死了。”枫凰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的尸首由谢琰交给了朱瑾,朱瑾让虞美人中的其他姐妹,将他们二人送回了韩家。” “他们……他们应该还年少吧。”熙宝不似天锦那样可以随意出宫,她和韩优、媛媛不过数面之缘,记忆中那也是非常优秀的两个孩子。 他们还定下了亲,相约战乱后会大摆宴席,迎亲嫁娶。对了,那少年还是韩家的独子,那韩老爷……一定是肝肠寸断了。 熙宝垂首叹息,然而她现在已来不及伤心了。虞美人的担子一下就落在了她的肩上,叫她顿感沉重。 “让虞美人的姐妹时刻盯着各个势力的动向,一有情况就及时来报。”熙宝扶了扶额,反着问道,“现在还有哪个势力没有叛变吗?” “有。”枫凰将最先的情况了解清楚,才前来向熙宝汇报,“大的势力中只有鲜卑、慕容两个部没有叛变,小的势力也不多。但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协助陛下南攻的鲜卑、慕容两部三万人马,几乎完好无损的撤回了。” 熙宝冷哼,“哪有那么巧的事,不是贪生怕死就是狼子野心,给我盯紧他们。” “是。”枫凰受令。 “父皇他们什么时候能回长安?” “大概还需要半个月,太子要不断稳固军队,所以走得较慢。” “太子?”熙宝有些沉吟,“听闻父皇身体每日况下,整个军权似乎都落在太子手中,可有此事?” “是的。” 熙宝有些怀疑,“父皇身体一贯结实,不像是突病不起的。” “听闻是中毒了。” “中毒?”熙宝大惊,“难不成是……” “不是太子。”枫凰立马否定了熙宝的猜测,“陛下那边也出了叛徒,连军医都杀了。不过太子口风守得很紧,具体我们也探不到什么消息。” 熙宝略思略一下也觉得有太子做得在理。此刻北国本就岌岌可危了,若再传出父皇中毒的消息,且不是瞬间就翻了天。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熙宝抬起头,看着阴沉的苍穹,能清晰的感觉到山河里杀机四起,暗流涌动。这若大的亡国,随着淝水一战后,变得摇摇欲坠。 未到长安时,鲜卑部借故带着人马离开了苻坚帝的大军。 到达阿房城时,太子让慕容氏领着一万人马留守, 最后太子带着十万人马进了长安。 太子回城时,大雪刚融,北风来袭冷彻透骨。长安城内的士兵还未安顿好,就传来鲜卑氏举兵造反的消息。加上一起联手的其他氏族,共有十五万人马,兵压长安。 誓要拿下苻坚帝的项上人头。 苻坚帝再次君临金殿高坐龙椅的时候,他比从前苍老颓废了不少,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他将很多事物都交给太子处理,甚少出面。 起初,熙宝还让枫凰留意一下秀贵妃是否为尚阳之死喧闹生事,然而陛下回来后,除了皇后能侍奉左右,谁都没见。 不管秀贵妃如何哭闹,甚至让八皇子苻连出面都没有任何动静,只当做是意外坠井,草草了事。 “连天锦姐姐都舍弃了,一个尚阳算得了什么?”熙宝坐在庭院中叹息,“细想来,大锦军也是大有作为的,拼死相抗才得了十万人马回长安。若不是天锦姐姐致死不退,父皇估计都回不了长安。” “公主别在提大锦军了。”枫凰淡淡提醒着。 苻坚帝回来后,将所有的错都归结到了自己女儿身上。他不仅取消了大锦军的编制,更将二十万儿郎的事迹全部抹除干净,大肆渲染自己如何为百姓早想,解散军队,送兵回乡的无畏心境。 听得熙宝都觉得作呕。 至于大锦军的锦少帅,历史上自然也就没这个人物了。等到知情者全部死去的时候,这个世上就从来没存在过天锦这样的传奇女子。什么六公主,什么锦少帅,那都是不存在的。 “也罢,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枫凰站在一旁听着,不动声色。 “可有她的消息?”熙宝微侧过头,问道。 枫凰摇头,“我们在南朝的人手并不是很多,而且现在战乱四起,一时和南朝也难联系。朱瑾、辛夷,包括她们带去的人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估计是没有找到。” 熙宝眉宇弯弯,目光幽然,“就算活着,如果她知道父皇这样对待扼杀侮辱她的大锦军,甚至连她的名也被舍弃,她还会回来吗?” “她会的。”枫凰语气平淡,却隐隐带着坚定之气,“也许她会很生气,但她终究会回来的。因为她是忠肝义胆的烈女子,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国家沦陷的。” 熙宝苦涩一笑,“纵然有那份豪情逸致,单凭她一人的力量,又怎能扭转乾坤。连身份都被抹杀了,还回到这满目苍凉的国家做什么?不如就重新找个身份,生活在富足安稳的南朝算了。说不定还能再遇到那个叫谢琰的男人,没有了公主的身份,或许他们能够生活在一起也不一定了。” “如果天若开眼,这也是不错的结局。”枫凰目光遥遥,内心哀叹。她知道,天是没有眼的,要不然人世间怎会有那么多眼泪。 熙宝手指轻轻点在石桌上,目光沉沉,脑海中思绪万千,感觉都要将压她垮。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她再伤感了,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虽然她嘴上说那些话,可心底也是延续了天锦的信念。 不管王朝如何腐败,她都不能眼看着任其倒塌。 “如今太子重权在握,应该没人再理会什么八皇子了吧?” 第410章 番111 拓跋珪的选择 “是的,陛下身体虚弱,太子被重用。现在国难当头,大家也都见风使舵,向太子一边倒了。” “羌族造反,太子打算怎么处理?” “太子也有召集其他部氏,效果不甚理想。”枫凰神情冷淡,这种事情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树倒猢狲散,不足为奇。 熙宝沉默着,最终深深叹息。 “不过,要说大部的话,慕容氏倒是主动向太子请战的。” “主动?”熙宝思绪微动,想到了什么,“难不成是父皇联婚起到效果了?” 枫凰的嘴角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冷笑,“未必,不过为表诚意,陛下已经下令要将慕容冲送回去。” 熙宝略微诧异,她的父皇可是从不服软的,“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枫凰的消息很新,不过已经不算秘密了,“他下午就该启程了。” “父皇有没有再提婚约的事。”熙宝淡淡问着,就像问一件寻常的事情。 枫凰摇头,“还不清楚,不过应该是躲不过的。” 是啊,除非兵败,否则是躲不过的,从一开始就躲不过。 可即便明知是躲不过的事,熙宝的心里还是藏了一丝光,微弱到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 她还想跟枫凰再讨论些什么,突然有侍女快速走来,行了一礼汇报道,“公主,拓跋公子求见。” 拓跋珪? 熙宝微微沉吟。这种尴尬的时刻,他来做什么呢? 犹豫了片刻,熙宝最终松口,“让他进来吧。” “是。” 侍女快速退下后,枫凰也行了一礼,“我等会再过来吧。” 熙宝点了点头。 深冬的宫闱阴沉又清冷,尽管阳光洒在屋檐上还泛着光,倒正如此刻的北国虚弱无力。 拓跋珪从长廊深处走来,君威磊磊出类拔萃,在消沉严寒的深冬里,散发着难能可贵的刚阳之气。熙宝看着他一步步的靠近,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在这孤单单的亭子里。 许久未见,他清瘦了不少,但看起了来也健壮了许多。他的视线同样投向了熙宝,目光灼灼火热,好似有什么情绪要溢满而出,却又被生生掩盖了去。 “熙宝公主。” 那人走到跟前行了一礼,变换的称呼让熙宝有些猝不及防。 失措之后熙宝迅速回神,低低道,“拓跋公子来有事吗?” 拓跋珪低沉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公主。” 一口一个公主叫得熙宝莫名的心烦意乱,无意中竟变了口吻,“一个要亡国的公主,也值得你来看?” “公主严重了。” 熙宝苦涩一笑,缓缓坐回原处,“你是来看我最后一面的吧?” 拓跋珪微微一惊,袖下的手无声收紧,“公主何出此言?” “等北国亡了,我一女子也只能以死殉国。到时候拓跋公子见了,可别笑话。”生死攸关的话,她却说得很平淡。 这不是恐吓,她在往最好的方向努力着,但也确实做了最坏的打算。 拓跋珪看向熙宝,她似乎长大了不少,性情也更加刚烈了。人都会变的吧,特别是在皇权的笼罩下,不强则死。 “尚阳的死跟你有关吗?”拓跋珪说了另一个话题。 熙宝目光微寒,“尚阳失足落井,跟我有什么关系?” “宫里人都说是皇后的意思。” “那也怪不到我头上啊。” “但是她却是在你这里得罪了皇后。”拓跋珪加重了语气,“宫里人多口杂,尚阳公主自己也是口无遮拦的,你好端端的,一前一后请她们来祥和宫喝茶?” 熙宝的目光顿时凛然,“那拓跋公子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不敢。”拓跋珪自嘲笑起,嘴角泛着一丝无奈,“我只是想来看看,昔日旧友已经变成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 好严重的话。 熙宝脸颊顿时滚烫,白皙的手指渐渐收紧,但还是强忍着字字清晰道,“那是她咎由自取,像她那样无脑狂妄,迟早要将命交出去的。” 拓跋珪叹息,没有辩驳,反而有些调侃道,“是啊,本来可以活更久的,可是她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紫琦公子。有些人自然是坐不住,要收拾她的。” 熙宝心头一惊,拓跋珪与紫琦向来交好,怎么说出这般奇怪的话。 “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拓跋珪略挑了挑眉,装作无所无谓的解释着,“之前听说紫琦受伤了,我特地去问了问。虽然是尚阳公主的派的人,但到底是为了保护熙宝公主,熙宝公主再为紫琦公子做点什么,那也是应该的。” “你……”熙宝眉宇微敛,想要辩解,又不知要辩解些什么。 “算了。”拓跋珪放缓言语,好似内心里的一股倔强不得不去承认了,“紫琦对熙宝公主情深义重,有所回馈也是应当的。” “回馈?”熙宝看着他,内心一痛,“我回馈他什么?是他一直在忙我!” “是的,他一直在帮你。”拓跋珪默默重复着,然后又厌恶道,“哪像我,被关在红墙绿瓦下,什么也做不了。” “拓跋珪……”熙宝突然领悟到了他的悲愤,轻唤着他的名字。复杂又矛盾的情绪涌上心头,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 他从幼年就被苻坚帝关在深宫中做质子,十多年来自由受限,除了狩猎,他像一个婢奴一样未曾踏出深宫一步。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却还被带着无形的枷锁,苟活在别人的刀剑之下。他空握着开窍利刃,却握不住自己的命运,甚至不能去守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当她有危险的时候,他不能去救她。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去做本该是自己做的事。跋涉又如何,受伤又如何……可悲,他连去受伤的资格都没有。 静默片刻,熙宝重归平静,哼笑着,神色颓靡,“不管是紫琦还是你,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是慕容冲的未婚妻!” 第411章 番112 和过去说再见 拓跋珪神色凝重起来,袖下的双拳紧得泛白。 “如果……”沉默许久,拓跋珪缓缓开口,言语坚定,“如果能离开这里……” 他突然抬眸,目光灼热的看向熙宝,似乎花费了他很大的勇气,重声道,“你会跟我走吗?” 熙宝心头一惊,诧异的抬头,正好对上他赤城的双眸。 一时间,她百感交集,诸多思绪涌上脑海,然后又在沉静中被她一条条的否定。 “这么说你是来向我告别的对吗?” 拓跋珪凝望她,脸上的光彩渐渐退去,“我从未想过要和你告别。” “哼,代国早就反了,只不过救不了你罢了。现在北国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也是你该离开的最好时机吧。”熙宝轻笑着,却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甚至隐隐藏起了不舍。 “熙宝……你知道吗?现在不是各方势力造反,有诸多氏族已经划地为王了。”他忽然焦急起来,来的时候他已经料到她的执着,可他还是执意来了,“熙宝,你知不知道,北国已经保不住了。” “我知道。”这样的事情她早能猜到了,但她还是守着最后的底线,“就算他保不住,我也不会弃他而去。” “那你要怎么保?” “我会嫁给慕容冲。”熙宝目光一凛,正色道,“慕容氏没有反,他们还效忠我的父王。” “那还是因为他们想要得到的更多。”拓跋珪摊了摊手掌,加重了语气,“他们不过是想利用你的父王对付鲜卑氏,你嫁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说要怎么办?”熙宝的眼神中露出绝望之色,“现在就悔婚,让慕容氏也跟着造反吗?” “这已经不是你能左右的事了。”他也曾如此愤恨过,所以他知道有些无奈是避免不了的。 熙宝厉声,“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被羌族和慕容氏联手攻击。” “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这个倔强的女子,她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拓跋珪几乎能想到她的留下来的结局,“你这么快就忘了天锦公主的下场了?” “我没有忘。”一想到苻坚帝对天锦下达的命令,熙宝的心就无比沉痛。拓跋珪的提醒没有错,留下来,她的下场不见得比天锦好。 “但是,这是我的家国,这里有我的子民。我不能为了自己的苟且,不管他们的死活。” 拓跋珪叹息,目光柔和下来,诚心劝着她不要飞蛾扑火,“熙宝,这个国家你已经管不的。” 熙宝目光灼灼,言语坚定,“管不了也要管。” 拓跋珪在寒风里弯下眉宇,“熙宝,我不想看着你殉国。还是殉这种腐烂不堪的国。” “但我更不想做一个叛徒,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熙宝,你何苦为难自己?” “……”熙宝转过头,望着园里无叶的枯枝,轻缓道,“这是我的选择。” 拓跋珪瞳眸瞬间泛着红丝,紧紧咬咬着牙齿,呵斥道,“那好,我就看着你怎么去殉国!”带着沉重的气息而去。 熙宝下意识的追了两步,但还是在凉亭前停了下来。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神色苍凉。 在这个战事连天的时代,他们注定要越走越远的。而现在,不过才刚开始。 苻坚败北后,原本就清冷的宫闱内,显得更加萧瑟。 苍穹茫茫,厚重的云层遮挡了艳阳,冷风袭来,寒气逼人。 一位挺拔的皇子绕过重重高墙,来到锦川宫。门内的侍女看了有些微愣,这可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啊。 “见过慕容公子?”虽然有些诧异,但良好的教律还是让侍女上前行了一礼。 “嗯。”慕容冲点了点头,向里面看了两眼,没有收获后才不得不站在门口道,“劳烦通报一下文锦公主,我要离开这里了,特地与她告别。” “是。”侍女行了一礼,连忙向屋内走去。 过了一会儿,那侍女又急忙的走出来,“慕容公子……” “嗯?”慕容冲刚要走进去,去发现侍女并没有要走动的意思,反而呆立在一旁,“怎么了?” 侍女的神色有些失措,“公主说,因为天锦公主战亡了,她心情很是低落,无心见客。还说……” 慕容冲心底一沉,隐隐有了被拒绝的感觉,“还说什么?” 侍女停顿了一下,道。“还说慕容公子若是有心,就该与熙宝公主饯别。” 慕容冲缓缓吸了口凉气,面露尴尬之色,袖里的手紧了紧,但还是很快恢复了良好的仪态,“嗯,其实我是要去熙宝公主那的,只是顺道路过这里。” 侍女没有接他的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慕容冲咬了咬牙,沉声道,“既然是这样,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话落便拂袖而去,侍女略抬头看了看他的背景,她甚至能从他的背影里感觉到他的煞气。直到确定了那人走远后才回到屋内。 “走了吗?”里屋内架着两个木炭炉,外面冰天冻地,里面却是暖意荡漾。略闻一闻,还能嗅到若有似无的暗香。侧卧在塌的女子一身锦绣衣衫,柔软的倚在棉絮上,一手握着书卷,声音轻缓。 侍女上前,“回公主,慕容公子是走了,就是不太高兴。” 塌上的女子轻哼,口吻比严冬的三尺雪还要冷,“一个被放回去的质子,就觉得了不起了,还敢亲自登我的门。” 侍女有些不解,劝道,“公主,说到底慕容公子也是皇子,论身份,不算低了。公主日后嫁人……”说道此处,侍女突然低下了声,停下了后面的话。 文锦不以为然,接着道,“你是想说,日后我嫁个王孙贵族,还不如一个皇子了是吗?” 侍女连忙摇头,“不敢,公主倾城之貌,日后的驸马自然是人中之龙。” 文锦放下书,缓缓开口,“倒也不是嫌弃他的身份。以往我拒绝他不过是不喜欢他,他看上去机敏,其实心术不正。何况他现在已经是熙宝的未婚夫了,竟贸然与我作别,我若迎他进来,于我于熙宝都没有好处。只想着自己行事,却不考虑别人的处境,这人是不值得托付终身的。” 第412章 番113 慕容冲皇子 侍女弯了弯眉宇,没有说话,点头赞成。然而心里却想着公主的考虑未免太过缜密,心思也极重,日后估计也难以善终。 慕容冲沿着硬冷的高墙快速走到祥和宫,眼眸里充斥着愤怒与阴鸷之气。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燕国的皇子,竟然被一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现在北国将亡,她文锦一柔弱公主,竟然还眼高于顶的俯视她。 慕容冲越想越生气,内心里一团暗火不受控制的燃烧起来。 绕过一段高墙之后,慕容冲果然是走进了祥和宫。 “见过熙宝公主。”在祥和宫内,慕容冲被客气的迎入正厅。 “慕容公子客气了。”熙宝抬了抬手,柔声道,“请坐吧。” 招待客人的屋内随即被人上了两个炭炉,靠近慕容冲放着。枫凰亲自上的暖茶,摆上甜点,又点上熏香。熙宝自己看着都笑了笑,她这平时都没什么人来,难得来个人,反而连侍女们都觉得不安了。 屋内装饰素雅,没有多余的装饰,侍女退下后,这里显得有些静谧。慕容冲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算是对主人以礼相待的回应了。 熙宝坐在他的对面,缓缓先开了口,“听闻慕容公子是要离开长安了吗?” “是啊。”慕容冲放下茶水,不冷不热的客气道,“在皇宫里住了那么久,多亏陛下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他是质子的身份留在皇宫的,本就没有自由身,还谈什么照顾了。 熙宝有些窘迫的提了提嘴角,又问,“那慕容公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呢?” 慕容冲笑了笑,毫不掩饰道,“熙宝公主消息如此灵通,会不知道我的动向吗?” “……”熙宝神色微僵,但很快调整了过来,尽量保持着未婚妻的风度,“其实,是想多留公子住两日。这一离去,还不知道何时再见。” 慕容冲风轻云淡着,“公主不必忧心,等到羌族被我们慕容氏拿下,我们自然就会相见的。”这样严谨的战事,胜负难分,被他说得很轻巧。 熙宝也不好说些反驳的话,毕竟他和紫琦、拓跋珪不能比,也点了点头,“哦,那真是太好了。” “我看公主并不开心啊,似乎对你我相见并不期待。”慕容冲歪头抬了抬眼,他想到了连面都没见到的文锦,心中不免一阵怒意。 他知道,这个女人并不爱她,她早已心有所属。若不是苻坚帝下的旨,她估计也会像文锦一样将他拒之门外吧。如此想着,心中又升起一分恨意。 “不,不是的。”熙宝连忙摇头,低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在想,战火无情,百姓苦不堪言。我们都在这场战争里失去了自己的亲人,难免伤感。” 虽然有这样的因素,但到底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慕容冲从以往起,就跟熙宝没什么交流,况且他的心意人人都知晓,除了五公主文锦,他又搭理过谁了? 坐在这不过一会的功夫,话说就清言冷语的。熙宝也是性情中人,不善攀附尔虞,接待起他难免会有些勉强。 “熙宝公主果然是女儿柔情。”慕容冲也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战争总是要流血的,当年陛下横扫众多大小国部氏,统一了北方,可谓是血染江山。从此后,北国大小战争就没有间断过,公主久居深宫,自然是不知道的。” “也许吧,人总在害与被害间。不是独占山头,就是臣服在别人脚下。”熙宝眼眸里迅速的闪过一道光,抬头轻问,“慕容公子回去后打算做什么呢?” “熙宝公主真是忧国忧民,不过这个还请公主放心,我慕容冲既然是北国的准驸马,自然要拥护自己的家国。我会和太子联手,一起镇压鲜卑氏,等到我们再相见时……”慕容冲挑眉看了看熙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熙宝隐隐明白了什么,“父皇又定好了婚期?” “等羌族打败,我回长安。”慕容冲简单说着,其实具体什么时候,他也没个数。 熙宝内心暗叹,之前是过淝水后让她和慕容冲完婚,现在看来是改成羌族投降了。她的婚姻啊,就像树上的一片黄叶,什么时候飘摇,什么时候落地,都得听风的意思。 望着熙宝神色阴郁的样子,慕容冲也大觉扫兴,懒得安慰她,官腔道,“放心,不会让公主等太久的。” 熙宝也勉强露出笑容,点点头,“但愿吧。” 两人一言一语的说着话,沏上的茶水还未凉,他们已陷入了沉默,变得无话可说。 他们之间毫无情感,只有交易。 也许是觉得分外尴尬,慕容冲也不愿久留,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熙宝如释重负,暗暗松了口气,“我送你吧。” 慕容冲并未拒绝,随着她向屋外走去。 两人左右并肩走着,顺着长廊沉默无声。几株腊梅上长出了红色的花,可惜正值乱世,主人无心赏花,客人也是匆匆而过。它们在最美的年华里,被人抛弃在墙角,任寒风凛冽,无人问津。 走过长廊时,熙宝默默的问了一句,“你去看过文锦姐姐没?” “……” 熙宝不知道慕容冲已经去过文锦那了,更不知道他在文锦那碰了钉子,如果她能抬头看向慕容冲,一定会发现他姣好的面容已冷若冰霜。 “文锦公主因为妹妹的离去正伤心,熙宝公主有时间不防去看看。” 熙宝和文锦也谈不上熟,或许文锦跟谁都不熟,她就像雪中之莲,孤傲绝世。“文锦姐姐虽然清傲了点,但心地其实很好,一直以来她都挺孤单的。” 慕容冲的嘴角扬起讽刺之意,“是啊,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动她的心。” “我知道,你喜欢她。”熙宝停顿了一下,冷不丁的说出这样的话。慕容冲脚步一顿,有些诧异的微愣,但还是很快掩饰了过去,莞尔一笑,“像文锦公主这样倾城倾国的婉约女子,谁不怜爱了?” 第413章 番114 公子紫琦 熙宝到是想敞开心扉的和他谈一谈,可是对方没有应她。熙宝默默叹息,想着若此时出嫁的是文锦姐姐,说不定这桩因缘能更牢固些吧。 走着两人很快到了门口廊檐下,慕容冲侧身,“公主留步吧。” 熙宝抬头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虽谈不上喜欢,但好歹认识了那么多年。一别后他就要领兵打仗去了,刀剑无眼,谁也不能做保证啊。也许……也许此次一别就…… 熙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诚意道,“路途遥远,还请慕容公子珍重。” “嗯。”这样真切的目光慕容冲已经许久许久未见过了,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他和每个人都保持了良好的交际,他也曾试图接近他们的。可是,那些人总是含着清淡的笑,无端端的拒绝了他。 仿佛是被熙宝的目光所感染,慕容冲一时也伤感起来,“距上次离家也快十年了,还以为再不能回去的。” 熙宝轻语长叹,“人总是要回家的。” 慕容冲看着熙宝,面颊白皙娇嫩,发丝在寒风里轻轻晃动,温润的目光好似要将他沦陷。 最终,他还是保持了清醒,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是质子,这里没有人会心疼一个质子,最多也是可怜吧。而他,最不需要的留是可怜。 “公主珍重。”慕容冲行了一礼后,大步走出了门外。 熙宝望着他的背影,又在门边站了一会。 如果每个人之间都有缘分的话,那他们的缘分就像一杯寒冬的热茶,还未凉就被端走了。 今年的冬季似乎要比往年更寒冷些,本就不如往昔热闹的春节被一场大雪盖得严严实实。连年的战争掏空了国家的财富,不仅百姓疾苦,就连宫里的贵人们也过得不如从前。 祥和宫内,侍女、嬷嬷们拿出往年剩的红福字、窗花等喜庆物,做了彻底清扫后就开始慢慢贴了起来。 熙宝走在长廊里,看着红红的物件,心情也舒畅很多。枫凰跟在后面,陪她静静的走着。 慕容冲已经回到了属于他的军队中,他也如之前所诺,协助太子铲除羌族。她慢悠悠的踱步在红灯高挂的长廊里,姿态温婉,看着也渐渐有了准新娘的气质。 记得去年枫凰陪她过第一个春节时,她还拿着天锦送的礼物在长廊里一路奔跑,全然一副孩子气。 “熙宝。” 正走着,身后突然传来爽朗的呼唤。熙宝转身,笑容恬静,“紫琦。” 熙宝转身走了过去,枫凰没有跟上,站在长廊下远远的看着。 虽然熙宝的祥和宫平时没什么人来,但真要算起来,还数紫琦公子来的次数最多。而且紫琦公子性情温雅,每次来都如浴春风般,侍女也都懒得通报了。只要屋内的主人方便,都会直接引他进来。 “今日没有守城吗?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熙宝迎上前去,认真的问道。 现在战事吃紧,紫琦奉命守长安城,已经许久未见了。 紫琦松了口气,道,“最近慕容氏将羌族咬得紧,城池暂时安全。” “哦。”熙宝点了点头,然后歪过头,看向他的脖颈。 “哎,别看了,都是小伤。”紫琦有些尴尬的挥了挥手,这么被熙宝盯着,他有些不好意思。 熙宝弯了弯眉,有些歉意道,“留了这么长的疤,还说是小伤。再深一寸,你命就没了。” “没事没事。”紫琦摇了摇头,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停顿下来重重的吐了口气,好像有些不舒坦。 这年头,难得有人还能做到真情流露,熙宝笑着问,“怎么了,看上去气鼓鼓的。” 紫琦来之前就准备了一肚子话,本来就是有事来的,索性就坐在了旁边的走廊上,“我啊,我刚被一个人给气着了。” “哦,你脾气惯来好,身份又高。谁还能把你给气到?”熙宝也坐了下来,听他慢慢说着。 “还不是拓跋珪那小子。” “拓跋珪?”熙宝神色微闪,不动声色道,“他有做什么吗?” 紫琦扶额犹豫了一下,“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紫琦和拓跋珪一贯要好,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大事。熙宝调侃道,“怎么?什么事连我都要防?” “也不是这个意思。”紫琦顿了一下,有种豁出去的感觉,低声说,“其实我想让拓跋珪离开这里的,还给他做了安排。” “什么……”熙宝一愣,收敛的笑容。 放质子逃走可是死罪,紫琦竟为他冒这种险。 紫琦知道她听了会诧异,连忙解释道,“你知道,现在天下大乱,到处都是反叛。代国虽然保持中立,但明显是有坐收渔翁之利的趋势,陛下是不会容他的。不管愿不愿意承认,我们北国这次元气大伤,多半是不能恢复到从前了。所以……趁陛下没下手前,我想让他走。” 这样说着确实有理,熙宝神色微敛,“那他应该会答应吧。” “气就气在这,刚开始说的时候他还是有意向的,谁知道后来就不答应了。怎么劝都没用,那混蛋,什么时候那么倔了?” “……”熙宝思绪微动,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几天。”紫琦没好气的。他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做这个决定也是想了很久的,居然被无情的拒绝了。 前几天…… 熙宝心中忽然一阵哀痛,她想到前几天拓跋珪来找她,和她聊了那么久,要带她离开。她没有答应,本以为会在某天清晨收到拓跋珪逃跑的消息,没想到,他竟然不走了。 “那傻瓜,怎么就不走了?” “谁知道他怎么想了?你知道他本来就孤僻,若真掉进死胡同,谁能撬得动他。熙宝,要不你去劝劝他吧。”看紫琦哀叹的神情,可以想象他在拓跋珪面前也是吃了恼气。若不是将井底都说穿了,紫琦也不会气得来找熙宝。 看着熙宝陷入沉默,紫琦又说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他走的,可是国难当头,与其拉着一同死去,倒不如让他多一种选择。虽然,那未必是最好的。” 第414章 番115 选择了便尊重 “……”熙宝轻叹,“现在根本就没有最好的选择。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自己选的。” “怎么?你不管他了?”熙宝的反应让紫琦有些诧异。 熙宝犹豫了一下,又否定道,“也不是,我有机会再去找他吧。” 紫琦点点头,他发现熙宝对这件事似乎没有他想着中那么热情,难道他们私下有约定了什么吗? 两人沉默片刻,熙宝话锋一转,轻问道,“紫琦,你这么不看好北国吗?虽然陛下现在身体抱恙,但还有太子在啊。” “我们在淝水一战投入了整个北国的军力,结果惨败。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紫琦神色低沉,俊美的脸上挂满忧容,“现在各方势力划地自居,我们若要恢复之前的势力,起码要二十年。” 熙宝默默听着,又加了一句,“而且必须要在没亡国的情况下。” 紫琦没有反对,继续分析道,“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能占据中部要带,修生养息。” “那你觉得慕容氏可靠吗?”熙宝直接探问,丝毫没有避讳,对于慕容氏,她始终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不过怎么说,苻坚帝也是灭了他们燕国的。他们本就有造反之嫌,现在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帮上了他们,不得不叫人挂心。 紫琦叹了口气,非常无奈,“不管可靠不可靠,我们都需要他们的力量。不过我相信太子,应该会有所防备的。” “嗯。”这点担心的事,想必太子早就想到了吧。 看着熙宝不太高兴的样子,紫琦又有些不忍。这本来是男儿该愁的事情,怎好叫一个女儿操心了,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太没用了。“好了,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不是还有我在吗?” 说起来,紫琦也算是皇族的。他的爷爷和熙宝的爷爷是堂兄弟,到了这一辈都一直跟着苻坚帝,深得苻坚帝的信任。手握五万的重兵,一直都负责守卫长安城。现在苻融又死了,苻坚帝更加器重他们。 “可是我也担心你啊,刀剑无眼,长安已是众矢之中之,比任何一个城都难守着。”大家都想趁着苻坚帝一蹶不振时给予致命一击,谁也不想他在得以喘息后继续他的暴力统治。现在苻坚帝身在长安城内,此刻的长安就是板上的肥肉,谁不盯着想咬一口。 紫琦忽然握住熙宝的胳膊,目光视死如归,“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除非是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我是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如果目光也有温度,那此刻的熙宝一定会被他灼伤。紫琦从小性情就很善良温和,以礼待人,所以他看上去总是给人暖暖的感觉。现在他长大了,握起了长剑,站在高大的城楼上为了家国血洗城楼。他变得更加勇猛,当他想要去守护什么的时候,也可以从一个温柔的公子,立马变成英勇的战神。 熙宝的脸突然被他盯得炽热,急忙躲开紫琦的视线,用力拂去他的手,“我已经不需要你操心了,我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 连拓跋珪都拒绝了,难道还会想着其他人吗? 熙宝加重了语气,提醒着对面的人,也提醒自己,“我是慕容冲的未婚妻,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紫琦心头一凉,颓废的垂下双手,有些不置可否,又有些不甘。他们相识的时候,慕容冲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耍着小聪明了。 初次相逢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不过十岁的紫琦便被父亲带出来左右交际,更是放心大胆的将他推到苻坚帝面前,大为赞赏。然而他也没有让家族失望,几番交流后便博得苻坚帝的欢心。苻坚帝在众人面前大喊了一个赏字,便奠定了他在家族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尽管,他不过是个美姬的庶出。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能感受到身份在与家庭中的重要性,庶出的天定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受到不少白眼。为了能让母亲不再遭受委屈,也为了自己,他就是靠着才华,和苦练出的过人身手,一步步得到父亲的宠爱,旁人的尊重。 甚至是代替家兄出席暖春的狩猎。 也就是在这样的努力下,他才见到了熙宝。 那天她穿着红色的衣裙,站在天锦的身后。也许是天锦太过出彩了,就算穿得很亮丽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可是爱笑的女孩儿,总是能得到上天的垂青的。 紫琦在丛林中狩猎时,从影影绰绰的枝叶间,一眼就看见了她。 “不行,不能给,这是天锦姐姐射的。”她还很稚嫩,不高的个子配上她瘦小的身体,让她显得那样叫人疼惜。她怀了抱着一只小白兔,无比可爱。 她对面的女孩子比她略矮一些,娇小的容颜充满了嘲弄。这个女孩紫琦可见过几次了,她是尚阳公主,秀贵妃的女儿,平日里娇惯得很。走到哪都有一帮王孙贵族的臭小子跟着,这也更壮大了她的胆。“你傻呀,她都去别处了,分明没有把这只幼崽放在眼里。不如你就给了我,好让我加点量呗。” 柔软的女孩很倔强,“不行,天锦姐姐才是第一名。而且,天锦姐姐说这个兔子太小了,要放了它。” 尚阳公主娇哼,“她放我可不放,况且比赛还没结束,你凭什么认为她是第一名了?” 女孩儿目光一亮,坚定道,“天锦姐姐,她是最厉害的。” “我呸。”尚阳公主鄙视道,“你就是她的跟屁虫,你要不要脸?” 女孩目光一亮,反驳道,“我才不是,我是她妹妹。” “我们皇族没你这样的杂种。”还很年幼的尚阳公主露出嫌恶的表情,挖出她的过往警告道,“你母亲是狐狸精,你就是狐狸生的,你也是狐狸精。” “我才不是狐狸精,我是九公主。”女孩抱着小白兔满脸委屈,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但还是忍着不让流出。 “别以为有父皇护着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少废话快给我拿来。” 眼看对方的拳头要逼近了,熙宝还是死守着底线,“我不,这是天锦姐姐要放生的,不是你的。” 第415章 番116 相遇不代表相爱 尚阳眯了眯眼,好似明白了什么,用小小的手指放肆的点了点姐姐的额头,“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占为己有。” “我没有要占为己有。”熙宝清秀的眉宇弯弯着,眼神也犀利起来,一口回绝,“但这就是不能你。” “哼,给脸不要脸。”尚阳彻底恼了,冲着后面的男孩们一挥手道,“给我抢回来。” “不要。” 那些男孩子也是调皮,逼近她后便开始拳打脚踢,只为讨一个女孩开心,却让另一个女孩受伤。 尚阳看着兴奋起来,拍手叫好,“给我打她,狠狠地打。” “住手!”他本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何况是皇族女孩们的事。但最终理智败给了真性情,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出来,将那些男孩子们拉开。 “你是谁?”尚阳公主质问。 “在下紫琦,见过尚阳公主。” 起初还有一点顾及,一听着陌生的名字,尚阳立马翻脸,“什么紫琦,没听过。不想挨揍的话,就快点闪开。” “公主手下留情啊。” “你要是敢管,我就连你一起揍。”她已经是公主了,她的父皇是一国之君,这里谁也没她大。 “在下不敢。”紫琦连忙赔罪,他知道硬的来不过,只能智取了,“再说我也不是为了救她,我是为了尚阳公主您啊。” “为了我?” “嗯。”紫琦点了点头,指着小白兔说,“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天锦公主要放了这只兔子吗?” “为什么?”尚阳歪头。 紫琦笑了笑,耐心又温和的解释,“您看这只兔子,不过在两个拳头大,跑也跑不快。天锦公主是怕交出这种东西,别人会笑话她没能耐。现在您要是拿走了,别人就会转而笑话您的。” “……”好像说的有些道理,尚阳有些犹豫。 紫琦转身走到马边,拿出自己的猎物,虔诚道,“尚阳公主是尊贵之人,不该做这些血腥的事,我这里有两个猎物,公主要是不嫌弃在下无能,就收下吧。” 看着两只肥硕的猎物,尚阳立马笑开了花,轻哼道,“好吧,算你聪明。” 短短两句话就将尚阳给哄开心了,他有注意到熙宝小心地偷偷看他,那有些胆怯又感激眼神,无端端的叫人心疼。 “我们走。” 尚阳收了猎物很满意的招呼众人走了,紫琦目送了他们,然后连忙转过身,询问被殴打的小女孩。 “你没事吧。” 她眼眶红红,泪珠儿宛如小小的明珠般点缀在她姣好的下巴。紫琦忍不住想要为她擦拭,却被她快速的闪过,还低喃着说,“天锦姐姐才不是那种人……” 紫琦一笑,为她的纯真而动容,“熙宝公主,我这是哄她的,天锦公主心地仁善,看到幼崽自然会选择放生的。” “……”熙宝抬头看他,目光瞬间温柔起来,似乎就这么相信他了,“你认得我。” “当然了。”虽然没有交集,但她和天锦一样也是名声在外的,只是不太好听罢了。 说什么狐狸生的孩子,在少年的紫琦看来,那不过是一群宫妇欺负一个小女孩罢了。 “其实也就一只小兔子,你给她们不就行了,白白挨了一顿打。”紫琦拿出洁白的帕子再给她擦拭脸颊时,她便不再闪躲了,但还是倔强的回答,“不行……” 紫琦温婉笑笑,生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又会惊到她,她承受的已经够多的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天锦公主呢?” 熙宝垂下头,有些灰心,“天锦姐姐跑得太快,我没跟上。” “哦,没事。”紫琦含笑道,“正好我也慢,不如我们一起吧。” 也许是除天锦之外感受到的难得温情,也许是被他的笑容说感染,熙宝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答应了陌生的少年的请求。 更也许的是,她大概太需要温暖了吧。 她本就出身在一个大雪封门的季节,地点不是皇宫,而是一个诡异的村落。很多人都看到苻坚帝将她从村子里抱出来,也没有交代什么前因后果,只说了句她叫熙宝,北国的九公主。 于是一时间流言四起,特别是宫里的好事者,都说是苻坚帝外出打仗时,被一只狐妖所勾引,才有了后来的熙宝。而熙宝自然也就是狐狸生的,又一个小狐狸精了。 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叫她不堪重负。随着年龄的生长,她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可是那些流言蜚语也是越发的沉重。 她来自荒村,没有母亲也没有亲人,更没有厚实的背景为她撑腰。她就是皇城里的一片叶子,任凭风吹雨打,但依旧保持着一颗绿色纯良的心,叫人心痛又心动。 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就是很心疼她,莫名的被她吸引。偶尔也会梦到她,一身红衣的闯进他的梦中,然后又快速的离去。 等他真正明白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她已经和拓跋珪走得很近了。 拓跋珪和母亲贺兰氏入宫时,他还不过是个六岁大的孩子,跟紫琦同龄。 起初刚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是个孤傲的幼鹰,从不与人交涉。唯有性情纯良的紫琦,主动和他打招呼。起初也是不理的,可日子久了,紫琦温暖又善良的笑容由不得他不动心。毕竟都是孩子,心思单纯,遇到有人真心待他,自然还是被感动了。 作为质子,纵然是被以礼相待,但日子过得还是很拘束的。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他都待在潇宇宫里,当然,苻坚帝也不是将他们禁足了。只是心被囚禁了,身体在哪还会在意吗? 紫琦一有机会就来看他,跟他讲有趣的事情,比如遇见熙宝,然后就是关于熙宝的点点滴滴。 “我怎么听着她很懦弱的样子,没你说得那么美啊。” 这是拓跋珪对熙宝的第一评价,但是被紫琦很快驳回了。 “虽然她看上去很懦弱,但她骨子里还是很坚强的。如果你跟她相处久了,你也会喜欢她的。哪天我带你去看她啊。” 第416章 番117 远去的爱人 这原本不过是紫琦随口的一句话,却在往回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被自己一遍遍的回忆。他很矛盾,到底该不该后悔告诉拓跋珪关于熙宝的一切。 如果没有说那些话,说不定他们就不会相遇。 或者以拓跋珪当时的性子,就算遇到了也一定不会理睬熙宝的。 那天他突然来了兴致,要约熙宝和拓跋珪出来游园谈天。 紫琦最早就到了,在亭子里期许的等着他们。然后就是熙宝,那天她很开心,看得出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才出来的。衣裙素雅精致,整洁的发丝点缀着小花,可爱又动人。看得年少的他心里暖暖,跟着打招呼时脸都红了一下,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然而这样的窘迫一直维持到拓跋珪的来临。 他一身黑色紧致的衣裳,风姿勃勃,整个人的身影还隔着树枝影影绰绰的时候,熙宝就兴奋的跑出了凉亭。 “拓跋珪……”她轻唤了一声,美悦动听。转身就跑出了凉亭,欢乐无比的向拓跋珪走去。 她的脸上泛起一丝晕红,看上去真是动人。可惜,这份动人是不属于紫琦的,就连今日的精心打扮都不属于紫琦吧。 那一瞬间,紫琦心里泛起百种情绪,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至少,懵懂的他突然明白,他喜欢熙宝…… 他喜欢这个女孩子,也许很久之前就喜欢了,但是他不知道。等到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走向了另一个人。 而那个人,在昨天的时候,他还在他面前描述女孩的一颦一笑。 真的太讽刺的…… “紫琦。” “紫琦……你怎么了?” 他们还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一瞬间,紫琦是生气的,他握紧了手,想一拳砸在拓跋珪的身上。 但最终,他还是扬起了嘴角,“没、没什么……” 如果隐忍的话,至少他们还是朋友! 再后来,紫琦就没再拓跋珪面前提起熙宝了,倒是拓跋珪,时不时的会说上两句。 有时紫琦还是会安慰自己的,时间总是掺杂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他们未必会在一起。那一刻,紫琦的心蒙上了一层阴霾,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的身份。相比之下,熙宝公主嫁给自己的可能性会更大吧,拓跋珪毕竟是个质子。 可惜,他似乎永远都比拓跋珪慢一拍。 等他想到这些的时候,拓跋珪已经跟他说,要娶熙宝的事情了。 他找了几位大人,帮他向陛下提此事。那一刻,紫琦终于明白,自己和拓跋珪之间差了什么。 他没有那种强烈的攻击性,他温柔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冷静的心。他总是瞻前顾后,所以不管他再怎么聪明,策划得再好,他都会比拓跋珪慢一拍。 “那好,祝福你……祝福你们。” 祝福是真心的,也许自己真的不合适熙宝。如果能看到熙宝开心,能看到自己的兄弟开心,他也会真心的祝福。 即便再舍不得,他的良知也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不轨的心思。 就在他默默准备为他们送一份大礼时,熙宝被苻坚帝随口许配给了慕容冲。一个从来没走进过熙宝生活的燕国质子,因为燕国残兵的一次冒险行动,慕容冲便一跃而进进入了苻坚帝的名单,并将拓跋珪拒之门外。 结果,她没有成为他的女人,也没有成为拓跋珪的妻子。猝不及防的,她就成了另一个人的未婚妻,真是造化弄人啊。 有时夜深人静时,紫琦也会一遍遍的劝自己——放下吧,该放下了。可是,没有用,他骗不了自己。他甚至不确定劝拓跋珪离开,是真的为了拓跋珪,还是为了自己。 人只要活着,私心就无处不在。 寒风微微扶动,紫琦看着熙宝含笑,“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这城里的人。” 他们之间已经不能再向从前一样,肆无忌惮的言语,玩笑。现在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一下,有没有越轨,有没有冒犯的地方。 熙宝扬了扬嘴角,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低敛下来,“可惜……我不能像她那样举枪上阵。” 紫琦侧过脸,想起那位炫彩夺目的女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你没有必要总想着她,她已经走了。你也不需要活成她那样,那样的生活或许并不适合你。” “我曾经也是非常仰望那样的生活的,直到她被心爱的男人骗到血染家国,我就再没办法羡慕她了。”熙宝双手在膝上紧紧握着,“她一定悲恨极了。” 那天姿神品一样的女少帅,也败在了一个男人的手里,这大概就是劫难吧。 紫琦目光宁静,温和的看着熙宝,缓缓开口,“熙宝……你会比她更幸福的。” 会吗? 一想到慕容冲相敬如宾的样子,她甚至能想到自己以后在每个清冷日子里煎熬的模样。 熙宝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目光遥遥的看向天空,轻声道,“但愿吧。” 紫琦走了以后,祥和宫就再也没来过人了。枫凰每天都会带来长安城外的消息,战况就像这个严冷又漫长的冬天,终于渐渐退下了。 羌族被慕容氏和太子联手攻击,已经落了下风。天锦依旧没有消息,反而因为战争的原因,虞美人落在南朝的姐妹一一都失去了联系。 熙宝总是想着拓跋珪的事情,他有机会离开,却放弃了。那天他特地来的祥和宫,就是想带她一起走的。如果当时她没有婚姻在身,如果家国没有遭难,或许她就真的走了。 可惜,事与愿违。 如果不知道这件事,熙宝也不会在意,但既然紫琦都已经过来再三拜托,她也不能坐视不理吧。 不过……这个类似于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话,该怎么当面说了? 熙宝走出祥和宫,在拓跋珪的宫殿附近转了三圈,最终没有踏进去。可是她不知道,在宫门院内,有人一直默默的站在红门内侧,远远的看着她踱步徘徊。 一扇门,就是两个不同的天地,一个进不来,一个出不去。我望着你,你也望着我,可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曾彼此相望过。 第417章 番118 迟来的婚期 熙宝回到祥和宫内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提笔书信一封,写了客套又隐晦的话,暗示他早些离去。 但是她的信没有得到回应,询问了紫琦得到的答应是拓跋珪并没有改变心意。随后她又书写了几封,都石沉大海,毫无响应。 朗朗君子,立与宫闱,不来亦不归。 冬尽春来,南方袭来的风带了些暖意,路过后花园时,隐隐能看到刚刚冒出的嫩芽儿。好似蓬勃的新生命,在顽强的迸发着。 宫闱依旧深冷,苻坚帝拒见任何嫔妃,起初还有些人不甘心的跃跃欲试。然而一个冬季后,整个后宫都冷如一片霜雪,就连秀贵妃那也没了动静。反而以往不受宠的皇后能天天被需要面圣,这大概就是背景与地位的力量吧。可是她的脸庞并没有因为获得陛下的圣恩而红润,反而在一个冬季后填了许多细小的纹路。 有传闻称,在皇后宫里守夜的侍女们,经常能听到陛下哀嚎和皇后痛哭的声音。而后宫中只要有人好奇探究,或者嚼舌根者一律赐死,弄得人人惶恐不已。 此时国有大难,人人只求自保,也顾不得其他心思。再加上故人的离去,祥和宫门前冷风袭袭,毫无人气。 熙宝一个冬天都甚少离开祥和宫,但几乎每天都有各方消息从这里进进出出。闲来无事她就坐在屋前的凉亭里,看着枯木又逢春的点点与滴滴。 这日,祥和宫一如往常安宁,熙宝斥退众人和枫凰在凉亭里一言一句的说些什么,突然有侍女来报,太子来了。 “见过太子殿下。”熙宝衣裙款款,上前行了一礼。 “免礼吧。”太子挥了挥手,叹息道,“这段日子国家并不安宁,我常忙着政务,忽略你了。” 熙宝心中淡然,这皇宫里本来就没有人关心过她,还谈什么这段时间他没有关心他。 “太子殿下忙于国事,自然劳累。”熙宝也是客气地回着。 “今天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太子的脸上突然扬起一阵笑意,欣慰道,“羌族退兵了。” “那太好了。”熙宝也跟着笑了起来,但不过是演戏罢了。枫凰早已经将消息带到,甚至还有些更细节的信息。 “嗯,这次多亏了慕容氏的帮忙。”太子顿了一下,留意着熙宝的神色,加了一句,“当然,你的未婚夫慕容冲也是功不可没,父皇甚是欢喜。” 熙宝心中一动,但是脸上却面不改色,正色道,“为国效力都是应该的,只可惜熙宝无用,不能为太子分忧。” “不必如此说,你也是帮了大忙的。”太子眼眸微转,有意无意的表示着什么。 “不敢。”熙宝小心应对,若不是明说,绝不乱答。 太子见她没有多想也没有反感的样子,继续有条不紊的说着,“本来父皇是打算渡过淝水之地后让你们成婚的,但事情有变,所以拖到现在。不过此处慕容氏立下大功,所以父皇重新拟定了你们的婚期,在半个月之后举行。本来是要过来跟你商量一下的,但已经延误过一次了,这次又事态突然,所以便提前定下了。” 如果是这个信息的话,熙宝也已经知道了。何况这是在两天前就公布给慕容氏的消息,她若心有摆动的话,太子也错过了那份不知所措的神情。 熙宝无喜无悲,缓声开口,“没关系,一切听从父皇的安排。” 见对方很乖巧的答应,太子似乎也放心了许多,然后安慰道,“你放心,虽然家国已乱,但你的婚礼一定会依旧很隆重。” 熙宝眉宇微敛,这并不是她所期待的婚礼,所以也没必要热热闹闹,索性就再做得乖巧些,“太子殿下,现在时局动荡,民不聊生,还是不要举行那么隆重的婚礼好了。” “不行。”太子挥了挥手,淡然拒绝,意味深长道,“有时候风光是必须的。这是我们和慕容氏合作的第一仗,以后还会有更多。” “……”听得如此话语,熙宝大概明白了什么,也不多话了。 “现在你大了,怎么还向从前一样不爱出门了?”太子神情温和许多,就像在和妹妹聊些家常似的,“你从小和拓跋珪、紫琦还有几位千金走得近,现在他们也都是人中的佼佼者,没事约出来逛逛,散散心,不也挺好。” 熙宝立在那静静听着,太子话一落,她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关心是假,探测倒更像真的。 “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才只顾玩乐。现在大了,有了各自的立场,也有各自的事要做,所以有些人也没必要见了。”熙宝的手心微微出汗,她尽量巧妙的将自己和拓跋珪划清了干洗,明示自己的立场。 太子听了果然会心一笑,“你能有这样的见地我也很欣慰。真是大了,熙宝妹妹聪明伶俐,看来以后有些事情免不了要来打扰了。” “能为太子分忧是熙宝的荣幸。”熙宝脸上毫无笑意,反而隐隐透着一丝阴郁。 夫妻之间,婚没有接,已经成了协议。兄妹之间,也多成了利用。在这乱世里,想要被人看见,都必须要让自己有价值。回想着父皇还有几个女儿,不知要嫁给哪个笼络人了。而像文锦公主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又会有怎样的命运呢? 也许是从无意的叹息中感受到她心中的伤感,毕竟是位韶华正盛女子,谁又甘心沦为棋子呢。 太子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茫茫远方,却又涣散了凝聚点,轻叹道,“熙宝啊,知道你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性子难免随她。可有些事情不是任性就可以如愿的,所以你也别怪哥哥不顾及你的感受……” “熙宝懂。”她垂下眼帘,静静的看着角落里的尘埃,脑海里想着不能再被提起名字的女子,“熙宝虽然没有她那么威武,但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个国家。” “这样甚好。”最疼爱的妹妹走后,太子对其他亲人就再没那么多耐心了,他振了振精神提醒身边的人,“鲜卑氏现在也开始蠢蠢欲动了,我和慕容冲打算联手将他们解决。” 熙宝心中一震,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太子要探她和拓跋珪现在的关系了。 拓跋珪就是鲜卑人啊。 第418章 番119 在你婚礼离开 太子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熙宝急速思索了一下,脱口道,“鲜卑氏在淝水之战中就有逃避之嫌,现在又心怀不轨,长久来看,也该灭灭他们的威风。” “熙宝妹妹能有这样的远虑甚好。”太子声音低沉清冷,隐隐带着警告的意味,所有的事情做完后,他也不打算长留,“好了,也不打扰妹妹,我还有事,先走了。” 熙宝连忙跟了两步行礼道,“恭送太子殿下。” 他真是忙了,连再说一句客套话的时间都没有。或许也是懒得说吧,在这宫闱里,只有协议与利益,难道还有感情吗?何况,他把所有的亲情都送给了那位备受宠爱的妹妹,其他人再也分不到一点了。 看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祥和宫重归宁静。 “太子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似乎想再确定一下太子的想法,熙宝看着太子消失的方向默默开口。 “他知道你心里有拓跋珪,所以特地来探探你的口风。”回答熙宝的是刚才一直站在身侧的侍女长枫凰,她有条不紊的分析着,“简单说,一方面希望你能看着慕容冲,其二是希望你放下拓跋珪,不要妨碍他的计划。” 熙宝脸色沉了沉,一丝忧虑爬上眉头,“看来,拓跋珪是真的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枫凰没有担心那个男人,反而目光深邃的继续道,“鲜卑氏不可能靠着淝水之地苟且偷生的几万人造反,代国的残兵一定会过来回合的。而拓跋珪作为代国唯一的皇子,太子一定会用到他的。” 熙宝微微皱眉,左思右想后还是做了一个不妥的决定,“我得去劝劝他,他非走不可了。” 她的心思和枫凰要讨论的话题似乎有些偏离,枫凰在分析鲜卑氏的反叛情况,而每一句熙宝都能扯到拓跋珪身上。枫凰抬了抬眼,淡淡的提醒着,“你的六姐虽然犯了致命的错误导致家国岌岌可危,但你的行为却是明着叛国啊。” “不,我没有叛国。”熙宝提高了声音,摇了摇头,有些激动道,“现在的北国何止是四分五裂,几乎是破碎不堪。光靠着太子和慕容氏的连手,想要百战百胜是远远不够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在书信里面暗示拓跋珪离开后一路北上,先平定最北的地方,壮大兵马。”熙宝袖中的手指收了收,继续解释着,“虽然话是这么说,其实就是想减轻太子这边的压力,那些小族联手的话也是来势汹汹的,我们能生存的机会就会变小。如果先给他们培养一个天敌,既解决了麻烦,又能有喘气的机会。” “原来你是把他当靶子使。” “我执意要放了他,如果又不做点什么,难道要我叛国吗?” 听着熙宝的解释,枫凰完全有理由怀疑她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但她只是委婉的说着,“你害怕自己的决定会给这个国家带来灭顶之灾,就像她一样?” “是的。”熙宝默默的点了点头,她承认了,她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 枫凰继续思路清晰的提问,“如果他们代国残兵真的能壮大到可以灭掉太子呢?” 熙宝垂下眼帘,目光中包含着忧伤与质疑,“我的父皇统一北国,杀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吞噬了多少王朝与部落。当年拓跋珪被送来时,才是个小孩子,他们犯了什么错。”忧郁的公主突然有些失措起来,但她慌乱的目光里透着一丝坚定,“我……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有些结局真的避免不了的话,那就是命运了。” “那现在你要怎么做?” “我得亲自去一趟潇宇宫了。”熙宝的视线投向潇宇宫的方向,晃悠了一圈,她还是决定要去。有些事情确实是避免不了的。 枫凰没有反对,听从道,“晚上我陪你去,现在人多眼杂。” “嗯。”熙宝点点头,随后没有再说什么。她立在凉意森森的风口,目光投得很远,思绪飞去了很远的地方。 枫凰看了看熙宝,没有说话,寂寞无声的跟在她的身侧。她真真切切见证着这位娇弱的公主,在虞美人失去最高领导人后,一步步的走上崛起之路。 “公主,有您的信。” 正当熙宝想着怎么跟拓跋珪开口时,便收到了拓跋珪的来信。 熙宝连忙打开,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我会在你大婚当晚离开。” 熙宝只是看了一眼,便默默的将信放下,缓缓的叠上。枫凰看着她复杂的神色,有些猜不透,“怎么?” “他说会在我大婚的当晚离开。”这本该是她想要的,现在终于实现了,却没能看到她开心的表情,反而更伤感了些。 枫凰避开了她几欲要奔溃的表情,侧过了身,将视线移到没有事物的远方,“也好,这样既能了了他的心愿,你也不用冒险去见他了。” 熙宝将手中的信缓缓撕开,每撕一下就像撕毁一段过往般叫她心痛难耐。可是时局弄人,她不得不这样心狠决绝。 如此一来,上次的争执,竟然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以后还会再见吗? 如果能再见,那时他们是敌还是友呢? 熙宝公主的婚期渐渐逼近,太子果然如之前所言,给她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在被鲜血染红的江山里,这样的绸红显得有些刺目。熙宝甚至能从吹吹打打的丝竹声中,听到百姓们哀嚎的呼喊声。 她这一嫁,就表示慕容氏与苻坚帝正是联手了。慕容冲的部队也得到允许,进入长安城内,将士们也得到犒劳。 然而婚礼过后就是一片屠杀吧。上次是在长安城外,这次又在哪呢?上次是羌族,这次会是鲜卑族吗? 熙宝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哀叹,她想到了天锦。那时候天锦握着她的手说,希望她不要做被命运摆布的女子。 可现在呢? 天锦公主受爱人所欺,兵败淝水,不见踪影;而她一身红妆,做了棋盘上的人。 她们到底是没摆脱命运的戏弄啊。 第419章 番120 夜变 而未来漫长又迷茫的日子里,看得到的绝望,看不到的希望,光是想想就叫人窒息。 “公主,时辰到了。” 随着侍女的提醒,枫凰为她缓缓盖上红绸。 就在要盖上的一瞬间,熙宝从镜中看到枫凰的静默的容颜,下意识的就抓住了她的手。 枫凰神情微动,无声的看着她。 熙宝看着铜镜中的枫凰,轻声,“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枫凰也是望着铜镜,没有拒绝。 “你永远都不会开心了吗?”虽然知道那样一段不堪的过往,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熙宝自从见到枫凰第一面起,就没有见她真心的笑过。 “忘了吧,枫凰。”熙宝的声音低沉而轻缓,像来自未来的呼唤,轻柔的传进她的耳内。 枫凰垂下视线,看着熙宝盛妆年轻的脸庞,“我没有笑,是因为没有发生值得我去笑的事情。” 熙宝想了想,又问,“那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才会笑了?” “我也不知道。”枫凰拿开熙宝的手,继续将她的盖头盖好,“那样的事情或许永远也不会发生了吧。” 熙宝在遮挡了视线的盖头里,隐隐有些害怕。她只能借着烛光看到一片红,映在她要走的路上,仿佛脚下踩着一条不归路。 这夜,星辰满天,从城楼上看去,长安城内灯火一片,红绸满天。这场奢华的婚礼,仿佛一场大火,将整个长安城燃烧起来。 而她,就在城里最中心的地方,受万人瞩目。 这夜是欢腾之夜,也是告别之夜;是人生的一段落幕,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启。 紫琦一身戎装的立在城门之上,城外寒风凛冽,隐隐有孤魂飘荡;城内人声鼎沸,为公主的婚礼而欢呼,似乎还能味道酒肉的飘香。 此刻,他有些伤怀,又有些着急,目光投入在茫茫夜色中,似乎在期盼着什么。或许是一个说不上来的人,或许是一段清晰的未来。 此刻,有人登上城楼,向他这边急速赶来。 在篝火的照耀下,紫琦很快就分辨出那人是谁,又向他身后张望了两眼,竟只有他一个人来。 “征还,怎么就你一人?”按计划是让拓跋珪装扮成他副将的下属,然后他再找个理由让他们出城办事,可现在只有一个人过来。 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原本该出现的人还没有出现,紫琦一只手扶在城墙上,不耐烦的问向旁边的人。 紫琦的副将叫昊征还,是从小培养起来的心腹,为人干练冷静,很多棘手的事情都会交给他去做。 副将行了一个军礼,压低着声音,“他还没有来,不过我让人留在那里了,一有消息就过来汇报。” 紫琦收敛着眉宇,篝火将他的轮廓打出重影,显得犀利又沉稳,“那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属下收到城外的来报,好像发现可疑的百姓。他们深更半夜的,不来也不去,在某个地方晃荡着。” “抓了吗?” “没有打草惊蛇,盯着了。”征还不过二十左右的男子,还很年轻,但行事已是极为老练的了。 现在的安宁不过是勉强得来的表象,杀机从未退开,今夜又是举城欢庆的日子,难免会有人伺机而动。 “多派点人手,继续盯着。”紫琦冷冷下令,停顿片刻又叮嘱道,“你继续在那边等他,如果再有什么事就派其他人来报,此事必不可出差错。” “是。”副将眸光一亮,有力答应,没有任何犹豫或疑问的离开。 放质子离开是杀头的大罪,一个差错还会祸连家族,但征还依旧是不管不顾的去执行命令。至于原则、疑问这些他的心底一概没有,如果非要有个解释的话,那便是只要是紫琦公子的命令,他都会无条件的去执行。 不问因,也不问果! 征还走后,紫琦的手按上了剑柄,深邃的目光投向城外辽阔的天地。借着星光,他好像能看到有什么影影绰绰的东西在靠近,宛如森幽鬼魅。 原本萧条却在一夜之间热闹起来的皇宫,正是歌舞升平的好时候。熙宝一路坐的八台的奢华大轿,被抬到了一座大殿外。 整条路上人们夹道相迎,为她欢呼、为她祝贺。可是越是热闹的人群,她越是觉得自己置身在严寒之中。她不会忘记,那些为她欢呼的人,都曾冷眼看她,甚至践踏于她。现在,又渴求她的出嫁,能给她们带来安宁。 吉时已到,熙宝在枫凰的搀扶下,走进大殿。他的丈夫也是红衣广袖,早在大殿之中等着她了。耳边传来父皇和皇后的笑声,她隔着喜帕都能感受他们端正大气的模样。他们是一群什么都能放得下的人,他们没有留恋,他们的手中什么都有,却也什么都没有。 拜完堂后,熙宝又在枫凰的搀扶下回到了一处临时的新房,那已经离前殿有些距离了。 屋门被轻轻地带上,外面的喧嚣突然被阻隔,红烛微微摇曳,勾拉出新娘孤寂的身影。此刻熙宝就像一个奴仆一样,等待着主人的到来。而且,还要盛妆打扮的将自己献出去,真是可笑又可悲。 似乎等了许久,门再次被轻轻推开,寒风伺机而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熙宝隐隐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脚步渐渐靠近,然后停留在她不远的地方,短暂的沉默后他拿起了什么东西,又向她靠近。直至来到她的脚边,才停了下来。 “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很复杂?”慕容冲没有像熙宝预想中的那样挑起她的喜帕,反而问了她一个不适宜的问题。 是的,她的心情很复杂。这本该是女子最幸福的一天,但她却没能像从前想得那样高兴。 熙宝看着喜帕边缘的流苏晃动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有一点,大概是喜悦又彷徨吧。” 这样的回答只是让慕容冲鄙视一笑,“不论男女,嫁娶都是一生中最值得期待的时刻之一,如能得自己心仪之人,那必将是人生一大幸事吧。” 第420章 番121 血腥新郎 熙宝没有答话,她沉默着,一面是不想再附和他,一面也在暗暗揣摩着慕容冲话中的意思。 “可有很多事情都事与愿违,身不由己。”慕容冲继续说着,言语哀叹。 是想到文锦公主了吗? 熙宝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遗憾,她笼罩在喜帕中苦涩一笑,缓缓说着,“人生事十之八.九不如意,但我们也该尊重命运,活出最好的样子。” “尊重命运?”慕容冲哼笑,用一种奇特的语调阴阳怪气的说着,“命运是用来反抗的。因为,它从不善待我们。” 熙宝无声,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孤僻的小男孩,但又很快阻止了他继续停留在自己脑海。他应该如约离开了吧,回到属于他的地方。是该将他从脑海中彻底删掉了,再也不要想起。 慕容冲侧身坐到了熙宝的旁边,透过喜帕能看到他骨骼分明的手,正抚摸着一柄玉如意。纤白修长的手指,衬着翡绿的如意,令人无端想象。 论容貌的话,慕容冲坚定的脸庞上,隐隐透入着一股阴柔的美。他还有一个姐姐,也生得温婉动人,苻坚帝曾当众夸赞他们貌似云霞,回首倾城。 “熙宝,你又爱过谁吗?”他的声音低缓又温柔,似乎是在很认真的询问着。 熙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想了一下才轻声道,“我没有爱过谁?” “我以为你会喜欢拓跋珪那小子。”慕容冲毫不避讳的点出那人的名字,然后又问“那你知道谁爱过你吗?” 这次熙宝要答得快一些,几乎没有思考,“我是狐妖生的孩子,没有谁会喜欢我。” “是吗?”慕容冲缓了缓,指尖慢慢的划过玉如意的边缘淡淡道,“我记得在几年前,拓跋珪曾为了替你担责任,被陛下打了四十大板,差点就死了。” 他的话恍如恶魔的诱惑,要将她一点一点的引入深渊。 熙宝将视线从他的手背移开,故意不屑道,“男子汉受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你真是狠心啊。”慕容冲低叹,继续道,“那紫琦公子的小殷勤你肯定也不会放在眼里了。” “……”他又提了另一个人,虽然都不是讨厌的人,但在这种氛围下,自己的丈夫不断提起别的男人,反而叫熙宝不安。 “我们大婚之夜,我不想提他们。” “嗯,是的。今天是个永载史册的好日子,我们不该再提过去的事了。”慕容冲好像丢开了什么,缓缓起身,正对着熙宝而站。他的声音从熙宝的头顶上方传来,非常好听,“美好的未来在等着我。” 我? 在结发妻子面子说出这样的话,熙宝听着就觉得别扭,但又想不出什么。 熙宝正锁着弯眉,翡绿色的玉如意从底下伸进她的喜帕,有那么一瞬间熙宝忽然一个激灵,好像被人侵犯了一般,但她又急速稳住了自己。 玉如意将喜帕缓缓挑起,烛光下,美人的轮廓渐渐清晰。 熙宝却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情景,起码在慕容冲的面前,她觉得有些别扭。 “你今天真漂亮。”慕容冲轻声的赞许,然而话锋一转,又道,“可还是没有文锦好看。” 都说出这话了,熙宝再迟钝也听出了他不满这场婚礼的情绪,随即也忍不住的沉下声音,“姐姐倾城之姿,熙宝确实比不过。” “没关系,你比她懂事多了。”慕容冲将玉如意放在床榻便,拉住她的手,将她引向床前的圆桌上,“来,坐这里。” 桌上摆了喜字的红烛、苹果、精巧别致的糕点,还有一壶酒。对立而放的酒杯里已经倒好了酒,清白纯净,坐下来就能闻到一股酒香。 慕容冲撩起衣裙,轻缓的坐在熙宝的对面,感叹着,“难道有这样宁静的夜,真想聊聊从前,但又怕生事。” 就知道他想说些什么,熙宝抬了抬眼,客气道,“往事最是迷人,何况这里只有我们夫妻二人,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的,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慕容冲提起酒杯,举在半空道,“干一杯吧,熙宝,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熙宝也端起酒杯,同他一饮而尽。似乎也在提醒自己,不管有多不甘心,她已经是慕容冲的妻子了。 放下酒杯后,慕容冲拿起酒壶又将两个酒杯满上。放下酒壶后,他的思绪渐渐沉淀,停顿了片刻后,才徐徐道来。 “在燕国的时候,我的父皇景昭帝十分疼爱我们,我的母亲是皇后,那时候我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他们都跪倒在我的脚下,虔诚的称我为皇子。但是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你的父皇来了。” “他毁了一切。”慕容冲的神情从温馨渐渐转向怨恨,言语阴沉。透过他的眼眸,熙宝甚至能看到那双眸底燃烧的火焰,宛如炼狱。 他自饮了一杯酒,阴郁更重,看了熙宝一眼后又独自满上,继续道,“我的父皇曾夸赞我日后必是骁勇善战之人,但你的父皇留我性命,却不是因为我的才能。他说,我容貌俊美,该留之。一同留下的,还有我的姐姐。” 熙宝的背脊瞬间一凉,看着新婚丈夫从炼狱里走过来的痛苦又阴毒的眸色,恍如恶鬼般向她扑来。 那些关于慕容冲和他姐姐,以及苻坚帝的肮脏不堪的流言蜚语,难道是真的吗? 熙宝在衣袖了握紧了手指,有些慌乱的劝道,“忘了吧,恨是不会让人快乐的。” “熙宝,你没有做过亡国奴,所以你不会懂。那是很屈辱的活,那些记忆会跟着你一辈子,那不是简单的恨可以形容的。”慕容冲展开了眉宇,一种绝望又将他笼罩。 “那你想要怎样呢?” “我想怎样?”慕容冲一字一字的重复了一遍,又将一杯酒灌入了口中。 熙宝看着他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除了酒味,她竟然还若有若无的闻到了血气之味。趁着他出神的片刻,熙宝环顾了四周,包括地上,并没有发现特别的东西。 第421章 番122 婚礼上的杀戮 “我想怎样?”慕容冲突然起身将酒杯摔得粉碎,就好像要摔掉那些残忍的记忆,他指着熙宝咆哮道,“从我见到你父皇开始,我就暗暗发誓,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会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慕容冲……”熙宝被恶毒无礼的言语惊到,迅速起身退开了一步。 “不紧紧是他,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熙宝盯着慕容冲怨恨憎恶的脸渐渐逼近。 “熙宝,送你个礼物。” 他突然又放轻了声音,嘴角勾起的笑宛如鬼魅。错开红袍妻子后走到门边,拿过一个粗口花盆。 熙宝的视线随之而动,看到那个花盆时心中一凛,那花盆口的一角上,赫然带着些许血渍。 “熙宝,接住了。”话落,慕容冲顺手将花盆丢向了熙宝。 “啊——”熙宝接住花盆后失声尖叫,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中惊悚之物。 花盆应声落地,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人头也滚落出来,就停在他们两人之间。那是一颗女子的头颅,透过满脸的血渍依然可以辨别她保养较好的容颜。 她是贺兰氏啊,她是拓跋珪的母亲啊!那拓跋珪呢?他又在哪? “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熙宝扶着桌子,忍不住的向新婚丈夫嘶吼起来。 慕容冲无所谓的摊开手,很是无奈道,“本来是打算让他活久一点的,没想到他要逃跑,就别怪我出手了。” “拓跋珪……你把拓跋珪怎么了?” 慕容冲一扬眉,遗憾道,“当然是杀了。” “什么,你杀了他?混蛋!”熙宝嘶吼一声,突然失控的抓起桌上的酒壶像慕容冲砸了过去。 慕容冲迅速侧身,轻松躲过,酒壶砸在门上,像未来般碎了一地。再看地上的头颅,她未闭的眼眸里依然折射着彷徨、怨恨和不甘心的光芒。 “哦,这么激动干什么?”熙宝的嘶吼只会让慕容冲更加得意自己的杰作,“你不是不喜欢他的嘛,我还特地问了你。” 熙宝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咬牙道,“他是代国的人质,你不能杀他。” 慕容冲冷漠了摇了摇头,轻声着,“我知道。但是,已经晚了。” “混蛋,你不得好死!”熙宝大声的咆哮起来,掀翻了座椅,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滚滚而落。 “别生气得太早,还有更好玩的在等着你发现了。” “你这个畜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慕容冲摊开手掌,又缓缓的握紧,凶狠道,“我不想干什么,我就是想拿回我的一切,并且好好惩罚当年灭我大燕的人。” 熙宝看着眼前的人渐渐变得面目狰狞,“你、你还做了什么?” 慕容冲好像很有兴致的样子,勾起了嘴角,转过身缓缓的将门打开,“熙宝,我给你去外面看看的权利,你一定会很兴奋的。” 随着两扇门被打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未看到外面的景象,就觉得那已经是一片地狱。 熙宝奔出了屋子,隔着廊檐,看到前殿的方向一片熊熊的大火,还有诸多的地方冒着滚滚浓烟。 “不,怎么会这样?太子,太子殿下……”熙宝立马想到了另一个人,慕容冲心怀不轨趁虚而入,此刻也只有太子殿下能做最后的挣扎了吧。 想着她立马向前殿奔去,身后是慕容冲的高喊,“熙宝,这是我们的新婚佳礼,慢慢享受吧。” 顺着廊檐一路向前殿跑去,路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尸体也越堆越多,其中不乏她认识的妃子、宫人。 熙宝一口气跑到了她刚刚还拜堂的大殿,只见大殿中一片狼藉,满殿的尸首残肢,血流成河。 那些应邀前来的王公大臣几乎死绝于此,就连大殿上的龙椅都沾满血迹。 “太子殿下,父皇……皇后娘娘……”熙宝在杂乱的尸体中呼喊着。 看到这些王公大臣的尸体,熙宝甚至能听到一个国家崩塌的声音。没有了这些人,等明天的朝阳升起时,这若大的王朝必将陷入瘫痪。 这盛大而奢华的婚礼,竟成了他们的有来无回的坟墓。 慕容冲……慕容冲不是来娶亲的,他是来称帝的!他就是要让这个国家在哀嚎中死去,然后取而代之。 “太子、太子殿下……”熙宝没有在众多尸体中找到那个英武的男子,她随即抱着一丝希望向殿外跑去。 “来人啊,来人啊……”殿外除了一个又一个的尸体,还有满地的血液,什么都没有,“快来人啊……有没有谁看到太子殿下。” 这里已经完全被杀戮洗礼,在她还盖着喜帕的时候,他们就在不断死去。 借着星光能看到天空中黑烟翻滚,整个长安成内可想而知已经是一片壮丽的嗜血炼狱。 “不,太子殿下……”路过的尸体越多,熙宝的情绪越是失控。 当路过一片红墙时,熙宝赫然定住,胸腔里有种作恶的感觉。 墙上挂满了尸体,然而那些是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方式悬挂的。 那些尸体已经被切得四分五裂,然后用绳子将那些尸块缠绕在一起,最后再扣上他们的头颅。就像街道上猪肉商人,在挂着要贩卖的猪肉一样。 而那些人,都不是普通的人。 熙宝忍着呕吐感顺着对立的墙面缓缓走过,挂着的人都是皇族人士。她看到才华横溢的八皇子苻连,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走到红墙中间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太子殿下苻宏。 他的尸体已经被分成了六份,尸块的切边还在不停的滴血,他的眼睛怒瞪着,充斥着愤怒与不甘。 “哥……”熙宝再控制不住,嘶吼着跪倒在地上,万箭穿心般的痛苦。泪水像断了线的明珠,滚滚而下。 那是无比尊贵又卓尔不凡的太子殿下啊,竟如猪狗一般被挂在墙上。 “哥,哥……”熙宝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去呼喊自己的亲人,但是那人没有回应,只是在滴血。 苍天啊,难道这就是亡国之灾,难道这就是最深的绝望吗? 第422章 番123 了去的仇恨 “哈哈哈。”身后突然传来痛快放荡的笑声,慕容冲带着一队人一直跟在熙宝后面,一路的欣赏着她渐渐绝望的表情,“熙宝,那些为难你的人都死了。熙宝,你开不开心啊?” 熙宝回过首,满脸泪痕的看向一位从地狱里走过来的屠夫,“慕容冲,你畜生,你没有人性。” “人性?”慕容冲哼笑,抬手指向那些尸块,嘲弄道,“你以为他们就有?” “你这个恶魔……我要杀了你。”熙宝起身拔下发间的云簪向自己的丈夫刺去,然而未等靠近那人,熙宝眼前一花,整个身体都瘫软无力。 慕容冲忽然神色一转,关心道,“熙宝,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你……”熙宝努力回想着,又看向慕容冲阴冷的笑,几乎可以肯定道,“酒里……” 慕容冲知道她想说什么,也不否认,“不用担心,没什么的,不会要你的命。” “慕容冲……我要杀了你……”即便是连路都走不稳,熙宝还是摇晃着身子向慕容冲刺去。 慕容冲摇了摇头,叹息着,“不不,熙宝,你不应该杀我,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我要……杀了你,你这个畜生……”熙宝的眼底只有憎恨,只有杀戮,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去恨一个人,她也从未有那样强烈的杀人欲望。 “你这表情我可不喜欢。”慕容冲看着靠近的熙宝,忽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我还特地给你准备了更好的玩的。来人,带上来。” 两个士兵架着一个贵妃模样的人从后面出来,那美妇显然是受到了过渡惊吓,无法跟上士兵的步伐。那士兵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直接将她像尸体一样拖了出来,狠狠摔到了地上。 那是秀贵妃,她头发凌乱蓬散,发簪落尽,衣衫不整。露出的脖颈、手臂处还有诸多施暴的划痕,一直延伸到她的衣服内。 她目光惶恐又痛心的在墙头寻找着什么,直到视线落在了八皇子苻连处,终于绝望的哀嚎大哭。她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完全没有了一丝贵妃的模样。失去了一双儿女,失去了丈夫与权贵,甚至是失去了尊严。此刻,她就是一个疯女人吧了。 慕容冲看着美妇嘶嚎的样子满脸厌恶,引诱道,“杀了她,熙宝,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 “……”不可否认,熙宝曾埋怨过她,责怪过她,但她从没想过要杀了她。 “熙宝,不用犹豫了,我借你一把锋利的刀。”慕容冲向旁边的人挥了挥手,两位士兵立马提刀压住了熙宝。 将一把血腥的利刃强行塞进她的手中,刃尖正对着秀贵妃。 “不,不,不要……” 熙宝拼死抵抗着,但和无力的她比起来,那两个士兵简直是力大无穷,拖着她不断的往前去。她的嘶吼是那么不足轻重,而公主的话也无人问津。 “放开我……” 慕容冲有些失望的连连摇头,“为什么不了,熙宝?她让你吃了多少苦,她的女儿在活着的时候就经常欺辱你,现在正是你报仇的好时机了。” “不要,不要,啊——” 刀尖瞬间没入秀贵妃的胸膛,她没有反抗,甚至没有看向熙宝。她只是看着苻连,她的儿子。或许在她看来,死才是解脱吧。 士兵完成任务后将她丢在了地上,顺手就拔过了借用的刀,鲜血顺着刀刃喷涌而出,沾染了熙宝的双手。 熙宝倒在地上,眼神渐渐空洞,她连嘶吼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眼泪在脸上横流。朦胧的视线中,她看着一身红衣的慕容冲好似沐浴着鲜血的恶鬼,在星空的映衬下,凄美而凶恶。 在一片血腥味中,熙宝渐渐昏了过去,慕容冲好似没玩尽兴一般,厌恶的冷哼。 此刻士兵忽然来报。 “什么事?” “回殿下,原计划要进城来和我们接应的代国残军,他们……他们跑了。”来报的人留意着恢复身份的皇子,小心的说着。 “什么?就知道那帮人靠不住。”慕容冲冷斥,“城内的情况呢?” “苻忠,苻紫琦等人已经带着大军压过来了,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混账。”好好的计划,都被那群代国的残军给毁了。慕容冲握紧了双拳,虽然不甘心,但也不能真把命丢在着,“算了,先撤。” “是。”通报的人立马退去。 慕容冲转身看向地上的熙宝,嘴角扬起一丝阴鸷的笑,“把她也带上吧。” “是。”士兵行了一礼,迅速走过去将熙宝架了起来。 看着鲜血满地的皇城,北国是亡了,而他才刚刚开始。 成功的路上,总是需要一些看客的。 至于这个地方,迟早会是他的! 这一年的二月,长安城里的春风都裹着一丝血腥味。 慕容冲先是和北国太子苻宏联手赶走了羌族,又暗地与代国残军合谋,在与熙宝公主大婚当日,下令屠尽皇宫里的所有人。 整个皇宫里横尸满地,不管地位多高权利多大的王孙大臣,全部身首异处。 然而代国残军中途叛变,退而不攻,致使慕容冲抵不住苻忠等人的打压,不得不拼死退出长安城。 北国帝王苻坚不知所踪,太子身首异处。 慕容冲离开后,城中无人说话。而手握重兵的苻忠本就与苻坚有沾亲带故的身份,正巧慕容冲将苻坚的血继都杀干净了,苻忠当仁不让,占据了皇宫,自立为帝。 而慕容冲则带着剩下的兵马折回了阿房城。 北国被苻坚帝统一后也不过才七年左右的时间,如今又是四分五裂,百姓生灵涂地。 然,乱世中,英雄辈出,可谓是一方唱罢我出场,这大概就是大浪淘沙吧。 入夜,阿房城内寒气飘逸,十多万大军扎营休息。 城中宫闱内,里院的一处小屋,烛光微微摇曳,快要见底。 文锦对着铜镜缓缓退去衣衫,准备休息。现在她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只是别人大发慈悲收留的战虏,能有一处屋子已经是感恩戴德的事了,所以有很多事情她现在必须自己去做。 第423章 番124 爱到屈辱 “咚、咚。”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是谁?”文锦慌忙将衣服重新裹上肩头,捂着胸口问道。 “是我。”门外的声音冷清硬朗。 文锦一听就有一股恶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当即回道,“太晚了,我休息了。” 门外没有答话,也没有其他动静。文锦又细听了片刻,依旧没有反应,以为他是走了,便又开始将外衣退下。 突然,“咣当”一声,门被人狠狠撞开。冷风瞬间袭入,扑向文锦单薄的身体。 “啊,你干什么?”文锦尖叫一声连忙将外套捡起披在身上。 慕容冲看着帘里受惊的美人,眼眸亮了亮,然后才缓缓转身将门关上。 “慕容冲,深更半夜的,闯入我的房里干什么?”文锦当即厉声斥责。 “文锦……你是不是弄错了。”慕容冲轻唤了她的名字,缓缓地向屋内走来,掀开隔帘提醒道,“这是我的屋子,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 “你无耻。”文锦柳眉倒挂,冷冷呵斥。 慕容冲轻哼,“你真是好气节啊,再提醒你一句,你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你怎么活着,或者怎么死去,都得看我的心情。”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文锦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怎么会杀你了,我一直都很爱慕你啊,文锦。”慕容冲向她伸去了手,失落道,“可是,你总是拒绝我,甚至连看我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文锦冷哼,“道不同不相为谋,拒绝你,那都是为你好。” “哦,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呢?”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文锦肃穆训斥,高洁的脸庞上被烛火映出明暗的光,将她的轮廓衬托得更加立体绝美。 “唉。”慕容冲收回手叹息,“文锦,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入你的眼呢?” “这也论不到你管。”文锦冷艳的目光中充满了鄙视。 “呵,文锦,其实我不该问你这话的,因为你已经没得选了。”慕容冲握紧了双手,一步步的向衣衫不整的女子逼去,警告道,“你只能做我的女人,眼里心里只能有我。” “你做梦。”文锦一把推向他,却因为手脚柔弱反而后退了一步。 她的发丝垂过腰身,单薄的衣裳里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靠近后还能闻到一股诱人的淡香,慕容冲不由得更加兴奋。 “一定是我不够威猛吧,才让你有恃无恐。”慕容冲步步的逼近,一把擒住文锦的手臂。 “你、你想干什么……”文锦拼命挣扎着,侧过脸去,“啊,放手……禽兽,你已经有熙宝了……” “熙宝?那种狐狸生养的低贱女子,我怎么会看得上。文锦,你才是我看中的人。”慕容冲搂住了倾城的女子,将唇埋进她的脖颈。 文锦只觉一阵恶心,失控的大声道,“你滚开,你不过是我父皇养的贱童,你早已肮脏不堪,休要碰我。” 慕容冲突然停下了动作,眼中腾起一股杀气,“我肮脏不堪,那你就清高吗?” 文锦还在挣扎着,但是他的手臂竟像钢铁般纹丝不动。 “好啊,反正你也不过是个贱人,不如就一起沦陷好了。”慕容冲低吼一声,顺手将文锦横抱起狠狠的摔到了床上,然后扯掉衣裙翻身而上。 “啊,畜生,放手……”文锦嘶吼哭嚎的声音伴着衣裳撕裂的声音,在屋子里来回撞击,然而这不但不能阻止暴行,反而让施暴者更加兴奋。 他残暴凶狠,靠着武力去征服一个女人,就像很多年前有一个人也是这样屈辱了年幼的他。 恶生恨,恨又生恶,这是死循环。有人在循环中堕落,有人在循环中从受害者变成一个施暴者,他们享受那种逆天而行的过程,贪婪着最直接的享受。 窗外,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在窗前,目睹了屋内暴行并没有出手相救,而是迅速闪过,向另一个地方奔去。 宫闱地牢中,黑影几度徘徊,终于在一个透气的窗口边停留。 “公主,公主……” 沉睡中的熙宝忽然听到有细微的呼唤,下意识的就抬起了身子,“谁?” “是我。”窗外的人发出低微的声音。 “枫凰?”熙宝立马辨出了来人,向透气窗靠近,“你没事吧。” 枫凰在窗外很是歉意的行礼,“对不起公主,我发现慕容冲叛变时已经晚了,没能及时救你出来。” 熙宝只是叹了口气,那种情况下,哪是她一人能扭转的,“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 “公主,这里有重兵把守,凭我们几个虞美人的姐妹没办法救你出去。不过你放心,紫琦公子也在找你,我现在就去通报他。”枫凰一路尾随慕容冲来到这里,为了救熙宝出来,她早已将这里的环境摸熟悉了。 “慢着,你没有见到我父皇?”有些人已经死了,而有些人熙宝还没见到,只要没见到尸体,那就有希望。 “没有。”枫凰摇了摇头,“大概是安排到其他地方了。” 熙宝有些着急起来,“帮我去找找吧,最好先将他救出去。” “不行,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枫凰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并把外面的情势告诉她,“况且,苻忠已经在长安城里称帝,就算陛下出来也回天无力了。” 速度竟然这么快,熙宝叹了口气,“但……起码他还是我的父亲啊……” 枫凰冷静的分析给她听,好意劝着,“陛下对慕容冲或许还有用,一时不会有危险的,倒是你,应该不想后悔一辈子吧。” “……”枫凰说的话点到为止,但熙宝立马就明白了,战争中俘虏的女子,一般没几个有好下场。 “有姐妹探查到南朝的司马元显来这里了。”枫凰又鬼使神差的加了一句。 “司马元显?”熙宝只觉有些耳熟,突然想不起他是谁。 枫凰点了点头,继续道,“是的,他父亲是治国宰相,自己年轻有为。此次出使北国,也是为淝水之战的后事而来,要不让他来救吧,比较之下,紫琦公子远水救不了近火。” 第424章 番125 都是利用 熙宝不太看好,“他?无端端为什么要救我了?” 枫凰冷哼,“只要有利可图,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可我已经是个亡国公主了,还能帮他做什么?” “你还有紫琦公子,不,是皇子。”枫凰压低了声音,但又用及为清晰的口吻提醒她,“你给不了的,他都可以帮你给。” 熙宝立马摇了摇头,否定道,“枫凰,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但如果你是想利用紫琦,陷他于危机之中,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我不会答应的。” “公主,你现在已经亡国,难道你真的贪图安逸,不想为死去的人报仇吗?”枫凰加重了声音。 当日血洗皇宫的景象再次浮现,熙宝眼眸一凛,坚定道,“不,当然不是。我一定要手刃了慕容冲。” 枫凰冷冷提醒,“可就凭你一人,自身都难保,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慕容冲逍遥法外,糟蹋你的姐姐。” “你、你说什么?”熙宝心头一惊,手心里顿时一层冷汗。 “我在说文锦公主,她正受着慕容冲的暴虐。如果幸运的话她还能屈辱的活下来,如果不幸的话明天你就能听到她的死讯。” “……”熙宝垂下视线,神色哀伤。又一个……又是个清白的女子给毁了,他的仇恨之火到底要多少人的牺牲才能浇灭呢。 枫凰看着失神的熙宝又加了一句,“或许下一个就是你。” 熙宝深深吸了口气,点头道,“好,你说,该怎么做。” 枫凰扬了扬嘴角,对着地牢里的女子说道,“如果你想报仇,就必须要得到紫琦皇子的帮助,但是以他现在的力量还是不够的,你要尽所有力量扶持他坐上王位。” “……”熙宝看着心思缜密的枫凰沉默不言,她正勾拉一张巨大的网,却像是说着普通的排练一样轻巧。 “现在只要你同意,我就可以和司马元显达成协议。他现在救你出来并将你送到紫琦皇子身边,而你在紫琦坐上皇位后,助他在南朝耀武扬威。”话落,枫凰看着里面的人,等着她的反应。 熙宝冷静的考虑了一下,缓缓问,“你是不是跟他见过了?” “是的,我必须要探探他的口风,以免他倒向慕容冲,出卖我们。” “这条计策是你们已经商量好的?” “对。”枫凰毫不避讳的承认,“现在只是等着公主你松口了。” 熙宝冷哼,“原来他也是极具野心之人。” “哪个朝代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最好的果实总有人盼着。”枫凰的眼眸深邃如星空。那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似乎很被她信任。 熙宝看着窗外的冷月,最终点头,“那好,就这么答应他。” 枫凰表面不动声色,内心里却松了口气,“公主,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会让他在明晚就将你带走。” 熙宝抬头看着窗外的女子,她只比自己长几岁,却经历得比自己多太多。亡国会有的悲哀和痛苦,她都尝尽了,所以她更懂得怎样去保护熙宝。 “不要叫我公主了,我已经不是了,就叫我熙宝吧。” 枫凰在星光下转首,面色忧郁肃穆,“就叫主上,至少你还是虞美人的统帅。” 人是伟大的,可以创造无数奇迹,侵占万古大地;人又是渺小的,和日月星辰天地万物比起来,不过是沧海一粒短短一瞬。人是美好的,可以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亲人、伴侣而忘记自己;人又是邪恶的,侵夺、厮杀、占有从未停歇。 大地上每个生灵的降生都以为了另一个生命的失去,每个欢笑的远方都有人在哭泣。而每个巅峰的背后,结局都是灭亡……不过时间的长短罢了。 万古星辰下的大地宁静无声,阿房城内十万大军驻扎,铁桶般牢固的城墙内,暗流涌动。 阿房城的掌权者刚刚血洗了长安城,致使一代悍帝下落不明,现在长安城内苻忠称帝,改国号为北苻。而背叛者又被他人背叛,不得不退守阿房城。 权势内有谋臣人士进谏,让其投奔兄弟慕容泓,或者再向长安攻之,但两种作为都各有弊端,慕容冲选择了先稳定势力,再看各方风起云涌。 后屋,一个小巧的别院,紧闭的房门内烛光昏黄,帷幔无力垂落。铜镜前端坐这一位年轻的女子,她容颜秀美,双眸剪影,眉目间的神韵暗示她有着良好的教养和出身。 只是白皙如雪的肌肤上竟有一道道的抓痕,嘴角上还带着未消的淤青,乌黑的秀发散散的垂在腰间。 她腰杆笔直,无声无息的凝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中透着愤怒、怨恨和悲伤。纤细嫩白的手指紧紧握着,血红的指甲还透着往日的尊贵,只是整体看去,她已落魄不堪。 就在昨日的深夜,她的自尊和骄傲被人狠狠践踏。 那个肮脏不堪又卑鄙下流的男人……那样近的触摸她、亲吻她,路过她的每一处肌肤,甚至是更深的地方…… 而这一切,都是源于亡国!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父皇就决定了她以后的人生。做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性格,她不能违抗,不能呐喊。所以持权者好,她才好,持权者亡,她便也要随波逐流,轮流到污秽不堪的地步。 她恨那些臭男人,她的心底从没有爱,她不爱任何人。她早已看透了这个丑陋不堪的世界,而她更恨这个世界……没有给她更多选择的世界! 突然,无声的世界被一阵无礼的推门声击溃。 文锦心头一颤,目光微闪后瞬间涌入死灰的绝望之色,她的身体依旧纹丝不动,坐在镜前。 昨天慕容冲毁了门栓之后,那扇门便没有锁了。他下了命令,除了院外的守卫,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所以……此刻能随意推门而入的,便只有一个人。 ——慕容冲! 透着铜镜,文锦默默的看着那匹凶狠贪婪的豺狼向里屋走来。 第425章 番126 折断的骄傲 他撩过红色纱帐,步伐稳重轻盈,劲装束身,容颜冷漠,五官精致,像极了一只披着俊美人皮的恶鬼,隐隐散发着一股杀戮之气。 慕容冲缓缓的向文锦靠近,扑击而去的腥血味令佳人寒颤。他抬起手,抚摸着她清香的秀发,一路延续到她的耳朵、脸庞、下颚,然后落在肩上。修长的手指正好触碰到她的锁骨,轻轻的抚摸着。 “很恨我?”慕容冲俯下身,在她的耳边低语。雄浑有力的呼吸回荡在文锦耳畔,像诱惑的蛇一样盘向她的全身。 “不要恨我,要恨就恨你妹妹天锦好了,毕竟是她的决定才有你的下场。” 文锦眼眸微颤,神色不定。 “哦,你还不知道啊?那我告诉你。”慕容冲突然笑起,另一只手也搭上她的肩头,透着她轻薄的衣衫,能辨出她柔软的身骨。 “她在战场上和一个敌人的将军弹琴说爱你侬我侬的,不惜将至关重要的情报透露给他,才导致这次淝水之战百万大军的崩溃。自然……也就给了我们机会。” “这不可能。”文锦抬臂打开慕容冲的手,情绪有些激动,“天锦不会犯那种错,这是不可能的。” 虽然她不懂军中要事,也没有陪伴妹妹在军营中走动,但是她了解天锦,她不会做出那种离谱的事情。 “不可能?”慕容冲冷笑,他站在文锦的身后,目光顺着她的发丝一路滑到腰部向下,“那个将领叫谢琰,他现在可是南朝的大功臣。是德才兼备雄姿英发之人,我们天锦公主为了追求他可是闹了不少笑话,甚至要和他私奔。” 文锦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眸颤动,口吻硬冷道,“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不信的话你也可以问问其他人,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以为苻坚为什么要做得那么无情,不但舍弃了大锦军,连关于天锦的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因为……”慕容冲再次俯首在她的耳边,按上她的锁骨,甚至有下滑的趋势,“她就像现在的你一样,都是污秽不堪的东西。” “滚。”文锦突然一阵恶心,起身将慕容冲推开,镜前的饰品洒了一地。她悲愤的嘶吼着,“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你才是污秽不堪的东西……” “文锦,你有什么资格笑我?”慕容冲张开双臂,眯了眯眼缓缓的伸向她,“你以为你还像从前一样像块美玉一般无暇吗?你忘了昨天晚上,我们两个是那么亲密的……” “闭嘴,闭嘴!”文锦发疯似的崩溃嚎叫,随手抓起镜前的发簪向他刺去,“慕容冲,我杀了你。” 论姿色,即便是和妹妹生得一模一样,或许她还能胜一筹;只是论手脚功夫,她和天锦的距离就相差甚远了。 慕容冲抬手就擒住了她,再用力一带就将她圈入怀中,紧贴着她软弱的身体,闻着她的香味。 “文锦,你怎么不吸取教训了,反抗的话会很痛的。” “放手。” 文锦还在奋力挣扎着,但对慕容冲来讲,她每个关节的扭动,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只会让他更加的亢奋。 他的手,像被恶魔牵引着一般游遍文锦的全身,所到之处,衣裙无不断裂破碎。光洁的肌肤在烛光下晃动刺目,还有她哭泣嘶吼的声音。 “放开我,你这个禽兽……” 她的发散落在胸前,泪水顺着脸庞滚滚而下。 慕容冲抬手将她抱起,狠狠丢上了床,她如玉无暇的曼妙身体一览无遗,让贪婪的人变得狰狞不堪。 “文锦,你是我的!” 皑皑白雪将整个村庄覆盖,天空暗沉,细雪纷飞。四周万籁俱静,只有寒风呼啸来去的声音不绝于耳。 熙宝踩在厚重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她看着辽阔静远的天地,感觉非常的自在安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这场雪,似乎下了很久很久,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 “熙宝……” 忽然,有女子的声音在唤她,悠远而空灵,轻缓又哀伤。 “谁?”熙宝抬起头,看向四周。 “熙宝,记得要放下……”声音再次响起,好像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谁,是谁在说话?”熙宝本能的想要寻找声音,可是那声音太空灵了,她转了两圈,除了积雪和枯木什么也没看到。 突然,前面有一抹白影闪过,熙宝下意识的就追了出去。 “谁在前面?” 那白影没有回答她,熙宝脚下一滑摔在了雪地了。积雪寒冷,却有种清冷的感觉。 等她再抬起头时,一只美丽的白狐优雅自然的坐在一块高石上面,松软的白雪被她踩在脚下,似天降的地毯。 “熙宝……我的孩子,记得要放下……” 白狐没有动,却从它的口中传来温柔又伤感的叮咛,一双深邃的眼眸遥不可及,目光幽幽的看向她。 “孩子?”熙宝望着它低喃,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包裹着她。 那白狐久久不动的看着她,突然又快速的跳入木林积雪中。只有空灵的声音还是积雪上飘荡—— “要记得,不得贪红尘因缘……不得深陷爱恨情仇……不得沉浸贵权高位……” 一种强烈的温暖感觉冲击着熙宝的内心,她忽然大喊了一声,“娘亲……” 熙宝连忙寻着白狐消失的方向追去,“娘亲,是你吗?” 可是那抹高雅的洁白一闪过而,再没有痕迹。 “要放下……”声音也渐渐远去。 “不,不要走……”熙宝在雪地了奔跑哭喊着,“娘亲,不要走!” 熙宝猛然一惊,睁开了眼睛,白雪和辽阔的天地都不见了,寒冷席卷而来。周围是昏暗潮湿的牢房,不大的透气**来孤寂的星光。 那是梦啊…… 第426章 番127 阴谋论 熙宝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内心苦笑。她居然在梦里喊一只白狐为娘亲,难道她也是中毒已深了。只是……只是那沦陷在梦里的感觉,真的很温暖。 突然,黑暗的深处传来一丝光亮,有碎乱轻易的脚步声慢慢逼近。 熙宝站起了身,目光投向光火之处。 来人着一身戎装,身姿修长挺拔,英俊的容颜还带着一丝俏丽,嘴角透着的狂妄而又玩世不恭的微笑。再旁边还跟着枫凰和虞美人的一个下属。 “司马元显?” 来人隔着牢栏站在熙宝的面前,火把下他的轮廓晦暗不定,一双清澈的眸子深处却有着沉重的杀机感。 “你比想象中还要年轻有为啊。”熙宝看着对方的气魄,就能猜到他的身份。 “过奖,熙宝公主也是睿智动人。”司马元显缓缓一笑,声音清脆干练,头向一边歪了歪。 熙宝看对方还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也跟着多饶两句,“我一个亡国公主落魄至此也谈不上动不动人。” 司马元显眯了眯眼,笑道,“公主谦虚了,我司马元显也只是眼看浮华之人。” “您的父亲在南朝可谓是独揽朝纲,我们淝水兵败后他还能派你看洽谈,可见内政手腕了得。”熙宝冷笑,摇了摇头,目光却是凌厉,“可惜我们北国已亡,世子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苻坚帝能统一整个广阔北方可不是无能之辈,纵然是国亡了,但他留下的势力依旧不可小窥。”司马元显抬了抬手,狂傲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冷意,“再说,我司马元显办事,什么时候有空手而归的?” 熙宝扬了扬嘴角,眼中波光涌动,隐隐赞许他是个人才,“那你应该去找我的父亲,何必眼巴巴的来找我。” 司马元显仰首长笑,为她的主意感到不屑,“哈哈哈,你的父亲我当然是找过了。正如情报说诉,他受五石散所惑,已经神志不清,没有什么价值了。我自然得从其他地方入手。” 如此看来,他是做了大量调查后才选择的她,这样一来熙宝更要探探他的底了,“我们北国最具有利用价值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你来晚了。” “太子苻宏轻信周围的人,死不足惜。天锦公主……”司马元显露出无所谓的神情,摇了摇头头道,“已经发挥了她的最大价值。至于你嘛,跟他们比起来,确实能力不够。但我司马元显就是能将最微小的东西,展示出最大的作为。”说着略挑了挑眉,自信得意的模样。 火光中,熙宝眼眸暗暗微敛,“我一介女流,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长安异主后,本该是安定民心、重塑内政的关键时刻,同样也是出头的最佳时机。但是有人却放着大好机会不把握,满城的找一个失踪女子。”司马元显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有意问道,“熙宝公主应该已经知道我在说谁了吧。” 是紫琦。 熙宝下意识就能猜出那人的名字,这世上,除了善良的紫琦,还会有谁找她呢?很明显,他的是想透过自己将魔爪伸向另一个人啊。 “我稍加打听就知道,他是新继位北苻陛下的第三个儿子,现在是三皇子紫琦。手握重兵,被苻忠看中,前途无量。只可惜,他偏偏要为了一个女人惹得陛下生气。唉,也太不争气了。”说罢惋惜的叹了口气,又失望的摇了摇头,却给人一种诱导的感觉。 熙宝垂下眼帘,露出些许柔情。 那个男人她是知道的,自小不喜争斗,不好强胜事。性格温润如玉,又重情重义,是难得挚友亲朋。 “他不是不争气,他只是生性纯良,不屑争斗。” “哈哈哈,这样的年月,这样的家室背景还谈什么纯良。”司马元显大笑后冷哼,明眸里光芒明暗不定,“如果真有这样纯良,他是活不到现在的。” “爱信不信。”熙宝也不愿多费口舌,反正像他们那样刀口舔蜜的人,纯良就像传说一下虚无缥缈。 司马元显挥了挥手,定下神色,眼角闪过一丝凌厉之色,“算了,他纯良也好,不纯良也好,都与我无关。其实最好是该纯良点,也好实行我的计划。” 计划…… 熙宝眼眸一亮,司马元显来到这里的计划,枫凰已经跟她略提过了,但她还要再和他确认一遍。 “你的计划我大致听过,但我还需要你再确认一遍。” “熙宝公主还真是谨慎啊,我来这里本就是为了一堵佳人的风采……”司马元显突然绕起了弯弯,玩笑的眯了眯眼,抬臂将手伸进牢房里,勾向熙宝的下颚。 枫凰在旁瞬间铮然拔剑,剑刃抵在他的手腕处时,司马元显的手指离纤白的下巴只有一寸的距离。 这样一个凶神恶煞不懂风情的女人在身边,年轻的司马元显顿觉没趣,“哎,算了算了,要不我们先出去说吧。” “不必了,如果你是想利用我做出窥探紫琦的事,那我情愿死在牢中。”熙宝一口回绝了他,这些原则性的问题,她是不会避让的。 司马元显摇了摇头,叹息的开解道,“公主啊,你何必那么想不开了。国仇家恨,哪一件不是血流成河的事情,区区牺牲一个人又何妨。难道,你也要为了一个男人,做出大不为的事情吗?” 这话听着像是开解,实则却有窥探之意。 熙宝神色凛然,言语铿锵,“国仇家恨自然是忘不了,但也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随意牺牲身边的至亲至爱。” “如果非如此不可呢?”司马元显扬了扬眉,他倒要看看,她会怎样坚持。 熙宝冷笑,落落大方的抬了抬手臂,“那真是白费了你的苦心,还请回吧。” “好好好,果然是烈女子。”司马元显轻轻拍了拍手,欣慰自己没有看错人,赞叹道,“公主放心好了,我也没别的要求。皇子紫琦很有可能是北苻未来的皇帝,他对公主你可是重情重义。我现在可以放公主回到他的身边,但是公主你必须答应我,如果紫琦能够继承皇位,你一定要在他面前帮我美言几句。也好让我在南朝好办事。” “这就怪了,紫琦固然是好,但他还有个同母的哥哥紫宸,他可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熙宝心有猜忌,侧脸看向牢门外坦然自若的人,思绪不断翻滚着。 第427章 番128 结网 他倒是想洒一张有利的大网,还是想直接想透过某个皇子干涉北苻的内政。如果是后者,此人真是太过凶险。 “名正言顺?哈,苻忠一贯宠爱三儿子紫琦天下谁能不知?”这种小事还瞒不到司马元显,而他就是要利用这些细微的小事,步步为营,来完成自己的野心,“当然,这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到底他能不能继位,还得仰仗熙宝公主你啊。如果你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紫琦皇子被害的话,我也没办法。” 熙宝陷入沉默,尽管司马元显说得风轻云淡,但真正实施起来是风起云涌。何况紫琦性情淡然,不喜浮华,他未必会在意皇位这种沉重的权势。 司马元显见熙宝斟酌不定,不由得提醒她,“这世上从争储位置败下来,能够颐养天年的人,可没几个。至于你的仇,除了紫琦之外,谁还会替你操这份心?” 这些熙宝自然也是明白,翻开血腥的历史,但凡皇权中的人,谁又能全身而退?抬首看向枫凰,神色清冷如刃,那何尝不是被重伤的结果。再看如今的自己,监牢冷过冰霜,净白的肉身宛如板上鱼肉,生死不过别人张张嘴的事。而紫琦……那个温柔的紫琦,又会是什么下场了。 熙宝神色渐渐沉静,眼眸泛着阴鸷的光芒,狠狠的定向牢外的人,“这当真是你的全部计划?” 她的表情司马元显很满意,好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邪魅的扬起嘴角,“当然。” 熙宝一挑眉宇,眼中又掀起一阵风谲云诡,“你就不怕我得势后反悔。” “哈哈哈。”司马元显仰头笑起,神色决绝,“我们这种权利里存活的人,哪个不是刀口舔蜜呢?” 果然是凌厉之人,熙宝点头,“行,那我便答应你。” 司马元显神色一动,抬手道,“来人,断锁!” 后面的下属得令立马上前,手握利器狠狠一凿,铁索应声而断。 枫凰连忙将熙宝引出牢房,拉着她打算快速离去。 “等等。”熙宝停下了脚步,看着枫凰道,“我不能就这样一个人走。” “如果你还想救苻坚的话,那边有重兵把守,你是救不了的。”司马元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是笃定。 熙宝看向枫凰,枫凰也是点了点头,“是的,皇后以及其他重要的人也在那边,人太多,救不了了。” 这些重要的人他们都有打探过,别说救了,光是靠近就很困难。 熙宝又想起一人,“那文锦姐姐呢。” 枫凰思绪了一下,如实答道,“她被单独囚禁在一个小别院,我可以去试试。” “姐姐,我和你一起去吧。”一旁沉默无声的下属突然上前,目光诚然,要求一同前去。 “不行。”枫凰一口回绝,按住了刀柄,“默默,你得带公主到安全的地方。” “不用,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熙宝目光坚定,似乎一定要将文锦救出。 枫凰处事冷静,略思绪了下便摇了摇头,没有答应,“公主,你现在身份特殊,要是再被发现的话……” “哎,算了,我好人做到底。”司马元显不想听她们互相推迟,索性一口气揽下了瓷器活,“你们快点将熙宝公主带到接应的地方,再磨蹭就该被发现了。” “你?”熙宝诧异的回头,疑问,“你为什么要冒这个险?你有这么好心?” “唉,我当然没那么好心了。”司马元显也不在乎什么名声,大大方方的就承认了,末了还纨绔道,“听闻文锦公主可是位倾国美人,我得去看看。” 熙宝霎时就想到文锦遭遇的苦难,神色豁然一沉,拧眉厉声,“我警告你,不许打她的主意。” 司马元显无力叹息道,“放心吧,整个军营都知道她成了慕容冲的女人,我哪能那么堕落。我就去看看,满足一下好奇心,顺道再把她救出来呗。” “你要是敢动她一下,我定跺了你的双手。”熙宝眉间掠过一丝阴鸷凶狠之色。 罗帐房内,慕容冲缓缓穿好衣服,轻轻扣上腰带,神色舒畅满足。俊俏的眉眼处还飘荡着有意未尽之色。 慕容冲转过身,看着锦缎包裹里的肉.体紧紧的蜷缩在一起,那水润的眼眸闪烁不定,像一只受伤的玉兔。 “是不是很痛?”慕容冲身手抚摸着她润滑的肩头,。 “乖乖在这里呆着,你会慢慢习惯的。”做了这种事,慕容冲也不愿像从前那般讨好她,“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有多幸运。” 那人一边默认了自己的罪行,一边还当自己是主人一样,冷哼离去。 门被重重带上,床榻上裸身的人终于忍不住留下含恨的泪水。 她文锦好歹也是一国公主,芳华绝世洁身自好,如今却沦为一个贱奴的玩物,任其践踏。若这也算是一种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文锦将头埋进绸缎中,悲痛绝望的抽泣着。忽然又传了推门声,然后轻轻关上,似乎很小心的样子。然后就感觉到有人在缓缓的向自己靠近。 这里除了慕容冲,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进来。一想到慕容,文锦就觉得一阵恶心,抹掉了眼泪,呵斥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那人已经来到了她的床边,停顿了一下,顽劣道,“转过来,让我看看。” 这声音清脆明朗,明显不是慕容冲的声音,“谁?” 文锦赫然转身,却到看一个陌生的面孔。那男子还很年轻,时候也就与她一般的年龄,一双清澈的眸子粼光闪动。 文锦扯着缎被警惕道,“你是谁?” 司马元显神色一凛,眉宇间掠过一种诧异的神情,险些就迎上了前去。然而这种失控也只是短短一刹,瞬间又调整过来,恍然明白了什么。 看着床榻上的人紧紧包裹着自己的身体,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她的在颤抖,眼眸里也都是悸动的神色。司马元显叹了口气,遗憾道,“果然好姿色,可是……还是相差甚远……” 第428章 番129 司马元显的诱惑 “什么?”文锦被说得一头雾水,完全猜不透他的用意。又或者他跟慕容冲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来见自己又是为何呢? 司马元显上前走,文锦随即一个激灵,慌忙呵斥道,“别,别过来,你想干什么?” “你想不想离开这?”司马元显压低了声音,带着诱惑看向她。 他说的话让文锦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司马元显扬了扬嘴角,目光幽幽,“你想不想离开这里,跟我去南朝。” “南朝?”这个字眼对文锦而言恍如霹雳,这是她噩梦的来源,更是她从未想过要去过的遥远地方,“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你去南朝?” 司马元显邪魅一笑,摊了摊一只手,“没有为什么,我救你,你就得跟我走。” “你……你想利用我做什么?”她才不会相信,这是上天安排的好运。 “这是我的事情,没必要跟你解释。”司马元显没正经说这着两句,又莞尔一笑,“当然,也不排除我看上了你。” 文锦浑身一颤,抗拒道,“你……你走开。” 司马元显摇了摇头,对她的反应很是失望,不免帮她分析道,“你现在就是个供人玩乐的***,作为一个女子,难道还有比这更糟糕的结局吗?” “……”好像被戳中了心底深处的痛处,文锦伤痛的垂下眼帘,手拽着绸缎紧紧握着。 司马元显趁机又道,“难道,你就不想自己做一次选择吗?” 选择!? 也有她该选择的时候吗? 从小到大,关于她的一切都是被别人选择,她的生活都是别人帮她选好的。如果可以……她也想像天锦那样豪放自得、鲜衣怒马。可是没有……那些已经选好的生活里,从没有这些。 她的命运在别人手里,那些自负强悍的人,终究没有因为她的妥协而善待她。 现在,有人让她做一次选择,这感觉,竟是这样无奈、无措又无畏。 这个选择,来得真是晚啊…… “好,我跟你走。”文锦要紧了牙,点了点头。 他说得没有错,已经是任人糟践的地步了,作为女人,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即便前面充满了苦难,那至少,也比现在情况好许多。 司马元显看着她精致的容易,展眉一笑,眼眸里风起云涌,似乎又有什么好戏在他心中悄悄的运量。 他端详了好久,看得文锦脸上一阵绯红才收起目光,从地上捡起衣服甩在了她的怀中,沉声道,“穿上,时间不多了。” 司马元显安排避难的地方是阿房城外的一个驿站,熙宝以为要大费周章一番,没想到他早有准备,一路的接应,把她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一个外籍人士,竟然在短短几天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做出这样的安排,可见手腕骇人。这看似固若金汤的阿房城中,又不知有多少诡心的蛀虫,各怀鬼胎的蠢蠢欲动。 熙宝坐在驿站内,目光遥遥的看向远方,四处一片荒凉,只有风会不挑剔的路过这个地方。 此时,默默突然从外面快速走来,回禀道,“主上,他们回来了。” “文锦姐姐……”熙宝默念一声,连忙跑了出去。 枫凰站在门口,时刻留意外面的动向。 “文锦姐姐。”熙宝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文锦跟在司马元显的身后,连忙迎了上去。 “……”但是文锦一身素色长袍,见到来人后神色惶恐一闪,并没有理她,和她错开后自顾自的向凉亭里走去。 熙宝看着文锦嘴角脸庞都是淤伤,眼神也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由得心生犹怜。想她这般清傲的人,遭得大难,身上的伤可愈,心头的伤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熙宝又看向了司马元显,他还是轻松自若的模样,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影响到他。 “谢谢你。”熙宝向年轻的使者道谢。 司马元显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坦然道,“不用谢,各取所需罢了。” 话是如此说,但熙宝还是很感谢他,“不管怎么说,你确实没失言,我还担心……” “你还是担心往后的日子吧。”司马元显俊眉一抬,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熙宝侧身,看向凉亭里的文锦,眉目低垂,“以后,我会照顾好文锦姐姐的。” “哎,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司马元显大手一挥,指了指凉亭里的女子道,“文锦公主会跟我回南朝。” “什么?”熙宝诧异的看向他,目光随即凌厉起来,“她怎么能跟你回南朝?” 不仅熙宝诧异,就连站在一旁的枫凰都有些吃惊,不由得握剑向他们靠近了两步。 司马元显笑哼,“为什么不能,北国已亡,她也没有什么地方去。” 熙宝沉下脸色,眼眸微敛,拒绝道,“我会照顾她,不劳你操心。” 司马元显毫不在意,反而得意的撇过脸,不屑道,“那也得看她是否愿意啊?” 熙宝向凉亭走了两步,目光探寻,“姐姐……” 文锦微敛了敛袍子,闪过的目光中又暗藏着坚定,“我答应了跟他回南朝。” “听见没,哈。”司马元显得意的笑起,“我司马元显从不逼迫人。” 熙宝看着年轻的司马元显心中一阵骇意,此人心思缜密,计谋深厚,最重要的是他能轻易拨弄人心,将别人心甘情愿的玩弄于鼓掌。 他是尚权术之人,若没有利用之处,怎会轻易带一个身份累赘的弱女子回南朝。 熙宝走进凉亭,拉着文锦厉声提醒,“姐姐,你可别被他骗了,他就是个豺狼虎豹,你跟在他身边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文锦拂袖,抽回了手臂,冷声,“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姐姐,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去南朝呢?”熙宝很是不解,焦虑道,“如果是因为亡国的话,那你放心,我一定会妥善安排你往后的生活,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不用你安排。”文锦目光寒彻,神情里充满怨恨与悲愤,“只要我还站在这块土地上,我就觉得作呕。” 第429章 番130 皇子紫琦 “姐姐……”熙宝能够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可是南朝也是凶悍之地,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只身前往,恐难有善终。 “你不用劝我。”文锦侧过身,抬头看向熙宝,曾经清傲明亮的眼眸里藏满了冷酷与决绝,“这里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我心意已决。” 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在这个她待了十多年的地方,她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熙宝百感交集,心中莫名腾起一阵悲愤的怒意,大声叱问,“司马元显,你跟文锦姐姐说了什么?你又到底想干些什么?” 司马元显莞尔一笑,情绪平稳淡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熙宝公主,你就不要再勉强,还是安排安排你往后的计划吧。” “我的事也不用你操心。”熙宝目光凛冽,再看向文锦时,只对上她清冷决绝的眼神。 也许司马元显说得并没有错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使命。旁人既替代不了过程,也替代不了结果。 熙宝缓缓的点了点头,仰首凝望长空,叹了口气,“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话落便转身走下凉亭。 “等一下。”司马元显出声拦住,“你就这样去见紫琦吗?” 熙宝侧目于他,眼神流出不鄙视之意,“紫琦不会害我,他不像你们玩弄衡权的人。” “他当然不会害你。”司马元显也没生气,继续说道,“但是他花费那么多心力在一个女人身上,已经惹的北苻帝很不满意,北苻帝正在满城抓你。” 熙宝看向枫凰,枫凰走上前来点了点头,“是的,还请主上再藏两天,属下去安排后面的事。” “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南朝的使者。”司马元显丝毫的拍了拍胸口,热情道,“你跟我的人去长安城内的一家客栈等着,明日傍晚之前,我就让紫琦皇子亲自来接你。如此,也可以加强你的地位啊。” “看你这么年轻,没想到你在这方面还这么有心。”总觉得有种无事献殷勤的感觉。 司马元显一挑眉,“功城为下,攻心为上,多谢夸赞。” 说着向熙宝伸出了手。 “怎么?”熙宝不明所以。 “给个信物啊,要不然他怎么信呢?”司马元显一副看傻瓜的表情看她,完全有种智商盖过众人的优越感。 熙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从袖内取出了一块乳白雕花的玉佩,“这个玉佩是紫琦送我的。” 司马元显刚要结果,熙宝下意识的缩了缩手,警告道,“别耍花样。” “放心,回头还给你。”年轻的使者不耐烦的拿过玉佩,在眼前晃了晃,放入了自己的口袋,“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司马元显也不嫌累,送来文锦又拿了熙宝信物后,带着几名下属就立马向长安城出发。 熙宝一直注视着他远去的背景,陷入沉思——文锦要去南朝了,南朝固然没有亡国,但那里会比这更好吗?会是一个怎么的环境,让不过十几年岁的司马元显变得如此老辣凌厉? 熙宝不算了解南朝,但想必应该也不是什么逍遥自在的好地方吧。 南朝的使者来北苻求见,有些意料之外;但听闻来的是司马道子的儿子——司马元显,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司马元显虽以使臣的身份来到北苻,却是南朝的世子。他年少有为,办事大胆、果断敏锐,幼时就伴在父亲左右涉及政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名号也越来越响,甚至有超越父亲司马道子的趋势。 如今在长安城外扣门求见,不可抑制的引起北苻内政的一阵骚动。朝中百官各有献计,但最终还是将他迎了进来。 紫东府内,暖风袭来,枯木抽芽;如玉君子,花前树下。 这个精致的屋院本来不属于他,那是前朝太子苻宏的居住地。 苻忠帝侵占长安称帝后就将这个屋子赐给了他。 那可是前朝太子的住处啊,竟然想都不想的赐给了三皇子紫琦。陛下宠溺之心明显,四下一片哗然,有喜有恼,有急有恨。 而紫琦,本无心于权势,却身在喧嚣中。 索性将紫东府布置得雅致清幽,朝中事他能推则推,独自躲在别院中处理着自己的事情。 曾经熟悉的挚友随着战乱也一个个流离失所,而熙宝…… 本以为可以好好祝福她的,却不想命运弄人。 也不知道她现在何处,过得可好。 或者…… 紫琦摇了摇头,不愿往最坏的结局里去想。 没有找到,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紫琦殿下,南朝使者司马元显求见。”副将征还报。 紫琦正烦着,又来了个不速之客,不免蹙眉,“他来我这做什么?” 副将扬了扬嘴角,含笑道,“您现在已经是皇子了,自然慕名而来的人也就多了。” 一想到这身份,紫琦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以前守城楼的时候,除了自家兄弟,谁还有兴登那寒酸门? 如今他依旧是他,反而日日有人来拜访。 紫琦语调平平,似勉强着,“带他过来吧。” “是。” 副将刚要转身,紫琦随即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征还随即回头,“殿下。” “她还有没有消息吗?” 征还心头一紧,沉下声音,“还没。” “再去找。”紫琦忧心的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他下去。 一会儿,有人踏上长长的走廊,大步而来。 那男子看上去非常年轻,一身黑色劲装修身洒脱,明眸里透着凌厉之气。嘴角扬着一丝狂傲的笑意,步步生风、气势逼人。 “司马元显,见过紫琦殿下。”男子近身后行了一礼,无论是速度还是动作,都做得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是只身前来,果真是胆识过来。 淝水战前苻坚帝的凛然之威还印在眼前,短短几个月却是这般颠倒的光景,恍然隔世。 “南朝使者在此战乱时刻,还能出使北国,真是有勇有谋啊。”紫琦象征性的赞许一番,这些话他已了然于胸,就像背一段诗一样简单……甚至还没有诗的情感。 第430章 番131 棋逢对手 司马元显也跟着寒暄,“过奖过奖,男儿理应为家国献身,我们司马家族享受龙恩,更应该身先士卒。” 紫琦无心衡权之术,想他来到这里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索性一开始便透露出拒绝的意味,“司马家族在南朝的威望不低于军功赫赫的谢家,你少年出众我也知晓。但你接到的命令是出使北国,可惜北国中途而亡,你只管回去便是,何必冒险试我们北苻。” 三皇子的一字一句落得又重又稳,但他司马元显也不是无才之辈,“如果连这点险都不肯冒,空手折回,又怎对得起殿下的‘少年出众’呢?” 对方倒是接得又稳又妥的。紫琦莞尔一笑,忍不住真意赞许,“果然是惊世之才。” 所谓棋逢对手了,司马元显跟着含笑道,“殿下也是逸群的人物,不必过谦。” 紫琦没再谦虚,目光从他身上游离开来,悠闲自得着,“那世子既然远道而来,应该见我父皇才是,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陛下我自然是要见的,毕竟有些事还是要陛下亲自下令。”司马元显目光一凛,直言道,“我要北苻自愿与南朝交好,并奉上黄金五千,织锦一千,珠玉若干,以示心意。” 紫琦目光豁然一亮,冷冽如剑,但刹那阴鸷又转瞬即逝,自负长笑,“哈哈,东西我们是有的,只怕你带不走,还要将头颅留在这。” 司马元显不以为然,继续着他的计谋,“大好头颅我怎能轻易丢弃,这不是来请殿下帮忙嘛。” “我?”紫琦冷哼,“爱莫能助。” 这个三皇子真是任性,对于心怀不轨的人他既没有怒而斥之,也没有探而问之,反而一股事不关己的样子。倒叫司马元显好好琢磨起下面的话。 浅笑片刻,年轻的使出为三皇子分析道,“殿下,北府刚刚立足于洪流之中,估计连内纲都没整顿好,外面还有慕容冲和代国残军虎视眈眈。拒绝向南朝示好,可不是明智之举啊。” 紫琦耸了耸肩,故意藐视道,“那你们有本事,可以北上啊。” 现在的南朝刚刚经历了淝水之战,虽是胜方,却也不能再接受更多战役的。 司马元显自然是知道自身弱势的,也看出来对方料到他们不会出兵,但他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的人。 “我们南朝无心战事,只盼国泰民安。但淝水之战,北苻兵名声在外,若那些叛乱的残军得知南朝与北苻交好,势必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的。” 紫琦几乎是笃定的问,“你们会出兵?” 使者的双眸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而眸底深处又好似暗藏了一把锋利的宝剑。他压低了声音,很有自信的提醒,“光名声就够了,殿下。” 紫琦为他的城府冷哼,“果然是妙计,表面上两国收益,其实最收益的人还是你吧。北苻都给你撑腰,那你在朝中还不是耀武耀威。” 最深的心思被看穿,司马元显没有丝毫辩驳,反而认同道,“互助互利,有什么不好?” 紫琦最厌这种以自己利益为首,还不惜利用国家、君王之人。这种人心思阴鸷历辣,满腹诡计,甚至能在暗中操纵家国运势,是极具危险的人物。 “如果你以为我们北苻都是贪生怕死之辈,那你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 “哪个历朝历代没有贪生怕死的人,只不过殿下不是罢了。”司马元显看着三皇子实话实说。 “知道还来?”紫琦侧过身,不愿再留客,“趁着现在陛下还没召唤,赶紧去找另一个人吧。” “开玩笑,整个北苻谁能有殿下这种分量。”司马元显显然不想放弃。 而紫琦也被他直言不讳的话给触动,笑道,“哈哈,如果你现在能将大好头颅献上,或许我会考虑考虑。” 司马元显眼眸里折射出一道锋利的光,扬起嘴角,“头颅是舍不得了,但是玉佩还是可以的。”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纯净雕花的玉佩。 紫琦心头一惊,几乎是一把抢过,厉声道,“你哪来的?” 他的反应正中司马元显的下怀。 不管什么人都是有软肋的,只要能找到,什么事不好商量呢? “熙宝公主给的。” 司马元显轻松的说着,然而紫琦怎会轻易信他,“她在哪?你把她怎样了?” “殿下放心,她现在很好。” 熙宝现在可是非常宝贵的人质,何况她性子烈,不将她哄骗得痛快些,又怎能配合他完成计划呢? “你最好老老实实将她交出来,若她有什么差池,你定出不了这长安城。”紫琦双手紧握神情阴鸷,目光凶狠的直视他。 “我要是出不来长安城,外患再添一个南朝,那殿下可就成了北苻的罪人了。”司马元显还是坦然自若的模样,不卑不亢,一切都按照他想象的样子发展,“再说熙宝公主,我可是从慕容冲的军营里将她救出来的,我白白送给你?” 紫琦目光冷冽向前一步,强烈的压迫感随之而上,一字一字的凶狠道,“你威胁我!” 司马元显也沉下脸,略一挑眉,“不敢,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命运这东西,往往就是一念之间的。” 只要事态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管局情看似怎样紧急,他都能做到安然不动。这些年在南朝的权势争斗中,大风大浪的,他也没少见识。 “嗯,算算时间陛下也该宣我进殿了。”被主人轰了几遍,司马元显终于露出要走的趋势了,“殿下,我先告辞了。” 临走时,他看着紫琦焦虑的神色忽而展颜一笑,双眸明媚,贝齿洁白,竟也像少年般阳光灿烂,甚至露出一丝适龄的单纯之气。 真是越精明的人越古怪。 紫琦看着使者离去,最终将视线收回到玉佩上。这是熙宝过生日时送的,雕花是照着她喜欢的一幅寒梅画临摹刻上去的。 ——原来她一直随身带着。 越是割舍不下,越是能找到残存的温暖,有时人就是这样心甘情愿的卑微下去,连自己都能骗过。 “熙宝……” 第431章 番132 北苻朝堂 议事殿上。 一声拍案惊喝,“放肆!” 苻忠帝坐在龙椅之上,威严呵斥。就在十几天前,这个位置上还坐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曾比他更嗜血、更强悍、更伟大,但终究还是如流星般陨落。 “狂妄使臣,竟敢提这种要求,简直做梦。来人啊,将他拖出去斩了。” “慢着。”紫琦上前一步,行礼道,“还请父皇三思,他可是司马道子之子,不是普通的使臣。” “那又如何?”苻忠帝冷哼。 犯帝王威者,必杀之! 紫琦撇一眼不远处的司马元显,他面无惧色,身形笔直,目光低垂着,却是宁静阴寒。 紫琦正色道,“司马道子是琅邪王,南朝有名的权臣,如果我们将他儿子给杀了,那势必为引起两国争端。” 一旁的大皇子紫宸突然轻哼,不屑道,“南朝在淝水一战虽然赢了,但也是元气大伤的,不用畏惧。” 此人年龄稍长,也是相貌堂堂。他是紫琦同母的哥哥,当成的大皇子,按理说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但是苻忠帝在他和紫琦还年幼时,便一直看好他的弟弟紫琦,甚至给他过多的恩宠。就比如紫东府,那是太子的居住地,竟然当着满朝文武赐给了紫琦,这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但在紫宸看来,他的亲弟弟固然睿智,但是性格太过柔软,难担重任。所以明里暗里,多少有些挤兑他。 紫琦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避让,只是这一次,为了熙宝的安全,他不得不兄弟争论一番。 “这毕竟是两国之事,我们北苻刚刚建立,需要时间整顿内纲。”紫琦再谏,“况且外部还有慕容冲、代国残军等大敌,不可掉以轻心啊。” 站在紫宸皇子身后的国师不屑一哼,“那南朝就会趟这浑水吗?” 国师起初做过紫宸皇子的恩师,后来也一直辅佐于他,同样对闲散温良的紫琦不甚看好。若做个无事皇子他也不反对,只是若要威胁到他大皇子的未来,他势必反之。 紫琦一心想着熙宝的安危,见事态接二连三的被反对,言语不由得硬冷起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安、谢石都是用兵如神之辈,八万能击溃百万大军,不可小视。况且我们的军队远不及百万。” 国师愤怒拂袖,雪白的胡须随着说话而抖动,“紫琦皇子仗别人之势,灭自己威风。苻坚自负狂妄、中毒疯癫,军中满地的叛徒,这才兵败淝水。若换做他人,纵然谢氏一族天赋过人,也不可能屡战屡胜。” “那如果南朝和慕容冲之辈联手呢?” 紫琦的推断让议事殿内的反对声戛然而止。 是的,如果南朝和慕容冲或者代国残军联手,那必将是一股难以阻挡的力量。对新建立的王朝来说,很可能是致命的。 此时,司马元显心中暗笑,找准了时机说道,“我们南朝只愿与强者为伍,但也从不缺强者。” 紫琦眉头微敛,觉得司马元显的话狂妄刺耳。果然,皇子紫宸立马就站出来呵斥,“陛下,司马道子的野心人人而知,他窥探皇位已久,就是南朝的乱臣贼子,不可轻信啊。” 司马元显神色一凛,视线如刃般移向旁边的人。 紫琦怕他把事越弄越僵,连忙说道,“父皇,此刻我们的情势也是内忧外患,敌人只可少,不能多。假使我们与南朝较好,这名声传出去也具有威慑力,何不趁此机会利用呢?” 国师直斥,“我看他们是图谋不轨。” “呵呵,此人此举着实可笑,我看你才是图谋不轨吧。”司马元显侧过硬朗修长的身体,目光凶邪。 国师怒斥,“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司马元显阴鸷冷哼,据理力争,“纵观历史历朝历代,哪个会将自己的家国陷于四面楚歌的境地,而北苻正是存亡之际,你不拉拢势力,反而到处树敌。所以说,你这才是亡国心。” 突然被扣了这么大一个帽子,国师气得嘴唇发紫,抬手指道,“你胡说八道,你、你……” “够了。”坐在殿上的一拍龙椅,落下了决定,“既然你们南朝有心,还便成全你们好了。” “陛下英明。”司马元显行了一礼,嘴角抑制不住的扬起。 而紫宸皇子和国师自然是面色铁青。 至于紫琦,倒是隐隐宽了宽心,但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出了议事殿,紫宸皇子和国师拂袖离去。 司马元显跟在紫琦皇子的身后,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哼笑,“你也真是心大,若换做我,早就弄死他们了。” 紫琦撇了他一眼,大为鄙视,“都是亲兄弟,张口就弄死的。我看你年纪轻轻,怎么煞气那么重?” 司马元显眸光微转,伤感的神色转瞬即逝。他避开了他的问题,直言道,“你不弄死他,他迟早会弄死你的。” “这不可能。”紫琦脱口就否定了他,“我们可是亲兄弟,况且我也从未想过要和他争夺什么。自小到大,但凡他想要的,只要我有,我都会给他的。我知道,他是个好强的人,但本性不坏。” “这可难说。”司马元显看着天地一线,缓缓叹了口气,“人都是会变的哦。” 紫琦看着他,眼底竟流露出一丝悲凄之意。 ——这样冷血无情的他,也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吧。 那过程,必是万分痛苦的! 斜阳照影时,紫琦终于再次见到了熙宝。 她立在河岸边,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迎着夕阳,像是一首萧条的芦苇。 还以为烽火之后不会在见面,没想到终于再见面了。 “熙宝。” 紫琦迎风呼唤她的名字。岸边的女子刹那回首,惊艳了整个黄昏。 “熙宝……” “紫琦。” 熙宝未像人妇一样将头发盘起,她还披散着头发,周身散发着少女的气息。她声音轻柔,素色衣袂,看到熟悉的他后,热泪盈眶。 第432章 番133 相逢与诀别 “熙宝,熙宝。”紫琦疯了似乎的跑过去,将熙宝一把搂进怀抱,“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 紫琦按住熙宝的肩膀,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能有这一刻,他实则是太幸运了。 “可是……”熙宝趴在紫琦宽大温暖的肩头,泪水止不住的流出,“可是,他们都不在了。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太子殿下、还有……” 熙宝不断的哽咽,她就像孩子一样,趴在紫琦的肩头,流着泪。 不远处,文锦看着他们相拥而立,看着他们是如此的纯净无暇,看着他们找回想要的东西…… 文锦在昏红的夕阳下扬起脸,仰望着无尽的天空,不让眼底的泪水流下。 紫琦又拉着熙宝问了好多情况,问她有没有受伤,熙宝一一回答,多问了几句,眼泪又流下了。 再人最无助的时候,有个人能来到你身边驱寒温暖,是多幸运的事。 司马元显和下属叮嘱了几句,走向文锦,“发什么呆,走吧。” 文锦从遥远的天际收回视线,双眸里神色暗淡,也不说话,跟了上去。 “等一下。”熙宝听到司马元显的声音,立马赶上前去,将文锦拉向旁边。 没有了一开始的激动,熙宝口吻温和许多,“文锦姐姐,你真的要去南朝吗?那里的情况不一定要比这里好,起码……起码这里还有我啊。” 文锦暗叹了口气,连个视线也不愿给熙宝,“可是……这里已经没有我了。” “姐姐,那些……都会过去的。” 不会的,过不去的。 那些都会成为最深的烙印,死死的刻在文锦的心头,成为她永远的伤痛。 “不要留我了。”文锦声音轻缓如烟,像远去的风无力飘摇。 “文锦,你这是……”紫琦听着她们的对话感到诧异,整理了一下思绪,隐隐猜到了什么,连忙说道,“文锦,你不能这样,你会毁了自己的。” 文锦没有答话,也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远方,听着故人挽留的话,留着悲伤的泪水。最终……她还是闭了闭眼,踏出了那一步。 “文锦姐姐,你永远都是我们北国最美的公主。”熙宝冲着文锦的背影呼唤着,泪水急速而下——这是她唯一还活着的姐姐了。 尚阳、苻连、太子、文锦……那些性格各异,各有可爱可恨的兄弟姐妹们,都被战火吞噬了。 而活着的人,也千疮百孔。 熙宝看着文锦决然而然的登上马车,重重的关上了车门。马车驾驶的那一刹,熙宝突然情绪崩溃,冲着离去的马车大喊,“我会报仇,我一定会报仇的,我会杀了慕容冲,拿他的人头祭拜长安!到时候你要是得到消息,一定要回来啊。” 马车外没有看到任何的回应,但马车里隐忍的哭泣声在颠簸中被不断掩盖。 那是痛、是骄傲和自尊被生生折断践踏的痛。 司马元显坐在马背上,听着他们的悲欢离合,反而轻狂得意的扬起了嘴角。 马车走远后,紫琦拿出帕子,为熙宝擦拭眼泪。 如今她已经是亡国公主,而他反而成了皇子,有些话突然变得说不出口。 “熙宝……” 千言万语,只能汇聚成她的名字,轻轻唤之。 “也不知道司马元显会把她怎样?”熙宝转过身,很是担忧。“那个男人,才不会在意她的死活,说穿了再多引诱都只为更好的利用。” 实质的定论让紫琦微微敛眉,不免问道,“是他救了你吗?” 熙宝看着马车越来越远的方向,缓缓点头。 “他有没有要你做什么?”紫琦有些着急的问熙宝。 那个年轻的男人和他的交涉只是短短半天的时间,可就在这段时间里,他能感觉到他的阴鸷凶狠、深沉睿智。 “他有没有做伤害你的事?”见熙宝未答,紫琦又问起来,目光不断的移动在她的周身,生怕她受到伤害。 熙宝嘴唇微微张了张,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选择了隐瞒,对这个世界最疼惜她的人选择了隐瞒。 “我没事,他没有利用我。”熙宝低垂了垂头,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他跟你说什么吗?” 紫琦想到北苻和南朝的事,暗猜司马元显救熙宝或许真的只是在利用自己。 又考虑到那些都是政事,也就不跟熙宝多说了。 “没什么,他是政客,只是想联络南朝和北苻的关系,给自己记个功罢了。” 马车已经在路的尽头消失,熙宝神色伤感,有些无措的看了紫琦一眼,但又很快收回眼神,向等在路边的枫凰走去。 “熙宝。”紫琦拉住她,声音轻柔,“你要去哪?” 熙宝目光幽幽,看着遥遥远方,“我既已亡国,自然四海为家。殿下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殿下二字深深刺痛了紫琦的心,“熙宝,我、我……” “你不必觉得难堪,至少你救了很多百姓。而且,我想你一定是个爱民的好殿下。” “可是熙宝……”紫琦轻轻握着熙宝的手臂,在夕阳下目光温柔伤感,“我并不在乎什么贵权身份,我只在乎你……” “……” “或许你会觉得,我现在才说这些太晚了,可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熙宝看着无比认真的紫琦,轻声又冷漠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紫琦让自己陷入回去,眉宇低垂,“最早想说的时候,你已经有了拓跋珪。我以为,你们会在一起。” 拓跋珪…… 是啊,拓跋珪,她也以为他们会在一起的。可惜天意弄人,那样飞扬的朗朗君子,竟会死在乱臣贼子的刀下。 她要报仇,她一定要报仇。 太子、拓跋珪……她不会让这些人枉死的。 紫琦闭了闭眼,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熙宝,留下来吧,让我照顾你。我不会再把你让给任何一个人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熙宝。” 第433章 番134 虞美人主令 熙宝目光澄澈的看着他,喃喃问道,“那你不怕我利用你吗?” “如果是利用,那我也心甘情愿。”紫琦握住她纤细清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知道你有国仇、你有家恨,我知道你想杀慕容冲。没关系,无论什么原因都没关系……这些事,我都会帮你去做的。” 熙宝目光豁然一亮,好像有一道光从最深的地方直射而来,“那好,我跟你走。” “真的?”紫琦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曾以为,他这一辈都不会和熙宝有什么关系了。 直到熙宝再次点头,他才失态的抱起熙宝在原地转了个圈,像孩子一样欢呼道,“太好了,熙宝,我太开心了。” “好了,快放我下来。” 熙宝双脚落地后,突然又严肃道,“要记得,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紫琦激动得眼眸都在放光,他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他对着熙宝,也暗暗发誓,“我要让你留在我的身边,哪怕是要我的命,我都不会后悔。” “好。”熙宝缓缓趴上紫琦的肩头,好像靠上了一座山,神色渐渐阴鸷起来,“真好……” “那我们快走吧,天色不早了。”紫琦扶着熙宝,抬头看了看渐落天际的夕阳,催促着。 熙宝抬起头,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先回客栈吧。” “怎么?”紫琦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熙宝笑起,安慰道,“有些事情我也要和我的姐妹交代一下。而且,你也不能将我贸然带进皇宫啊。如果长久留在你身边,又是什么身份呢?难道不要先安排一下吗?” “嗯,是了。”兴许是刚刚太激动,紫琦都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那好,我明天一早就来接你。” “你还亲自接我,就怕别人不知道你对我好是吗?”熙宝又像从前那样娇羞一笑,紫琦的心都要融化了。 “你放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都会安排好的,绝不让你操心。” “嗯,那好,我等你。” 紫琦将熙宝送回了客栈,然后留下部分士兵安插在附近,确保她的安全。 这个客栈在长安城内并不算豪华,却能将很多美丽的风景收近眼中。而之前的这一切,都曾属于她的父亲。 她打开窗户,趴在窗头遥望着远方,是苍茫的天地。 夕阳已经渐渐沉沦,天际还剩下一片昏红,就像又被翻去的一页历史,再也回不去了。 “主上。”枫凰走进房内,轻唤了一声,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先吃饭吧。” 默默也是一手端着一个盘子,跟在枫凰的后面。她刚进虞美人不久,有很多事都要带着学。 “枫凰,你先过来一下。”熙宝没有起身,反而召唤了枫凰过去,默默张望了一下,也静静的走了过去。 熙宝从腰间解下一块长形白玉,通身雕刻着虞美人花纹,白玉的正面雕刻着“虞美人主令”五个字。这不是普通的玉佩,这是虞美人组织中最高的令牌啊。 枫凰单膝跪地,低首垂眉,默默也赶紧跟着跪了下来。 熙宝抚摸着令牌,甚是怀念从前的旧友——江山随我姓,挥剑度万民。 ——熙宝,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够自己做选择。 “这个虞美人主令是天锦姐姐去淝水前交给我的,而我也不过抱着暂时保管的心意,一直未离开过身。”熙宝缓缓说着,似在跟枫凰说,又似在自己说一般。 停顿了片刻后,熙宝的眼眶渐渐湿润泛红。她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淝水战败,北国凋亡,虞美人也受到重创。枫凰——” “属下在。”熙宝唤了一声,枫凰连忙答应。 “明天早上我就要再次进皇城了,我决定要实施和司马元显之间达成的协议。我要报仇,用慕容冲的人头来祭我们长安。” 枫凰眼眸微转,一些思绪迅速的在心头翻动。 “我在皇宫里不可能再向从前一样自在了,你也不能再跟着我。”熙宝叹了口气,将主令缓缓的递过去,“我要你再次回到虞美人暗部,重新整顿虞美人。” 枫凰抬起头,伸手缓缓接过,此刻的白玉佩竟比千金还要重, “虞美人不能散,总还会再用到的。” “是,属下一定不会辜负主上的托付。”枫凰握着玉佩行了一礼,余光瞥向身后,“主上,让默默跟着你一起进宫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默默一惊,但依旧纹丝不动的跪着。 熙宝得了闲了才将视线彻底落在默默的身上。 她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一点,目光清澈,没有经过历练的样子。 “默默是吗?”熙宝含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默默起身又跪到熙宝身边,“今年多大了?” “十四。”默默有些怯生的回答。 熙宝点了点头,也不算太小,“为什么要加入虞美人。” “我要杀贪官。”一说贪官二字,默默清澄的眼眸突然变得雪亮。熙宝隐隐猜到了什么,不再向下追问。 “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我愿意。”默默看着熙宝,一脸崇拜。 熙宝反而没有能答得那样利索,神色凝重的看着她,“要在我身边的话会很危险,随时都能丢掉性命。” “我不怕。”默默目光坚定,视死如归。 “那好,明天早上看紫琦皇子的安排吧,如果能带,你就跟着我。” 默默眉目瞬间飞舞起来,兴奋道,“多谢主上。” “好了,我们先吃饭吧。” 饭后,熙宝坐在窗前对着天空遥遥相望,星辰满天,像逝者的孤灵,无声静默着。 春意渐浓,外面的风也不再彻骨的阴寒,只是阵风吹来时,心里还是特别特别的冷。 枫凰绕过屏风,想熙宝缓缓走来。 “要走了吗?”她还未开口,熙宝就猜到了她的来意。 “是。”枫凰低声点头。 “你每次都这样,这么积极又孤僻。” 第434章 番135 离去的枫凰 枫凰没有回答,也没有辩驳。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种想要拯救你的感觉。”熙宝回忆着过去,嘴角苦涩一笑,“你那么倔强,性子那么烈。你是很优秀的人,就是命运对你不公平。” 透过窗穿过来的风像送别一样撩动起枫凰的发丝,她已被岁月沉淀,变得不爱说话。她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刚烈如焰,将整个生命都燃烧出潋滟的风采。 “都过去了。”她没有了刚烈,却变得格外的愣愣。 熙宝看向她,没有接过话。 她听得出来,这都是骗人的,有些事,从未在她脑海中过去。又似乎,就那样永久的停留了,然后在每个黑夜里吞噬着她。 “天锦姐姐那边又消息了吗?”熙宝岔开了话题。 枫凰摇了摇头,“没有。” “去南朝的姐妹也没有消息?” “没有。”枫凰闭了闭眼,有些难堪,“战事连连,很多姐妹战死,本就薄弱的路线,就彻底中断了。” 熙宝转首看向黑幕苍穹,眼眸微转,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要是天锦姐姐知道,一定会很难过的。” 枫凰沉默不语。 天锦,天锦…… 那样神采奕奕的她,也成为过去了啊。 “如果再找不到天锦主上的话,不如就将南朝的人撤回来吧。” “不行。”熙宝一口回绝,“没有见到尸体,就一定有希望。” “我们已经错过时间了,肉身早已化白骨,还要怎么找呢?”枫凰垂目,神色伤痛又决绝,“虞美人组织里现在也缺人缺得厉害,朱瑾、辛夷她们都是前辈了,如果能回来帮忙就更好了。” 熙宝像孩子一样轻缓的无赖道,“可我更希望天锦姐姐能回来。” “我们要注重眼下的情况。”枫凰冷静分析着。 熙宝沉静片刻道,“或许你是对的。” “……”枫凰在星辰下站起了身,腰间的长剑已蛰伏多年。熙宝第一次看到这把剑时,它正是饮血最多的时候,后来枫凰在熙宝身边做侍女,此剑一直未能出窍。 隔了一段时间后,剑上的腥血味渐渐淡化了。 而如今此剑再次伴在她的腰间,血腥味又起。 “我该走了。”转过了身,缓缓走了出去。 熙宝目送她离去,亲眼看着她如落叶般飘零进黑夜。 曾以为,一切苦难都会有出头之日。 随着一步步的成长,世界渐渐清晰,熙宝渐渐明白,苦难就像冬季里的风霜雨雪,不会有停歇的时候。 星辰遥远而孤寂,熙宝向着天空伸出手,什么也够不着。 “拓跋珪……” “我找不到你了……” “哪一个才是你啊……” 紫琦果然在第二日如约而至,将熙宝和默默两个人都接走了。 再次踏进繁华的长安,她已不是公主,只是一个背负着国仇家恨苟且偷生的女子。 一路走去,春风吹起了河岸两边无数的花苞,色彩各异羞如少女。新一轮的故事,似乎已经开始了。 只是不知结局是悲还是喜! 皇城内,苻忠帝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当上皇帝,现在这个皇位怎么看都是天上掉的馅饼。好歹也是万人之上了,对于子孙后代的事,自然也要重新梳理的。 他亲自命人设了一个学堂,请了名臣大士,专门授子孙帝王术业,一心做着位传后世的佳梦。作为最北苻忠帝宠爱的儿子,紫琦虽然已经袭位多年,但还是被受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熙宝默默进了紫东府后,就成了紫琦身边的侍读。 熙宝改了原来的名字,取名阿宝,她被三皇子单独受令,只能陪在他的身边,且不受命于任何人。 于是,整个紫东府纷纷翘首而盼,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只见她眉宇凌厉分明,鼻梁轮廓秀丽中又带着英气,双眸深邃明亮。姿态磊落大方,见人不卑不亢,虽着一身素色长裙,却是风采照人。 好事的嬷嬷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连忙掩唇而笑,“啊呦呦,这姑娘哪像什么婢女啊,若真打扮起来,可不是绝世佳人。说得是外头落难的丫头,多半是哪个没落贵族的遗孤。” 猜都猜得有模有样,只是三皇子不说明,谁又敢多问呢。虽然私下里说笑几回,真正见了面,还得客客气气的,谁让她是三皇子看中的女人了。 而熙宝退下了华服玉饰,抹掉了显贵的胭脂水粉,一派素然,早没了先前娇嫩的模样。起初在皇宫里做公主的时候,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公主,一年里能抛头露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露面了,也是在人群后端,能见到她且记得她的,真是寥寥无几。 如今慕容冲血洗长安后,那能认识她的寥寥无几中的几个人又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所以紫琦将熙宝进进出出带了几圈后,竟无一人能认出她。 何况她的容貌身体正是成长,似乎一天美似一天的,若不是从前与她接近的人,谁还认得她。 至于阿宝身边的默默,那更是没人注意了。她看上去清秀文静,偶尔说两句话倒也俏皮可爱,年龄不大,个头也不高。若身在乡村野岭那也是个美人,只是在长安皇权的附近看去,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丫头。 看她是三皇子的侍读,倒经常围着阿宝转,众人都一致认为默默是那遗孤身边的丫头,是三皇子看在阿宝的份上顺道带回来的。 其实那些流言蜚语的,都是真中带假,假中带真的。皇权里的事,要比他们想象中要复杂很多,他们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就好比默默吧,表面看起来是个丫头,可她的本领大得去了。不但会些手脚功夫,还会易容、用药,若不是自己身陷囹圄,她早就被调去探测情报了,也不用在这里做些婢女的活。刚刚了解情况的时候连熙宝都吃了一惊。 春意浓烈后,熙宝渐渐熟悉了新的生活方式,深院里各色花儿争先恐后的怒放,伸展着腰姿,向世界炫耀它们的芬芳艳丽。 第435章 番136 阿宝与紫琦 初升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当真配得上美如冠玉的好名。一身紧致的刺绣衣裳,握着水墨折扇,挂上点水玉坠,真是朗朗英姿的清雅男儿。 整理好了衣服,熙宝转身到案几上拿出几本书,整理好装进一个布袋里。 “哎,你装那么多书做什么?”紫琦像个厌学的孩子似的,连忙阻拦,“都是些帝皇术、攻心术的,看得我头都大了,赶快扔了。随便带一本就好了,免得被张学士看到了,误会我要发愤图强,拉我单聊,可就完了。” 看着他哭丧着脸,熙宝忍不住笑起,提醒着,“这几天你就用点功吧,上回陛下问你的功课,你答得勉勉强强。下回要再答不上,受罚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紫琦大为不屑,固执辩解道,“哪里是我答得勉勉强强,分明是观念不同罢了。” 熙宝并为否定他的观点,但还是摇了摇头,从另一个角度提醒,“张学士是陛下身边的人,也跟了陛下几十年了,且不说他学问如何,单是陛下的脾气,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的。张学士已经告诉过你正确答案了,你偏要自己胡诌些东西来,陛下怎会不说你?” “那也叫正确答案,分明是说些父皇喜欢的话罢了,阿谀奉承。我的答案明明更出色,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紫琦面色清朗,晨光洒进屋内,显现出他的磊磊身姿。 他出生在贵权之家,从小耳闻目染,学了一身好本领,却依旧保持着赤诚之心,着实难得。 熙宝嘴上叫他多学着点委婉迂回之术,可内心里还是很欢喜他保留的赤诚,笑着打趣道,“看出来了,立朝刚毅、公正不阿,但是这样一旦实施起来,必遭强烈的反抗,还不如阿谀奉承。” 紫琦皱了皱眉,正色抗议道,“不反抗难道由着那群蛀虫毒瘤,危害百姓。” “那也要根据实际来做判断。”熙宝自小跟着天锦,对内政的事也耳闻目染,加上她天资聪慧,周遭情况她看着也能分析个所以然来,“现在北府毕竟是刚刚建立的,陛下手下的能人异士也都没有较好的经验。一有事就强烈铲除或镇.压,内部反抗之心突起,朝纲就会不稳。有些事,得徐而图之,不可贸然行动。” 听着熙宝言而由衷的一一分解,紫琦说不出的感动。 之前和她相处时多说些趣事、寒暄事,从未深入聊过什么。如今听她对自己说些有违安全的话,不觉自己与她之间又近了几分。 “其实这些道理我也是懂的,如果是我也必不会如此下手。只是父皇经常听些谗言,我得说些不一样的话,时刻提醒他,免得他日后出错。”紫琦也向她说着自己的心理话,有时并非自己看不清局势人情,只是有些事,还必须要有人去出头去做。 熙宝心下一暖,感叹道,“谁都不去提醒,偏偏你去提醒,皇子做得你这么忘我的历朝历代都没几人。纵然是有啊,也都是命短的。” “哈哈,那没办法。”紫琦眉目一扬,“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的。” 熙宝将东西顺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短暂犹豫后,假装无意问道,“那你怎么不把自己培养成下命令的人呢?” 紫琦摆了摆手,完全不在意的笑道,“我哪合适做那个啊。” 转而又看向熙宝,目光瞬间柔情脉脉,“我这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阿宝在一起喝茶种花,虚度年华。” 熙宝一笑,嫣然动人,打趣着,“然后再养点鱼啊鸟的,是吧?” “是啊。”紫琦莞尔笑起,点了点熙宝的鼻尖,无比满足道,“逗鱼逗鸟再逗你,哈哈。” “少贫嘴。”修长有力的手点在她的鼻头,熙宝全身像触电了般敏感一颤,连忙打开,转了话题,“时候不早了,别让张学士等着。那些皇子正愁抓不到你小辫子了。” “没所谓,他们喜欢抓,索性我今天就不去了,让他们一起去父皇那里闹。我就在旁边看笑话,也不失为一个乐趣。”兴致起时,紫琦也像孩子似的任性一把,摇了摇扇子就向外张望去。好像真的想从乏味的生活里看到些什么乐子。 熙宝只觉他心虽可贵却偏生在帝王家,不免摇头叹息,“就你心大。” “也不是我心大,就是……”紫琦话没说完,突然被冒出来的声音打断。 “殿下,殿下。”声音硬朗有力,很开心的样子。 只见一个戎装身影进入院子,熟悉快速的进来,站在门口行礼,“见过殿下。” 来人是征还,紫琦的副将,也是自小在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也只有他,可以随意进出紫琦的内院了。 “有事?” 征还抬起头,欢喜道,“前几日殿下请工匠打了几把好弓,今早刚送来,看起来力道十足,特地请殿下过去试试。” “好啊。”一听这消息,紫琦整个人都来了精神,连忙向外走去,“我现在就去。” “站住。”熙宝赶忙叫住他,轻呵道,“你去什么去,今天要去林月轩上课的。你再不去,连张学士都保不了你了。” 紫琦扬了扬手,推脱着,“没事,等会差小镜子跟张学士通报一下,就是我身子不适,明天再去。” “胡闹。”熙宝一皱眉,提醒道,“你真要那些皇子看你笑话吗?” 门口的征还也想了想,改口劝道,“是啊,殿下。要不那弓先给你收着,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看。” “不用。”紫琦显然是按耐不住了,只要一想到那些阴谋论,他一个头就两个大,还是固执着,“没事的,别担心,你看我平时那么为国为民,少上一次课,就算父皇来了,张学士也会帮我说话的。” “哎,紫琦……”熙宝还想挽留一下,那俊朗的皇子已夺门而出,气得熙宝大喊,“你要不去,我就找人易容替你去了。” 紫琦转身,眉目一扬,神采奕奕,分外高兴道,“好啊,那这事就拜托你了。” “紫琦……”熙宝追出门口,看那悠闲自得不怕天塌的身影,无奈叹息。 第436章 番137 计划 廊檐外,默默取了新的笔墨过来,这还是熙宝一大早就嘱咐好的。看这样子,是用不上了。望着殿下欢脱自在的大步离去,默默莞尔一笑道,“主上,别看紫琦殿下平时一本正经的,没想到在你面前还这么调皮。” 熙宝转了视线,将默默拉进来,正色叮嘱,“不要叫我主上,这里处处都有陷进,防不胜防,小心被人听见。” “哦,好的,阿宝姐姐。”默默连忙点头,眼眸里闪着聪慧的光芒。 熙宝透着窗望向紫琦消失的地方,眉宇微敛,“他这个样子,真是叫人担心。” 默默并没有意会熙宝真正的意思,将笔墨放好后跟着说道,“是啊,像这样,什么才能登至高位,助我们完成大计。” 熙宝的眼眸中迅速闪过一丝凌厉之光,低沉道,“以后这事不许再提。” “哦。”默默抿了抿唇,点头。 熙宝答应回来本就是冲着报仇而来,可真正见到了紫琦,他这般的毫无保留,叫她怎忍心拿他的生死开玩笑。 可想着慕容冲逍遥法外,亲人还在他的手中受尽折磨,她又怎能心平气和在此享受安宁? “阿宝姐姐,殿下不去了,我们找个什么理由呢?” 默默走上前来,将熙宝从思绪中拖出。 她怎么忘了,眼前还有一件事等着解决呢。 熙宝歪头思绪了一下,忽然坏笑起,吩咐旁边的人,“你去把小镜子叫来。” 默默不解,“叫他做什么?传话我去就可以。” “不是。”熙宝摇头,眼中眸光闪动,“紫琦殿下出去玩了,我们也找点乐子。” 默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苻忠帝为了让皇子们有更好的建树,也为了非常长久的打算,便设立了一个特别的私塾,专供皇子们学**王术之用。请来受教的先生不但是极有才学之人,同时也具有极治国之慧的老臣,其中的张学士更是跟了苻忠帝十多年的栋梁之才了。 皇宫里的林月轩以往便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里面装扮区别于皇宫的其他地方。整体简朴素雅,庭院设计也是幽宁清雅,简单诗意。 张学士的授课每隔三日一次,每一次熙宝都会跟着紫琦过来,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紫琦坐在庭院里授课,而熙宝都会站在不远处默默的听着。次数多了,自然了解了很多事,对很多事的看法也有了新的见解。 “紫琦殿下……” 张学士已是年过半百的人,多年来一向德高望重,备受尊敬。此次能够抗着年迈的身体分担国事的同时,还给他们皇子做先生,若不苻忠帝亲自出面,他出于身体等多方面考虑是不会答应的。 三皇子紫琦为人谦和内敛,即便两人是君臣的身份,但每次见到张学士都会行个浅礼问安。 今天三皇子来得晚了些,但来后一如既往的向张学士行了一礼。 张学士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微微动了动白胡须……他感觉今天的紫琦皇子和往日有点不大一样了,面容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惶恐胆怯了许多,尽管有极力在掩饰,但依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站在紫琦身后的熙宝看着微颤的背影,连忙上前掩饰,“张学士,紫琦殿下今日偶感风寒,喉咙疼痛,不便说话。” “哦。”大概也没猜到光天化日,在皇城内会有人易容成三皇子来林月轩上课,所以张学士也没多想,指了指前方道,“那快入座吧。” “谢谢,学士。”熙宝行了一礼,将紫琦引到座位上,替他拿出书,服侍周到了才退下。 旁边坐着的其他皇子不免多看了两眼,但也没更深层的去想。 人到齐后,张学士一如既往的翻开竹简,将其中奥义慢慢道来。熙宝还是像从前一样,站在亭外保持沉默,细细听着,若有所思。 不久,亭外又路过一位白胡老者。虽然都是有了一定年龄的人,但光从外表看去,就和张学士的儒雅气质大为不同。他面色肃穆,不怒自威,两鬓花白眉目凌厉,一身锋锐的精气神,看上去格外精神。 他就是北朝荷忠帝的国师——刘然鼎大人。 熙宝垂着眼帘静默无声,宛如皎皎玉树亭亭而立。而刘国师就在她的余光中由远至近,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客卿,刚刚匆匆忙忙进去的,现又跟着出来。两人边走边说,似乎在交涉着什么。 “国师,慕容冲那边正在整军,我们还是要抓紧时间攻破了才好啊。”年轻的青衣客卿有意无意的劝着,他是刘国师不久前刚招揽的人才,名唤郝莲,出身平平却眉目间清秀又带些阴沉。以目前的行为举止来看,还是一位挺值得培育的年轻俊杰。 “你的意思我明白。”他已经不是第一力劝国师上表平慕容冲的事了,然而刘国师似乎也有些顾忌,沉声道,“我们这里也不甚稳定啊,如果贸然出击,只怕代国残军会伺机而动,到时背腹受敌,不好对付。” 郝莲眼眸一转,又道,“要不我们就先收拢各方小势力,等到扩大后,再一举歼灭了他们。” 刘国师一边走着一边思绪,“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主要还是看陛下那边的态度。” “嗯,这也是,毕竟朝中还些目光短浅的人在反对。”郝莲点了点头,露出不屑的表情,转而看到了真正授课的凉亭里,细望了一下,发出疑惑的声音,“咦?刚刚我过来的时候还在野外看到紫琦殿下在射箭,怎么一转眼就到林月轩呢?” 刘国师自然的将目光投了过去,细看了一下。只见今日的三皇子蜷缩在座位上,样子猥琐,目光胆怯,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畅然大气。 又想到刚才客卿的话,眉宇一紧,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 郝莲断定道,“紫琦皇子可是陛下看重的皇子,多少人眼巴巴的望着,我怎么会看错?” 刘国师面色一沉,冷哼道,“着实荒谬!” 第437章 番138 无声的危机 “这紫琦皇子玩的是哪一出啊?”年轻的客卿眼眸晦暗不定,思绪跟着不停变换,“前两个月还听说他在满城找一个女子,后来听闻又带回来两个,那女子也不找了。陛下特地安排的帝王学业也不上了,现在可是国家危难之际啊。” “玩物丧志。”刘国师眉目冷冽,言辞犀利直白,“他要有紫宸殿下那份心思,早有建树了。” “是啊,可陛下又偏偏看重他。”郝莲留意着刘国师脸上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 刘国师是非常看好紫宸皇子的,他毕竟做过紫宸皇子的先生。不知是不是从小耳闻目染的缘故,紫宸皇子无论行事作风还是手腕,都与刘国师性情相投。而作为刘国师的客卿,郝莲自然也是看好立场就站位了。 刘国师看着紫琦思绪了一番,笃定开口,“陛下看重的是他的睿智和赤城之心,可图国大业又太过仁慈,这也是陛下没有放弃紫宸皇子的原因。” 郝莲微低下首,眯了眯眼,双眸斜向身旁的人,“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就眼睁睁的看着紫琦皇子这么胡闹下去?” 刘国师神色暗沉,眼底泛起一丝阴鸷的光芒,“你跟紫宸皇子聊两句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郝莲立马会意,行礼恭送,“国师请放心,在下明白。” 快到正午时,张学士合上书本撩了撩衣带,有些疲惫道,“这个问题就先讨论到这,皇子们先休息一下吧。” 得了学士的松口,刚刚还端正笔直的皇子们,也跟着吐了口气。年龄小也些的,已经横七竖八的倒下去了。 亭苑下,郝莲缓缓上前,对着窗沿的英气男子行礼,“见过紫宸皇子。” 紫宸转过身,一只手臂搁在窗沿上,露在阳光下的侧脸也是风采卓越。 窗外的人他是认识的,只是奇怪怎么在这里找上自己,“有什么事吗?” 郝莲左右瞄了两眼,压低了声音,“可否借一步说话?” 郝莲是刘国师身边的客卿,算算时间还是个新人,但算才智已经是客卿中较为拔尖的了。 紫宸看了看前面的张学士,他头发花白,半眯着眼睛,似乎都要睡着了。周围的皇子学了一上午,看上去也很放松的样子。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哪怕是一件小事,也确认无事后才起身走了出去。 两人停在隐蔽之处,郝莲立马将之前的发现告诉了大皇子。 紫宸很吃惊,“什么,竟有这种事?” 郝莲抬了抬嘴角,反问,“难道紫宸皇子看不出来吗?” 紫宸有些讪讪,其实也并不是完全看不出来,只是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没想过紫琦这样乖巧的人也会犯。 “难怪今天看他怪怪的。”紫宸有种看好戏的模样哼笑,“看我现在去拆穿他。” “等一下。”郝莲立马拦住了他,神色一凛,继续道,“你现在拆穿他,能有什么用,顶多被张学士拉旁边说两句罢了。紫宸殿下就满足呢?” “那你的意思?” 郝莲低首笑了笑,提醒道,“听闻陛下之前检查紫琦皇子的功课不甚满意,说以后会再查,您不觉得今天是个好机会吗?” “……”紫宸也是聪明人,只需轻轻一点,立马计上心头,忍不住得意笑起。 不远处的熙宝从一开始就留意着郝莲,他的目光表面上是延伸向远方,好像在悠闲的等着一个人。实际余光时不时的就撇向亭苑里,嘴角微扬,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张学士一喊休息后,他就忍不住的将紫宸皇子给喊了出去,就连年纪尚轻的默默看着都心生疑惑。 “阿宝姐姐,这个人贼眉鼠眼的,一定没好事。” “周围都是人,不得胡说。”熙宝轻斥了一句,眉头紧锁。 熙宝看着那两人,心头一惊,拉过默默,在耳边低语一番。默默立马会意,也转身离开了林月轩。 休息一段时间后,张学士拿着戒尺敲了敲桌沿,“好了,皇子们,我们继续上课吧。” 下面的人听了学士的话,不管在干什么,立马就端坐好身体,收敛了心神。 张学士下意识的环顾坐下,发现有个位置空了,“嗯?紫宸皇子呢?” 经他一提醒,周围的人才左右看去。 “有人见到吗?” 坐下皆是摇头,只有他后面坐着的源止行礼道,“刚刚休息时大皇子被刘国师了一位客卿叫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一听到刘国师的名号,张学士眼底浮现出一丝轻视和无奈,“不等了,我们先开始吧。” “陛下驾到!” 刚准备开始授课,不远处就传来洪亮的宣告声。众人连忙起身,对着大步而来的帝王行礼。 “陛下万岁。” 步步生威的君王怒气冲冲,上前一指吼道,“来人啊,将那个人拿下。” 众人看去,苻忠帝指的竟是三皇子紫琦。 这不是他平时最爱的儿子吗?这是犯了多大的错才招来帝王如此盛怒? “陛下?”一时间,不知情的众皇子也不敢求情,只有资格较老的张学士直起了腰板,“您为何要拿下紫琦皇子?” “学士误会了。”紫宸上前,难过中又夹杂了些得意,“他敢假冒皇子,罪当问斩,自然是要拿下的。” 假冒皇子!? 这么说,眼前面如冠玉的年轻人,竟不是紫琦皇子!? 这下连张学士也诧异的沉默了。 “陛下!” 此时,亭苑下站着的熙宝连忙上前行礼,神采光华,不卑不亢,“这皇城之内,谁敢冒充紫琦皇子呢?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放肆。”紫宸皇子低吼斥训,“一个侍读也敢来插嘴?” “奴婢不敢。”熙宝一扬眉,面不改色道,“只是陛下突然要拿了紫琦殿下,也不知事出为何,奴婢是三皇子的人,自然是甚为担忧。” 第438章 番139 反将 “你刚刚没听清吗?他假冒皇子,罪当问斩。” 熙宝哼笑,目光如剑,对其反问,“奴婢这又不懂了,紫琦殿下本身就是皇子,何来冒充皇子一说?” 紫宸冷哼,目光冷冽阴鸷,指向下面的人,“此人一来林月轩行为举止胆怯怪异,也不张口说一个字。只怕是三弟想要逃课,随便找个人来冒充他的吧。” “大皇子说笑了,紫琦殿下受皇恩来此学习,必是怀着一颗虔诚之心,怎么会让人代替呢?”熙宝毫无惧色,说话稳重利落,措辞正统,“至于今日有些异样,之前就说明了,紫琦皇子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喉咙疼痛不能说话,自然有些不自在的。” 紫宸皇子竟然被一个侍读给绊住了口,看那女子年龄,也不过及笄之年,竟有如此胆色。再加上她气质凌厉,不由得引起众人侧目。 大皇子怒目而视,冷哼道,“有人明明看到三弟在外骑马射箭,而三弟却又一上午和我们在一起,难道还有两个三皇子吗?” “也许是那人眼花……” “够了。”熙宝还要再反驳,却被苻忠帝横声打断,指着跪地的人斥道,“那你说说,现在慕容冲佣兵阿房城,我们该怎么对付?要是说得有道理,就算你是假冒的,也饶你不死。” 跪在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眼眸一抬,目光如刃般射出,凌厉开口,“慕容冲固然才华横溢、骁勇善战,但我们都知道,他的过往不过是苻坚帝的一个男宠。” 话明至此,熙宝内心一颤。虽然她对慕容冲和父皇的事略有耳闻,只是年少时听来只觉是空穴来风,并没有当真。如今竟从紫琦的口中说出,再看众人毫无惊讶的神色,只怕是错不了的。 现在再细想起慕容冲这个才华横溢容颜俊美的男子,似乎对他的残暴血腥也多了份理解。 他确实有理由手刃北国的皇族,将他们残忍致死,因为那些人并没有几个是善待他的。他在有能力释放恨的时候,选择了毫无保留使用这个权利。 熙宝在心底默默叹息,又听着紫琦继续讲道。 “慕容冲起兵不过两万人,后投靠其兄慕容泓,经过多次征战投奔慕容泓时也不过八千人。碍于他不幸的过去,众人都非常瞧不起他,所以击败一个不得人心的将领是很容易的。所以我们最主要的问题并不在慕容冲,反而是慕容泓。” 紫琦果然是天生异才,备受众多人等看好。他不但解答了苻忠帝提出的问题,还顺着思路大胆的抛出了新问题,“如果能除掉慕容泓,慕容冲不够服众,到时候整个燕国残军都会不堪一击。” 全新的问题使众人思维顿时开阔,就连摄政多年业绩非凡的张学士也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紫宸心脏一沉,诧异道,“你的声音……” 紫琦一扬眉,看向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含笑道,“我今早出来偶感风寒,喝了点药,起初喉咙是不太舒服。不过张学士厚待我,休息了一上午,也好得差不多了。” 哎呦,紫宸皇子这丑可出大发了。 明明是要告人一状的,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其他人假装看不明白的样子,只有源止忍不住斜了斜嘴角,睥睨一笑。 看到对方确实是如假包换的三皇子,紫宸慌了,“这……父皇,明明有人看到……” “够了。”苻忠帝抬手打断了长子的话,不想再继续这场闹剧。 “可能真的是看错了。”紫琦并没落井下石,反而欣然一笑的为哥哥说话,“父皇别生气,大哥也是在关心我,督促我的学业了。” 如此顾得大全,又品性端正,苻忠帝心里也有了些安慰,“嗯,紫琦,你天资聪慧,想法周到,好好跟着张学士。”说着余光瞥向一边,加重了语气,“切不可想些旁门左道的心思。” “是,父皇。”众皇子一同行礼。 看着出类拔萃的孩子,苻忠帝心头欢喜,转而一想,又厉声道,“当然了,事世凶险,你这不够凌厉的性子也该改改。过段时间,我还会再考你的内政,多用点心。”话落又撇了熙宝一眼,见这女子颇有几分才华与胆色,生得也是如玉脱尘,便加重了语气提点,“切不可玩物丧志,明白吗?” “谨听父皇教会!” “嗯。”苻忠帝点了点头,又唤身侧的人,“紫宸。” 紫宸像受惊了般连忙行礼,“父皇,儿臣在。” 苻忠帝看向自己的第一个儿子,思绪片刻又咽下了原来的话,转而劝道,“我知道你是心思细致的人,但今日之事切实莽撞欠缺思考,实在不行也可以问问周围的师友。若你能多问张学士一句,也不会闹出今日的笑话。” 紫宸讪讪,随即答应道,“父皇教训的是。” 处理完他们的事,又和其他皇子说教起来,一一询问了他们的功课情况。 有人答得还不错,而有些就差强人意了。 熙宝无声的从紫琦身后退下亭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低调的立于一棵树下,在斑驳的阴影里若隐若现。 苻忠帝走后,张学士又督促教会了他们一番,将刚开讨论的事件又说了几点看法,然而就下课了。 熙宝故意缓慢的收拾,还找理由和紫琦说了两句,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慢的向另一个小门走去。 “小镜子?”默默对着门后轻喊了一声,门内似乎有紧张的喘息声,就是没人出来。 熙宝含笑推了推门,冲着里面的人安抚道,“小镜子快出来,已经没事了。” 连喊了两声,里面的人探出个脑袋,确认了已经身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才大松了口气,“啊呦,天啊。我的姑奶奶,您以后可别让我干这种事了。” 小镜子出来后里面又出来个人,他一身英武之气,手中还握着宝剑,不是征还又是谁。 他应该是跟着紫琦过来的,安全后,几乎是本能的站回到了紫琦身后。 第439章 番140 七皇子源止 小镜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像丢了魂又好不容易找回来似乎的,大喘气气道,“我这一早上,就跟坐在火坑里似的,刚刚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我能活下来,还亏了殿下跑得快了。” 这主意是熙宝想出来的,默默怕小镜子再抱怨下去,难免要牵扯到熙宝身上,连忙出声袒护。“好了,你这不是没事嘛。还好阿宝姐姐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紫宸皇子眼色不对。” 熙宝有些惭愧的浅笑,歉意道,“也是我不好,差点就出事了。殿下,我……” “没关系。”紫琦制止了她后面的话,还反而来安慰道,“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明明是闯了祸的人,不但没有惩罚,还反过来被安慰一顿。一贯黑白分明的征还可看不下去了,“殿下真是善良,除了自己以外,谁的生死都得兜着。” 熙宝明显感到了征还的醋意,忍不住一笑,连忙道,“征还将军也是极为忠诚的,要不是担心殿下,也不会跟过来了。” 征还性子利落,是个刚毅之人,要来硬的他一个顶两。现在被水样的女子一夸赞,这温柔的奉承反而让他不知所措的干笑了两声,就算是原谅熙宝了。 其实,刚才的话也不算奉承,因为征还和紫琦走得近,熙宝留意了他许久,甚至让虞美人的姐妹调查过他。而得到的结论倒也没有让熙宝失望。 就这么形容吧——如果征还是个女子的话,那他和紫琦的关系几乎可以用世交之家,青梅竹马来形容了。 熙宝看着他好似吃醋的模样,笑道,“征还将军请放心,以后阿宝再也不敢放肆了。” “哎,我也只是提醒你,这里的情势可严峻复杂了。”征还挥了挥头,口吻转而变成了叮嘱,“你一个小丫头,不能做冒险的事,不但自身惹祸,还容易牵扯无辜。” 熙宝也做样行了一礼,“是,谨听将军教悔。” 紫琦目光停留在熙宝灿烂的笑容里,跟大家说着,“好了,不在这聊了,我们走吧。” “是。” 众人刚要走,身后又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声,“三哥,等我一下。” 紫琦回头,“源止?” 七皇子源止走近后,众人连忙行礼,“见过七皇子。” 源止停在紫琦身侧,看到刚刚大显身手又诸多传言在身的熙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但也知趣的没有点破。再看旁边的小镜子穿着一身玄装,顿时明白了过来,笑道,“果然啊,紫宸大哥如此谨慎之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端的错误?只不过是三哥你棋高一筹啊。” 紫琦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和对方确认道,“七弟,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学这些了。” 三皇子性情闲淡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很多支持他的人都是恨铁不成钢。源止和紫琦关系自小就好,他也为三哥的性情感到可惜,只是得换一种方式表达,“但是哥,其实你对于帝王业很有天赋的,你没看到大皇子听你说得头头是道,气得脸都白了。” “不得胡说。”紫琦连忙点他。 源止会意后压低了声音,“哦,抱歉抱歉。” 其实各种各样的话紫琦都听腻了,从中周转的话更是手到擒来,“大皇子有大皇子的优势,你也有你的长处,我们自家兄弟自然要互助互利的。” “那肯定是的。”源止抬起头,眸光微闪,无形中沉下了声,“不过三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战在你这边的。” “瞧你说的,能有多大事了。”紫琦好似没听懂的样子,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转而邀请道,“今日我那来了一张新弓,出自名匠之手,要不要去试试。” “难怪今天不想来学课了,原来得了好东西。走,带我去看看。”源止神情一变,顿时容颜明亮和紫琦一同离开林月轩。 熙宝跟在紫琦的身后,暗暗留意着他们的谈话,揣摩着七皇子源止的心思。就以现在的样子看去,源止还是倒向紫琦的,但他和征还又不一样。他的眼眸没有征还那样纯澈,有着一眼看不到底的晦暗感…… 沾染权势的人,哪个都不简单。熙宝现在还不能对源止下准确判断,但总觉得他日后是个可用之人。 皇城东郊出,有湖泊十里,绿茵环绕,天高地阔,鸟兽盘旋。再向南还有木林一片,炊烟三两家;北处矮山绵延,时有砍柴人沿着小路上下。 此地山水全有,意境清幽,春秋如诗,冬夏如画。 与此地完全相反的,就是现在的政局了。苻坚帝兵败淝水之后,北国彻底陷入四分五裂的征战,局面瞬息则变。身在其中之人无不如履薄冰,小心应付,一面要盯着别人,一面又护着自己。 而刚刚占得长安等地的苻忠帝,几乎是在北国的尸体上宣告了北苻国的建立。现在的北苻国虽谈不上四面楚歌,但也是内忧外患的。盘旋在皇权四周的人无不战战兢兢,谨慎应付。 只是在复杂紧迫的局面中,也有些人就是心怀宽大。不忌硝烟,更不辜负山河美景,带着绝色佳人,寻水访山,骑马射猎。 “阿宝!小心啊,你慢点!” 山水河岸边,两匹轻骑一前一后的奔驰,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他们年轻潇洒的身影。 这空旷的山水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骑着马、背着弓,互相追逐着。 “阿宝,我很开心,我实在太开心了。”紫琦用纯熟精湛的马技轻松跟在熙宝的身后,看着她潇洒自如的背景,一路笑颜满面,如浴春风。 “我知道。”熙宝拉住了奔驰的马蹄,转过头。在微风了挑了挑眉,斜过的发丝路过她的眉眼,动人心魄。 “不,你不知道的。”紫琦在空旷的山野里吐了口气,好像在为过去告别。 你怎么会知道,一种渴望可不可求的小小愿望被突然满足;你怎么会知道,那种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心爱之物,突然离自己那样的近。这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像春天的新抽出的嫩芽,像夏季雨后的荷花。 每一次你总喜欢和拓跋珪单独在一起,现在我也能毫无顾忌的和你单独在一起,喊你的小名,听你跟我说话…… 第440章 番141 谁的过往没忧伤 紫琦望着熙宝,眼眸里全是她的身影,“阿宝,我希望这一刻不要流失,就这样保持了,连太阳都不要下山。” 熙宝豁然一笑,也许她不懂,也许她懂但假装不懂,“紫琦,你疯了吗?太阳不下山,怎么会有明天呢?” “明天?”紫琦缓缓摇了摇头,“不,我不要明天,我只要今天,只要此刻。” “紫琦……你真傻。”熙宝看着对方痴迷的神色,笑容悄悄收敛,一种哀伤浮现在眼见间。 紫琦是那样敏锐感性的一个人,他很快就察觉到了熙宝的笑容凝固消失,“阿宝,你很期望明天是吗?” “当然了。”熙宝的视线从他身上游离开来,投向遥远的天空,好像能看到某一个点,“只有明天才会更好。” “会吗?”紫琦垂下眼帘,目光投射在平静淡然的湖面,有些失落,“今天对你来说,还是不够好的对吗?” “也不是。只是……”熙宝望着远方,停顿了片刻,收紧了神色,“还有很多事情要等着我去做。” 紫琦看向她,还是昔日的容颜,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从前她是幽僻公主,他以为自己比她看得多,而如今她经历了那么多他没经历的之后,她看到了他不曾看到过的东西。 其实紫琦的心里也不清楚,他们的距离到底是近了还是远了。 “我知道。你要救你的父亲,你要报仇!” “我只是想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夕阳的霞光透过水面再反射到熙宝的眼眸,她的眼底一片暗红,恍如将她带回到了那天的血海。她闭了闭眼,言语低沉凛然,“国家虽然亡了,但责任还在。那些死去的人,还没有闭眼。” 紫琦抬起头,怅望了远方。 他说,“阿宝,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熙宝偏过头,有些不置可否,“你确定吗?” 紫琦没有看向熙宝的眼睛,只是望着天上的红霞笃定点头,“我之前就答应过你,我不会失言的。” “……”熙宝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复杂的收回视线,既是忧虑,又矛盾重重的样子。 “你放心。”紫琦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含笑道,“你别看我悠闲自得的样子,但慕容冲的人头,我一定会给你拿过来的!” 熙宝抬了抬嘴角,神情有些欣慰。 她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最初的决定,到底该不该让紫琦入这趟浑水。毕竟他并不适合做这些事情,而且……自己也回报不了他什么。 短暂的静默后,熙宝的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人。 记忆中的他容颜秀丽俊美,风度翩翩,魅惑的眉宇间总带着一种阴郁之意。他的笑容是灿烂的,却依然给人一种活在黑暗中的感觉,他是邪魅的,也是嗜血残暴的。 “慕容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提起那个名义上的夫君,熙宝有些茫然。 她从未曾了解过他,也未曾爱过他,甚至是知道自己是他未婚妻后,都没有将心思用在他身上。想想自己也不是个好妻子,可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我相信他喜欢过文锦姐姐,却为何如此的残暴?他杀人……”一想到那些尸体的形态,熙宝就不寒而栗,“也是极致的刽子手。” “因为他的心底没有爱。”紫琦也是见过那些尸体的,却没有痛恨他。说起慕容冲,紫琦只是露出无比惋惜、可悲的神色,“他并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更不知道温情是什么?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以后也不会。” 熙宝轻声叹息,“怎么会有一个人,一生都没有被爱过?” 紫琦露出一丝苦笑,“慕容冲现在已经是济北王了,但听说连他们内部都不愿接纳他。” “为什么?”熙宝有些诧异,“起码他没有对不起大燕啊。” “慕容冲有一个哥哥,自幼得宠,母亲也是燕王的宠妃。”紫琦淡然的说着一桩往事,对于深宫里的人来说,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人。有人得宠,就注定要有人被冷落的,“慕容冲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一出生就没有被燕王正眼瞧过。将所以在燕国灭亡时,慕容冲就成了人质。” “人质?”熙宝低喃。 生在顶端的孩子,不仅要绝对优秀,还要有绝好的运气。否则,就连喘气都觉得痛。 “我曾听到有个传闻,关于慕容冲和我父亲……”熙宝说着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面色有些尴尬。 紫琦已然猜到了她后面的话,点了点头,肯定道,“是真的!”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样的答案还是有些惊讶。熙宝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容冲还有个姐姐,是清河公主,亭亭玉立长相颇美。苻坚帝灭燕后,就纳她为妃,当时在宫中还是很受宠爱的。而苻坚帝很快又发现了长相俊美的慕容冲,就一起宠幸了他。”紫琦年长几岁,那时候他已经开始随父亲外出走动,很多事情他至今都记得很清晰了。 紫琦看着熙宝苦笑后,继续道,“那时候你还年幼,所以当时他们有多得宠你是不知道的。就连宫外的人都在传唱‘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直到权臣王猛大人誓死力劝,苻坚帝才放过慕容冲。而慕容冲被宠幸时,才十二岁!” 熙宝不由得握紧了缰绳。 十二岁……那样年幼的他,居然已经承受了那么多。 “这成了他一辈子的污点。尽管他现在才智双全,骁勇善战,为燕国的复苏抛头颅洒热血,但没有一个燕国人会认可他。”紫琦很是惋惜的重重叹了口气,甚至有些责备命运的不公,“没有一个燕国勇士,会跟着一个有贱童过往的人出生入死。” “细想来,确实没有一个人正眼瞧过他。”熙宝低下头,望着水面中的倒影,想到了过去的自己,“这确实是很痛苦的。” “这就是他的命数吧?也许他就是为了燕国而生,为燕国而死。”紫琦收敛了神色,这世界无辜受难的人太多了,多得来不及同情。 第441章 番142 突发事件 听了那样的往事,再次回忆起脑海中的朗朗英姿,熙宝黯然伤神,“他一定不甘心吧。” “看过那些尸体,就知道他有多不甘心,有多恨!”紫琦眸色微凝,感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很无辜。” 无辜? 难道那些死去的人都该死吗? 就该那样的被他折磨致死吗? 熙宝抬起头,缓缓吐了口气,眼眸里有什么被渐渐燃烧起,“既然他要为燕国下黄泉,那我们还是应该成全他的。” 紫琦深深凝望着熙宝,凝望着在乱世中远走远远,前途遥遥无望的女子,心也跟着沉重起来。“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也是!” “我想,我留在你身边一定会连累到你的。”熙宝仰起头,看着高马上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嫣然一笑,“我也不知道当初答应你到底对不对?” “有时候对错是很难分辨的。”紫琦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明媚之色,似乎只要是聊到关于熙宝的事,他都很开心。他爽朗笑道,“我只想说,我不后悔!” 是吗? 这样毅然决然的赌下自己的未来? 这样真的好吗? 又真的值得信吗? 曾经也有一个男子,神采精华、傲然凌厉,将她拉上自己的马背,奔驰在山野风林间,说要娶她。 那时也是如此情怀,如此笃定,如此坚信着…… 可后来了? 后来什么都变了……甚至再也见不到他。 “紫琦,你有看到拓跋珪的尸体吗?” 熙宝突然的询问让紫琦心中一顿,短暂的沉默后,紫琦似乎花了很大力气,但也只是轻微的摇了摇头,低沉着,“没有。” 熙宝的眼中隐隐透出一层凄凉,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转向另一边,不如对方看到她的脸。 有些问题有些人,终究是避不过的…… 紫琦沉浸在记忆中,缓缓道来,“那晚我本来是要放他出去的,但怎么等也没有等到他,后来慕容冲就造反了。我有派人去寻他,打探到当时他的行踪暴露,被慕容冲的人给劫了。他身边的人都死了,尸首遍地,死相残忍。” 熙宝无声听着,不言不语,好像聊着无足轻重的事一样,平缓的呼吸着。但渐渐握紧的手,诉说着她的极力隐忍,将她的内心出卖。 “但是,我也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代国残军本来是要和慕容冲联手的,结果中途退出,想必慕容冲一定不会放过拓跋珪吧。” 是啊,那样心性冷恶的人,怎么会能给别人温存? 熙宝不动声色的松开了紧握的手,在嫣红的夕阳美景中调转了马头,言语淡然,“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关于拓跋珪的问题,她一句话都没有追问,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只是想在他这里再确定一下。 紫琦看着她单薄的背景,反而一种说不出的凄怅,那快速转过的眼眸像深潭一样,静谧、幽深。 “嗯。”紫琦轻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走上小道。 没走一会,木林深处突然传出一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 “救命啊……” 声音听上去像一男一女。 熙宝拉着了缰绳,向木林深处看去,“是谁?” 熙宝刚要趋马探入,被紫琦拦了下来,“等等,我先过去。” 高马刚跨入大树的阴影下,木林深处跑出一对惊慌逃命的年轻男女。他们看上去极为朴素,面色黝黑,就像普通的务农夫妇。两人都背着一个打了补丁的包袱,身上满是泥土,鞋裤破损,似乎走了一段很长的路。 而他们身后,竟跟着几个蒙面举刀欲砍的人,明显是要杀他们的。 “住手!” 看那些追逐的蒙面人也是有些脚力的,要杀一对疲惫不堪的务农夫妇应该是手到擒来。选在无人山野动手也是明智之举,只是他们没想到,就这无人之地,竟还传来凛冽的叱喝声。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追杀一对夫妇?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高马上的人衣着紧致,一派凌厉风雅之质,那群人蒙面人竟一下被唬住了。 索性,有带头大哥在众人面面相视后果断愚蠢的大喝,“一起杀了!” 光天化日之下,持刀杀人,这还得了。 紫琦抬手挥鞭而去,拦住了那群人的去路。 熙宝也赶了过去,下马将那对相互扶持的男女拉到安全的地方。 那群蒙面人明显不过三脚猫功夫,熙宝随意看了两眼,就决定不用上去帮忙了。 果然,不一会的功夫,那群人就被紫琦揍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现在想逃,又谈何容易? 紫琦随意在地上选了块石头,一脚踢在那老大模样人的腿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连连打滚。 “说,是谁派你来的?” 紫琦重重踩在他的背上,地道不轻,吓得他连连求饶,“饶命啊,大侠。我、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那所谓何事?” “这、这我还是不知道,他们给银子,我就办事了。” 如此欺软怕硬之徒,多说无益,紫琦一脚踢晕了他,拖着他扔上马背。 “多谢两位恩公,多谢两位恩公……”那对夫妇见自己得救,连忙叩首感恩。 “快起来吧。”熙宝扶起他们询问道,“那些人为什么会追杀你们?” 女子无措的摇了摇头,很是茫然,“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只是想去告御状的。” “告状?告什么状?” 旁边的男子接着道,“我们是刘七镇的普通百姓,两个月前,我们七岁的女儿突然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说着两人一同抹起了眼泪,甚是悲伤。 “那你们不报官吗?” “报了,不顶用。”男子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悲愤道,“何止是我们啊,我们镇有好到人家都丢失了孩子,都报官了,没一个找回的。” “是啊,我家阿星虽然是个女孩,但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哪能放弃了。所以就试着到长安来告状,没想到就遇到了这群人。”说道伤心处,两人抱头痛哭,神情绝望又坚毅。 熙宝和紫琦对视一眼,对刚才的事都有了几分猜忌。 “这事不简单。”熙宝锁眉,若有所思…… 第442章 番143 争夺战 紫琦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略思绪了下就对无助的两人伸出援手。 “刚巧我家就住在长安城内,两位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暂住我家吧。告状的事,我们也愿尽绵力。” 风雨兼程中听得如此暖意的话,夫妇俩连连叩首,“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议事大殿。 “刘七镇就在长安城外,天子脚下,竟然有这种事。”大殿上方的王者极为震怒,拍案雷霆。 紫琦陈述完后,向周围撇了一眼,毫无忌讳的冷道,“官员无动于衷,而且还未有消息通报,恐怕有庇护之意。” “真是一帮狂妄之徒。”苻忠帝狠狠怒斥,指向一处厉声,“仇大人,这该你是的管辖范围吧。” “微臣在。”已是中年的仇大人好不容易战战兢兢的混到今天这个位置,本想就此小心翼翼当个官,没曾想碰到这种倒霉事,还被皇子给先抓住了先机。仇大人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急道,“微臣立马去处理这件事情,定将他们捉拿归案。” “慢着。”年老的张学士慢悠悠的站出来,回禀道,“陛下,这件事是紫琦殿下呈报上来的,也算是缘分吧,不如就让他去处理吧。” 这一提醒倒让苻忠帝有些动容,不免犹豫起来。 “陛下”一旁站着的刘国师很快会意了他的想法,连忙出声阻止,另举他人,“这件事确实是紫琦殿下通报上来,但此事非同小可,恐怕牵扯众多。不如让紫宸皇子去处理吧,紫宸皇子处事冷静,手法干练,对于这种牵扯众多的复杂事,是再合适不过了。” 说罢向身旁的人使了个眼神,一直站着的紫宸随即会意,上前行礼,“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 这本是张学士察觉的机遇,偏偏有人硬站出来强,他也卖起了老骨头,而且嘴更刁钻,“紫宸皇子固然是好,但处事也未免太过浮于表面,难断祸根啊。” “你……”刘国师指着对面一把老骨头恨得牙痒痒,但张学士也是同他一样位高权重的人,纵然他再恨也不能拿他怎样。只好冷冷一哼,来日方长走着瞧,“陛下,三皇子性情善良,做事难免优柔寡断,这样拐卖孩童祸连官僚的事,恐怕难以胜任。” 两方争得难分上下的时候,站在人群的一位年轻男子大胆上前。 “父皇。”源止从容行礼,含笑道,“儿臣觉得大哥有大哥的好,三哥有三哥的长处。但是前不久,在林月轩内,父皇曾说过要考验三哥的内政,现在可是难得的机会,而且三哥府上还住着相关人员,不如就让三哥接着处理吧。” 众人神色各有变化,目光和思路一下就汇聚到七皇子身上。昨日还是少年的聪慧皇子,不知何时竟已走至人前,竟然断然选择自己的立场和未来。 “嗯,七皇子说得在理。”张学士率先反应了过来,睿智的眸光一闪,随即高声行礼,“多谢陛下。” “张学士,陛下还没做决定了,你谢什么?” “啊,没说吗?说了吧。唉,人老了记不大清楚。”张学士抚摸着白花花的胡子,甚是为难的样子。 “你……” “好了,都别争了。”刘国师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苻忠帝打断。金座上的人不怒自威,刘国师心底一沉,似乎已经感觉到什么。 “既然紫琦已着手了这件事,那后面的事也就让他去做吧。”苻忠帝挥了挥手,下达了旨意。 果然啊,真的是他。 紫宸立在原地,脸颊有些发烫,他几乎能听见大殿上传来的隐隐叹息声。仿佛赤裸无情的嘲讽,羞得他无地自容,而又冥冥中将心中的火星点燃。 走出大殿后,紫宸皇子和刘国师黑脸无声的离去,周围的人也是神色各异,三五一群却无交集。 张学士倒是清闲的模样,和紫琦皇子打了招呼,也没叮嘱什么话,自顾自的离去了。 “三哥!” 紫琦也正要走,突闻有人唤他,随即放下了脚步。 源止从后面跟了上来,有些歉意道,“三哥,今日之事你不会怪我吧。” 紫琦莞尔一笑,“你这么支持我,我怎么会怪你了。” “我知道三哥不爱涉政,但又觉得这种为民解忧的事情还是更适合三哥去处理。”源止似乎也有些顾虑,但考虑再三后还是很笃定自己的观点。 “有很多事情不是不爱就行的。”紫琦有些感叹,时局动乱,很多事他已不能由着性子来了。更何况,他已答应了某个人,要完成她的愿望。 “以前了无牵挂的,现在也该做点什么了。”一想到她,紫琦的嘴角忍不住的挂起微笑。 源止眉目一展,似乎看到了曙光,“三哥你有这样的觉悟真叫人欣慰,没看张学士替你急的,时时都帮你,恨不得连心都掏给你了。” “也真是难为他的,这么大的年纪,时常叫他操心。” “不过他的付出总算有回报了。” 两人一言一语,向外走去。 只是怎么走,也走不出漩涡的中心。 紫琦得了皇令后决定立刻亲赴刘七镇一探究竟,他本是要带熙宝一起去的,然而熙宝以长途跋涉身体疲劳为由给拒绝了。 这倒让紫琦有些意外,但终究还是没有勉强她。 夜雨朦胧,没有紫琦的紫东府顿觉萧条许多。熙宝坐在窗边,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副竹简,了无心思的望着深邃潮湿的夜。 她白皙的肌肤在单薄的衣衫里若隐若现,体态柔软,线条唯美。双眸剪影如水,目光幽幽,似乎已坠入无尽的往事中。 忽然,窗外无声的闪过一道黑影,熙宝精神一凛,手中竹简话落,惊问,“谁?” 有人从黑暗中缓步上前,走进微弱的烛光里,“见过主上。” 那人正是枫凰。 她像很久以前一样,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衣,头发紧束起。握着佩剑的手已不如在宫中的时候润滑,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她闯进紫东府没有带伞,发间、肩头还有很多地方都被雨水打湿。让还很年轻的她,看上去有些苍凉。 第443章 番144 枫凰的残忍 尘世风霜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刀刀的将容貌改变,毫不容情。 “不用行礼。”见到旧人,熙宝露出一丝笑意。 枫凰凝望着她,停顿了片刻才开口,“难得的机会,还以为主上会跟紫琦殿下一起出去。” “我暂时还不想与他走太近。”熙宝垂下眼帘,神情复杂,踌躇后才悠悠开口,将千言万语都汇成了简单的一句话,“于他于我都不好的。” 枫凰跟着熙宝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是心思敏锐的她却能洞悉她的内心。也不争论,只是劝道,“主上应该早对未来做打算。” “……我自有分寸。”熙宝到底是性情中人,有时觉得枫凰的理智太过市侩,她还不能接受。可又不想负了她的好意,毕竟这世间还愿意为她着想的人已经不多了,随即吸了口气换了话题,“这次亲自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关于天锦公主的。” 熙宝心头一凛,只是听到了名字,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一样。立马站起身子,激动道,“怎么样?她是不是有消息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枫凰在熙宝的神色里微微收敛了眉宇,凝重道,“只是一些风声。” “什么风声?” “在南朝似乎看到一位和天锦公主长得很像的女子。” 熙宝更加认定了着是个好消息,“没有去确认吗?” “去确认了,情况不乐观。”枫凰微微摇了摇头,有些遗憾道,“那女子是歌坊里的人,没什么身手,和文锦公主相差甚远。” 歌坊!? 文锦是那样骄傲的人,又才智双全,纵然落难,也不会在那里地方苟且的。 难道真的是长相相似? 熙宝失望的垂下眼眉,“那朱瑾她们呢?” “她们留在南朝继续打探。” 熙宝闭了闭眼,一声叹息。 “主上真的希望天锦公主能回来吗?” “我当然希望她能够回来。”已经快一年了,一点有价值的消息都没有。熙宝露出疲惫,重新坐出原处。 枫凰眸光豁然一亮,红唇一角微微上扬,意味深长道,“如果她回来,你就该将虞美人主令交出去了。” 熙宝立马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断然道,“我从来不在乎这些。” 枫凰挑了挑眉,有些失望,“是吗?” “你是特地为我考虑,才避过其他姐妹,亲自来转达我的?” 枫凰点头,有时候她确实想得很多、很远,“有些事情不到最后,还不是不要声张,那些猜忌对你不利。” 熙宝听着,不禁动容,“你心思真是细腻。” “虞美人里都是些能人异士,很容易失控的。” “嗯。”不管怎样,在天锦没有回来之前,熙宝还是认同她的做法的,“其他事情办得怎样?” “苻坚帝和皇后还在慕容冲的掌控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虞美人内部我已整顿的差不多了。”枫凰眼眸微亮,事情一件件的从她脑海中闪过,“紫琦皇子微服出访调查孩童失踪案,我一直都派人跟着。” “不要跟太紧,紫琦看上去闲散,实质是很拔萃的人物,不可轻视。”熙宝的手指轻轻点在竹简的边缘,眼前似乎又能看见那位立于庭院幽深处,宁静致远流光溢彩的谦君子。在皇权贵族中,他是少有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绝色人物,对他的气节不免心生敬意。 “放心,虞美人中很多姐妹都是了解他的,不会有事。” 皇权中总有些人物会出现在虞美人的重点监督名单上,紫琦就是其中一个。虽然他涉政不多,但他的光芒依旧难以掩饰。 “他那边调查得怎么样?” 枫凰陈述道,“已经有几个官员被看押,女孩子大都被卖到各地军营了,恐怕救回来的希望不大。” “什么?”熙宝一拍桌沿,愤恨道,“那帮畜生,她们都是孩子。” “难道被拐卖的是女子情况就好些吗?”枫凰冷哼,不屑道,“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起码她们会很快死掉。” “枫凰……”看着对方素淡的容颜,熙宝有时候真的不能理解这个从地狱归来的女子。她看世间的目光时而遍地哀伤,时而冷冽如冰;她的身上的每个角落似乎都散发着血腥之气,尽管她有极力隐藏。 枫凰丝毫没在意对方投来的悚然目光,依旧陈述着她淡薄残忍的观念,“战争是残忍的,早早离开的未必是坏事。” 熙宝撇过了脸,沉下声音,“你这种方式我不敢苟同。” “我不需要认同。”枫凰垂下眼帘,无畏一笑,就像讨论了一件无关紧要是事,然后接着说道,“那边情况彻查下并不乐观,似乎牵扯到朝中的高官。” 没有侦查此事时,熙宝就有这样的预感。如果没有朝中高官的一手遮天,这件事又怎会瞒那么久,闹那么大。 “是谁?” “国舅。” 熙宝努力回想了一下,冷哼,“贪婪之人,难不倒紫琦的。” “但是,最近打探到他和刘国师走得比较勤快。”枫凰又添了一句,然后观察起熙宝的神色。 “刘国师?”熙宝眼眸微转,随即猜到了什么,“也许是寻求庇护这样也未尝不是好事。盯紧一定,如果牵扯到刘国师的话,正好将他一起拉下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历来都是官官相护,熙宝也不怕事情会闹大,反正紫琦和紫宸之间迟早会有一场硬仗的。 枫凰点了点头,似乎也有了这样的想法。 两人突然陷入无话的状态,夜雨依旧朦朦胧胧的下着,那不大不小的雨水让周围都充满了潮湿的气息,不免叫人心烦意乱。 “目前主要的就这么多。”短暂的停顿后枫凰再次开了口,“主上没事的话,我先退了。” 再不说一句多余的话,枫凰行礼遇退,她就像一只孤雁,无关风情无关岁月。 第444章 番145 紫宸的轻浮 “等一下。”熙宝突然叫住了她,眼眸深处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着,但也掩饰不住满目的黯然,“帮我找一个人吧。” “……”听着熙宝似乎花了不少勇气才提出的要求,枫凰有些猜测不到,世间还有谁能值得她这样踌躇。 “帮我找一下拓跋珪吧。”熙宝淡淡开口。 果然,活着的人中是没人值得她这样小心翼翼的去追寻的。 枫凰冷哼,硬冷道,“他已经死了。” “没有人看到他的尸体。” “战争中有很多人的尸体都找不到。” 枫凰说得很有道理,但是熙宝也有自己的执迷不悟,“我不会放弃天锦姐姐,也不想轻易放弃拓跋珪。” “如果找到他了,你打算怎么做呢?”枫凰眸光微闪,“以你目前的状况来讲,找到他恐怕都不算是好事。” 熙宝明白她的顾虑,她抬起头,视线落进无尽的深渊,“你放心,我分得清。” “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枫凰丢了一句行礼便退下了。她看似瘦弱的身体瞬间淹没进细雨里,被黑暗的夜吞没。 熙宝想起当年初次见她的场景,即便沦为阶下囚也依然保持着一双摄人心魄的亮丽眼眸。 可是再见她时,一切都变了。 晚了…… 救回她的人,却没有救回她的心! 现在……她还想向老天索要某些人的性命,比如天锦,比如拓跋珪…… 熙宝缓缓趴在窗沿,对着雨夜坠入过往的记忆,视线渐渐涣散开来。泛红的眼眶像此刻庭院里的叶片,湿润欲滴。 拓跋珪…… 你真的死了吗?难道我只能透着星光去寻找你了吗? 这日阳光明媚,历史悠久的长安在晨光中璀璨生辉,街道绵长恒通,人口繁多,商业发达,它历来都是兵家权贵的必争之城。连年的战争没有削落它的繁华,长亭河岸,柳叶摇摇,关于这里的过往,每十步都有一个故事。 熙宝一贯久居深宫,一年走上街头的次数屈指可数,住在紫东府后,反而走动多了些。有时紫琦也会特意邀请她上街逛逛,买些小玩意哄她开心。 紫琦离开之后,熙宝将很多心思花在了窥探朝政上,若不是默默执意拉她出来逛逛,她现在应该在屋子里的揣摩着什么。 “阿宝姐姐,快看啊。”默默拽着她来到一个摊贩前,上面摆卖了各式各样的发饰,有绸带的,有珠玉的,甚是美丽。 “这个好看吗?”默默拿起一个粉色的小花在熙宝头上比划,毕竟是个孩子,看到美好的事物还能将过往的不幸暂放一放,若枫凰也有这样的心境,或许就不会说出那些话了吧。 熙宝轻推开她的手,笑道,“我哪适合这么粉嫩的,你适合还差不多。” “我也是大人了。”默默听出了言外之意,将发饰放回了原处,转而又想到了什么,眼眸一亮,“我还知道一个商铺,里面的发饰又多又漂亮。就在不远,我们去看看吧。” “好啊。”难得心情不错,熙宝也不建议陪她多走一会。 两人正要转身,突然有人拦在她们面前,一把折扇,山河尽显。 熙宝定睛一看,竟是紫宸皇子。 “见过……” 熙宝和默默刚要行礼,紫宸将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们禁声。 一个皇子,众人在街上认出了她,又何必特地跑上前来跟一个侍读打招呼。 熙宝微蹙了蹙眉,依旧行礼,“见过大少爷。” 默默见此也连忙跟着行了一礼。 紫宸好像发现了一个宝贝似乎的,对着熙宝左右观赏起来,看得熙宝心生厌恶。 许久,折扇轻轻一合,嘴角微扬,点头道,“嗯,果然很有姿色,难怪三弟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熙宝脸上一红,客套道,“少爷谬赞了,阿宝不过是寻常女子。乱世中幸有三少爷收留,才得已生存。” “好了,什么寻常女子,寻常女子能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谈吗?”紫宸挥了挥手,显然不受用这种话。 也是在林月轩的出头太过惹眼,熙宝连忙解释,“少爷,上次那事……” “没关系。”紫宸并没有记恨她,只是记住了她,并且赞赏道,“你做得很对。” “多谢少爷理解。” 熙宝抬了抬眼,发现紫宸依旧在左右打量她,不知他在盘算什么,连忙低下头去。 “三弟不在家,你也很是清闲了。” “奴婢不敢。只是府里缺了些物件,所以才出来挑选。”熙宝有些戒备的回答。 “哦,我看三弟平时挺照顾你的,有什么东西需要你亲自出来挑选了?该不会……”紫宸的折扇在熙宝的下巴处轻轻滑过,坏笑道,“是贪玩吧。” 熙宝心头一惊,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奴婢不敢,只是有些东西都是三少爷会用到的,我怕其他人选得不中三少爷意,所以才亲自出来看看。” “不用紧张,纵然你出来走走又何妨,反正三弟也不在家。”主人不在家的话被反复提起,熙宝已不是从前的公主,以往还觉得自己各种不如意,而失了被自己厌恶的公主头衔,现在更像只被遗弃的小猫一样,任人摆弄。 紫宸一朝得志,难免自大狂妄。见熙宝容颜至美,气质绝伦,紫琦又不在左右,不由得动了斜念,“正好我也有时间,不如一同走走吧。” 熙宝心头一乱,这紫宸皇子怎么比她想象中要不堪,难怪做事谨慎却一直得不到陛下的赏识。 “这不可行,我还得早些回去了。”熙宝几乎没有犹豫,断然拒绝。 “放肆,大少爷请你,居然敢拒绝,不要命了。”旁边的随从见她丫头的装扮,破口呵斥。 “奴婢不敢。” “不敢还不快走!”随从抬了抬胳膊,作势汹汹的样子。 真是龙困泥潭遭虾戏了,再看紫宸皇子一副不愿放弃的样子,熙宝有些两难。现在紫琦毕竟不在身边,若是来硬的,只怕身首异处都没人管。 兵荒马乱的年代,谁还管一个丫头的死活!? 第445章 番146 深不可测亲兄弟 就在熙宝犯难的时候,繁华的街道上突然又传来一声爽朗的呼喊。 “大哥。” 紫宸转身,“七弟?” 七皇子源止面带笑意,大步而来,朗声道,“真是巧啊,竟然在这里遇见。” 源止之前做的种种事早已明确了他的立场,只是脸没撕破前,紫宸还是要顾及颜面的。随即也向兄弟打起了招呼,“是啊,今儿天气不错,出来随意走动走动。” 源止感慨佩服道,“像大哥这样忧国忧民的人,怎么会是随意走动走动,一定又在体察民情了。” 偶尔恭维的话还是有效果的,起码对话的氛围不会太尴尬。 紫宸用折扇敲了敲手掌,道,“顺便看看,这都是时刻记在心上的。” “嗯,这是自然,源止还有好多要跟大哥学了。” 源止的视线始终留在紫宸身上,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氛围,更没有注意旁边站着的熙宝等人。但是以源止这样聪明敏锐的人,怎么会不认识紫琦身边的熙宝呢。 看来这是摆明要救她了。 紫宸抬了抬嘴角,冷哼,“你也是聪慧之人,何须要跟我学啊。” “大哥的治国之道七弟望尘莫及,自然要多多请教。”源止说得尤为投入,有意味的指向前面,“大哥,前面有家新开了茶楼,里面还请了各色才女,不如我们去坐坐吧。” 面对七弟的邀请,紫宸撇了熙宝一眼,愤怒的目光中似乎还在盘算着什么。 熙宝连忙机灵的闪开身,往旁边站站。 今日是无望了,紫宸冷着脸拂袖而去。 此刻紧跟而上的源止,路过熙宝时扬起了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待到两人走远后,默默才探出脑袋,脸上透着一点粉红,“好危险,幸亏遇到七皇……哦不,是七少爷。” 熙宝看着他们的背影开始重新调整一些战略,冷言道,“太巧合的事,往往就是有预谋的。” “预谋?” 默默一时猜不透,对主上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不再多问。 遇到紫宸后,周围的喧闹和美好的阳光都渐渐远去,熙宝没有心思再逛下去,转身道,“我们先回去吧,缺什么让小镜子去置办吧。” “哦。” 回到府里后,熙宝更加断定紫琦不在的时候不可擅动,最好连门都不要出了。 她只要整理虞美人姐妹送来的情报,然后做些动动脑子或者看上去比较消遣的事就可以了。 现在第一个摆着眼前的就是紫宸皇子了,陛下既然不喜欢他,又为什么要任他打压紫琦呢?难道是为了利用他,还是根本就是塑造他? 两方的阵营以刘国师和张学士为首,紫琦这边还源止皇子,能得到皇子的支持固然是好事,但是一个皇子真的甘于屈就于另一个皇子吗?以他这样的聪明才智,完全可以自立门户,为什么总是帮助紫琦做些吃力不得好处的事呢? 熙宝思来想去,越发觉得源止深不可测。 傍晚时,熙宝决定做些消遣时间,看上去比较适合女子的事。 比如,她最不擅长的绣花! “阿宝姐姐。”当熙宝绣得快要咆哮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唤,于是她手指的针眼成功凑齐了十个。 熙宝索性将手中的绣花一扔,抬起了头,“进来吧。” 默默抱着两个盒子从屋外走进,依次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熙宝起身走了过去。 默默拿起一个盒子,笑道,“这是紫琦皇子从刘七镇带回来的,是花种。” 熙宝接过精心挑选的瓶子,打开看到里面圆滚滚的种子莞尔一笑,“这案子多少人都盯着了,亏他还有这心思。” 熙宝说着责备的话,手上却又温柔的打开另一个盒子。 盒子是红木雕刻的,一看就很精贵,盒子里安静的躺着一枚发簪。是青玉质的,雕着两朵腊梅,连花心都清晰可见,极为别致。 熙宝拿起玉簪细细打量,道,“这簪子真漂亮,没想到刘七镇还能买到这样上乘的玉簪。” “这不是紫琦皇子送的。”默默连忙否定熙宝的话。 “不是他?”熙宝蹙眉。 这世上还会有谁送她东西,突然有个人闪过,心中不寒而栗,连忙丢了玉簪,“难不成是大皇子?” “也不是。”默默摇头,然后一笑,“是源止殿下哦。” “源止?”熙宝撇了玉簪一眼,有些抵触,“无端端送我这个做什么?” 默默摇了摇头,嘟起嘴,“阿宝姐姐这么漂亮,多些人喜欢也不稀奇啊。” 事情才没有那么简单。熙宝挥了挥手,硬冷道,“退回去。” “是。”默默忽然一笑,将发簪收拾起来。 “紫琦在那边的进展怎么样了?都快两个月了,还没有捎带要回来的消息。” “哦,我正要说呢,姐姐们刚传来的消息,好像差不多了,已经找到国舅爷拐卖人口的证据了。”默默拧起眉头,伤感又痛恶道,“事情涉及好几些地方,拐卖的女子有好几百个了。” “什么?居然有这么多?”熙宝倒吸了口气,转而愤怒起来,“这骇人的消息竟然捂得住?” “都是女孩子,又多是穷人家的,挑着人家拐。”默默小小年纪,眉宇间竟也沾染了些风霜,很是无奈的叹息,“有些人家,还巴不得丢了了。” 熙宝看了她一眼,将情绪重新拨到思路上,“就靠这几百个女孩子,应该卖不了多少钱的?” 一提起这事,默默顿时一阵怒火,“我们这国舅爷可聪明了。弱小的才卖到军营,有点姿色的都养在妓院了。” “养?”这可是的新词,以为不幸的女子都是卖给妓院,怎么还有养字一说。 “这些女孩没自由的,连商女都不如。钱赚了一半分给官僚老鸨,一半就进了国舅爷的腰包。那些女孩子啊,都成了他的摇钱树。”这样纯粹的圈钱工具,默默说着都觉得残忍。 “乱世里,堂堂国之栋梁,竟然靠卖女孩子得利。”熙宝眼中泛起刀刃般的凌厉之光,凶狠道,“真是丧尽天良。” “是啊,也太残忍了。” 第446章 番147 转折 “还好,这次幸亏是紫琦去办的案,如果是紫宸殿下去的话,肯定是查不出来的。”想到此处,熙宝还有些欣慰的。以紫琦的性情,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去营救那些可怜的女孩的。 默默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连忙提起道,“这次能这么顺利源止殿下也有帮忙的。” “他?”熙宝若有所思。 “是啊,听说得到紫琦殿下的消息后,一直留意着长安城内的动机。”默默扬起嘴角,拿起发玉簪的盒子,“大概就这些了,这玉簪我亲自给七皇子送过去吧。” “等一下。”熙宝抬手拦住,转而换了口吻,“玉簪就留下吧。既然他有意示好,我们也不能无端拒绝。” “哦。”默默竟露出了些失望的神色,可能是太不经意了,连熙宝也没察觉到什么。 算算时间紫琦离开紫东府也有二个多月了,这段时间熙宝可一直没闲着。 她一直有密切的关注紫宸和源止两人,包括刘国师和那个贪财国舅爷。 三天前堂堂国舅爷终于被捕入狱了,案件会在三皇子回长安后再审。同时,熙宝也收到紫琦要回长安的私信,算着时间今日也该到了。 除了注意朝局动荡,她还花了点心思在紫琦的屋子上。 一早,熙宝就拉着小镜子亲自去了紫琦的屋里清扫。里面的布局已被重新装点一番,很多东西都是新添置的。只为他辛劳回来时,能博君子一笑。 轻轻推开门,阳光先行而入,投射在干净的地面上。 屋内摆设清新典雅,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悠旷的山水画,青色的帷幔半挂起,窗前还摆放了各类绿植,一踏入就给人一种清雅的竹林之风。 小镜子看了连连赞叹,“宝姑娘真是蕙质兰心,这般风雅的屋子,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但愿吧,殿下性情谦和,又喜静,这样更适合他。”上一任紫东府的主人可是刚毅精致的男人,装扮得也算精致,紫琦入住后就一直将上位主人的布局延续到现在。 其实也不光为了紫琦,熙宝每每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都会想到他惨烈的死状,恍如噩梦般挥之不去。 小镜子没有察觉到熙宝神色的细微变化,依然夸赞着,“身边有个女子打点就是不一样。” 这话题倒是引起了熙宝的主意,“殿下以前都没有接触过女人吗?” “哪有哦,殿下洁身自好,别说进屋的女人,身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小镜子对主人的品性十分笃定,转而看到娇嫩绝色的熙宝,不免坏坏一笑,“宝姑娘可是殿下第一个带在身边的女子呢。” 熙宝看着他打趣的表情,眸子一寒,假装生气道,“你怎么跟那些婆子一样了,别乱猜。” “是是是,那些婆子只会做些杂事,闲下来就乱嚼舌头,改天去治治她们。” 熙宝一笑而过,抚过窗前兰草的薄叶,有意无意的探问,“在众兄弟中,紫琦殿下和谁走得进些呢?” 这个简单的问题倒让小镜子思绪了一下,“按理说,紫宸皇子是殿下的亲哥哥,应该走得最进才对。可这两人性子不投,一位师出刘国师,一位拜过张学士;一个功利走得急,一个闲散走得缓。可偏偏走得缓,事又做得少的反而得了更多的赞赏,这就有了隔阂。” “那七皇子源止呢?” “与其说是殿下和七皇子走得进,倒不如说是七皇子与殿下走得进才对。”七皇子这些年的举动,让一个侍从都看明白了,分明有种倒贴的示好。 但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不过是表面因素罢了。熙宝又问,“源止殿下经常来找紫琦殿下吗?” “嗯。”小镜子美美的点了点头,“不仅如此,还主动帮我们殿下分担了很多事,但从不计较得失。我们殿下也乐意他的走进。” 从不计较得失!? 权贵中真会有这样的人吗? 熙宝是十分不信任的,但又忽然想到了自己和天锦,当初天锦在的时候,自己不也是从不计较得失的为虞美人办事嘛。熙宝突然觉得自己不知道从何时起,一看人就带有不好的偏见,完全与当初的自己背道而驰,倒是与枫凰思绪渐渐不谋而合了。 想到此,熙宝有几分羞愧,又有几分惊骇。 “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要么年龄小,要么无作为,谈不上什么感情深厚。倒是有一人……”小镜子压低了声音凑近熙宝,“之前苻坚帝关了一位代国人质,叫拓跋珪的。两人走得很近,殿下还一度琢磨怎么救他出去了。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抓到可是要砍头的,那一阵子可吓死我。” 熙宝心中一顿,即便已经知道了结局,但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问道,“那,可有救出去。” “哪有,听说被慕容冲给弄死了。”小镜子毫无顾忌的说出了那人的死讯,并已表庆幸,“还好死了,拓跋珪可是代国的余孽,现在再扯上关系,还指不定要扯出什么事了。唉,我们家殿下也太善良,太随性了。”想了想,又坏笑着添上一句,“其实紫宸殿下也没说错,我们殿下有时候就是任性。” 熙宝强忍着胸口的伤痛,像听一则笑话一样陪他一起笑,“任性你还跟着?” 小镜子笑得更加得意,“我就喜欢这种任性的主。” 望着他简单而纯粹的笑容,熙宝不免有些动容。他只天真的看到紫琦殿下风光无限的一面,却没有留意到危机四伏的环境,也许有一天他就会突然失去这个任性的主人,没有任何预言。 “宝姐姐,宝姐姐……” 正聊着,忽然有人呼喊着熙宝,急冲冲的赶来。 小镜子急忙走出来,惊喜道,“怎么,是殿下回来了?” 默默连忙摇头,慌忙道,“不是,殿下入狱了。” “什么!?”小镜子失神惊叫。 这不幸也来得太快了吧。 熙宝疾步上前去,厉声问道,“什么情况?” 第447章 番148 莫名的失利 “其实昨晚殿下就回长安了,没多久就被抓了起来。” “昨天就回了?我们紫东府怎么都没得到消息?”小镜子顿时傻了眼,“啊呦,好端端的抓我们殿下做什么,我们殿下刚刚可立了大功的。” 熙宝的思绪在一时间迅速飞转——消息一点也没有走漏,其中必有隐情。 “你这消息哪来的?”既然没有走漏,那默默的消息又具有多少可信度呢? 默默看了一眼小镜子,欲言又止。 熙宝随即会意,转向身边的人叮嘱道,“小镜子,这事你先不要透露出去,也不要担心,张学士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 “哎,这个你放心。”小镜子也是跟着紫琦好些年的,一些风浪他也见过,只是多半不是发生在自己主子身上的,他也就看个热闹。 现在自己主子有了难,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天有不测风云。而且一开始就进了牢房,连责备、禁足这样的流程都省了,也不知是什么严重的事。一想到刚刚还说自个殿下任性的,不免更是紧张,“我们殿下从来没做错过什么,现在怎么突然就被抓起来了,难不成又做了什么任性的事?” “别猜了,殿下做事自有分寸。”熙宝安抚了小镜子,转而快速的向外走去,“我先回去了。” “唉,宝姑娘慢走。” 看着她快速离去的背景,小镜子竟莫名的将希望托给了一个弱女子,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第一次见到熙宝时就觉得她是个人物,通身凛凛的气质,绝不是普通的千金可比。 可她到底是谁? 又为何要留在紫琦殿下的身边? 她和紫琦殿下的未来又是怎么样的?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紫琦殿下昨天晚上就入了狱,今天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陛下那边知道吗?”回到自己的屋子,熙宝有些焦虑的来回走动。 默默点头,“知道,似乎是经得陛下同意的。” “那你从哪得了消息?” “是潜伏在紫宸殿下身边的婢女传来的。”默默也是刚得到的消息,有些事情也没经过细想,只好一一陈述,“昨晚紫琦殿下一回长安就去了紫宸殿下的府上,进去不久连夜就压进了牢。” “什么罪?” “为邀功,诬陷国舅爷!” 诬陷国舅爷!? 熙宝心头一顿,停下了脚步——这几天光顾着听好消息了,竟然把刘国师给忘了。 “一定是刘国师想出来的好办法。”之前就知道国舅和刘国师走得进,后来又渐渐冷落下来,再加上紫琦那边进展瞬间,就把这个信息给搁浅了。 真是大意! 熙宝叹了口气,又问,“征还呢?” “被禁足了。而且之前经手拐卖事件的一概不许再过问此事,就连仇大人都不能插手。”这一连串的消息,连默默都觉得形势急转直下,矛头瞬间调转了方向。 “殿下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事又不许查,岂不是任人宰割?”熙宝双手紧握,不断揣摩着苻忠帝的用意。 “现在是紫宸皇子在秘密调查此事。” 那就更糟糕了,“紫宸皇子办事,还不是刘国师说的算。”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熙宝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暗暗思绪了片刻,做出判断,“陛下没有把风声放出去,说明还是有意帮助紫琦的。” “但这事恐怕不能长久守秘吧?” “所以我们动作一定要快,而且不留余地。”熙宝眼眸微转,发出凌厉的光芒,“默默,帮我备上一份薄礼,我们去拜访一下征还副将的妹妹。” 看上渐渐稳定平缓的朝局内,实则暗藏杀机。熙宝从紫东宫的后门而出,坐上马车一路向西而去,长安城里的繁华变成尤为吵耳的喧闹,布帘外那些普通的百姓神色各异,熙熙攘攘的和她的马车擦肩而过。 一个不算豪华却很宽敞的宅院里,修剪花枝的嬷嬷们正赶着天黑前将院落里的活计干完。 正忙碌着,一个身着素色长衫的女子带着一个丫头从她们身侧快速经过。那女子妆容素淡,容貌出尘,气段凛然,不由得引人侧目。 “刚刚走过去的是谁啊?”那女子远去后,果然有人忍不住问起。 一个近身服侍少小姐的丫头立马接口,“我见过,紫东府里的阿宝姑娘。” “啊哟,那狐狸精啊,怎么上我们府呢?”一听那名字,老婆子立马露出嫌恶之色。 丫头又说,“是见我们家小姐的,早上来人通告的,下午就过来了。” “她见我们小姐做什么?我们小姐可好着呢,别给这狐狸给带坏了。” “呸呸呸,我们南儿小姐且是她能被带坏的。” “嗯嗯,瞧我这破嘴。”老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嚼着舌根,卑劣浑浊的眼眸里翻搅的却是满满的妒忌。 “小姐现在估计正等着少爷回来呢。” 一提到此,嬷嬷才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哎哟,现在天色都不早了,征还少爷怎么还没回来了?” 说道此处,另一个嬷子立马得意道,“少爷跟紫琦皇子在一起,有什么可操心的。” “就是,还好我们老爷当初慧眼,叫征还少爷自小就跟着紫琦皇子。现在两人感情深厚,到哪都跟着。日后紫琦皇子坐了皇帝,我们这可就是将军府了。” 旁边的嬷子快速剪掉一个花枝,打趣道,“哈哈,老婆子,瞧你美的,又不是你儿子。” “那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心里高兴着呢。”想起这府邸的一双儿女,刚刚还厌恶的表情立马就变得欢喜起来,突然又想到什么,惋惜道,“可惜啊,老爷和夫人都走得早,家里没有人帮衬他们。可怜我家小姐,那这么年幼,以后嫁了人指不定要受多少气了。”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也跟着唉声叹息,为那两优秀的孩子感到惋惜。 府邸深处,内院花丛旁,熙宝走上前去行礼,姿态磊落,全无卑恭之气。 “见过南儿小姐。” 第448章 番149 征还的决意 “宝姑娘。”娇弱温婉的小姐微微点头,神色有些忧虑。 “早听闻南儿小姐温柔贤淑,今日一见果真是窈窕的佳人儿。”说罢从默默手中接过一个方盒,含笑道,“这是紫琦殿下送的花种,我手脚愚钝,不善打理。特地拿来赠给南儿小姐,还望笑纳。” 熙宝将方盒交了出去,余光处却看了看南儿旁边站着的人。 南儿虽比不得哥哥能伴随殿下出生入死,但也是自小对权贵的事耳闻目染,今日熙宝突然来见,她这样的蕙质兰心,隐隐就猜到了什么。接过花种后就交给了旁边的侍女,交代道,“这是宝姑娘送的花种,你去收好吧。” “是。”侍女领命后退下。 侍女渐远后,南儿收敛了神色,目光刚毅内敛,“宝姑娘特地前来,不会只为送一把花种吧。” 见她如此直白,熙宝倒松了口气,索性也跟着开门见山,“听闻征还将军已经回来了是吗?” 南儿神色一变,提防道,“宝姑娘说笑了,我家大人一直跟紫琦殿下,紫琦殿下还未归来,我家大人又怎么会提前回来。” “所以这就更让你忧心了。”熙宝也不介意,反而觉得她十分可信,“紫琦殿下还没有消息,但是征还副将已提前而归,且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也不让走漏风声。” “你……”熙宝将她的心思都说中了,南儿眼眸一颤,警惕的神色全部写到了脸上。 如此看来,征还将他唯一的妹子保护得很挺好的,熙宝浮起笑意,叫她宽心,“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宝姑娘莫非知道些什么?”南儿还是不死心的再次确认,她的父母离世得早,和哥哥征还一路走来如履薄冰。虽然哥哥一直跟在紫琦皇子身侧,但在时局动荡里,也改变不了他们家摇摇欲坠的事实。 熙宝来之前早已打探过征还的家境,对南儿的警惕和不安也深有体会,只是那些灰暗的事情,她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好。“有些事情我还不能确定,也不能多说,南儿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见见征还将军。” “但是……哥哥特地叮嘱过……”南儿有些犹豫。 “我相信他不会拒绝我!”熙宝目光真挚,神情坚毅。 南儿停顿了一下,终于松了口,“好吧,这边请。” 熙宝被带到后面的一处小屋,四下干净幽僻,连侍女嬷子们都很少来着。 南儿轻轻扣了扣门,屋内传出低沉的声音。 “谁?” “是我。” “有什么事吗?”听出是妹妹的声音,征还语气温和了许多,只是还是心事重重的感觉。 “阿宝姑娘来找你。” “阿宝姑娘?”屋内的人显然有些诧异,不多犹豫就打开了门。 年轻的将领走进阳光下,一身戎装还未脱去,俊朗的脸上带有一丝疲惫之色。 门外的熙宝向他含笑示好,身后跟了同她同级,却总像丫头一样站在她身侧的默默姑娘。 这两位女子跟着紫琦殿下有段时间了,平时看上去低调内敛,遇事却能随机应变。特别是叫阿宝的姑娘,从容不迫,吐字如珠似玉,同时也最得紫琦殿下在意。 两人应该都是大有来头的。 征还撇了一旁端庄贤淑的妹妹,她的眼眸清澈如泉,虽未开口,但依然知晓后面的内容不适合她参与,随即轻声叮嘱,“你先下去吧。” 南儿点了点头,有些顾虑,但还是乖巧的离开了。 望着柔软却坚毅的背景,熙宝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不禁感叹,“南儿真是得体懂事,善解人意,是位难得的好姑娘。” “你来不会只为了夸夸她吧。”征还做事利落干练,向来不喜绕弯,特别是对染指权贵的女子,更是避讳。 因为在他看来,能在权贵里周旋的女子,多半是依附于男子的。而她们几乎都不能真正掌权,不过是男人随手可弃的棋子罢了,与她们处事不过浪费时间罢了。 “当然不是。”熙宝目光坚定,“我来是为了紫琦殿下。” “殿下怎么样了?”一提那人,征还的眼眸抑制不住的豁然一亮。 “他入狱了,具体事情你知道吗?”熙宝也不拐弯抹角,对于征还的忠诚,她拿捏得很稳。 “殿下独自去见了紫宸皇子后,我们就收到了陛下的旨意,任何事情都没有交代,就将我们禁足了。”征还说得很流畅,昨天的事似乎已经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但他的眼眸里依旧透着些失意,“我有派人暗中去打探消息,结果殿下居然被反诬陷,难道阿宝姑娘已经知道了吗?” 熙宝不好直白的告诉他,是如何详细得知这些绝密消息的,只好推脱着回答,“我也是听到了些风声,才向征还大人验证一下。对了,你是从哪打探来的消息?” “其实也是源止殿下故意透露出来的。” 又是他…… “殿下从不结党,没有客卿,现在遭难,也不知外面谁会替他奔走?”征还叹息的捶向门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很敬重紫琦殿下的刚正不阿气度凌云,但也深知这会成为他的软肋。若是长久身处于衡权之术中,必然是吃力不讨巧的。 “殿下是从紫宸皇子那被带走的,也不是谁奔走就行了。这件事瞒不了多久,还是尽快处理的好。”熙宝略交流了一下就如此判断着,现在再讨论靠谁是没有用的。 “要不……”征还抬了抬眼,望着看起来比自己弱小许多的熙宝,有些勉强请求道,“要不就劳烦阿宝姑娘到张学士那走一趟,兴许张学士有办法。” 熙宝摇了摇头,“张学士现在是他们的重点防护对象,此刻不管是谁去找张学士,都会被严密监控起来,到时候做事反而不方便。” 说道最后时,熙宝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的光,隐隐透着一股毒辣的气息。 “不找张学士那就直接查,可是知道这件案子的人都被夺了权,这还怎么查?” 熙宝一挑眉,口吻硬冷,“查不了,就不查了!” 第449章 番150 孤兄幼妹 “阿宝姑娘是什么意思?” “这么大的事被隐瞒下来,说明陛下还是有心偏着紫琦殿下的。”熙宝的眼眸撇向一旁,目光里闪烁着一股厉辣,“只要我们尽快落实国舅爷拐卖人口的罪名,紫琦殿下自然会被无罪释放。” “我们已经找到证据证明他就是幕后黑手。只不过有人从中作梗,说殿下为邀功诬陷他。”想到此处征还就觉得那些卑鄙的手段真是肮脏又作呕,“岂有此理。” 索性,他的紫琦殿下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他是一堆废墟里由北向南的清风,是淤泥不染的最后一丝纯白。只是周旋在此处,太过可惜…… “这有什么难的。”熙宝眉宇一展,压低了声线,“征还将军想不想让紫琦殿下早点出来?” “当然想,你有什么主意吗?” 熙宝下意识双手紧握,眸光如刃,字字清晰,“去牢里,让国舅爷畏罪自杀。” 征还一震,望着手腕凌厉决断的熙宝,似乎要将她重新认识一遍,“你是说,暗杀国舅爷……” “而且一定要做成畏罪自杀的样子。”熙宝再次叮嘱,“以征还大人的身手来讲,应该不难吧。” 征还隐隐感觉到,此女子身上有着紫琦殿下欠缺的凌厉之气,平日保持着英气飒爽之姿,但被逼急了出手也能叫人悚然动容。 征还目光阴鸷,直直逼问,“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熙宝不退不让,毫无退却,“谁出的主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肯为紫琦殿下冒这个险?” “我只听命于紫琦殿下,没有人可以利用我。”征还思绪片刻还是倔强的撇过了头。 “我并不是在利用你,我是想帮助紫琦殿下。”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像前朝天锦公主那样手握实权的仙姿神品,一百年也未必有一个。”征还意态昂扬,毫不避讳的夸赞一位前朝的绝世公主。 然而说着无意听者有心,熙宝的心头就像被什么给狠狠扎了一下,莫名的怒火猛的蹿上脸颊。最后不得不用力压制下去,冷冷丢了两个字,“告辞!”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复,转身大步离去。 征还抬了抬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也没张嘴挽留。 南儿一直等在院落外,看到熙宝和默默的身影出现立马就迎了上去。刚要说些什么,但见熙宝面带怒意,连忙欲言又止。 这个身姿窈窕手足轻盈的女子,眼中挂满了忧虑,几分坚毅又几分胆怯。这样熟悉的表情,透着此刻她矛盾又冲突的心情,而这种心情,熙宝再熟悉不过。 她也曾如此小心翼翼的跟在天锦身侧,观察她的表情,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有两个侍女端着衣物经过,南儿礼貌道,“多谢宝姑娘送的花种,我很喜欢。” “不敢当,那也是紫琦殿下送的。”熙宝重新整理情绪,含笑回礼。 “我送宝姑娘,这边请吧。”说着南儿抬了抬手。 熙宝按照她指引的手势向偏门走去。两人在廊檐下走了一段,沉默无话。 就快要走到正门的时候,从不出深闺的千金突然哀叹着张了口,“哥哥从小就跟着紫琦殿下,父亲又走得早,虽然他从未说过娇作的话,但我看得出来——我的哥哥,早已将紫琦殿下当做兄长一样对待了。” “放心吧。”熙宝抬眼看前方,嘴角微微扬起,“这个兄长之情意,紫琦殿下他担得起的。” “可是……我还是很担心。”南儿有些忧虑的垂下眉宇,“哥哥本不是嗜权之人。何况父母亲走得早,外戚也与我们陆续断了联系,这个家一直都靠哥哥撑着。我们家……是不经摔的。” 熙宝侧目于这个柔软的少女,不过与默默一般大的年纪,却过早的肩负了一个家的责任。 “征还将军跟的可是紫琦殿下,是皇子中最优秀的,为人也重情重义,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熙宝含笑劝慰,让她释怀。 南儿叹息,一一释道,“紫琦殿下的品性确实高清远致、磊落亮节,只是殿下无心权势更无意帝位。纵然他霁月胸怀,但小人多虑,下手歹毒,恐不能长久。” 无意帝位…… “是么?”熙宝微微敛眉,眸光几度变化,又转而笑问,“你怎么知道紫琦殿下无意帝位呢?” “紫琦殿下与家兄经常闲聊,家兄在外听了什么有趣的事,也与我分享。”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偏门口,马车在深巷里静静的等着,熙宝和南儿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相对而立。 “不过……”南儿眉宇渐渐蒙上一层孤寂,“朝代更替后哥哥就很少再跟我说些趣事了,每日回来都看他忧心忡忡的,有时几日都不归来。有一次紫琦殿下还遇到了刺客,哥哥也受了伤,可见这本就是条血淋淋的路。而我们殿下高风亮节、朗月清风的,以后怕是要吃亏的。” 连南儿这个深闺女子都感觉到了…… 皇权里的风谲云诡,宛如都是带刀的落叶,不懂攀岩而上的人,往往都会面临千刀万剐的结局。而追随他的人,越是忠心,下场越是惨烈。 “父母过世时我还年幼,也不知道那几年哥哥是怎么撑下来的。现在哥哥顾着家外,我管着家里,也算是分担了一些。”南儿说着并没有露出欣慰的神色,反而叹了口气,“以前哥哥还是很开朗的,现在所触的事情越来越严峻了,总觉得他真走在一层冰面上。” 是啊,进了皇权,哪一步不是如履薄冰了。 “是呀。”熙宝对眼前的这个女孩顿生好感,目光也跟着温和起来,“你这么相信我?初次见面就和我聊这些?” “我……”南儿也是微微一愣,“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姐姐气质非凡,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况且能得紫琦殿下另眼相待,定是不会错的。” 熙宝含笑,缓缓握住她柔软的手,轻轻盖住,“既然已经相信紫琦殿下了,就要信得更彻底一些,他虽然性情如水,但也懂得守护身边的人。人是会变的啊……” 第450章 番151 很好,很喜欢 人是会变的,变得更坚强或者更丑恶,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为了生存。 没有人敢对未来做保证,只是不管或好或坏,都要努力的活下去的。 南儿弯眉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歉意道,“刚刚看宝姐姐有些不悦的走出来,想必是哥哥又说了些什么。其实哥哥是个直率之人,不善委婉的表达,但是……”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熙宝拉着南儿的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他是整个长安城里最忠诚的副将,没有人比他更好了。他一定会以最好的结局名留青史的!” 这样不着边际的预言,从这个双眸明亮、风采如云的女子口中道来,有一种叫人不得不信的错觉。南儿眉宇一展,终于露出释怀的笑意。 熙宝松开了南儿手,向外走去,“不用送了,快回吧。” 南儿还是走到了门外,目送她上了马车,在夕阳中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小巷深处。 掀开马车的帘布,熙宝能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久久的站在夕阳余晖下,倔强又彷徨。 她也曾像南儿一样无尽的守望,可是守望是没有用的。必须要学会挣扎,学会在不同的环境里顽强的活下去。不管多么辛苦,不管多么绝望,都要好好活着…… “阿宝姐姐,你确定征还将军会听你的话吗?”默默有些不确定的问着,她看那年轻副将脾气倔强,目光睥睨,完全不像是听之任之的人。 熙宝放下布帘,将外面的喧闹隔开,低声断定,“我的话他自然不听,但只要是能救三皇子的性命,他什么事都可以做。” 默默点了点头,也觉得他能舍身冒险的几率比较大,忽而又焦虑的问,“紫琦殿下似乎真的无心帝位,那我们的计划……” 熙宝低声叹息,现在的朝中不过刚刚有点形势,具体的事情发展还有待观看。人都是会变的,也不知道以后的紫琦会是什么样子?在乱世洪流的冲刷下,他能否逆流而上,能否保持初心,这一切熙宝都不能预见。 “我现在也不能保证他一定做皇帝,但起码不能让他遇险。” “哦。”默默似懂非懂的点头,然后目光又慢慢回到熙宝的脸上,小心翼翼的问道,“阿宝姐姐,天锦公主真有那么厉害吗?” 厉害!? 默默的话无意将熙宝带入一段回忆,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位绝世风采的女子,鲜衣怒马、神采精华。在军营里一手勒住马缰,一手握着长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征还说得没有错,像天锦那样手握实权的仙姿神品,确实一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 但那有怎么样…… 历史的洪流呼啸而过,淹没了她的身影…… 她是那样美丽,她还那样年轻,可是……她或许已经走过了轮回,落在某个人家…… 熙宝看向默默,因为她刚来虞美人不久,没有见过天锦,对于那位传奇般的虞美人统领,她只能在前辈们的描述中猜测她的模样。 关于天锦的一切没有人比她讲得更多,但她现在什么也不想讲了。 熙宝收回了眸光,低声—— “都过去了。” 事迹,再怎么热烈,都会过去的。 而传奇,本身就是指过去的事情…… 回去后,熙宝依然没有将征还的事给放下,如果征还私下在做出其他决策怎么办?如果征还没有成功反而被擒怎么办? 她不得不将事情想得更周全些,以面对更负责的事情。 此夜又是多事之夜,熙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第二日醒得有些晚。 眼睛睁开时,天已经大亮了。 “默默,默默……”熙宝自行穿好衣服,开始叫人。 “来了。”默默端了早膳走进屋内,“宝姐姐醒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叫我?”熙宝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有些责备道。 默默笑道,“我也想叫啊,有人不让叫。” “谁不让叫了?我还有重要的事……”熙宝都听不懂她的话了,怎么还有人不让叫起床的。 还想再问些什么,透过铜镜,看到一个陌生的小丫头,话语戛然而止。 熙宝放下梳子,缓缓的走过去。 那少女脸颊上稚气未脱,见有人注视着她,羞涩一笑尽显纯情本色。一身丫头的装扮,像是新来的小侍女,一见就惹人怜。 “新来的?” “嗯。”默默点了点头,又将一封信笺交出去。 “这是什么?”熙宝接过,看默默坏笑的模样疑惑道,“你们在捣什么鬼呢?”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默默笑得更欢喜了。 熙宝心情也没由来的一好,刚刚的焦虑也减淡了几分,缓缓将手中的信笺拆开。 里面就一行字—— 新屋很好,甚是喜欢! 只是短短八个字,却叫熙宝内心一荡,倍感温馨。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刚亮的时候。”默默含笑,“我是打算喊你起来的,但殿下不肯,特地写了小信,让我交给你。” “这么快?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熙宝有些诧异,事情似乎进展的比她想象要顺利。 默默撇了一眼旁边的新人,故意指使道,“还不把宝姑娘的用水打来。” “是。”丫头很听话的行了简礼,退了出去。 默默掩唇,低声道,“昨夜仇大人良心大发,留字承认了罪行,畏罪自杀了。张大人和源止殿下很快得到消息,连夜进宫,要求陛下放了紫琦皇子,并以功赏之。” 熙宝欣慰的扬起嘴角,“征还果然没让人失望。” “是啊,夜还没深,那仇大人就死在牢里了。” “那……”既然如此,那紫琦就该知道这个主意是她想的了,征还可不会替她保密。 如果发现身边的人也开始玩弄心机权衡,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熙宝忍不住收紧了手中的信笺,“那他现在怎么样呢?” “紫琦殿下吗?”默默扬了扬眉,“在屋里休息了,一路行程又在牢里折腾了两夜,大概是累坏了。哦,对了,小镜子一早就在我面前夸赞宝姐姐的眼光独到,说是紫琦殿下一进屋子就心情大悦,还赏了他了。” 既然他喜欢,一切便好。 此时,水灵的小丫头打水归来,将水稳稳的放好,又乖巧的侧身站在一旁。 第451章 番152 水月 熙宝看着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怎么,这是紫琦殿下打赏给我的吗?” “是啊。以后宝姐姐就不是伴读了,是紫东府的贵客!”默默将最后两个子咬得极清晰,抬手将一旁的少女拉到身侧,“她本身宫里的侍女,侍奉后宫娘娘的,心思敏捷手脚利索。陛下赏给了紫琦皇子,而我们皇子才没有看上她,一进府就送到这来了。” “是么?这么好的姑娘都没看上,多半是瞎了。”熙宝也跟着打趣,说着无礼的话,吓得小丫头脸色都白了。 “叫什么名字?”熙宝问。 “奴叫水月。”自称水月的少女轻缓开口,声音清脆如铃,瞬间抬起又低下的眼眸光泽清澈。 污浊世界里难得的苗子,熙宝点了点头,开口应允,“好,收下了。等殿下醒了,就跟我一起去谢恩吧。” “谢宝姑娘。”有了新主人水月开心的行了一礼,只是弯弯的眼角处快速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叫人难以察觉。 紫琦殿下回来后,紫东府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在紫宸皇子还一头雾水的时候,三皇子又立了一个大功,苻忠帝对他恩赏有加,短短几日内,来拜访慰问的人恨不得将紫东府的门槛都踏平了。 熙宝在后院,本想该是落得清闲的,竟还是收到了几位夫人的厚礼。这让一贯被冷遇的熙宝有些措手不及,紫琦殿下都将那些官员的慰问给收了,她现在是收还是不收呢? 收了就违背心意,本就不是熟悉的人,有些根本就连面都没见过,贸然收了万一日后生事可不好。不收吧,一个没有身份的丫头,送礼都是看着紫琦殿下的份上,还端上架子了。一个处理不好,日后事更多。 “就收了吧,不碍事。” 正当熙宝左右为难的时候,有人替她做了决定。 “紫琦。” 目光瞬间锁向缓缓走来的谦谦君子,熙宝含笑上前,拉他进屋入座,“那些人都应付好呢?” “嗯。”想起那些人紫琦脸上就露出一丝疲惫之色,转而又快速闪过,叫她不要操心“其实也没怎么应付,我都以军务繁忙为由一一给回走了。” “难得有个机会,怎么都一一回走了,日后还要依仗那些官员的帮助了。” “有什么可依仗的,都是以事论事,为百姓为家国肝脑涂地,哪来那些牵扯。”紫琦毫不在意,意气风发,两袖一挥,清风含香,“那些贵重的礼物留着也无用,回头让人整理了,一起卖给商贩。得了银子好做军饷,也慰问一下我的将士们。” 熙宝听着无奈轻笑,“你也太随意了,不怕别人在商铺里再看到。” “看到就看到,反正送了我就是我的,怎么处理难道不是我说了算吗?”紫琦就像孩子一样固执的认着死理,但是心眼却是好的。浴血而战的将士们能跟随他,应该算是很幸运的吧。 可是总这样处理事情,迟早要出大问题的。 熙宝为他沏上茶水,柔声劝着,“这世间的事哪有非黑即白这么简单呢?” 紫琦晃了晃手指,对这样的见解不甚认同,“当世人这样想的时候,就先默认了那些卑劣的手段。然后再自以为无奈的那样做,其实就等于是助纣为虐。”紫琦喝了一口茶水,再慢慢放下,摇头叹息,“这样不易坚守阵地啊。” “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顺畅了。”熙宝虽微怒的打趣,但眸中却闪烁着敬佩的光芒。 “让日子过得顺畅也是我的能力啊。”被训斥紫琦不怒反乐,得意道,“与我办事就该光明磊落,如果尽想些歪点子,肯定是不行的。” “历史上光明磊落的人有几个是活长久的,即便是留得美名的人也是双手染血,甚至是无辜者的。成大事者,是难以苛刻的。”熙宝为紫琦的态度赶到焦虑,说话不由得急了些,“就拿这次来说吧,明明你做了为民除害的事,立了大功。却反被诬陷入狱,差点出事。如不是征还……” 熙宝流畅的说着,却忽然一顿紧紧收住了声,面色霎时沉重起来,有些难堪的起身,恭敬的立在一旁。 紫琦还有些诧异熙宝的举动,只听她有些难以抑制的伤感道,“殿下是怪我手段残忍了是吗?” “熙宝……”紫琦忽然一阵心痛,握住她的手,惭愧低喃,“不是你残忍,是我无用了。” 他这么一说,熙宝反而开始反思了。或许是她此事做得太冲动了些。 紫琦并非庸俗之人,入狱后应该会有所打算,谁料她快刀了断,硬是改变了事情的变化。 熙宝垂下首,有些后悔,“或许殿下有更好的办法,是我太莽撞了。” 紫琦并没反驳她的话,含笑着默认了她的猜想。他将机敏聪慧的女子拉近身边,叫她重新坐在自己面前,深深凝望,“熙宝,能看到你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紫琦……” 熙宝透过紫琦深邃的眼眸,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 谦谦君子话语真挚动听,目光迷人,这是多少女子穷奇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啊。 熙宝几乎要被他的眼眸灼伤,快速闪过,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不该插手的,我只是担心你。那些宫闱里的豺狼虎豹,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善心。” “熙宝,我懂的。我只是不想太早的对命运妥协。”紫琦含笑,风采清雅。他就像倔强又天真的孩子,固执的走在孤独无人的旅途,不惧艰险,无畏寂寞。 恰逢乱世,又身在高位,能保持这样高洁的想法,实属难得。 熙宝再不相劝,只是诚恳的叮嘱道,“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协助你的。” 年轻的女子凝望着他目光幽幽,停顿了片刻,她的神色从柔婉迷人瞬间转向坚毅凌厉,“如果有人企图做伤害你的事,不管要我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倾尽全力的帮助你的。” 动听到强势的话并没有让一个男人变得很开心,反而让他爱怜无比,“你就是我的底线,谁要是踩过我的底线,哪怕要我变成恶魔下地狱,我也甘愿。” 第452章 番153 美玉无瑕 熙宝缓缓扬起嘴角,她凝望着眼前的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倾诉着——你是世间难得美玉,我不会让你沦陷在污泥中,更不会让你下地狱! “哦,对了。”紫琦忽然想到一件事,连忙开心的对熙宝道,“上次请长安名匠做的长弓甚是好用,离开长安前我特地又定制了一把适合女子使用的弓箭,就在前几日他特地书信我告之,做好的弓箭已经送进我的军营了。我等会就去军营看看情况,下午午睡后你就来我军营试试那把弓吧,应该不会叫人失望的。” “好端端的,做那种弓干什么,人家正要做个淑女的。我才不去!”熙宝说着斥责的话,嘴角却闪过娇羞的笑意。 “不去不行。”紫琦立马拽过她的手,半认真半调侃道,“如果你不去,那弓也太可怜了。还没见主人,就被无情抛弃,真是命运凄苦。” “那你赠给别的姑娘不就行了。”熙宝手指轻绕,眼眸一转,偶尔的俏皮显得她尤为可爱。 “人有人的品性,弓有弓的烈性,好弓无二主哦。”紫琦情不自禁的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固执着,“我和弓都在军营等你,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就赖着那不走了。” “不走就不走,反正是你的军营,就算你在那待上一年半载也没关系。” “军营多艰苦,你忍心。” 熙宝掩唇一笑,目光却有闪躲之意,好似有意避开越发暧昧的气氛,“好吧,你先去吧,我再看看情况。” “不管什么情况,你都要来。”紫琦容不得她有半分不确定因素,没有了从前的某些障碍,他变得更加大胆乐观。 看着时间不早,和征还约定会面的时间要到了,紫琦还是依依不舍的和熙宝交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去。 熙宝立在门边,看着年轻的皇子在走廊里渐行渐远,转角时,他又忽然侧首对她一笑,温暖如雪后朝阳。熙宝也连忙回之以笑,挥了挥手,一直目送他离开后院。 “紫琦殿下对宝姐姐是越来越痴迷了,真是太好了。”默默端着香炉从另一面走来。 自从熙宝摇身变作贵客后,默默也不再是个侍读了,她成了熙宝的侍女长。熙宝的一切都有她来打理,紫琦甚至未曾过问过她,也没有问从前的枫凰去了何方。 这风云乱世中,周身的人和物都变得太快,快到来不及过问。 熙宝收敛的神色,叹了口气,“是好是坏,不到最后……是不能断定的。” 默默将香炉摆在恰当的地方,有些疑惑,“遇到一个疼爱自己的人还不好吗?” 熙宝笑着摇头,有些羡慕她的不懂得,“被爱有时也是负担,有些债在一开始就不能欠下,因为你很可能还不起。” “还不起就不还呗。”默默没心没肺的抬了抬眉,坏笑道,“感情本就是自愿的东西,又不是买卖。” 熙宝微怔,最终摇了摇头,低喃着,“怎忍心呢……” “那就别想了。”默默小心翼翼的点上熏香,放进香炉,“这熏香是南儿小姐送的,似乎有感谢的意味,成色挺好。下午反正无事,要不约南儿小姐喝喝茶吧,她似乎挺信任你的,以后也方便获取情报啊。” 默默在虞美人待久了,越发的老练,身边任何人都能成为她的资源。 熙宝摇头,“下午要去紫琦殿下的军营,答应了他要试弓的。” “是么,那好啊。”默默显然对紫琦殿下的事更用心,“南儿小姐下次再约好了。” “对了。”熙宝想着另一个人问道,“那个水月怎么样?” “挺好的,又乖又勤快,是个不错的小丫头。”默默走上前来,满意的点了点头。她自然明白熙宝问的言外之意,宫里的人为了生存,哪个不是长期带着面具了。有些人面具待久了,原来什么样子,连自己都忘了。甚至面具下的人,已经不再是自己…… “那就好。”熙宝思绪了一下,忍不住又添了一句,“不要让她太靠近我。” “放心,我明白的。”默默眸光微闪,含笑点头。 有些人一开始是无辜无害的,但这并不表示她能一直保持下去。何况熙宝知道自己本是个多事之人,还是不要牵连无辜的好。 长安城西边的角落,山脉绵延,气势恢宏。离城门较进,又可防止偷袭,而山下是一片空旷之地,绿草满地,是非常适合军队驻扎的地方。 夏日的风由北向南吹,叫人神清气爽。庞大的部队秩序整齐的驻扎在此处,英勇的士兵们在此操练、休息。“琦”字大旗随风舞动,发出猎猎之声,直指蓝天。 此地在一年以前曾驻扎着一个二十万人的大军,当时迎风挥舞的红底大旗上绣着炫目的“锦”字,年轻冷傲的女少帅神威凛凛,堪称绝世传奇。 只是短短数月的时间,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紫琦虽然是个生性闲散的人,但在只要接触到军务,绝对是非常严苛的。走在沙场尖端的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刀刃的无情与残忍。他袭位后站得最多的地方恐怕就是高高的城墙,站在那个地方,可以将整个战场的血腥尽收眼底。 他深知城墙的作用在野心面前不值一提,只要那些野心家一下令,多少无辜的性命将赴一场无归的死宴。 而他能做的,就是尽最大能力的挽留那些士兵们的性命,等到有一日可以解甲归田,为父母沏一杯茶,帮伊人种一地瓜。 “强将手下无弱兵,我们琦字旗下的大军,是北苻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征还跟在紫琦的身后,看着操练的铿锵男儿,心情很是不错。 再加上紫琦殿下刚度难关,忍不住一抬眉,有力道,“可担大任!” 紫琦嘴角微扬,听得征还最后的四个字,又有所犹豫,“可担大任……征还,你说得也太沉重了。” “紫琦殿下,你是实至名归的。”征还不会更多附和的词,只是如实的说出内心的想法,“不管是大臣还是皇子中,你是最能担当大任的。” 紫琦笑了笑,却又浮起忧愁之色。 第453章 番154 宝姑娘 他的父皇和当初的苻坚帝可是差得远的。 能袭王位不过很大程度上有天赐机遇的功劳,手下的大臣也不过泛泛之辈,在这群人中,自然容易脱颖而出。 想当年苻坚帝手下多少能人异士,名臣大将,大头来还不是一败涂地。 此时乱世如洪,涛涛向前,又有谁敢站出来宣称——可担大任呢? 停顿了片刻,紫琦好像在确定般又问,“你真觉得我能担当大任吗?” 紫琦挥了挥衣袖,半分析半叙述道,“你看外面的时局,前有慕容泓、慕容冲,后有代国大军。苻坚帝没落后,统一的北国再次分裂,五步一帝,十步一王。而我们,不过暂时坐拥着苻坚帝剩下的那些,说到底还是沾了苻坚帝的光。” “既然是这样混乱的局面,那更需要有人出来收拾残局了。”征还目光坚定的看向自小追随的男子,笃定道,“我觉得殿下可以。” 紫琦轻笑,淡淡道,“不用安慰我了,我不是那种人。” 征还略皱了皱眉,他有时候能理解他,有时候又莫名的不明白他。即便有着十多年的深交,有时候征还还是不能体会他的心境。 短暂的停顿后征还又道,“殿下才华横溢,用兵如神,一定可以将那些叛徒杀尽,重新统一北国。而且殿下又宅心仁厚,统一北国后百姓一定会爱戴你的。你的美名会和你的江山一直流传下去。” 紫琦笑着摇头,口吻风轻云淡,“我啊,我是最清楚我自己的。” 他抬起眼眸,遥望着无边的天界,回忆里又出现那人卓尔不凡的身影,叹息道,“如果我能有拓跋珪那样的铁骨烈气,说不定会有那种可能性。” “殿下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何况拓跋珪已经是过去的人了。” “是啊。”紫琦点了点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征还无声的跟在他的身旁,面色凝重。他跟随的人固然有诸多的好,但实在是太低调内敛了,好像一眼就能把这尘世看穿。而他又不善言辞,不知该怎么开导他。 紫琦撇了一眼神色沉重的征还,忽而一笑,目光坚定郑重,“放心吧,不管怎么说,慕容冲我是一定要拿下的。” “殿下誓要拿下慕容冲,是为了阿宝姑娘吧。”征还抬起头,一语中心。 紫琦忍不住皱眉,有时候连他都觉得征还不善言辞,连忙打趣,“你就不能假装不知道吗?” “对不起殿下。”征还深知自己不善绕弯,偶尔会有言辞不当的情况,连忙致歉。 紫琦挥了挥手,毫不介意,“没事没事。” 一提起熙宝,紫琦就莫名的心情愉悦,但是征还却满脸顾虑。 熙宝还是公主的时候一直住在深宫中,所以征还只知道当时的殿下对一位名唤熙宝的公主很好,却从未真正见过那位公主。苻坚帝被擒,整个皇族几乎遭遇灭顶之灾,熙宝公主也就下落不明了。 兴许是死了吧。 征还如此猜想着,再加上紫琦殿下也未再提起过她,所以那女子便被淡忘了。 谁料,战后的长安残局未收,紫琦殿下又嚷着要找一个陌生女子,随后便带回了宝姑娘和一个叫默默的丫头。 紫琦殿下品性端正,征还从未质疑。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几番猜测后,饶是对感情不够敏锐的征还是隐隐知晓了什么。 但是紫琦殿下没有说破,他也不多问。 可是有些事情涉及殿下的安危,他不得不挑明了说。 “殿下,阿宝姑娘聪慧敏锐、凌厉决断,她不会是个简单的女子。” “错。”紫琦竖起一根手指,确认道,“她是注定不会成为简单女子的人。” “那殿下……”征还觉得后面的话可能不太好,但一时也没有想到替代的词,说了一半欲言又止。 “我?我为什么还要留她在身边?”紫琦大方的将他的话补充完整,脑海里浮现出熙宝倔强又迷人的容颜,含笑着扬起嘴角,“因为她的不平凡一定不能少了我的帮助。” “殿下,你那么相信她?”征还有些担心,下意识的提醒道,“你能保证她永远都能持有善心吗?” “不能。”紫琦目光遥遥,仰望着天空,就像直视着自己的内心,“但我能保证自己对她的情义永远不变。我左右不了别人,可我能坚守自己。” “殿下……这样会不会有点傻。”征还喃喃。 紫琦莞尔一笑,这世上也只有他敢这样和自己说话了,但莫名的就是觉得愉悦,“傻有什么不好,傻人有傻福啊。” 第454章 番155 惊变 征还更加不解了,“殿下这是要看命吗?” “当然不是。只是有些东西是潜移默化的,要想得到某样珍贵的东西,就必须要用同意珍贵的东西去换。有时候太过聪慧的去处理一件事情,往往还没开始,就已经失去了。”紫琦扬着嘴角,身姿挺拔,踏着柔软的青草,“特别是感情的事。” “……”征还若有所思,感叹,“这恐怕也是世上唯一全力以赴,却可能毫无收获的事情吧。” “你说对了一半。”紫琦望了副将一眼,填补道,“这是世上唯一全力以赴,可能毫无收获,但仍然叫人无怨无悔的事。” 征还看着一脸诚然的三皇子,叹息着摇了摇头,总感觉他在做一件非常冒险的事。 两位年轻英武的男子不知不觉走到了射击场地。 那里有侍卫久久的站着,身边架着一把精致的细弓,弓身雕刻着细小精致的花纹,一看就是极为用心的作品。 紫琦走过去,拿去细弓,轻轻**着上面的纹路,嘴角泛起不经意的笑容。 “这是要送给宝姑娘的吗?”这样细小的弓并不适合男性,从紫琦殿下的笑容里,征还立马猜出了它的归处。 “是啊,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紫琦明亮清澈的眼眸来回晃动,隐隐还有些小担忧。按以往的经验,无论他给熙宝送些什么,她都很开心的样子。可就是因为每一次都是极为类似的表情,他然而有些怀疑自己送的礼物是否真的能让她开心。 “我想她应该是喜欢的。”征还望着细弓,没有露出看好或欢喜的样子,反而有所顾虑的思索些什么。 “哦,这么断定!?”紫琦没有察觉他的变化,反而觉得他不懂自己的想法,或者挑些好听的讲给他听。 “嗯。”征还点点头,他并没有恭维三皇子,只是他觉得,那个女子此刻还是非常需要紫琦殿下的。这种情况下,无论紫琦殿下会送些什么,都会得到她的认可。 两人静默了一会,紫琦抬头看了看天,有些奇怪道,“天色也不早了,怎么还不来?” “兴许有事,再等等吧。”军人一个列队都能站一天,长久的训练培训了征还较好的耐心。 “嗯。”无奈,紫琦也只好等着。 两人又聊了会军事,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急呼,“殿下,殿下……” 默默慌慌张张的快速跑来,一边跑一边挥手。 “默默?”紫琦低喃一声连忙迎上前去,隐约感觉出了事,“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阿宝呢?” 默默停在紫琦的跟前,顾不得行礼,着急的吼道,“阿宝姐姐来不了了,她被抓走了。” “什么?”紫琦有些诧异,“谁抓了她?” “是紫宸皇子!”默默信誓旦旦的喊道。 “大哥?”这更让紫琦意外了,“大哥抓她做什么?” 征还连忙道,“是宝姑娘在紫宸殿下面前失礼吗?” “才不是。”默默焦急得大吼,愤怒斥道,“是紫宸殿下贪图宝姐姐的美色,企图侮辱她,被宝姐姐用发簪划伤了脸。” “什么?大哥竟然敢做出这种事。”紫琦面色发白,眉宇收紧,带着恼怒怒喝道“走,去找大哥。” 三人急忙赶到大皇子的宸府,却得到“紫宸殿下今日疲惫,暂不见客”的推辞。 这让紫琦更加担忧和愤怒,一把打开了通报的随从,闯了进去。 “大哥,大哥……”紫琦一路快速走进,满心想着受委屈的熙宝,也顾不得礼仪身份了,“大哥,快出来见我。” “放肆!”屋里闪出一人,面色铁青,脸颊上明显有一道划痕,呵斥道,“紫琦,你真是越来越狂妄了,连你大哥的府邸也敢闯。” 紫琦一贯尊长敬兄,从未在紫宸面前做过逾越规矩的事,此次却是直言不讳,“大哥,我是来带阿宝姑娘走的!” 紫宸冷哼,毫不在意的侧过脸,“那个贱人对我无礼,现在被正被我关着,怎么处置我说了算。” 默默急忙分辨,“不是,明明是殿下你先对阿宝姐姐……” “啪”。 一巴掌稳稳落在默默的脸上。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紫琦将默默推向身后,面色肃穆,“大哥,不管阿宝姑娘对你做了什么,她终究是我府上的客人。你要是真的想问罪,就来找我问好了。” 他越是如此,紫宸越是不甘。 “你不要以为你立了功就可以狂妄自大,我才不管她是不是你的客人,只要她在我府上,我想把她怎么样就把她怎么样。” “哥,为难一位女子,非君子所为!” 紫琦言语铿锵,身后的征还眉宇微蹙,顿觉得殿下话说重了,这样只会让大皇子更是下不了台面。 “放肆!”果然,紫宸大喝。 “她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你竟然为她顶撞你的大哥。我看这女子是留不得了。”紫宸大手一挥,不再看他,“你回去吧,她的尸体等会就送到府上去。” 一个侍女的命,有什么可值得怜惜的。那种蝼蚁,他要捏死多少,就捏死多少。 说罢转身要走,忽然手腕一紧,竟被一向温和的三弟狠狠拉住。再抬首,正好对上他凌厉如刃的目光。 紫琦字字清晰,面色凛冽道,“大哥,阿宝姑娘今天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殿下……”征还看着剑拔弩张的场景,心头一紧,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长剑。 紫宸目光冷彻的直视着三弟,扬起嘴角,更加刺激他道,“怎么你还想以下犯上,抢走不成。” “那得罪了。” 紫琦根本顾不得思考,或者就算他察觉到什么,也不会有所顾忌。他甩开手就向后院走去,征和默默也急忙跟了上去。 紫宸连忙跟屋里的某臣子说了什么,臣子会意,目光瞬间凶狠,露出阴鸷的笑。向着大皇子点了点头,立马转身离去。 再看紫琦等人,后院乃大皇子的私人住所,无端端怎可进人? 刚到院门口就有士兵拦住,院门也被关了起来。 一想到受委屈的熙宝还被关在陌生的房间里,紫琦怒火攻心,再顾不得许多,瞬间动起手来。 第455章 番156 紫宸的阴谋 紫宸站在走廊里无声看着,有更多的士兵涌了过来。在他的后院动手,北苻国大皇子的府邸难道就是个摆设吗? 现在就算他们想要脱身,哪怕是跪下来求饶,也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殿下。”紫宸的家臣有些忧虑的看着,上前道,“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让他们停下来慢慢说吧。” “停下来?”紫宸有些诧异的玩笑道,“停下来做什么?难道我的话是儿戏吗?” “那……那要不用渔网吧,抓起来也是好的,这都打成一片了。” “不不。”紫琦连连摇手,张扬的脸上闪烁着难以压制的兴奋,“就让他们慢慢打着……也不要用刀,多弄些防护,别伤到三皇子。” 家臣有些猜不透大皇子的用意,只好在旁边吩咐着不要伤了三皇子。 后院深处的小屋内,木门紧锁,光线昏暗。 熙宝双手双脚用绳子绑着,像犯人……不是像奴隶一样关在一个小屋里。 这样的屈辱,即便是在慕容冲那里沦为阶下囚时,也未曾如此。再一想到偶遇紫宸皇子,还被调戏的画面,只想作呕。 “阿宝……” 正想着怎么办,忽闻屋外有人喊她的名字。 “阿宝。” 呼唤越发的清晰,那分明是紫琦的声音。 “紫琦……紫琦殿下……”熙宝一个冲劲站了起来,但双脚被紧紧捆着,猛地抬身却重重摔了下去。 外面厮斗的人听到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顿时一喜,“熙宝,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殿下……”熙宝挣扎着再次站起。 紫琦寻声赶到,一脚踹开了木门。 只见熙宝额前发丝微乱,脸颊上还有些淤青,衣襟臂膀处都有少许破损,顿时一股怒火烧上心头。 “阿宝,你没事吧。”紫琦一把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她。 触碰到那样温暖而宽大的怀抱,她悬着的心顿时有了着落,“我没事。”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独自走在路上的。”紫琦深深自责着,刚熙宝抱得更紧。对他来说,熙宝本就是他失而复得的心爱女子,而他决不能解释再次失去她的后果。 熙宝感受的紫琦渐渐收紧的怀抱下,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鼻子莫名的一酸。 ——这世间,竟还有如此珍惜她的人。 “阿宝,我这就带你走。”紫琦松开她,连忙解去捆绑在手脚身上的绳子。 看着阿宝手腕上一圈圈的红印,紫琦既是心痛又是愤怒。 这是对熙宝的侮辱,也是他的屈辱。 走出门口,屋外围着一圈的人,他们目光又恍惚又凶狠,但都是一样的丑陋而卑微。再看熙宝破损的衣裳,紫琦顿时拔出征还腰间的长刀,怒吼,“快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刀刃明晃而锋利,紫宸目光一怔,大喝道,“敢擅闯本皇子的府邸,一起拿下。” 一拨人顿时又打成一片,这一次熙宝立于身侧,紫琦下手再不容情,一刀就劈开要靠近的人。 “住手!” 忽然一声雄浑的怒吼,震得人惊魂不定,纷纷侧目而去。定睛一看,竟然是当今的陛下。 “紫琦,你在这干什么?”苻忠帝再一吼,士兵纷纷丢下兵器,跪倒在地。 紫琦将长剑交给征还,扶着熙宝缓缓跪下,“父皇。” “见过陛下。”其余众人也一一跪拜。 “这是怎么回事?”苻忠帝看着眼前刀剑相交的场景,不由得勃然大怒,“紫琦,你怎么可以在你大哥的府上大打出手?” “父皇,儿臣也是无奈。”紫琦将熙宝拉得更紧,面色清冷坦然。 “这女子是谁?” “她叫阿宝,是我府上的贵客。” 苻忠帝撇向周围的众人,又落在紫宸的身上,“你的脸怎么?” 紫宸目光一寒,直言,“那个贱人刺伤的。” 苻忠帝怒呵,“大胆贱人,敢刺伤皇子,不要命了。” 帝王之威下,卑微的熙宝双肩微颤,却不是害怕,而是对无耻小人的愤怒。 她仰起头,直视着苻忠帝,“阿宝确实是刺伤了紫宸殿下,但也是殿下无礼在先,阿宝不得已而为之。” 紫宸冷哼,“什么贵客,她不过是紫琦身边的侍读。” 对一个侍读出手,自然就没什么有礼无礼之说了,那不过是一个奴隶罢了。 苻忠帝定睛看了看,确实有些面色,仔细一想,那日为紫琦争辩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果然是那个陪在紫琦身边的姑娘,当时就隐隐觉得此女子有些见识,没想还真闹了一出大戏。 一想到两个优秀的儿子,竟为一女子相互厮斗,忘记根本,不由得怒呵,“紫琦,你就是为了她才在你大哥的府邸动手的吗?” “是。”紫琦当即承认。 “混账东西,你是被女色冲昏头了吗?”苻忠帝眉头一跳,怒不可遏,“为了一个女人,孰是孰非也分不清呢?” 紫琦抬起头,目光坚定如寒雪,字字铿锵,“紫琦正是分得清孰是孰非才一定要带她走!” “她除了一张脸,读过些书,又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拼命的。你要是喜欢,父皇可以赏你一两百个。” “父皇,佳人固然有许多,但阿宝就只有一个。”紫琦凝望着身边的女子,深情款款,“她就是值得我如此拼命!” “混账。”苻忠帝凶恶的瞪向熙宝,目光阴毒,“兄弟之间,怎可被一女子给挑拨?来人啊,将这妖物乱棍打死。” 一声令下后即有人上前,紫琦一掌将其打开,吼道,“滚开,谁也不许碰她!” 历朝历代,无论什么时候,女子总是不问对错即可牺牲的物品。熙宝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也没有求情,只是闭了闭眼,心中一片凄凉。 “父皇,她只是位无辜的女子。”然而,纵是世态炎凉,也有青莲独立于浪尖。苻忠帝威慑于此,紫琦依旧要为她奋力一搏,“她不该受到这种不公的待遇。若真要怪罪,就怪我吧。不管是削权还是仗罚,紫琦都认。” 第456章 番157 为你执着 此话一落,掷地有声,满院震惊! 震惊后,周围人又各有神色。紫宸目视前方缓缓勾起嘴角,正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得意;征还眉头紧锁,沉重的吸了口气;熙宝目光微颤,极度诧异的望向毅然决然的谦谦君子。 而苻忠帝脸色铁青,龙颜大怒,“糊涂东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臣知道,只要能让阿宝活着,无论怎样儿臣都愿意。”紫琦跪在地上,不改口风。 “紫琦啊紫琦,众皇子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和你大哥。”苻忠帝放缓了声音,不再深震如雷,却令人胆战心惊,“你现在不但不思进取,还为了一个女人在你大哥府里动手杀人。你的人之表率,品性德政了都去哪了?你以为这样保护一个女子,就是英勇的行为?” 紫琦面不改色,声音沉稳,“儿臣有错,但儿臣不悔!” “你……你真以为我不敢罚你!” 话已至此,紫琦人不服软,苻忠帝也失去了耐心。熙宝听着对话以不能再这样死磕下去,连忙出声请罪,企图为苻忠帝找点台阶,“陛下,一切都是阿宝的错,与紫琦殿下无关,阿宝愿意受罚。” “阿宝……” “你闭嘴。”苻忠再次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更是懊恼初次见面就不该留她,“不要以为有三皇子护着你,就可以脱罪。” “阿宝不敢。” 征还也连忙求情,“请陛下开恩。” 默默跟着行礼,“请陛下开恩。” 再三人的配合下,苻忠帝的苗头终于有了些松动。转而再看向紫琦时,他跪在地上依旧身姿挺拔,面面容俊朗如玉,却是一派的倔强冷傲。 这样看上去温润如玉,骨子里却是凛冽清傲的皇子,没有毫无作为,甚至不肯说句屈服的软话。苻忠帝最终眯眼摇了摇头,如此傲骨,即便他有心赦免也是不行的。 “好,既然你执迷不悔,朕今日就收了你的兵权。”帝王之令,君无戏言,苻忠帝也不得不下狠手,杀杀他的性子。 紫宸低垂着头,嘴角难以察觉的缓缓上扬。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苻忠帝又指向熙宝,凶恶道,“至于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仗行二十。” “父皇……”紫琦还要再说什么,被征还一把拉住,就连旁边的熙宝都拽住了他。苻忠帝已经赦免了肇事者的死罪,现在连个仗刑都要磕上,这哪还有理由退。如此闹下去,只怕会难以收场。 “愣着干什么,就在这里行刑。” 紫琦甩开征还的手,再道,“父皇,阿宝姑娘毕竟是个女子,在这里行刑似乎不太好。” “她刺伤了大皇子,在这里行刑有什么不妥?” 紫琦并无惧色,直言,“但她并不是有意冒犯,还是让阿宝回我府上行刑吧。” “不行,必须在这里。若敢违背,你就带着她的尸体离开吧。”苻忠帝对今日的紫琦极度失望,再说下去恐怕连他的命都保不住了。不知是疲惫了,还是两边的华发让他不如从前凌厉,说罢便拂袖离去。丢下面色各异的人,再无商量的余地。 苻忠帝走后,紫琦扶起熙宝目光狠狠撇了一眼紫宸,以往不管做大哥的和他争夺些什么,他从未有如此凶恶的眼神看他。紫宸见得,不免心头一惊。 那叫阿宝的女子固然漂亮,起初也不过是想气气紫琦罢了,没想到却生出这样一台大戏。只是没想到,紫琦会为了一个丫头连兵权都丢了。刘国师说得没错,他果然是不能担当大任的。 “算了,父王并没有指定谁来行刑,就让宝姑娘身边的丫头行刑吧。”也许是因为今天的戏看得太舒心了,也许是不想赶尽杀绝,紫琦大发慈悲的向众人挥了挥手,命令道,“都退下。” 说罢自己也转了身,得意的大步离去。 让默默来行刑,自然是敷衍了事的。 但即便是这样,看到熙宝无辜跪在地上受辱,对紫琦来说也是莫大的羞耻。他曾发誓要好好照顾她的,可凶险竟来得那样快——还是出自身边人之手。 从宸府出来后,整个朝野很快被三皇子的举动给震惊了,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但大抵都是为三皇子感到惋惜,痛斥那叫阿宝的女子以狐狸之色,乱人心神。 这样的话紫琦自然是在紫东府邸抵在门外的。只是熙宝手腕灵活,表面两耳不闻窗外事,实质上她什么都知道,但也不得不假装不知道。毕竟是狐妖的孩子、狐狸精这样的词,她也没少听了。 安安稳稳的过了几日,面对突然的声名鹊起,熙宝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低调行事。起码以现在的状态来讲,还不是她能出名担当的时候。当年雄厚的背景,磊落的公主头衔,英气勃勃的家姐早已不复存在。 清晨,云层轻薄,阳线明媚而热烈,紫东府的内院花朵绽放,静谧又温暖。 熙宝没有懒床的习惯,哪怕是无事也早早起床。她喜欢头发未梳、衣衫轻薄的自己,一张干净白皙的素颜迎着阳光,在窗台前给花浇浇水、写写字,悠闲的打发好时光。 “宝姑娘,时间不早了,我来个你梳头吧。”水月拿在梳子立在铜镜前,目光柔和。 熙宝抬头看了看窗外,植物的阴影明显短了许多。 “好。”熙宝放下手中的笔墨,从光线处走入阴影,轻轻坐在铜镜见,看着年轻又苍白的自己。 熙宝的头发乌黑顺滑,像黑色绸缎般披到腰部以下。她不像那些阔小姐一样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只是简单的在头上梳两个对称的云形发髻,然后任剩下的头发流水般散开。 这样的发髻花不了多少时间,水月心灵手巧,很快就打理好了。 此时默默走了进来,看到水月刚放下木梳正准备拿起眉墨,连忙说道,“我来吧,把这些衣服都送去洗了。” “是。”水月放下眉墨,毫无怨言的将换下的衣物端了出去。 看着乖巧的水月,熙宝笑道,“你现在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那些东西有什么难的,看看那些嬷嬷们怎么做的,也就会了。”指使人呢,关键是自己要有底气,不妨严厉些,有时候太过客气反而得不到别人的认可。 熙宝看默默故意支开了水月,问道,“有情报?” 第457章 番158 契丹使者 “嗯。”默默走过来,挑了两个发饰,一边对比着,一边说道,“契丹那边来的消息,契丹的使团要来访了,大概还要半月左右到。陛下这边也会很快收到消息。” “契丹?”熙宝望着镜子的自己,心思却不在水月的发饰上,目光深邃,明显在琢磨着什么。半响,熙宝确认道,“这对紫琦来说应该是个机会。” “可是殿下之前刚刚受过罚,最近又没什么可立功的事。大皇子遇到这样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的,这次使团接待,恐怕不会轮到紫琦殿下。” 这个问题熙宝也考虑过,但还是自信道,“紫琦只是因为顶撞陛下失了兵权,并不是犯了什么严重过错,此事好好筹划,还是很有机会的。说不定还能将兵权重新拿回来。” 默默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玉簪插进云髻里,目光深处闪过一丝暗影,“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我们得抢占先机!” “抢占先机恐怕没那么容易吧?”接待契丹使团是相对公平的竞争,总不能陛下还不知道,下面的人反而知道了。“要将这个情报悄悄告诉紫琦殿下吗?” 熙宝思绪了一下,缓缓摇头,“不行,紫琦不是功利之人,就算告诉他,也未必能争得先机。” 水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皱起了眉头,“如果不告诉他又怎么能做到抢占先机呢?契丹来访的消息,不出几日就该到长安了。” 熙宝短短的考虑后,眸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可以告诉源止。” “七皇子!?” “有些事情紫琦做不了的,他可以去做。顺便在试试他对紫琦的诚意。”熙宝觉得这个办法很好,转而又垂下眉目,想着另一个问题,“但该怎么告诉他呢?” 此时默默忽而一笑,扬眉道,“这有何难,交给我去办就好了。” “嗯?”熙宝歪头看她,“你确定?” “宝姐姐,你就放心吧。这种小事,我还是能做到了。” 望着默默自信又甜美的笑容,熙宝点了点头,“好啊,那就拜托你了。” “嗯。”默默显然在一瞬间兴奋很多,目光闪烁。 “哦,对了。你顺便再调查一下契丹人有什么嗜好吧,既然要接待,那自然要奔着立功去。”还是为以后做足功夫的好。 “好,这很容易。在契丹待过的姐妹应该很熟悉的。” 此时,水月走了进来笑盈盈道吗,“宝姑娘,这是紫琦殿下送来的栀子花。” 熙宝在铜镜里转过了身,看到水月抱着一盆花向她走来。 花未靠近,花香已迎面袭来。 “啊,好漂亮的花啊。”默默走去过经过,看着一朵朵洁白的花或含苞或绽放,忍不住的接过来。靠近花朵时,她眸光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而又左右看去,“这么漂亮,放哪呢?” “就放在书桌旁的窗口吧。”熙宝指了指窗台,也情不自禁的走过去,细细瞧着。 叶片儿绿油油的,花朵洁白无瑕,雍容如含羞的少女。就连花盆都是精心烧制的陶瓷工艺,可见不是随意栽种的。 熙宝不由得心情愉悦起来。 “紫琦殿下真是有心。”默默望着熙宝白皙中透着一点红的脸庞,笑着打趣,“若真能嫁得此郎君,倒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熙宝被说得面色一红,随即推了推她,“好啦,快去做事。” “好的,我这就去做。” 默默掩唇而笑,转身快速跑着离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熙宝怎么觉得她今天特别开心呢。做个危险的事,高兴得就像见情郎似的。 七皇子源止的府邸离紫东府并不远,也许当初挑选的时候就有刻意考虑这个因素。 “见过源止殿下。”默默立在一座亭下,手中抱着一盆玉兰。起初她还想着找什么理由去见七皇子了,但看到紫琦送给宝姑娘的栀子花后,她忽然来了灵感。 “免礼。”源止与默默有过几面之愿,但他大部分视线都被阿宝给吸引走了,关于她的印象就不甚多,“是紫琦殿下有事?” 她是阿宝身边的丫头,既然是她来找,肯定不是三皇子有事。但碍于阿宝姑娘与三皇子的关系,他不能张口就断定一个姑娘主动来找他,起码这事若传到三皇子耳里,终归是不顺的。 “不是,是我宝姑娘差我来的。” 果然。 源止故作诧异道,“哦,那真是难得。” “上次源止殿下送我们宝姑娘一支玉簪,我们姑娘甚是喜欢。昨日在市集看到一盆上好的玉兰,想着殿下风度翩翩,与这玉兰刚好相衬,所以就特地挑了送过来。”默默还未到及笄之年,面色红润,说起话来声如落珠,甚是好听。 默默将怀中的花缓缓献上,目光清澈,含羞道,“不是什么稀罕物,希望殿下会喜欢。” “看上去挺不错。”源止抬手让人接过,靠近欣赏了一番,说道,“有劳宝姑娘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默默连连挥手,算着时机差不多神色一动,有意开口,“这玉兰是契丹来的。” “哦,还是名贵的品种。” “这还名贵,等过段时间还有跟好的东西了。”默默眼眸放光,一派清纯,就像唠着家常一样顺口说着,“那个契丹商人说,他从契丹的都城来,不用多久契丹的使团也会来长安的。” “使团?”源止敏锐的抓住了这句话的关键。 “是啊,大概……”默默歪头想了想,单纯又可爱的小巧样,“再过半个多月就能到长安了吧。陛下应该很快就能收到信息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来接待他们了。” “哦,契丹使团来访是大事,陛下一定会派出合适的人选的。” “嗯,要是我们紫琦殿下就好了,说不定我还能开开眼了。” “这也说不定是哦。” 默默看上去单纯无害的,但话里行间都透着各种暗示。源止表面是在和一个小丫头对话,但他清楚的知道,是另一个深沉的女子在向他传递信息。而他亦要给她反馈,所以说起话来自然是得体又含蓄的。 第458章 番159无法停歇的争夺 “也是,我们殿下那么优秀。”默默看着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也不再逗留。露着笑颜,视线深深的锁住他俊朗的容颜,依依不舍道,“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源止没有说话,含笑着点了点头,抬手示意身边的家奴送她出去。 走廊的暗角处,走出一年轻男子,直言道,“送玉兰是假,送消息是真吧。” “不管是真是假,我们只取各自所需的便是。”源止抬手轻轻点在娇嫩的玉兰上,指尖轻缓的拨弄着玉兰,只要他轻轻一捏,美丽的玉兰就会化作花泥,看着叫人无端胆寒。 年轻男子一身戎装,眉目凛然,他叫刘奕,跟了源止多年,一直都是他的心腹。“这消息到底是紫琦皇子的意思,还是那个阿宝姑娘的意思?” “三哥想要我做什么,根本就不需要这样暗示我。”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这样就不得不叫刘奕多虑了,“那阿宝姑娘到底什么来头,能快一步的得到这种消息?” “什么人我是不知道,但既然紫琦殿下愿拿命去交换她,那对我们来说她就不是寻常女子了。”紫琦为她大闹皇子府,被陛下扯掉兵权的事,在很多权术之人的心里埋下一颗深深的种子。总觉得那叫阿宝的女子之于紫琦殿下,应该是很难利用,但只要能成功,必然可以一击撂倒三皇子的关键人物。 刘奕也是很敏锐的人物,当即道,“要不要去查一查她?” 源止缓缓摇了摇头,“她的消息比我们都快,只怕你什么都没查到,就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 “人先远远盯着。”源止目光遥望着远方,深邃阴鸷,言语缓慢清冷,“剩下的就再看看吧,至少我们现在的目标还是一致的。” 就在朝政按部就班的十天后,苻忠帝接到契丹使团到访的消息,此次负责接待使团的人是三皇子紫琦。原因是七皇子源止拉着他的三哥紫琦殿下在野外郊游,碰巧就遇到了送信的契丹使者之一的乌尔大人。 三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紫琦还带着乌尔使者四处转了转,一路游山玩水的进了长安。 拜见苻忠帝时,契丹的使者指明要紫琦殿下做接待。如此,苻忠帝也没什么好说的,大手一挥,此事就算是名花有主了。 这种巧得不能再巧的就被三皇子给无意撞上了,如此还惹得有人眼红。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一定是源止提前得了消息,故意将紫琦拉过去的。”宸府内,大皇子愤怒的一掌拍在门沿上,目光凶狠。 刘国师缓缓放下一杯茶水,面色深沉内敛,“大皇子莫着急,那契丹人性情野蛮,也不是那么好接待的。” “就让他再快活几日吧。”紫宸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冷冷一哼。 走廊外,工匠巧妙设计的诗意山水景物像缩小版的山河图,一眼望去庭院深深。角落里,梧桐树投降巨大的阴影。阵风吹来,地上的光影明暗不定,好似地狱的利爪,向人间鲜活的生命,挥动着诱惑的手掌。 而另一个府邸,显然氛围要好很多。 紫东府像得了上天眷顾般的一路逢凶化吉好事连连,就连里面扫地擦窗的家奴嬷嬷都是满面笑容的,一派祥和的光景。 入夜,紫东府的内院红灯成排随风摆动,四处宁静如画。 照顾熙宝的水月早早被打发走了,默默在屋内帮着年轻貌美的女子卸下红妆。烛火投影处,窈窕唯美的身姿,像一幅唯美的画。 “源止殿下还真是聪慧,居然能想到半路拦截这一招。”默默扬起嘴角,忍不住夸赞道。 熙宝想到他时,就知道自己是选对人的,“既然要做紫琦的左右手,没有点本事怎么能行?” “说不定他是真的想跟着紫琦殿下的。”默默目光明亮,好像有着美好的期盼。 “不到最后不好下判断。”很多事情,看多了也不外乎那几个可能性,熙宝已经过了一厢情愿去相信的好年纪。 “那宝姐姐希望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 熙宝的目光有些诧异的落着她的脸上,“傻丫头,怎么问这么蠢的问题?”转而又立马意会到什么,笑道,“是你如此希望吧?” 默默倔强的小脸上先是一愣,但又很亏转为哀伤与失落,“是我想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别人很难左右的。” 熙宝在镜中撇了她一眼,知道她小小年纪经历了很多风浪,这话题再聊下去只会越聊越沉重。 “紫琦殿下那边接待得怎么样了?”熙宝口吻一转,问了其他事情。 “契丹人的习俗我都告诉征还将军了,他也如实禀告了殿下。昨晚就是用千里马的肝昨晚下酒菜招待的那群契丹使者,听说那个乌尔大人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肯定也觉得自己选对了人。”默默跟在熙宝身边久了,对自己办事的能力也越来越自信了。 “今晚又是不眠之夜啊。”熙宝看向外面,隔着墙围都能看到透过缝隙传来的辉煌烛火,低叹着。 不过是一墙之隔,墙外是酒池肉林的欢声笑语,暗藏着风谲云诡的权衡周旋。墙内是清雅美仑的佳人,遥望着漫无边际的远方。 “水月回来了吗?”契丹人性子烈,喝酒更是豪放,熙宝怕紫琦会喝多,伤了身体,特地让水月送去了解酒的茶。 算算时间也该回来复命了。 “没了吧。”默默透着窗户看了看走廊,静谧无人。 熙宝已经洗了红妆,放下了乌黑的秀发,打算等水月复命后休息,“我还想问问她今晚宴会情况的。” “那小丫头,八成凑热闹去了,看回来不好好说说她。” “算了,明天问也一样。”时间不早,熙宝也乏了,不打算再等。 “宝姑娘,宝姑娘休息了吗?”忽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听口吻有些急促。 “嗯?小镜子?”辨明声音默默随即去开门,“小镜子,这么晚了,你来这做什么?” “唉,我也不想深夜来叨扰宝姑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镜子愁容满面,着急得很。 熙宝听声音好像有事,连忙也走了过来,“怎么了,是紫琦殿下有事吗?” 第459章 番160风云又起 “是啊,紫琦殿下和那些契丹人闹僵了,还动了手!” “动手?怎么这么严重?”默默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紫琦殿下性情温顺内敛,与人相处一向得体,怎么会和契丹使者动手?” “啊呀,也不是。”小镜子连连挥手,转而又提起另一个人,“是一个叫化忌的人先动的手。” “啊,化忌又是谁?紫琦殿下没拿下他?”默默努力想了想,发现这是个完全名字。 小镜子一瞪眼,“没,还护着那小子了。” “啊呀,小镜子,你越说越乱了,那化忌到底是谁啊?”小镜子不是能言善辩的人,说了半天都没讲到终点,反而将默默给问急了。 “好了好了,小镜子,你慢慢说。”熙宝连忙打断一通追问的默默, “哦哦。”小镜子点了点头,只好从头说起,“本来今晚是好好的,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水月丫头给我们殿下送茶,结果被契丹使者看到了,闹着也要喝。紫琦殿下自然是礼让了,让水月丫头把茶送过去。谁知道那契丹使者喝茶是假,贪图水月丫头的美貌是真。竟然趁着水月丫头端茶的空档对其动手动脚,甚至揽进怀中欲要非礼。” “什么,这么胡来?”听到此处连熙宝都有些吃惊,一想到水月还是自己差遣过去的,心里不免有些惭愧。 “可不是。”小镜子也恨的咬牙切齿。 默默叹了口气,回想起之前收到的情报解释道,“契丹人多野蛮,他们一向把下人当做奴隶,而奴隶就不是人。客宴之上非礼侍女、舞女的是常事。” “这怎么能行,紫琦一定不会答应的!”这种事情肯定是想也不用想的结局,难怪要打起来,“这帮契丹人,到了别人的地方还不矜持点。” “是啊,我们殿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污浊的事发生,连忙就阻止了那人。可那人非但不听,反而要将水月丫头扛走。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说到关键时刻,小镜子忍不住一拍手,惊叹道,“被那个化忌一跤摔在了地上,还稳稳接住了水月。那个契丹人自觉丢了脸,便要出手,索性被殿下和乌尔大人给拦下了。不过殿下对此事也未曾退让,更没有道歉。乌尔大人就想要了水月,原本侍女送人也不稀奇。但水月已跪在地上哭成一团连连叩首,这要真送了那老流氓,还不要了水月丫头的命,所以就没有答应。这不,弄得乌尔大人都下不来台,今晚的宴席就不欢而散了。” “那水月呢?”熙宝问。 “殿下让她回屋了。” “那个化忌到底是什么人?”默默疑惑道,她已经问了这个问题两遍了。 “他是源止殿下的贴身侍卫。”小镜子解释。 “一个侍卫也有这么大胆子?”熙宝有些踌躇,正常情况下应该不是看戏吗? 一跟七皇子搭起来,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熙宝又细问,“那个化忌平时为人如何?” “他跟着源止殿下也好些年了,他啊……”小镜子刚想侃侃而谈,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不爱说话,好像就一直跟着源止殿下而已,也没立过什么大功啊。” 平日一贯低调的人,今夜为何如此激动,竟会为一个小丫头出头? 沉思片刻,熙宝索性什么都不想了,现在琢磨太多也没用,还是要度过眼前的难关才行。 “那殿下现在在哪?” 小镜子弯了弯眉,无奈道,“在后院凉亭了,心情不太好。” 遇到这样龌蹉的事,估计是气坏了。 熙宝转向身边的人,“默默,你先去水月的屋里看看她。小镜子,我们带我去殿下那里。” “哎,好的。” 小镜子来此就为了这事,他哪里还管得上契丹人什么的,他只能照顾紫琦殿下的心情。见阿宝姑娘会意,自然是很欣慰的,连忙为她引路。 深夜的走廊里挂着一排排的灯笼,随风轻轻晃动着。四下宁静,似乎连那些花儿都安歇了,在红色的烛光里,昏暗的走廊显得凄美悠长。 走尽长廊,再穿过一处花地水池,休闲的凉亭里,一身华装的紫琦立在亭中。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神清骨秀,一双明亮的眉目沾染着愁容,俨然一位温润儒雅的贵皇子。 小镜子停下脚步,指了指凉亭,暗示自己不上前了。 熙宝点头会意,独自走了过去。 “紫琦……” 静谧的凉亭里,听到一声低缓的轻唤,紫琦蓦然回首,看到烛光下美轮美奂的女子。她披散着头发倾泻到腰间,几缕发丝在耳边飘摇不定,素颜白莲般无暇,清秀如雾,纯良如雪。 “阿宝……”紫琦看着有些痴迷,关切道,“还没有睡?” “睡不着。”熙宝走上前去,单薄的身体在夜风里显得不够真实。 想着她这么晚了特意过来,想必是已经知道晚宴的事了。欲要解释一番,但还是最终叹了口气,将视线从她身上游离开来,“其实我一点也比过大哥,皇权里的事,他比我做得更好。” 熙宝走进他的身边,言语温婉,“但是大家喜欢的都是你啊。” “我有什么可喜欢的,我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紫琦叹了口气,双手撑在栏杆上,“明日父皇应该会把接待的任务移交给大哥……我什么也不用做了。阿宝,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熙宝双手握住他的臂膀,让他看着自己,“契丹人虽然蛮横,但也不是爱打小报告的人,何况你还是他们亲自选的,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闹到陛下那去的。” 她的笑容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让紫琦好似能看到曙光,“那也不能如此僵着,大哥那边一定会盯着,父皇知道了会责备的。” “其实也不难。”熙宝扬起嘴角,眼角闪过自信的笑意,“我听闻契丹人好斗,崇拜力量与胜利。这次还特地带了个七人杀的小队过来,不如我们就让北苻的勇士来挑战他们的七人杀好了。” 第460章 番161 因为爱你 “比什么呢?”紫琦皱了皱眉,心底已想到几种方案,但看到熙宝一脸肃穆的样子,突然想逗她笑笑,故意道,“我是最擅长画画的。” 果然,熙宝掩唇一笑,尤为动人,“契丹人崇尚武力,你比画画,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俏丽的佳人眼眸微转,思绪片刻道,“不如就比骑马、射箭、帝王舟。” 这三种都在紫琦的考虑范围内,“射箭、帝王舟倒有把握,契丹人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这就有困难了。” “将骑马放着最好,如果前面一胜一负就极力一赛,如果双赢的话那就输给他们玩玩吧。”熙宝的想法很周全,有时候紫琦觉得若她是男儿,一定能在政坛风光一番。 “他们要是胜出呢?” 熙宝反问,“殿下没有信心吗?” “有。”紫琦收紧了眼神,坚定着,“放心,我们北苻的男儿也都是勇士。” 但是熙宝含笑过后,神色一变,沉下声音,“如果真输了的话,就将水月嫁过去吧。” 紫琦微怔,一时没有答话。 熙宝弯下眉宇,继续说道,“总比在酒宴上抱走强。” 紫琦叹息,垂下眼帘。 熙宝知道他是感性的人,最记不得拿人做牺牲的,“北苻现在内忧外患,契丹有意结盟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如果单单只为水月一个丫头就毁了这么绝好的机会,那殿下怎么对得起日后枉死的无辜之人。” 熙宝停顿了一下,为他顺过额前的发丝,言语哀叹,“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要有取舍的。” “我明白。”紫琦抬起眼帘,目光里闪着一丝阴郁之色,“只是有些事情眼睁睁的看着……我不忍心。我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 “你想做些什么,就得问问自己能做些什么?”熙宝眼神渐渐凌厉,直言道,“你已经没有兵权了,如果现在有人要牺牲他们,你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你有机会救水月,也是因为你是三皇子。既然上天和百姓都选中了你,你就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了。” “其实那些人……在心如刀绞后或许我都可以放下。只有你,阿宝,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紫琦搂着熙宝的肩膀,直视着她的双眸,一往情深,“哪怕我孑然一身,也一定不会忘记我的承诺。” “紫琦……我并不想勉强你……”熙宝低下头,有意躲过他炙热的视线。 “不,没有勉强,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勉强。”紫琦突然将她抱进怀中,紧紧的抱着,恨不得融进心胸,“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是你想要的,只要是利于你的,纵然粉身碎骨,我也绝不会有半点推脱。” 太过进的距离让熙宝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心头,那样坚强有力,那样诚惶诚恐。 熙宝忍不住的缓缓搂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低语“紫琦……” 这是世上最爱她的人,可依偎在他怀中,只感觉到一股愧疚向她铺天盖地而来。 有些人情可以还,而有些是还不了的——我真正渐渐的对不起你啊,紫琦…… 第二日,熙宝一早起来后就心神不宁的等消息。 还好,默默每次找理由出去后,带来的消息都不算差。 昨日深夜分别后,紫琦就将决战书送给给了契丹使者。契丹人果然豪爽,当即就答应了。 然后今日的三场比赛,在深夜里就开始准备了。天亮后各个场地已经全部落实完善,还吸引了不少人去观看。 熙宝也想去凑凑热闹的,可惜她现在碍于身份,不好随处走动。又想到之前和大皇子的纠纷,索性也按下了出去的念头。只得派默默来回打听,只要没出什么差错,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三场比赛一直持续到傍晚,外场传来三局两胜的好消息,熙宝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他们赢了,也就意味着紫琦赢了! 此事穿到苻忠帝的耳朵里,苻忠帝大喜,顺道下令在场地举办火把晚宴,狠狠庆祝一番。 细心的紫琦发现默默在场地的边缘跑来跑去,随即就猜中了熙宝的心思,最后一次时特地拦住默默,让她回去务必请动阿宝出席晚宴。 默默说出阿宝的顾虑,紫琦叮嘱叫她放心,他自会安排。 夕阳刚落,热烈的火把就呲呲的燃烧起来,熙宝低调打扮一番后出现在场地的边缘。 契丹人野蛮也豪放,热情的儿女在宴会为开始前,就已经相互走动,三五一群的跳起舞来。他们就算在异国他乡也是无拘无束,围着火把喝着浓烈的酒,从骨子里散发出欢喜的模样。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她不该贪恋这里的热闹。可真的是喧哗的热闹在吸引她吗?还是一种特别的情怀。 她是可以控制自己不来这里的,她足足控制了自己一整天的时间。但当紫琦的命令传来,叫她放心,一切他会安排,她的控制力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来时她坐在马车里,看着长安街道,拓跋珪的身影渐渐浮现。她突然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也许那些传闻并没有错,她是祸水,于她相接触的人都死了。 那些她视如生命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了她。此刻,她唯剩紫琦! 经历了之前的生死离别,这个男人已经远比刚开始的时候重要了。 他的挺拔的身影,他绚丽的姿态,他在翩翩而来,由远及近,一点一点的融进她的生命。 “阿宝。”紫琦的声音打破了山野里的宁静。 熙宝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立在原地,笑而不语,等他如春风般迎面走来。 不知是不是赢了比赛的缘故,此刻的他笑容微扬,气势凛然。他今日没有穿着宽松飘逸的衣袍,不参战的他反而着一身劲装,腰配收紧的玉带,显得神采奕奕,光彩夺目。 昨夜还将她抱住怀里情意绵绵的谦谦君子,在一场胜战后顿时变得威风凛凛起来。 他的身后跟着睿智深沉的皇子源止,和身形威武的副将征还,两人都是出类拔萃的模样,衬着大步而来的紫琦一派王者风范。 “阿宝,来了啊。”紫琦走进她,温和的打招呼。 第461章 番162 想让全世界看到你 “嗯。”熙宝看着神采精华的他们,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忍不住缩了缩。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公主了,不能再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那些漂亮精致的裙子她以为还嫌弃太繁琐,现在连摸一下都是奢侈。至于那是配饰、步摇、金簪、玉镯的,紫琦倒是送了不少。但自从在紫宸殿下那吃了亏后,熙宝是再也不敢往身上填一丝光彩了。 现在别说参加晚宴了,连偷看一下都得靠别人带着。 紫琦看她不自在的表情,多少猜出些她的心思。 此刻的她就向长在深渊里的一朵花,她异常美丽,却不得不在命运的颠簸中远离了太阳。她是如此聪慧、美艳的女子啊……不能让她行走在阳光下,不能看着她闪耀放光,对紫琦来说就是一种深深的嘲讽。 多希望……多希望她能正大光明的行走在人海中央,站在他的身旁,佩戴金色凤冠,着火红的衣裳。 暗想着,紫琦凝望着熙宝忍不住莞尔一笑,容颜俊朗。 “怎么了?”熙宝沐浴在紫琦炽热的目光中本就心跳加速,他再忽然的一笑,连平稳的呼吸都难以维持了。 周围的气氛在不言不语中也变得暧昧,就连源止和征还都忍不住调整了视线。 “我得了一样好东西。”紫琦从衣袖里拿出一只玉镯,拉过熙宝的手,轻轻一捏就滑在了她的手腕,“这是契丹赠上的美玉,虽然知道这世上没有一块玉能与你媲美,一见到它我就知道这是你的。” 熙宝低头轻轻的着玉镯,触感温润清冷。它通身纯白,色泽如雪如云,火把的映衬下隐隐泛着温和的光,一看就是极品之物。与她今天的朴素装扮也很配。 “谢谢,我很喜欢。”熙宝含笑着,不知是不是火把靠得太近的原因,她的脸颊微微发烫。 “你每次都这么说。”紫琦孩子气的弯了弯眉宇,他有些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真喜欢,还是说些客气话。 熙宝也坏坏一笑道,“那是因为我每次都喜欢。” 是的,她每次都喜欢,她从未讨厌过他的小玩意儿。那些,哪怕是很小很旧的东西,她的小心保存着,只是皇城沦陷后,她一个也没带出来。 “走,我们去参加晚宴吧。”紫琦今日的心情特别好,毫不避讳的拉住熙宝的手,将她往晚宴方向带去,“阿宝,那些契丹人其实也很有趣,听说晚上还有一位契丹公主要献舞,到时候我们一起看吧。” 越往场地里走去异样的目光越多,大家对她都纷纷侧目,并小声议论着什么。不过从那些眼神里可以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话。熙宝甚至能听到“狐狸精”这样的字眼。 都多少年了,哪怕是换了个身份,她还是没有逃脱被冠以“狐狸”的恶名。 是碰巧他们都是不堪的人,还是自己真的很不堪呢? 这样的自己跟在那样炫彩夺目的紫琦身边,一定会连累他的吧。 原本走出紫东府就花了不少勇气,而走到这里,她突然有些走不下去了。 “紫琦……算了吧,我还是回去吧。”熙宝的视线从鄙视的目光中收回,放缓了脚步。 “不行。”紫琦一扬眉,像个固执的孩子,拉得她更紧了,“阿宝,我就是要向他们宣布,你是我的人,谁都不许伤害你。” “但是……”熙宝看着那些眼神,就知道这是个愚蠢的决定,“紫琦,不能这样,我会拖累你的。” “没关系,我不怕。”紫琦回过头,非常笃定又深情的凝望她,“反正,你迟早会以一个正大光明的身边,非常般配的身份……站在我身侧的。” 非常……般配的身边!? 在他的话语里,熙宝不设防被震撼了一下,那一刻,连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 “三哥。”身后的源止加快的步伐,含笑上前,边劝慰边打趣道,“你看,其实就算你不带着阿宝姑娘走这一路,大家也都知你心意的。那个让三皇子在大皇子府邸大大出手,甚至为之丢了兵权的姑娘,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一提那事熙宝脸色一紧,连忙低下头去,是屈辱也是羞愧。 “那事就不要再提了,何况我要给阿宝的更多。”紫琦抬手略斥了七弟,依然面不改色的向晚宴深处走去。 “三哥,你误会了。”源止明显有些失望,摇头道,“上次闹了宸府阿宝姑娘就受了委屈,今日不但有众多大臣在场,还有契丹使者出席。你若再贸然行事,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万一较真起来,我看阿宝姑娘可就非死不可了。” 闻得此话,紫琦忽然顿住了脚步。 今日,他特地挑了一个人多的好时候,可他忘了……他的权利还没有大到可以抗拒一切力量。他可以不顾及那些愚蠢的眼神,那帝王的怒火呢……在帝王的权力下,他能做得就变得很有限了。 阿宝闻言心头一惊,今晚若再闹出事,紫琦再要翻身恐怕就难了。想着连忙甩开他的手,侧过了身,“七皇子说得没错,紫琦殿下还是不要冒险了。阿宝的性命是小,不要再让陛下对您失望了。” 紫琦微愕,眼里充满了失落。 征还站在一旁,看着刚刚还目光明亮的紫琦殿下,在一瞬间失去了神采,像被一把捏去火光的灯芯,于心不忍道,“要不让阿宝姑娘扮作侍女站在殿下身后好了。” “不行。”源止神色忽然一紧的瞪向征还,瞬间又觉得自己失态,调整过来,“这样也太冒险了,毕竟父皇见过她。皇族规矩森严,无故带个女子在身边,不是显得很嚣张吗?” “是啊。”熙宝也是连连点头,觉得源止说得在理,“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契丹使者都还在了。有什么事,以后也一样可以办啊。” “可是……”紫琦缓缓摇了摇头,眼眸暗沉,“如果失去这次机会,等到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紫琦……”望着紫琦伤感的神色,熙宝既是感动又是心痛,“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啊。” 紫琦有些错愕,眼眸里几乎有种破碎的错觉,“你不想要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旁吗?” 第462章 番163 契丹公主 “不是的。”熙宝连忙否定,握着紫琦的臂膀,“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了。至于别人知不知道,我才不在乎。何况,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啊……” 熙宝最后的话,像一击闷雷,重重的垂在紫琦的心头,隐隐作痛。 是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不能失去了理智完全的不管不顾。 “好吧。” 再三劝说下,紫琦才不舍的放弃了这次机会。 转而,他又拉着熙宝换了个方向,走到一个宽大的帐篷边停下。 里面是一群妆容妖艳,衣着光鲜的女孩子,见到殿下后无不一阵欣喜若狂,然后又在征还的怒目下慌忙跪地行礼。 “这里是舞女艺子们休息的地方,因为要随时上台,所以看着晚宴比较清晰。你就委屈一下,在这里看看吧。” “不委屈。”熙宝含笑凝望,“能看到你,就不算委屈。” 紫琦心中一荡,嘴角缓缓扬起。也许连熙宝自己也未曾发现,她往日和紫琦说话都很有分寸,保持礼貌的。而刚刚那句话里,明显有亲密的意味。 这叫他怎能不动心呢? 遇到不喜欢的人,他便是禁欲君子;遇到喜欢的人,她随意的言语,都能勾去他的魂。 “我们走了。”紫琦依依不舍的松开熙宝的手,带着能温暖整个山野的目光,向晚宴中心的高台走去。 熙宝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目光一直未从他身上移开。 “父皇。”紫琦上台后恭敬的行礼。 “快坐吧。”苻忠帝一身紧致华服,心情大好,头带王冠不怒自威。 等到时辰差不多时,苻忠帝从王位上站起,对月高举起酒杯,目光横扫一切。 众人连忙授意,无不跪地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叩拜声震耳欲聋,划破夜空。 熙宝也随着众人跪下,但她没有发出声音,她想起了自己的父皇。在不久以前,那里站着的是自己的父亲,一身戎马统治北方的英勇帝王。而如今,那位野心勃勃的统治者已成为阶下囚,不知生死。而他的江山,也随着他的没落满目苍凉。 “哈哈哈,都起来吧。”最顶端的人爽朗大笑,一抬手就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此时,一个契丹里的乌尔大人站出来,例行公事的将北苻夸赞一番,将苻忠帝夸赞一番,然后紧接着将紫琦皇子夸赞一番。说得苻忠帝龙颜大悦,哈哈大笑,直道重赏。 这样的戏码熙宝也是习以为常的,倒是旁边的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伸长了脑袋去看那些契丹人。一会小声的讨论着某大人公子,一会又讨论着皇子帝王,而每次说到紫琦殿下的时候,都能发出一阵骚动。 “陛下,此次前来的还有我们契丹国的奈菲尔公主,因为车马劳顿身体欠佳,所以一直未曾出面。”说起那公主,乌尔大人明显得意了三分,“为表歉意,我们奈菲尔公主要为陛下献舞一支,以示心意。” 此话一落,整个晚宴都陷入一阵骚动中。 熙宝在暗处轻视一笑——男人对美女,总是有种特别的敏感点。不管是唱歌还是跳舞,或者只公主一词,便足够他们想入非非了。 “好,那就有请公主了。”苻忠帝大手一挥,显然很中意乌尔大人的推荐。 “传,奈菲尔公主!” 随着传令一下,四周突然的安静起来,鼓点缓缓敲起,众人纷纷翘首以盼。 只见一女子,身着火红的长裙,腰身如蛇,一头乌黑的长发坠于脑后。踩在渐渐密集的鼓点,向大家舞动着走来。 她带着红色的面纱,露着光洁的额头,一双明亮的异域眼眸媚如皓星。虽看不见全脸,却在眉宇之中观出面纱下的绝对是倾国之色。 公主手臂白皙修长,舞动如绸,身姿轻薄婀娜,轻盈的旋转起来就如同盛开的火焰。她成功的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他们目光牢牢锁住,就连同为女子的熙宝都她所吸引。 只是这场盛宴中独有一人不耐烦的抿了口酒,视线从璀璨的舞池中移向不远处的昏暗角落。 从他的视线看去,正好能看到她探着小脑袋,愣愣的欣赏着别人的舞蹈。 此刻,紫琦突然好想冲过去,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她在花下舞剑的英气之姿,才是美绝天伦的盛宴。 而其他……就剩勉强入眼了。 一舞毕,舞池里的公主收敛身姿立在众人中央,篝火在她身上打出明暗不定的光影,显得妖魅又不真实。 “好,赏。”随着苻忠帝一声高呼,众人纷纷鼓掌。 乌尔大人满脸笑容的再度走上台面,行礼,“多谢陛下。” 苻忠帝的目光还停留在公主的身上,遮掩住的面纱反而更让他好奇隐约的面容,“奈菲尔公主美丽动人,舞姿卓越,实乃难得佳人啊。” “陛下过奖了。”乌尔大人摇了摇头,但脸上的笑容足以说明他也以为是,转而又笑道,“我们奈菲尔公主是我们契丹最美艳最受恩宠的公主,刚过及笄,年华刚好。以往她总听我们将契丹之外的故事,尤为迷恋古城长安。此次我们前来拜见陛下,公主也随行而至,要瞻仰一下北苻风光,长安风情。” “哦,哈哈哈。”一番歌颂让苻忠帝甚是欢心,连忙道,“那就多留公主住些时日吧,明日我派几位皇子带公主游遍长安。” 苻忠帝的话正中乌尔的下怀,忽然眸光一闪,眉宇瞬间扬起,笑道,“几位皇子为国操劳,那倒不必了。不过,早听闻北苻的三皇子紫琦殿下英勇善战,惊才风逸。这段时间与之相处,果然是雅人深致、人之表率啊。” “哈哈哈。” 乌尔使者还未说完,苻忠帝就开口笑起。紫琦一贯是他的骄傲,那些华丽的辞藻,无论是哪个用在他身上都可担当。 然而,盛宴的暗角处,女人天生的敏锐使得熙宝内心有些悸动。她隐隐能猜到契丹使者后面的话,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手。 她怔怔地盯着出类拔萃的紫琦,心脏不受抑制的跳动起。 成功吸引众人思绪的乌尔使者继续道,“所以,我们奈菲尔公主决定,要嫁给紫琦皇子,终身留在长安!” 第463章 番164 为你背叛全世界 此话一落,整个晚宴上顿时一片安静,然而却又是神色各异,暗自揣摩着什么。 熙宝心底一沉,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她果然没有猜错,契丹此行为与北苻交好,特地带来美艳的公主,绝不是为了简单的跳一支舞。他们是想来联姻的,用一个公主来换取两国长久的合作。紫琦一开始就和他们斗智斗勇,反而成了他们最佳对象。不,或者是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打探好了人选,就是紫琦没有在野外和乌尔巧遇,他们也会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让紫琦接待他们的。 毕竟,三皇子是苻忠帝最宠爱的皇子,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吸引到他们的主意。 至于奈菲尔公主,她的眉宇没有半分波澜,亭亭玉立,似乎早已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如果不是篝火太过红艳,此刻一定会有人发现,被偌大的好事给砸中的紫琦皇子已是面色苍白。还未等他开口,苻忠帝一声令下,“好!” 他的声音震惊四座,一拍酒桌甚是欢喜,“能迎娶到这样美艳的契丹公主,也是我们北苻之福。” “父皇……” 紫琦刚要说什么,苻忠帝瞬间转首目光严厉的瞪向他。 他的儿子他是最了解的,见他微敛的眉眼多少能猜中他的心思,不由得压低声音制止道,“紫琦,你也不算小了,你的七弟都有妃子了,你却孑然一身,太不像话了。” 紫琦顿了顿,还是柔声道,“儿臣只想全意为国为民,还没有想过要纳妃的事。” 乌尔使者爽朗一笑,抬手道,“既是为国为民,那就更应该迎娶妃子,尽快诞下皇族子嗣,延续血脉才对。” 对事况并没有向自己想象中那样发展,紫琦索性直白开口,“父皇,其实……其实儿臣有喜欢的人。” 三皇子的声音并不大,却使场面陷入僵局,四下原本的热闹顿时静谧无声。篝火在风中摇曳,发出啪啦的声音,整个晚宴的气氛显得尴尬又紧张。 “那很好啊。”一道动听有力的声音划破长夜,众人寻声而去,开口的却是奈菲尔公主,“自古英雄爱美人并没有错,我正是喜欢这样有野心的男人。殿下请放心,您迎娶了我,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的。” 紫琦抬起头看向奈菲尔公主,她的眉眼倔强、勇敢,有骨气,那不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表情。她或许是契丹国最受欢迎的公主,但她一定不是在溺爱中长大的女孩。 紫琦扬了扬嘴角,有些钦佩的看向她,这又是位烈女子啊! “公主,你真的喜欢长安吗?难道长安会比你的故乡更美吗?” “但是长安中有你,故乡里没有你。”奈菲尔公主露出邪魅一笑,自信道,“殿下,相信我,往回的日子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奈菲尔公主固然美丽,只是他不喜欢那种妖娆之气。他所喜欢的无论是样貌、姿态、气质终结起来就是两个字——熙宝! “对不起,奈菲尔公主,我想我还是不能迎娶你。”紫琦再次出声拒绝,态度毅然决然。 奈菲尔公主面色一沉,美丽的容颜瞬间宛如落霜的红莲。 “紫琦,不得任性。”陛下的脸上露出几分凌厉之色,斥训道,“你贵为皇子,应该多为国家的命运着想,不能光顾着儿女情长。况且公主美艳聪慧,是值得你爱的女人。” 或许苻忠帝说的没有错,但紫琦知道,晚宴的某一处,有一位女子,正眼睁睁的看着他。而他,不想让她失望。 紫琦站起身,向奈菲尔公主和陛下行了一个歉意的礼,诚然诚恳道,“我可以将我的性命都献给国家,但我独独不想辜负她。” “放肆!”陛下冷冷一哼,重拍酒桌怒火冲天,“你不要以为我平时纵容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不答应,你就不配做我儿子,不配做北苻的皇子。” 紫琦站在台面上,篝火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一动不动,保持着沉默。所有的视线都注视着他,但他的身姿依然是那样挺拔,毫无顾忌,似乎在主动迎击一场暴风雨。 契丹人中隐隐流动起窃窃私语。 “看看,这就是北苻国的三皇子,真是狂妄自大,不识抬举。” “但是他也充满了傲骨烈气,不得不叫人敬佩。” “烈气是烈气,可这下就又闹僵了,该怎么收场呢?难道还让我们把公主带回去?我们如此骄傲的公主怎么受得了?” “这下可怎么好?” 台上的苻忠帝已经怒不可遏,台周围的人神色各异,有等着看好戏的,有敬佩的,也有着无奈与担忧的。但大部分人都希望殿下能答应这门婚事,迎娶契丹奈菲尔公主。这不但可以巩固他的地位,还能促使两国长久的和平发展,是百姓江山社稷之福啊。 其中也不乏有人无比的愤怒,终于台下有人忍不住,自告奋勇的站出来,高声道,“殿下您是人中之龙,是我们北苻国的三皇子,应该去实现更伟大的抱负,切不可为狐狸妖魅所迷惑,荒废江山社稷,辜负陛下的期望,耽误大好前程啊。” “住口,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插嘴。”紫琦面色凝重,铁骨铮铮,一腔深情傲骨,面对台下名臣大将和异国使者,张开了双臂,声震如雷,“我是天地大好男儿,愿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但毕生也只爱一个人,只愿喝她沏下的茶,只愿看她种下的花。” 熙宝站在角落里,身旁的篝火映衬着她的轮廓,将她眼底的泪水倒影得闪闪发光。 晚宴里还有人在激昂的说着什么,熙宝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做好了打算,心脏胸腔里剧烈的跳动着,狠狠吸了口气后,她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顺道拉住征还一起。 一对装束不适宜的男女走到了众目睽睽之下,女子面色铮然,男子明显有些猝不及防。 “殿下爱的其实并不是我。”她一身素色衣着,清雅淡然,手腕上的玉镯泛着温婉的光。 晚宴上的焦距一下又凝聚到她这里来。 她又是谁呢? 有些人认出了她的容颜,而有些人则认出了她手腕上的玉镯,不免各有心思。 只是这戏,是越来越好看了。 第464章 番165 被全世界背叛 那女子行了简单一礼,不卑不亢道,“只是当时打了赌而已,是我们的玩笑话。殿下也真是的,何必如此较真了,不过一句玩笑罢了。况且阿宝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殿下,殿下也不必觉得惭愧。” “天啊,居然是她?” “她就是紫琦殿下喜欢的女子吗?” “哎呀,果然如那么大人所说,这容颜身姿,一看就是祸国之姿啊。” 四下又是一阵骚动。大家都瞪大了眼睛,边盘算边观看着事态的发展! 熙宝的视线动也未动,对于那些窃窃私语根本毫不在意,毅然道,“殿下,快答应陛下的圣恩吧,阿宝有爱的人。” 紫琦的心狠狠紧缩,好像被什么给掐住了,怔了片刻才张开问,“那你爱谁?” “我爱的人是征还!” 征还!? 紫琦的目光微微转动,视线从熙宝的身上移向站在一旁的,自己最信任的副将征还身上。 他不能相信……怎么会是他呢? 征还被那道目光注视得浑身滚烫,好像要着火了般。 殿下此刻一定非常心痛吧!? 征还忍不住的欲要张口,被身旁的熙宝暗暗拽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说话。 征还侧过脸,看到阿宝的眼底隐隐泛着一层光,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然而,再看看周围人的眼神,她的挺身而出,似乎正将一件事引向众人所期盼的方向。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探究事情的真假。 一切都是为了紫琦殿下! 征还最终没有说话,他选择默认这个女人牺牲……就算她很委屈,就算这是牺牲……那起码也是她的选择。 “他?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你在说谎。”紫琦哼笑着摇头,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发展得如此戏剧。 熙宝坦然直视,毫不避讳,“我没有说谎,征还有什么不好的。他是一个简单的人,我这一生只想找一个简单的人过简单的生活。上次因为殿下的任性,差点就丢了性命。这次殿下又任性了,难道真的要杀了我才罢休吗?” “你当真是这么想?” “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阿宝。”紫琦低低的,声音虚浮,“你真的从没有爱过我吗?” 熙宝凝望着他,突然扬起微笑,好像真的是在终结一场玩笑,“是的,从未!” 那一瞬间,紫琦的内心一阵绞痛,明明还是那种熟悉的脸,却有种无比陌生的感觉。 他熟悉的那个人,却又好像从未认识她。 透过她美丽如面具般的笑容,她的模样突然模糊不清。 乌尔使者见势顿觉是个机会,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但确实是峰回路转,连忙大笑道,“原不过是场误会,殿下真是性情中人,可以理解。” 苻忠帝注视着台下勇敢睿智的女子,眼眸冷如冰刃。末了,他收回视线,又放眼四下,大声宣布,“既然是误会,说开就好。紫琦,你就迎娶奈菲尔公主,三日后完婚!” 英勇的帝王随手一指,就拨弄了另一个人的命运,即便那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然而此时,一向睿智敏慧的三皇子,在误会解除之后的再次宣布下,他依旧保持着沉默。 他没有再向刚才洋溢着激昂之气,而是愣愣的看着台下的女子,清澈的眼眸在她完美的笑容里碎成一片一片。 他仿佛在等着什么…… 他不怕天崩、不怕地裂,不惧君王之威,不惧众人目光……可就在看到她走出来的时候,一瞬间变得柔软。 另一面,素衣的女子依旧仰望着高台上的三皇子,嘴角的笑容看似纯粹又迷人,完美得要被时光凝固。 最终,他眼里的光芒熄灭了…… 他转过身,面向苻忠帝,行礼,“谢父皇恩赐。” 话音一落,台下的人瞬间沸腾了。众臣们纷纷举杯祝贺,对皇子冰霜般的脸视若无睹,对刚才的尴尬似乎也没看见,说着客套又恭维的烂话,比自己娶了公主还要高兴。 熙宝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动,她从未知道,原来有时候笑比哭还累。但她还是仰着头,凝望着高高在上的紫琦,将最后的退场话说完,“恭喜紫琦殿下,迎娶奈菲尔公主。” 话落,她深深行了一个礼,拉着征还的手臂,在篝火昏黄的光线里,转身离去。 那一瞬间,这个身体单薄的女子,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为何……她的幸福总是那么短暂呢? 在喧闹的欢呼声中,她放下了征还的手,重新回到了阴暗的角落。 默默在旁边一直看着,一向灵敏的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失去,所有的安慰都是徒劳的。 最终还是熙宝抹去了泪水,眼眸中重新闪起坚强的光芒,“默默,我们回去吧!” “站住!”一道惊呼抑制了她的脚步。 在欢呼赞美的声音还没有停止时,他追到了她的身旁,像个不死心的坏孩子。 “我再问你一遍,那些都是你的真心话吗?你真的喜欢征还吗?” “是的,我喜欢他。” 紫琦无力的冷笑,“一直以来我都很担心,我担心你会忘不了拓跋珪,我以为你是爱他的。” “我是爱他……”熙宝垂下眼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描淡写,“但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他死了也轮不到我!?”紫琦终于失去了往日的稳重,一把握住熙宝的肩膀,“阿宝,我很爱你啊,我可以成全你和拓跋珪,我可以一直的等待。可是你,你有正眼看过我吗?我做的一切,难道你从未感动过吗?” “紫琦……”熙宝用力打开他的手,避过他灼热又疯狂的眼眸,“你别这么说,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你太残忍了。” “我吗?”熙宝哼笑,“不是我太残忍了,是这个世界太残忍,是命运太残忍了!” “你甚至没有为这段感情努力过,你有什么资格说残忍?”紫琦的眸光距离颤动,好像掉进了深渊一样无助。 这世上没有比一方一直前进,而对方却一直后退更绝望的事了。 “是……”熙宝咽了咽哽咽的喉,笑道,“既然殿下知道我没有努力过,有为何执迷不悟?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她越是睿智,使得她说的话越是沉重无比,叫人承受不来。 “阿宝,你一定会后悔的!” 紫琦的目光绝望而犀利,他最终在昏黄的光线里拂袖转身。 他离开了一个挚爱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绝情凌厉的女人…… 第465章 番166 寂寞的婚礼 三日后,长安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里慕容冲血洗长安后最大的一场婚礼。整个长安城的百姓在苻忠帝的要求下,家家挂起了红灯笼,富贵些的人家还在街道上挂了红绸。 从苍穹俯视而去,如果街上不是有长长的迎亲队伍,这日的长安像极了那日的血海。 早在两日前,整个长安就传遍了,是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三皇子要娶亲。这日的长安城内,又有多少女子哭断了心肠。而新娘是契丹国最得宠最美艳的奈菲尔公主,传闻她舞姿惊鸿,智勇双全,是难得的奇女子。 如此说了,也是天照地和的一对啊。 传闻,三皇子殿下在刚得长安后四处寻找一位女子。传闻,三皇子曾在民间寻得两位冒美的女子进府。又传闻,三皇子丢了兵权只是为了一个卑微的侍读…… 哎,那不过是口口相传的猜测罢了。 事实上三皇子娶了契丹国的奈菲尔公主,这样名正言顺门当户对的好姻缘,足以摧毁一切传闻。 在战乱中,两国联婚意味着有了帮手,同样也意外着有了庇护。 当迎亲的花轿行走在街道上时,整个街道夹道相迎,百姓们欢呼雀跃。 看客们的心态和当事人的心态永远是不同的,他们也许只是看热闹,也许只是为了得来的片刻安宁,也许只是觉得这是件应该雀跃是事而已。 然而真正的当事人却未必开怀。 他们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或苦或痛、或累或伤,不由自己…… 热闹到疯狂的一天已到深夜,紫东府的深院,异族的新娘奈菲尔公主按照汉人的风俗,静静的坐在婚房里等待着她的新郎。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啊,她的新郎还没有来。 烛光勾拉着她的身姿,虽然盖着喜帕,但仍然可以从她的倩影中看出她是难得佳人。 再过两日,她的族人就要离开长安了,会带着诏书、会带着金银珠宝,唯独不会带她。或许她这一生都不会再踏上故乡的故土。 什么喜爱长安,那都是骗人的。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会比故乡更亲密呢? 什么最宠爱的公主,她才不是。她最多也是一枚漂亮的棋子罢了。 只要能联姻,只要能攀附上关系,她的存在就值得了。至于她过得好不好,以后是死是活……这一切都不重要。 有脚步声轻缓的靠近,年轻的公主脸上一热,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她纵然可以在草原上骑马射猎,可以烈酒当歌,可以在万人中央起舞……但她到底是位女子。 当有一个男人,一个被称之为丈夫的男人靠近她时,会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比亲密的触碰她时……她想想都会羞涩难当。 然而可笑的是,她的想入非非还没有结束,竟然传来的是女子之声,“公主,夜深里,紫琦殿下醉酒,您先休息吧。” 这样的消息对于一位新婚女子来说无疑是五雷轰顶,因为这几乎意味着她一生的噩梦即将开始…… 奈菲尔公主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彻骨的疲惫席卷而来,红唇在喜盖中轻启,宛如低叹,“好……” 休息吧,毕竟来日方长…… 长安城的喧闹还没有接近尾声,但是紫东宫的后院已早早恢复了静谧。 抬头望去,天空的星辰宛如被击碎的眼泪,溅洒在苍穹之中。微风游走在深府后院,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路过长廊,又转瞬而逝,像是最无忧无虑的孩子。 熙宝灭了蜡烛趴在窗沿,看着遥远的星际愣愣出神……没什么大不了,对她来说,是恢复到从前的状态罢了。这种独自一人的感觉,她是很熟悉的。 或许这才是他应有的生活吧!独自一人的生活! 曾几何时,她也抱有过幻想,有朝一日会结束这样的日子。第一次看到曙光的时候,是遇见拓跋硅的时候,他还很年轻,却是那样的卓尔不凡。 ——很神奇的感觉,只一眼,便认定了。 他区别于其他所有的皇子,不招摇、也不沉闷,他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仿佛来自天外的一片雪。 每次看见他,不管多么阴暗的生活,总觉得充满了希望。在复杂的皇权中,他从不参与那些尔虞我诈,也不屑那些横权之术。他是独善其身的孤狼,是苍穹中自由翱翔的猎鹰。 他说过,会带她离开这片污浊之地,带他去看那片纯净山野。他告诉过她,她才不是什么妖孽,她是世间奇美的女子。如果她真的是妖孽,那也是他拓跋硅一个人的妖孽! 那时候,苍穹之下,万物生长,儿女情长,鲜衣怒马。 一路奔驰,听他说着笑着,你就要是我的妻子了!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然后又烙进心灵的最深处。 他发了誓——会娶她为妻的! 拓跋硅——那个优秀的男人,承载了她对未来所有的希望。 可惜,造化弄人,他走了,将她重新留在了黑暗之中。 他就像一片雪,虚无又飘渺,她握不住也抓不牢,只能远远的仰望,就像此刻仰望着星空。 从此以后,和他在一起的美好都成了回忆…… 紫琦,他是一位谦谦贵公子,他是整个皇族中最后一片净土。他出现的比拓跋硅更早一些,可是缘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你出现得是早还是晚它从来都不在意。如果不是拓跋硅的离开,熙宝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发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如此爱她。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是紫琦陪伴在她的身边,带她度过重重艰难,爱她护她,哄她开心。 有时候熙宝也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是不是这才是爱?可是仔细分辨后,熙宝发现他们之间有太多的杂质。她再也不能纯粹的去爱一个人,她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可是他们看上去非常合适。 面对紫琦的温柔,熙宝一度想放下那些沉重的坚强。 可命运刚刚开始拥戴他的时候,老天再次跟他开了玩笑。 第466章 番167 公主的进击 拓跋硅也好,紫琦也好,对熙宝来说,他们都是虚无的、飘渺的…… 他们都非常的好,是豁达男儿铁骨铮铮,可惜那样好的他们,却从来都不属于熙宝。属于她的,只有那一段又一段的坎坷之路! 她注定是孤独的,注定要一个人走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在黑暗中跌倒、站起,一个人无助,一个人彷徨…… “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走呢!” 熙宝在黑夜中喃喃低语,她怔怔的看着静谧无声又遥远的星空,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如果她审视星空的时候没有这样出神,她或许能够发现,在院落的某一角,有人正借着星光默默地注视着她…… 奈菲尔公主成为紫琦殿下的王妃后,熙宝在紫东宫的活动都低调了许多,她自觉守在自己的庭院内,哪里都不去。这段时间紫琦没有再去看望熙宝,他也没有去看望自己的新婚妻子,没有兵权的他反而比以往更忙碌了。 过了短暂的羞涩期,奈菲尔公主像一个汉族新婚妻子该有的样子,开始渐渐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她聪慧又机智,礼貌又漂亮,总能得到特别的优待。 不管新婚后的日子紫琦殿下是如何冷落她,她都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无怨无悔的侍奉在紫琦殿下左右。连下人看了,都对她连连称赞。 渐渐的,紫琦也对她放松了警惕。虽不是恩爱有加的模样,但也是以礼相待,不曾委屈了她。 这日晨光灿烂,熙宝早起练字后,对镜梳妆。 “水月这孩子,让她沏一壶茶,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默默放下木梳,对着窗外张望。 水月一贯乖巧听话,做事也勤快,今天怎么就慢了呢? 熙宝看着镜子里倒映的玉镯,喃喃开口,“可能有其他事耽搁了吧?” 这段时间紫琦殿下一次也未来过这里,宝姐姐的心情跟以前相差很多,所以现在默默说话也尤为注意,不想给她徒添烦恼。 经过了这些天,其实熙宝也想通了,不管怎么样,有些路还是要勇敢的走下去的。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一直这样消沉下去。紫琦没有赶她走已经是仁至义尽,她没有理由再要求些什么。况且经过两次一闹,她现在又是名声在外,没有了紫琦的庇护,她连个落脚之处也没有。 “宝姐姐,她来了。”默默沉声唤了一句,好像尤为警惕的样子。 “回来就回来吧!”熙宝以为是水月。 “不是,是奈菲尔王妃。” “奈菲尔!?” 她终于还是来了。 那天在晚宴上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她不是个随意打发的人物。 熙宝起身走到门口,立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光晕,姿容绝世。 “见过王妃。” 奈菲尔走近后,熙宝行了一礼。 “大胆!”奈菲尔没有说话,一旁嘴脸骄横的侍女大声斥道,“一个侍读见了王妃还不下跪。” 熙宝 神色一凛,眼底流光微转,瞳眸渐渐收紧。 “不得无礼。”奈菲尔在短暂的停顿后,轻轻的斥责了身旁的侍女,含笑道,“阿宝姐姐是紫琦殿下的贵客,不用行跪拜之礼。” 奈菲尔说着客套的话,言语里却带着森森寒意。 众人的身后,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站着,她像是犯了什么错似的,低着头肩膀微微的颤抖。 有些事情该来的总会来吧,熙宝假意没有听见,向水月伸了伸手,“水月,快过来。” 听到熙宝的召唤,水月豁然抬起头,本能的向这边走来。未走两步就被刚才的侍女拦住。 “王妃,水月不过是个孩子,如果做错的时候什么,还希望您能原谅她?” 王妃温柔一笑,“阿宝姐姐误会了,水月丫头是个机灵的孩子,她什么也没有做错,说话也很得体,我很喜欢。” “那王妃为何不让她过来?” “是这样的,我从契丹而来,对这里的生活难免有些不熟悉。这丫头,心灵手巧极为聪慧,反而比我带过来的侍女要强些。所以特来见过姐姐,看能不能忍痛割爱,将水月留在我的身边?” 熙宝除了一起进府的默默,就只有这么一个侍女。当时紫琦殿下也要求多放几个侍女在身边,但因为人多眼杂恐生事端,熙宝没有答应。 更何况水月是宫里打赏的侍女,也是紫东府里唯一来自宫里的侍女,确实比一般侍女更中用些,一个在身边再加上默默正好也够用了。 可现在看来,即便是这一个怕也是保不住了。 “王妃让殿下再打赏两个便是了,何必到宝姐姐这边来要呢!”默默看不下去,忍不住便了两声。 “大胆,王妃亲自来要人,那是给你们面子的。殿下与你们非亲非故,留你们在这住着就是大发慈悲了,你们还敢诸多要求?”契丹的女子果然是泼辣些,连一个侍女说起话来都是目中无人的。 奈菲尔轻轻的拂过秀发笑而不语,没有要拦阻的趋势,似乎也很认同侍女的意思。 熙宝内心里冷哼,她现在已经是王妃了,有什么好东西是她要不到的,不过是一个侍女,也值得她向别人低头吗?她在意的不是水月,而是水月背后的人。 也是啊,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客人,自己的丈夫成为了她当众拒婚。什么玩笑啊、误会的,这都不能平复她的内心。 说到底,有些是不能分享的。 只要有她阿宝在,那个男人的视线将永远也不会留意到她。 可是她的聪慧似乎也很有限了。她以为她找到了一个最好的目标,其实是最差劲的选择。 “好啊。”熙宝温婉的笑,好像看透了什么,眼底风轻云淡,“既然王妃喜欢,那我就把我的东西送给你好了。” 奈菲尔的脸色沉了沉,她明显感觉到对方话里的讽刺之意,但是熙宝还没有停止,“就算是政治联姻,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只是我也要奉劝王妃一句,你太不了解紫琦殿下了,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横权之术,欺凌之事。水月固然聪慧灵敏,但她不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第467章 番168 离别信 奈菲尔终于失去了伪装的耐心,冷笑道,“侍读就是侍读,果然是口齿伶俐。但你也太不了解男人了,别以为自己长着一张狐媚的脸,就可以让殿下对你死心塌地。男人最终是心怀天下的,而你这张最终会老去的脸什么也给不了他。只有我,才能给他想要的!” 奈菲尔挑衅的话并没有让熙宝为之震惊,她抬着头不动声色,目光清澈而沉淀。那种似乎能将对方一眼看穿的视线,让奈菲尔莫名的退却。 熙宝最终叹了口气,舒展了眉宇。凝望着年轻的公主,想到了从前的自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棋子的命运比你想象中还要可悲!” 凄凉的话语让奈菲尔为之一振,心里闪过一丝悸动。眼前这个并不比她年长多少的女子,竟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深沉。 熙宝莞尔一笑,好似自嘲。 “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在笑我?” “不是。”熙宝看着奈菲尔,突然想到枫凰当初对自己苦言相劝的模样,大概就是这样的场景吧。她们都曾是乱世里的公主,各有骄傲,各有悲剧。 “王妃若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寒舍茶凉,就不留了。”熙宝抬了抬手,低语送客。 兴许是觉得对方侮辱了自己,奈菲尔上前一步,目光阴鸷的压低的声音,“来日方长,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说完冷哼,傲慢的拂袖而去。 水月也自然跟着离开了,她就是一个任人摆弄的小丫头,何去何从都不能自己。 默默看着奈菲尔离去的背景,愤愤不平,“宝姐姐何必顾及她,水月是紫琦殿下赏赐的,整个紫东府谁敢调动她。若她真想要,如果跟紫琦殿下要去好了,到时紫琦殿下定不会给她好脸色。” 熙宝轻哼,“紫琦殿下看到水月在她那,自然什么都明白了,更不会给她好脸色。” 一语道破天机,默默恍然大悟,不禁对熙宝露出赞叹的眼神。再次看了看刁蛮公主背景消失的地方,不禁觉得她真可怜。 世事是如此凶险,她还毫无察觉。离开了故国来到他乡,她天真的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公主。殊不知那些恭维她的人,不过是看看紫琦殿下的份上给她三分笑脸。若她长期失宠,这里便是她的寒冰地狱。 “也罢,给她点教训,让她长长记性。”熙宝转身进了屋。 默默跟着心里有些忧虑,紫琦殿下已经好久没来这里,难道他的心真的就变了。 “阿宝姐姐,我们要不要去见一下紫琦殿下呢?” “见他做什么?” “我们毕竟要长期住在这里的,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就这样和紫琦殿下弄僵,恐怕不太好吧。”默默说出了心里的盘算。没有了紫琦殿下的宠爱,连那些下人说话的声音都高出了几分,长此以往她们在这里会步步难行的。 熙宝立在窗口一盆栀子花前,轻轻叹息。这盆花是紫琦送的,枯萎的花瓣预示着它已经过了最艳丽的花期,这大概就是自然的定律,谁也逃不过。 这个屋子里到处都有他的痕迹,可是所有喧嚣都会落幕,所有相遇都会走向分离。 “我们不能在这里长住了。” “什么?”默默走上前去,有些怀疑道,“阿宝姐姐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虽然有意一问,但默默觉得此刻的情况没有比留在紫琦殿下身边更好的了。外面风云不定,连落脚都是问题,更何况是周全的保护呢! 其实熙宝也没有想好,但她知道,她确实不能再住在这里了。她只会一味地干扰他,搅乱他的生活,起码……此时的奈菲尔公主对他还是很有用处的。 思来想去熙宝坐回案几上叹息,“我写一封信给他吧!” “写信?要不还是当面说吧?”默默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当面说事情可能会有转机。 “不用,帮我研墨吧!” 紫琦已经不是原“琦”字旗下大军的主帅了,但是征还还被留在原来的位置,像以往一样每日重复着那些操练、演习。一丝不苟,对旁人的献媚充耳不闻,对自己直属的上司也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似乎还在等着某一个人的归来。 当收到他的传唤时,征还毫不犹豫放下手中的事,直接来到紫东府。 “见过殿下。” 三皇子的书房内,征还对着案几上端坐的年轻君子行礼。 自从发生了之前的事,紫琦对征还也冷落了许多,但他却从未责怪他,怨恨他。 他就是淡雅的谦君子,是非分明的佳郎君。 “免礼。”紫琦端坐在案几旁,窗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越过走廊就是花苑。里面的花朵或凋或盛,一朵唱罢另一朵正登场。 迎着阳光,他骨骼清晰的手指游走在一封信的边缘,信已经看过了,似乎另他有些在意。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紫琦没由来的一问,征还随即会意,“放心吧,每日都有操练,未曾放下。将士们都等着殿下回去了。” “等我?他们还会相信我吗?为了……”紫琦眉宇忧郁,欲言又止,低声道,“就这样放弃了兵权。” 征还眼眸坚定,意志铿锵,“是的,大家都希望殿下来带领我们。” 在军人钢铁般的目光中,紫琦整理了下神色,振作许多,“好,那就再等一段时日吧。” “是。”再等一段时日又何妨,对征还来说,他甘愿等他一辈子。 当年认定了他,对着苍穹立下了誓言。即便跟着他弯弯绕绕,一路崎岖,也不会更变当年的选择。 看着他一路成长,看着那份流水般的温柔里,渐渐披上锋利的光。 “征还……” 紫琦忽然默念了一声,那声音感觉是从很远的虚空之外传来。 征还从来没见他如此失意过,好像肉.体在活着,而灵魂还就在那个夜晚。 “属下在。” “我们相识也有十多年了吧?” “是。” “这些年你一直跟着我,而我却没有为你做点什么。”紫琦轻轻叹息,言语中透着惭愧之意。 第468章 番169 关于征还和成全 “不是的。”征还好像也被感染了一样,默默摇头,“属下知道,殿下宅心仁厚,莫说是我,哪怕是‘琦’字旗下的五万大军,殿下也把每个人放在了心上。” 紫琦微微扬起嘴角,能有这样的下属他很是欣慰,却也惭愧。 “你父亲病重时我就在他身边,临死前拜托我要好好照顾你。可是我却将很多的心思花在了别的地方,未曾好好实现对他的许诺。” “殿下是风云之中的人物,务必挂念那些小事,更何况殿下一直在照顾我们兄妹,征还真的感激不尽。” “其实有件事情我也该考虑了。”紫琦抬起眼眸,看着征还嘴角扬起淡淡清雅的笑意,“你该娶亲了!” 这个回答倒让一个大男儿猝不及防,“属下只想侍奉在殿下左右,并无其他打算。” “这不妨碍。”紫琦挥了挥手,握了握案几上的信,又轻轻放下。这封信他已经收到好几天了,思来想去,终于做下了决定。 虽然这样的过程是非常痛心的…… “阿宝想离开这里。”紫琦直言。 阿宝姑娘!? 征还心头一震,微微收敛起眉宇,没有搭话。 紫琦见他没有说话,以为他有些顾虑,或者对这类事情反映比较迟钝,索性就替他说了。 “阿宝没有家,也没有亲人,我娶了奈菲尔公主后她住在这里,可能觉得有些别扭。那丫头性子就是这样,但是现在兵荒马乱,她也没有什么好去处。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让她去你那比较好。” 征还的神色渐渐凝重,双手在无形中收紧,平静的表面下实则内心翻滚,各种念头、答复不断闪过脑海。 紫琦停顿了一下,手指敲了敲桌沿,似乎也在短暂的调整自己的情绪。 “但是她在我这住着已经是风波四起,如果再这么平白无故的去你哪,恐怕流言蜚语不会善待她。所以……”紫琦看着挚友,花了些力气扬气嘴角,“所以既然你们相爱的话,不如我就帮你们牵线好了。我来给你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一来可以成全你们,二来我也算对得起你父亲的嘱托了。” “殿下……”征还握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抖,“您不需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紫琦苦涩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不用有所顾虑,我……” “不是。”征还低喃。 为自己的下属和自己最心爱的女子举办婚礼,他是要承受多的苦痛,而他又得有多大的胸怀。征还心头一热,更加笃定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有什么好不是的,你不是喜欢她吗?”紫琦尽量将让自己看起来很轻巧的样子。 只是他不知道,征还已经跟了他十多年了,他的每一个表情,征还都能读懂。 男儿当自强,天下和远方! 在征还有的时候,父亲就和他说过这句话,可是那时候的他年幼多病,别说骑马射了,在雪地里多走两圈都会生病。因为是家里的独子长子,母亲非常偏爱他,对他诸多庇护。 因为经常生病,大家也不敢靠他太进,平时有了好去处也不带他,就生怕被他拖了后腿还担上闯祸的罪名。 可年幼的征还,从小就很喜欢父亲的那句话——男儿当自强,天下和远方! 他请求那些年长的男孩带他一起出去玩,可是被拒绝了;他请求那些军人,教他骑马和射,可是也被拒绝了。 于是他偷偷的骑马练剑,为此经常晕倒发烧,有一次还晕倒在了河里,差一点就死了。可即便是这样,他和别人还是差了好大一截。 天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远方对他来说也实在是太远了,尽管他出身在名臣之家,却辜负了这样的天时地利。 难道他这一辈子真的要躲在屋子里面度过吗? 不,他才不要向命运屈服! 哪怕进步很小也没有关系,他可以一点一点的改变,哪怕比别人吃更多的苦,流更多的汗。 后来在某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年纪稍小的男孩向他发起了挑战。起初征还非常兴奋的,毕竟这也是一次机会吧。但很遗憾,他输得很惨。 那些孩子们一起来笑话他,可是那些无知的孩子哪里懂得,哪怕是握紧那柄笨重的长剑,他也曾为此不懈努力了许久。 “你应该换一把更加轻盈的剑才合适。” 就在他几乎要崩溃的时候,那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出现了。他在阳光中徐徐走来,缓缓捡起地上的利剑,拂过上面的灰尘,交还给他。 多么清雅的少年啊! 像是从诗里面走出来的一样,气质高洁。 “既然不合适,那就不要了。”那时的征还也有着很多孩子的通病,娇生惯养,脾气倔强蛮横。 少年没有怪他,反而自己把剑稳稳的插回了剑鞘中,放到了他的马背上。 “我叫紫琦,你呢?” 他的声音出奇的好听,路过心头像春季里的暖风。 “我叫征还。”征还不自觉的收敛了脾气,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我以前有注意到你,你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征还沉默着撇过脸去,神色既倔强又伤感。 紫琦含笑,“没关系,不着急,有些人的成功就是会来得比较晚。只要你够坚强,够勇敢,什么愿望都会实现的。” 征还冷哼,不予理睬,这样的风凉话他早就听腻了。 “我不需要你的安慰。”征还紧抿着唇,恼怒的向自己的马匹走去。 别人拒他于千里,他也拒别人与千里。他才不稀罕和这些大少爷们交朋友呢! “你明天来陪我一起练剑吧!” 什么? 征还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向他。 “你明天来陪我一起练剑啊!”紫琦含笑望着他,眼眸清澈如水,逆着阳光,周身散发着温和的光晕。 无论是他的外表还是他出现的时机,对征还来说简直有种天神降临般的错觉。 “你确定吗?” “确定啊,明明是我邀请你的。” 征还微愣! 第469章 番170 兄弟过往 这人好奇怪啊,明明知道她身体不好,别人避还来不及,他偏偏要主动邀请。 “你……到底是谁啊?”征还小心的问。 “我叫紫琦啊。”稚嫩的少年歪了歪头,将名字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目光清明。 征还当然知道他的名字,他问的是他的身份背景这样,可是天真的他似乎没有听明白话中的言外之意。 “你是真天真还是真深沉啊?”看着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征还做不到完全相信他。 “征还。”紫琦莞尔一笑,眉宇舒展温和,面如冠玉,“我叫紫琦,你是个很坚强很勇敢的人,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征还受宠若惊,但他还是努力压抑着砰然的心跳,固执道,“谁要和你做朋友?别以为家中有点财力就可以到处攀附,你以为我身体不好就会陪一个富公子练剑?” 征还摆出高高在上的臭脸,通身散发着一个贵族公子的优越感。 然而那个叫做紫琦的少年并没有生气,他有着良好的教养,在草坪上温尔雅的立着。他没有绞尽脑汁用犀利的词语对抗他,而是温柔地笑道,“那我明天陪你练剑好吗?我在这里等你。” 不得不承认,这个清雅的少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至少对征还来说是这样的。 “我才不会来呢!”征还冷哼,用力地翻身上马。 他把那个少年扔在原地头也不回地走了,尽管回头想想,他也十分的后悔。但是狠话是撂下了,总不能再找他道歉吧? 第二日,征还思绪良久,憋在屋里不出门。 不就没有答应他嘛,我总不能连屋子都不出吧?想着就走出了家门。 长安城那么大,难道我就不能到处走走吗?走着走着他就来到了那片山水地。 这里又不是他家的,难道我就不能来看看吗?如此想着,他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被自己骗到了昨天和他相逢的地方。 但是,在最后关头,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马上出现原来的地方。而是悄悄爬到一棵树上,静静地望着,等着。因为他来得太早了,尽管犹豫了那么久,但爬上这棵树的时候,晨光才刚洒向大地。 终于,在征还以为他不会来的时候,他出现了。还是立在原来的位置,手中握着两把佩剑,目光幽幽的看着远方。偶尔还回头看看,好像在等着谁。 回想起来,那天的征还也是傻得出奇,他居然就在树上一坐就是半天。更要命的是,紫琦一直在那片草地上等着,偶尔坐下遥望着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个不知是任性还是坚守的孩子,就这样一直等着对方到傍晚黄昏。 “紫琦……”可能是树上的姿势实在是难以忍受,最终征还走出来向清雅的少年打了招呼。 那年在夕阳中转过了身,他的笑容在看到征还后的短短一瞬间凝聚,惊慌道,“啊,征还,你的腿怎么了?” 征还是不会告诉他,他的腿是在树上蹲麻了的。 “没、没什么,刚刚来的时候摔了一下,走两步就好了。”征还挥挥手,尴尬的解释着。 “哦。”紫琦点了点头。 “你等久了吧。抱歉,我有事……”征还挠了挠头,有些歉意的跟他打招呼。 “没有。”紫琦摇头莞尔一笑,“其实我也刚到。” 征还心头一颤,眼眶莫名的炽热起来。他假装腿疼,俯下身楼了揉腿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他们认识没到两天,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二十句。但是孤僻的征还,就这样被那个温柔的少年给征服了。 这么好的朋友,也许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征还暗暗发誓,他一定会好好珍惜,绝不任性。 “那,这是给你的。”紫琦将手中的其中一把佩剑交给了征还,说道,“我特地为你挑选的,比较轻盈,你先用着吧。等你厉害了,再送你更好的。” 征还接过那把剑,剑鞘精雕细刻,剑刃锋利如雪,这分明是一把被他精挑细选而来的礼物。没错,这把剑很轻盈,但征还却觉得要沉得握不住了。 “谢谢……”征还什么也回报不了他,只能放下自己的固执与骄傲,真诚的向他道谢。 少年迎着夕阳展眉一笑,优雅如莲,“没事,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 对于向来没有朋友的征还来说,是多么珍贵语句啊。 而紫琦也并没有拿“朋友”二字开玩笑,他将那句话像誓言一样每一日每一日的履行着——陪他一起练剑。 指导他,包容他,照顾他;有时征还身体不适面色难看,他还会亲自送他回府,看到他被家奴扶进去,才放心的离开。 后来,父亲找到了征还,嘱咐他,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跟着这个少年。征还当时觉得,兴许是父亲被紫琦的举动给感动了,才有感而发。 征还点头答应了,但不管怎么说,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是很乐意追随着紫琦的。 本来他的身体日渐转好,功夫也越来越出色了,开始渐渐随父亲走了出去。然后在一个晚宴上,他看到了紫琦。并在父亲的要求下,向他行礼——原来,他是皇族旁支啊! 他竟然,对一个皇族的公子说了那样无礼的话,偶尔发脾气还做出很多无礼的事。可是紫琦他,既没有用自己高端的身份压制他,也没有用武力制服他。每次都很有耐心的引导,或者就随他高兴。 这世上,竟会有这样善良的谦谦公子。 “不用客气。”紫琦当即扶起他,笑道,“你不用向我行礼,我们是朋友啊。” 他的一句“朋友”太过致命,足以让征还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我一定会跟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你而去。”征还说的声音不大,却是正对苍穹而立的誓言。 “好啊。”紫琦笑着凝望他,好像不甚当真的样子。 但不管他当不当真,从那以后的征还却是时刻履行着自己的誓言,从未有过二心。 没过多久,征还的母亲就去世了,再后来他的父亲也走了。整个家庭的担子全都落在他的身上,而当时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等着他去保护。 第470章 番171 深沉的真相 父亲把不算年长的他交给了紫琦,紫琦也像哥哥一样接过了这个沉重的负担,虽然那时候他才刚刚掌权。 紫琦表面上没有明着帮助过征还,但实际上却无时不刻的为他操心。他把征还带在身边,向众人示意他们的关系有多好。给征还在军中安排了职位,做各类不吃力有讨好的事情,事成后又诸多打赏。 总之,紫琦一面保护着征还的自尊心,一面又想尽办法巩固着征还的家庭地位。他有一种隐晦又有力的方式向世人宣布,除非他紫琦死了,否则谁也别想欺负征还。 之后,随着他们年龄的长大,对皇权的沾染越来越深,征还在他身边也从未另他失望过。就这样,在紫琦的保护下,那个曾经病怏怏的男孩,终于长成了一棵人人仰望的大树。 他们表面是君臣,暗地里却一直当对方是好朋友。 随着皇权的越涉越深,征还也不断的告诉自己,紫琦已经不是朋友。他是当朝三皇子,他们之间更多是君臣关系。他只要不断的追上皇子的步伐,时刻留守在他身边,为他生,为他死…… 为他披荆斩棘,陪着他越走越远,看他笑谈人生…… 那便也是不辜负他的恩赐了吧…… 他原本以为生活可以这样一直下去,只是没有想到殿下的生命中会出现一个特别的女人,他可以为了殿下抛头颅洒热血,殿下也一样可以为了他,不要自己的性命 那他到底是要保护殿下还是要保护那位女子呢!或者直接让那个女子消失掉…… 可是看得出来,殿下是真心爱她的。似乎没有了她,他就没有了灵魂。 那是一个非常聪慧又美丽的女子,温婉中又带着几分凌厉,她看上去比殿下还要更加果断决绝些。 殿下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连江山都不要。在晚宴上当着契丹人的面拒绝两国联姻。多疯狂的男人啊,多疯狂的殿下。他不要江山,不要性命,只为了不伤那个女人的心。 然而那位女子也是异常的刚烈,他可以接受殿下的保护,也可以奋不顾身的去保护殿下。当殿下被众人围攻的时候,当他站在台下暗自着急的时候,那位女子毅然决然的拉着他走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她说,她不爱他了,并且从未爱过他。 为了保护一个人,而将他伤得体无完肤这是要勇气需要莫大的狠心,对他对自己都是。 最终她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一个男人的天下和美名。 征还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吧! 他们会相顾无言,甚至会埋怨对方,恨上命运。然后可笑的是,他们并没有。 就在刚刚,紫琦殿下还在为那位阿宝姑娘考虑。不,是在某种意义上背叛了他的下属和爱人考虑。 他为他们的未来考虑,忙着为他们策划婚礼,真心的是祝福。 这一瞬间,征还突然就明白过来。就算皇权的利刃是多么锋利,它依然未曾改变一个少年的初心。 就算他已经是一位皇子,就算他可以得到江山,他仍然将他当做最好的朋友。他依然是他呀…… 征还静静默立着,最终忍不住的默默开口,“不是的,殿下,你不用为我做这样的牺牲。因为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啊……” “徒劳?怎么会是徒劳呢?”紫琦迎着阳光看向他,目光温和而哀伤,“虽然我留有遗憾,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征还苦笑着摇头,他没有想到一向灵敏的紫琦也有如此迟钝的时候。 他一定是非常爱她吧,所以她的每一句话他都不会去怀疑,所以她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让他失去理智。 征还抬起头,忽然莞尔一笑,就能坚定的目光渐变温和。他说,“殿下,那个叫阿宝的女子,我从未喜欢过她,她也从未喜欢过我。但我们……都非常的敬重、爱戴您啊!” 什么? “你说什么?” 征还诚然诚恳,字字清晰道,“我说,我们从来都没有爱过对方。我们只是想保护殿下。” 紫琦在微愣中垂下眼帘他着信封,若有所思,神色几番变化甚至有些不相信的再次追问——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殿下,我从未欺骗过你。”征还神色坚定,目光中隐隐透着赞许之色,“阿宝姑娘比你想象中还要更英勇,但也应该更脆弱。”回想起那天他在转身后流下的眼泪,比珍珠还要透亮。 征还苦涩又无奈的叹息,“这些天来,她在夜晚流下的眼泪,应该可以养活一条鱼了吧!” “是嘛,这么说我做了那么愚蠢的事情。” 征还一语点醒梦中人,紫琦突然觉得自己荒谬极了,无比懊悔又自讽道,“我居然相信他会爱你?你们甚至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事实上征还和阿宝见面了也很少说话,他清楚的知道阿宝姑娘对紫琦殿下意味着什么,他又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呢? “我要去找她,我要和她说个清楚”紫琦起身,撕掉了那封信,连忙赶着向外面走去,跨过门口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转身望向征还,欣喜诚恳道,“谢谢你,你真不愧是我的挚友。” 征还缓缓地扬起嘴角,看着紫琦迅速离开的背景很庆幸自己做对了一件事情,他没有因为自己的一时糊涂而毁了自己殿下一生的幸福。 那位阿宝姑娘固然,机敏聪慧手段凌厉,但偶尔也对自己下手太狠了些。 人有时候对自己自私一点,有什么不好呢!毕竟人生只有一次,何必为外来的风霜雨雪所累? 阿宝的信已经送出去几天了,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他会恨自己吗? 他是想让自己亲自去说吗? 希宝坐在走廊上,神情有些恍惚。 “大胆!” 静谧的夕阳下忽然传来一声猛喝,熙宝心头一颤,锁眉看去。 “见到王妃竟赶装着看不见,阿宝姑娘也未免太嚣张了吧!” 他们又来了。 第471章 番172 追寻 为首的自然是他们的新王妃奈菲尔公主,旁边的侍女也是盛气凌人,最后面跟着一个小丫头还是怯生生的模样,一眼看去嘴角的淤青清晰可见。看来水月那丫头在那边受了不少苦。 阿宝内心叹了口气,站起身子,行了一礼,“见过王妃。” 奈菲尔扭动着腰肢缓缓走过来,“我只是在园子里四处走走,没想到就走的宝姐姐这里来了。”说着又向四处看去,感叹道,“宝姐姐,这里真是大呀,又有长廊,又有园子,比我的王妃住得还要大了。” “这个园子是前朝太子,亲自命工匠设计的,确实是鬼斧神工,制作精良。” “是啊,院子确实是好,那个什么前朝太子也太用心了,一个客宅也大费周章,难怪会亡国。” 熙宝眸光一凛,沉下声音解释道,“这并不是客宅,这本是前朝太子的修生养息的地方,所以修得别有用心。因为前朝太子喜静,所以就安排得靠后,但同属私宅,并不用来招待客人。” “哦,原来这不是客宅啊。”奈菲尔目光轻视的扫过熙宝,冷哼道,“宝姐姐见我行的是客礼,既然是客,那又为何住在私宅里呢?” “这是当时殿下安排的。” “殿下公事繁忙,怎么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呢!”那口齿伶俐的丫头也跟着鄙视道,“有些人就是不要脸,仗着自己有姣好的容貌,就自以为是,不分主宾。” 熙宝眉宇一动,眼眸里傲气森森,居高临下的视线也是冷若冰霜。 一个名不经传的女子,竟然也有这样的极端,不禁叫人动容。 “王妃请放心,阿宝这几日自然会自行离去,不会再惹王妃。” “好啊,紫东府也收留你不少时日了,趁早搬出去。” “你要谁搬出去!?” 转首一看,竟然是紫琦殿下 他一身绿色长衫,面色凝重地向这边大步而来 “殿下……”奈菲尔的脸色顿时一变,紧绷道,“不是,是宝姐姐说要搬出去。” “是吗?我怎么听着,好像是你在说。” “奈菲尔不敢。” “殿下,是我在说要搬出去。”熙宝上前一步,用一个礼节拉开了与紫琦的距离。 紫琦扶起熙宝,拉住她的手,“你哪里也不用去,就留在这里。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殿下……” “我要娶你。” 什么…… 奈菲尔震惊的看向他们。 熙宝闪过紫琦炙热的眼光,道,“殿下,这恐怕不妥。” “有什么可不妥的,难道是你不愿意嫁吗?” “……”熙宝垂下头,低语,“如果被陛下知道的话……”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只要美美的做一个新娘就好了。”紫琦托起熙宝的脸庞,为她拂过额前的发丝。 她真是美丽呀,白皙的肌肤没有沾染一丝风霜之气,明亮的眼眸在经历腥风血雨之后还能保持着透彻,一张小嘴伶牙俐齿却有吐气如兰。 紫琦凝望着她,诚恳着,“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现在也该是我为你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殿下,你不能娶这个卑微的女人。”奈菲尔焦急道,“她根本就配不上你。” “奈菲尔,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只要我迎娶了你,不管我想要什么你都会满足我的。” “我……”奈菲尔顿时哑口无言。 那天在晚宴上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堂堂一个公主,嫁一个人还需要一个侍女的成全,想想都觉得羞耻。 “哼!”奈菲尔恶狠狠地瞪了阿宝一眼,拂袖离去。 “等一下。”紫琦大声呵斥住了她,“水月留下!” 那个被夺取的小丫头又被留下了。 奈菲尔望着他们眼眶都要湿润了。 看着她的背影熙宝感叹,一定是又悲又愤吧…… “阿宝,答应我,做我的新娘吧!”没有了旁人在场,紫琦反而有一丝紧张,“我不会再辜负你了,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屈辱。” 眼前这样一个雅人深致的谦谦君子,为了她什么也顾不上,一二再再而三的犯险他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呢! 可是,熙宝的心里就像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迟迟无法回应。 “紫琦,我……” 紫琦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眼眸宛如褐色的琥珀,“你有什么顾虑都可以跟我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帮你实现。” 不惜一切代价吗?可是熙宝真正顾虑的也就是这个。 她不想因为自己而毁了这个优秀的男人。 “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吗?” “我知道你想杀了慕容冲,用他的头祭拜长安,你想为你的家人报仇,?你的锦姐姐从南朝回来。”紫琦一字一字清晰的说着,好像抓住了一个救命绳索一样,顺道往上爬去。 “可是这太难了。”七宝清晰地知道,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他就要风轻云淡的享受着岁月悄悄流逝。他是画里走出来的美男子,不适合沾染外面的腥风血雨。 “阿宝,相信我,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自己紧紧搂住希宝,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兵权是吗?我很快就能拿到,我会亲自去将慕容冲的人头给您取过来。” “可我不想你勉强自己,更不想看着你痛苦。”熙宝推开他转过了身,“自己,我们真的不合适。” “不,我一点也不痛苦,也不勉强,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甘愿的。”紫琦忽然有些慌乱起来,他被一再的拒绝,他变得不那么自信。眼前的这个女人总是,让他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这才是最大的折磨。 熙宝看着她颤动的眼眸,突然有些不忍,“那你就不怕我利用你吗” “如果是甘愿的,那就不算利用。”紫琦提高了声音,目光坚定。 “那我现在身份低下,你不嫌弃吗?” “你生来就是皇子的公主,你才是天生的贵族。如果连你也身份低下,那我们这样的人岂不是都是苟且之物。” “我还和慕容冲拜过堂,也许有一天你会嫌弃的。”每每想起那样血腥的夜晚,熙宝自己都会从梦中惊醒。那一夜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成了他痛苦的根源。 第472章 番173 熙宝的大婚 “我无法掀起一个因为我的疏忽而被伤害的女人,如果我真的想到了那件事情,我恨的一定是我自己。” “……” “阿宝,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原来藏着那么多的伤痛。我愿用一生陪伴在你的身边,相信我这次我一定可以做得比拓跋珪更好。他没有陪你走过的路,现在让我陪你一起走下去” 熙宝抬头看着他的脸,发现他目光璀璨的双眸正看着自己,好像看着整个全世界。也许错过了这一次,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好……”熙宝终于缓缓地扬起嘴角,含笑点头,眉宇任然有一抹撇不开的忧伤,“我答应你,嫁给你!” 那一瞬间自己只觉得全世界的花都开了,他欣喜若狂,抱着希宝在走廊上旋转,“茜宝我太爱你了,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觉得此刻我好幸福,比全世界的人都幸福。” 熙宝也用力抱紧了他,这就是他的选择了,答应和他相守在一起,不管是风是雨都不会分开。不会背弃他,更不会再爱上另外一个人。 北苻三皇子,在迎娶了契丹公主之后的短短,两个月再次迎娶了另一个女人。不明真相的百姓们依旧跟着狂欢,作为合格的看客他们笑着闹着,不知冷暖的模样。 “那个契丹公主该是要气疯了吧!才刚刚过门两个月,紫琦殿下有又另娶新欢,哈哈,不是说美艳动人的吗?” “什么美艳动人,你看到了吗?说不定就是戴着面纱比较漂亮,面纱后面说不定就是一张歪嘴了。哈哈” “娶的那个人是谁呀这么有魅力?说不定婚前就好上了。” “听说就是前段日子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狐狸精啊!” “哦,原来是她呀,那就难怪了。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就有天大的喜事要传出来呢!如果他怀上个儿子,这辈子可就不愁吃穿了。” 闲言碎语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总是轻巧的,他们不知道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里,都包含了无数的辛酸和眼泪。 那些在皇城里面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别人看到的是富贵,是权力,是无限的好风光,甚至是。但是他们看不到,那些光鲜亮丽之下的眼泪,伤痛,残忍。那些坐在轿子里的人们,有多少人就像坐在囚笼里一样,在里面嘶吼、挣扎。 他们有的已经残缺不全,有的已经是满身血腥,那些学有别人的也有他们自己的。他们互相追捧,又互相伤害;互相扶持,有互相践踏。 如果逃离不掉,大部人都选择了歇斯底里的继续追寻,这意味着又是一场血战。 喜庆的紫东府邸深处,还可以称之为新人的旧人独自在房内泪流满面。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年轻又美貌的脸庞,却有了凋残之势。 不,她不能就这样输了,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枯萎下去…… “阿宝,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和外面艳红的喜庆截然相反的,王妃的屋子里清冷又充满了怨恨之气。 一个女人没有被爱本身是一件非常悲伤的故事,但如果不懂得爱自己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这是熙宝第二次披上嫁纱,它不像第一次那么沉重,也不像幻想中那么飘渺,它很轻盈,有着温柔的质感。 自从她决定嫁给慕容冲之后,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与幸福无缘了,她会守着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男人。看着他利用自己,在远离自己,然后在孤寂中老去。 但是,上天最终还是怜悯了她,自己的事情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场拯救,也许这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却是最幸运的选择。 这一日,目光所触之处皆是一片红色的海,他光明正大地站到了自己的身旁,大家都在跪拜她。那个温尔雅的男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牵住了她的手,拯救了她,将她从黑暗带到光明。 好像打开了一扇门,虽然路途遥远,但却看到希望的光。这不是比什么都好吗? 原来的房间也被重新布置了一番,红绸挂满房间,连烛光都像被抹上了一层胭脂。不同于之前的惊慌,这一次她居然有点期待。 想到未来的生活,喜或悲,但他们会风雨共进。也许会有几个孩子,他们或聪明或平凡,但一定是幸福的。红色的盖头下,妆容精美的新娘想着未来的事羞涩一笑。 忽然传来门开的声音,有人走进来,然后又轻轻地合上。 是他吗? 晚宴结束的真早,他终于来了呀! 熙宝放在腹前的手因为紧张不自觉的微微收紧。 “宝姐姐。” 进来的人低唤了一声,分明是熟悉的默默的声音。 宝松了一口气,心底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很正色问道,“有事?” “嗯。”默默走进里屋,低声道,“刚刚虞美人你的姐妹传来消息,本来我是不想此刻打扰你的,但枫凰姐姐特别吩咐,一定要当晚送到。” 熙宝疑惑的抬手掀起红盖头,烛光下的她容颜精致无比。媚眼如丝、红唇热烈,屋内光线柔和,她也美轮美奂。看得连默默都呆了一下,内心不由惊叹——这般炫目的美丽,犹如夏日盛开的花朵,热情中带着一丝妖冶,烈焰中又带着一丝纯净。 “是什么要紧的事吗?是不是虞美人中出了什么事?”枫凰既然这样嘱咐,一定是很要紧的事了,熙宝不免有些肃穆起来。 “好像也不是。”默默摇了摇头,向熙宝走近,“说是代国残军的统领现已自立为王,称代王。” 代国残军多年苟且喘息,为的就是能重兴代国,突然得了这个消息,也不奇怪。 乱世出英雄,现在终于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带领他们,雄心壮志大展宏图,那些残军终于是熬出头了。 “那统领是谁?”熙宝下意识的问。 “好像叫……”默默歪头想了想,“叫拓跋珪!” “什么!?” 第473章 番174 边界的爱 熙宝豁然站起,脸色煞白,直接甩掉了头上的红盖头,发髻上的凤冠金光夺目摇摇欲坠。 “他?居然是他……天,他没有死,他没有死。”熙宝神色剧烈的变幻着,似悲伤欲哭,又似喜极而泣。 太过激烈的反应吓了默默一跳,“这……怎么了?” 熙宝已经完全听不得旁人的询问,她的手指因为激动而止不住的颤抖,“他没有死……我就知道,他不会死的。他那么出类拔萃,那么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他怎么可能死呢?” 她在不停的说,像是一个和命运打赌而赌赢的人,她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默默看着渐渐稳重内敛的熙宝瞬间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似疯似傻,又似癫似狂。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枫凰要特别叮嘱今晚一定要将这个消息传给她了。 可默默看着几近失控的熙宝,觉得这并非是明智之举。 “阿宝姐姐……” 默默刚想上去扶她,却被一把打开。阿宝眼眸里放着耀眼的光芒,一种无法掩饰的惊喜若狂蒙蔽了她的心智。 她抬手摘掉头上的凤冠,狠狠的扔在地上,目光炯炯的望着窗外非常遥远的地方,欣喜道,“我要去找他。” 说着便什么也顾不上的向门外走去,冲上那天一路鲜红灯火的长廊。 “阿宝姐姐……阿宝姐姐不要啊!”默默连忙追上前去,一把拽住了他,焦急的劝道,“阿宝姐姐,你疯了?,你还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你要是这么走了,紫琦殿下该怎么办?” 默默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剑,瞬间挑断了她内心里紧绷的弦。熙宝思绪顿时一凛,停下了一往无前的脚步。 紫琦!? 是啊,紫琦该怎么办了? 他把整个心都掏给她了,而她就这样被一条消息给冲昏了头脑。 不管不顾的要将他抛弃? 不,这太残忍了! “阿宝姐姐,你要是现在走了,一定会毁了紫琦殿下的。”默默神情肃穆,一字一字地说着。 熙宝的眼底瞬间噙满了泪水,低喃着,“是啊,明明向他发过誓的,从此往后要一生一世的陪伴着他。他那么相信我,为了和我在一起,压上了他的全部。如果我现在走了……” 熙宝自己都无法想象,那是多么可怕的后果。对紫琦来说,那比杀了他还残忍吧! 可是……可是那个男人没有死啊。 拓跋珪并没有死! 他也曾为了她不惜以身犯险,为了她放弃逃生的机会。 他们曾有着那样美好的过去,他们曾鲜衣怒马笑看风云…… 熙宝曾经答应过他——只做他一人的妖孽! 他也曾说,要娶她为妻! 那是他们最好的年华,最灿烂诚然的时刻。那份感情里,是最纯粹的爱,没有任何杂质。 “但是……他一定在等我的,拓跋珪还在等着我。”晶莹的泪水从熙宝白皙的脸上滑落,明媚的眼眸里有爱,也有怨恨。 老天为什么如此玩弄人,为什么不让这个消息早一日到,或者让婚礼再晚一日举行。她和拓跋珪为什么总是隔着一个又一个的障碍呢! 他们明明能互相看见彼此,却怎么也走不进对方的身边。 “阿宝姐姐……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是有缘无份的。最爱的未必是最合适的,就算你不顾一切的离开这里,也未必能投向他的怀抱。”默默伸手重新帮她整理好因为奔跑而凌乱了的鲜红嫁衣,顺过额前的发丝,“更何况,如果一个人一味的追寻自己的快乐,从某种方面来说,是极度自私的。” 自私!? 刺耳的字眼瞬间点醒梦中人,熙宝抬眼看她,眼眸在泪水的滋润下晶莹剔透,“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极度自私?” “是的!”墨墨郑重点头,“你可以为了一个执念一意孤行,但是你让虞美人的姐妹跟着以身犯险,放弃了属于你北国公主的责任,背叛了紫琦殿下。你口口声声说要让那些死去的人闭眼,难道这都是哄死人的?” 熙宝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不甘、矛盾,和疼痛,泪流满面。 她最终摇了摇头,抽泣着,“不是的……” “那我们就回去吧,把眼泪擦干,免得紫琦殿下疑心。”默默扶着熙宝,将失落又失魂的新娘从走廊里搀回屋内。 快关门时,熙宝回首看向遥远的天际。 视线所触之处,人间因为她的婚礼而变成一片喜庆的红,天上的月色格外的苍凉。美丽的星空遥远如梦,就像她和拓跋珪一样,感觉就像是在眼前,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屋门被缓缓的关起,发出揪心的沉闷声,好似一把巨大的枷锁,困在了她身。 过了今夜,从此以后她和拓跋珪再无可能。 原来,以往对未来的憧憬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熙宝最终收敛了神情,眼中溢满哀伤! 夜色渐渐变得浓烈深沉起来,婚礼结束后,长安城里最繁华的地方依旧灯火通明,而四周已经被黑暗笼罩。一片静谧中,不管生活中有多少苦难,人们都渐渐睡去将所有的爱与恨都暂时抛弃。等到明日晨光再现时,又是崭新的一天。 对于紫琦来说,那是新的一天,也是决定要脱胎换骨的一天。熙宝是他毕生最爱的人,只要是能实现她的愿望,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慕容冲兵退阿房城内已数月有于,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动静,连他的下属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对别人来说,他始终是一块迫切要解决的心病。 他的哥哥慕容泓已再次建立燕国,自封燕王。而他也一直深得慕容泓的信任,手握重兵。但是,他同时也深知兄长的王位怕是坐不长久的。他的谋臣高盖等人早有异心,聚党结私。而同为慕容部的慕容垂骁勇善战屡立奇功,对他们也是虎视眈眈。 而他,本身周围也是危机四伏。 贱童…… 这是他一辈子的耻辱,就像烙印在脸上的疤,削骨剔肉也抹不掉。 第474章 番175 深陷过往的人 甚至连一个亡国公主也看不上他……他很怨恨,他为此疯狂的嗜血,他强行逼她就范,让她也尝尝受屈辱的滋味。如果可以,他并不想伤害她的,他也想疼爱她,保护她……只是他把自己放得太高了,他不得不使一些残忍的手段逼他低头。至少要把他拉到和自己一样的高度。 可是,他的愿望并没有达成,有人救走了那个眼高于顶的女人,不知道她现在会怎样?和谁在一起,或者已经死了。 一想到此处,慕容冲心中一动,莫名的烦躁。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明明都是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却还要逃走。那个贱人,即便肮脏不堪也一样的看不起他。 一股怒意豁然冲上脑门,慕容冲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酒坛,陶瓷的酒坛应声而碎,在地上四分五裂。浓烈的酒香随即飘满整个屋子,同样也顿住了进来的脚步。 “殿……殿下。”有下属来报,兴许是被他刚才的怒意给吓到了,远远的站着。 “什么事?”慕容冲低吼一声,双眼赤红。 坐在高位的男人,随着地位和权力的提高,脾气也越来越暴戾。 而他的面容即便是扭曲着,也有一种邪魅的美。他真是俊美如斯的男人啊! 一身戎装男子抬头看了一眼伏案斜倚身体着的年轻皇子,醉眼朦胧杀意浓重,又慌忙低下头去,如实道,“北苻国三皇子紫琦殿下已经来了。” “哦。” 又是一个旧友啊,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些。他们分离有一年了吧?好像还没有,但因时局更改,已物是人非。 那时候他们还能坐在一个晚宴上,说上几句寒暄的话。而现在再次见面,却是生死之间的对弈了。 前几天刚收到他送来的信,说是要谈一下两国休战友好交往的事。刚建立的北苻确实是内忧外患,但同样没多少时间的燕国,也不比他们好很多。 “他带了哪些人?”慕容冲直起身子,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整理起精神。 “他的新婚王妃,还有几个侍女、侍从。”忠诚的副将如实回答。 “哦?竟敢轻松上阵,还带着自己的妻子。”虽然书信上确实是写着商谈休战的事宜,但毕竟是两国交锋之期,未免也太掉以轻心了。慕容冲冷哼,“真是胆大包天。” “他们说这是他们的诚意。” “诚意?”慕容冲冷哼,这年头都是相互利用,相互得利。有利则谋,无利则叛,还谈什么诚意。 “听说他娶了一个契丹的公主,应该是和契丹达成了某些协议,看来是要跟我炫耀一番,也希望我能轻易就范喽。”慕容忠叹了口气,眉宇间露出几分疲惫之色,“也好,让我见识一下契丹公主的姿色。” “不是。”副将摇了摇头,有些疑惑道,“并没有带契丹公主前来,而是之后又迎娶的无名女子。” “那女子有什么特别吗?”虽说那小子一贯闲云野鹤的,此番远行带个美女在身边,不会光为了解闷吧。 副将努力的回想一下,“除了长得确实如传闻中美丽以外,似乎并没有特别之处。不过听闻紫琦殿下曾为她多次犯险,甚至差点就拒绝了和契丹公主的联姻。” “哦?”慕容冲眯了眯眼,目光中又多了几分疑虑。 以前同住长安的时候,早看出来他对熙宝公主念念不忘,怎么现在又迷上另一个人了?为了一个女人就拒绝和契丹公主的联姻,那小子还是那么优柔不堪。 “殿下,是现在接见,还是让他们等到晚上?”副将发声询问。 “既然他们这么有诚意,我们也要表示一下的。你先过去接待,我整理一下就过去。”慕容冲抬手拂了拂衣袖,眉宇微敛,似乎也对自己身上的酒气有些不满。 “属下告退。”副将行了一礼,随即转身而去。 紫琦一行人进入阿房城后,就被接待的副将一路带进慕容冲的府邸。 这曾经也是一座旧的皇城,所以慕容冲的府邸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一座小型的皇宫。 里面建筑坐落庞大,布局宽广豪气,龙纹精雕细刻,无比显示着当年旧主的崇高地位。 但对于紫琦和熙宝这样的开过眼见的人物,他们连侧目的意思都没有。 用来接待他们的大厅虽算不上金碧辉煌,那也是相当豪气精致的。总之一眼看上去就有种想让人提防的感觉。 默默和水月,还有其他几位侍从被拦在外面,紫琦和熙宝两人入厅。 熙宝一改往日素色衣着,换了刺绣长袍,束腰广袖,头上金冠深入发髻,映衬着她姣好的容貌,显得幽兰脱俗,又不失权贵之气。 自进入城内后,熙宝面色肃穆,目光凝重,不多言语。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这个地方,依旧没有看清阿房城的全貌,依旧内心沉重。她的家人还在这里的某一个角落,不知是死是活。 “阿宝。”拥向身旁娇美的妻子,紫琦目光爱怜。此次前来,紫琦并不打算带她来的,这是她的伤心地,但她偏要固执的跟来。 “有些事终是要面对的!而且不管是身临险境,还是富贵无边,我都想陪在你身边。”她如此说着的。 望着她坚韧赤城的眼眸,紫琦无法拒绝。 “我没事。”熙宝握着丈夫的手,勉强扬起嘴角,示意他不碍事。 紫琦疼惜的望着她,嘴角扬起宽慰的笑,而内心里却流淌过去一丝叹息。这个看上去有些娇弱的女子为何这样坚强,为何不像寻常女子那样,依偎在他的怀里撒娇,祈求自己为她避风遮雨呢? 不仅如此,她还主动承担原本属于他的风雨,还反过来宽慰他的心。细细看去,从公主到王妃,她越发的英气迷人了。 “在想什么呢?”紫琦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 熙宝沉默着摇了摇头,在来的路上她确实想了很多,但此刻站在大厅内,如此近距离地接近那头怪物,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一股血腥之气盘旋在四周,她什么也不想。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紫琦声音低沉有力,将熙宝拥得更紧了些。 第475章 番176 再见慕容冲 苻忠帝一直以来都为慕容冲的事忧心忡忡,紫琦之前也有先稳定朝内纲基,再对外攻击的打算。但是慕容泓自立为燕王,慕容垂又在不断外扩领土,叫人不得不防。 和熙宝成婚后,紫琦一改往日作风,选择了主动迎击。 但是,他因为熙宝大闹皇子府,被没收了兵权。而此次紫琦并不想单单做一个谋臣,为某将军出谋划策这么简单,思来想去他必须重新获取兵权才行。 他先让源止先探了苻忠帝的口风,而正如熙宝预测的那样,只要他示软,苻忠帝立即就有了松口的迹象。 每一个被偏爱的人,都很容易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先让别人去送个口风,对方也一定给予回应。 但迫于朝廷各方面的压力,苻忠帝也不能随手一挥就把兵权还给他,这样不但大皇子一派不答应,恐怕还有拂他帝王之威。 如此,紫琦主动请缨,向苻忠帝借了五千兵马,若立奇功再给赏赐。 五千兵马不是什么大数字,更何况是借,苻忠帝当即就答应了。就连大皇子紫宸也没有反对,毕竟这是一个以身犯险甚至是有去无回的事情。 五千兵马,是不能横冲直撞的,不能攻打,那就只好智取。他和熙宝左右商议,决定还是从慕容冲下手。 慕容冲把守数万军队,如果能向他砍上一刀,也算是奇功一件。当然,如果能拿到他的人头就更好了。 “凤皇殿下驾到!” 随着外面的侍者一声高呼,一位华衣凛然的皇子,大步而入。 刚踏进大厅,慕容冲标准的迎客之笑忽然冻住了般僵在嘴边,转而渐渐收起。随着步伐的靠近,目光也凶狠历辣起来。 “熙宝!”慕容冲唇缝里冷冷的吐出那两个字,霎时眸光一凛,“你还有胆子回来?” 紫琦和宝妃似乎早有准备,神色不动的直视他,微扬着嘴角,身形笔直。 “凤皇殿下怕是认错人了,她是我的爱妃阿宝,并非什么熙宝。此次也是慕名阿房城的美名,特地陪我走一程。”分离许久,历经生死,紫琦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清雅模样,外面的腥风血雨似乎一滴也没有沾染到他。 认错人? 开什么玩笑,那臭丫头目光凌厉,就算化成灰他也认识。但见此番情绪,以慕容冲的机智他也猜到十之八九了。 华贵的皇子蓦然冷哼,假意着,“那真是抱歉了,宝王妃长得着实像我失踪已久的妻子,忽而撞见,失礼了。” “没关系。”紫琦目光不避不闪,诚然的为对方感到遗憾。 慕容冲露出讥讽的笑意,大步走向正座,叹息道,“紫琦,虽然你都不信,世间竟有这样不堪的女子,是我的妻子啊。她生得亭亭玉立,容貌姣好,却自幼被流言蜚语所缠,称她是狐狸所生。我偏不信邪,娶她过门,没想到她婚前流连俊郎,婚后垂青贵权。” 慕容冲看着他们的表情,略停顿了一下,抬手示意他们入座,继续道,“现在又不知所踪,起初我还有些担心,乱世之中女子难以生存。不过现在想想,以她的聪慧和姿色,更有上等人物拜她裙下之威吧。唉,果然是狐狸之精,魅惑众生啊!” 熙宝面色清冷,表面不动声色,眼眸深处却抑制了炽热的怒火,己欲破笼而出。 紫琦扶着熙宝坐下后,嘴角扬起的弧度恍如一把锋利的刀刃,笑道,“没想到殿下的王妃竟有这样本事,也许她就是这样倾倒众生之物吧。殿下还是要想开一点的,或许并不是你迎娶了她,是她再挑选众生。有些人被留下了,自然有些人就会被抛弃。” “哈哈哈哈,是的,有些人被抛弃了,有些人……真是心胸如海。”慕容冲笑意森森,嘴角边洋溢着妖冶的俊俏。 熙宝撇过头去,不再看他,脸色寒意森然。每次看到他,都能想到血洗长安的那一夜,亲人惨烈的死状,还有他癫狂的笑意,直叫她作呕。 “许久未见,凤皇殿下,你真是变了很多啊。”紫琦若无其事的叙起旧来,双眸却是深沉内敛,一眼探不到底。 “紫琦殿下看上去没有变,其实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吧。”慕容冲微闭了闭眼,双目狭长,视线如冷划过刀刃。 “是啊,时局瞬息万变,为了生存和野心,不惜同类相残。若再不知变通,哪日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已经是皇子的紫琦依旧不沾血气,言语轻缓,却多了一份不容质疑的铿锵之意。 “紫琦殿下一贯聪慧,对衡权之事也懒得插手,都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斗得你死我活。”说着慕容冲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说来也怪,那些争的人往往什么也争不到,而紫琦殿下你一副举世无争的样子,往往却得到很多。” “莫说你怪了,其实我也很奇怪。”紫琦闲散的支着额头,不经意的说着,“我本清闲,遇事谦让,可有些事情就莫名其妙的栽到我手里,还偏偏多是好事情。不知得多少人眼红,说起来或许没人信,我也是让无可让了。” “可能是你运气好吧。” “嗯,恐怕是。”紫琦点头,复而笑道,“其实不但我运气好,就连和我合作的人运气也不会差。” “殿下说笑了,你哪里是运气好,你本善良仁厚,待人真诚,自然会有无数人投桃报李。那些得到的东西,都是你应得的。”熙宝正色着,有意无意的将话题深入,“所谓舍得舍得,有舍才会有得。那些与殿下合作的人,都是为殿下宽广的胸襟所折服,自然都与殿下交好。长此以往,殿下纵然什么也没有做,却依然可以拥有很多。这世界上或好或坏的命运与结局,都不会是平白无故的。” “宝王妃真是见识渊远,可是人哪能一直这么好运下去?更何况人都是会变的,若看人都一成不变的话,岂不是太愚蠢了?”慕容冲勾起嘴角,眼底泛着阴鸷的光。 第476章 番177 晦暗的较量 熙宝哼笑,视线冷冽的直视对方,“人有些东西会变,但有些本质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凤皇殿下,你觉得你的本质变了吗?” “哈哈哈。宝王妃,你那是没认识以前的我吧。别看现在外面对我平价的嗜血成性,以往的我可是滴血不沾的。”慕容冲抬手微指,挑了挑眉,“不信,你可以问你旁边的人。” 紫琦突然笑起,眉目舒展,“凤皇殿下你真会自夸,没见过有人把隐忍和不得势说得这么圣洁的。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的过往和血性我会不知道吗?” 话落,紫琦的手指轻轻在案几的边沿游动,全然不顾慕容冲暗藏刀光的眼神。 熙宝做一副无知好奇的模样,娇羞着问向身旁的人,“哦,早听闻你们一早相识,是什么有趣的过往啊?也说来我听听吧!” 慕容冲的嘴角渐渐凝固,双手在袖中握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已经被牢牢锁在角落的往事,一幕幕的在脑海中掠过,还都是一些不堪的回忆,像刀一般扎进他的心头。 紫琦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轻巧的回道,“都是男儿家的铁血往事,以后再慢慢说给你听。” “那好吧,你们男人在一起不是整日舞刀弄枪的,就是喜欢聊一些政务时局。各式各样的铁血往事,我听得多了。”熙宝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无聊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似乎精美的花饰更能吸引她的注意了。这一瞬间,竟也露出了一丝小女人懵懂娇羞的模样。 “男人胸怀天下,自然有相应的责任和担当。你来阿房城不过是为了见一番风景,我来此却是要救众多的人。”清雅的丈夫轻抚爱妻的发,视线轻轻滑过她的脸庞,转而又渐变犀利的迎向另一面,“当然,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还需要众多人的配合才行。” 那个女人对丈夫巧笑默契的模样,确实能够艳压群芳。只可惜…… 慕容冲的内心划过一丝哀叹,轻巧得连自己都未发现。他的视线从那对恩爱夫妻身上离开,正视着前方,内心冷笑——大概只有无用之人才会留念这种男欢女爱吧。可是为何自己的心里,又有一种奇妙而复杂的感觉。 慕容冲凛了凛神,再一次告诉自己,他对这种女人是没有一点兴趣的。当初迎娶熙宝也不过是利用她罢了,利用完了是生是死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另嫁他人又如何,纵有几分姿色也不过狐妖之女,他若想要挥挥手就有一拨的美人投怀送抱。 顺着对方的意思,慕容冲也将话题渐渐向正事上引了。 “多年前,苻坚帝统一北国,多少部落小国惨遭灭顶之灾。数月前还想吞并南朝,不听劝告孤注一掷,可惜野心止于淝水,惨败而归。苻坚帝惨败后,根基不稳的北国顿时四分五裂,那些曾经被他吞并的国家再次觉醒,甚至是有些英勇之士纷纷自立为王。”说到此处慕容冲不由的扬起嘴角,得意之事下,不由得露出痛快的眼神,“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其实不管对哪个国家来说,都是四面楚歌,防止被对方吞并的。抱团取暖自然也是情势所选,当然不是什么人来想抱那就可以抱的,有些是能力低微,而有些……不过是狼子野心!” 慕容冲将后面几个字咬重了些,但又做出轻描淡写的表情,好像很不屑对方的样子。 “我觉得凤皇殿下说得很对,但是我再添一句,还有些强势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 “添得好,总比自说自话的人强。” “是啊,不过再怎么好,其实也比不得有诚意的好。” 两个人说话看似你一言我一语,实际上话语中加枪带棒,暗地里不断的争高比下,以谋求结尾的利益最大化。 熙宝静静听着,偶尔用手指绕过自己胸前的发丝,神情淡然,目光却是深不可测。 “那紫琦殿下这次来又带了多少诚意呢?”一番迂回后,终于切入到主题里,慕容冲看着他问着。 紫琦目光凌厉的看着他静默片刻,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他声音不大,却足以激荡整个大厅,“我帮你除掉慕容垂,然后我们再一起瓜分代国。” 慕容垂! 既然提到了这个名字,慕容冲自然就明白,他现在最顾虑的事已经被对方给猜到了。 “既然是有意结盟,那就该各取所需。”慕容冲不动声色,邪魅的扬起嘴角,“慕容垂虽然狂妄自大,但到底也是我慕容部的人,我还不至于要把他除之而后快。今天想这么说,恐有接机削弱我慕容部的嫌疑。” “这时候只有利益之分,那还有什么同姓部之说,何况他也不是你的兄弟。”紫琦抬了抬眼,直言道,“纵然你不要他死,他可惦记着你们兄弟的江山呢!” “惦记归惦记,但他到底是骁勇善战的人,只要他不向我们举刀,就是帮我们铲除障碍。如此让他嚣张几日又何妨?” 紫琦脸色微沉,正是因为看中慕容垂是他的一块心病,才拿来做章。没想到他竟然不以为动,这么一大块肉,拒绝得也够利索的。难道他还有其他想法?莫非…… 熙宝忽然冷笑,眉目张扬,“原来殿下是想借刀杀人,不过这可是一把双刃剑啊。还是说……”熙宝眸光一闪,故意叹息,露出讽刺的笑,“唉,你确实不用太担心,毕竟慕容垂要杀你们知道的话,第一个要死的确实不是你。” ——是慕容泓! 紫琦瞬间反应过来,神色有些惊讶但又很快调整过来,含笑着说出禁忌的话语,“原来你最想要的,是整个大燕!” 慕容冲并没有为他的话而动声色,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其实要完成我们的结盟并不难。”慕容冲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目光撇了过去,微微勾起嘴角,“只要你们年年上供,并且让苻忠帝在遇见我皇兄时俯首称臣就行了。” 第477章 异士(2)(2018年,新年新气象,恢复更新!) 却说,王凝之此人十分迷信鬼神之说。首战失利,虽说这原就是他一早打的主意。可事到临头,却并不似他想象的那般。 孙恩此人,的确是很有能耐,他被缠着差点就脱不了身。仅管事情已经被压了下去,可他却知道自己在士兵心中的威望已有所损了。 为了能挽回些颜面,他暗下里四处求贤。 这一消息,自然是被虞美人截获。为了不引起王凝之的疑心,她特特问了久未联系的老师徐道覆要了个人。 刘裕前去见谢琰的时候,王凝之恰恰也正在见眼前这位称会用鬼兵的异士。 此人是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小道士,长得并不出众,眉眼间带着未褪的稚嫩之气。 王凝之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怀疑道:“小仙师,真能招来鬼兵?” 小道士胸品成竹,脸上平静无波。显然来之前,已经有了成全之策,并不慌张。 他淡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一试便知。” 王凝之:“怎么试?” 小道士看了他一眼,眼里深高莫测,“将军不妨借小道人五百士兵,到了晚上,自会见分晓。” 王凝之本就怀疑他,见他居然还卖起关子。当下便有些不耐烦了,冷笑道:“小仙师不是自称能号召地府阴兵?怎地还向本将军借兵?莫不是当本将军好欺?” 小道士不慌不忙,“将军既然不愿意借兵给小道人也可,只要将军能引得对岸出兵,小道人敢保证让他们有来地回。” “哦?”王凝之眉梢微挑,倒是有些松动了,“倘若小仙师办不到,又当如果?” 小道士:“任凭将军处置。” “好!” 王凝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当夜,王凝之便指使着手下士兵到寿阳城墙外叫骂挑衅。孙恩此人,十分自负,自然是忍不了他这一举动。见墙外前来挑衅的人并不多,当下就直接动手了。 谁知这些人叫得十分凶,实际却是不太经打。看着对方丢盔弃甲,孙恩不是没有怀疑用对方别有用心。只是对方辱人在先,辱完就跑的举动,实在惹恼了他。 他便令人一路追了过去…… 这一举动,正是如小道士的意。 因着,这件事情,是由天锦发起的。事先,自然是与刘裕商量过的。这小道士怎么召出地府阴兵,刘裕心里十分清楚。 他从谢琰那里借来的兵,眼下便派上用场。 当王凝之远远的看到,一群白衣“鬼兵”拔地而起,速度反扑孙恩的追兵时,已经是震惊的语无论次了。 “这……这……仙师好手段,王某佩服!”他一面对着小道士恭敬作揖,一面欢喜招呼亲卫,“快快,有赏,有赏,去将本将军的宝剑拿来赠与仙师。” 小道士见他如此狂喜,心中暗暗鄙夷。宝剑赠英雄,他假道士要来作甚?仅管内心里如此不屑,小道士却依旧维持着一张淡如秋菊的脸。 面无表情的将那把玄铁宝剑接了过去。 寒月冰凉的夜里,乍现地府阴兵。王凝之所派去的士兵,安然无恙全部撤回。他未费一士一卒,就看到孙恩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 待战斗结束,天亮了,再派人去检看。那里横七竖八倒地不起的,除了孙恩的士卒,竟完全不见了鬼兵的影子。 ……半点的痕迹也没有。 “神了!哈哈!真是天赐仙师,天助我也!” 喜不胜收的王凝之,当下便将小道士奉作仙人,毕恭毕敬,不敢轻怠。 天锦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这消息,自然是小道士传来的,但紧接着刘裕的信也到了。 鬼兵之计,乃是天锦特意为刘裕出的主意。为了便是引王凝之上当。王凝之才情不好,疑心倒是有些重。鬼兵一显,虽然让他大喜,却也怀疑这从天而降的小道仙,是否能够将那鬼兵操纵的如鱼得水。 一次之胜,并未让他完全相信。 等到第二天夜里,他故态重施,将次招来追兵。因着前一夜士卒有去无回,孙恩发了狠,追兵增了数量,且异常的凶狠。 好在,刘裕也有心里准备。他虽为参军,手里能用的兵少之又少,倒是从谢琰那里借来的都是强兵良将。这些兵将穿上事先准备好的白衣,半路埋伏,杀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且杀完就速度清理战场撤退,干脆利落。 与那小道士配合的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 王凝之终于深信不疑。 重拾自信,叫他神色奕奕,重赏安抚好小道仙,便立即修书去信给妻子谢道韫。 上次惜败,未能如妻之愿除去刘裕,夫妻俩似乎就险入一种迷之尴尬的境地。他的信件一封封发往会稽,却是一封回信也没有收到。 这一次,他多少是抱着一种终于要扬眉吐气的心情,重拾着自信,写给谢道韫,下笔都比往日要轻松愉快。 只是出于私心,他并没有告诉谢道韫鬼兵一事。只在信中称很快就能够除掉孙恩,除掉刘裕。 有了小道仙这个神助,王凝之这边的情况尽数被天锦掌握在手中,只等待着寻一个报仇的契机。 然而这个契机并没有让他们等多久…… 收到书信后的谢道韫,态度有所转变了。得知王凝之能够除掉心头之恨,前阵子憋在心头的郁结之气,终于散去。 终于提笔给王凝之回了信。 妻子服软的态度,叫王凝之受之鼓舞。捧信读时,他甚至想着,待他得胜归去,她见到他时是否会给他一个欣喜温柔的笑脸? 一想到,成亲这些年,夫妻二人同床异梦。回想起她在他面前多次夸赞幼弟王献之,他的心里免不了依旧酸涩。几翻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趁着她态度松动再修书一封,侧面询问了这个弟弟的近况,又细细答应了她要立即除掉刘裕和天锦的要求。 未料他满怀期待的等着妻子的回复,这信却又如前阵子那般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了。 王凝之心情飞扬不过几天,脸色再次拉了下来。因着心情郁结,他便决定先想个法子拿下刘裕,讨得妻子欢心再说! 第478章 亡灭(1) 就在王凝之想方设法琢磨着怎么对付刘裕的同时,寿阳城内的孙恩却收到了一封署名为虞美人的信。 连吃了两次“白衣鬼兵”的亏,孙恩正气恼不已。乍然看到这信中内容,心下大吃了一惊。 此信,正是出自于天锦之手。 她在信中,简单明了的指出了孙恩的“白衣鬼兵”不过是些普通的士兵在故意装神弄鬼罢了……为的就是扰乱他的军主。 这世间本就没有鬼,真正有鬼的是人心。孙恩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造制了迷惑人心的假象,这才将他的人吓得屁滚尿流,惨败收场。 孙恩哪里肯相信这两次的惨败,背后竟是这样的一种真相。一种被人当猴耍的难堪,气得他差点没吞血。面容阴沉的犹如那猛风暴雨一般,咬牙切齿地朝外面吼道: “来人!” 帐外的士兵应声而入。 “放出消息,三日之后,拿他王凝之项上人头祭我孙氏大旗!” “喏。” 这一边,孙恩对虞美人告知的实情,半信半疑,却也是打定主意要一洗前耻,拿下王凝之以泄心头之恨。 孙恩放出狠话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凝之耳中。他虽然有些心惊,但一想到自己身边有仙师辅佐,还有那些神出鬼没的阴兵,又有何惧? 对于孙恩的狠话,他不过是嗤笑几声,便丢之脑后。只是想着这三日之后,必有一场恶战,他便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要故计重施,挑唆刘牢之让刘裕再上战场? 毕竟这一回,他有阴兵在手,孙恩再难缠,还能难缠过地狱阴魂不成?他有十足的信心,这回一定能够将刘裕和孙恩,一并除去。 然而,他并不知道。 这个时候的刘裕已经不在营中了…… 虞美人的消息向来是快且准,又有天锦在背后运筹帷幄,无论是孙恩,还是王凝之……几乎两人一有动静,她便立即收到了消息。 况且,早在天锦给孙恩去信之时,她便已经编了个借口,将刘裕哄出了军营。 此时刘裕,正快马加鞭赶在回丹徒的途中。得知继母病重,他不得不暂时卸下职务回家待疾。虽说萧氏不是他的生母,但萧氏嫁给他父亲的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功劳。 幼弟骤然离去,萧氏失去依靠悲痛欲决,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刘裕幼时失母,与刘道规之间的兄弟情谊并非作假,待萧氏也是十分尊敬。 这个时候,他没有不回去的理由。 万事孝为先,刘牢之也没有理由拒绝,甚至是求之不得。若刘裕能够就此再不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只会更加的高兴。 偏生这一变故,惹得王凝之十分不悦。然而刘裕早已出营,他就算再不满也是无可奈何。 是夜,烈风阵阵。旷野里黑漆漆的,无数火箭从天而降。无情的火焰划破长空,就像是天空降下的火雨一般。 呼啸一时四起…… 王凝之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夜鬼兵居然没有如他所料想到的那般,如期而至。 “仙师呢!快去找仙师!”王凝之满脸的血迹,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他跨下的战马被人砍伤了后腿,焦躁不安,十分不稳。围着他的敌军,死死咬着他不放。 远处的孙恩,手举着大刀,杀气腾腾朝这边靠过来。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将他送入这进退两难之境,竟会是他自己。 “仙师去了哪里!” 王凝之焦急地大喊,可回应他的只有一道道撕心裂废的嘶喊…… 就在今夜,他听了仙师的话,亲自领兵去迎对孙恩。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只要“白衣鬼兵”如期出现,他定能够生擒了孙恩,领下赫赫战功。 可是,仙师在哪里,鬼兵又在哪里? 因着仙师信誓旦旦保证,他甚至没有事先知会谢琰。领着三千士卒就出来迎战了。 白衣鬼兵迟迟不出现,王凝之并没有妥当的御敌之道,以至于从一开始,就被扑啸而来的敌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孙恩是铁了心的要取他王凝之的项上人头,兵马准备的十足充足,一路杀气腾腾直冲而来。王凝之盔甲上已然染血,眼睁睁看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士卒一个个倒下去。 护着他的保护圈,因而也越来越小…… “王家二郎!拿命来!”雄壮的战马之上,孙恩一袭威森的铠衣,刚毅的脸上,一双如鹰般的利眼,锋锐无比。 他紧紧盯着王凝之的位置,看到他仓皇失措,只是冷酷一笑。 果然如那信中之言,他王凝之欺人太甚! 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受此大辱,孙恩便对他王凝之恨之入骨。他的双手已杀的腥红,握刀的手,染满了鲜血,跨马而来,身上那股阴冷的气势一如那索命的地狱使者。 “噗”的一声,挡在王凝之身前的最后一道防线,被砍倒了。对方的厮杀呐喊的声音,如狮虎咆哮,震耳欲聋。 他不断的喘息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点一点艰难地往后腿。每退一步,心里的绝望便会回深一分……他的惊恐的双眼,慌乱的在四周搜索着。 内心底依旧祈望着仙师和鬼兵的出现。 可是…… “将他拿下!” 随着孙恩一声令下,无数个士卒举着染血的刀扑了过来。 王凝之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紧紧咬着的牙,被人扑倒在泥土里。他的双目越过马背上的孙恩,定定地望着远方,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此时的天,已经微微的亮了。很快的,东方破晓,一轮金色的光芒瞬间跃然而出。 刘裕眯着眼朝天边望了一眼,再回头看了看丹徒的城墙。慢慢吐出一口气,“走吧,进城了。” 跟在他背后随行的是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车里躺着的正是行动不便的贺正安。听到声音,他猛地睁开眼,抬手撩开车帘,往外面探去,心道:这么快就到了。 可不是很快嘛。 听闻萧氏病重,他们快马加鞭的往回赶,路上几乎没有停歇过。要不是他腿脚不方便,怕是这会儿早就进了浣风楼大门了。 第479章 亡灭(2)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马车缓缓驶进城门,不多时便顺利归家。 浣风楼内早早的就得到了消息,天锦一改往日的清冷淡漠居然跑到大门外等侯着。 刘裕策马而来,打老远就看一抹青衣靓影安安静静立在那里。 她明眸隐笑,正温和的看着他。 他的心里没由来的涌进了一股慰心的暖流,竟有些迫不急待翻下马来。疾行至她跟前,目光触及周侧的人,适才又按耐住了。 顿了顿,问:“母亲……如何了?” 天锦笑答:“昨夜久等你不归,体力有些不济,玉莹劝了许久才喝了药歇下,这会儿怕是还没有起身。” 刘裕点点头,心里算是松了口气。目光在她清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回头示意下人将贺正安从车里抬出来。贺正安探头在人堆搜了搜,没看到自家老爹的影子,顿时老大不高兴,翻了白眼,让人赶紧送他回去。 下人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德性,从善如流的顺了他的意。 刘裕看在眼里宛尔一笑,又才转身揽住天锦的肩头,“走吧,进去吧。” 回到院中,刘裕简单的收拾了下,用过早膳。夫妻二人又说了会话,温存了片刻。下人才来报,老夫人醒了。 刘裕起身去探望萧氏,天锦将他送至门口,却并未随行。刘裕倒是没有多想,随着下人走了。 他前脚刚走,朱瑾后脚就进了屋。 天锦靠在案几前理了理衣襟,姿态微微的慵懒,“情况如何?” 其实并不用问,单看朱瑾眼里掩不住喜色,她便也知道了答案。 果然,朱瑾十分跃雀,“成了!王凝之果然中计,已被生擒了!公主高见!” 天锦嗔了她一眼,“少拍马屁。” 朱瑾倒是一点不在意,依旧是笑嘻嘻的,“他落在孙恩手里,必死无疑了,那谢家的大姑娘怕是在后悔了,只是……公主打算就这样一直瞒着驸马?” 天锦摇摇头。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她也没有打算刻意去瞒。不说刘裕,就是谢琰那里,怕是也很快就能猜到这其中的谋算。不过那又如何,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且不会留下把柄。 说起来,他谢琰也算是帮凶,间接害死自己的姐夫。就是不知,待他猜出真相,会有何感想。 天锦心里微微的有些复杂,嘴上却问:“人……可是已经撤了?” 朱瑾笑道:“公主放心吧,那‘小道仙’已经悄悄离开了。” 天锦点头道:“派人盯着点王家。” 朱瑾自然明白她要盯的人是谢道韫,什么也没有说,就应声退去了。 * 浩瀚的牧野里,篝火点燃了大地,天上的星子因这浓烈的火焰而黯然失色。 高高绑在木架上的王凝之,衣冠不整,发丝凌散,一张脸苍白的跟鬼似的,干枯的嘴唇也裂出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口。 捉了对方的将领,孙恩的军心可谓大震。士卒围着篝火,高举着手里的战刀,高声喝喊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奇迹的亢奋。 战争无疑是残酷的…… 此时的孙恩,姿态高高地站在城墙之上,目光沉沉地盯着被捆了一夜,看上去奄奄一息的王凝之,眼里皆是轻蔑之色。 随着他微微抬手,早早做好准备的士卒立刻将那死鱼一样的人从木架上拖下来。 “行刑!” * 王凝之死了……死的毫无悬念。 对方高调的将他四分五裂的尸身抛至荒野的时候,谢琰正在帐中,与刘牢之商量着营救之策。 消息来得让人猝不及防,他猛地站起来,眼前黑了一黑。 “谢小将军,你没事吧?”刘牢之顺手扶了他一把,眼里留露出一抹震惊之色。 实在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那孙恩竟是个残忍至极的货色。 五马分尸,怎一个惨烈形容。 谢琰乍闻噩耗,一时说不出话,推开刘牢之,大步迈出帐营。出师未捷,将先死,无论对谢家还是对他谢琰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尸体……在哪里?”他轻声开口,问着身后的小卒,声音暗哑。 小卒有些忐忑,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答了,“那抛尸之地,经常有野狼出没,消息传来后,已派人去寻了,可是……”连半块残肢也没有找到。 谢琰抿着唇,面色沉沉地点了下头。举目朝着某个方向,远远望过去。 这个时候,刘牢之也从帐中跟了出来。 “谢小将军节哀。”顿了顿又道:“不若我们立即出兵,为王将军报仇?” 谢琰没出声。 这个节骨眼出兵,显然是不太妥当的。 莫说孙恩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他敢这么处置王凝之,必然是早早做好准备,就等着他们冲动之下落入陷阱。 谢琰心里很是沉痛,便是他再不喜欢王凝之,对方也是他的姐夫。他如今一去,堂姐谢韫温便落了寡。 他握着拳使劲的捏了捏,面色铁青。 刘牢之虽说是奉命来监军,监视这谢,王二人,眼下这样的情形,他自然也是要如实向上头汇报的。 只是看谢琰这般神情,他倒是也不知该怎么安抚。监视归监视,剿匪归剿匪。孙恩那个野蛮人,实在是太猖狂了。 “谢小将军……你,节哀。” 谢琰抿着唇点点头,突然问:“怎么没看到刘裕?” 刘牢之实在没料到他的话题转得如此之快,愣了一下,才道:“听说是家中老母病卧床榻,我准了他几日的假期,怎么了?” “没什么。”谢琰面色依旧不好,可整个人却很平静,闻言也没做什么表示。只示意他们不必跟着,他自己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刘牢之摇头叹息道:“谢安在世时,谢家是何等的风光,那些个王公贵族哪个不是逢迎巴结着。可惜……人一走,现如今却是支离破碎风景了,靠着小辈支撑门楣,啧……怕是很快就要轮到王家了吧。” 虽是如此说着,可刘牢之脸上却是浮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可见对这样的荣辱兴衰早就司空见惯了。 身侧的士卒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听在耳中,神色紧张,有些不安。 他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并未为难,“你去吧。” 士卒长长松了口气,施礼而去。 可是归根结底,都是他的放任而酿成的大祸,不是吗? 第480章 恼怒(1)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等刘裕得到王凝之的死迅,事情已经过去两三天了。他从刘牢之那里请了五日的假期,萧氏实乃心病,病情多因心情阴郁,不得疏解所至。 打刘道规离世,她便缠绵病榻,一日比一日消瘦。 刘裕对萧氏这个继母还算敬重,在榻前陪了她三日,与她说了许些宽慰的话。萧氏的心结已深埋,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说通的,但她也不忍拂了他的心意,只要身子不乏,便会同他说会儿话。 如此几日过去,气色倒是改善了不少。 “还是师兄厉害。” 出了萧氏的院子,程玉莹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虽然已经是浣凤楼的楼主了,却也没有什么架子。无论有多忙,每日晨昏必会去看望萧氏。 可是她就是没办法,哄住胡思乱想的萧氏。 刘裕闻言,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昔日率真可爱的小师妹,眉宇间凝出一股他从未见过的英气,令人整个都成熟了不少。 对她,他心里是有所愧疚的。这么大的浣风楼,明明是他的重任,他并非不愿担着,还将责任甩给她。 应该很辛苦吧。 “师兄怎么不说话?可是要怪我没有将师娘照顾好?”程玉莹冲着他眨眨眼,笑意盈盈。 这狡黠的小动作,倒是叫她恢复了几分本性。刘裕抛开心里的杂念,莞尔一笑。事实上他们对萧氏的心结心知肚明。人若钻进了牛角尖,自己不愿出来,旁人也是无可奈何的。 程玉莹这样一说,叫他们各自将心里有阴郁扫了扫。 刘裕笑骂:“都是一楼之主了,说话还是这么得理不饶人。” 程玉莹却道:“便是一楼之主又怎样,你不还是我师兄嘛。” 一句话,久违的亲昵,似乎渐渐的找了回来。刘裕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仔细将她看了看。 她的身上,自有一股天生的轻灵之气。哪怕现如今需要整日端着脸,以应对这楼中的人和事,从前明艳的气质也渐渐的被一种清雅睿智所取代,可她桃腮带笑,望着自己的美目里,依旧有着熟悉的倾慕。 只是这种倾慕却也与从前有所不同了…… 她十分坦然,一点儿也没有躲避他的打量。 是啊,除去男女之情,他们还是师兄妹。 许是他久久不语,惹得她有些不满,不悦地就将脸板了起来,“难不成师兄不打算认我这个小师妹了?” 刘裕这才拱拱手,口里连连讨饶,“岂敢岂敢……” 程玉莹对他这种敷衍的态度,很是不以为然,“好了好了,知道师兄从军营里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师兄和嫂子小别胜新婚,这会儿人虽然在玉莹面前,指怕心早就飞走了吧!” 刘裕顿时哭笑不得,抬起手作势要打她。 程玉莹立即警惕的闪到一边,“这是被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吧。我走,我走就是了。” 说罢,也没等着看刘裕的反应,果真转身就走。 刘裕目送她离去,无奈地摇摇头。不过见她果真放下结缔,他心里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思及她刚才那十分熟练的说出“嫂子”,想来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她与天锦也已要处得十分容洽了吧。 若是母亲也能如她这般想通透,那就好了……刘裕回头又朝院中看了一眼,这才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转身的同时,一双漆黑的明眸,从门庭檐下探了出来,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走渐远,直到彻底看不见了。 * 刘裕一脚刚迈进院中,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朗明丽的笑声。会这样放肆大笑的人,除了天锦身边的朱瑾,不做第二人选。 况且,这声音也正是朱瑾无疑。 他愣了一下,眉头不由微微皱了一皱。 自从阿则出事之后,萧氏郁郁寡欢,一直缠绵病榻,院中的仆从婢女都是小心翼翼伺候着,也不敢大声喧哗。刘裕刚从萧氏院中回来,乍然瞅着形截然不同的气氛,心里便有些堵了。 他知道天锦的身份,虽然不求她会如他一般对萧氏敬孝,可萧氏还在病中,她们无论是遇着什么开心的事情,这样毫无顾忌的笑声,也是不对的。 因着心里不悦,他的脸色便也沉了几分,不声不响的就迈了进去。 天锦正与朱瑾说笑着,一抬头便对上他微沉的目光,脸上的笑容适才收了一收,并朝着朱瑾使了个眼色。 “驸马回来啦。”朱瑾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在她心里正紧的主子,使终只有天锦,她向来也只会观察天锦的神色和心情。 一直以来,她都有些看不上刘裕,觉得他配不上天锦。但既然两人已经成了婚,因着天锦的关系,她才会对刘裕和颜悦色。 收到虞美人的消息,得知谢道韫因王凝之之死,大受打击,朱瑾是特意向天锦报喜的。天锦并非寻常女子,她从小就跟着她,感情自然是十分深厚的。 先前谢道韫处心积虑那般对待天锦,她早就想出一出恶气了。 刘裕面色凝了凝,没有理会她,只看着天锦,道:“我有话与你说。” 见他神色不对,天锦朝朱瑾使了个眼色。 朱瑾便退了下去。 天锦指了指身前的蒲团,“坐吧。” 刘裕一声不吭依言坐了下来,顿了顿才道:“你们方才在讲什么?” 闻言,天锦脸上稍许温和的神色也收了一收,她扬眉看了他一眼,不确定他刚才进来时听去了多少。 仅管她也从未想过要瞒着他,不过眼下适才瞅出他似乎隐隐不悦。 她心里微微一哂,道:“事已定局,便是你不赞成,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刘裕一愣,双眼不由一眨,遂不及防地听了这么一句,很是不解。 不过他察言观色,瞅着天锦那微显得凝重的面色,微微拧起眉。这下不由认真回想,刚才踏进门那一瞬,朱瑾那愉悦的笑声以及…… 他进来时,心里压抑着一股怒气,根本没有注意她们在讲什么。可听她这样的话,又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而且……还不是件小事情。 第481章 恼怒(2)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见他没有吭声,天锦伸手去取桌上的热茶,倒好推到他身边,才道:“你不必多想。此番设计王凝之全是我的主意。此人为了讨好妻子,曾经暗下设计陷害于你,我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闻言刘裕不由大吃了一惊,“你把王凝之怎么了?” 不怪这般急切,实在是他太清楚虞美人的手段了。 天锦眉头皱了起来,观他神色,方知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过话既出口,断然没有收回道理。 她顿了顿,才道:“我不过是设计让他落到了孙恩手上罢了。至于孙恩会如何对待他,却不是我能决定的。” 刘裕:“……” 孙恩会把王凝之怎么样,根本毫无悬念。他先前假借鬼兵之手,那般戏弄孙恩,让他连吃暗亏。此人并非善茬,人落在他手中,会有什么好? 等等…… 他突然想到,那鬼兵一计,还是天锦给他出的主意,莫非…… “原来你早就打算对王凝之动手了?” 他眼底黯然,一颗心沉了又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天锦料想他会生气,脸上倒也平静,轻轻地点了点头,承认了。 刘裕瞬间闭上眼,心底涌起的怒气,几乎让他快要控制不住。可他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唰地就站了起来。 愤怒道:“你现在竟已经开始把那些手段都用在我的身上了?为了报复晋国,你是不是打算不顾夫妻情谊了?” 他这话说的太重,天锦愣怔了一下,才惊讶道:“我不过是想帮你……” “我不需要!”他实在是太生气,一掌拍在了桌案上,震得案上的茶杯抖了抖,茶水溢了出来。 天锦红唇轻抿,目光扫过盯紧案,不解抬头,“阿裕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何时就不顾夫妻情谊了?王凝之利用职务之便,先前害得你险战死,即便你能忍,我却不能忍。我若心中没有人,又岂会记恨于他,费心费力去对付他?” 她声音平平,脸上也有了不悦之色。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过激了,刘裕默了片刻,指腹伸到额间揉了揉。心里虽觉得自己那般指责不对,可他倒底是不希望天锦插手自己的事情。 诚然,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一个平等的关系。从她恢复记忆,就欲渐明显,他一直努力的追敢,想要拉平这种距离。 可是现在才发现,一切似乎都是徒劳。 她的一番话,让他明白她的心意,知道她心里不是没有他。可是,他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公主,而是一个可以以他为天,可以靠在他的臂弯之下,让他为她遮风挡雨的妻子。 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看着她平静如水的面容,刘裕突然觉得很是挫败,手臂垂了下来。 “你先休息吧,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天锦眼眸里突然有了些许破碎的复杂的光芒,她没有阻拦他,面无表情的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到了晚上,刘裕并没有回来。 天锦与平常无异,用过晚饭,在院中散步消食,又回屋处理了些机密要务。此间朱瑾一直伴在左右,直到过了亥时,天锦微感疲倦,才遣她离去。 以朱瑾的敏锐,自然已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今次,她倒不像向时那般冲动易怒。 眼下早已不同往日。 倘若在从前,司马皇氏要清剿叛逆,王谢两家虽然是受于皇命不得而为之,却会因种种顾虑而有所保留。而现在王凝之一死,且不提陈郡谢氏会如何,那琅邪王氏与孙恩必然是水火不容了。南朝内战越乱,对他们越是有利。 在朱瑾看来,公主的心思都放在这场博弈之上,于旁的事情自然不太过挂心。 既然天锦不挂心,那她就更不会挂心了。 是以,这一夜刘裕彻夜未归,主仆两人竟是谁也没有多问一句。 * 天越发的冷了,万物都在沉寂。暮秋的雨带着丝丝刺骨的寒凉,一滴滴敲打着地面,仿若落在心间一般叫人生畏。 会稽王宅。 好些日子没有收到王凝之的消息了,谢道韫心生疑虑,不免要派人去探查,岂料等来的却是一个惊天的噩耗。 “你说什么?” 消息实在太惊人了,她秀气的眉头紧紧拧起,一脸的怀疑。 那人“唰”地跪下去,身体伏低,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哽咽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了哭腔,“二……二公子他……已经去了。” 这下子谢道韫听清了,却也是勃然大怒:”什么叫做已经去了!他去了哪里!你给我说清楚!“ “二夫人……”那人颤巍巍的,说不下去了。即便是没有抬头,他也能感觉到头顶上悬着一道凌厉而灼人的视线。 “说!说清楚!”谢道韫不耐烦他的支支唔唔,冲上去拽住他的衣领,强行与那人的目光对上。 那人无可奈何,只得沉痛道:“……二夫人请节哀。” “我不信!”谢道韫猛地推开他,提起衣摆就往外走。 王凝之身亡的消息却又传遍了大宅,还没等她走出院子,迎面便有婢女急色匆匆的奔进来,“适才老夫人晕倒了,老爷派婢子过来请二夫人前去照看。” 谢道韫捏着衣袖的手,猛然一抖,颤声问道:“你可知,老夫人因何顾晕倒了?” 婢女觑了她一眼,显得小心翼翼,犹豫了一下,大约明白这事瞒不住,只得如实道:“婢子听闻二公人为主捐躯了。” 谢道韫:“……” 仅管已有心里准备,她却还是倒抽了一口气,眼前更是黑了一黑。事情显然已成了定局,容不得她不相信。 可是,好端端的人,前几日还一封接一封的书信往她这里送,怎么……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他不是说,很快就能除去天锦和刘裕的? 谢道韫朱唇紧抿,一双眼阴沉骇人。 婢女似有不安,试探地催促了一声,“二夫人,您看老夫人那里……” “走吧。”谢道韫突然越过她,快步迈出了院子。 第482章 失势(1)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王家老夫人,王羲之的发妻郗氏,乃中书侍郎郗鉴之女。郗鉴于书法之上,也是颇有造就。本是书香门第之家出生,郗氏受了父亲的影响,亦是写了一手好字。 嫁于王羲之多年,一口气为他生下七子一女,可见夫妻二人感情有多和顺美满。乍然听到次子噩耗,一口气没有上来,就撅了过去。 此时,几个子女都忧心忡忡的守在床中。 谢道韫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院中站着两人,一眼便看出那是五子王徽之和七子王献之。两人均着墨衣长衫,却是衬出不一样的气质。 一个温文尔雅,一个风流倜傥…… 谢道韫朝身的婢女示眼了一下,将人打发了下去,再一抬眼,目光定在了天生就有些桀骜不逊的王献之身上。 隔的有些远,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可从两人的凝重的神色便知却也能窥见一二。她想到郗氏还躺着,便正了正神,抬步走了过去。 院中的兄弟二人,丝毫没注意有人靠近。王微之说到激动之时,便有些口无遮拦了。 “朋友之妻之不可欺,莫说那是二哥……”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二哥现在去了,你可是满意了?荒唐也该有个度!” 谢道韫迈向前的脚一下子顿住,身体蓦地紧绷了起来。 目光从始至终也没从王献之的身上离开,却见他面色越发难看,绷着脸,一语不发。 王徽之十分不满,神色愤然说了许多,若非顾忌屋中还有他人,看他的状态,只怕都想对兄弟动手了。 好半响,王献之才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压仰,“二哥他……” 却一开口又有些说不下去。 王徽之与他感情甚好,不必他说完,便已明白他想说什么。只冷笑一声,“二哥并非是才华高妙之人,比不得你王献之惊才绝艳。你道他为何非要亲自领兵去剿?” “……别说了。”……王献之撇开眼。 王徽之看着他的目光有些禀冽,“说与不说,已经无法挽回了,你自己去爹娘面前请罪,往后……往后当知道怎么做了?” “五哥……” “行了。”王徽之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 谢道韫眼睑垂了下去,心中戚戚,突然转身而去。 郗氏已不再年轻,嫁到王家亦没有遭过什么罪,骤然丧子,身体有些承受不住。虽请了大夫来看过,状态却十分不好。 王羲之便将子女都遣了回去。 众人都走了,唯独王献之立于院前,面对着母亲躺倒的窗口,王徽之指责痛斥他的话,还在耳边,枉他往时口若悬河,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道不出来。 心中更是羞愤交加,愧疚之已…… 隔日,谢道韫便收到了他的绝别诗。 虽说早有心里准备,她却依旧是备受打击。他给她的诗中,无不悔恨不该与她牵扯暧昧,又道王凝之之死他有莫大的责任,无颜面对老父老母,打算远走他乡,游学列国。 他本就文才出众,既然是打定主意,与她再不相干,下笔之时,便是绝然……只怕往后未必还有再见之期。 谢道韫虽然对丈夫没有多少感情,可那必定是朝夕相对之人,他的死,王家无疑会将这笔账算在她的头上。 她原还想着,自己与王献之到底有着一段出自真心的禁忌之情,他总不该绝情的不为她考虑几分。 却没有想到,男人翻脸的时候,是如此绝情。 * 王凝之的尸体至终没有找回来,王家万般悲愤痛伤的准备替他立下衣冠冢。得知消息后的谢道韫已经换上了麻衣,容色也憔悴不少。 王家人虽然没有说什么,却也不像从前那般对她和颜悦色。出事后,她便成日将自己关在屋中,足不出户。王家人此时倒也腾不出手来,对她做出什么,倒也没叫她的日子太难过。 天锦收到消息时,便猜测着谢道韫或将暗暗酝酿出什么动作,便又多等了些时日。 只是左等右等,不见她有什么动作,这才决定主动出手。 这日,便是发丧之日。 琅邪王氏乃世族大家,依着影响,上门吊唁的宾客倒是不少。谢道韫做为王氏二房的遗孀,便是王家对她再有不满,这个时候也断然不会失礼,不让她出身。 是以……王大可假扮吊唁宾客混进来时,一眼就看到跪在灵堂前,一身麻衣,形容憔悴的谢道韫正随着王家人,依依向宾客还礼。 他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任务在身。众目睽睽之下,倒是不好暴露自己,但这并不妨碍他借着上前慰问时,刻意朝谢道韫扬了扬眉。 本是面无表情的谢道韫眼皮突然一跳,便见他假惺惺露出一副悲痛之色。实则蹭着众人未曾注意时,朝谢道韫递了个眼色。 谢道韫心里便咯噔一声,几乎下意识就要喝斥他。 岂料,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一眼将她看穿,似笑非笑朝她看了一眼,又故意瞥向王家人所在的方向,回过头来时一脸痞色。 她顿时哑然,愣怔之际,手中突然就多了一物。 她垂目一看,却是一方手帕。 手帕上若隐若显的墨迹,让她心生警惕,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口。再一抬眼,方才那个陌生古怪的男子,已经不知去向。 她忍了忍,终于还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趁着无人注意颤巍巍将手帕打开。 入目的便是一手娟秀的小字。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明知这东西不该去看,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白绢上的黑字,一个一个跳入眼中,她的心一点一点逐渐发凉。捧着手帕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双目圆瞪,嘴唇抿着苍然无色,一脸的不敢相信。 想她谢道韫,莫说在谢家,即便在整个大晋也受得起“第一才女”之誉。她素来自负,料想造化弄人,竟是不小心栽下一个大跟头。 这白绢自然是出自天锦之手,这种时候,她自然不会放弃打击谢道韫的机会。白绢是寻常的白绢,绢秀的小字写的密密麻麻,却是十分清楚的让整个借鬼兵之计谋完整清楚的叙述了下来。 谢道韫总算将王凝之之死弄明白了,只觉胸口一阵翻腾,一口血水咳了出来。 素来进退得当的名门大家之秀,终究忍不住状似癫狂的尖叫了起来……一时之间,场面十分混乱。 第483章 失势(2)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天锦很快就收到了谢道韫在王家丧礼上发狂之事,彼时,她正劝说刘裕,让他防备刘牢之。 “此人心机深重,又是司马元显的心腹。此番随谢琰同行,又将琅邪王氏拉进乱局,怕是目的不纯……你要小心些。” 刘裕面色淡淡,自打那日不欢而散,他与天锦单独相处的时间便是屈指可数。他并不喜欢天锦仗着身份优势随意插手自己的事情。 眼下,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他虽然也忌讳刘牢之,却也不觉得此人有多难对付。 此前刘牢之与王凝之沆瀣一气,他或许会有些顾虑,可王凝之一死,想必刘牢之碍于谢琰独大,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 这个时候,正是他回营的大展身手的机会,又怎会将天锦的话,听入耳中。 他道:“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操心。” 天锦默了默,知道他不喜,便不说了。 仿佛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冷淡,刘裕面容缓了缓,目光在她光洁白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明日我便要动身回营了,且早些休息吧。” 说罢,越过她,去了浴间。 天锦看着他的挺直的背影眉宇微微拧了拧。她的消息速来灵通,早知道刘牢之仗着身份,白日里已经派人来给刘裕下了命令。 令他想办法去刺探孙恩军情。 经“鬼兵”一事,依着孙恩的城府,怕是早早已然做好了防备。且辛夷就在孙恩身边,她亦是知道孙恩正是士气大振之时,对外的防范看似松散,实际却是有意而为,使出诱敌之计,好让报仇心切的晋军自投罗网。 这个时候,刘裕若是不知活死撞上去,必然会撞得头破血流。 夜色延绵,身侧传来沉稳的呼吸之声,天锦侧过脸,借着月色,目光落在了他俊朗的面容上,久久未眠。 谢道韫已是不足为惧,刘裕想要再攒军功也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心里却觉得他有些近功急切了。 这个时候,她说什么他怕是都听不进去。 罢了…… 她收回目光,翻了个身,缓缓闭上了眼。 * 翌日,刘裕起了个大早,辞别了萧氏,便精神抖擞的骑马出城。 天锦将他送至城外,便停了下来。 “阿裕,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晋军折损了一将,必然要有人顶上来。琅邪王氏,正是悲痛之际,此时尚未腾出手来做什么。你这个时候回营,好也不好自己须得谨慎掂量着……” 刘裕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又是离别之际,他的脸色倒不像昨夜里那般清冷。心里虽然依旧有些不太舒服,脸上却渐渐浮出一丝笑意。 “夫人放心,我自会小心。” 这是他第一次称她为“夫人”,又是当众叫出来的。天锦心里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有些生疏又有些难为情。 她默了默,没再说什么。 刘裕笑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回去吧。”话落,双腿夹紧马腹,扬手甩鞭,绝尘而去。 “公主……”朱瑾上前扶住了天锦,“放心吧公主,驸马也不是平庸之辈,心里肯定已经有了打算。倒不如放手,任他海阔天空。” “是啊。”天锦叹了口气,连朱瑾都看出她与刘裕之间的问题所在了,她又哪里不懂。 可懂归懂,这个世道……却不是事事皆能衬心如意的。 她一面想着刘裕能够出人头地,一面却又不希望他太出类拔萃。晋魏终有一战啊,他若成了晋的大将,往后……罢了,往后事情往后再想吧。 天锦摇摇头,抬目朝那蔚色的天幕看了一眼,眼微微的酸涩。 她面色肃然,身上流露出来的涩然转瞬即失,朱瑾虽然心细,却没有多想。 “公主,咱们回去吧。” 天锦却摇摇头,“不,不回去了。” “不回去?”朱瑾愕然,“那去哪里?” 去哪里,天锦早已打算好了。她在丹徒实在是待得太久了,若非为了替刘裕铺道,她本也该早早离开的。 不过,这个时候离开也不算太晚。 当日,天锦便带着朱瑾和关三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丹徒。浣风楼内萧氏得知她未归,还当他们夫妻二人难舍难分,便随着刘裕去了,倒也没有深想。 毕竟,她不算是正劲的婆婆,天锦也不像寻常的儿媳那般晨昏定省。人走了,她反而是松了口气。 这都是后话了。 离开丹徒地界,马车不曾停歇的朝着寿阳的方便驶去。寿阳现在已经是孙恩的地盘,自打谢石去世,谢氏六房败落,此地已无人坐镇。 孙恩不费吹灰之力,便在此地占山为王。天锦特意易了容,掩去了卓越的姿容,由辛夷的引荐被带到了孙恩面前。 辛夷虞美人的身份,让她在此处行走并不受拘束。孙恩对待虞美人的态度虽然时近时远,倒是还是颇有些顾忌。 听闻辛夷要向他引荐另一位虞美人时,心里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拒绝。 是以,当他看到易容后姿容平平的天锦时,便直奔了主题,“可是魏朝公主对在下有什么吩咐?” 他与虞美人合作多时,早就摸清了虞美人背的主子,说话便也是直来直往,没有什么顾忌。 天锦微微一哂,“吩咐倒是不敢。孙将军大将之风,让公主十分钦佩,有意助将军北上,拿下大权,故而令我等前来相助。” 她不是客气,就凭孙恩这份干脆利落的干爽,已让她高看。 孙恩眉梢一挑,“哦,不知魏朝公主有何高见?” 天锦道:“晋国有王谢两大世族,王氏么……不必说,孙将军自是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自司马元显握权,王氏一族便有意无意避退锋芒。王羲之是个懂得趋利避害之人,又有丧子之痛,这个时候便是恨极,也断然不会轻易做出决定。” “是吗?”孙恩手里把玩着一只酒杯,姿态慵懒地靠着桌案,脸上有着几分漫不经心。 天锦只当没看出他的不耐,又道:“孙将军一看便知是个直爽的人,我便也不兜圈子了。此番奉了公主之命前来,主要是为了对付谢家。” 孙恩拿杯的手,顿了一顿,微笑道:“这不奇怪,毕竟魏公主与谢家有着很深的渊源呢。” 第484章 失势(3) ,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这话,天锦就不好再接了。 便只是笑了笑,“晋国派了谢琰前来清剿,他人虽然来了,却迟迟不见动静,不知孙将军有何打算?” 孙恩道:“女使说错了吧。前些日子,我可是折了几些士卒,怎能说谢琰没有动静呢。” 天锦:“那都是王凝之搞出来的事情,孙将军不是已经报仇了吗?” 孙恩大笑,顿时得意洋洋,“你的消息倒是通透的很。” 天锦:“这天下,能瞒过虞美人的事情少之又少。” 孙恩终于放下酒杯,正眼打量起她来,“魏公主手下果然没有无用之人,就冲着女使这份胆量,孙某佩服。” 天锦笑而不语。 孙恩又道:“魏公主既然打算对付谢家,可有良策了?” 他虽然霸占了寿阳,手下的兵马日渐壮大,却也是不敢轻易挥兵北上的。谢家现在是不如以前了,可淝水一战,谢家用兵如神的事迹,还是很能震慑人的。 他并不怕与谢家的北府兵对上,不过是怕不小心打了败仗会令刚升上去的士气骤减。是以,谢琰一直按兵不动围在他周遭,他虽然不满,却秉持碰上保守之态:敌不动,我亦不敌。 天锦道:“既然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便不怕再告诉将军。锦公主与谢家之仇是不死不休的大仇,早死都是要一决高下的。所以孙将军大可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助你达成所愿。” 如何达成这个“所愿”,天锦刻意未讲。孙恩有些好奇,几次想开口,又及时打住了。 天锦吊足了他的口味,终于还是坦言说了出来。 “晋朝廷既然已要派兵来此,这一战终究是免不了的。想必孙将军并不知晓,谢氏北府兵其实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战无不胜,不过是谢家人太过卑鄙,不择手段骗取了公主手里的军防图,这才有了今日。” “哦?”这一段孙恩倒是没有听说过,顿时来了丝兴趣,示意她说下去。 天锦却摇摇头,“公主之事,我不便多讲,还请孙将军体谅。你要相信,在对待谢家这件事情上,公主与孙将军的心思是一样的。” 孙恩:“说来说去,你也没有说出魏公主打算如何助我打败谢家。” “等。” “等?”孙恩微愣。 天锦笑着点点头,“晋刚折了将领,气势或会低迷,但这种低迷出现太久。将军且等着他,他们一定会主动送上门来的。” 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有说。孙恩脸色微沉,便有了些不满。 天锦又道:“难道将军信不过公主么?” 孙恩哑口无言。他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得势,其中自然少不了虞美人的推波助阑。 一时无话…… 孙恩突然站了起来,“女使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便也不问了。在下若能挥兵北上,夺下大权,日后必会衔环相报。” “如此便请将军将布防撤些去,静待时机吧。” 只有撤下防备,才能诱敌入深。孙恩亦是知道这个道理,倒也没有拒绝。当下便吩咐撤去了三道防御。 这犹如神助的一笔,当夜便上刘裕轻而易举的探到了军情。此时,他并不知道天锦在其间起了什么作用,拿到了敌方军情之后,便撤回上报。 正如天锦所讲的那样,晋军骤损大军,必是不甘的。孙恩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个匪寇,被匪寇打得落花流水,实是在羞耻。 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谢琰如何想,暂且不提。至少在刘牢之眼里,是这样认为了。 他忌讳刘裕,将他打发去刺探敌情,自己则是仗着手中也握了些兵权,打算亲自挑开战役。 孙恩收到战书后,高兴坏了,大笑他不自量力。毫无悬念的应下了战约。 为显诚意,大战前夕他特特邀了天锦前去议事。天锦早已得到消息,并不惊讶。但偏偏孙恩不按理出牌,虽说是接下战书,却是打着让对方有来回的主意。 故而已经提前设下埋伏。 天锦并不关心刘牢之会不会中招,却有些忧心刘牢之临前又起什么妖蛾子,怕刘裕会受到牵挂,吩咐朱瑾悄悄将消息送出去。 因着大战在即,孙恩谨慎的设了禁,一律不许外出。朱瑾一时没找到机会溜出大营,等刘裕收到消息时,两将已经开战了。 出于对天锦的信任,刘裕对虞美人的消息自然也是深信不疑,立即赶至刘牢之身侧,劝其收兵。 刘牢之何其自负,别说是刘裕,这个时候就算是谢琰来此,他也断然不会收兵。而刘裕的话,他一句也不相信。 他道:“孙恩既然已经接下战书,必会率兵与我一战,你若怕死,自行离去便是。” 话虽如此说,他心里却想着刘裕若真的临阵脱逃了,他便有了借口处置了他,到时就算谢琰想拦,却也是拦不住的。 刘裕当然不会离去。见他不听劲,有些急了,“孙恩狡猾多端,还是找谢将军商议一下吧。” 刘牢之已经十分不耐烦了,挥起大刀一把横在他面前,“废话少说,让开!” 见他如此固执听不得劝,刘裕十分无奈。 如今他在军中倒也有了几个心腹,当下便派了人前去给谢琰报信,一面又要脑中急想着应付之策。 万般之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带着一只人马悄悄的脱离了大军。 得知消息,刘牢之暗暗高兴,这个刘裕这回可算落到他手里了。待他凯旋归来,定要叫他好看。 他越想越是得意,眉色都已飞扬了起来,“将士们,王将军受那匪寇所害,这口气无论如何也难尽下咽……我大晋血性男儿在哪里,这便随本将军去剁下孙恩狗头,以祭王将军在天之灵!” 身后顿时传来一阵附和的高呼。 刘牢之越发自信满满,王凝之是死是活,对他来讲无关紧要,只不过为了提高士气,他倒是不介意提上一嘴。 身后的士卒们,果然激扬亢奋起来……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军队阔步向前,无人退缩。 第485章 惨败 ,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且说刘裕劝不动刘牢之,无奈这下带着一支队伍急行数里,悄悄潜入孙恩存粮之地。 说起来,尚还能着几分幸庆。多亏了刘牢之令他刺探敌情,虽说他不太愿意接受天锦的帮忙,但对于虞美人自动递上来的消息,他也没有断然的拒绝过。 是以,孙恩的存粮之地,才能轻易就被他给找到了。 粮草重地,即不能太招摇,也不能无人把守。 孙恩深知这个道理,他的藏粮之地,很是隐秘,留有数千人把守。平日小心谨慎,倒也不见有任可风吹草动。 奈何依旧躲不开有心人之眼。 刘裕让众人隐蔽,看动静动手,正人准备带上几个悄悄潜进去时。肩膀一下子被人按住了,他猛地回头。 就看到刘敬宣抿着嘴唇,一脸严肃的盯着他,“你不要命了,对方人多势众!” 刘裕不意外刘敬宣会跟过来,压低声音急切道:“便是龙潭虎穴这个时候也要闯一闯。你来的正好,外面就交给你了,我带人摸进去,烧了他们的粮草。” 刘敬宣看着他的脸色十分复杂,“你确定,我爹中了孙恩的计。” “十分确定!情况危急,我现在来不及与你细说,你且相信我这一回。” 刘敬宣嘴唇微微,终究还是放开了他,“我当将你当兄弟才相信你的,别让我失望。” 刘裕点点头,“等里面着火了,你们便动手。”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扬手一挥,“走!” 刘敬宣眼睁睁看着他快速离去,内心里十分不安。方才,刘裕苦口婆心劝他父亲收兵的时候,他就在不远之处。父亲不喜欢刘裕,对他存有偏见,自然不会听他,可他与刘裕相交,知道他不会无中生有。 他虽然也想劝父亲再谨慎一些,可将士们的势气已经被挑了起来,这个时侯歇兵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盼只盼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正想的出神,一阵震天的呐喊声,自远方传了过来。他猛然抬起头,朝着某个方向望过去。 战斗已经打起来了。呼声阵阵,撕心裂肺。 但愿…… 也不知等了多久,蹲在草地里,腿都酸软了。伴着撕杀之声,他的心七上八下,沉了又沉。 “快看!”耳侧突然响起一道惊喜之色,“着了着了,他们得手了!” 刘敬宣顺势看去,果然看到那方已然浓烟滚滚,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也有着难以掩下的激动。 那方的兵器的打斗之声,很快传了过来。想到刘裕身边仅带了几个人,他的心紧了紧,立即道:“快,速去接应他们。” 粮仓之地,刘裕他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 即便是慎之又慎,也难逃被发现。粮仓内一时兵荒马乱,那方人很快反应过来,可是风起火势欲大,有人在抢救,但大部分人已经发现了刘裕等人,并追了上来。 双拳自然是难敌众怒,刘裕带来的几人已然挂彩,他身上也中了一刀,前后无路,已然陷入绝境。 刘敬宣很快带着人冲了上来…… 滔天火光,十分显眼,正在激战中的孙恩,一回头顿时大惊失色,随手便抓来一名小卒,怒道:“发生了何事?” 小卒哆嗦了一下,颤颤道:“似乎粮仓着火了……” 粮仓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孙恩勃然大怒。转头再看那方已经惊慌失措,方寸大步的刘牢之,心中大恨! 真是太不是时侯了,再给我多点时间,定能叫此人全军覆没,有来无回。可是粮草可谓是太重要的,后方大乱,哪里还有心思激战。 当即压着怒火鸣金收兵,急速往回赶。 见孙恩撤兵,刘牢之真是狠狠的松了口气。此人来势汹汹,居然狡诈的提前设伏,他一时不察,还未开打理陷入危机,一世英明差点毁于一旦。 天幕上滚动的浓烟,他也看到了,再看到孙恩急冲冲往回赶,当即福至心灵,挺起胸膛大笑出声,“干得好!果然得手了!” 周遭尚且存活的士卒灰头灰脑,听得一阵莫名,但见他双眼放光,敌军乍退,又隐隐有了希望。 刘牢之并不知道敌方发生了何事,但孙恩后面起火,足以令他将脸面重新拾回来。 两军开战,一方已退,另一方自然也该撤了。 等孙恩赶到时,粮仓已然被烧灭,四周火光未灭,自己的部下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当下便是一阵急火攻心。 “怎么回事!” “禀……禀报将军,我们被……被偷袭了……” “老子又没瞎!是何人所为,人抓住没有!” “……让他们跑了。” 孙恩顿时眼前一黑,忍不住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孙恩不傻,后方粮草地势隐秘,除非有内鬼,否则这么短的时间,对方轻易不会找得到。 他沉着脸,脸色漆黑如墨,脑子里蓦地浮现出那张平庸无奇的脸。 “虞美人女使呢,去将她给老子押过来!” 士卒领命而去,孙恩翻身下马,看着眼前还未灭尽的大气,暴躁急了。 心中一股憋屈之感实在难以发泄。 士卒很快回来了。 “禀将军,没有看到女使的人影。” 孙恩一怒再怒,“没有看到是什么意思!找!快找!掘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找出来!” 想他孙恩,竟会阴沟里翻船,实在是始料未及,太他娘的可恨了! 蓦地……他又想到了什么,“辛夷呢?” 这虞美人派来的女使能够在他营中出入,自然也应是辛夷的推荐。自打辛夷突至他身边,助他扬威,于他而可畏是如虎添翼。她虽是女子,却因跟随过大魏公主出生入死,令人畏服。 正因她对自己也算尽心尽力,孙恩虽然也有防备着她,却给了她许多特权。这会儿想来……只觉得浑身阵阵发凉。 “禀将军,辛夷将军也……也没有看到……”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这明显是被虞美人摆了一道!大魏公主坑了他!可她不是与东晋,与谢氏有仇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孙恩防不甚防,他脑子已乱,却知道这种憋屈难以忍下。 “给我搜!给我搜!” 第486章 紧追 另一边,谢琰收到刘牢之私自出兵之事后,火速赶来,意外的与逃出升天的刘裕等人撞到。 得知了事情经过,他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 一个王凝之,还不够受到教训?真不知他刘牢之倒底是不是匪寇派来的奸细。 刘裕与他不过是点点头,并未多说。事情经过,皆是由他人陈述,一侧的刘敬宣十分的尴尬。刘裕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无言安慰。 末了,他终于想起,关键时刻从天而降的朱瑾,辛夷和关三爷三人。 这三人,从头至尾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此时也并没有跟过。刘裕此时还不知道天锦人已经不在丹徒,想到自己这般拼命,最后还是要天锦给他收尾,心里也不怎么好受,面色沉沉,不愿讲话。 他是一语不发,谢琰却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当下打马过去,问道:“她呢?” 不必多言,大家心知肚明。辛夷和关三爷都未讲话,朱瑾有意无意朝刘裕瞥了一眼,“谢将军放心,我们家小姐已经从孙恩处逃离,稍后便会与我们汇合。” 刘裕虽未说话,却分心留意着谢琰的举动。本来心里就沉闷,一听谢琰毫不忌讳就提起她,感觉自己快要怄死了。 哪知朱瑾一开口,便叫他怔住了,忍住激动了起来,“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开丹徒的?” 朱瑾道:“便是在大少爷离开丹徒的当日。” 刘裕:“……” 朱瑾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记挂着天锦。天锦虽然恢复了记忆,身体都差了许多,身上的功夫至今也才恢复了两层。 眼下又是这般光景,她知道天锦聪慧,可他们都不在她身边,实在担心会出事,便无意与他们多说。 “既然谢将军赶到了,我们算是完成了责任,这便去寻我家小姐复命。告辞!” “等一下!”谢琰打马又上前了些许,“我与你们一道去寻。” 他说这话时,刘裕也朝这边大步迈了过来。 朱瑾不耐烦道:“我们也不知道小姐逃离路线,想来孙恩很快就是反应过来。你们要跟就跟吧,不过,未免被发现,还是分头寻找比较合适……” 末了,她便将与天锦汇合的地方告诉二人,便与辛夷,关三爷火速离开。 谢琰和刘裕都明白,人多眼杂的道理。且孙恩吃下大亏,并不会善罢干休。朱瑾不愿与他们同行,也是怕暴露,引来麻烦,甚至会陷入险境。 两人均有些尴尬。 谢琰还算镇定,吩咐刘敬宣带人回营,而他则是点了二十名轻骑和两百步兵,才看向刘裕。 “分头找吧,我来引开孙恩。” 刘裕点点头,一语不发择了个方向而去。 谢琰抬目将地势观察了一番,另择了一个方向。 * 众人料想的不错,孙恩被摆了一道,自然十分不甘心的。一面搜捕着天锦等人,一面又招集人马,欲杀个回马枪。 怒火中烧的孙恩,跟发了疯似的。然而天锦此刻,却还未来得及逃出危险之地,便已然察觉后身追后将至。 她稍作思考,考虑到安全,放弃了前去与朱瑾等人汇合,折身朝着玉峰山的方向而去。 此去玉峰山的道路,她十分熟悉。当年被谢石带上山赏雪,几度想要逃离,不想此番又重回故地,一时之间心绪复杂。 只是,不等她攀上峰顶,追命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并追了上来。 靠着双腿,她自认跑不过战马,便弃了大道,一头扎进了繁茂树林之中。 孙恩岂她如此狡猾,气得只差叫人放火烧山了。可这寿阳现如今算是他的地盘,真若放火烧了山,只怕会引起民愤,便作罢。 他亲自带兵追了过来。 在老林之中,一逃一追,急行了一天一夜,天锦渐渐感觉到吃力。奈何孙恩实在咬得太紧,她松懈不得。 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树枝刮的凌乱,脚下是越走越慢,双腿渐如灌了铅似的。 孙恩显然已经发现此处仅她一人,恶念一起,倒是不着急抓她,反而跟她玩起了猫抓耗子的游戏。 一时之间天锦苦不堪已。 不过,孙恩的耐性实在有限,很快又改变了主意,令人将他围困在山谷之中,逐步搜来。 天锦实在无力气跑了,干脆坐在原地等着他来抓。 也不知是不是她运气太好,身逢绝境,竟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谢琰带着人竟然赶了过来。 刀光剑影,撕杀的声音,很快叫天锦重新振作了起来。只是急行太久,乍然松懈下来,身体已然脱力。她刚扶着树杆站起来,腿上一软,就要摔下去。 “小心。”后方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托住了她。 不及细看,谢琰干脆一施力,将她搂住拖上了马背。 “怎么是你?”天锦气若游丝。 谢琰只带了两百余人,根本无法与孙恩抗衡。方才他趁乱扎进山谷,着急找人。这会搂在怀里,知道她依旧鲜活,才松了口气。 他并未回答她的话,打量了一下地形,沉声道:“外围都是孙恩的人,仅你们二人只怕无法冲出去,倒不如攀上峰顶?” 玉峰山峰顶是一条下山的小路的,只希望能赶要孙恩封山之前逃出去。 天锦疲惫极了,这会儿背靠着谢琰,什么也不想多说,点了点头。 被孙恩追了这么久,她当然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两百步兵果然没法挡住孙恩,他很快又带着人追赶了上来。身下的战马虽是好马,但上山本就艰难,又驮着两人,速度便慢了下来。 可惜还未跑出山林,孙恩就赶了上来。 “哟,这不是谢小将军吗?”孙恩一脸阴沉地紧盯两人,因为认出了谢琰,又略显的激动,整个脸都有些扭曲。 目光再落到天锦身上。 看到她那张极为普通的脸,阴阴一笑,“能引得谢小将亲自来营救,想来这位便是大魏公主吧。孙某真是三生有幸,竟是亲眼见到了锦公主本人了。也怪孙某眼拙了些,先前倒是怠慢了。” 天锦有气无力扯了扯嘴角,“客气了。” 孙恩阴阳怪气地笑道:“二位这般患难真情,真叫人羡慕。只可惜,孙恩此生最恨欺骗。锦公主,这回你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第487章 何苦 她吃的苦头还少吗? 天锦懒得与他多说,只朝谢琰示意了一眼。谢琰面色淡淡,面对孙恩的挑衅毫无反应。只在天锦看过来时,嘴唇抿了抿,打算抱她下马。 一个是晋朝的大将,一个是大魏的公主。无论抓住哪一个,对孙恩来讲已然足够。可两人之间那段传奇的过往,早就人尽皆知。 孙恩确实不傻,一看两人这般亲密的姿态,便知道传闻有失,这两人并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他又道:“谢小将军,你说孙某要是将此番所见告知晋帝,你谢氏一族会不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谢琰面无表情,目光落下天锦已然磨破的鞋底,放弃了抱她下马。而是自己跳了下来。 他缓缓抽出身上的配剑,才冷冷道:“你可以试试看。” “呵……”孙恩一阵冷笑,“放箭!” 箭是火箭,原本抓不到天锦时,孙恩就打算放火烧山的。这会儿既然已经追到了山口,便也没有之前的顾忌。 他知道这二人都不是一般的人物,想要活捉怕是有难度,倒不如杀了干脆,也能解一解心头之火。 火箭很快如火雨般的飞射了过来,谢琰早已有了准备,就是孙恩下令之时,他一剑捅在马臀之上。 吃痛的马,猛然飞奔而出。 还坐在它背上的天锦,反应稍慢了些,抓紧了僵绳才急急回过头去,“谢琰!” “你快走!” 箭雨飞射,谢琰的身体也快速飞动了起来。 繁茂的树林很快烧连着身后的行宫,很快烧了起来。 谢琰那一剑,可畏下了狠手,马儿吃痛,一阵疯跑。天锦无法将它控住,只能紧紧拽着僵绳。她努力回过头去,目光所及,便是那道熟悉的身影瞬间中箭,从半空中坠了下去。 身影一下子被火光吞没…… “谢琰!”她急急喊出声音,奈何受惊的马,越发越跑,身后的影子越来越小,她的眼泪止不住慢慢滑了下来。 * 天锦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晕撅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脑子有些乱,脑海里不断的浮现漫天火海,那道清峰出尘的身影,正被火海一点一点吞噬,最后化影成灰…… “公主?” “公主?” “公主你感觉如何?” 身侧有些恬躁,天锦茫然看着那一张一合嘴,仿佛看不懂似的,没有反应。 很快的身侧又多了些一人,她看着他们神色焦急,围着自己,又摸又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多的罪,她感觉不到疼痛。 慢慢的困意袭来,她重新闭上了眼。 * 天锦是被赶来的刘裕所救。随着他的赶到,朱瑾,辛夷,关三爷也紧随所至。彼时天锦躺倒在地,不知生死,谢琰身中数箭,被踢下山涯。 四人瞬间红了眼,不约而同量出兵器,发狠的与孙恩的人打斗起来。四人的功夫都不差,山林之中骑着马的士卒便有些束手束脚。 孙恩一看不妙,立即撤逃。 等刘裕抱起天锦发现她尚有气息,顿时喜出若狂,小心翼翼将她抱下了山。 此一战,谢琰中箭坠涯,怕是难以活命。对刘裕来说,谢琰之死,令他意外,也令他内心里产生一种难以言语的快意和惋惜。 因着他表现出色,立下大功,军中倒是多了不少拥戴的兄弟。刘牢之虽然极度不情愿,却与不敢对司马元显有所隐瞒,一一报了上去。 朝廷的论赏很快发放了下来,刘裕终于得偿所愿,拜官握权,心里却没有一丝的快意。 自天锦那日醒来,便不言不语,整个人安静极了。朱瑾与她说话,都低压着声音十分小心。 刘裕去看过她几回,见她无意搭理自己,又因着谢琰之死,自己那点阴暗的心思而惭愧,不知为何竟也有些惧害来见她。 想到这一切,皆是因孙恩而起,他心中不痛快,便带兵屡屡挑衅攻打,搞得孙恩怄火却又无策。 失去了粮草,短时间内又难以筹备。孙恩身处被动,实在难以抵抗刘裕这种发疯似的报复。只得弃了寿阳,退往丹徒。 可丹徒正是刘裕地盘,又怎会任孙恩驻扎。孙恩才刚退至丹徒,便受到了浣风楼的抵制。 一时之间进步两难,手下大将频频折损,无力回天。 次月。 朝廷颁布了谢琰的死讯。彼时,刘裕已经封为建武将军,正是风光之时。 朱瑾迟疑着将此消息告知天锦时,天锦终于终于开了口。 “这是喜事。” “公主?”朱瑾瞪大眼,十分惊喜。 打从玉峰山回来,天锦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她不言不语,时时发呆,不愿理人。 起先刘裕还十分有耐心陪着她,天锦虽然依旧不肯说话,却愿意听他讲话,偶尔配合着点头。只是后来,军务渐渐多了起来,他来的次数也少了。 天锦便越发的安静。 朱瑾和辛夷着急上火,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时时与她讲讲外头发生着的事情。 “本宫无碍……”天锦微微一笑,面容柔和,似乎没什么不妥。 可与她这般朝夕相处,朱瑾又怎能感觉不出她的变化。她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哽咽道:“公主,谢将军他……公主,你要保重,节哀啊。” 天锦盯着他看了一瞬,脸色绷了起来,“本宫不想节哀,生要见人,生要见尸。找到他,带回来见本宫。” 朱瑾的眼泪掉了下来,“您这又是何苦呢?” 天锦便不再理她,闭上眼拒绝再看到她。 朱瑾悄悄退了回去,寻来辛夷商议。 虽然天锦这般拒绝接受事实,实着令人头痛。可她终究是开口了,身上渐渐有了活气。 两人不愿拂了她的意思,当真派遣了虞美人众下搜索谢琰的下落。 得知这边的动静时,刘裕如鲠在喉,却什么也没有说。连续好几日,宿在军帐中,辗转难眠。没过两日,他便后悔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一点也不想她的心里永远住着个死人。 心底郁结无处可泄,孙恩却在此时主动的找到了刘裕,意欲投诚。刘裕对孙恩恨极了,岂会接受。 又一月。 刘裕向朝廷请命,欲彻底铲除孙恩余孽。不想此番朝廷的批文未至,司马元显却出乎意料的出现在丹徒。 许是知道自己气数将至,会有性命之忧。孙恩连夜遁走,沿海南逃。司马元显得知消息十分震怒,当众怒斥刘裕办事不利。 这些事由朱瑾转诉给天锦听,当夜天锦便将刘裕请到寝。 夫妻二人已经许久未曾坐下来好好说话了。朱瑾来请时,刘裕还有些愣怔,目光一转,落向某处。 桌案上摆着一只玉笛,通体碧翠,可惜却已经断成了两截。 这是他与天锦的定情信物…… 刘裕的目光有那么一瞬是柔和温润的。 可他又记起,这只断笛最后是谢琰送给天锦,亦是定情信物。 他的眼神便冷了下来。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如今已不同往日了。今非昔比,身份使然,身上也多了些沉重的气息,无庸置疑,气势强硬。 朱瑾倒不是惧他,只是不愿在这个时候惹得天锦不快。什么也没有说,就退了出去。 是夜,星月无光,天幕比往日都要沉厚。 刘裕并未如愿而至。 他喝了些酒,似醉非醉,兴致使然,在院中舞起剑。 天锦找过来,倚在廊下看了好一阵子。待他终于尽性停了下来,适才缓步上前。 刘裕其实早就看到了她,擦掉一头在细汗,侧目,“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的确不早了。”天锦脚下未动,点头附和了他的话,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听朱瑾说了,孙恩原本是想向你投城的?” 刘裕面无表情。 天锦顿了顿,继续道:“晋帝皇权旁落,眼下司马元显手握重权,你若不想居身人下,何不拥军自立?” 刘裕猛地抬头看向她,默了许久,缓缓道:“你当初便是这样说动孙恩起义的?” “你与他不一样。”天锦未答,目光一转,回望着他,“我会尽心皆力帮你。” “不必!”刘裕立即就拒绝了,“此人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休。” 见他语气坚定,天锦点点头,未再多言,转身缓缓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在黑暗里消失,刘裕突然的捂住心口,钝钝的疼痛从心间涌出来,向四肢蔓延而去,若非手上还撑着剑,他近乎都在站不稳了。 此后,又是半月。 刘裕在应对司马元显的刁难。自打司马元显降至丹徒,不知为何竟是处处看他不顺眼,岂先刘裕还忍着。 不料没多久便听见了一些不好的传言。 走了一个谢琰,又来一个司马元显,刘裕便是有再好的脾气,也是忍无可忍。 “下官听闻丞相大人有约见拙荆之心,却遭拒绝。下官与丞相也是多年的旧识了,若是有什么要事,下官倒是可以转达。” 司马元显身居高位,早就不是当初桀骜不逊,满身稚气的琅邪王世子。 面对刘裕的挖苦与警告,冷冷道:“她今日还是你的拙荆,将来未必一直是……” “你!”刘裕勃然大怒。 长期积压的火气终于被挑了出来,提起长剑便砍了过来。司马元显不甘示弱,毫不相让。 两人很快扭成一团。 就在这时,急切慌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朱瑾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公主都不见了,你们还在这干什么?” 什么叫公主都不见了。 纵然两人都给天锦真实身份了如指掌,却也不知不解其实。二人还扭在一起,两双眼却同时看了过来。 朱瑾恨恨扬起手,指着刘裕点了点,“都怪你,说什么一定要除去孙恩,她定是亲自去了!” 刘裕这才看清她身衫沾血,风尘赴赴,应该是刚从外头赶回来,气息不稳。 “你……什么意思?” 朱瑾急得都要哭了,“公主今日出府,不让我跟着。我放心不下,便与辛夷悄悄跟了过去。她去了玉峰山,未料孙恩那个贼子竟也在……” 刘裕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说清楚!” “还是边走边吧。”司马元显也回过神来。 朱瑾本就是回来搬救兵的,哪敢耽搁,迅速讲清了来胧去脉。 她并不知天锦为何会突然去玉峰山,但见到孙恩便知道没有好事,对方人多众势,辛夷功夫虽然绰越,却也不敢拿大,立即就让她回来搬救兵。 朱瑾着急上火,下山摔了两跤,却也顾不得疼,一口气跑了回来。却不想,这两人竟还如此幼稚,太让人失望了。 这前因后果,乍然听上去,令人一头雾头。可刘裕却有什么不明白。此前孙恩向他投诚遭拒,怕是心里早早就存了恶心。 让他探得天锦四下寻找谢琰下落,定是使计将她引了去…… 刘裕心里又恨又急,一看司马元显不甘寂寞的跟了上去,怒火再升。 “丞相离京许久,诸多朝务怕是已经耽搁了下来。此番不过是下官的家事,就不劳丞相费心了。” 司马元显抿着嘴唇,神色阴蛰,许久才道:“她若无事,我便归。” 刘裕气结。 等他们带着为风风火火赶过去,看到的便是孙恩手持异物,阴恻恻朝着天锦抛了过去。 再近一些,适才看清,那并非是抛,而是“泼。”水雾四溢,隐隐散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天锦站在崖边,摇摇欲坠,险险闪躲。 刘裕大惊失色,不顾一切扑过去。 未料……孙恩已经发现了他们。两波人瞬间缠斗到一起了…… 刘裕便眼睁睁看着孙恩嚣张的将那东西再次泼向天锦,天锦躲无可躲,那药水终于还是上了她的脸。她痛苦惊呼出声,下意识抬手去的捂。 鲜红的血水从她的指里流了出来……瞬间染得一片血红。 “孙恩!我要杀了你!”刘裕又惊又骇,飞扑而上。 他的速度再快,却又哪里快得过早有准备的孙恩。只见他飞起一脚,踹向了已经被血水糊的双眼,无法视物的天锦。 “孙恩,你敢!”刘裕气急败坏,却又无能为力。 许是他激愤的声音将天锦唤回了些许神识,天锦扬手一捞,一把拽那只横飞过来的腿,抱着它一道坠了下去。 第488章 悬崖下的天锦 苍穹茫茫,流水波澜。 河岸边的小树林葱绿茂盛,几个朴素衣着的村民急速走着,带头的还一个劲的催促着,“快,快一些。” 这几个村民都是男丁,走来后面的几个人用扁担合力抬着什么,一边注意住下,一边也走得着急。 “等一下。”突然前面的中年人抬手制止了众人。 后面抬扁担的年轻粗人险些撞上去,怒斥道,“咋?你看狼啦!” “嘘。”中年老汉随着做出禁声的动作,挪到一棵树旁微低下腰,压低声音指了指前面,“有官兵。” “官兵?”中年粗人昂首去看,目光一惊,瞬间低头,“啊呦,还真是。” 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弓下身子躲到树后。 “人还不少,咋就跑山洼洼里来了?”中年粗人有想不透,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往常连只耗子都不肯来,更别说当官的了。而他们村也因为周围布满了瘴气,十年八年才走出两三个有追求又勇敢幸运的人,能回来一个那就是长大见识的人,要负责传道受业的。而且多半就是他们村下一任村长了。 后面一个年轻小伙子忽然一惊,一本正经道,“该不会是发现我们村有宝藏了吧。” 老汉一拍小伙子的头,斥道,“耗子都不打洞的地方,找啥子宝藏,你昨儿打猎拉在外面的屎吗?” “那咋办了?”粗人有些为难,一副万一真挖到宝藏的表情,毕竟那些官兵来此肯定有大目的,而且看样子确实是在找些什么。 “你们忘了村长怎么交代的?”老汉很是肃穆道,“这些官兵还是躲着点好,我们从他们后面绕过去。” 尽管对外面的世界并不熟悉,但根据村长的警告,遇到官兵十之八九会倒大霉。所以大家并不犹豫,纷纷点头。重新挑起了扁担,带着用荒草遮挡的某物蹑手蹑脚的跑开了。 树林隐僻处,一身戎装的威武男子神情焦虑,他一手按住腰间的刀柄,锐利的双目四处看去,却是一片荒茫。 他在找一个人,一个绝对不会死的人。 至少他是这么坚信的。 由北向南的风从林子中黯然拂过,刘裕的心突然被什么揪起,一阵烦躁。 已经一天一夜了,那位从压顶坠落的英勇女子,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下属们的寻找任在继续,却有一朵看不见的阴云盘旋在上空。 刘裕立在木林风中,低喃,“锦儿,告诉我,你在那里?” 回答他的,是飘零的落叶和飞鸟惊离。 内心被狠狠的揪起。突然,他不放弃的大喝,“你们两队,跟我到河边。” “是,将军。” 到了河边,更是一片心悸。河岸比木林空旷,一眼可以看出几十米远,而几十米远内都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木林几米远的视觉效应,要比这里更安慰人,它每过一点距离就会给人新的希望。 但刘裕也不断的安慰自己,河面宽广,河水很深。从断崖上掉入河中,生存的几率会更大。 一找又是半天,有队长忍不住来报,“将军,这片区域没有。” “有没有看到人走动的痕迹?”刘裕不死心的问。 队长摇头,“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下崖后听到最多的就是没有…… 刘裕戎装威武,却立在天地间寂寥失落,他扫视着空旷的河岸,低唤声音被带入风中,“锦儿……” 从悬崖上掉下不可能毫发无损,要是再找不到她,纵是活着也很难保命。 队长看着将军沉默不语,阴郁的脸上是极度压抑的神色,不免劝道,“将军,放弃吧,这么高的悬崖,水流又深又急,当初谢将军掉落后也没找到。现在战事正是吃紧,不能再……” “不行。”下属未说完就被狠狠打断,大喝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找!” 队长随即打了一哆嗦,立马领命退下。 下属退离后,一阵心悸瞬间侵袭而来。是了,当初谢琰坠崖后也没有找到,或许他们的尸首早已沉入湖底,一同去往黄泉彼岸了。 悲观的猜测瞬间笼罩心头,焦虑成倍袭来,刘裕望着满目的青山博大绿水长流,忍不住对着天地大吼,“天锦……” 伤恸之声山听山抖,水听水悲,自然万物将他的呼唤化作回音,被传送到更加遥远的地方。 就在绝望侵袭的时刻,濒临崩溃的边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飘来,“你在喊谁?” 刘裕一惊,赫然回头,入目的是那最牵肠挂肚的心爱女子。 “锦儿……” 或许是上天感受到了他的祈求,将天锦送还给他。 那身形纤细的女子满身伤痕,遗失发冠的头发散落在腰后。金甲也不见了,只有一层轻薄的白衫覆盖在她身体上,血迹斑斑。她站在草丛中,一棵树的旁边。看上去柔弱许多,面色苍白,眸光坚毅中蓄满惶恐。 “锦儿。”刘裕随即奔了过去,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锦儿,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你怎么会死,你一定不会死的。”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在下属面前有些失态,但他已完全顾不得那些了,再没有什么比这一刻的遇见更重要,“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离开,你一定会选择和我在一起。” 冰冷坚硬的戎装紧贴着单薄的身体,而天锦却感受到男人体内的热血沸腾。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炙热温暖的血液,忍不住的缓缓靠上他的脖颈,“你真的那么在乎她?” “是的,我很在乎你。” 刘裕送松开怀中的人,死死盯住她的脸,半分也不愿移开。而对方却是目光闪躲,半是惧怕半是不自在表情。 “天锦是谁?” 轻声的疑问犹如五雷轰顶,刘裕心头一惊,“天锦……天锦是你啊,我是阿裕,你怎么了?” 女子抬起头,目光生涩的看向他,又问,“阿裕是谁?” 刘裕一时哑然,震惊的看着这张熟悉又默然的脸。就连周围远远站着的士兵都惊愕了,一时无措的左顾右看,然后又向将军投去同情的眼神。 天锦在失落中低下头去,“你找错人了是吗?” 第489章 金甲女子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不,不是的。”一股强烈的愧疚感袭在刘裕心头,他恨死了愚蠢的自己,“你就是天锦,我是你丈夫刘裕,你不认识我吗?” “对不起。”天锦凝望着他突然痛苦的抱进自己的身体,“对不起……我好痛,全身都在痛,我好难过……” 她说的是难过,并不是因为肉身的疼痛而难受,在她身上,似乎发生了不为人知的事情。但是刘裕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他拥抱着妻子,不断安慰着,“没事没事,可能还是旧疾发作了。” 天锦当初和他相识时就因伤失忆,这番摔下悬崖,只是摔得旧疾发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刘裕哪还敢再抱怨什么。更何况…… “忘了也好,这也未必是坏事。”明知这种想法不对,却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对刘裕而言,上天还了一个失忆的天锦,同时也是再一次给他机会。 他抚摸着天锦的秀发,像抚摸着得之不易的至宝,奋战沙场的坚韧目光变得温和而宠溺。 天锦将头放在他的肩头,不拒绝也不抵触这位陌生人,刘裕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从未有的顺从。 末了,她又在他耳边请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你以前过得不开心吗?” “不,娶你为妻,三生有幸……”刘裕推开天锦,让她看向自己,而他也无比坚定的凝望她,郑重道,“不管过去的事了,我们重新开始,这也是老天的旨意。” “重新开始……”这四个字对天锦而已恍如隔世,她默念着,并没有很期待,甚至失落多过质疑,“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会的。”刘裕捧起她的脸,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唇角,“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再伤害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天锦愣愣的看着他,没有惊喜也没有质疑,短短凝视后阴郁的低下头轻易,握住了他的手,“那我们回去吧。” 刘裕心头微颤,眼前的女子既没有回到最初相似时的天真纯朴,也没有像坠崖前那边刚烈勃发。她身上悄然流淌着一丝阴郁的气息,甚至是恨意,无声又浓郁的包裹着她…… 刘裕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目,一分一毫也不愿放过。与坠崖前相比,她确实是判若两人,但那容颜确实是他熟悉无比的天锦啊。 “好。”刘裕紧紧拉住她的手,宛如明誓一般,“我带你回家!” 山水秀美,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的充满灵气,就连呼入的每一分气息都鲜活清新的。 可惜,这里再美,也不是他的家。 他已经死了吧……在火海里重伤,从悬崖上坠落,已经那么久了,没有任何消息。 陛下应该追封了他某个职位,他又为谢家添了一份荣耀。 也好,他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国家与民族,也对得起谢家门楣。 谢琰,谢家的芝兰玉树,永刻丰碑的男人。终于……他走完了自己光辉的一生。 他将永远沉睡在历史的长河里,再也不会醒来。 从此没有负担,没有顾忌。从此,他便可以了无牵挂的去流浪,去过一份安宁的生活…… 曾经有一位意态张扬的女子对他说,“云殊,我们走吧。” 那一刻,他曾以为新的人生就此展开。 然而可惜……他们都在彼此的枷锁中无法挣脱。 如今,他挣脱了,却只是一个人。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大道茫茫,既然他还能喘息,大概是有一个真正的归宿在等着他吧。 脚下的竹筏是新做的,山川太难跋涉,四周有多有瘴气,带着面具的男子抬起竹竿,正打算落叶般随水逐波。 “唐七公子,唐七公子别走啊。” 突然,有人沿着水岸向他招手。那是村里曾救帮过他的大叔,在颠簸的河岸上疾步跑着,一摇三晃。 而被他呼唤的男人正站在一只竹筏上,身形修长有力,在山野轻风间姿态翩然。他的半张脸带着面具,视线落在对方身上,沉默不语。 “刚刚我们出去捕鱼,鱼没捕到,结果捞到一姑娘。衣着金甲,恐怕是同你一样,从悬崖上面掉下来的。”大叔停在岸边对着他大可喘气,“兴许……兴许是被水淹到了,一直不醒,你就等会走,先去看看她吧。” 衣着金甲!? 衣着金甲的女子!? 从悬崖上面落下? 那可是战争之地。 战争中的金甲女子…… 被称之为唐七的公子身形一惊,没有说话却是心急的样子,慌忙丢下竹竿,做了请的动作。 黑暗。 这里的黑暗无边无际,连微弱的星辰也没有,只有微弱的风轻轻拂过脸庞。 她平稳的躺在一张床上,周身传来阵阵疼痛。 略动了动手指和其他关节,调节身体,凝聚心神,最终缓缓的张口眼睛。 突然,屋内传来一阵摆放物品的响动。 “谁在那?”天锦眉宇微敛,却没有敌意。 她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死的躺在床上,伤口处还传来药草的味道,必然是被人救了。 既有人救她,又何故要伤害她。 “在下唐七。” 传来的声音沙哑低沉,天锦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人似乎有些尴尬,略顿了一下才重新开口解释道,“不久前受了伤,声音沙哑,姑娘莫见怪。” 受伤了?会是什么伤,能将他的声音毁去? 然而听他的措辞表述,起码也是读过诗书的人。 “是你救了我?”天锦忍着疼痛勉力从床上坐起,她不习惯躺着和陌生人说话。 远远站着的人并没有上前去扶的意思,而是与伤者保持了距离,轻声应,“是。” 天锦侧过头,睁着眼睛看向外面风吹来的地方,那应该是窗户打开的地方吧。 她的视线投向窗外,问,“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几更天了?” 与她保持距离的男子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短暂的寂静后,天锦听到他缓缓说,“昏迷三天了。” 天锦点了点头,然而她又听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她,“再过两个时辰,太阳就该下山了。” 太阳? 下山? 被毒水泼洒的一幕赫然越出天锦的脑海,眼睛里传来尖锐的刺痛。 天锦轻哼一声,颤抖的手,触碰到自己的眉骨。 这样近的距离,她却看不见自己的手。 事实上,她什么也看不见。 第490章 第305张目盲之灾 她还以为自己醒在黑夜,结果——她是醒在最漫长最黑暗的夜。无边无际的黑,像地狱一样笼罩着她。 “我瞎了?”天锦陷入深渊,却不忘在陌生人面前努力克制自己。 带着面具的男子被对着阳光,站在窗户的边缘,视线一寸也无法离开她。他也在克制,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愤怒,克制着悲恸不舍的情义,克制的给予扑过去的拥抱。 “是中毒。”他轻声解释,“毒解了,兴许会好。” 也许是嗓音沙哑的原因,他说话很简单,却也明确。 天锦略侧了侧身,稳重的语调里透着难以压制的期待,“你是大夫?” “略懂医术。” “那你会解毒吗?” 唐七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不得不愤怒的告诉她,“很陌生的毒,不会解。” 不大的屋子再次陷入沉默。 轻微的叹息声下,各有各的伤悲,却又无从安慰。 说来好笑,天锦和谢琰,他们似乎种很特别的方式相爱相处。 ——相识不相认,相认不相识! 短暂的沉默后,唐七忍不住问,“姑娘怎么受的伤?” 天锦依旧明亮的眼眸里,闪过坚毅的光,“为民为义,不足挂齿。” 她还是老样子,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伤得了她,纵然玉碎身残,也折不了她的两尺腰。 静谧中,天锦微微抬起下巴,没有焦点的双眸倔强而刚毅,“请问唐七先生这里有剑吗?” 唐七抬眸,“没有。” “那有斧头和刀吗?” “有。” “在下天锦,想借先生的斧头和刀一用。” 唐七有些疑惑,不明白她目盲后要刀剑斧头做什么? “屋内贫穷,只有一把钝斧头和菜刀,不劳姑娘做饭了。” 天锦轻笑,却也柔下神色,面露忧愁,“我只想借来斧头和刀做把木剑,没事练练身手。外面兵荒马乱,时局动荡,不想就此荒废了。” 唐七诧异,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想照顾她一辈子。 “姑娘还想继续战斗。” 天锦点头,神色肃穆,“不死不休!” 唐七心惊,甚至被她凌厉气度给深深震撼。 她果然是为战斗而生,为这个战乱的时代而生。不是自己或刘裕选中了她,是她选中了自己和刘裕。她是上天挑选的人,是为这个乱世而降临的人。 唐七轻叹,“歇歇吧,你已经有滑胎的先兆了。” “什么?”天锦一惊,下意识的抚向自己的小腹。而在这一刻,她终于露出了一丝恐惧。 她遭遇的一切,差点杀了这个小生命! “姑娘不知道自己有身孕吗?” 天锦沉默的摇了摇头。这一刻,她出奇的温柔,眉宇微敛,神色里充满自责。 又是一片宁静,黑暗中那人声音沙哑的男人移动了脚步,似乎是在向外走去。跨过门口时,又听到他轻声交代,“叫我唐七就行,以后由我照顾你。” 好熟悉…… 虽然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唐七的名字也没听过,他沙哑的声音也听不出信息,但是他的口吻……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坠落悬崖,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可是上天竟然如此厚爱她,拯救她的人总会出现。从前的谢琰,之后的刘裕,现在的唐七…… 谢琰打开了她的眼界,刘裕定下她的终身;而唐七,他出现的意义又是什么了? 关门声响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天锦抚摸着小腹,支着疼痛的身骨缓缓躺下,她弓起身子,好像受惊却坚强的孩子,心神不宁的待在黑暗中。 而门外,这个欲要离开此地的男人,决定留下。 当他想要握紧的时候她总是离开,当他终于放下的时候,她又回来了,遍体鳞伤。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上天为何要如此安排,他只想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 不管是在北国还是南朝,不顾是云殊还是谢琰,或者是唐七。纵然家国更替,物是人非,他对天锦的心,始终如初。 建康府,内园深处。 她衣着奢华,神态雍容尊贵,立在花圃旁,与百颜争姿,毫不逊色。只是那双眸子,不再拥有纯粹的光泽,不多深的深沉,黑暗得叫人寒碜。 “公主……”朱瑾立在不远处,锐利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打量着眼前的天锦,郑重问,“你是有什么计划要执行吗?” “没有。”发间的步摇在她两鬓微微晃动,金色的光泽在白皙的脸上若隐若现。 朱瑾不死心的问,“你不放心我们?” “没有。”天锦安然自若,不惊不疑。 朱瑾睿智的双眸死锁着天锦的神色不放,企图从她一分一毫的神色变化中,找出蛛丝马迹,“那你为何要回避我们?” “我没有回避你,也不知道你口中的你们。”天锦微微侧身,很遗憾的回答她,“我不认得你。” 什么? “现在是非常时刻……” 虞美人不能没有你这样险些脱口的话,被朱瑾生生咽了回去。机敏如她,此刻正不断试探变了性情的天锦,同样也在时刻警惕防范她,哪怕她是天锦。 “你这样做会铸成大错的。”朱瑾忍不住提醒她。 “我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如果我以前真有那么重要,如果你真是我的下属,你就应该在此刻担起重任。”天锦用从未有过的眼神看向朱瑾,凶狠、阴鸷、睥睨,“我就算养一条狗,也知道在主人离家的时候看门,现在我一时遭难,你们就要过来谴责我吗?” 朱瑾一惊,眉宇紧皱,“属下不敢。” 眼前的公主看上去依然卓越,依然拔萃于常人。她姿态高端,气定神闲,亦然有难以模仿的皇族贵气,可那双眼眸里没有了澄澈意态,取而代之寒彻的凶狠。 天锦勾起一侧嘴角,在她耳畔低语,“好好料理虞美人的事,我也并非完全不记得。” 朱瑾内心一惊,刚刚差点信以为真的失忆,顿时又是一个反转。霎时间一贯聪慧的朱瑾也是思绪交错,理不出头绪。看向眼前阴鸷一笑的熟悉脸庞,她的双眸竟如地狱般深不见底。 “朱瑾。” 突然有人大喝走来,微斥,“你又在逼她了?” 第491章 娇妻 来者正是刘裕,一身素色劲装,腰姿挺拔宽阔。 朱瑾有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压制着眉宇间的怒意,随即行礼退后。 “不是跟你说不要打扰锦儿休息吗?”刘裕走了过来,很宝贵的拉过这个失忆的天锦,倍感珍惜的模样。 朱瑾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随即行了一礼,“属下告退。” 说完转身离去。 天锦看着她敏捷的背景,嘴角滑过一丝冷笑。 “怎么样,近日身子好些了吗?”刘裕握着她的手,又抚摸她淤青未消的脖颈,疼惜的问,“还疼吗?” 阴鸷瞬间消退,转而取代的是一抹巧笑,“不疼了。” 刘裕握着她的手,将她往凉亭里带,“在这里住得可习惯?” “挺好的,你很照顾我,谢谢……” 失忆后的天锦礼貌端庄,丰神如玉,正是书中所些的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的典范。 可是却也有种陌生感,将他们拉开了偌大的距离。 刘裕端详着分毫不差的妻子,不断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时的间隔,他们终会像那些淤青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回到原来的模样。 “需要什么尽管提,我知道你现在并不是很自在,但只要你开口,我刘裕一定替你办到。”刘裕扶着妻子坐下,一点一滴的叮咛照顾。 天锦也拉着他坐到自己对面,深深凝望着自己的男人,嘴角微微笑起,“我知道了,以后有事都找你,你别不答应啊。” 只是偶然露出的一丝俏皮,瞬间就被刘裕抓住,如获至宝,情绪高涨,“我刘裕答应你天锦的事,什么时候没有兑现过?如果是对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是错的,你说什么,别人反对,我就杀了他,继续为你去做。” 天锦愣愣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豪言壮志,这些蛮不讲理的话里带着一种蛮横的痞气,这不是天锦曾经幻想中的良婿,却莫名的令天锦感动起来。 这虽然不是感天动地的誓言,却是顶天立地奋不顾身的爱,是天锦所渴望的,求而不得的强者之爱。深深的爱意。 拉过她的手,眼里竟有些湿润 “天锦,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以前的我一定很幸福。” “你以后会更幸福。” 含笑点头 “对了,我恐怕要离开一阵子。” “怎么了?” “我要去追杀孙恩那个老贼。” “孙恩?又要打仗。”“像落叶一样没玩没了,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孙恩在临海郡作乱,是朝廷缉拿的反贼。他还害得你坠落悬崖,险些丧命,光这笔帐就不能不算。” 凝望 她的表情不再如从前刚毅,听到战争不在大无畏,还是阴郁厌恨,“怎么?你害怕吗?” 天锦一惊,摇了摇头,“不,我是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刘裕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握紧她的手,“而你,必然是为我而生,伴我一路前行到底的。” “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 “你不要忘了你今天说的话。” “必不相忘。” “我也会尽我一切能力,陪伴着你。”“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先养伤要紧,行军打仗到底是我们男人的事。” “听闻我未失忆前,也是跟着你出入军营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我迄今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带你进军营。若非如此,你也不会遭受坠崖之苦。” “可我回来了,天不亡我,必然要将大事托付与我。” 失忆后她转了性子,还以为她就此沉寂,怎么上战场的热情和倔脾气就没变了。可偏偏在这一刻,刘裕感受到天锦从前的影子,既是兴奋又是害怕。 左右斟酌了一下,他还是不能答应妻子的请求。战争对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那样死伤无数战火弥漫的地方,很有可能会勾起她的回忆。如果她又重拾之前的记忆,那想起自己的同时,且不是也会想起另一个人。 “孙恩水贼不过强如之末,他三战三败于我,现在也就是惊弓之鸟,我去收个残局就回来。”点了点天锦的鼻子,“乖,在家里等我。” “你虽然在用心的哄我开心,但终究没有如我心意,放手。”“刚刚还说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原来都是哄我的。” 见她的神情与其说是在生气,不如说是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与伤感,甚至是一种无尽的绝望。刘裕也不知道一贯独立的天锦,为何会如此轻易的露出绝望之色,似乎是对他失望透顶。 刘裕见状连忙松口,“你别哭,别难过,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分来。” 不理 “我带着你,我带着你去。”“天锦,你别这样,我刘裕绝不是诓骗女子的纨绔子弟。不管我走到多远,都会回到你身边。若有失言,必叫我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天锦的眼底闪烁着锐利的光,眼睁睁的看着他将毒誓完整的发完,好像这也是一种鉴定。那种凶狠而不信任的眼神,似乎也在诉说着轻易欺她者,必遭天谴的话。 刘裕的心底微微发寒,这个失去记忆的女子,竟比他想象中还要缺乏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的缺乏与爱的渴求,正将她的心带离最初的轨迹。 “好了,别生气了,你一皱眉我就罪孽深重了。” 天锦轻哼一声,最终笑起。 朱瑾在建康府里探完消息,快速的穿过人流不息的大街,又拐过几个小巷,谨慎的走进一个极为隐秘的后院。这是一家茶楼的后院,地理位置生僻,环境却是雅致、布置精美,茶水价格昂贵。所以,被这家茶楼删选出的客人必然非富即贵,同时也意味着来这里闲逛的人会很少。 这家茶楼是虞美人在建康城新建的消息据点,锦公主亲自提名——流年记! 会客的偏厅,俆道覆坐在窗边,为自己缓缓沏了一杯茶水。辛夷坐在不远处沉默无声,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气息平稳。 当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两人的双眸赫然一亮。 “朱瑾,你回来了。公主的情况怎么样?”见到来人,辛夷连忙起身上前追问。 “不怎么样?”朱瑾走进屋内冷冷一答,脸色不太对。 第492章 合谋 一同等她消息的俆道覆放下茶杯,静静看着她。 朱瑾性格向来很好,如此神情难道是公主那又生了什么事端? 辛夷紧跟着追问,“公主伤得重吗?有没有交代什么事情?” 朱瑾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瞥向旁边,冷冷道,“交代了,让大家自食其力。” “什么?” 辛夷有些被她说糊涂了,而看她的样子真是气得很。 “怎么了?出去一趟,气成这样的,往日公主可是很器重你的。”辛夷说话也不避讳,反而一副自己已经很委屈你还生什么气的样子。 俆道覆放下茶杯,耐着性子和颜劝道,“若是发生烦心的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朱瑾勉强转过身,叹了口气道,“她失忆。” “又失忆!”辛夷忍不住惊讶。 这下连俆道覆也坐不住了,眉头紧锁,十分急迫,“她失忆了?复国大业好不容易走上正轨,很多事情都在进行中,公主竟然……唉!” 正是天意弄人,道途坎坷,俆道覆忍不住深深叹息。 “你们别担心,之前失忆不也好了,不过旧疾发作,兴许过两天就好了。”辛夷安慰着大家,可是她的眉宇却没有舒展。 俆道覆摇了摇头,愁容满面,“这可不是治治风寒的简单事,她一辈子都记不得我们都大有可能。” “徐先生说得很对。但是……”朱瑾说着顿了顿,斟酌片刻断定道,“这次好像比上次还严重。” “怎么?”辛夷眼睛一瞪,小心翼翼道,“不会摔傻了吧。” 俆道覆狠狠白了辛夷一眼,辛夷抿了抿嘴。 “傻倒不傻,就好像变了一个。”朱瑾的思维在反复琢磨着,想了一下才挑出一个感觉较合适的词语,“她非常的凶狠……” 辛夷不解,很断定道,“公主从前就很凶狠!” “不,不是那种感觉,是一种极为阴鸷黑暗的凶狠。而且……”一想到天锦之前跟她说得话,朱瑾就忍不住寒碜,“她也并没有完全失忆,对虞美人还有点印象。她似乎……正盘算着什么很特别的事情。” 俆道覆双手握拳陷入沉思,眼眸里的光泽晦暗不定。 “想那么多做什么,把公主请过来问问不就行了。”辛夷也懒得暗猜,她处事冷静决断,但也非常直接。 “恐怕不行。”朱瑾摇头,“经过坠崖的大难,刘裕现在对公主上心得很,保护得无微不至。只要公主自己不愿出来,哪里都去不得。” “你是说公主不愿出来?”如此说来,连辛夷都觉得事怪异了。 天锦公主虽然身份高贵、手握重权,却从不是傲慢无礼之人。以往在南国就很是器重她们,从不刻意隐瞒。何况现在身在北国,想要背着她们做成大事,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辛夷露出狐疑的神色看向朱瑾,她甚至在怀疑朱瑾的判断。 而朱瑾只是无奈摇头,“如果愿意出来,又怎会抵触于我?” 辛夷忍不住更详细的问,“公主今天到底跟你说什么?” 朱瑾看向穷追不舍的辛夷面露尴尬,忍了忍,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她说我们紧张的样子还不如养的一条狗。” “什么!?”辛夷忍不住惊叫起来,质问道,“公主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奇就奇在这里,不但失忆,性情也是大变。”朱瑾敲了敲桌面,脑子里想不出公主转变的任何缘由,“也不知她的失忆是真是假?” “如此说来确实奇怪。”俆道覆托起下巴肃穆道,“这不是锦公主的行事作风,不管是真的还是假装,我们必须要见到她,不能任事态发展下去。” 辛夷撇下一旁的睿智男子,问,“她现在不太配合,难道绑过来吗?” 也许真是被起到了,这个看似无礼的要求朱瑾欣然同意,“有何不可。” 俆道覆眉头一紧,显然不同意,“你们不要胡来,建康府可不是富商家的后院。” 辛夷丝毫不惧,“放心吧,有朱瑾了,她一定会有妙计的。” “如果失忆是假的,那必然是个漫长的计划,是一片大网……”俆道覆如狐狸般的双眸微眯了眯,很快揣摩出一些核心问题,叮嘱道,“总之你们不用心急,先观察一阵子,最近得小心行事。” “徐先生放心吧,我们不会乱来的。”辛夷重新做回椅子上,眼中波光流动,也不知在暗暗盘算着什么。 俆道覆点了点头,脸色有些苍白,“这断时间司马元显也没有闲着,我……咳嗽……” 刚说了两句,俆道覆忍不住咳嗽起来,身感很强,似乎从肺里带出的难受。 “怎么了?”朱瑾和辛夷连忙去扶他。 看他脸色极差,咳嗽起来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朱瑾不由得安慰,“你肺力很虚,平时也不用太劳神了。公主的事不管真假我们都会盯紧的,你不必担忧。” “没事,不过熬夜受凉。我出来也有段时间了,得先回宰相府了。”说着俆道覆又喘了两口气才直起身子,走了两步又转身正色叮嘱,“公主失忆的样子我们都见过,现在性情突变,恐怕没那么简单。你们一定要谨慎,总之还是要将公主的安全放在第一的。” “徐先生小心,我和辛夷自有分寸。”朱瑾点头,跟着目送他出门。 “现在怎么办?还绑不绑?”辛夷沉下脸上,大刀在她背后静默得可怕。 朱瑾抬了抬手,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敌不动我不动,既然公主回避我们,那我们就观一观全局再说!” 宰相府内。 庭院幽僻处,年轻锐利的男子迎空一挥,一只白鸽扑打着翅膀飞向天际。它恍如入水的游鱼,不经意间就牵动了水波的走向。 白鸽已经消失不见,男子还笔挺着腰背遥望着天际。 这个一身精致休闲着装的男子,拥有显赫的政治家室,极具政治阴谋的天赋,将他推到帝国权力的最高处。毫无疑问,他是史上最年轻的宰相,是目前南朝中最具有权力的人。 而此刻,这位权倾朝野的人物,刚刚拥他搅动天下大局的手,放走了一只白鸽。 那只白鸽一定身负使命吧。 第493章 窥探的女子 采桑躲在拱门的后面偷偷看着这一切。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近日他频频飞鸽传书,到底是与谁传递消息? 是朝中的某大臣?还是更加见不得光的人? 说起见不得光,采桑如蛇般游走在整个宰相内,悄无声息的窥视着这里的一切。她在俆道覆身边多少年如一日的过着这种生活,早已习惯了这样连呼吸都要偷偷进行的方式。 早在多日前,她刚调查到司马元显的后院里暗藏着一个地窖,而地窖里被困着一位女子。那个女子默默的坐在黑暗中,轻轻的抽泣。 采桑为发现这样一个重大秘密而心喜,但她也下意识的隐藏了这个消息。 她受命俆道覆,在无数个夜里悄悄窥视着这个男人。在遇见他的第一天起,她就是他背后的影子,无声无息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狂傲背后的孤寂,他任性背后的颓废,他绝才背后的努力,以及他难以说出口的爱……关于世人对司马元显所不知道的一切,她都看得真切。 这种真切的了解,竟也想毒药一样在她心底无声蔓延。等她发现时,她已经违背了俆道覆的意愿,违背了自己的使命。 她想让自己回头是岸,可惜……她已病入膏肓。 就在几天前,她想更深入的了解司马元显的秘密,再次潜入那个黑暗地窖。但是,那个默默抽泣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应该不是死了吧。 他要一个女囚做什么了? “谁?” 一声轻呵惊回了采桑的思绪,她瞬间收敛心神,从拱门后走出,“是我。” “采桑……”司马元显目光幽深的看向她,默念出她的名字。 “大人,给您沏的茶。”采桑端着茶水,神态自若的走进旁边的亭子。 “放那吧。”司马元显踱步上前,轻问,“徐先生不在府里吗?” “一早出去了。” “他真是越来越忙了。”司马元显渐渐靠近采桑,意味深长道。 采桑低着头,谨慎回道,“义父要做什么事……向来是不也我解释的。” “你不用担心,我也没有问你。”司马元显端起茶水没有喝,在手指间微微晃动,撇向她,“我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 “……”采桑没有说话,依然低着头。 隐隐的,采桑甚至怀疑司马元显或许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关于她,或者关于俆道覆的真正意图。 “徐先生虽然在我们宰相府做了多年客卿,却一直都不喜欢我,也不认同我做的事。”抿了一口茶水,是异常熟悉的味道,甚至连水温都是一成不变的。他放下白瓷茶杯,步伐悠然的从采桑身边经过,有意无意的碰到她肩膀的发丝,感叹道,“现在朝中希望我死的人很多,徐先生也越发的忙了,真是不巧。” 采桑一惊,连忙笃定道,“大人,义父既做了宰相府的客卿,是不会很朝中其他势力有瓜葛的。” “没有瓜葛未必就会支持我。”司马元显看着采桑白皙的脸庞,和她始终不敢与他对视的目光,叹息道,“也罢,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恩师,若是死在恩师手中,我司马元显也是死而无憾了。” “大人请放心,您是绝对不会死在义父手中的……”在司马元显未留意的暗处,采桑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杀气。 司马元显轻笑着,他靠近采桑,在她耳边暧昧诡异的低语,“那你会帮我吗?” 低沉诱惑的声音沿着采桑的耳道,直通她的心底,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 这简直是一剂猛药,令她的呼吸都在微微颤抖,“只要大人吩咐,采桑愿意做任何事。” 望着采桑紧绷的脸,司马元显轻笑着与她拉开距离,瞬间又恢复到刚才的安然,眸光却是阴鸷锐利,“不用紧张,我对你没有要求。这么弱小的你,只会倒倒茶水,又怎能分担我的忧愁?” 被鄙视的采桑脸色更是紧绷,她动了动红唇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她想摇头,身体却僵硬得不能动弹。在司马元显的气势下,她将自己放得如此卑微。 司马元显毫不在意刚刚的是否毒辣,转身不再看她,冷冷吩咐,“退下吧。” “……”采桑愣愣的点头,像逃似的离开了庭院。 回到俆道覆居住的院子,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得令她生厌。 她虽是俆道覆的义女,却从未得到过他的关怀。在俆道覆的心里,永远都是天下、虞美人和谋权,一切的起点都攻于心计,终点都要有利可图。 他只会吩咐采桑做这样那样的事,却从未真正问过她的想法,更不会在意她的感受。他只是利用她,像是在用一个工具一样差遣她。 可是……可是她已经长大了,她是个有感受知冷暖的人,她有想要的东西,有十分抗拒的东西;会生爱,亦会生恨! 茶水还是温的,采桑缓缓打开茶壶,神色木然冷漠。她凝望着清澈的茶水,深深的凝望。 “这么弱小的你,只会倒倒茶水,又怎能分担我的忧愁……” 她真的那么弱小吗? 不,她不是,她才不是弱小的人。她知道疼痛,她懂得反抗,她可以为心中所想的,做任何事情。 司马元显的轻视,俆道覆的无情,采桑越想越恨,握着茶壶的指尖因为收紧而变得苍白。 “采桑。” 身后有人冷唤,采桑赫然一惊,险些摔了茶壶。 “义父……”采桑转身,收好双手低首退到一旁。 俆道覆大步走进屋内,看着她询问,“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看茶有没有凉。”说着沏了一杯上给俆道覆端上,心却死死绷紧,眼神不断闪动,“义父也刚回来吗?” “嗯。”俆道覆接过茶水一饮而尽,重重放到桌上。 采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请问,“公主伤得重吗?” 俆道覆忍不住叹息,“又失忆了。” 失忆!? 采桑微愣,然而她却下意识的觉得这对司马元显来说,或许是好事。然而刚闪过这个念头,心里就充满了愧疚——她是北国的公主,是虞美人的主上,是来自故国的人,她不能这么咒公主的。 “司马元显有什么动向吗?”俆道覆现在也是心烦意乱,肩上的担子重得几乎令他喘不过起来。 动向? 当然有。 第494章 海战之初 地窖里的女人再次浮现在采桑的脑海,然后她只是寒光一闪,再次深深压进了心底。至于司马元显在跟某个人秘密传递信息的事情,她也在短暂的思绪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采桑摇头,“没有,他现在做事越来越谨慎了。” 俆道覆俊逸的眉宇轻轻收敛,半是夸赞半是愤恨,“他做宰相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城府自然也会越来越深。” 采桑抬了抬眼,探问,“那义父有什么打算吗?” 俆道覆沉默片刻,手掌缓缓收敛紧握,目光冷漠肃杀,“该,趁早除之!” 采桑闻言,无声的低下头去,眼底蓄满冷冽的杀意! 孙恩自造反一来都是一路未有大的颠簸,直到与刘裕敌对。在刘裕手中屡战屡败,却也屡败屡战。他熟悉水站,即便在波澜的海上也是当然不让,被他的信徒称之为“水仙”。 而刘裕对着“水仙”向来嗤之以鼻,三战三捷后,俘虏孙恩的起义军数以万计。孙恩受挫,不得不暂时逼退,途中又遇到饥饿、疾病等天灾**,死了一大半。 刘裕再次得到消息时,他已经从浃口一路逃到临海郡。 此处靠海,地形有利于孙恩追擅长的水战。等刘裕追到时,他已百帆齐发,偌大的战船漂浮在海上,旗帜迎风轩昂,遮盖了整个海平面。 一望无际的天空下,是辽阔壮观的大海,海风迎面,刮来咸涩的味道。 人们相比于无际之海,渺小如沙粒。 而就是如此渺小的人们,为了**和野心汇聚于此,用智慧和勇气造就了两头巨怪,铺就在海平面上。 刘裕与孙恩在海面上左右对峙,原本平静的海面犹如立着两个蓄势待发的巨怪。双方共计十万大军汇聚于此,一时间平静的海面煞气蔓延,整个海面都因浓重的戾气感到寒碜。两方士兵杀气腾腾,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便可拔刀厮杀。 一位身着玄色戎装的挺拔男子正立于首舰船头,披风随风摆动,刘字旗在他头顶上方猎猎作响。一双锐利的双眸正扫视着对方的军舰,脑海里思绪翻涌。短暂的沉寂后,他抬起一只脚搭在一旁的船锚上,配金铜雕花的军靴在阳光下闪烁的刺眼的光。 他就是目前南朝晋升最快,战功最为显赫的将领——刘裕。 也许是最好了盘算,他迎着敌舰勾了勾嘴角,看着对方的数万大军犹如看着板上鱼肉。然而在下最后通牒时,他还是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右侧后方,锐利的双眸突然闪过一丝柔情。 那是天锦待的地方。 也许是失忆的原因,她在战术上面变得不再灵敏,手脚软弱无力,不能拔剑。除了那张脸,她几乎脱胎换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保留着那份从不轻易点头的傲骨。 登上战船后,刘裕将天锦安排在右后方,以确保她的安全。 “将军,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副将赵林走上前来,抱拳行礼。 刘裕回首,看向身后的大军已是大刀在手,铁骨铮铮。只等得刘裕一声令下,即可上战杀敌。 一切皆好,此刻不战,等待何时? 刘裕赫然转身,拔剑指向敌舰,大喝,“全力出击,弓箭手准备,开战!” 随着将军的一声令下,整个海平线响起一阵阵的怒吼,声震如雷! 刘军不断靠近,孙恩的叛军也奋勇上前,做最后的拼搏。 刘裕是孙恩必须要翻过的山,想要灭掉南朝就陛下杀刘裕,想要再进一步,也必须要杀刘裕。 而孙恩的存在同样是刘裕必须要拿下的基石,想要得到更多的认可,想要更加的强大,那孙恩之乱不但要平,还一定要平在他的手上。 刘裕之舰犹如离弦之箭,直射敌方的心脏;而孙恩依不是等闲之辈,从容调节队形,以包围的趋势压向对方。 副将赵林见状连忙提醒,“将军,敌方包围过来了,我们还是拉开队形吧。” “不必。”刘裕冷哼,威风凛凛,提剑直指向敌人的指挥战舰,“我们只要打沉敌人的一艘船,对方自会溃不成军。” 透着视线的直角,刘裕的剑尖指向孙恩的眉心。 一连三败后的孙恩,在逃亡中也是颠沛流离,屡遭大难。看到陡然消瘦到菱角凸显的脸,刘裕必然能猜到他此刻的强悍不过虚张声势。 这般威风凛凛的叛军下,到底能承受多少的打击会不攻自破了? 刘裕猜测,顶多也就是个主舰击沉的打击吧。 两船相撞,敌我双方的船只终于可以对接,将旗一挥,长弓停射,两方人马拔刀相向,嘶吼着砍杀在一起。 刘裕也拔刀而战,刃光一闪,鲜血喷涌而出,沾染了他线条硬冷的脸。 平静的海平面上突然波澜四起,不断有人哀嚎着坠入海中。他们多半已经战死,就算了勉强能在水中挣扎,也会被冷冽的弓箭瞄准。在行动受阻的海水里,他们就像靶子一样明确,一旦被瞄准,必然死路一条。 蔚蓝的海水渐渐被鲜血染红,就连海面上的风都夹裹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刘军战船面对叛军的包围只是量力抵制,而他们的主力真对着不断孙恩所在的主舰穷追猛打。刘裕一路冲锋,杀人如麻中,视线从未离开过孙恩的身影,对于他的项上人头,这次非拿不可。 然而,孙恩也不断留意着他,目光同意的冷冽肃杀。面对刘裕不顾一切的主力猛攻,他缓缓向后撤退,丝毫没有逃命的打算,反而有种将刘裕主舰往深处带去的趋势。 “将军,叛贼故意引我们深入,是想更好的包围我们。我们不能再深入了。”赵林砍杀了几个叛军,向刘裕靠近,大声提醒着他。 刘裕眉间紧触,目光来回打量着两个战船的速度与距离。最终心头一横,断然道,“无妨,就看是他先围了我,还是我先擒下他!” 如此赌博般的战役,将脑袋和荣耀一起系在裤腰带上的英勇,不由得叫赵林心生敬畏。 也不枉他当初义无反顾的离开安宁之地,千里追随。 第495章 撤退 随着包围圈越发的紧凑,厮杀也越是惨烈,就连腥血味也变得浓烈。 赵林在屠砍中不断留意着双方的速度与距离,而根据现在的情势判断,他们很可能在未被包围时,就能追上敌方主战舰。只要能将建武将军送上敌舰,此战胜负必分。 然而就在这危机关头,孙恩不但未露着急之色,反而停止了后撤,急速向他们迎面逼来。 怎么回事? 是逼急了要孤注一掷吗? “撤退,快撤退突破包围圈!” 什么? 真正赵林思绪时,突然传来刘裕的大喝,他竟要在这关键时刻撤退。 “将军,现在正是杀孙恩的大好时机,不可撤退。” “滚!” 赵林连忙上前拦住,却被刘裕狠狠推开。他引以为傲的将领,竟在绝佳时机里烦躁了。 顺着刘裕焦虑的目光看去,孙恩的大队舰船正避开锋芒,向他未跟来一队战船行驶而去——那队战船中,天锦就在其中一只战场内。 他在为天锦的安危着急。 就为了一个女人!? 赵林不放弃的继续力劝,甚至拦住了他的去路,“将军,夫人也是本领了得的女中豪杰,那几只敌舰不会是她对手,我们还是将重心放在这里吧。将军你看,孙恩就在眼前了。” “走开。”刘裕一把拉开了他,双眸赤红,呵斥道,“孙恩什么时候杀都可以,但是天锦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个在战乱中不顾自己性命铤而走险的男人,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身边的风吹草动,而吓得调转利刃,眼睁睁的看着敌军在追赶自己。 他疯了,他已经鬼迷心窍了。 所谓军令如山,赵林不得不夹杂着失望再次冲入战场。 海中的尸体被战舰肆无忌惮的碾压,而那些还未死的人直接被巨船的水波卷进海底。猩红的海水呛如他们的心肺,他们不得不在极其痛苦的窒息中死去,残忍异常。 立站船头的刘裕心急如焚,他何尝不知道在敌人深处突围是何其困难,放任眼前的敌人离去是何其愚昧。可是……可是这一切都抵不过他的天锦。 也许旁人不会知道,但他明了,此刻的天锦已与往昔大为不同。若是从前,他大可不用操心。不管孙恩是调虎离山,还是旁敲侧击,他都不会在意。因为论战力智谋都不弱示于他的天锦,必然会妥善解决,可现在的她,必然是做不到的。 “夫人,夫人敌人过来了……”侍奉在左右的奴婢吓得跪倒在地。 “快,快准备迎战。”天锦透着窗户眼看着敌人渐渐逼近,慌忙站起中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若不是侍女眼快扶着,险些摔下去。 窗外的走道上,辛夷一身戎装压住刀柄站立着,看着立马惊慌失措的公主极为失望。 此次出征刘裕没打算带上她,而她却要执意跟来。俆道覆得到消息还有些窃喜,跟她们讲了几个可能性,多半是指天锦公主必然要趁此机会做些什么,叮嘱她们一定要派人跟着。 然而公主却绝对了她们的追随,尤其是一贯贴身跟随她的朱瑾,言辞犀利的禁止她追随。 朱瑾被气得无法,留在了建康注意各方势力的动向,辛夷则披上戎装,一路悄悄紧跟着她。 什么大动作倒是没见识了,倒是看着公主对战事几乎置之不理,从不提任何意见。刘裕也分外保护着她,此刻刘裕难得有个疏忽,她竟然慌得连路都走不利索。 “来人啊。”天锦着急的怒喝。 “夫人。”有留守的士兵站在门边行礼。 天锦横眉冷对,命令道,“下令所有船只备战,敌人若敢靠近,全部杀个片甲不留。” “刘将军已经下令迎战了,请夫人放心。”士兵如实奉告,呵斥之下头也未敢抬。 士兵口中的刘将军自然是指刘浩轩,他是刘裕的师弟,为人忠肝义胆,遇到危机自然不必等天锦的通知才行动。 “那再传令,所有人就算全部死战,也不得投降,违令者斩。”天锦一挥衣袂,步摇在发间剧烈晃动。 “是。”士兵一惊,连忙领命。 天锦狠狠吐了口气,眼眸撇向窗外的敌舰,蓄满杀意,“下去吧。” “是。” 辛夷站在坚守的岗位,默默听着里面的动向。 公主下的命令毫无战术可言,她甚至里最基本的军事戒备都不懂,所以才下了个刘浩轩早已做好的命令。唯一值得辛夷侧目的,就剩下她慷慨赴死的觉悟,和冰冷仇恨的眼神了。 虽然性情大变,但这个女人还是向从前一样不惧生死。 敌船带来了浓重的血腥味,辛夷吐了口气,目光赫然肃杀,将大刀从腰间缓缓抽出。 虽然刘裕的大军已奋力从战争中心脱离而来,但以前进的速度和距离来判断,这边的一战是在所难免的了。 很快,隔着窗户外面已厮杀一片,分不清敌我的哀嚎声不断穿来,还伴随着血肉被撕拉开来的声音。 天锦安稳的坐在船舱内,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紧握案几上的短匕。余光处,饥渴难耐的长剑就摆放在她的不远处,不是她不想用,而是她用不了。 手中被紧握的短匕也不是杀敌用的,是为自裁做准备的。 她清楚的知道被俘虏后的下场,她不会让那些作恶的人得偿所愿的。 刀剑嘶吼声不绝于耳,外面的士兵正奋勇杀敌,天锦的内心里陡然升一股浓重的怨恨。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能舞剑? 她好恨…… 天知道她有多想将那些人踩在脚底下,或者将他们碎尸万段,可是她手脚无力,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有的,只要悲惨的过往,和无尽的恨意。 也不知过了多时,厮杀声越来越惨烈,声音也越来越逼近。忽然,船舱的门被猛烈撞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天锦赫然拔出短匕,刀刃迎向自己的脖颈。 “锦儿,不要……” 那身影疾步陡然惊喝,天锦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是她的丈夫——那个威风凛凛,一身腥血戎装的刘裕。 “阿裕。”天锦内心欣喜若狂,短匕被缓缓垂下。 望着欲拿匕首吻颈的妻子,刘裕血脉顿时扩展开来,连忙跑过去拥抱她,“锦儿,是我。我回来救你了。” 即便是在战场上,刘裕也未曾像这一刻惊魂。 第496章 海上火焰 “阿裕……”短匕迎声落地,天锦和刘裕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会赶上的。” 刘裕紧紧的拥抱着她,心痛的抚摸着她的秀发,差一点失去她的感觉再次袭来,叫他惊魂难定,“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 说着责备的话,但他的神情却是十分自责。 “我现在帮不了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累你。”天锦在他的怀中泣不成声。 她哭了,曾经那样强悍倔强的女子,终于在他面前呈现出力不从心的样子。 她竟然示弱了。 刘裕这般努力拼搏,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征服这个女人,做她心中的强者。 可正当她示弱时,他竟然没有想象中那样欣喜,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疼。 何况,她也并非完全柔弱,她还保持着那份傲骨凌冽。 “不,不用这样。”刘裕抚摸着她的秀发,叮咛着,“你不用活得如此倔强。” 月夜降临,海上的浮尸尚未打捞完成,左右飘动在船舰四周。血腥味经久不散,死亡的气息任在蔓延。 海风夹杂着鲜咸味一阵阵的吹过,战旗在风中猎猎做响,吹过士兵的身体凉意森森。 经过探子的汇报,孙恩将战船链接起来,形成了另一个庞然大物。 “将军,他们将战船连接起来了,这下就很难突破了。”赵林汇报着情况,嘴里嘟囔,大有责备之意。 刘裕没有回他,抬脚用军靴踩着船锚,凝望着海面陷入沉思。 赵林还想说些什么,被旁边的刘浩轩拉住,示意他不要打扰。 海风肆意,刘裕沉静片刻,抬头望向船头的旗帜。 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赞道,“好,连得好。” 赵林不解,左右助手纷纷投去疑惑的眼神。 刘裕一挥披风,立在船头气度凌云,大声下令道,“将船上的煤油、食油收集过来。全部倒入海中。” 下属们突然明白过来,建康将军这是打算火攻了。 但大家左右思绪了一下还是露出顾虑的神色,刘浩轩上前道,“我们船只目标太大,恐怕刚靠近他们就要发现了。” “不用靠近,派几只船向前走动五十米,然后直接向海里倒油就行了。” “啊?”赵林露出担忧的神色,“这么近,根本烧不到他们,还会殃及到我们的。” 刘裕一抬手,自信一笑,“不用担心,你尽管去做好了。” 军令如山,不得抗拒。 赵林虽有所顾虑,但也只得吩咐下属去做了。刘浩轩一直守在刘裕身旁,对从身后缓缓上前的天锦微微侧目。 那女子容貌依旧俊美,姿态倒是被从前温柔翩然了,只是行为举止从了从前的英姿勃发感,多了几分娇柔。但见刘裕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她轻轻披上,甚是温柔满足的模样,刘浩轩也不再多想,转过了头去。 深更半夜事,刘军忙得不亦乐乎。正当他们将煤油倒入水中后,奇迹发生了。 这些漂浮在海面上的油,竟被海水推向敌舰了。 原来如此! 赵林恍然大悟,原来建康将军辨明了风向,才出此计谋。 油一入海,必然随风飘动,被一路带向敌船,根本就不用靠近,更不会殃及到他们。 看到赵林在不远处向他们推动准备完成的信号旗帜,刘裕目光一凛,当即威武一呵,“派小船,放火箭。” 刘浩轩随即领命而去。 “锦儿。”刘裕牵过佳人的玉手,面露傲色,张狂道,“等会给你看一场海上的火把盛宴。” 天锦与他并肩站在穿透,洁白的月光下她莞尔一笑,宛如定格在他手心的昙花。 小船先行之后,刘裕的大部队也近悄悄的跟在后面。 等到孙恩发现不对时,迅速下令备战。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看到一支包裹着火焰的冷箭射向他射来,然而那只箭却严重偏移,连他的船都没有射中,直接坠入水中。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顿时火光四起,然后如一条地狱火蛇般,瞬间包裹了他的战船。 “起火啦,起火啦!” 一时间,战船上的士兵惊慌沸腾起来,他们极度恐惧,不知所措。只是不断哀嚎着,奔跑着。 因为那些火是从水面升起的,无从扑灭。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阎王的大手,将他们拥入怀抱。 冲天赤焰倒映在天锦的冷艳眼眸中,好像她的双眸也在燃烧。她的脸上没有惧怕,也没有同情,透露的只是被极力克制的快意。刘裕无数侧目于她,看着她被火光映红的脸上,展现着被压制扭曲的快意,心中莫名的胆寒。 “莫慌,切断后面船只的绳索,左右散去。”孙恩在船头做着最后的挣扎,他大吼的指挥。可惜,如此慌乱的情况下,命令很难延续下去。再加上风势很急,绳索又紧,在士兵慌乱到甚至投海的氛围里,真正能逃脱的船只屈指可数。 “想跑?左右包围,箭攻,一个都不许放。”刘裕拔剑一指,银月下恍如战神。 刘军士气大震,刘浩轩带人左右包围而去,很快将叛军围困在刀刃之下。 不久前还很是平静的海面,此时已是人间炼狱,火焚的火焚,厮杀的厮杀。怨喊哀嚎声此起彼伏,这……是一片杀戮的海,无间炼狱。 刘裕的主舰大胆靠近,隔着火光与敌人对峙,“孙恩,你机关算尽,此次又败于我手,服是不服?” 扫视四周,孙恩深知自己已是穷途末路,然而他特意走到了船头的最前方,身腰笔直的冷哼,“今日我孙恩败在你的手中,实乃天命,天不让我得南朝。但是南朝必亡!而你刘裕……” 孙恩顿了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未必不是南朝的灾星。” 虽是纷乱不堪的战场上,然而那样响亮的预言还是有着如雷灌顶的功效,起码深深击在了刘裕心头。 好像内心里有什么隐秘的东西被人投靠了,刘裕愤然大喝,“生擒了孙恩。” “哈哈哈,我孙恩且是可以生擒的。” 孙恩在火光冲天的甲板上放声大笑,未等士兵靠近,便纵身跳进这片燃烧的海。 敌将首领投海了,那他…… 第497章 生命的安宁 ,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一时间,船上的将领有些愣住,不知该为建康大将军贺喜还是遗憾。 赵林机敏,最先反应过来,举起大刀威喝,“孙恩反贼被逼投海自尽,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胜利庆贺之声犹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层层叠叠的向四周扩散而去。 刘裕也是欣喜,一把抱起天锦,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抬起另一只臂膀,走向众人的包围圈。 是的,他就这样肆无忌惮又光明正大的宠爱她,推崇她。不顾旁人的眼神,也不将那些繁文缛节放在眼底。 天锦被数万士兵包围着,他们注视她,感激她,叩拜她;她感受到从未有的荣光,内心激动不已。她开始痴迷于这一切,而她更加迷恋的,则是带给她这一切的绝世男子。 嫁人当嫁此英豪! 天锦忍不住笑起,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妖艳鬼魅! 苍穹茫茫,一望无际;长河弯弯,蔓延到视线尽头。 也许是从前的日子过得太快,时光难得慢悠悠的走着,才体会到生命长河的流淌,原来可以如此安宁。 山谷的河岸边,天锦坐在一方大石上。听着风声过耳,听着河水流淌,听着万物生长,听着自己的心跳;世界犹如一幅巨画,没有映入眼帘,却在心底徐徐展开,其中还有温柔的自己。 唐七坐在她的身旁,静静的陪着她,朴素的衣角在微风里轻轻晃动,恍如入山水融为一体。 “你不是这个村庄的人吧。”静默了许多,天锦突然凝望着河水静静开口。 “不是。” 耳边传来唐七沙哑的声音,他就在自己不远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因为声音受伤被毁的原因,尽管唐七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却很少说话。她问什么,他简约作答。可即便是这样,天锦依然能从他的字句里,猜出他曾走过很多路,读过许多书,遇见众多出色的人。 “你家在哪?” “兵荒马乱,没有家。” “流浪吗?” “嗯。” 天锦眼睛虽盲,心却不盲,她在微风里轻笑起,美若花芽,“你不像一开始就流浪的人,你是有家的人,还是朱门之家。” 她还是很细心的发现了,唐七侧过脸细细凝望着她,这样轻松自在又真实的笑容,他有多久没见过了。然而片刻痴迷后,他又克制地转过脸,遥望着千年山峦低叹,“朱门显赫终究过眼云烟。” 在他身上应该有个不太美满的故事吧。天锦如此想着,没再追问,她岔开了话题,空茫的眸子遥望着天际,“我以前有个朋友,贵族显赫,他也曾说过目中无权贵。可是那些入不了他眼的东西,偏偏又放不下。他说,那是他身在此位的责任。” 天锦顿了顿,又联想到自己,垂下头去,“我们都厌恶枷锁,却无法挣脱。” 心中陡然荡起一层涟漪,唐七微微侧目于清闲自在的女子,问,“那你还把他当朋友吗?” 天锦十指交叉,托着下巴,轻声阴郁,“在我心中,一直都没有将他当朋友。” 提问的男人赫然失意,就在他垂下眼帘埋过头去时,天锦又道,“他一直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唐七一惊,连心脏都在霎时间漏了一拍。 天锦垂下眉宇,低叹着,“可惜,他已经听不到了。” 两人突然沉默起来,四下的气流宁静而悠远,抚摸过他们的脸庞,又去到不可探究的地方。 “你流浪的时候去过什么地方?”天锦打破了宁静,但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柔入水,随风飘逸。 “很多。”唐七陷入回忆,“北国也去过。” “北国。”这是多么遥远的名字啊,好像已经隔了半辈子。天锦轻叹,“现在再摊开地图,已经找不到北国了。但我知道你说的是哪里。” 那是她的故国,是刚刚灭亡的地方。 而那场灭国之乱与他息息相关,当年血泪纵横的战场,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唐七假装不懂看不懂她的悲伤,侧过脸去。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天锦深深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缓缓说道,“北国有个相州城,那里有一座仙女像。” 相传很久以前,在那个地方人们以茶为生,生活淳朴自在,安居乐业。然而,这样的安宁并没有长久持续。 相州城就像遭了大劫一样,连着几年大旱,茶树纷纷枯萎,百姓颗粒无收,基业全部拖垮。那座原本富饶的城不过几年光景,便饥骨遍地,死伤无数。 就在那座城快要走向荒废时,忽然天降仙女,名曰七巧。 她乘风而来,衣袂如雾,手持一颗海龙珠,为干枯的大地降雨。救世人,活山水,让原本奄奄一息的大地,再次蓬勃生机,死而复生。 百姓们跪倒在她面前长叩不起,歌颂她、赞美她,又祈求于她。 除了种茶以外,她还教会了人们在山上种百草,磨百药。相州城在她的慈悲心下,渐渐走出死城的阴影,百姓们的生活也渐渐富足起来。 当城内再次灯火长夜不熄,七巧仙女重登天界 为了纪念七巧仙女,人们为她盖了座七巧庙,长年香火不熄。 讲到这里,天锦哽咽了,也停顿了。 她低着头,耳畔的发丝萦绕过她的唇角,一张素颜,洁白无瑕。她好像已经离开了这里,去到很远的地方;可她又好像被囚禁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结束了吗?”唐七问她。 “结束了。”天锦让自己微笑起来,“这些民间流传的小故事,往往都会有个较好的结局。” “可是我的听到故事却不是这个结局。” 天锦微诧,因为这是个很偏门的故事,并不会有多少人知道,而知道另一番结局的更是少之又少。天锦将眼眸转向唐七,却什么也看不到,“你去过相州城?” “去过,也到过七巧庙,见过七巧仙女像。”唐七凝望着她,毫无顾忌的与她对望。 也不知隔了多久了,他没这样大胆的与她对视过。 “一个人流浪到那里的吗?”天锦问。 回想到游览仙女像的那一天,唐七莞尔,嘴角透着甜蜜,“不巧,正好遇到一位绝世女子。她跟我讲的故事和你讲的不一样。” 第498章 故人相见不相识 唐七压低着声音,将那个故事以新的面貌,缓缓道来。 传闻,七巧仙女在人间偶遇一位清新俊杰的凡尘男子,他们相识相爱,约定终身。 七巧仙女信他,教他种植草药的方法,传他济世活人的高超医术。甚至是海龙珠的使用秘咒! 可是有一天,七巧仙女耕耘归来,却发现她的爱人和海龙珠一同不见了。 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了海龙珠大旱再次席卷而来,百姓们再跪在她面前哭泣着,祈求着,要求着。 失去了海龙珠的七巧仙女没有令百姓们失望,她咬紧牙关带着众人开挖渠道,将大河里的水引到各个收旱的村落里。不但解决了村庄里的危机,还彻底让人民戒掉了对海龙珠的依赖。 再后来,七巧仙女被人类欺骗的事传到了河神耳朵里,河神要为七巧仙女寻得真相,却被仙女拦下。 男子离开后仙女去寻找过,得知他是另一座城的城主。他慕名来到这里,学会种植草药的技能,偷走海龙珠是为了救另一座城的百姓。 他成了那座城的救世主,享受众人叩拜,迎娶了城里最美的姑娘,成为万人敬仰的男人。 他出现在七巧仙女面前,就是为了让她爱上自己、给予自己,然后再背叛她。 河神不能原谅一个凡人对仙子的背叛,但七巧仙女却为凡人拦下了神的趁机。 河神问仙子,为何要原谅他? 七巧仙女回答,那人背叛在先,可恨;偷取神物在后,可杀;可若要受罚,小仙愿代之。 唐七停顿了一下,故意问向坐在石块上的素颜女子,“你猜七巧仙女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锦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抬起了头,没有任何光感的双眸,迎着阳光湿润晶莹。回忆在脑海里闪过,翩翩潇洒的佳公子任然活在灵魂深处,哀伤在心底蔓延。 唐七凝望她,将她的每一份悲伤都收进眼底。 当年在木林见遇到她,英姿飒爽绝世风华。他们在也曾如七巧仙女和那城主一般,相知相许。可是家国之战,又让他们相爱相杀。 几经周转,几经生死离别,几经折磨变迁,他们肩头披满风霜,眼底擒满悲伤的过往。他们都在烈火冷剑中被褪掉一层皮囊,变换身份,目盲的目盲,火葬的火葬。 唐七微颤的指尖抚向自己的脸,然而就在触碰到面具的那一刻,好像被灼烫一样,瞬间收手。 他深深吸了口气,迎着耀眼的阳光,低声却有力的告诉她—— “因为,一生挚爱!” 如果此刻天锦能够看见,她一定会知道,正向她讲故事的唐七,正深深的凝望着她忧郁的脸庞,泪水滴落。 “种种的罪过与恨又如何……”唐七苦涩笑起,悲切的凝望着天锦,“可是我依然爱你啊。” 天锦再也忍不住,泪水簌簌而下。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那座城,回到了他的身边。将真实的七巧仙女的故事讲给他听,有意无意的说着自己的长情。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泪,所以抬手捂住了眼睛。 “你看上去很难过。”唐七向她伸去手臂,想为她擦去眼泪,却又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最终默默收回,“你想起了谁吗?” 天锦没有说话,也许已经是泣不成声,她将脸埋在手心里,默默点头。 “你还爱他吗?”唐七问着,沙哑的声音掩盖了他几近祈求般的语气。 “我恨他,我是恨他的。”天锦摇了摇头,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在很久以前我就下了决心,再也不爱他了。” “那你为什么难过?” “我为自己难过,也为另一个人难过。” “谁?” “我的丈夫……命运对他不公平。”天锦再次抬起头,湿润的双眸在阳光下晶莹闪烁,“他没有听过七巧仙女的故事,没有去过北国,他在我生命中出现得很晚,却很及时。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我了。” 唐七转过了脸,黯然伤神。 “最初的未必会是最终的,最深刻的却未必是最需要的。”唐七在山川间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这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 “那你了?你有过爱过一个人吗?”天锦与并不熟悉的男子静静聊着。 不知为何,也许受孕和目盲使她变得软弱,也许是远离世俗的山谷令她轻松自在,也许是唐七讲述了真实的七巧仙女令她感觉找到知音;原本极为谨慎的她,在唐七面前竟越聊越深。 “爱过。”唐七轻声着。 天锦睁着没有焦点的眼睛,看向他,继续要肯定的语气轻问,“你们没有走到一起?” “她嫁给了另一个人。”唐七看着水中来回游动的鱼儿,还清晰可见的石头愣愣出神,视线微微移动,就能看到天锦和天空的倒影。 水波中的天锦映衬的蔚蓝的苍穹,恍如仙子。 唐七看得有些出神,许久才说,“她告诉我,她不爱我了。” “你没有争取吗?” “我们都尽力了。”唐七苦涩一笑,“那本来就是一场灾难。” 他无奈叹息,说着放弃的话。可是爱,都是无怨无悔的,不管是不是灾难。 “我想回去了。”天锦的眼泪被风吹干了,最后的一片湿润也被她轻轻抹去,涣散的心神被她重新凝聚,她的脑海里最终浮现的还是另一个人,“我在担心他。” 唐七什么也没有问,更没有劝阻,只是默默的说,“那就回去吧。” “这里离健康远吗?” “远。” 天锦陷入了沉默,她现在眼盲,又身无旁物,想要回到建康,回到丈夫的身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送你。”唐七主动开口。 天锦心头一惊,这个唐七公子没有探听她的身份,也没有询问她为何坠崖,还一直照顾自己,竟是不求回报的帮助她。 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又怎知自己帮的一定是好人了。 天锦原本想问问他为何帮助自己,可又怕问了伤了他的一片好心。何况现在的自己确实多了不便,光靠一份傲骨,是回不了建康城的。 “谢谢。”天锦接受了他的好意,末了又加了一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唐七站起了身,轻轻撩过裙摆,任何清凉的风贴着自己的身体萦绕而过。他面朝在河流山谷,抬头迎着阳光,对着天空说,“不用谢,对我来说,这也是一种流浪。” 兴许,这也是命运的指引。 第499章 阴谋资深 宰相府内。 还是那个深邃的庭院。 一只白鸽被人扬手挥走,而凉亭红柱旁,一位气派的年轻人正开始浏览着一张纸条。 他神色凝重,只是短短一撇后,愤然撕毁了纸条紧紧握在手中。 眼波在不断闪动,憎恶凶狠甚至是极度,然而只是短暂的失控后又很快恢复平静。紧接着一边的嘴角却缓缓勾起,那张年轻俊逸的脸上闪动着阴鸷的神色。 采桑端着茶水走轻轻走进,正巧看到司马元显的笑容,不由得也跟着笑起,“大人今日很开心啊。” 司马元显转过了声,轻哼,“我们建康大将军终于平定造反,将反贼孙恩逼得投海自尽,这是国之大幸,我怎会不喜?” “这样陛下就该嘉赏他了。” “理应如此。”司马元显如此说着,眼里却是不屑之色,然而也有异样的东西在不断闪动,诡异道,“我还要亲自给他送一份惊喜。” 采桑不再继续追问是一份怎样的惊喜,因为那不是她该问的问题。她总是那么特体,平静的双眸下,闪耀着隐晦的光芒。 司马元显接过她的茶水,视线留在她的白皙的脸上。 这个女子一直以来都是默默无闻,却也形影不离的出现在他左右。很多时间里,司马元显看到她的时候都端在一壶茶,她似乎总在干这种事。茶水的味道、温度都被她掌控得很好,一次都没有过闪失。 她真是又好又无趣啊! 司马元显默默饮了一口,放下茶杯,大步离去。而采桑只是双手握着轻放在腹前,默默的目送着他的离去。 采桑从未尝试着去挽留他,甚至是让自己和他多少说一句话。因为她清晰的知道,他们之间隔得太远太远了…… 刘裕击败反贼孙恩,领大军凯旋而归。 他没有规避百姓择小道而走,反而一路威武,所到之处百姓夹道相迎。当然,他也下令十万大军不得扰民,必要时还为百姓做点小事。 也许是他相对贫民的出身,也许是他对百姓真诚亲切,这一路回归之途,为他赚足了名气,赢得众多百姓追捧。 “枭雄将军怀佳人,高冠戎马不世功。”——不知哪位文人脱口而出的谚语,在民间悄然流传,成了当时对他的最高评价。 “传皇帝手谕,建康将军见面孙贼有功,特加封,官拜下邳太守,赏银万两,珠宝两箱。望刘太守继续为国为民,尽忠职守。” 一身黑袍绣云的掌印太监,在建康城门外宣读了皇帝的宣封诏书。他捏着嗓子站在城外宣读时,后面还立着一位极为炫目的人,司马元显。 “谢陛下,刘裕必不负陛下隆恩。”刘裕单膝跪地,腰身直挺,抬手接封。 “快起来吧,刘太守。”高公公媚笑着将手谕交给了刘裕,并打算顺手扶他起来,然而刘裕并为理睬,侧身将同跪的天锦扶起。 高公公尴尬一笑,退在一侧。 “哈哈哈。”司马元显广袖长衫,大步向前器宇轩昂,“贺喜贺喜,刘太守为国荡平反贼,实乃国之大幸啊。” 刘裕看到他走进的目光不经意的撇过身侧的天锦,冷淡道,“劳烦宰相大人亲自来迎,刘裕不敢当。” “刘太守立了大功,我身为宰相出来迎一下,也是应当的。”这次司马元显更加直率的看向了天锦,然而眼神了却少了从前的炙热,重点提示道,“何况我们还是旧友。” 戎装的军人冷哼,丝毫没有旧友的样子,“刘裕忙碌,常年在外奔波,朝中事宜都有劳宰相做主,宰相大人功劳累累才是。” 刘裕说话的态度令司马元显的脸崩了崩,高公公见情况不对,连忙上来打圆场,“哎,两位大人都别客气了。宰相大人主内,太守大人主外,陛下能得两位大人相助,往后必然是国泰民安欣欣向荣啊。” 两人没有说话,但皆下意识的挑了眉头,大有互相不服之意。 夕阳的光线将两人投影拉得很长,好似两股包含澎湃的力量,蓄势待发。 天锦敛袖立在一旁,目光娇柔却阴鸷的垂下,对两个男人的对弈丝毫不无所动。 “哎哟,我怎么忘了,陛下还有一个口谕要我传给太守大人了。”可能是为了进一步缓解,高公公特意加重了口气,露出夸张的喜悦表情。目光不停在刘裕和天锦两人之间来回晃动,最终落在刘裕脸上,并欢脱挑了挑眉。 刘裕被他妩媚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特意侧身避开他的目光,“陛下,还有什么吩咐?我刘裕听候差遣。” “不是吩咐,是大喜事。”高公公一边说着还一边挥了挥手,欢喜道,“陛下听闻刘太守与天锦姑娘情深意重心心相印,特给二位赐婚。就在半月后举行,天锦姑娘的嫁妆陛下都准备好拉。” 刘裕眉目一横,并不心悦,肃穆道,“天锦本来就是我的妻子,何来赐婚之说?” “啊?这个……原来已经结为夫妇了。”高公公面色一愣,顿时露出尴尬之色,“但朝中人士也未听得喜事,想必是小办了一场吧。你看这事大家都不知道,陛下连口谕都下了,我还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刘太守就不要推迟了吧。” 刘裕睥睨的看向高公公,不愿松口。细算来,他和天锦已经结过两次婚了,如此再接受皇帝的安排,那之前的行为又算什么? 司马元显莞尔一笑,勾了勾嘴角,“高公公说得很对,婚姻乃是人生大事,那小庭院里摆了一桌酒席怎么能算数?” “就算是小庭院里摆了一桌酒席,那我刘裕也是对天发了誓的。”戎装男子目光锐利坚深,抬手指向天宇,“苍天明鉴,怎能不算数?” 堂堂七尺男儿情深义重,不愧对家国天下,依不愧对枕边佳人。此等磊落高洁不由得叫高公公刮目相看,当真不负百姓们的歌颂——枭雄将军怀佳人,高冠戎马不世功。 然而一旁的佳人却有了点小情绪,不悦道,“苍天自然明了,可那却是你一个人的婚礼。” 刘裕微愣,忽然反应过来,天锦失忆了,她并不记得当初结婚的景象。 第500章 凯旋而归 司马元显看向天锦,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连忙点了点娇容美姿的佳人道,“这婚礼也不是一个人的事,何况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能够名正言顺风光大嫁?” 如此一想,似乎也很有道理。只要能让天锦开心,就让这次的风光一嫁成为她记忆里的新起点,“好吧,那替我谢过陛下。” “那是自然的。”高公公瞬间眉开眼笑,又提醒道,“你现在还要谢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刘裕撇向眼前的掌印太监,未入朝中就能感觉到里面的纷乱复杂。 “是啊,那就是我们宰相大人了。”高公公在两人之间笑来迎去,夸过这个又赞那个,“赐婚之事是宰相大人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提出的,皇上又恩准了。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赐婚,可是天大的荣耀。” 刘裕狐疑的看向司马元显,神色警惕,不为所动。他可不会相信司马元显会善心大发! “谢过宰相大人。”天锦温婉一笑,欠身行了谢礼。 这样温柔如水的恩谢不但令刘裕没由来的反感,还得来了司马元显的冷笑。大概在两人的记忆,天锦从未如此谦卑的与旁人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天锦从悬崖下被找回并失忆后,刘裕一直认为这是他们重新开始的好机会,所以他想对她好,做一切只要能让她开心的事情。可是他们的关系不但没有被拉近,反而在刘裕心中越发的疏远。 “这次就谢过宰相大人了。”刘裕从天锦的身上收回目光,再转向司马元显时瞬间从阴郁变为冷冽,“不过我刘裕自己的事向来喜欢独断,早上大人在朝中处理事务又辛苦,以后这种小事就不劳大人操心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大有劝司马元显别多管闲事的意思。高公公尴尬一笑,任他再厚脸皮也只能无奈无话了。 “尊重刘太守的意思。”司马元显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含笑答应了他,眼角处闪烁着锐利的光。 “时候不早,我也要安顿兵,明日上朝再向皇帝谢恩。”刘裕不再与两人纠缠。 高公公也觉在两人之间摆弄累得慌,趁早散了的好,“好,那我也不打扰太守大人了。” 司马元显拂袖将手负在背后,言简意赅,“不送。” 天锦欠了欠身,随着刘裕一起转身而去。 夕阳柔光的勾勒下,那容颜倾城的女子身姿曼妙,步态轻盈端庄。再铁血军人的映衬下,宛如在悬崖上迎风而来的花。 她才和刘裕般配啊! 司马元显撇了两人一眼,也莞尔一笑的转过了身。只是在转身的瞬间,高公公留意到司马宰相的笑容,在嫣红的夕阳下,显得极为诡异与血腥。完全与朝廷上进谏时的诚然诚恳完全相反。 在权谋深处小心漫步的高公公,能够感觉到一场腥风血雨不会远了。 翻过几座坎坷的山,又走过一段漫长而曲折的路,带着无尽的执着与思念,素衣女子再次来到记忆中的街道。 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但那条熟悉的街道依然在脑海里铺开。连走到哪里会有棵树,走到哪里会有一块石凳她都明了。 偶尔有人匆匆走过的小街上,一对衣着朴素的男女子正快步走着。走得稍急一些女子似乎看不见,阳光下明亮闪烁的双眸竟没有半分焦距,但这也依旧挡不住她的神采精华。而她旁边的男子一直搀扶着她,步态稳重小心探路。那男子带着一张面具,看不见他容颜,却能从他坚韧的手骨挺拔的身姿看出,此人也绝非凡品。 “唐七,我们是不是就快到了?”目盲的女子心中暗暗推算,刚刚差不多时便问向身旁的人。 唐七抬首看去,街口就在眼前了,“是啊,走过这条街就到了。” 只要走到街口再右拐,就是建武将军的建康府了。 那里是天锦的家,也是他们最终停歇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熬街口时,一阵清晰的乐器声音传入他们耳内。这段声乐他们并不陌生,还很熟悉,每当有人嫁娶时,必然会被奏响。 唐七明显感觉到天锦的手臂颤动了一下。 建康府里真正办婚嫁的喜事。 可是,建康府的主人正是刘裕啊。他早已娶妻,他的妻子正立在一墙之外,为何府内会有这样的演奏!? 唐七看着府外挂满的红绸,本想为刘裕辩解两句,却最终因为想不出辩解的理由而重新撒了个谎,“我们……我们好像迷路了,往左边拐吧!” 唐七当时扶着天锦向左拐去,然而那女子却立在原处纹丝不动。 她站在街口的拐角处,脸上的神情从期待变为失意。她向着建康府的方向微微侧身,抬起头遥遥望去,失去光明的眸子坚定而凄切,“这条路就算我化成灰,也会随风飘至,绝不会错。” 唐七沉默,红绸随风飘动,他无从辩驳。 “建康府里在办喜事!”天锦低声说着,神情里却是突欲而出的悲伤。 有赶马的老奴从旁经过,唐七下意识的感受到一丝希望,“兴许有什么误会吧。我去问问。” 他连忙走上前去,问赶马老奴,“敢问老先生,这里面是何人在办喜事?” 老人喜上眉梢,连忙告诉道,“那还用说,建康大将军平定反贼,皇帝封他为太守,还亲自赐婚。今日正是他的大喜之日,我家大人来晚了,刚进去的时候两人真正拜天地了。这新郎官俊逸勃发,好不欢乐,哈哈哈。” 老奴说得很实诚,听他的言语,似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这桩大喜事了。 ——建康府的主人娶亲了! “天锦,或许他……”唐七走到天锦身边,看着她波光颤动的双眸欲言又止。 天锦努力抬起眼帘,狠狠吸了口气,控制着眼底的泪水别让它流淌下来,“我知道,他以为我死了。” 隔着那堵墙,天锦好像听到三拜高堂的声音。 往昔的甜蜜誓言恍如昨日,只是短短的一段分离,他就另择佳人了。回忆如风暴袭卷了她的心脏,窒息般的疼痛感融入每一滴血液,令她的世界慢慢崩塌。 第501章 虚无的婚礼 还好还好……天锦突然一阵苦笑,瞬间滚落的泪水被她快速抹掉,她很庆幸在此之前已经遭遇过谢琰的撕心裂肺,否则她一定过不了今天的情深缘浅。 “原来,这就是山盟海誓,至死不渝。”天锦闭了闭眼,再张开时,里面盈满绝望,“我们走吧。” 天锦默念着转过了身,唐七连忙跟上,“要去哪?” 从他的询问声里,天锦听到了这个男人对她的关切。 “唐七公子。”天锦突然很认真的唤出他的名字,正色问道,“我要去一个很隐秘的地方,方向位置我都熟。你若想送我,便送到此处留步吧!” 她明言在拒绝他,暗里却有挽留之意。唐七知道,她想带他去一个特别的地方,一个可能是有去无回的地方。 然而他并没有让她久等,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我还能为你做的什么吗?” 天锦神色凛然,在经历了丈夫的背叛后,她很快压制了内心悲恸,眸光里闪烁着熟悉的傲骨烈气,“若公子执意要与我走,从此我便是你的主人,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不许去。” 看着目光的坚毅女子,唐七抱手,“听候差遣!” 他选择了留下,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纯粹的去对她好,为她做任何事情;终于可以对曾经的重伤,做一些轻微的弥补。 天锦抬起左手,迎风道,“去流年记。” 火红热闹的建康府内,几百位显赫达官贵人汇聚于此。不管他们在朝堂上利益为何,为友为敌,此刻都在为同一对新人献上祝福。 瞧那步态轻盈身姿如柳的新娘子,一身刺孔雀羽的嫁衣,结满穗子的红盖头在胸前微微晃动。双手如葱,冰肌埋玉骨,未见其面,已觉倾城。而她对面牵引着她的男子,高冠华服丰神俊逸,目光深邃凌人,锋芒必先。 百官们纷纷窃窃私语,看来传闻并没有错——“枭雄将军怀佳人,高冠戎马不世功”,他们当得此名。 “礼成!新娘送入洞房。”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喊,整个婚礼现场顿时沸腾起来,嘉宾们纷纷拍手叫好,祝贺之词如浪潮般叠冲而来。 踏着层层叠起的祝贺声,她终于出嫁了。 红纱遮挡下的双眸渐渐湿润了。 作为一位女子最幸福炫目的一天,她清冷的外表下曾无比期待着一天的到来。早在少女时候,早在公主时候,她应该拥有着那场名动天下的倾国一嫁。可惜,那繁华一梦随着北国的坍塌碎裂为粉尘。而她亦落入尘埃,任人践踏蹂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身陷入黑暗的地狱,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光明。对于未来,她不敢想象,留给她的唯有颤抖。 然而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当光线再次照来时,一起已物是人非。 她知道,她再也不会遇到什么倾国一嫁了,也不再有从前的辉煌。她是满身伤痕的腐肉,小心遮掩着臭味,苟且的活着。 命运的大手还让她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便是刘裕。这个男人颠覆了从前她对因缘的想象,让她真正明白什么是被爱,什么是一段值得女人渴求的真实婚姻。 这一刻,对她而言世界是真实的,也是虚无的。她的幸福,就像建立在水面上的倒映,一旦光明倾倒,她所拥有的一切也会跟着坍塌。 而她有种深深的预感,这种坍塌,随时都会到来。 流年记。 “首领,首领,主上回来了。”流年记的管家绿云匆匆向里汇报。 今日建康府里大喜,刘驸马终于要给锦公主一个正式的婚礼了,细说起来也算是她们大喜的日子。可是锦公主却拒绝了她们的前往与祝贺。 无奈,为了锦公主的安全,辛夷不得已偷偷潜入了建康府。而朱瑾有些置气,留在了流年记里。俆道覆也趁着司马元显去祝贺的空档,带着采桑到流年记里,与朱瑾商议上面的事。 朱瑾听到绿云的汇报,很是诧异,“什么?今天不是她大喜的日子吗?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了?” 此刻,院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高喝,“为什么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声音严谨而冷冽,不怒自威。 朱瑾和俆道覆连忙走出来,竟真的看到了本该婚嫁的锦公主,在一个男子的搀扶下,稳步而来。 她一身朴素的衣着,发丝微微凌乱的垂在两步,裙摆和鞋上沾染了灰尘,似乎走了很长一段路。苍白而肃穆的脸庞素颜朝天,通身散发着不可掩盖的凛然气质。 这身装扮,这锐利的气势,怎么短短几天没见,锦公主又变了一个神采!? 朱瑾和俆道覆面向她而来,都有些愕然的停在了不远处,目光紧紧锁着她,甚至忘记了打招呼。 “怎么,几月不见,连我也不认得了吗?”一声盛气凌人的冷呵让两人如梦初醒。 对,这才是他们说认识的锦公主。 朱瑾连忙跪下,却有顾忌的撇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陌生人,改口道,“见过主上。” 俆道覆也连忙行礼,“见过主上。” 天锦没有让他们起身,一阵短暂的压制气氛后,她才缓缓开口,言语依旧清冷如刃,“这位是唐七,以后也是我们虞美人组织的人了。” 朱瑾抬头凝望着名唤唐七的人,他全脸都被面具遮挡,然而通身散发的气质竟有一种熟悉感。好像曾与他短暂相处过。 迎着朱瑾灼热睿智的目光,唐七有些刻意的避开了脸。 从面具的边角看去,面具下被灼烧过的狰狞皮肤,清晰可见。 “起来吧。”锦公主的直视着前方,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们一眼,“你刚刚说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何来之喜?我为什么不能到这里来?” “公主误会了。”朱瑾听得锦公主刚才的话,顿时明白过来,心有些惭愧,起身将她向屋内迎去,“先进了再说吧。” 天锦没有抗拒,反而任由旁人将她往内带去,目光传播的视线笔直向前,僵硬没有凝聚力。 第502章 第317真相 俆道覆瞬间就看出了端倪,惊道,“公主,你的眼睛……” 天锦顿了顿,口吻波澜不惊,“没事,不过盲了而已。” “盲了!”俆道覆重重重复了一声,眼里泛着不忍与心痛。 经得俆道覆提醒朱瑾才差距出来,握着天锦的手紧张道,“怎么会这样,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俆道覆压制着内心的翻动,一把推开她身侧的唐七,急道,“锦公主,让我个你诊一下吧。” “现在不用。”天锦抬手拒绝,“我眼睛被毒侵浊,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们先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我。” “好。” 朱瑾不由得将天锦搀得更紧了些,小心留意着脚下,将她掌心中的佳人扶进屋内。 坐在堂中央的雕花木椅,天锦眼眸低垂,窗外的光线柔和的映衬在她的脸颊,一张素颜宛若傲立于水面的白莲。 很快,采桑沏了茶水,为众人一一摆好在桌面上。 朱瑾坐在堂侧,看着目盲的天锦,忍着心痛为她解释道,“你坠崖后,驸马曾带着众多士兵下谷寻找过你,不久就将你带回建康府了?” “将我?”天锦拧出了重点,重复了一声。 “是的。”朱瑾很是肯定,点头道,“一个和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叫天锦。她与你性情相反,但一股傲气倒与你几分相似。” 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是她! 天锦身形略晃,一个含笑温婉的女子浮现在她的脑海。 那个女子有着与她极为相似的容貌,甚至还有段极为亲密的过去。 “她称自己失忆了,驸马一直百般呵护她,还将她带到战场上去。”朱瑾一时想来还有些后怕,索性真正的锦公主回来的快,没出什么大乱子,“而且她知道虞美人组织,却对我们置之不理。难不成……她也曾是我们虞美人中的一员,易容成公主的样子,图谋不轨?” “不,她不是虞美人中的一员,但她确实知道虞美人的存在。”天锦否定了朱瑾的猜测,正色断定,“她对你们置之不理,是因为她掌控不了你们。” 俆道覆微诧,“公主知道她是谁?” 天锦点头,声音轻柔却又沉重,“我的孪生姐姐,文锦!” “是她?对,我应该早点想到的,这世上唯有她与你长得一模一样。”朱瑾恍然惊醒,然而再次陷入疑惑,“可是北国亡后,虞美人中传来可靠消息,慕容冲屠了整个皇室,并将尸体分解吊在城门口。文锦公主怎么会逃过一劫?” 天锦苦涩一笑,过往的回忆再次映入脑海,“正是因为屠杀的人是慕容冲,文锦姐姐才有机会活下来。” 朱瑾眉宇微敛,并不明白,“他们暗中有交易?” “不会。”天锦摇头,“文锦姐姐身为北国最美艳的公主,为人极度清傲,绝不会和慕容冲那样的贱奴做交易。” “慕容冲心狠手辣,熙宝公主若不是得紫琦殿下相助,也早就死在他手上。”俆道覆常年身在南朝,对北国的事情只是略有耳闻,并不十分了解其人,他只能靠着理智去推断各种可能性,“文锦公主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不靠智取,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别人不可以,但她能的。”天锦垂下眉目,为过往的痴男怨女感到叹息,“慕容冲一直仰慕她。” 关于慕容冲后来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他是个杀人狂魔,是个刽子手;是大燕短命的皇帝,也是在战马上横扫沙场的绝色男子。可是鲜少有人知道,他从小被苻坚帝折磨屈辱的过去,他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的去靠近那位倾城倾国的完美公主,却被公主无情拒绝。 没有人能体会他浓重戾气下的巨大悲恸,也没有人理解他几近变态泄愤中的求而不得。 北国五公主,文锦。 那位洁白绝世的清傲公主,他曾在人群中偷偷观看的出尘女子,小心爱恋,默默倾心。 可惜,很多的情感一样,他的暗恋并没有得到回应。只有一次次冷漠拒绝,填充了天锦对他们的回忆。 “那她是怎么从慕容冲手中逃到南朝来的?这段路也不好走的。”俆道覆再次提出质疑。 站在天锦身侧的唐七从刚才见面起就不曾说话,他身姿稳重,时刻立在天锦左右。无论他们在讨论些什么,身形都是纹丝不动,极具定力。 “是啊,她是怎么过来的?又怎么会以我的身份出现在刘裕身边?”天锦垂下眼帘,细细推敲,“是谁在指使她?他们又有什么目的?” 俆道覆暗自思索,不由得心中一动,断然道,“去过灭亡的北国之地,又想对刘太守有所企图,那只有一个人很符合这个条件。”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天锦赫然抬眼,无法凝焦的双眸瞬间闪过一道冷厉的光,“司马元显!” 是的,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出使过北方的司马元显。 是他将文锦公主从北方带了回来,又找到一个好机会,利用她与天锦极为相似的容貌,将其安插在刘裕身边。 如此也可以解释,为何他执意要在朝中,为刘裕向皇帝请求赐婚的行为了。 他就是想光明正大的将文锦变成天锦,并名正言顺的留在刘太守身边。 “那公主现在需要我们现在做些什么?”一想到今天还是他们大婚的日子,朱瑾下意识陷入愤恨的情绪,“要不我带公主过去揭穿他们,毁了这场婚礼?” 毁了婚礼!? 如果事情只是像毁了一场婚礼那么简单,天锦又何必等到现在,刚刚在建康府的墙外,她完全可以那么做。 “这是皇帝的赐婚,那么多朝廷命官都在,若是硬毁,会陷刘裕于不义。文锦姐姐更会因此而丧命。何况他们已经在一起多日,又在众多人面前拜了堂……”天锦言语渐渐低缓下去,袖内的双手握拳,那澎湃又强烈的伤痛被深深隐忍下去,“事情还是调查清楚再说。” 一位是自己的丈夫爱人,一位是自己的姐姐亲人,当两人都深陷泥潭时,她不能为了喧嚣情绪,而不顾两人的安慰。 可是…… 第503章 警告 可是无论怎么排遣,她的心脏始终被一只大手捏着,窒息感越发强烈。 天锦晕眩的扶额,面色苍白,双眼无力的闭上又勉强睁开。 “公主,锦公主你怎么了?”朱瑾连忙起身上前,扶住锦公主的双臂。 俆道覆也跟着走进。 一旁的唐七见状解释道,“锦公主已怀有身孕,一路太过劳累了,先让她休息吧。” “什么?”朱瑾瞪大了眼睛,怒气盎然,“我现在就去趟建康府,将刘裕带出来。” “别,做戏做全套,现在不是时候。”天锦虚弱的抓住朱瑾,看着为她心痛的女子,内心一阵酸楚。 天锦与文锦虽是孪生姐妹,但她们的情义也只是暗藏在心底,从不袒露。或许是性格不合,或许是皇权的氛围太压抑,导致天锦没能在文锦的身上享受过姐姐的乐趣。反倒是她身边的朱瑾,一直像姐姐一样的贴心照料着她,为她的喜而喜,为她的悲而悲。 仔细思绪过后,天锦向身旁的人交代道,“你找个理由回建康府,然后留在文锦姐姐身边将事情调查清楚。再让辛夷去监视刘劳之,和他儿子刘敬宣。阿裕打了胜仗,他未必会老实恭贺。另外徐先生和采桑姑娘一定要密切关注司马元显,一有动向就将消息传递给我。” 俆道覆握紧双拳,铮然道,“锦公主放心,既然司马元显有意下手,我自然也不会再手下留情。” 采桑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的听着,眼眸里泛起晦暗不定的光。 “好了,我知道怎么做,你注意休息吧。”朱瑾看着小腹微凸虚弱苦累的天锦,眉宇紧紧收敛,总觉得至少该做些什么,起码孩子的父亲应该有所动作,“驸马那边要一直瞒着吗?” 这简单不过的问题,似乎倒将天锦问住了。 是不是应该瞒着自己的丈夫,他作为孩子的父亲有权知道真相,而以他的性情和天锦的骄傲,又怎能轻言原谅? 天锦抬起首,目视着前方,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心却渐渐敞亮。 发间的一直玉簪光泽温和,天锦道,“你先去吧,我自有安排。” 建康府,林露苑。 那位温柔如水的女子在大婚后,就住进了丈夫精心为她修建的林露苑内。长廊朱漆,假山流水,还有一年四季都会常开的三色月季。 她高盘起长发,脸颊上没了一开始的清瘦,多了几分红润更显明媚动人。 清晨的月季芬芳多姿,绝代佳人立在花旁,手中捏着一朵血红的月季浅浅笑着,也不知在畅想着什么。 “公主似乎很开心。”朱瑾缓步上前,迎上贵夫人瞬间由笑转冷的脸庞,目光直逼向她。 “我不是让你没事不要来找我吗?还有……”贵夫人目光锐利,凶狠的纠正道,“你应该称我为太守夫人。” 不知是不是明白了真相的原因,她越是凶狠,朱瑾越是觉得她脆弱不堪,“我当然有事来找你,我不但会来找你,我还要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被称为公主的人狠狠拂袖,毫不容情,“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不,你需要我的保护。”朱瑾一步一步的上前,凌厉的气势紧逼而去,言语低沉却清晰无比,“毕竟你不是真的天锦公主。” “你说什么?”玉指间的月季陡然飘落,朱瑾甚至能看到她的红唇在微微颤抖。 “你以为和自己的妹夫拜了堂,就可以鸠占鹊巢吗?”朱瑾冷哼,念出属于她的真正名讳,“文锦公主。” “你……” 对方的话宛如一柄锋利无比的利箭,瞬间射穿她心中的幻影。 其实文锦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只是没曾想,这一天竟来得如此快。快到她还没有做任何,甚至是任何防备。 “是谁利用了你?”朱瑾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紧接着逼问。 文锦侧过脸,一口咬定,“没有人利用我。” “司马元显要你为他做什么?” 朱瑾的话另文锦又是一惊。 咄咄逼人的气势另文锦的双眸不断颤动,她的红唇几次张合,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金色的步摇在她发间来回晃动,她在短暂的失态后又恢复平静,终避开了朱瑾的逼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文锦也不是如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柔弱无骨的,她到底也是在皇权漩涡中长期久处的人,不会被三言两语所吓到。 朱瑾眉宇微拧,一字一句的提醒道,“别忘了,你是靠着天锦公主的庇护才活下来的,难道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足以勾起你的羞耻心吗?” “羞耻心?”文锦转而看向了朱瑾,目光里闪烁着愤恨的怒火,冷哼一声,反而逼向朱瑾,“那你帮我去问问她,为了一个男人背叛大锦军的时候,她有过羞耻心吗?” 朱瑾面色凌厉,却没有答她的话。 文锦也不愿与她多牵扯,转身直径离去。 既然是私下底找她,就意味着她们不会下重手。然而这又何妨她的张狂,她才不会去感觉;对于死亡,她从未有的豁达。 朱瑾立在原地,眼看着文锦曼妙的背景渐渐远去。 淝水之战,谢琰之恨,是天锦心中永远也无法磨灭的痛。 朱瑾知道,每个人都有无比脆弱柔情的时候,就算曾经叱咤风云的锦公主也不例外。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幸运,在暴露自己的软肋时,会被世人温柔以待。而天锦,只是很不巧的,被划分到那个悲剧的地域里。 很多人都责备她的糊涂,可又有谁知道她的疯魔? 朱瑾理解她对谢琰的走火入魔,她更理解整个北国的败落;那一场淝水大战里上演的悲恸爱恋,不过是一个王国毁灭的插曲,那偌大王国的坍塌,怎能用一段公主的痴心轻易解释。 宰相府,庭院深深处。 “大人。”采桑端着茶水,轻轻屈膝。 年轻的男子倚在庭院里,心情愉悦。 他一身玄色华服,神清骨秀,嘴角含笑,却是阴鸷邪魅。 “他们终于拜堂成亲了,现在的刘太守一定很幸福吧。”司马元显看向建康府的方向眉宇微展,好像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了,然而转瞬间他又忧愁起来,“但是我的爱人又迷失在哪里了?” 第504章 背叛 派出现寻找的人还没有任何回应,手握重权的年轻宰相低声叹息。 采桑一边沏着茶水,一边有意无意的说道,“前几日和义父出街,无意中看到一位女子,竟与太守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和文锦长得一模一样,那不就是…… 话落,司马元显霎时一惊站起,急问,“什么?她现在在哪?” “街上偶遇而已,妾身哪里知道她会在哪?”采桑微微皱眉,甚是委屈,却又继续说道,“她已怀有身孕,身边还有人跟着,想必是某个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吧。” 怀有身孕? 司马元显的身形明显晃动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了? 他陷入了无比纠葛沉思,那到底是天锦还是旁人?那自己的内心到底是希望她是天锦,还是不是? 爱,都是无比自私又极具占有欲的,甚至容不得任何瑕疵。 “徐先生还会带你出街,看来他还是很器重你的。”司马元显撇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采桑将沏好的茶水端到司马元显面前,含笑,“不过是置办些寻常物件,算不得器重。” “这段时间徐先生似乎经常出去,来去匆匆神色不佳的,好像有什么心思?”司马元显接过茶水,却没有喝,手指在白瓷茶杯的边缘来回摩动。 采桑规矩的退到一旁,不经意道,“义父心思重,又不喜与人倾诉,采桑也不知道他遇到什么大事了?” 遇到大事!? 看似疑问的话,对聪明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提醒。 司马元显轻哼,似乎看透了什么,“你先下去吧。” “是。” 采桑行了一礼,无声退下。 “来人。”等到侍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后院,司马元显一声厉呵,隐秘处,陡然钻出一位劲装男子。 司马元显抿了一口茶水,背对着他下令,“派人跟着采桑,看她平日上街都会去哪些地方?” “是。” “等等。”那人欲走,司马元显突然叫住了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如果有俆道覆在场,就不要跟。”司马元显年轻的脸上浮现厌恶的冷冽之色,“你们的能力还不够。” “属下明白。”劲装男子点头,身手敏捷的投于庭院幽暗处。 此时,四下无限宁静。妆容素淡英气勃勃的女子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这一次她的身影尤为清晰,也分外靠近,近得好像一抬手就能抓住她。 他遥望着远方,目光阴郁,低声默念,“天锦,是你回来了吗?” 晨曦清冷,流年记茶楼还未上客,后院里倒是开始迎人了。 “公主的眼睛怎么样?能医治吗?” 俆道覆不断检查着天锦的眼睛神色凝重,朱瑾在旁看着,反而尤为紧张。 最终,俆道覆直起了身子,摇了摇头,“眼睛并没有受损,只是里面布满毒素,若不解毒,恐怕难见光明?” “寻常的药草我都试过了,并没有用。”在一旁说话的正是唐七,他的声音因为曾经的伤势而变得沙哑,平日里也鲜少与他们交流。如必须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大多也是和天锦有关。 “那就用不寻常的药草。”朱瑾并不懂医术,但她也在积极的想办法,“这事可以找潘梦鸾,他的皇宫里,必然会有些奇珍异草。” 俆道覆叹息,这毒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毒,一时间也束手无策,“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天锦坐在一旁听他们来回交流着,然而她大部分的心思还是放在了腹中传来的微弱动作。那是一个弱小又顽强的生命,正不断生长着。 “这毒……真的不会伤害我腹中的孩儿吗?”虽然已经问过唐七,但天锦还是放心不下,又问向俆道覆。 俆道覆严谨道,“从脉象和表象上来看,毒素没有游走,孩儿不会受到影响。” 听得如此,天锦终于松了口气。和孩子比起来,她能否重见光明的事情,已经被抛之脑后了。 “司马元显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吗?”天锦又问。 “暂时还没有。” “他是很有野心的人,皇帝无能,现在他把持朝政,是他一展手脚的大好时机。”天锦抬了抬下颚,红唇微微勾起,“没有动静,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察觉。刘裕、恒玄、刘劳之都是他实现抱负的障碍,他不会置之不理的。” “司马元显要对付的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他一定会撒下一张大网,不会操之过急。” “那他会先对谁下手呢?”天锦略有所思,目光随意投掷某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好像一个入迷的赌徒,自信满满的暗猜着自己的胜果。 “不好说。”俆道覆交出最可信的一种可能性,“如果文锦公主真是他派到刘裕身边的人,那他先选中的目标应该是刘太守。可是,为什么文锦公主迟迟没有动静?” “也许只是为了稳住刘裕。”这个问题并不难,朱瑾推算道,“毕竟刘裕和恒玄的势力相对持平,一方削弱,另一方就要强了。” “或者……”又一种极强的可能性闪过天锦的脑海,“他是想利用文锦姐姐,和刘裕连手?” “也有这种可能性。”俆道覆点头。 “我们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驸马。”朱瑾忍不住提醒道,“那假天锦可比真天锦温柔可人多了,驸马现在连军队都不常去了,一有时间就陪在她身边。” 天锦并没有否认朱瑾对文锦的夸奖。在北国的时候,从男性的口吻中,尽管她和姐姐有种相同的外貌,但喜欢文锦的男人要远高于她。 “她是很温柔,在北国的时候,很多人都倾慕才艺双绝的文锦公主。如果……” 如果他也是了。 这么久的朝夕相处,他会不会也向大多数男人一样,已经喜欢上她了? “如果什么?”朱瑾看向欲言又止的女子,忍不住的关切道,“公主要是担心,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找他。” 天锦并没有为这份提议点头,此时绿云端着汤药进来,“锦公主,汤药来了。” 第505章 玉簪引 唐七从托盘上端过药碗,下意识的嗅了嗅,“温度刚好,我喂你先喝了吧。” 说着就很自然的舀了一勺汤药送到天锦的唇边。 太过热情的举动惹得俆道覆和朱瑾微微侧目。 然而,这次天锦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张开嘴,她拒绝了,“让朱瑾帮我吧,你们先去忙。” 唐七握着汤匙的小勺略顿了一下,只得收回手。 “属下告退。” 唐七将汤药放下,和俆道覆、绿云一同退下。 朱瑾知道天锦有话跟她说,但还是将汤药送到她的唇边,“公主……” “我自己来。”天锦接过碗,将苦涩的安胎药一饮而尽。 接过空碗后朱瑾主动询问,“公主是有事交代吗?” 天锦无声点头,然后从黑发见拔下她往日常带的玉簪,“你把真相告诉刘裕,然后将这个玉簪交给他,约他今夜到西街河岸会面。” 朱瑾最是了解天锦的性情,立马明白过来,怒道,“你何必顾忌他们的感受?” “身边跟我的人很多,唯有你最理解我。”天锦拉过身边人的手,将玉簪放进她的手心,眼眸低垂,“我可以不顾及他们的感受大闹一场,可硬逼出来的结果再好我也不稀罕。” 朱瑾看着当年仙姿神品的高傲女子,如今也为情所困,折磨得伤心伤神,不由得叹息,“好,若驸马敢负你和孩子,我定不饶他。” 建康府,林露苑。月季花丛环绕的凉亭中,华袍金簪的美丽女子,依偎在男人挺拔的胸膛。 “阿裕……”她欲言又止,神色黯然。 “嗯?”刘裕怀抱着她,看不见她的脸,目光所到之处尽是花开甚好的地方。 怀里的妻子轻声诉道,“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害怕……”文锦低语默然。司马元显、天锦、朱瑾,还有可怕的过往,一幕幕的闪过她的脑海,更是在每一个黑夜一口一口的吞噬着她。 “我不会离开你的。”刘裕感觉到怀中的人在微微颤抖,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默默重复,“永远不会。” “可是世事难料,如果有一天我变了模样,如果有一天我犯了一件很严重的错误,你会……”她红唇微颤,说得有些急切,却又戛然而止。她不敢将后面的可能性说出来。 刘裕感受到她的脆弱,吻了吻她的额头,轻笑宽慰,“你现在已经和以前大不同了,但我还是会陪在你身边。我们是向神明起过誓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遇见什么磨难,都不会离开彼此。” “那你可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不许反悔。”文锦握紧了丈夫的手,舍不得松开。 刘裕看着她紧张的神色,不由得一笑,正色道,“神明在上,我刘裕绝不反悔。” 明明知道这是没有用的话,但文锦还是很受用的接受了,或许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原因吧。她依偎在丈夫宽大又温暖的胸怀,缓缓闭上了眼,眉间的阴郁并没有因为刘裕的盟誓而退去。 刘裕深深凝望着怀中的娇媚人儿,此刻的她,就是刘裕从前所期望天锦改变成为的样子。不得不承认,和这样的天锦相处在一起,无论在哪,都恍如身在世外险境。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再也体会不到曾经无法控制的心跳,他一度为无法控制的心跳而烦恼,而置气;而现在他又想找回从前的感觉。 是他太贪心的吗? 刘裕握起妻子纤白的玉手,放在唇上,“困了吗?” “嗯。” “那回去休息一下吧。” “嗯。” 刘裕起身,将心爱的妻子横抱起,缓缓向屋内走去。 这样宁静的下午,稀少而珍贵,圆满得像一场们。 他们彼此都异常珍惜,可身在梦中,他们又无法获得真正的快乐。 曾经一度渴望的佳人就在身边,而刘裕却有些迷失。他甚至怀疑,现在温柔如水的天锦,是不是孙恩洒在她身上的毒药起了作用。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能算是真正得到吗? 那副美丽的皮囊,被换了新的灵魂,没有了从前相知相许的记忆。 他说她是他的妻子,她便点头了;他说她是爱他的,她也默许自己爱他。这边机械而空洞的情感,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不,那不是刘裕的初衷。 他要多陪伴在她身边,慢慢指引她,至少,要让她找到一点从前的影子。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迫使天锦成为另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他的期望。 “驸马请留步。” 此事早朝刚下,刘裕回到建康府后照例向林露苑赶去。 朱瑾中途拦路,唤住了刘裕的脚步。 “有事吗?”刘裕停在走廊上,微微侧身。 朱瑾缓缓上前,有些讽刺的笑道,“驸马爷又去陪了锦公主吗?” 刘裕很快就察觉到朱瑾的口吻不对,反问道,“怎么,你不为她开心吗?” “您现在已经是太守了,手握重权,调遣数万大军。可您现在四五天都不去军营一趟,反倒整天腻在后花园里,恐怕不太好吧。” 朱瑾惯来袒护天锦,此刻从未有过的义正言辞,倒让刘裕有些不适应了,“锦儿坠崖失忆,又受了惊吓身体薄弱,我当然应该多陪陪她。” 朱瑾哼笑,质疑着,“您对锦公主的情义真是天地可表,可你现在爱着的,真的是锦公主吗?” 刘裕惊觉她话里有话,不由得呵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瑾不慌不忙,继续问道,“如果后花园里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锦公主,你还会去吗?” “荒谬。”刘裕顿时一阵怒火,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天锦,就算是她身边的人也不行,“她不是锦儿又是谁?难道我连自己的妻子也认不出来吗?” 朱瑾不为所动,反而勾起了嘴角,阴鸷反问他,“她除了一张人皮,又有多少地方和原来的锦公主相似?” 刘裕心头一凛,放缓了神色。 确实,林露苑里的貌美女子,除了一张皮囊,其他都变了。 “你说她是假的?” 刘裕心头一凛,放缓了神色。 确实,林露苑里的貌美女子,除了一张皮囊,其他都变了。 “你说她是假的?” 第506章 河岸会面 “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没有人长得相似。”朱瑾轻笑,面露凶狠之色,极为断定,“她就是假的,你应该立刻去杀了她。” 刘裕身形一顿,迎着朱瑾的杀气按住刀柄,“锦儿是和过去大不相同,但我也不会因为你一句话,而对她下狠手。” “执迷不悟。”杀气瞬间收敛,好像刚才只是说着玩玩。朱瑾无奈摇头,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她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上前去,“这个还认识吗?” 那是一支光泽温润的玉簪,刘裕每次见到它时,都是在天锦乌黑的发髻间。 “这是锦儿的发簪。”稳重如山的帅才几乎一把夺过了玉簪,仔细端详后更加确定,“这是从哪里来的?” “今夜西街河岸边。”朱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叮嘱着,“记住,如果你去了,就必然会失去后花园里的人。当然,你也可以不去,这样你就可以永远和她在一起了。” 说完,也不被刘裕再次询问的机会,转身便大步离去了。 以刘裕的聪明才智,不会不明白朱瑾传递给他的暗示。不,不是朱瑾传递给他,而是持有这只玉簪的人。 她为什么会有妻子的玉簪? 是林露苑里的人暗藏不露,还是西街河岸边的人另有阴谋? 当一个人很期待某个时间点的时候,那到那段时间的过程,是极为难捱的。 月挂苍穹,照耀着偌大繁华的建康城,走过一段灯红酒绿的道路,又穿过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街,一条蜿蜒的河流横在眼前。河面银光闪烁,两边杨柳低沉,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身骨铮铮的男人步伐稳健的走在河岸边,月光披在他的身上,宛如披了一层风霜。 河岸边没有居住人家,这里昏暗朦胧的光都来自天上。唯有一座小凉亭,透过随风晃动的轻薄纱幔,灯火跃然而出。 刘裕一身利落劲装,精眸如星,一步步的向凉亭靠近。 “站住!” 到了恰当的距离,凉亭内突然传来一声低喝。 只是简单的一声,刘裕几欲按耐不住自己要冲进去看个究竟。不是凉亭里迷离的女性身影太过醉人,而是她的声音,竟和林露苑里的女人出奇的相似。 夜风悠悠,纱幔微微晃动间,刘裕透过纱幔错开的细缝,看到里面曼妙女子的背影,恍如爱人唾手可得。 如果里面直挺端坐的女子,真如朱瑾所说,是货真价实的天锦,那她现在一定恨死他了吧。那如果又不是,如此高的相似度和深厚的心机城府,必然是不能留的。 “我已经如约来了,你又为何躲着我?”刘裕停在台阶前,目光凛然。 女子没有转过身,只是缓缓开口,“你为何来此,建康府里的女人不好吗?” “温柔体贴,甚好。” “那你为何要来?” “为了这个?”刘裕取出玉簪,月光下的暖玉通透纯粹,散发着幽深的光,“你为何会有这支发簪?” 女子不惊不喜,慢悠悠道,“一直发簪,找东市的珠宝商户,什么样子的都能做出来,并不能说明什么?” “这是我妻子发间的玉簪,你把想方设法传递给我,不就是带有目的性的约我出来?”刘裕收回发簪,冷哼,“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绕弯。” 在刘裕看不见的正面,那女子竟缓缓的勾起嘴角,是几分无奈又是几分欣慰。 都是做太守的人了,还是飒爽的老样子。 “那你也不要绕弯,告诉我,为何来此?” 凉亭里的人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执着的想要他的答案。 刘裕抬起眉眼,一只手静静的按上剑柄,“如果建康府里的人是假的,我要来此;如果建康府里的人是真的,我更要来此地会会你。我不会让威胁到她性命的人,留在这世上。” 话落,杀意四起,帷幔里的女子被他冷冽的目光死死锁住。 女子冷哼,耳畔的发丝微微晃动,“只要你喜欢,假的又如何。回去吧,我不会伤害她的。” 站在凉亭外的人被无情拒绝,然而他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退意。 “怎么不走?” “我熟悉的妻子是刚毅拔萃、好强高傲、目下无尘的绝世女子。”刘裕的声音低沉轻缓,他的思绪坠入空旷的深渊,里面蔓延着无尽的悔恨,“曾经我一度希望她能像寻常女子一样,温柔可人的依偎在身旁,就是她现在的模样。” 凉亭的女子凄切一笑,她抬手放在石桌上,身形颓靡,“所以……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快回去陪她。” “可是……”刘裕陡然扬声,坚定道。 “可是,我一直都是尊重并认可她的品行魅力的,我希望她做自己最喜欢的样子。如果她因为某些原因改变了自己,是变得完全相反也好,还是走了极端也好,我依然尊重她的选择。”威武的男子缓缓抽出了剑鞘里的利刃,迎着月光隐隐发亮,“因为我爱的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天锦!” 话落,利刃在面前横扫,飘摇的纱幔被狠狠切去,随风落地。 目盲的女子听得纱幔撕裂的声音,惊然侧身,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却依然感觉到强大的压迫力迎面袭来。 他说,“锦儿,你终于回来了……” 天锦并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转回身去,背对着他,“天锦只有一个,你怎么确定我就是真正的锦儿?” 刘裕带着一股摄魄力缓缓走到天锦身边,将发簪插回原来的位置,柔声道,“这般清傲的事,也只有我真正的锦儿才能做得出来。” 天锦闭了闭眼,指尖在衣袖里微微颤抖,她强忍着内心奔腾而出的冲动,倔强的不肯点头。 刘裕并没有强迫她转身,而是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缓缓府下身去,单膝跪地,低喃着。“对不起,原谅我……” 天锦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原有的一点愤怒情绪顿时一扫而空,“我不怪你。作为一个女人来讲,她确实比我完美许多。” 第507章 杀心 乱世无情,人生波澜多变。 无论是刘裕还是天锦,一路走来,都不是被上天眷顾的人。经历了很多痛楚,很多事渐渐也都明了了。 他们不再有那么多的愤怒,也不再轻易抱怨什么。 无论是什么苦难,相信都有它出现的必然原因。 至少,刘裕在来到这条河岸时,他重新正视了与天锦的感情,他突然明白过了,“最完美的不一定是最适合的,我只想和我最心爱的人常相厮守。” 人们在对待某些事物时或多或少都有一套自己的准则,当事物与自己的准则不相符时,又想尽一切办法的更改。然而可笑的时,当终于扭转了事物原来模样的时候,人们才终于明白,那并不适合。 短暂的沉默后,天锦低声叹息,“你会怎么处置她?” 刘裕眉心一拧,“她一定是蓄意而谋之,我必然要杀了她。” “不要杀她。”天锦按住肩膀上的那只大手,转过了身,“你不要杀她。” “为什么?” “因为……”天锦的眼眸不断晃动,来回几次都没有聚集到刘裕身上。 “没关系,你告诉我缘由,我听着。”刘裕抬手捧住爱人美丽的脸庞,那双美丽的眼睛却将视线停越过他的肩头,停留在别处。 她一定还是无法正视自己吧。 刘裕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感到羞愧,几乎用祈求的口吻道,“锦儿,看着我说话。” “抱歉,我做不到。” 天锦寻着声音抬起眼帘,清澈的眼眸里竟是空茫一片。 刘裕大惊,声音几乎失控,“锦儿,你的眼睛……” “孙恩洒向我的水是有毒的。”天锦苦涩一笑,“我的眼睛……已经盲了。” 刘裕内心一阵绞痛,握住天锦的手放在自己滚烫的额头,深深的愧疚如同火焰,将他的身体燃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不关你的事,战场无情,这只是意外。” 不,这关他的事。 天锦将此事看得很释怀,但是刘裕清楚的紫东,他有着难以推迟的重大责任。 是他为了一己私心放了孙恩,才会使得天锦落难,以至引发后面一连串的事。她本可以不用受那些苦难的,都是他……这些苦难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天锦勾起刘裕下巴,让单膝跪地的刘裕视线看向自己的小腹,然后轻轻抚摸道,“他没有事。” 他没有事!? 刘裕看着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心头一愣,又见天锦含羞轻笑的模样,眼角温暖慈爱,顿时明白过来。这一刻,生死无惧的男人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锦儿你,你……” 在他颤抖的声音里,天锦能够想象到他此刻既是欣喜又是激动的复杂神情,“你什么,你要当爹了。” “我、我……” 刘裕抬手小心翼翼的伸向天锦的肚子,然后就在碰到的那一刻,又像触电般收了回来。他竟生怕自己粗糙的手,伤了那个脆弱的小生命。 他要做父亲了…… 这太神奇了。 他做了那样重伤锦儿的事,但锦儿还是给他带了天大的恩赐。她在重伤目盲的情况下,任然在孕育着他的孩子…… 刘裕握着天锦的手,深深的按在自己的唇上,“锦儿,对不起……” 此刻,如果天锦能够看见的话,她一定会看到一个威武不屈的大男人,眼底噙满泪花。这一刻,他非常非常的欣喜,但天锦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惊喜,他的内心里就有着多深的愧疚。 那愧疚就像地狱伸来的巨手,狠狠捏住了他的心脏,令他陷入窒息般的疼痛。 天锦被刘裕的狂喜而震撼,顿时觉得这孩子以后必然有个宠他之极的父亲;但她却感受不到丈夫内心深处的愧疚,她不知道,光明的背后还暗藏着一片黑暗。 “快起来吧。”短暂的微愣后,天锦含笑着扶住他。然而刘裕还深陷在漩涡中,无法自拔,不断道歉着,“锦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 天锦以为刘裕在为迎娶假天锦一事深感自责。一想那并不是刘裕的错,此刻他又如此愧疚痛苦,向她下跪认错,索性也原谅他了。 “好,我原谅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要杀了那个女人。”但她还是趁机提了一个要求。 刘裕微诧,“为什么不能杀?” “她叫文锦,是我的孪生姐姐。”天锦道出真相,再次扶住那双结实的手臂。 “孪生姐姐?”刘裕终于起身,坐在了天锦的身侧,环过她的腰身时还刻意留意了她的小腹,“难怪长得与你出奇的像。” “其实细看文锦姐姐是要长得比我美的。”天锦顺势依偎在刘裕肩头,安全感如潮水般袭来,这一刻什么恐惧不安都没有了。烛光映衬在她的脸上,她缓缓说着过去的事,宁静而安详。 “她知书达理才华横溢,性情孤傲姿态优美,其实她是位十分优秀的公主。但在乱世之中,到底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天锦低叹,“若不是迫不得已,她才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做出取她人而代之的事。” “你是说她被人利用了。”刘裕听出了天锦话里的意思。 天锦点头,“这是必然。” “会是谁?” “司马元显!” 天锦一道出他的名字,刘裕心中顿时豁然。连想起司马元显对他的安排,什么疑问都迎刃而解,不免愤然,“我就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没安好心。” 刘裕原本就知道司马元显对天锦有好感,此刻像皇帝请求给他们赐婚,还以为他死心了,没想到竟中了他自谋自划的另一场阴谋大戏。 也怪他,竟然就没有多想。倒头来,原本是打算给锦儿补办一个盛大的婚礼,结果反而成全了别人。 刘裕叹了口气,看着目盲的天锦心如刀绞。不免宠爱又心痛的将她横抱到自己腿上,紧紧拥抱着她。 此刻的天锦靠在刘裕身边无限的近,一抬手就能抚摸的他挺拔的鼻梁,硬朗的轮廓,和他因为愤怒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第508章 合谋初定 天锦的手按在刘裕的肩膀,动作很轻,却有种无以言喻的力量,“他现在位高权重,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单打独斗实为下策,你要找一个帮手才行。” 刘裕思绪略动,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人,“恒玄!” 天锦点头,双眸锐利,“沐倾城一直在恒玄身边,何况我们以往还有一段交情。他的实力越发出众,如能得他相助,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你太低估恒玄和沐倾城了。”刘裕沉下声音,并不十分认可迎刃而解的可能性。 天锦蹙眉,“倾城?她有何不妥?” “她是极具野心的女子,甚至要在恒玄之上。”刘裕如此断定。 天锦听后莞尔一笑,并没有要有心提防的意思,“人有野心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我看得出来,她对恒玄动了动了情,自然一心要帮她。但若说要背叛我,应该是不会的。我信得过她。” “不管信得过还是信不过,现在我和恒玄都是需要彼此的。”这一点刘裕还是认可的,“回头我写封信给他。” “我也会跟倾城联系一下。”为了能让联盟更加顺利的达成,天锦还得对沐倾城有所交代。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操心我的事。”刘裕听闻不但没欢喜,反而皱起眉头来,“这么好强做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地贪图一下享乐吗?” 天锦轻笑,美若繁星,她看不见刘裕,只能用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脸,“能一直留在你身边,就是一种享乐啊。” 凝望着她眼底无处安放的光芒,刘裕心痛无比,他握住天锦的手,放在唇边,“跟我回去吧,天锦。” 怀中原本喜悦的人突然犹豫了。她收回了手,轻轻放在腹前,眼底光芒闪动,神色复杂。 “你是在顾忌文锦吗?”刘裕道。 天锦垂首,“她毕竟是我的姐姐,现在……” 两人性子都甚为高傲,现在见面,光想想都觉得难以面对。 刘裕冷哼,“我可以不杀她,但可以赶走她。” “你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天锦连忙摇头否定,“司马元显会轻易放过她吗?她自己在南朝要怎么活?” “可是你现在看不见,又怀有我刘裕的孩子,于情于理,我绝不会把你丢在外面。”刘裕的态度也十分坚定,他已经对不起天锦在先,怎么能将她像美妾一样养在外面。这对一个女子来讲,是多大的屈辱。而他又怎会冷血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顾!? 天锦知道这样不好,但见刘裕如此态度,也就心满意足了。她不但没觉得多委屈,反而安慰起对方,“我并没有被丢在外面,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 “好,知道你固执,既然这样,那我也搬出来住好了。”刘裕置气起来啥也顾不得,只要能守在锦儿身边,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下天锦就着急了,“你……你现在是太守,搬出来不是引人注目吗?还怕别人招不得理由弹劾你吗?” “那又如何,谁让你这么倔强。”刘裕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再说,谁规定太守一定要住在自己家里的?” 确实没人如此规定,但他行事如此张扬,无疑是给司马元显下手的机会。 “算了,你的脾气也好不到哪去。”天锦叹息一声,最终妥协,“就回去吧,反正我跟她……迟早是要会面的……” 天锦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耳边的欢喜之声,“锦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理那个文锦半分。我想你保证……” “好了,好了。”听那声音,刘裕是又被兴奋给冲昏头了,天锦连忙打断道,“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天锦动了动身子,欲要从他腿上站起,结果被刘裕一把按住,“别动,现在天黑,我抱你回去。” 说着天锦自觉身子一轻,竟被他横抱起。 微风透过纱幔吹来,清凉畅爽。 天锦在丈夫怀中苦涩笑起,“对我来说,天明天黑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至少此刻,我想抱着你走。” 受过那么多的苦与累,经历过一次次的离别又重逢,千言万语最终汇聚在刘裕的心中,宛如一束闪耀的光,填满他的心房。 这一刻,他拥抱了生活,也拥抱着一个全新的生活。 天锦轻轻勾起嘴角,将头靠在刘裕肩头,最后一次提醒他,“想好了,别后悔。” 刘裕笑着一哼,有苦涩有甜蜜,而更多的却是历经风雨锤炼后的幸福感。 ——“从前是你,之后都是你。” 早朝归来后,阳光已是灿烂。 林露苑的贵夫人撩起裙摆,轻缓的走到一束月季花前。花儿芬芳灿烂,人更是美若天仙。 余光一抹处,一身朝服的男子立在门前,目光深邃又悲怜的看着她。 “来了。”女子侧过身,目光游离到他身上。 刘裕没有再向从前一样走过去,他只是站在林露苑门槛的外面。当他得知真相时,他对文锦的存在和用心是愤怒的。可当她鲜活美艳的站在自己面前,用那双明媚又阴郁的眼神看向自己时,再多的愤怒也都一扫而空了。 或许天锦说得没有错,她没有更多的选择。在乱世浮沉中,她只是随风飘摇的蒲公英。风向哪里吹,她就只能往哪里去。 文锦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已经败露,她含笑凝望着自己的丈夫,也没有要迎上来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等他向自己走来。 她还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不会再靠近她了。 刘裕的心里一阵感慨——正如天锦所说,纵然她手无缚鸡之力,到底还是位孤傲的公主。细想想与她相处的那些天,每每都是自己主动找她、呵护她;她从未像那些花蝶般的女子,迎面扑向他、讨好他。 阳光下,她亭亭玉立,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如果不是因为战乱,她站在宫闱深处的台阶上,该是多尊贵的女子啊。 “愣着做什么?”文锦见他久久不动,含笑轻问。 刘裕冷着脸,理智的收起怜悯心,沉声道,“从今天起,你不可以走出林露苑一步。” 第509章 镜花水月梦一场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为什么?”文锦眉头轻动。有些诧异,神色却保持得极为稳重。 刘裕不愿与她过多话语,直接冷喝,“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不杀你也是看着天锦的份上。” 天锦? 文锦发间的步摇微微晃动,“她回来了……” “是的,但是你不可以靠近她。”刘裕用十分戒备的口吻警告她。 既然天锦回来了,想必他也知道自己是天锦的亲姐姐了。她什么也没做过,相比于满手鲜血的他们,她连刀柄都没有握过。可是…… 这样薄凉的态度,如刀刃一般扎进她的心头。 “我是她的姐姐,为什么不能靠近她?” “你很危险。”刘裕如此给她下了定义。 危险!? 是的,她不是个强者,在乱世里没有任何的话语权。她守护不了自己的国家,守护不了自己的子民,可是她身上的每一道伤口,无一不是那些所谓为国为民的强者留下的。 这些自负正义的面孔,在她看来有几个不是虚伪、狰狞,令人作恶。 文锦苦涩轻哼,“她回来了,我就该消失了……你当我是什么?” “我曾当你是天锦,你不就是以这种身份靠近我吗?”刘裕决然。 不得不承认,在和文锦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刘裕在她身上挑不出任何不是。甚至在内心里对她有着较好的评价。平心而论,若不是司马元显的利用,她或许能嫁给一位优秀的男人,成为一位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好母亲。 是的,刘裕对她的处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公平的。 “我就这么不讨你喜欢吗?”文锦的眼底擒满泪水,却又抬眼狠狠的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我是不是比不上她?我不会舞刀弄枪,我没有那种利用价值对不对?” 她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很可怜,更不想用泪水博得别人的怜悯,可她强忍着不流泪的模样,反而叫人莫名的心疼。 刘裕凝望着被战火蹂躏的倔强,不由得放缓了语调,“不可否认,你有你的好,但是我刘裕这一生,只会爱天锦一人。你不是天锦,便什么也不是了。” 不是天锦,便什么也不是…… 天锦天锦,又是天锦。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不断拿她们做对比。那些恶心的男人,聊聊政坛军事就抬天锦,花前月下攀裙带就颂文锦。她们两似乎总处于势均力敌的阵势,而这一次她竟输得一败涂地。 文锦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我们是拜过堂的,我们是皇帝赐的婚,我们是夫妻!” “是的,我们拜过堂,我们是皇帝赐婚。但都是以天锦之名!”刘裕不得不再次提醒她,同样也在提醒自己,“没有了这个名字,你只剩下阴险与欺骗。” 一股浓重的恨意赫然在文锦的心里报复,她死死盯着刘裕,双眸在阳光的反射下犹如被烈火包裹,狠狠道,“你这样对我会遭报应的。” “……”刘裕眼看着文弱的她,被恨意包裹吞噬。有那一瞬,他几乎要冲过去,拉住她的手,将她带离炼狱。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与折磨,能不能走出来还得靠自己。 他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伤害更多的人。 “你好自为之。”末了,刘裕丢下最后一句,拂袖离去。 刚刚还被侍女夸赞的林露苑,此刻就成了话里的囚笼。 文锦愣在原地,眼底痛苦的泪水倒映着四处的繁花,而最深处的地方弥漫着浓烈的阴郁、黑暗与仇恨。 自从亡国后,她就从未离开过炼狱,并要一直待在里面! 天锦的回归,将她最后一丝光束也掐灭了。 建康府,舒望苑。 这是建康府里深处的一个小别苑,平日里来此的人就不多,装饰朴实,环境清净。天锦回来后并不想多生事变,刘裕也不想她成为司马元显的苗头,就暂时住在这里。 “公主。”朱瑾快步跨进屋内,对着铜镜前的女子行了一礼。 “阿裕早朝回来了?” “是的,一回来就去了文锦公主那。”朱瑾刚刚从那边回来,赶在刘裕到舒望苑向天锦汇报情况。 天锦微微动容,但也只是轻应了一声,“哦。” 朱瑾随即汇报道,“他禁了文锦公主的足,以后不得踏出林露苑一步,也不让人进去。现在正往这边赶来。” 禁足了?她一定会生气的。 天锦叹了口气,思来想去在司马元显未倒台之前,确实要切断她和司马元显的联系。否则不仅仅是文锦,对于整个建康府来说都是危险的。 “也好。”文锦点头,“省得多生事端。” “另外,今天早朝驸马被人弹劾了。” “谁?” “司马元显。”朱瑾将一早收集来的信息,一条条的汇报给她,“他弹劾大人贪慕美色,不理军事,行事懈怠。” 天锦面对着铜镜轻缓,“确实如此。” 此时,朱瑾站在旁边没有接话,为她梳头的侍女也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整个屋子突然安静下来。 不过短暂片刻,天锦发丝微动,有人为她插上了一枚发簪。动作轻柔,无声无息。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温柔,升了太守反而心密了。”天锦莞尔一笑。 为她簪发的人有些诧异,“你知道是我?” “当然,你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只要你靠近,我不用眼睛也知道。” 看着如此熟悉自己的妻子,刘裕心头一暖,俯首吻向她发丝,“以前是我不够体贴,让你白白受那么多苦。” 此刻的天锦明明已是心花怒放,却强忍的欢喜低斥道,“你现在也不用太体贴了,我生活还是能自理的。下了朝就该去军营看看的。” 烈妻的话顿时扫了刘裕的兴,也像调皮的孩子般嘟囔道,“下午再去也不迟。” 天锦不依,随即为他分析道,“司马元显已经在朝中弹劾你了,你虽然立有大功,但在朝中势单力薄,而他却可以一呼百应。那些文臣几乎都是他的人,你在建康最好不要跟他对着干,恒玄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收敛一点好。” 第510章 名医治眼 早朝刚发生的事,远在府邸的妻子立马就知道得清清楚楚,还替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就好像自己时时刻刻都被一双眼睛给盯着,甚不自在。 刘裕撇了朱瑾一眼,不悦道,“你消息倒挺快。” “又不是第一次了。”天锦毫不避讳的承认。 刘裕坐到一旁,几分劝慰几分埋怨,“怀孕了就该在家里静养,那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如果不想让我.操心,以后早朝后就去军营阅兵,别一股劲的往家里跑。文官都没你跑的勤。” 天锦拿自己的丈夫打趣,刘裕只是垂头叹息。 天锦转向刘裕,摸索着拉住他的手,“怎么,我的态度让你不习惯吗?” “我只是在想,果然这样说话的才是我的锦儿。”刘裕莞尔一笑,抚摸过天锦的脸庞,宠溺着,“司马元显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 “为什么?” 刘裕看着天锦妆容素淡的秀美,笃定道,“其人用心不正。” “他用心不正我也不是刚知道,朝中也不止他一人用心不在,你为何偏偏点他的名?” 很显然,刘裕刚才的回答无法搪塞天锦,但他又拉不下脸面说出真话,只又含糊道,“你知道的。” 这话口吻怪异,听起来也怪,感觉在吃醋。 当初天锦在宰相府居住的那段时间,司马元显对她是另眼相看,后来对她的态度更是好过常人。刘裕八层还将此事记在心上。 “我不知道。”天锦甩开刘裕的手,郑重声明,“在我看来,他也别人并无不同。” 刘裕看向微怒的天锦顿时觉得她可爱无比,正打算道歉时有侍女来报,“张大夫来了。” 张大夫是刘裕特地为天锦去请的名医,连忙起身道,“让他进来。” “见过太守大人。”屋外很快大步跨来一位老者,鹤发童颜,精神极佳。 “嗯。”刘裕转身牵引过天锦缓缓走出里屋,向目盲的她介绍,“这位张大人是建康城里的名医,让他帮你看看。” “嗯,那有劳了。”天锦并没有因为他是名医而急切期盼,同样也没有露出悲观之失意。她坦然相迎,在刘裕和朱瑾的搀扶下坐到了前厅去,好像眼盲对她来说只是很小的受凉之症。 如此泰然镇定的面对人生起落,刘裕不由得又对她添了分敬意。 张大夫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太守大人面前镇定自若的打开医箱,为目盲的女子诊脉看病。 不多时,张大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叹了口气。 刘裕眉头紧皱,倒是天锦反而安慰起对方来,“这是中毒之症,确实难医,张大夫不必为难。” “确实如姑娘所说,这毒一时半会怕是难除,索性毒素并不扩散。”张大夫开始收拾东西,看情况似乎连个药方都不打算开了,“现在姑娘有孕在身,还是诞下麟儿后再用药吧。” 如此说法,也跟俆道覆和唐七的口吻相一致,天锦点头,并不沮丧。 刘裕很是担心道,“那生下孩子后能不能医好?” 张大夫摇头,“老夫不敢保证。” “有那么难医吗?那些名贵的解毒药草也不行吗?” 刘裕更是着急,而张大夫依旧摇头,“是药三分毒,就算是名贵的草药也不能乱用。这毒怕是偏方调配,没有专门的解药。” “什么意思?你是说她眼睛没救了?”刘裕一时激动得大吼起来。 天锦连忙拉住身边躁气的丈夫,柔声着,“阿裕,不要为难张大夫。” “大人心急,老夫是明白的。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将药箱收拾好,才不紧不慢的说出这番话。 刘裕心头一凛,忙问,“你说,到底怎么弄?” “如果能得到这份毒药的配方,或许能根据配方研制出解药。” 张大夫提出了可实行的方法,刘裕却是愣住了,语气也跟着滑落,“好,我知道了。” 朱瑾紧紧锁着刘裕的神色,见他忽然颓靡起来,眉头微微收敛。她隐隐感觉,刘裕似乎在隐瞒着什么,而且是和孙恩的毒有关。 “姑娘需要静养身体,老夫先告退了。”张大夫重新跨上药箱,向屋内的两人行了告退礼。 守在门外的侍女将他送了出去。 刘裕无力的坐到凳上,扶额沉沉叹息。 天锦却是轻笑着打趣,“别在我身边叹气了,都要被你吹受凉了。” 目盲的人笑得从容,在她身旁的人反而陷入伤痛,惭愧万分的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锦儿……” 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唯剩下忧郁的叹息,在天锦耳边徘徊。 “没关系,只要孩子没事,我就心满意足了。”天锦抚摸着小腹,柔声安慰着丈夫,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刘裕捧起她高洁如玉的脸庞,无比沉重道,“放心,你一定会重见光明的。” “听你这口气,就不太像让我放心的样子啊。”天锦握着丈夫宽大的手,呵护进自己的手掌心,努力将目光落在刘裕身上,叫他宽心,“好了,唐七和俆道覆已经在帮我研制解药了,这么多人为我.操心,我想瞎都不行。” “唐七是谁?”这个名字很陌生,刘裕不由得多心一问。 天锦解释道,“一个流浪大夫,当初就是他一直在谷底照顾我。” “哦,改日我去谢谢他。”刘裕点头,默默的将此名记下。 “嗯。” “好了,不打扰你了。我去军营了。”刘裕心事重重的站起,要向天锦告别。 天锦欣慰一笑,起身送他。 刘裕走了两步,又在朱瑾的面前停顿下来,叮嘱道,“不要让她太劳神了,安心休息。” 朱瑾眉头一动,她可不是端茶倒水的普通侍女,从刘裕的言语神色里,分明有警告她不要向天锦胡乱传递消息的意味。 说到底,这男人就算再爱一个人,也是不喜欢被她全盘掌控的。他更喜欢,能够守护她的感觉。 朱瑾没有辩解,低首答应,“是。” 天锦在一旁没有说话,刘裕的那点心思,她心里明了得很。 听着他稳健有力的步伐越行越远,天锦摇头轻笑,“瞧他紧张的,看来以后有些话还是别说给他听了。” 第511章 互谋互利 朱瑾凝望着远去的背影,许久道,“他不希望你搅进那些浑浊的事件里,他比之前更紧张你了。” 天锦迎着阳光向前跨了一步,让温暖的光芒照耀到她的全身。 灿黄的光线在她周身打出一层唯美的光晕,美轮美奂, 她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笑容宁静安详,抬手凝望着茫茫天际,说道,“是啊,可能是做父亲了吧。” 有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每个人的生活各不相同,总有人过着众多人渴望而不可及的生活,拥有着众多人哄抢的资源。但这并不表示他会过得很快乐,因为闪耀的背后必有阴影,烦恼无处不在。 宰相府内,庭院深深。 “宰相大人不用担心,一个小小的刘裕,不成气候。”一位黑须男子身着朝服,规矩的坐在石桌前,恭敬说着。 “斩草都要除根,何况是手握重兵的人。”凉亭的边缘出,年轻俊俏的男子倚着圆柱半躺坐着,休闲纨绔的模样叫人难以想象,朝堂的命脉会掌握在这个年轻人手中。 “要除掉刘裕还很简单的,外有恒玄作乱,正好可以让刘裕去抵制。” 恭敬提议的是刑部温大人,他熟知朝政,为人狡猾老道,一早就站了司马元显的队伍。现在司马元显得势,他自然也就备受重用。只是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比如刘裕与恒玄之间的关系,司马元显与他们三人的关系。 司马元显听后不为所动,轻笑道,“温大人想得太简单了,让刘裕去抵制恒玄又要拨动一匹兵马,表面是给他苦差事,可若他有能力吞下,恐怖江山就要移位了。” 司马元显说得并非危言耸听。刘裕与恒玄都不是池中之物,两人表面没多大交情,但若真让他们两人回合,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温大人并未反驳,不是他胆小到连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而是司马元显的深谋远虑,远叫他人之上。否则也不会十七岁的年龄里,掌权朝政。 “那也不成问题。现在这个皇帝跟木偶没多大区别,重权都在司马大人您的手中,您想做什么,谁敢阻拦了?” 司马元显是年轻冷冽的,含笑的嘴角挂着阴鸷的神韵,把玩着花朵的玉手渐渐收紧,“兵权,自然还是要握在自己手中才好。” 温大人也是冷冷一笑,心中大概有了数,然后又继续道,“今日早朝刘裕又向陛下提了军饷的事。唉,这军饷半年拨一次,往年都好好的,怎么自从刘裕接手后怎么就不够了?” 温大人暗示刘裕是贪婪的,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之所以要军饷是因为之前领兵的人克扣军饷严重,才到了他手中不得不一而再的向朝廷索取缺失的部分。 司马元显听出了机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那这事得好好调查一下才行。” “大人放心,一定给您办妥当。”温大人笑得更是奸诈圆滑,这种栽赃陷害的事,他有一百种方法能做成,“那恒玄那边造反的事……” “先派刘劳之顶着吧。”事情并没有紧急到那种地步,司马元显撇了对方一眼。 “属下明白。” 扑簌簌。 一只白鸽从高处落下,稳稳的停在凉亭围栏上。司马元显抬手抚了抚它,然后将它腿上的字条抽取了出来。 温大人知趣的坐在那,无声喝了口茶。 茶香浓淡适宜,多一分则嫌重,少一分则嫌淡,可见泡茶的人心思细密。 司马元显快速的浏览了信息,然后又轻轻合上,表面不动声色,眼眸里却是晦暗不定。指尖的字条也被他死死握紧,玉白的手指骨节清晰可见。 沉默片刻,司马元显看向恭敬的长者平稳说道,“军饷的事怎么行动你先和其他大人商议一下,找个好日子一起弹劾他。” “是。”温大人起身行礼,知趣道,“那属下先告退了。” 司马元显手中抚摸着白鸽沉默不语,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温大人只是撇了年轻佳公子一眼,只觉一股戾气环绕在他周身,杀意浓重。那种纸条似乎传递了很重要的信息,但他不愿说,温大人就不会问,这也是生存法则之一。 客人离开后,采桑随即从院外走来,行了一礼后开始撤茶。 “采桑。”司马元显突然喊了一声,采桑连忙放下手中的事物,“今年多大了?” 采桑微愣,但又很快调整过来,“十七了。” “嗯,也不小了。”司马元显并没有看向和对话的人,反而遥望起远方的天际,怅然道,“你说,爱一个人是成全了,还是占有了?” 采桑顿了顿,然后小声回答,“应该是成全吧。” “是吗?”司马元显轻哼,反而质问,“那你怎么知道别人可以给她幸福了?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能做得更好了?” 采桑无从答话,红唇张了张,只是低声道,“……妾身愚钝。” “所以,真正的爱应该是占有的。人性本来就是追逐想要的东西,说什么成全,不过是爱得不强烈。”司马元显抬手挥向天空,放飞了那只白鸽,优雅阴鸷的勾起嘴角,“过程可能会痛些,但结局必然是好的。” 采桑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完全赞同,“或许吧。” 司马元显撇了她一眼,不屑道,“不怪你,你的人生很平庸,又怎会明白这个道理。” 采桑没有接丈夫的话,只是双手握在腹前陷入沉默。她真的不明白吗?她真的看上去很蠢吗?可是,为什么她看到司马元显的时候,总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年轻又跋扈的宰相此刻露出难得的宁静与温柔,他看向跟着自己许多的女子,没由来的一阵慈悲感,“十七了,你跟着我就是浪费大好年华。给你另安排一门亲事吧。” 让她离开宰相府,离开俆道覆,这是唯一能为她做到的。 然而采桑听闻后迅速跪下,埋下头颅,“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她没有说感谢的话,竟然第一次拒绝了他的要求。 “我会和徐先生商议的。”司马元显不再看她,低叹,“放心,宰相大人安排的人家,必然不会差。” 第512章 相见相恨 “采桑不愿。”秀气的女子跪在地上,执意不改口。 司马元显轻笑,“为何不愿?女人不就想要个好归宿吗?” “采桑不懂人世情爱……只想留在宰相府,留在宰相大人身边。”既然觉得她不懂,索性就让她蠢到低吧。 司马元显不得不冷冷的提醒她,“你错过这次机会,不一定就会有下一次了。” “采桑明白!” “随你吧。”年轻的宰相不再逼迫她,只是抬了抬手,收起了温柔,“退下。” 采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吐了口气,起身撤过茶杯,缓缓退下。 深深庭院里静谧安宁,司马元显依靠在栏杆上,捏着那团小纸条,喃喃低语,“你一定回到我身边的!” “天锦……” 文锦被禁足后并未吵闹,而她贵夫人的身份已经得以保留,不过还是已天锦的身份对外宣称。 一只白鸽扑簌簌的落在月季花的枝头,花瓣洒落一地,宛如少女的血泪,艳红凄切。 林露苑里并没有人,文锦还是下意识的环顾了四周,才轻缓的走过去,抓住了那个丝毫不惧怕她的白鸽。 林露苑门口,一道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过。 “天锦。” 傍晚闷得慌,天锦想在后院里走两步,结果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林露苑。 一声轻唤,好像隔了很多的人和事。 天锦停下了脚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侧身。这一刻,她有些庆幸自己是目盲的,这样就可以不用看见她一身太守夫人的得体装扮。 朱瑾撇了文锦一眼,尽管她的面容与天锦极为相似,但她的美貌却是摄人心魄令人胆寒的。 文锦将手中的某物很自然的放进衣袖,天空中一只白鸽悄然远去。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清冷的问候,随风飘零,落在青石板的地上,破碎成冰花,寒到了心底。 这是熟悉的声音,却不再是熟悉口吻,似乎也不再是那个熟悉的人。 天锦没有向久别重逢的人展露笑颜,她很想去迎接她的到来,很想去拥抱她,可是到底是生分了。她能给予的,只有简短的寒暄,“这林露苑比不得皇宫,不知道姐姐住得可习惯。” “哈哈哈。”文锦突然哼笑起,厉色嘲讽道,“习惯?你是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吗?因为有你,我才有了这个落脚的地方;因为有你,我才能苟活到现在。” 天锦突然一阵心痛,她看不见姐姐的面孔,脑海里却浮现她被乱世踩踏,不得不扭曲苟活下来的崩溃模样,“姐姐误会了,天锦并没有此意。只是希望姐姐能够远离是非,不要被小人利用了。” 文锦缓缓走近她,与自己的妹妹隔着一道门槛,却意味着她们隔着一个天地。一个是自由的,备受宠溺的,而两一个是冷落的,圈禁的。 隔着这道门槛,她们就不是平等的。 文锦的目光落在妹妹微凸的小腹上,那里有一个小生命在努力成长的,多么动人。可是这一切都文锦来说都是刺目的,她快速的闪过了视线,冷哼,“你让我远离是非,难道我以前是喜欢参合是非的人吗?” 天锦低叹,“今夕不同往日,我们已不再是被人重重保卫下生存的人了。” “那归根究底是谁把我拖进是非中的?”文锦目光赫然阴鸷毒辣,凶狠的提醒她,“是你!” 沉重的指责,犹如重锤狠狠敲碎天锦内心的封印,那个人的身影从模糊变清晰。 指责身不绝于耳。 “是你天锦。”文锦狠狠的指向她,口吻里充满怨恨,“是你迷恋一个男人,才使得父皇在淝水打败。是你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大锦军,才导致北国了最终灭亡;是你毁了北国的一切,包括我。” 朱瑾明显感觉到天锦的身体在问问颤动。 淝水之战已经结束很久了,然而在那场战斗中存活下来的人,总有一些会活在无尽的痛楚中。 而天锦,自恢复记忆起,早已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那段往事包括那个人,她无从遗忘,只能封藏。 天锦垂下眼帘,极力压制着内心呼吁而出的悲恸,“世事难料,很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命数。” “命数!?哼,是,我命不好,我的命不如你好。我们是孪生姐妹,除了容貌相似,其他却完全相反,就连命运也是。”文锦看向与自己完全相仿的美人,恍如看着水中花,唯一的区别是天锦在岸上,而她却在水里。她不甘心,也极度的愤怒,“淝水之战后你就消失了,你知道活着的人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就来教训我?” “姐姐,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上天早以托好天枰,你是公主,你享受了你该享受的,自然也该承担难以承受的。”天锦闭了闭眼,尽管她已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任然会不竭余力的去做些什么,“姐姐,我会保护你的,我和阿裕都会保护你,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 “我以前也是这么以为的。我的父亲是北国帝王,我的妹妹是大锦军主帅,世上谁可以欺我负我,世间男人竟归我选。可是现在了?”文锦张开了双臂,没有人会知道,她华贵厚重的衣着里包裹着怎样腐烂的身体。她内心里的每一分怨恨,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惨痛经历,“现在我只能被人践踏,被囚禁在此,我甚至跟自己的妹妹说话都要隔着一道门。这就是你口中的保护?哈哈。” 天锦从幼年就随着父亲出征,亲眼目睹了战场的残酷,那些俘虏的下场,很多不如死去的人。 或许,这是上苍要他们归还当年欠下的血债吧。 天锦眸光暗沉,低声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你们都是一样的。” “是,你想告诉我你也受到了惩罚,你的眼睛看不见了。你不得不在黑暗中享受夫君的关爱,不得不在黑暗中陪伴自己的孩子。也不得不在黑暗中和我这个被囚禁的姐姐说话。”傲然的贵夫人指向门槛外的自由人,质问道,“天锦,犯下那样的错误,你的良心安吗?” 朱瑾明显感觉到天锦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她刚下冲出去申辩,却被天锦拦下。 第513章 越宽容越相杀 “你可以不用禁足,我会去跟阿裕说,但你不能接触任何人。”丢下了这句话,天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们之间并没有如何相犯相对过,却因为尘世间的种种纷乱,变得相仇相恨。 “哈哈,你以为你做了这些我就会感激你吗?”文锦的声音在身后紧追不舍,如影随形的还有她的怨恨,“天锦我恨你,我身上的每一道疤痕都是你赐给的,我每一夜的噩梦都与你有关。” 阴鸷的笑声犹如恶鬼的诅咒,盘旋在天锦的心头经久不散。 回到舒望苑,天锦再也忍不住的跌坐在椅子上,无法聚焦的双眸泪光闪动,她压制着肺腑里巨大的疼痛感,深深喘息着。 朱瑾紧握着天锦的手,“公主……” “她不用原谅我。”天锦不需要安慰,她比谁都倔强,“我也不需要她的原来,因为我死后一定会下黄泉。” 朱瑾皱起眉宇,郑重道,“公主虽然犯下大错,但朱瑾相信,会很更多人会因为公主的努力,而过上幸福的生活。” 泪水在眼眶中滚动,眼眸里波光闪动,悲意浓重。天锦渐渐收紧纤细的手指,神色哀伤,“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还要杀更多的人。” 朱瑾没有否定,她只是告诉她,“有些事是必须要有人去做的。” 芬芳的房间里,残酷下作的男人,暴力屈辱的场景,还有…… 还有不断惨叫的她。 她挣扎着、嚎叫着、哭泣着…… 痛感犹如袭来的潮水,将她淹没。 身上的野兽肆无忌惮,她越是挣扎却在地狱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就在她快要窒息死去的那一刻,她赫然惊醒。 黑暗依旧在蔓延,星光柔弱暗沉。文锦睁开眼睛,死死盯着空旷的屋子,粗重的喘息着。 鬓角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明白没有人前来安慰她,她只得自己狠狠抹去。然后紧紧揪住被角,将头深深埋了进去。 这样的噩梦恍如诅咒一般,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悄悄陷入她的大脑,一遍一遍的提醒她有着不堪的过去。 她哭也好,怨也好;恨也好,咒也好;那些痛苦的经历,在黑夜中不受任何阻挡的来到她梦里,翻搅着她的灵魂。 唯一有所松懈的时候,就是在刘裕的怀抱里。每当她被噩梦惊喜,那个男人总会张开宽大有力的怀抱去接纳她,安抚她。 也就是在这段日子里,一切都开始转好。她曾有一丝遐想,或许她备受煎熬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可惜,她错了。 那才是一段悲怜的梦,梦醒了,真实的痛感重新席卷而来,排山倒海! 清早。 有侍女进去林露苑告知她们的贵夫人,她活动的范围已经从林露苑扩大到整个建康府了。至于府邸外面的地方她依然不能去,也不能和任何人接触。 文锦只是点头应下,甚至没有说一声谢谢。 她在铜镜前斯条慢理的为自己梳妆打扮,每一根发丝都捋得一丝不苟。红妆精致,连发簪插入的位置似乎都经过了精准的计算。她还在自己身上抹了一种奇特的香粉,一种从没有抹过的香。 梳妆完毕后,早膳也未用,就直径出了林露苑。 不过几日没出林露苑,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也是啊,之前还尤为得宠的女子,在男人带回新的神秘女子后,转眼就失宠了。甚至还被禁足在林露苑内,要知道她才不过新婚几日而已,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哦。 文锦从一排排异样的眼神中路过,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目盲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起码对于无从避开的事,不用强迫自己假装看不见。 文锦先是去了厨房,然后从厨房了端了汤药到舒望苑。 舒望苑里的女子规矩很大,没有特别允许是决定不能进入的,里面会有专人服侍。更重要的是,就算建康府里的下人有幸进去办事,也觉不会见到里面正得宠的女人。 就连太守夫人要进去,也得在院外乖乖的等通告。 然而她并没有露出不愤怒或不耐烦的神情,反而耐心的站在门口等待,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尽是寒冷透骨的悲凉。 “我去了厨房,看到里面的人给你熬好了安胎药,顺道就端过来了。”文锦站在屋子的门口,端着汤药和屋里的人说话。 她身上的香粉味随风飘入屋内,芬芳怡人。 此时头发还披散着的天锦真正用早膳,朱瑾站在不远处,犹如天锦的眼睛,无声的注视着四下的一切。 “姐姐进来坐吧。”天锦放下了汤匙,平静的坐在晨曦中,周身散发着温和的光晕,宛如画中仙。 文锦走进屋内,将汤药缓缓放下,并端到妹妹面前,“昨日我太激动了,我只是……” 歉意的话说到嘴边欲言又止,也许因为某些复杂的因素骄傲、倔强或悲伤,总之后面的话她有些难以开口。 在从前未亡国的美好日子里,尽管天锦在军营里立功无数,但在宫闱深处,优雅高洁的文锦也从未向她低过头,甚至没有夸赞过她。 这番放下身段的前来,用如此低浅的语气和天锦说话,已经是她能做的极限。 “没关系,我都明白。”天锦没有硬等着要她将话说话,姐姐的那点心气她还是了解的。 短暂的沉默后,文锦又慢悠悠的开口,担忧道,“眼睛好不了了吗?” “大夫都说生了孩子后再治。” 两人一问一答,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反而没什么可聊的了。 这大概就是形同陌路吧。 “哦。”文锦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安胎药趁热喝吧。” 天锦抬起手,朱瑾连忙走过去将药碗放入她的手中,然后慢慢喝完。 文锦就坐在妹妹的对面,眼里波光闪动,无声的注视着她静静的将安胎药一口不剩的喝掉。而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袖内的手指紧紧握着。 被喝空的药碗被放回原处,此时有是一阵无言的尴尬。 最终,文锦动了动身子,低声道,“不打扰你休息了。” “姐姐。” 就在文锦起身的时候,天锦忽然唤住了她,“我已经失去熙宝妹妹,还有众多的亲人。你现在是唯一在我身边的人,我不想再失去你。” 第514章 苦难的印记 如果这样的话可以早点说出来的话…… 文锦轻轻呼了口气,声线哀默,“你已经失去我了,我不再是从前那个文锦。” 就算看不见姐姐的神情,天锦也能知道她此刻有多痛苦。 那些不堪的回忆在折磨着她,那些利用她的人还在不断禁锢她;那些无耻的交易就像融入身体里的刺,拔不出来又忍不下去。 天锦站起身,想要靠近她,却被无法看见的桌椅拦住去路。文锦没有上前去扶她,朱瑾紧挨在天锦身边,也没有将她扶向文锦。她不是文锦的妹妹,对她没有任何感情用事的可能性,她只是理性的去判断这件事,然后充满戒备的去抵触她。 天锦向着门口阳光照耀的地方伸去了手,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从姐姐身上传来的芳香,那是一种孤傲寂寥的味道,甚至夹杂了冷漠与怨恨。 “也许人都会变,往后还会发生更多未知的事。”天锦收回了手,视线正对着门外的阳光,“但我相信,只要保有初心,我们还会是原来的样子。” 逆光而站的文锦在阴影中低垂着眉宇,她即便是站在阳光下,也觉得世界寒凉透骨,“天锦,你很难懂我此刻的感受。” “任何一样东西都抵不过时间,苦难也好,幸福也好,过去的一切都会被一一抹去。”天锦睁大了双眼,虽然她看不见,却有束明亮的光在她眼底闪耀着,“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你受很多苦难,我都懂,但这一切终究会过去的。” 不,你不懂,而这一切也不会过去。 没有经历过的人生与痛楚,光靠看,是永远也不能体会的。 那些经历是深入骨髓的伤痕,就算结痂掉落,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文锦低下头,凄切一笑,她没有再做任何争辩。因为要争辩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难以启齿的。 “是司马元显带你回来的吗?”天锦厉色问她。 “是。”文锦没有否认,却也没有露出感激之色,“他从慕容冲的手中救了我。” “他为什么要救你?” “大概是因为发现我和你长得比较像吧。”文锦轻哼,对她来说,这个缘由也真是伤自尊了。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她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天锦抬手重重拍在桌面,“他是为了权利,在利用你对付阿裕。” 不,不是。 至少不全是。 文锦忽然凝望着妹妹凄切一笑。 她知道的,那个小恶魔会爬在她身上叫着天锦的名字。或许别人不知道,也不敢相信冷冽弑杀的司马元显,洒下一片大网竟是为了得到一个女人。 可事实就是如此。 为了得到真正的天锦,为了不再和一个长相与她相似的人相互折磨,他等到一个绝佳机会,将她推到了刘裕身边。为了防止万一,他甚至向皇帝请求给他们赐婚。 谁会相信,一个在皇权里运筹帷幄的男人,如此大费周章的部署,只为了一位女子。 “大概吧。”文锦没有和她深入交流这个问题。因为,她也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选择。 文锦已经被禁足,也不会和任何人相见,按理也算是切断了和司马元显的联系,但天锦还是忍不住的叮嘱她,“你不要再和司马元显来往,虽然他救了你,但他并不是善类。” 司马元显是什么类型的,文锦最清楚不过了。 将她从慕容冲那里救出,不过是从虎穴进了狼窝。那个男人将她囚禁在黑暗的地方,然后在深夜里喝得醉醺醺的,一边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一边向她走来。那个名字不属于她,却属于另一个她很熟悉的人。 “天锦,天锦……” “天锦,我才是你该选择的人。那刘裕是什么东西,就一莽夫。那谢琰……谢琰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等着,我一定会将你夺回来,我一定会拥你入怀……” 她在黑暗的地窖里挣扎着,哭喊着。无尽的折磨屈辱中,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被黑暗笼罩,那黑暗来自司马元显,同样也来自天锦。 如今,她已经可以站在阳光下了,可她与阳光似乎始终隔了一个世界,怎么也无法得到温暖。 “他确实不是善类,他就是一个禽兽。”文锦转过了身,背对着天锦,迎着阳光的眼里杀意闪烁,“如果你遇到他,一定要帮我杀了他。” 天锦微颤,从飘来的字里行间,有一股阴鸷的戾气扑面而来。特别是此刻是无法目视光明的她,闻着浓烈的香味,就好像置身在毒药之中。 天锦握紧了拳头,她从这份杀意里感受到深深的痛楚与绝望,“杀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没关系,我等着,我看着。”文锦神情冷冽阴鸷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戾气森森。 天锦一时被她的深厚的怨恨所惊到。突然,腹能传来一阵轻痛,天锦身形不稳的微微晃动了一下。身边的朱瑾一把扶住了她,稳着她坐下。 “公主,你怎么了?”朱瑾急切的问,忽而留意到屋子里浓重的香味,皱起眉头,“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怎么,不舒服吗?”文锦看着她,站在门口纹丝不动的问着。 天锦摇了摇头,“没什么,是胎动。” “看上去也不是很大,孩子已经会动了吗?”文锦柔下目光,轻盈的移到天锦的小腹,眉宇轻轻收敛,并没有为此喜悦,反而露出了一种悲怜之色。 天锦却是欣慰一笑,嘴角露出淡淡的甜蜜之色,“是的,大概三个月左右就能感觉到他在动了。” “嗯,很好。”文锦转过了身,跨出门槛,“我该回了,改日再来看你吧。” “好。”天锦转向身边的人,“朱瑾,送送姐姐。” “不用了,我自己会走,你自己也多注意吧。”文锦断然拒绝,叮嘱的言语里毫无温暖,甚至暗藏着剑刃般的寒意。 天锦有些失落,不知为何,她竟有种心悸的感觉。 脚步声已经渐行渐远,而文锦留在屋里香味却久久不散。 “公主,我觉得文锦公主现在并不可信,以后还是少跟她往来。”朱瑾忍不住提醒。 第515章 风云再起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天锦叹息,这些她何尝没感觉到了,“她身上戾气太重,一时半会怕是走不出来了。” “其实我们可以……”朱瑾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话说一半觉得不是很妥,又停住了。 “怎么了?” “没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利用文锦姐姐,反过来误导司马元显?”天锦很敏锐的洞察了她的想法。 朱瑾只好点头承认,“是。” “我本来是想劝劝她,让她帮帮阿裕的。可她心中的怨恨太重,我不想让她再受到伤害了。”天锦否定了这个想象。 现在文锦的状态不稳定,轻易拉她下水,不但会对她造成莫大伤害,反而会让事态变得难以控制。 朱瑾也以为是,“以她现在的状态,倒戈都是有可能的,我们再想办法吧。” “嗯。”天锦点头,又不放心的叮嘱,“不过司马元显应该不会轻易放过她,你要好好看着些。” “是。”朱瑾答应,然后又抬头闻了闻空气中的香气微微蹙眉,“文锦公主有抹香的习惯吗?” “当然,她是个很精致的女子。” 想起从前的文锦公主,天锦还是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在她及笄之年的一次皇族晚宴上,文锦五公主的一支飞天舞被惊为仙人。她那倾城倾国的美好,高洁静雅的气质,被多少文家写进诗歌,又受多少王孙贵族的追评。 严格来说,在无数男女倾慕的目光里,当时舞刀弄枪的天锦,远极不上她那位天仙般的姐姐。 若不是乱世降临,北国鼎鼎有名的文锦公主,早已活成了一首珍藏的诗。 可惜啊,世事难料…… 刘裕的军营在建康城的郊外,十万大军驻扎在此,莫说操练时壮观景象。光是阵风袭来,刘字军旗在风中发出的猎猎响声,就叫人不寒而栗。 刘裕站在高台上,肃穆的看着依次操练的士兵。 此时,赵林和林敬轩一前一后走来。 “太守。” “见过太守大人。” 还未近身,赵林隔着老远就叫喊起来;林敬轩走到身边时才恭敬行礼。两人都是刘裕的副将,一直都是他管理军营征战四方的左右手,但两人的性格、素养却相差甚大。 不过刘裕并不计较这些细节。 “嗯。”刘裕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刘劳之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不妙。”林敬轩摇了摇头,遗憾道,“与恒玄相对,战役基本节节败退。” 赵林冷哼,嘲讽道,“那混蛋就知道吹牛皮,真正打起来就犯怂。” “也不尽然,恒玄的实力确实不能小瞧。”这一点刘裕还是认可的。 赵林还是不服,拍拍胸口又指向风中飘荡的刘字旗道,“那得看遇到哪家的军队了。” 刘裕轻笑,“我们已经有强敌了,还是先别揽事的好。” “谁?谁敢跟我们百战百胜的刘军对抗?”赵林瞪大了眼睛,气势汹汹。 林敬轩略思绪了一下,探问道,“太守大人指的事司马元显吗?” “嗯。”刘裕点头。 “宰相大人?”赵林面露疑惑,“他刚刚还给咱们太守向皇帝邀功了,什么时候变成敌人了?” “不是什么时候。”刘裕看向疑惑的赵林,忽然又想到天锦,更是加重了语气,“一直都是。” “啊?”赵林只知道打仗杀敌,从不过问政内的事,所以现在听得稀里糊涂,完全分不清情况了。 反倒是林敬轩,虽然也身在军营,但朝廷里的动向多少也留意些。他看向赵林解释道,“司马元显的父亲司马道子就有谋朝篡位的野心,虽然没有成功也已退居,但他的儿子司马元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经成功把持朝政。现在的皇帝已经是他的傀儡,唯一遗憾的是,军权并没有全部集中到他手上。” 事情解释到这份上,赵林赫然反应过来,“哦,我明白了,宰相大人想要咱们太守的兵权。” 林敬轩点头,转而又看向刘裕,“太守大人是有什么想法吗?” “司马元显已经把持朝政,我们不能和他明里对抗,以免被他拿住把柄,借机发挥。”刘裕看向远方,神色肃穆,“我们需要盟友。” 赵林顺着刘裕的目光看去,赫然又明白过来,“刘劳之!” 刘裕轻笑着摇头。 林敬轩上前一步,“太守大人指的是恒玄吗?” 刘裕压低眉宇,眼神锐利,“没错,就是他。” “可是……恒玄这个人也是狼子野心不甘于人后的。”林敬轩有些担忧,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顾虑。 “我也是啊。”刘裕勾起嘴角,神色傲然,“恰逢乱世,没有野心的人怎么脱颖而出了?” 林敬轩看着师兄锐不可挡的模样,欣慰的含笑不语。 “但他现在是个反贼,正跟刘劳之纠缠不休。”赵林咬了牙,手掌按在刀柄上,一副不想拔刀的样子,“贸然帮他恐怕不好吧。” “帮忙不一定要直面啊。”刘裕撇向身边的副将,面露傲色,“告诉刘劳之,给司马元显打仗不用如此卖力,左右挑选个地方,来回跑跑就行了。” “嗯嗯。”赵林笑着忍不住点头。 林敬轩提醒,“恒玄那边也该有通知吧。” 刘裕迎风叉腰,“先写封隐晦的书信过去,探探口风。” “是。” 三人正聊得兴起,展望前景正如此刻的天地,一片大好。突然,有下属跑来行礼,有些匆忙的样子,“参见太守。” “什么事?” “建康府里传来急报,请太守大人速回。” 不是朝廷,也不是军营里的事,而是建康府!? 此刻的建康府除了一个被保护周全的女人在,还能有什么急切的事? 总不能后院起火吧!? “……”赵林和林敬轩连询问的理由都找不到,只能面面相视。 而刘裕神色一变,连忙拂袖向台阶下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先回去了,你们继续守在军营。” “恭送太守。” 目送了他们出类拔萃的太守大人,赵林皱眉叹息,“堂堂号令千军万马的男人,怎么就被一个女人控制了?” 林敬轩眉头赫然一拧,轻斥,“你说什么了?” 第516章 血腥舒望苑 赵林一惊,自知失言,连忙挥手,“哦,没,没说什么。” “这里是军营,不是文人的书斋,不得非议太守大人。”林敬轩冷冷的提醒他。 赵林讪笑,“是是,这不是以前跟太守大人闹习惯了么。” “今夕不同往日,现在太守大人步步为营,走在刀刃上。我们也要万分警惕。”林敬轩面色凛然,目光谨慎的眺望着被山峦包裹的皇城。 赵林无声的扬了扬嘴角,目光轻撇过身边的同僚,不着边际的眸光里暗藏杀意。 林敬轩和赵林不明白建康府内会发生什么急事,因为他们以为建康府里只有一个女人。但事实上,建康府里的情况远比外人看到的要负责许多。 刘裕之所以问也不问急速赶回建康府,那是因为文锦没有能力传递消息,而能想办法将消息传到军营找他的天锦,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打扰他。 果然,外表宁静安详的建康府内,实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一跨进旁人不得轻易接近的舒望苑,里面充斥着惶恐、哭泣,甚至是死亡的气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屋内传来悲切的哀嚎,无比的伤痛、绝望,那真是天锦的声音。 “锦儿……” “阿裕。” 刘裕跨进舒望苑后,刚想冲进去却被另一个人叫住。她款款身姿,裙摆庄重,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站在舒望苑的门口,“听说舒望苑里出了事,但下人们都不敢进去,我……” “滚!” 文锦刚想踏入,就被刘裕厉声制止,而舒望苑外还远远站着瞧瞧偷窥的侍女。 她身为太守夫人,在婚前还备受宠爱,结果刚过门就失了宠。还在众人面前被呵斥,太守大人对她何止没有爱,连太守夫人应有的尊严也不给,真是颜面扫地。 文锦紧绷着脸,看着刘裕一挥手,随即有侍女上前将舒望苑的门重重合上。 那轻缓的掩门声,就像一击沉闷的雷,重重的敲打在文锦心头。他的冷漠无情,犹如地狱门前的手,悄无声息的将她向深渊推去。 文锦将所有屈辱深深隐忍,压抑着颤抖的呼吸,在下人的或轻视、或怜悯的侧目中离开了大门紧闭的舒望苑。 刘裕一进屋内,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此时稳婆正托着被鲜血染成红色的长布,惊恐大呼,“啊呀,救不活了,救不活了。” 朱瑾正拉住屏风外的老者,也是焦急万分,甚至是急切的祈求着,“张大夫,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血迹模糊的床榻上,天锦一手伸向无形的虚空,绝望的呼救,“不,救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 然而,张大夫只是一味摇头,诚然劝道,“救不成了,再这样下去,连你也会没命的。快喝了吧。” 心爱的女人正躺在这边惊悚血腥的场面里,刘裕几欲有种五雷轰顶之感。 “锦儿,锦儿……”刘裕跑过去一把握住天锦的手,看着满目的血迹惶恐至极,“锦儿,你怎么了?你、这是……” 天锦绝望的眼眸赫然一亮,好像看到了最后的曙光,泪水顿时滚落,“不,我不喝,让他们救我的孩子,我不喝……” “喝什么?”刘裕看向一旁,一个侍女正端着一碗汤药诚惶诚恐的站在一旁,汤面因为颤抖而晃个不停。 “这是什么?”刘裕质问。 屏风外的张大夫回道,“是堕胎药。” “大胆!” 刘裕跺脚一呵,犹如晴天惊雷,吓得张大夫连忙跪地,“太守饶命,这也是迫不得已啊。这位夫人的孩子是保不住了,如果不将孩子堕出,连这位夫人的命也会搭上去的。” 孩子保不住了!? 刘裕一惊,他只是离开短短半天时间,锦儿怎么会…… 他瞪向众人,暴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人都吓得跪在地上颤栗,唯有朱瑾还有勉强保持镇定,答道,“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到了傍晚的时候主上就一直喊着肚子痛,然后、然后就……” 朱瑾同为女子,光听着天锦承受的罪就难以张口,张大夫只好继续说道,“胎水已经流尽了,孩子也死在了腹中,现在迟迟出不来。若不将那死胎打出,怕夫人是过不了今晚啊。” “不,不要,再救救他吧,一定还可以的……”天锦撑着最后的力气,将手伸向屏风后,好像在奋力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屏风后回忆过来的,只是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刘裕看着满床的血水,任是不懂医术的他,也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已经弥漫了整个舒望苑。再看身边泪流满面的女子,苍白的脸上冷汗簌簌,身心的折磨已经让她虚弱到气息不稳。意识昏沉悲切,无法凝聚视线的双眸却凝满了恐惧。 “锦儿……”刘裕低喃一声,坐在床头,将天锦抱进怀中,紧紧拥着。他能感受到妻子的单薄的身体在他怀中不断颤抖,因为悲伤、因为害怕,此刻的她脆弱的像狂风里的蒲公英。可是……可是他现在除了心如刀绞,竟无计可施。 天锦还在低喃着,恳求着,“阿裕,阿裕,救救我们的孩子……” 刘裕紧紧抱住天锦,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咬紧了咬,红了眼眶,“锦儿,孩子……我们以后一定还会有的。” “不,阿裕,我就要现在的,现在的。”天锦拼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握住刘裕的衣襟,拉扯着,拍打着。然而这些奋力去做的挣扎,在旁人看来,不过是轻轻拂过那人的胸口。可即便是这样,天锦的每一次拍打,犹如利刃一样狠狠扎进他的胸口。 刘裕目视前方,不敢凝望天锦的脸,他狠狠咬了咬牙,向端着堕胎药的侍女伸去了手。 侍女跪在地上战兢的将汤药举过头顶送出,就好像递出杀人刀一般,松手后顿时将头埋在了地上。 “不,阿裕,不要……”长久的折磨已经让天锦没有更多力气了,但她依旧能感受到周围正在发生的事。 有人想要堕她的孩子!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第517章 死胎 “锦儿,孩子还会有的。”刘裕靠着天锦的额头,轻轻低喃,“但你只有一次机会。” “不,不要,我不要喝……” 天锦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她心爱的男人在最绝望的一刻,并没有选择同她站在一条线。他要杀了他们的孩子,他竟然没有想尽一切办法来救那个小生命…… “锦儿,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依然爱你……” “不,我不要……” 刘裕提刀抗敌的杀戮之手,在端起汤药的那一刻,竟也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他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将堕胎药灌入妻子的口中……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强喂妻子堕胎药,亲手打掉自己的孩子更残忍。 他还是个男人吗?他还配做人吗? 汤药喂尽,瓷碗落地粉碎。 天锦已经彻底跌入了绝望的深渊,而刘裕强忍的泪水也滴落在天锦的额头,他将身体瘫软的爱人放回到床上,为她擦掉眼角的泪水。 无论是对天锦还是对刘裕来说,上天赐予他们的这一磨难,实在太过沉重。 天锦半昏半醒,属于她的折磨还在继续着…… 刘裕吻了吻妻子的手,轻轻退到了屏风后面。 霎时间,一阵杀戮的戾气从军人身上传来,“今天锦儿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和谁接触过,一个个的排查,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 太守下令,府邸任何人但凡接近过舒望苑的,都要抓起来逐个盘查询问,吓得侍女婆子们人心惶惶,整个建康府都笼罩在密布的阴云之下。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吞尽时,天锦腹中的死胎被打了出来。那个是一个已经成形的孩子,手脚清晰可辨。 当刘裕已这种方式看到自己的孩子时,那弱小的生命给他带来的震撼,绝不会比死伤万千的战场来得小。他几欲张口,或愤怒或悲伤,但只是沙哑了一下,什么也交代不出来。他唯一庆幸的,是这样悲恸的场面,他的锦儿没有看见。 可是刘裕哪里会知道,一个孩子从母亲的腹中滑出,他的母亲怎么会没有知觉? 纵然是在昏睡中,纵然意识模糊,天锦依旧能感觉到孩子在不恰当的时间离开她的身体。痛得撕心裂肺,却又无力挣扎。 建康府里如此一闹就折腾到了深夜,就算已经有撇开关系的仆人合门而睡,但见外面灯火通明也是在床上辗转反侧,惶惶不安。 “太守。”调查的下属来报。 此刻已是丑时,刘裕依旧守在舒望苑的院子中,他正面迎着全世界,背面安睡着心爱的人。 “有什么发现吗?”刘裕厉声。 下属摇头,“夫人现有的饮食器具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接近舒望苑的人也都一一盘查,没有找到可疑的人。” “朱瑾!” 刘裕突然一喝,守在门外的朱瑾随即正色上前。 “你一直守在锦儿身边,有没有可疑的?” 朱瑾凝视着刘太守直言不讳,“林露苑的女人来过。” “她来干什么?”刘裕眉宇一拧,很是厌弃。 “从厨房端来了安胎药,又和主上说了会话。”朱瑾道。 跪在地上的下属连忙回道,“剩下的安胎药检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喝的碗里有没有就不得而知了。” “她来的时候,身上还抹了很重的香。”朱瑾又添了一句。 刘裕没有任何犹豫,扬声,“去林露苑。” 林露苑里的夜灯一盏未熄,门也开着。当刘裕走进院内,文锦一身端正华妆,姿态较好的立在门槛边,似乎等了很久。 见到那一人涌入林露苑,然后又不经女主人默许迅速窜入屋内,开始翻箱倒柜的搜索起什么来。而林露苑的女主人只是暗暗吸了口气,然后捏裙迎上前去,缓缓行礼,“大人。” 一股清香味随着文锦的靠近隐隐袭来,刘裕撇了她一眼,“你知道我要来找你?” “是的。”文锦抬起头,直视来人,“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 跟在后面的张大夫略一抬首,看到那张和舒望苑里一模一样的脸,神色赫然一惊,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还能隐隐暗猜到什么。 “你今天抹了很重的香?”刘裕也不打算和她废话,半审半问。 “是的。”文锦神色泰然,向后面的侍女抬手,“将我今天用的香料拿来。” 侍女连忙跑向屋内。 “你为什么今天要去看她?”刘裕厉色再问。 文锦冷哼反问,“去探望自己的妹妹,难道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刘裕忽然上前掐住她了的脖子,显然是对刚才的答复不满意,而且对她没有多余的耐心,凶狠道,“我想听真话。” 文锦眼底凝满冷笑,她握着刘裕的手乖乖改口道,“她让我走出林露苑,为了得到更多,我去巴结她,你满意吗?” 她的眼眸很深邃,神情也摆动恰到好处,伤怀又不是很伤怀,愤怒也不是极为愤怒。刘裕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过往的岁月里经历的什么,但那一定不是好的回忆。 坚强和沉稳从来不是天生的,那都是经历了切肤之痛后的沉淀。 侍女从被翻得乒乒乓乓的屋内跑来,刘裕顺手甩开了天锦。香料交给了张大夫,而小丫头只能扶着被掐的女主人,战兢的立在一旁。 香料的味道很芬芳,也很浓重。在身上抹点香是很多贵夫人的喜好,并不稀奇。 张大夫细闻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凝望着刘裕,摇了摇头。 此时屋内翻箱倒柜的人也跑了出来回禀,“没有搜到可疑之物。” 文锦暗暗勾了勾嘴角,似嘲笑,也似悲哀。 “从现在开始,你不得再待在林露苑。你要办到我之前的刘裕,没有命令,不得出门。”刘裕盯着她,狠狠道,“现在就搬!” 刘裕的话几乎让文锦在一瞬间落入深夜,她颤抖着红唇难以置信,“凭什么?凭什么要我搬走?我是你拜过天地迎娶进门的,我是皇帝亲自赐的婚!” 文锦忍不住嘶吼起来,她质问自己的丈夫,怒斥不公。然而她的男人只是冷眼看她,然后轻巧又淡漠的送她一句话—— “别做梦了!” 第518章 流放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你在他心头的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走下他的心头时,你又算是个什么? 文锦眼看着刘裕走出林露苑,走出她的身边,那决然的背景似乎预示着他再也不会回头。她甚至听到了他在外面高声命令—— “拆了林露苑。” 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了她文锦的栖身之地,而她居然还有那么一刻,妄想自己可以尘埃落定…… 失而复得,得而又失,上天就这样无情的折磨她,玩弄她。 离开厌恶之地,回舒望苑的路上,刘裕忽然停在静僻之地。后面紧跟的张大夫也连忙停下,微弓着身子,知趣的不言不语。 刘裕冷漠凝望,警告道,“张大夫是不是很奇怪?” 张大夫神色一动,连忙道,“小人愚钝,什么也不知,所以自然什么也不觉得奇。” 到底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刘裕侧过身,戾气渐渐退去,忧心道,“她的身子怎么样?” 张大夫不用想就知道这里的她指的是谁,“元气大伤,这两个月一定好好生调养,否则会留下病根。” “那她身上的毒有没有扩散?” 现在刘裕最关心的就是天锦眼睛里的毒,那是他心头深埋的刺,日日折磨。 “现在还没有症状,但还不好说。”张大夫谨慎作答,“还是要接连诊脉几日,才能确定。” “等你诊出来毒素都扩散了。”刘裕赫然大斥,忧心道,“你这几日就不必回去了,早中晚都要诊脉,一定不能让眼睛里的毒感染到其他地方。” “是是,紧听刘太守吩咐。”张大夫连忙答应。 刘裕凝望着舒望苑的方向,眼眸里蒙上一层阴郁,低声问,“既然孩子没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解毒了?” “还是先调理身体吧。”张大夫抬头好声解释,“毒素没有扩散就不急于一时。那位夫人现在身子弱得很,有时解药也伤身,还是过两个月吧。” “那你配出解药了吗?”刘裕又问。 张大夫为难的顿了顿,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老夫翻阅很多药草典故,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如果想配出解药,最好还有要有毒药的配方啊。” 刘裕下意识的背过身,似乎在躲闪着什么。短暂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说完冲背后的人抬了抬手。 张大夫无声的行了一路,默然退下。 尽管是背对着,年迈的张大夫也能感受到刘太守似乎有着什么难言之隐。 毕竟他没有说能提供毒药配方,但也没有说无法提毒药配方,他的心里似乎深埋着什么。 那女子的眼毒是非常顽固的,毒药又非常生僻,在没有解毒配方的情况下寻找解药,无意大海探针。但张大夫也没有更多的描述病情,更多的危机情况去紧逼刘太守。 相比于那女子的眼疾,他更相信明哲保身的生存戒律。 “驸马,锦公主还在休息。” 门前,朱瑾低声拦住了刘裕的去路。 站在门口,刘裕目光阴郁的看向屋内。 屋内没有人,侍奉的婢女都被赶了出去,只留下朱瑾一人守着。床前的帷幔静静垂落,似乎能看到一个重伤的灵魂在慢慢呼吸着。 她虚弱安静的时候,连屋子里的摆设都显得那么死寂。 “她还没有醒吗?”刘裕收回了目光。 朱瑾低声,“醒了,又睡过去了。” “我进去看看她吧。”刘裕抬脚上了一个台阶。 他想进去看看她,不说话也行。 然而朱瑾再次拦住了他,并不打算让步,声音低小却坚定,“公主睡得浅,容易惊醒,驸马还是别打扰了。” 刘裕有些失落,他收回了脚步,退下台阶。 他知道,这是天锦的意思。 “那她要是醒了替我告诉她……”刘裕看向屋内的帷幕,神色哀伤,“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爱的人一直都会是她。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发生多么糟糕透顶的事,她在我刘裕心里,依旧是最珍贵的。我会遵守许诺,一直陪伴着她,希望她也要记得……要一直陪伴彼此,走过慢慢荆棘路。” 帷幔里的人,眼眸轻闭,缓缓匀称的呼吸着,似乎睡得很安稳。 朱瑾静静等他说完,看了看屋内,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回过首,对着刘裕点头,“等公主醒了,我会转达给她的。” 刘裕没有说话,目光一直凝望着屋里沉睡的人。为了不打扰她,他一步步的向后退去,最终转身离去。 朱瑾依旧守在门口,当刘裕的身影消失在望舒苑时,她听到屋内传来抽泣的声音。 她侧过脸看向屋内,没有上前安慰,而是静静看着、听着这一切。 床榻上,刚刚还安睡的人,此刻已经抬手死死蒙住自己的眼睛。然而泪水,依旧从她的指缝总流出。 锦公主出事后虞美人内部尤为震惊,甚至因为文锦的生死去留还大吵了一架。最终因为她已被刘裕赶出建康府,又因为她是锦公主的是亲姐姐,且没有找到充足的证据便暂且留她一命。 “这个刘驸马真是中看不中用,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打什么仗。” 说话的正是月姬。 办完任务后听闻锦公主出事,连夜赶了过来,辛夷也一同陪着。 这都过去半个月了,锦公主的脸上一点起色也没有,还满脸忧容的,看得月姬尤为心痛,不免斥训起来。 “他一个臭男人,早被美色迷得鬼迷心窍了,哪还注意到孕中的公主?”辛夷也是眉头紧锁,愤恨不已,“那个文锦留着必然是祸害,现在赶走了,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被召回来。” “就是。”月姬紧了紧袖内的刀柄,狠狠道,“听说药还是他亲自灌下去的,鬼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早已串通好的阴谋。” 两人一言一句,越说越气。 “好了,你们是来看病人的还是抱怨的?”朱瑾在旁制止了她们的话,“当时情况紧急,锦公主也是命悬一线,迫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她总是贴身跟随着天锦,心思又细腻,很多虞美人中的下属只能看到主上的表象,只有她最能洞悉天锦的内心。 第519章 月姬之怒 这段时日里天锦心情低落,却不是因为对刘裕的恨。相反的,她更多的是陷入了自责。 纵然是铁骨铮铮的战国公主,在为人母的时候也是百般柔情。她可在战场杀敌无数,却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月姬冷哼,她只是认为锦公主受的苦难多半是刘裕的保护不周,“说到底,锦公主是在他这里出的事,他难辞其咎。” 辛夷也以为是,“上次坠崖的账,都没好好跟他算了。” 她两人都是忠诚的下属,以往锦公主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时莫说受伤,就连委屈都不曾受过。然而一到了刘裕身边,总是会落得遍体鳞伤。 她们看得怎能不揪心。 月姬愤恨道,“锦公主,刘裕根本就配不上你,不如撇了他,回流年记吧。” 帷帐里的人倚靠在床头,一直保持着沉默,听着她们奚落着刘裕的不是。 “锦公主……”月姬又忍不住低缓一声。 天锦赫然冷冽道,“他是我的丈夫,要不要离开他,你有什么资格说?” 月姬一惊,没想到好心被斥了,又道,“可是,他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又有什么资格留住你?”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天锦冷冷拒绝了月姬的好意。 连一旁站着的辛夷和朱瑾都愣了一下。 锦公主的情绪变得极不稳定。 “滚。” 帷幔里的忽然又冷漠的抛出一字,月姬一惊愤恨转身离去。 “月姬。”朱瑾跟了出去,紧紧追着到院子中,见对还没有停的意思,扬声,“月姬,站住。” 月姬停下脚步,双手环胸,狠狠吐了口气。 “锦公主受了这么大的罪,你还跟她顶什么嘴。她现在已经够焦虑的了,你还不断说驸马的错。”朱瑾走上前去,叹息道,“月姬,知道你心疼她,可锦公主现在心里比任何人很难受。” “她活该。” “放肆!”朱瑾眉头一凛,怒目而视。 月姬并非有意要逆她意,只是纵观大局,情势越发的危机。而锦公主早非从前的模样,已她现在的能力,还不如从前一半的叱咤。 莫说局外,整个虞美人内部,就有种岌岌可危情绪在荡漾。 可她们的主上,连自己都弄得遍体鳞伤。 月姬深吸了口气,认真道,“自从遇到谢琰起,她就为了男女情爱之事一再误国。现在又为了刘裕连命都不要了,她还是我们曾经效忠的叱咤风云的锦公主吗?” “命运本来就是波澜的,未来的事也能预料。”朱瑾自然明白月姬的忧心,不免好言相劝道,“你误会锦公主了,现在文锦不在了,锦公主就是建康府里的女主人。倚着驸马的权势地位,她可以更方便的控制局势。” “控制局势?”月姬冷哼,“你看她的样子萎靡不振,像是能控制局势的样子吗?现在她的能耐还不如沐倾城更信服于人。” 朱瑾眉头一动,神色赫然一凛,“月姬,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够了。”月姬自知说错,抬手阻止了对方后面的话,无奈叹息,“那个神采精华的战国公主,早就死在淝水之战了。” 话落,月姬拂袖头也不回越墙离去。 然而朱瑾却站在原地凝望着月姬消失的方向,眼底渐渐蓄起杀意。 屋内,灯火阑珊。 帷幔里的沉默无言,却散发着阴郁冰冷之气。 辛夷顿了片刻,柔下声音道,“月姬和我也是担心公主,别无他意。” “我累了。”帷幔里的人低叹一声,似乎正的疲惫不堪了。 辛夷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事。” 说着转身对着门外轻唤,“都进来吧。” 从门外陆续走进四位年轻女子,她们年龄不大,丫头装扮,低首依次站开。 此时,朱瑾也走了进来,只是轻撇了她们一眼,就搜罗了大量信息。 娇小的身体手脚有力,微低着首腰杆笔直,无声站着视线却泛着刚毅的光芒。全然不像是端茶倒水的丫头片子。 辛夷介绍,“这四位分别是春霜、夏叶、秋水和冬雪。” 被叫到名字的纷纷屈膝行了一礼,朱瑾锐利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宛如刀片寸寸审视,“都是新来的吗?” “到南朝后培训的,也有一段时间的。”话落辛夷又看了一下帷幔里的人,道,“都是月姬精心挑选出来的,留在锦公主身边服侍差遣。” “不需要。”帷幔里的人言语轻缓,却冷漠拒绝。 “还是留下吧。”朱瑾看向帷幔里单薄的身影,轻声劝道,“驸马安排的侍女毕竟无用,有时还要规避着,不如我们虞美人的姐妹来得方便。” 两人等着锦公主的答复,但里面的人没再说话,只有深邃的暗影在帷幔里越发阴郁。 “那我先走了。”辛夷双手相触行礼,转身离去。 虞美人主上和八大首领的关系都有了间隙,更何况是下面的人。 有些事情朱瑾不是不明白,只是锦公主此刻的状态,她实在不忍多说什么。 屋内烛光摇曳,无声无息的,透着一个阴郁的气息。 朱瑾走上前去,掀起了维密,轻声叮嘱,“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床榻上的披散着头发,面色憔悴苍白,眼眸里沉淀着死寂,却又有什么在暗自涌动。 朱瑾扶着她缓缓躺下,她虚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俊俏的眉宇始终微蹙着,好似打不开的枷锁,锁住了她的神采,也锁在了她的心头。 “更换侍女的事明日再和驸马商议,他应该会同意的。今日还是我守夜,有什么事公主尽管吩咐。”朱瑾为她盖上薄被,姐姐般的轻声叮咛。 天锦抬手,抚握住被盖上的手,“不用守了,这些日子你也劳累了。” 天锦何尝不知道月姬心急,又何尝不知道虞美人内部动荡,她也很着急。可是,家国很重要,难道她的孩子就轻贱吗? 她从来所做的都是为国为民,从未有私心,所以她才没能好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那是一个小生命,已经可以在腹中伸展手脚…… 死了…… 她甚至没能见到他的样子…… 第520章 月下孤影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朱瑾深知她受难得很,不知是心太沉重,还是身体不适,她总是睡不踏实。为了更好的照顾锦公主,朱瑾经常一守一整夜,只能在晨曦后回去休息一上午。 “没关系,现在舒望苑里多了四个侍女,往后我就轻松了。”朱瑾将她冰凉的手放进被子里,“公主什么也别挂念,虞美人里徐先生和辛夷都打点着,你就好好养身体吧。” 天锦没再说话,或许是太疲惫了吧。 吹熄了蜡烛,走出里屋,朱瑾抬了抬手,四位侍女动作轻盈的走了出去。 将她们安排妥当后,朱瑾又回到天锦休息的屋外。 她看到锦公主的窗前站着一道黑色身影,正默然无声的凝视着并不透明的窗户,好像隔着一层清纱和层层黑暗,也能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 朱瑾并没有惊讶,更没有上前制止,因为这身影她太熟悉,几乎夜夜都会出现。 “她今天好点了吗?”那道黑影故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打扰了什么。 朱瑾走上前去,低声,“你可以跟辛夷她们一起来探望她的。” “她不喜欢让别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声音沙哑低沉,“我只要知道她平安就好。” 他带着面具,一身黑色劲装,看不见表情,只是这挺拔坚力的姿态足已说明他非凡品。露在衣袖外的手干净修长,指骨清晰有力,白皙的皮肤上狰狞的伤疤在月光中清晰可见。 “你这样是无法获宠的。”朱瑾有意无意的说道,似提醒又似探测,“得让主上知道,才会重用犒赏于你。” 月光下的男子身形不动,只是轻声,“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在虞美人里获得地位。” “那你是为了什么?” 男子略顿了一下,才缓缓道来,“我只希望她快点好起来,快点变成从前的样子。” 朱瑾的脑海里浮现出锦公主昔日持枪驱马的烈焰模样,那是何等的灿烂威风。其实大家都希望锦公主能回到从前的模样,纯情浩然,叱咤风云。 只是…… 朱瑾又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这个人所说的从前是什么时候? “我觉得你像一个人。”朱瑾细望着对面的男子,洞察力敏锐的叫人发寒。 那身影终于微动了一下,侧过身道,“锦公主在战场上绝世风采,下了战场也是仙姿神品,自然有很多人敬仰她,愿意守护她。我不过同他们一样,敬重于公主罢了。” 不,不是什么敬重守护的感觉,也不会是简单的倾慕,而是一种深深的爱恋。 何为变成从前的样子? 他分明才与锦公主相遇不久。 听他的口吻,似乎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然而朱瑾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侧过了身,不再言语。 她迎着流水月色,假装什么也没看懂的样子,不说破也不追问。 “在下先告辞了,锦公主就辛苦朱瑾姑娘了。” 唐七行了一礼,朱瑾微微侧目。 虞美人中自然也有规矩,可像唐七这般将礼行得端正得体的却是很少。无论从身姿、力度还是幅度来讲,他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姿态不卑不亢,又极为礼貌。相比于大家的随意,他轻轻一礼,犹如白莲点头,自叫人刮目相看。 朱瑾凝望着唐七离开的背影,深感此人定不坚定。即便他曾流浪过一段时间,但他追根究底,比如不是个普通的山野旅人。 刘府,大门紧闭,上面还被挂了锁。黄叶飘零而过,台阶上尘埃满地。 刘府大门宽敞,圆柱上红漆颜色依旧鲜艳,门头端正气派,但依旧会给人一空寂寥的荒凉感。 府邸也不是没有人住,听闻曾被宠幸一时的太守夫人就住在里面,隔三差五会有人从偏门送些生活补给进去。平日从未见她出门,当然,门头的锁从外面被挂上,任谁都看得出来,太守大人是不希望她出门的。 院落深处,文锦一身华服,精装细琢,真拿着一壶水,对着一盆花缓缓浇着。 然而花盆里的花早已腐烂,衰败在泥土间。 一旁的侍女看不过,上前轻声道,“夫人,别浇了,花都死了。” “死了吗?”文锦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流水稀稀而下。她嘴角含笑,轻声道,“没关系,总有一天它会活过来的。” 侍女以为她受了刺激,不免同情道,“夫人,要不我们重新种吧。” “不。”文锦忽然摔掉手中的水壶,厉色嘶吼,“一个花盆里只能有一朵花,只能种一次。” 侍女吓得连忙退开,哆嗦着低头不语。 此刻,花盆的水被积满,从一个缺口处缓缓流出。 “呀,是不是多了。”文锦捧着花盆看了看,却又不将水倒掉,放到阳光下,低喃着:“没关系,我是对你给予厚望的。” 文锦转身后侍女又偷偷撇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只可怜的怪物。 随着刘裕回京后,朝廷中的暗流渐渐加快了涌动的速度。 很多人已经有了明确意识,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定位。而有些人还不知情势,在谋权中或是盲目追随,或是醉生梦死。 朱瑾扶着天锦缓缓走进亭子。 一连休息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中朱瑾没有让任何人来打扰她,也不曾通报给她重大事件。偶尔闲聊时都是说些好消息,以宽她殇子之痛。 夏叶端了茶水过来,轻轻放下。 天锦做在庭院中抬头看去,外面天高云涌,日光阴晴不定。她凝望着远方叹了口气,渐渐回过神来,“这段时间我没有过问虞美人的消息,那边还好吗?” 朱瑾如实回禀,“那边有徐先生在,沐倾城也多有照顾。” “哦。”天锦点头,“倾城倒是越发干练了。” 朱瑾点了点头,留意着天锦的神色有意道,“是啊。组织里很多人都开始慢慢依附她了。” “人都希望追随强者,或许是因为我总把你留在身边吧,令你少了许多机会。”天锦抿了一口茶水,如此说着。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她似乎没有抓住朱瑾想要表达的重点,或者说是故意避开了。 第521章 禁足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天锦放下茶水,遥遥凝望着远方,“以前在北国的时,我照顾不暇时,都是熙宝帮忙打点虞美人上下。现在熙宝不在了,也总该有个人顶替她的存在。” “沐倾城和熙宝公主不一样的。”朱瑾明显不赞同天锦的想法,提醒道,“熙宝公主视你如亲姐,与你感情深厚,而沐倾城已有异心。” “你是说她和恒玄吗?”这一点天锦早有感觉。 朱瑾毫不避讳,直言道,“她已经在恒玄身边越走越远了,公主还相信她?” “恒玄和刘裕必然是要联手的,有倾城在,也好办事。”天锦不以为然,反而露出很放心的样子。 朱瑾厉声,“这是一招险棋。” “我们走的路哪一步不是险象环生了?”天锦反问。 一路走来,很多事她已渐渐明了。 如此,朱瑾也不再多说什么。 “最近阿裕似乎不常来了。”天锦突然有意无意的说来一句。 “嗯。”朱瑾轻应了一声,但见天锦有些失落,不免又加了一句,“他有事要处理,得空了就会来看公主的。” 天锦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询问,“是发生什么事吗?” 朱瑾犹豫了一下,说道,“驸马被皇帝软禁在府里,这些日子他正忙着和那些官垄门阀的人周旋了。” “什么?”天锦一惊,眼波微微颤动,“为什么会被软禁?” “朝中联名上书,弹劾刘太守苛刻军饷,挥霍用度。” 这一消息朱瑾早已知晓,只是天锦状态不佳,就一直压着没说。 天锦思绪迅速转动,“谁起的头?” “刑部温大人。” “是司马元显的人。”天锦随即就判断出来,神色凛然,“他开始坐不住了。” 朱瑾也不否认,“下一步就该是兵权了。” 是的,司马元显贵为宰相,文官早已服从于他,打压刘太守无非要的就是兵权。 “这事多久了?”天锦问。 “快一个月了。” 一个月!? 一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她错过了得到这个消息的最佳时机,“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公主进来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太操心了,以免留下病根。”此事可大可小,且不是一时动作就可以解决的,况且刘裕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 司马元显其心不正,此刻急取兵权,必是要做些什么了。 “桓玄和刘劳之那边战得如何?”天锦连忙又问。 朱瑾实禀,“刘劳之避其锋芒,与桓玄不断周旋,两方你追我赶,目前没有什么进展。” 互相周旋? 刘劳之求功,桓玄求地,两人都各有所求,怎么会互相周旋不定? 天锦细细暗想一番,便猜是不是刘裕从中做了什么。但这种情况必然不是长久之计,天锦十分断定,“司马元显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已对这大好江山垂帘已久,如此一来,刘裕的兵权就更岌岌可危了。 但是朱瑾却没那么担忧,反而抬了抬嘴角道,“这点驸马知道的,但要全部削去兵权也不容易,逼急了驸马知道该怎么做。” 在这个人人都可以出头的腥血乱世,谁还会乖乖把利刃拱手让人。 “可是现在还不是造反的最佳时机。”这一点天锦要考虑得更多,“他在朝中势力单薄,只能拖延时间。” 朱瑾所说的逼急也就是造反,孙恩早就反了,桓玄已经近在咫尺,再反一个刘裕又有什么大不了。 然而天锦知道,造反是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这种艰辛的旅途能避免多少就避免多少。毕竟刘裕和桓玄不同,桓玄只是与皇族还是沾亲带故的,多有退路,也有扶持。刘裕几乎是白手起家,毫无退路也没有任何帮衬,他若遇到什么风浪,必然是实打实的接住,没有退路可言。 “既然司马元显下了手,不咬一块肉下来是不会放口的。驸马正好也趁机熟络一下朝野的官僚,看看哪些日后能用,哪些必除。” 朱瑾这番说的也是实话,被咬住了轻易脱口也是不肯能的。 多少要贡献点什么,而刘裕与司马元显博弈的就是这一口,到底给多少。 太多的话,他还真得造反。 天锦目光遥遥,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那双眸子倒映在天空,竟也浩瀚无比,“难怪他近日总是深更半夜的躲在窗外看我,原来是遇到心烦事了。” 偶尔流露出的柔情被朱瑾瞬息捕捉,她却心头一动,微微侧目,“公主睡得不踏实吗?” “不是,之前身子不适睡得沉,近日好了很多。人总闲着,哪那么困了,所以半夜常常醒来。”天锦低垂下头,嘴角轻笑,“这你也瞒着我,是他不让说的?” 朱瑾没有立刻回答,她有些犹豫了。 要不要告诉锦公主,那个每日夜间来探望她的人并不是她的丈夫刘裕,而是整日无声无息的唐七。 “嗯。” 左右思绪之后,朱瑾还是没告诉天锦实情。 不管是天锦和刘裕,还是虞美人之于太守权势,他们都非常的需要彼此。 流产一事多少会破坏到他们的感情,如此委屈一下唐七将错就错,成全了天锦与刘裕,未尝不是好事。 “他一直都挂念你的身体,但又怕打扰你。现在你身体好了,我也让他以后别深更半夜的来了。” 天锦微微扬了扬嘴角,虽然什么也没说,眼底却荡着暖意。 “我也不能再这样继续消沉了。”天锦抬起头,不能目视的眸子凝望着广阔的天空,好像能够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更多的人。” 听得这样的话,朱瑾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松懈了许多,“那公主有什么打算吗?” 天锦垂下眼帘,略思绪了一下,身后响起一声温情的呼喊。 “锦儿。” 朱瑾抬首看去吗,刘裕一身便衣,迎着阳光英姿勃发的向这边走来。后面紧跟着张大夫,背着一个木雕药箱。 “近日身子好些了吗?”刘裕坐在天锦对面,拉过她的手让她看着自己,尽管知道她什么也看不见。 “好多了。” 小产后天锦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刘裕,这个孩子的父亲,这个亲自将堕胎药灌入她口中的男人。 第522章 不断的分离 经过长久的沉默,她渐渐从阴郁里走出,如果她遇到那样的事情,她做出的决定未必与他不同。 相恋相爱也好,埋怨痛恨也好,他们终究还是互相牵着彼此的手——正如现在。 天锦试着放缓神情,微微弯起嘴角的问,“这些天……你还好吗?” “好啊。”刘裕声音轻快飒爽,“我好得很。” 明明都不是那么好的人,却又都说着很好的话。 “夫人,您的手腕。”张大夫在另一个方向坐下,谦和的对目盲的女子说着话。倒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这个诊治了几个月的女子,她的全称是什么。 每天来他都来去匆匆,不听闲话,也不多问。诊完脉,做好交代就背着药箱离开,连茶水都不喝。 天锦缓缓伸出手,张大夫搭了一会脉,点点头,“嗯,身子恢复得很好,不过近半年内还是要注意调养的。” “那她眼睛里的毒可以医治了吗?”刘裕忍不住询问。 张大夫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可以是可以,不过都是新药,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的。” “怎么,你不能保证吗?”刘裕不悦的皱起眉宇。 张大夫连忙解释道,“夫人的药自然都是找人试过了,可那都是健康的人,只能做初步的确保。真正起不起效果,起什么效果,有什么副作用,还得看情况啊。” 说到底不还是冒着巨大风险。 刘裕内心极为抗拒这种试验式的疗法,他的宝贝锦儿只有一个,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不能接受。可医药救命的事,又不似打仗,可以逐个击破。 无奈,刘裕厉声叮嘱,“你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总之锦儿不能再有任何不适。” “太守大人,是药三分毒,这您是知道的。”张大夫很是为难,但见刘裕锐利的眸光不寒而栗,连忙转口,“当然,小人自然也会格外注意,从微量开始调整的。” “有劳张大夫了。”天锦扬声,没再让刘裕紧逼他。 张大夫终于松了口气,“谢夫人理解。” “外面的情势还好吗?”天锦侧首面向刘裕,将毒药的话题引开。 张大夫也知趣的收拾东西,打算离去。 “嗯。”刘裕点了点,“都挺好,外面的事你就别操心了,等你身子再好些,我慢慢将给你听。” 天锦从丈夫的话语里听到细微的低叹,但她也没有点破,顺着他的话道,“知道你都应付得来,我不操心。” 妻子难得示弱,刘裕不由得心头一暖。 此时张大夫已经背上木箱,转身离去。 “等一下。”刘裕突然叫住了他,张大夫连忙转身,恭敬听守。 “你在苑外等我一下。” “是。”张大夫答应一声,便转身离开。 阳光从云端里钻出,光芒瞬间洒满大地,正如此刻刘裕的心境。看到天锦坐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心就如被太阳照耀的大地,无以言喻的灿烂。 握着妻子的手,刘裕含笑着,“你就好好养病吧。过两天我找个缘由,恢复你太守夫人的身份。” “不,不要这么做。”天锦毫不犹豫的否决了他的提议。 刘裕诧异的凝望她,“你不愿意?你还在为那事生气?” 天锦摇头。 这个决定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她考虑多时,左右衡量后做的打算,“能成为太守夫人固然有诸多好处,但也很招摇,特别是你建康府外还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妨碍你做事了是吗?”刘裕皱起眉宇,言语透着不悦。 天锦眉目淡然,口吻轻缓,“我只是想静一静。” “我不会让他们打扰你的。” “我还是回流年记吧。”天锦依旧坚持。 “不行。”刘裕厉声拒绝,既是武断的质问又是祈求般的挽留,“锦儿,你为什么总是想着要离开我呢?” 天锦想要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却被他死死的拽着。 他这般霸道又任性的要她留下,无时无刻的想着占有她,爱得热烈又独断。 天锦无奈放弃了挣扎,好言劝道,“你的太守夫人往日被你百般宠爱,被皇帝赐婚后突然就一再冷落,现在还被逐出建康府。现在想要拿你把柄的人,巴不得能从此事上找点端倪出来。你不但不回避,还要恢复太守夫人的身份,那刘府里住的美人又是谁?” 刘裕冷哼,“如果你介意,我自会把她给处理了。” “不用多此一举,起码她还能吸引一部分目光。”天锦直起侧过身子,不再面对他,“我只想搬出这建康府,还望太守大人成全。” 她的执意让刘裕莫名的心慌,即便是握在手里,都觉得她随时会消失,“锦儿,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那些人伤害到你。我建康府里只能有一位太守夫人,而我刘裕也只会有你一位妻子。” 天锦赫然抬头,没有视线的眼眸直逼向刘裕,瞳眸里那深部见底的浩瀚世界,竟有种说不出的摄人之力,“你保护吗?你真的能做到吗?” 她赫然厉声的质问犹如刀刃,狠狠扎进刘裕的心里。 沉默中,他松开了手。 明明是他的女人,明明坐在他的对面,却又觉得遥远得不着边际。 他颓靡叹息,“对不起……锦儿,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的疏忽……” “世事无常,我不怪你。”天锦垂下眼帘,低声着,“我的孩子没了,眼睛也看不见,我只想住在一个省心的地方,难道这点要求都能被满足吗?” “好……”刘裕最终答应了她,他知道,强行留下她的人,只会让她的心越来越远离自己,“我让张大夫跟你一起去。” 两个好强之人,骨子里都是不愿妥协的倔强。然而两人相处,总有一个人需要去妥协,总有一个人要去谅解另一个人犯下的无心之错。 他们两人,在身份之差、过往之别、性格之倔中互相博弈。彼此相爱又彼此受到伤害,他们在不断寻求一个平衡点,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为什么他们走到了一起,却还是不能好好相爱相陪伴了? 天锦听到衣衫摩擦的声音,她感觉到面前的男人站起了身。虽目不能视,却依旧能威武的身姿,凛然的气势。 第523章 毒药配方 他缓缓走下台阶,末了转身,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最终转了话语,“你注意休息吧,不打扰你了。” “阿裕……”天锦忽然叫住了他,清澈的双眸没有焦距的凝望着,神色凝重的叮嘱,“皇权有多耀眼诱人,就有多凶险阴暗,你自己要小心。” “嗯。”刘裕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庭院里,天锦听着渐渐远离脚步声,收紧了拳头——该是她反击的时候了。 舒望苑外,等候的张大夫见刘裕从里面走出,连忙上前行礼,“太守大人有何吩咐?” 刘裕又走了几步,远离了舒望苑的宫门才停下张望了两眼。确定无人后从袖内掏出一物,交给了张大夫,并叮嘱道,“你那些新药就被给她试了。” 张大夫接过白锦开口一看,略过目几行字,神色赫然一凛,“这、这莫不是那毒药的配方?” “嗯。”刘裕有些不情愿的承认。 “那太好了。”张大夫大喜,连忙小心收好,“有了这药方,那配出来的解药就更安全更有效了。” “我给你配方的事绝不可告诉任何人。”刘裕压低了声音,眼底闪烁着杀意,“切记!” 张大夫悚然,连忙道,“小的明白,这配方是小的自己研究出来的。” 年过半百的老大夫非常识时务,能将自己的秘密托给这样的人也算宽心。 刘裕挥了挥手,张大夫便兴冲冲的退下,像得了宝贝似的,赶着回去研制解药。 而年轻的太守却没有那么开心,他停在了原地,凝望着草木后舒望苑的墙院,久久不愿移动脚步。 ——有关于天锦和他的未来,他一直都看不清! 静僻的巷子深处,一身玄衣劲装的男子立在月色撩人的夜幕下。流水的月光倾洒在他的周身,泛着幽幽的光芒。 他带着面具,修长挺拔的身姿能长时间一动不动,天幕下宛如遥远故事的开端。 知道天锦要回来的消息,唐七早早就站在了流年记的后院静静等候。 碍于身份,她们没有选择在白天回来。 等到夜色深深时,一顶流苏织锦轿趁着夜色无声的潜入巷中。 一路走到深巷末尾时才缓缓停下,而月色守候的雕像终于活了般侧过身。 轿帘掀开,朱瑾扶出一位清雅不失凌厉的女子。 “回来了?” 轻微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天锦看不见,却一下就听了出来。 那简短的问候,竟有种深入人心的魅力。就像抚摸着天锦身上的羽翼,哪里顺着,哪里是逆着,他都了如指掌。 “嗯。”天锦微微点头,两人便不再说话。 一同跟来的还有一个背着医箱的老大夫,另外就是月姬送过去的四个侍女。其中走在最后的秋水冲着后面轻挥了一下手,无声的轿夫连忙抬起轿子消失在月色下,恍如从未出现。 而紧跟着的老大夫虽到了陌生地方,却从未有一次四处瞟看的举动,只是低首看着路。 “主上,您回来了。”绿云从院里迎了过来,“屋里的东西都给您备好了,还却缺什么尽管说。” 天锦只是点头,没有答话。 “您身体好点了吗?” 主上身体受创的事流年记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绿云首迎主上,下意识就询问起来。 天锦没有答她,绿云还未看出端倪,又问,“要不我请徐先生过来吧。” “好了,现让主上休息一吧。”朱瑾忍不住出声打断。 小产不比其他伤势,怎好随便开口询问,何况天锦并不喜欢旁人的诸多关怀。 “哦,好。那我先去备茶水。”被斥了后绿云讪讪退下。 唐七一路将天锦送到房前,然后在房门口停住了脚步,恭敬道,“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唐七一直都在。”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语气却是温柔低缓,好似一股蜿蜒流水,缓缓而来。 天锦停下脚步,微微侧脸,“你声音听上去好多了。” “是的,多亏徐先生医术高超。”唐七答复她。 天锦点了点头没再答话,转而进了屋。 后面的事务都由朱瑾和四个侍女打理,唐七退出屋子,向自己的别院房间走去。 然而走到院子里时,却听到绿云对张大夫交代流年记的规则,态度严厉。 张大夫默默点头,无形中也透了股不卑不亢的肃意。 “总之在流年记里没有允许不得随意走动浏览。”绿云肃穆的将规矩说完,然后又缓和了神情,“你的屋子在偏院第二间,我带你去吧。” “绿云姑娘。”唐七连忙赶上前去,礼貌道,“让我带他过去吧。” 绿云侧过脸,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是眼光轻轻的扫过二人。 在虞美人里带了一段时间,唐七对这个组织有了初步了解。这是一个暗地组织,专门打探消息,甚至执行暗杀任务。 里面大都是些奇人异士, 由于长期训练和任务需要,他们大都非常警惕。 唐七连忙解释,“我想询问一下张大夫关于主上的病情。” “好吧。”一想唐七也会些医术,绿云也就答应了。 唐七伸出手,礼貌道,“张大夫这边请。” 戴面具的人不但容貌被完全遮掩,连声音都是沙哑的。在人群中绝对会引人侧目,然而张大夫只是轻轻撇过,没有半分好奇之心。 “张大夫一直都为我家主上的医治吗?” “承蒙太守信任,贵夫人一直都是老夫医治的。”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闲聊,唐七许久未给天锦把脉,忍不住多了两句,“那我家主上现在身体如何?” “夫人两月前小产,元气大伤,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她的眼毒还未清除。”张大夫见他气度不凡,旁人也尊敬他,便大概说了一下。 唐七沉吟,忧心道,“主上的眼毒生僻顽固,不知张大夫可有良方?” 张大夫忽然轻笑,神态里露出几分自信,“老夫研究此毒许久未有进展,前些日子刚训得毒药的配方,相信不久应该能配出解药。” “您找到了毒药配方?”唐七半是诧异半是惊喜,“您是在哪里找到的?” “此事不可说。”张大夫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第524章 唐七的心意 唐七知道很多行当都有些秘密是家传不外泄的,既然他不说唐七也不再多问,此刻天锦的眼睛才是最重要的。 唐七连忙自荐道,“在下自幼也读过一些医术,虽不及妙手回春的高人,但配些方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张大夫您一人到此,不如就让在下给您打下手,帮衬一下吧。” 刘太守严厉的叮嘱回响在脑海,张大夫有些戒备的看向他,“你……你是什么人?” “在下唐七,一个流浪的旅人,幸得主上收留。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为主上消灾避难,略尽绵力。”唐七说得诚然诚恳,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急切的心。 张大夫抚了抚胡须,有些犹豫。 但又想起刚才他和他的主上走在一起,言语虽少,却很有默契的样子,便答应了,“好吧,你有时间就可以来找我。” 不是张大夫变热情,而是他觉得一人孤身在一个看上去比建康府还有严谨地方,还是多为自己谋一份照应的好。 “多谢张大夫。”唐七压制了今晚就要看毒药配方的心情,走到拐角处停下脚步,“到了,这边请。” 建康城里人流不息,这座暗流涌动的城市表面看去还是那么欣欣向荣,繁花似锦的模样宛如贪婪之兽最喜的美食。 宰相府,雅致别院。 “咳咳……”俆道覆轻咳了两声,正打算离开。 “义父,要出门吗?”采桑端着茶水进来,正与俆道覆迎面相逢。 “嗯,锦公主回流年记了,我得去看看。” 天锦一直是俆道覆最得意也是最用心的栽培者,关于她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不愿错过。 “喝了这杯茶再走吧。”采桑也不拦着,连忙放下茶水沏了一杯,送到俆道覆面前。 “咳咳。”俆道覆也觉得喉咙不适,肺部干燥,便端过水杯一饮而尽,“司马元显最近与刘太守斗得厉害,你多留个心眼。” “采桑明白。”说着接过俆道覆送来的空杯。 “他最近都跟什么人接触?” “刑部温大人。”采桑顿了顿,又道,“在商量兵权的事。” 俆道覆轻哼,“他不咬块肉下来是不会放手的。” 采桑没有说话。 “好了,我先出去了。”说着便大步离去了。 采桑握着空杯在指间旋转,站在门框旁凝望着俆道覆的身影渐渐远去,眼底渐渐湿润。 送过来的茶水是温热的,却被采桑全部倒进了花丛里。 每天早上她都会送来一壶亲自泡的茶水,她已经司马元显的人,按理早该不用做这些下人的活了,可她偏偏一直坚持着。旁人看去,都被她的孝心给打动了。如此温和善良的女子,怕是那些贵族小姐也比不上吧。 端着空壶路过后院,隔着拱门采桑看到了年轻的司马元显。 脱去厚重的官府,一身清闲素白的衣衫,卸下伪装独自倚坐在庭院深深处。 肃杀的戾气也跟着从他身上退去,他凝望着一盆虞美人花,思绪飞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位掌握南朝大权的宰相大人,在朝堂上气势凌人;而在无人瞩目的地方,也是位阴郁的少年,想着求而不得的女子。 采桑垂目,内心低叹,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司马元显。 “毒素没有扩散,实乃万幸。”俆道覆为天锦诊脉如此感叹。 天锦收回手腕,神色不动,轻声,“这段时间辛苦徐先生了。” “打点虞美人的事物本是我的分内事,公主不必客气。”俆道覆泰然自若,似乎已是习以为常,毕竟天锦还来南朝时,这里便一直是他打点着。 天锦沉默了片刻,抬起眉目,“唐七的伤势如何?” “他身体发肤被大火舔舐,外肤严重受损。”初见他的伤,即便是心冷如铁的俆道覆也不免露出惊骇之色,现在想来依旧叫人动容,“虽已脱痂,伤疤还是泛红娇嫩,想必也是一两内受的重伤。”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天锦听着微微动容。 “他只说是意外。”俆道覆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谁都有不愿提起的过去,而阅尽繁华落寞的他早对人生释然。 天锦略想想当时的场景就觉得寒碜,她捏着衣袖低叹,“那段时间一定难熬极了。” “索性他身子硬朗,性子也极刚,一般人是熬不过的。”俆道覆点点头,能从那种伤势中熬过来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那他的喉咙……” “喉咙应该是被热烟给呛了,我治疗了一段时间,略见气色。长期坚持修复,不说恢复到原来音色,起码不会沙哑古怪。可是……”说着俆道覆停顿了。 “可是什么?”天锦问。 俆道覆苦笑摇头,“可是他偏偏拒绝再喝药了。” “为什么?” “他说他习惯了。” 天锦轻笑,嘴角却是一丝苦涩,“他倒习惯得够快。” “这伤不但伤身,更容易伤心。也许他是看开了,也许他是偏激了,不想让人认出他来。脸上的面具是摘不掉了,索性连声音也掩盖掉。”俆道覆抬了抬眉,正色道,“这样他到底是唐七还是唐八,还不是任他说。” “徐先生调查过他了?可有线索?” 俆道覆看了看天锦,觉得她对此人倒是关心,“没有任何线索,似乎就是个流浪的旅人。” “我们虞美人的规矩向来是英雄不问出处,他既有心留在这里,这里便是他的家了。”天锦略有些失落的收回神色,怅然道。 也许连她之间也未察觉,她竟对一个相似不久的下属如此用心。 或许是救过性命的原因吧。 “司马元显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天锦收敛神色,眉宇肃穆起来。 俆道覆回禀道,“我看他有亲自上阵的动向。” “解决桓玄吗?”迫在眉睫的战事也只有桓玄了。 俆道覆沉吟片刻道,“从长久看,他现在的举动算是预谋造反了。” “宰相到底属文官,想要造反就要有兵权。”天锦将脸转向风吹来的方西,“现在天下四分五裂,做文官再大的权利都是死路一条,他是想要分一杯羹了。” 第525章 密谋 “嗯。”俆道覆点了点头,“他自身也有些兵权,但那是远远不够的,现在能供他瓜分的只有一人。” “刘裕。”天锦说出那人的名字,神色微微动容,想起另一个人又是一阵心恸,“谢琰死后谢家渐渐衰败,阿裕领兵新起,势头猛烈,必然是他打压的对象。” “驸马虽兵权在握,想要明着与司马元显对抗还是不成气候,毕竟那个傀儡皇帝还在。”俆道覆思绪着,不免叮嘱道,“刘裕势单力薄,这么拖延时间迟早是要败的,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在有司马元显的朝中立足。” 天锦没有反驳,俆道覆说得直言不讳,她也是心里有算,“那依徐先生的意思,阿裕现在该如何是好。” “他现在被禁足在建康府,空有兵权也无用武之地。虽与司马元显周旋,可到底缚手缚脚,时间长了反而给司马元显机会。不如趁机就舍一块肉,得自由身,反而好办事。”俆道覆站起身,一边缓步走到窗口,一边如此说着,眼眸深邃无比。 “先生说得有道理。”天锦眼底波光闪动,沉默片刻后又道,“潘凤鸾还在宫里,我们可以趁机安排人过去借机接近皇帝,既然司马元显可以控制皇帝,我们也可以。” “想要控制皇帝的人多得是,除了司马元显还有皇后王神爱家族。”俆道覆一点点的为天锦将思绪捋顺道,“潘凤鸾是先帝的宠妃,现在出手有很多限制,再安排人也需要时间。何况这个皇帝迟早是要废掉的,他现在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我差人暗中提点一下阿裕吧。”天锦如此说着。 站在窗口的俆道覆微微侧目,以她和刘裕的身份有什么不能说的,需要暗中差人吗? 俆道覆摇了摇头,他知道天锦和刘裕的感情一直不稳定,而虞美人想要复国,又不得不倚靠更加强大的力量。 她到底还是儿女情长了些……未来的挫折还长着了。 “若无其他事,属下先告辞了。”俆道覆没有再深入提点她,他坚信她只是还需要点时间,终有一天她会成长为他想要看到的样子。 天锦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没再挽留。 要提点刘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找人上门自荐为他的客卿就可以了。 刘裕也受用了,与同僚商密后,由同僚在朝中故意反打刘裕,为司马元显争取了他手中三层兵马,才让他可以走出自己的建康府。但他活动依旧受限,没有允许,不得离开建康城。 “刘大人?”绿云在前厅照料着茶楼,见到熟悉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有些诧异,“您来了?” “怎么,你们这不欢迎回头客吗?”刘裕一身便衣跨进茶楼,姿态凛然。 “当然不是。”绿云忽而换上笑意,抬手邀请,“上楼吧,里面请。” 这两天刘裕也来过流年记,却也只是在特定的雅阁里坐着 流年记装饰奢华不适典雅,字画都是收集的名家文豪之手,就连喝茶用的器皿也是精挑细选,小小一套杯具都价值白金。 如此这般铺张为的就是只接富豪贵族,一则可以删选掉大量无用人流,可以收集到更有效的消息;二则也避免人多眼杂,方便虞美人汇聚分散情报。 绿云将刘裕带进老地方,这件雅阁在二楼的偏角,平时一般不坐人。那里比别间多开了一扇窗户,透过窗户可以流年记的后院。 除非是身份明朗的人要悄悄传递消息,否则不会迎客。 刘裕现在就是一个比较麻烦的身份明朗之人,他虽然已经解了禁足令,但只要一走出建康府,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给盯着。 他想要见一面自己的妻子,也只能坐在一间茶楼里,透过一扇窗户,远远的看到院落中休养生息的佳人。 “刘大人,您稍等一下。”绿云恭敬行了一礼,便关门退下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她会命人沏一壶茶,然后便回报给天锦,让天锦来到那扇窗户的院落中,静静坐上片刻。 不一会儿,果然见到朱瑾扶着目盲的天锦走进了院落。 她一身素白轻纱,长发飘然,容颜白皙唯美,宛若画中仙子。阳光打在她身上,令她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然而她走进院落却没有停留,而是被朱瑾搀扶着从另一扇门出去了。 不一会,门被打开了,素雅如莲的女子站在门前,目光纯澈。 “锦儿。”刘裕连忙起身将她扶了进来。 朱瑾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将门轻轻的带上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刘裕已经许久未和天锦好好相处过了。 “锦儿,进来身子可好?” 他们没有面对着面坐,刘裕将天锦扶上坐垫后与她并肩坐着,说话间将她拥入怀抱。 此刻正是下午阳光潋滟时,窗外一片静谧,清风徐徐而过,时光缓慢到几乎戛然而止。 “你不用担心,我好得很。”天锦依偎在刘裕怀中,听着他怦然的心跳,强而用力。 刘裕凝望着眉目温和中带着阴郁的脸庞,安慰她也安慰着自己,“你放心,不用多久,你很快就能重见光明的。” 天锦轻笑,她并不紧张,“看不见也没什么不好,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我的心从未有过如此的宁静。” “会吗?”刘裕自从遇到天锦后就没再过一天清闲的日子,他渐渐觉得那么日子可能要等到他白发苍苍的时候才能到来。 “会啊。”天锦只是苦涩一笑,她知道,她自淝水之战以后就再也没有宁静过了,直到谢琰走后,目不能视,日子恍惚一下子就慢了。 在一片黑暗中,什么也没有,你不得不用心去捕捉周围的一切。 于是,听到了风慢悠悠的在耳边付过,感受到叶片而一片片的飘零;花儿在身边静静绽放;还有从天而降的雨,下得一滴一滴。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时光包裹着生命在指缝间悄然流淌。 多年来她鲜衣怒马浴血杀敌,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来思考了。 “要是一直这样陪伴着彼此静静到老,那该多好。”刘裕轻轻抚摸着天锦的肩膀,凝望的窗外辽阔纯澈的世界,竟有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第526章 往事已矣 天锦没有接刘裕的说话,轻轻吐了口气,静静的闭上了眼。 “锦儿。”刘裕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锦儿我们走吧。” 天锦睁开了眼睛,有种似曾相识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袭来,他说——我们走吧! “锦儿我们走吧。”刘裕再次重复了一遍,缓缓说道,“功名利禄不过尔尔,天下苍生自有定数。这番腥风血雨之后,我最想要的,依然是有你的日子。” 遥远的声音从记忆深处涌来,无比清晰——“云殊,我们走吧。” 这是自己的声音,在淝水之地,她也曾刘裕这般渴望宁静的生活。撇开金戈铁马、撇开腥血荣光,和那个叫云殊的男子远走他乡。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翩翩潇洒的云殊就是戎马金戈的谢琰! “锦儿,你放下虞美人吧,我也不做什么太守,我们最初拜堂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刘裕的下巴轻轻点这天锦头顶的发丝,清香撩人。 天锦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刘裕的胸口,“很久以前,我曾以为自己可以脱离命运的安排,并不惜铤而走险。但后来事实证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那是他活着的意义。” 淝水之战时,她就曾舍弃大锦军,舍弃虞美人,义无反顾的挣脱命运的枷锁;谢琰也舍弃了自己的家族、信念,陪她流浪天涯。 可是兜兜转转一圈,他们还是在战场兵戎相见了。 从来放得下的都是身外之物,灵魂深处的烙印是无法舍弃的。不管怎么选,你都会听到内心的声音,他在不断呐喊着,让你做回自己。 “你放不下虞美人吗?” 微风拂面,宛如佳人的吻别。 天锦苦涩一笑,“不是放不下虞美人,是放不下自己。” 刘裕突然很失落,他闭了闭眼,低叹,“也是,你跟我拜堂的时候正失忆,我娶的,并不是真正的你。” “那也是我。”天锦扬了扬红唇,“但这也是我。” 刘裕轻叹,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尽管他一开始就知道会被拒绝,“我知道你放不下,还说什么不插手,前几日登门拜访的客卿是你找的吧?” “何以见得?”天锦一扬眉,眼角还荡着一丝俏丽。 “那人已经不算年轻了,又出口成章颇有才华和见底。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建康城里没有落脚之地?就算暂时没有,司马元显正是风口浪尖的人物,又怎会找到我太守府?而且他对朝中情势非常了解,就连对我刘军也非常熟悉。”刘裕略思绪一下就能猜到答案,“是你特意安排过来的吧。” “人多好办事,大家一起考虑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强。”见被拆穿天锦也不打算再隐瞒,“何况你不肯告诉我,我也就假装不知道了。” “真拿你没办法。”刘裕苦笑摇头,他这妻子算是娶厉害了,“你什么时候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学着去依赖自己的男人了?” “我现在不正依赖着吗?”天锦轻缓的笑起,“如果我以后再也看不见了,你就替我多看看,把我没见过的好风景,细细告诉我。” “不会的。”刘裕将心爱的女人搂得更紧,“不会的,你一定能看见的。上天不会辜负你的,所有苦难都会过去的。” 刘裕不断安慰着怀中的女子,然而他自己却陷入了深深的心悸。 “咚咚。” 轻缓的敲门谁惊扰了他们难得的清闲。 “什么事?”天锦从刘裕怀中坐直身子。 门被轻轻打开,朱瑾站在门外回禀道,“刚刚秋水来报,唐七公子中毒了?” “什么?”天锦心头一惊,怒斥,“他怎么样了?竟然在流年记里下毒,你们都怎么当的差?” “不是。”朱瑾否定了她的猜想,“他是为您试药中毒的。” 试药!? 天锦心头一颤,一阵愧意袭来令她坐立不安,“我去看看。” “锦儿……” 天锦站起身想要向外走去,然而目盲的她险些磕到面前的桌子。刘裕有些不舍的扶住她,“这就要走了……算了,我下次再来看你吧。” 天锦一顿,握住他的手道,“不必了,你现在是建康城里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总是独自去某一个茶楼,又每回坐在某一个雅间不免叫人生疑。有什么事可以差人送封信过来。” 刘裕心头一痛,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你今天特地过来陪我真正要说的话吗?” 天锦听出他声音里流露出的失落,然而世上又哪有那么多双全法,“现在情况特殊,就先忍一忍吧。” 忍一忍!? 他们本是夫妻,却不断的分离。 刘裕苦涩一笑,没再说话。 他将天锦交给了朱瑾,深深凝望着她,“锦儿……你多加小心,等风波过去了,我接你回家。” 天锦心中一阵酸楚,微微侧首。 一路走来,她要如何便如何,眼前的男子也跟她风里来去,尽一切可能的去守护她。 爱一个人,真的很辛苦。 天锦回过头,在朱瑾的搀扶下离开了拐角的雅阁。 门被轻轻关上,刘裕坐回到窗口,不久就看到天锦在朱瑾的搀扶下,又走匆匆路过了刚才的院落。 她就像风一样自由来去,没有人可以握住她。 这般理智到冷漠的妻子,不免令刘裕伤怀。 唐七? 刘裕的脑海里突然越出并不陌生的名字——唐七? 那个将锦儿从山谷中救出的人,他又会是什么来头? “唐七。” 天锦未跨进屋内就听到了厚重的咳嗽声,她担忧的唤了一声。 “主上。”屋里的人连忙迎了出来,没有让她们进到里屋,行礼道,“见过主上。” “别行礼了,怎么样?张大夫都看过了吗?怎么说的?”天锦担忧的伸出手想去扶他,然而却被对方一把扶住,带到旁边的座椅上。 “先坐吧,我没事。”唐七压抑着咳嗽的欲望,扶住天锦坐下。 天锦当时只是眼睛沾染了毒素,便目盲难医,可见此毒凶险。那它的解药想想也知道必然也是药效凶猛,现在也只是慢慢研究解药,初步整合出来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比原来的毒药还凶猛了。 第527章 唐七试毒 “朱瑾,你去细问一下张大夫,唐七的到底有没有事?”天锦还是不放心,让朱瑾再去细问情况。 “是。”朱瑾领命后,随即退下。 “我真没事的,那些要都被我嗽出来了。咳咳……”唐七忍不住又嗽了两声,胸腔里一股暖流抑制不住的涌出。唐七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再打开时帕子上一片嫣红。 “怎么了?是不是吐了?”天锦听着声音不对,可惜她又看不到唐七的脸色,不知情况如何。 “没事,又咳了点药出来。”唐七将唇上、面具上的血迹擦掉,若无其事的将帕子收好。 天锦心有不忍,“你怎么能亲自试药了?刚研制好就在猫狗身上试试,这般铤而走险做什么?” “那些猫狗的反应哪有人体有效,何况畜生又不会说话,这么慢慢试下去,要试到什么时候?”唐七一心想让天锦重见光明,就算要他半条命也愿意,“何况已经找到毒药的配方了,研制出的解药应该更有胜算。” “找到配方了?”天锦诧异,那可是孙恩泼的毒,许多人都说生僻,怎么就突然找到配方了? 天锦多留了份心,下意识问,“哪里找来的?” “张大夫找来的。”唐七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告诉了天锦,“不过具体他没说,可能是在什么典故是翻到的吧。” 天锦眉头微微收敛,沉默片刻又道,“就算有胜算也要格外注意,时间长久长,总比冒风险的好。” 唐七听闻忽而轻笑,“现在没有什么比主上的眼角更重要了。” 天锦凝望着对面与自己说话的人,字字清晰道,“如果我的眼睛需要你拿命去拼的话,那我情愿做一辈子的瞎子。” 她的话宛如五月的微风,温暖荡漾在唐七心头,然而这样的劝解只是让他更加执着,“能为锦公主效令,我唐七死而无憾。” “可是我已经不想失去任何人了。”天锦无法目视的眼眸里,闪烁的剔透的光芒,“我失去了家国,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孩子,我还……失去了一位好姐姐。我失去了太多,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唐七看着天锦眉目低垂的天锦,不由得伤感万分,“你知道吗,我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光芒万丈、风采找人,绝不是现在这样彷徨不安。” 天锦回想起从前的自己,忍不住伤感悲恸,“我以为我们初次见面是在那个山谷里,那时候的我狼狈不堪。” “不是的。”唐七摇头,轻轻吸了口气,“我曾四处流浪,初次见到锦公主的时候是在北国,那时候的你目下无尘、傲骨烈气,是北国最烈焰的旗帜。” “千帆过尽……”天锦苦涩一笑,“一切都变了模样。” “我们一路向前,失去是一种必然。”唐七深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拳头铮然道,“我相信锦公主依然是原来的锦公主,只不过一时迷茫罢了。人都有身在迷雾的时候,只要走出来世界还是那么敞亮。” 沉浸在黑暗中的天锦突然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带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带你去找一样东西。”唐七扶着天锦将她向外带去,忽然胸口一痛,身体一晃险些摔倒。 “你怎么了?身子都站不稳了,还要带我去找什么东西?”天锦明显感觉到扶着自己的手猛烈颤动了一下,几乎要脱离开去。 “没事。”唐七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无声的吸了口气,将天锦扶了出去。 天锦感觉自己被带到一个相对空旷的院落里,这里没有了花香,连脚下铺的石头路面对比其他地方硬些。 “你先等一下。”唐七松开了天锦的手臂,走到了别的地方,在摸索着什么。 天锦立在轻缓的微风中,默默无声的等着。风儿撩动她的发丝,斜过脸颊,沾染着红唇,美得不可方物。 一会儿,唐七走回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一物上,“拿着。” 天锦接过此物,细细抚摸着。 它是细长有力的,一头轻一头重。此刻天锦已经猜到是什么了,她有些急促了吸了口气,顺着重的一头一路抚摸过去。最终,触手冰凉锋利,那是利刃的触感。 这是一把长枪。 一瞬间,天锦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底泪光闪烁。然而,她却又笑出了声。 她有多久没有抚摸过长枪了?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位老朋友,忘了原来的自己。 “试试吧。”唐七轻声一句,退开了身。 “唐七……”天锦握着长枪横在面前,一股凛然之气瞬间盘旋上她的身体,“不知为什么,你总是与我那么默契,你好像很了解我。和你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因为…… 唐七在心里低喃着——因为在你最辉煌的时候我陪你一路走过,见证你的出尘绝艳,见证了你的豪情万丈。 天锦翻动着手腕,顿时长枪舞动成风。 那果然是她的老朋友,又或者正是她自己。 长枪如行云流水般在绝世佳人的手中翻动游走。她姿态万千,灵动如龙,时而威武有力,时而敏捷如风。 如果一个人必然有一刻可以代表他全部的光芒,那对天锦来说,挥动长枪身姿翩然惊鸿的时候,就是她力压如画江山,赛过白马过隙,惊艳了一世好时光。 天锦看不见世间万物,却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在放光。重刃在手,挥动如风,一路行云流水,却觉得无比轻松自在。 一套枪法舞毕,天锦狠狠收枪,枪尾重重砸在石砖上,稳住身形。这一刻,她一身正气凛然,重拾了当年战国公主该有的豪情与霸气,令人看着无端臣服。 “这才是真正的锦公主!”唐七看得一时都痴了,不由得惊声赞叹。 天锦目视着前方,由心笑起,“我应该谢谢你。” “不用谢,你本来就是……咳咳……”唐七从刚才起就压制内胸腔内臃闷的血气,此刻说着话一时忍不住,咳吐出血来。 而且胸口疼痛难忍,身形一晃,跌倒在地上。 第528章 刘裕伤怒 “唐七,唐七你怎么了?”天锦听着声音不对,一时紧张的寻声靠近。 她眼睛看不见,走得又急,一时被唐七身侧的花圃给绊倒,猛的扑倒在唐七身上。 然而这样不经意的一幕,却被另一个人收进眼底。 “锦儿……” 刘裕坐在雅阁里,左右思绪唐七身份可疑,便不听绿云拦阻执意到流年记的后院来寻她。结果竟看到这一幕…… 天锦摔倒在唐七身上,刘裕惊呼一声。然而她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也顾不得自己,一把将不断嗽血的唐七搂进怀中,焦急的呼唤着,“唐七,唐七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唐七……” “锦儿!”刘裕一把拉过天锦,将唐七从她怀中撇开。 “阿裕?”天锦稳住身子,拉住身边的人,“阿裕你怎么来了?” “我来得不是时候吗?”刘裕莫名的一股怒意。 “阿裕,你说什么了?”天锦只觉一蒙,却也什么都顾不得思考,连忙摇晃着刘裕是的手臂催促道,“快,快去看看唐七公子,带他去找张大夫。” 刘裕的眼神渐渐锐利,“你好像很着急?” “他为我试药中毒,我怎么能不关心他了?”天锦确实揪心,也许是太过担忧唐七,反了忘了刘裕态度的细微转变。 刘裕轻哼,甩开了天锦的手,温怒,“他中毒了不找张太医,找你做什么?又在这庭院中做什么?” “阿裕,你怎么……”天锦诧异的面向身边的人,此时此刻他竟还存着那样怀疑的心思。 “你就是唐七。”刘裕上前一步,看着倒在地上的唐七冷冷开口,“你是故意在锦儿身边演苦肉计吗?你中的毒就算不治也不会死,所以根本就不用找什么张大夫。” “刘裕,你在胡说什么?”天锦赫然大怒。 唐七勉力站起身子,嘶哑着声音倔强道,“刘太守说得没错,我没事,我不会死的。” “算你有点骨气。”刘裕冷冷一哼。 天锦只听刀剑铮然出窍的声音,心头一颤,大喝,“刘裕,你要干什么?” “在我的身边安插了文锦,又在锦儿身边安插了你。唐七,司马元显还让安排了什么,他为了我和锦儿还真是费尽心机啊。” “我一心只为主上效忠,别无他意,更与司马元显没有任何瓜葛。”唐七每吸一口气就觉得肺腑抽搐着痛,但他还是挺直了身体,字字清晰的将话说完。 刘裕冷哼,将剑刃抬起,直指他的咽喉,“也对,眼线又怎会承认自己是眼线。不如我就将你的头割了去,丢到宰相府里。” “刘裕!”天锦惊呵,脚尖一踩地上的长枪,挑起武器,翻身横到他和唐七之间。 再次拿起长枪的天锦冷冽倔强,眼底闪烁着刚毅与失望。此时,面对着神采盎然的天锦,刘裕几乎有片刻的失神。 天锦锐气逼人,面对着刘裕只冷冷的说出一个字,“滚!” 只一字,凌厉冷冽,却也如利刃般狠狠扎进刘裕的心头。 天锦看不见刘裕的表情,却也听不到他有任何的声音。他们陷入长久的僵持与沉默,天锦甚至能够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迅速冰凉下去。 许久,终于听到一声低语,“你护着天下人,却没有这般护过我。” 天锦听到剑刃缓缓滑进长鞘的声音,还有他失落离去的声音。 他伤怀极了吧。 天锦张了张红唇,想要喊出声,让他别走,可是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 天知道,这样性格和环境的他们,会有怎样的结局。 “唐七。” 天锦叹了口气,将长枪落下,柔声唤身后的人。 身后的男人并没有回应她,反而更加剧烈的咳嗽起来。 “唐七……”天锦抬手去摸他,却摸到他胸前的大片粘稠的血液,沾了她一手,“唐七,你怎么了?” 唐七甚至没能张口说话,重重的栽到在地上。 “唐七。”天锦一声惊呼,俯下身之,搂住他,“来人啊,快来人。” 听到惊呼声,朱瑾、春霜、秋水都赶了过来。 “公主。” “快,将他送到张大夫那。” “是。” “再将徐先生叫来,一定要救活他。”天锦心跳急速的加快,她甚至有种窒息感,好像被人掐住了咽喉。 “公主。”朱瑾将天锦扶起,她悬空的手上满是粘稠的鲜血。 春霜和秋水扶着唐七想张大夫的小院跑去。 “朱瑾。”天锦忽然拉住身边的人,肃穆道,“那个张大夫找到毒药配方了,为了以防万一你派人调查一下,他是怎么找到的,会不会和孙恩有关。” “是。” 朱瑾扶着天锦将她向别处带去,而她脚步难移,不免劝道,“剩下的事就交给属下吧,您先回去休息,将手也洗一下。” 听得朱瑾如此一说,天锦才觉得手指滑稠血腥。一想到这是唐七吐出的毒血,不免心痛难忍。 宰相府,庭院深深处。 年轻的宰相容颜俊朗,他依靠在凉亭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摆弄着一朵虞美人。 目光波澜涌动,好似想到了什么,嘴角又微微勾起。 采桑端着茶水走来,为他沏上茶,恭敬的送到男人的身侧。 司马元显不知想着什么,越瞧着虞美人越是开心。 他没有看向采桑,而是推开了茶水,轻声却有力道,“滚。” 采桑收回茶水没有离开,而是缓缓跪了下来。 司马元显目光一撇,“是什么事吗?” “一个朋友中毒了,想向大人求药。”采桑如实说道。 司马元显听闻却笑出了声,睥睨道,“你也会有朋友?” 采桑低首,“是旧友。” “你怎么不去求徐先生?”司马元显收回摆弄虞美人的手指,侧过了头。 采桑始终低着头,“义父去看了,难救。” “哦?连徐先生也束手无策,看来你向我求百子籽了。”司马元显立马猜了出来。 百子籽是解毒良药,生长在苗疆地域,长在悬崖峭壁出。从一粒种子长到可用药起码六年时间,因为前四年它都在扎根了,可谓是千金难求。 当然,即便它很珍贵,和宰相府里的其他希宝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求大人成全。”采桑深深叩首。 第529章 流年记之门 司马元显垂目看她,这个一直默默守在他身边的女子,从未向他索求过什么。她就像开在夜里的花,只有芬芳却静默无声,叫人不由得怜惜。。 “好吧,赏了。回头差人送过。”很多对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在司马元显看来不过是挥挥手的事。 采桑叩首,却未谢恩,“请大人让采桑亲自送过去吧。” 司马元显眉头一动,“我不记得你有这么要好的朋友啊?” “好友孤僻,居住的地方也比较隐秘,还需采桑亲自去送。”采桑已是司马元显的女人,即便是个小妾那也是宰相大人的小妾,不是可以随意抛头露面的美妇。 而以采桑的性格,也不可能掉了宰相家的身价。 原本不是什么事的事,倒因为这句话让司马元显多留了个心眼,“看来你很在乎他。” 采桑深埋着头,大有对方不答应她就不起来的执着。 “好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司马元显露出玩味的笑,伸手将采桑扶起,“担心他就多去看看。” “多谢大人。”采桑这才谢恩。 然而司马元显却瞧出她的脸上,没有办法喜悦的神情,连表演一下都觉得多余。 这会是一个什么朋友了? 还是这是俆道覆的朋友? “你好好休息吧,不用送我们。”天锦叮嘱了一句,也转过了身。 “多谢主上,咳咳……”唐七挺着身姿行了一礼,目送天锦等人离去,才缓缓关上了屋门。 俆道覆和张大夫为唐七诊脉后,前从他屋里走出。 天锦是为女子,不便在他屋里逗留,便在朱瑾的搀扶下也跟着走出。 “徐先生,唐七的毒真的不会伤他性命吗?我看他还是咳得厉害。”一想到昨日唐七嗽得吐血昏死过去,天锦还是心有余悸。 俆道覆照顾着天锦的脚步,缓缓走着,“配解药的毒和毒药本身还有很有区别的,昨天咳了不少毒血出来,现在也就剩一些余毒未清了。” “余毒也是毒,这么留在他体内恐怕也不好。” “这是要长期去排的。我们人本身就有修复功能,再喝些清毒的药,也就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定能转好。” 俆道覆如此估算着。 贸然试毒丢掉性命的大有人在,结果能这样已经算好的了。 然而天锦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半是担忧半是惭愧,“那会有后遗症吗?” “不好说。” 这种事俆道覆也不敢保证。 此时,绿云手中握着一只锦盒冲冲赶来,“主上,徐先生,这是采桑姑娘亲自送来的,说是解毒良品。” “采桑?”俆道覆微微皱眉,从绿云手中接过锦盒,打开后不由得心头一动,“是百子籽。” 一旁默默跟着的张大夫下意识的发出惊呼,“看光泽,这可是上好的百子籽啊。” 张大夫给天锦配解药的时候也用到了百子籽,但无论从年份、光泽和饱满度上来讲,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一株。 “什么百子籽?”天锦未曾听过这种东西。 朱瑾也多伸过头多看了一眼,她也为此见过此物。 俆道覆捏着百子籽闻了一下,忍不住点点头道,“百子籽是解毒良药,千金难求。这种上层的百子籽,整个建康城里估计也只有宰相府里有了。” 天锦眉头微敛,“那采桑进来吧。” “采桑已经走了。”绿云道,“她走的正面,留下这个锦盒后买了包茶叶就走了。” 俆道覆合上锦盒,交给了一旁的张大夫,“采桑行事谨慎,兴许是不想被人看到。” 天锦思绪着点了点头。 张大夫忍不住打开锦盒看了又看,兴奋道,“太好了,有了这等解毒良药,夫人您的眼毒解药配起来更是事半功倍了。” “不,先给唐七治疗。”天锦断然拒绝了张大夫的打算。 张大夫一愣,看了看一旁的俆道覆。 “主上,唐七的毒可以慢慢治,您的眼毒……” “我更不着急,就这么定了。”天锦神色凛然,态度坚定。 俆道覆见天锦如此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灰心的摇了摇头。阳光投下的阴影处,他的眼底渐渐泛起浓重的戾气。 “流年记!?” 跪在地上的下属如实禀报,司马元显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茶楼的名字他好像刚刚听过。 “是的,她刚进去一会就出来了,不像是探病。”跪在地上的人刚刚跟踪过采桑,进府后就赶过来向司马元显汇报此事。 司马元显眯了眯眼,眸光锐利冷冽,“我记得昨日你们刚刚汇报过,刘太守好像也去过那里。” “是的,还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还不止一次吧。”司马元显若有所思,嘴角缓缓的勾起,心里有什么黑暗之处突然就敞亮开来。 他抬了抬手,屏退下属。 那人离开后,司马元显将虞美人抱进了自己身边,点了点叶片抑制不住的笑起,“原来你躲到茶楼里了,哈哈……” 司马元显忍不住的欢笑起,嘴角的弧度邪魅而霸道。 拐过一条热闹的大街,又拐过一条小街,人流顿时稀少了许多。沿着河流一直走,第三个庭院处的对面,就有一家茶楼。 此处风景怡人又静谧,四下环境清静雅致,在这地方开茶楼,不考虑客流的话,确实是个好地方。 茶楼从外面看就是精心匠制,上下两层,牌匾是建康城里文豪提字——流年记。 夕阳黄昏时,整个建康城都笼罩在一片嫣红的光影里。 茶楼里下午来的客人已经走了,晚上的客人还未来,正是最亲近的时候。 绿云为一盆花浇完水后,突然发现店里又进来一位面生的新客,连忙上前招呼,“公子,就您一位吗?” 那位男子一身玄色紧致长衣,绣着祥云勾边,身形挺拔。不同于那些纨绔子弟或酒肉伪雅之人,他通身散发着一股熠熠生辉的卓尔之感。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的年轻。 “公子,二楼请吧。”绿云见他没答话,就当是应了,连忙将他往风光较好的二楼引去。 然而那人却是纹丝不动,身形笔直的立在那里,撇了她一眼冷冽道,“我要见天锦!” 第530章 又见,宰相司马元显 恋上你看书.,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绿云赫然一惊,他竟然会知道流年记里最大的秘密,可是他看上去并不像虞美人组织中的人。 “客人,我们这里并没有一个叫天锦的人,您是不是找错了。” 绿云有心推脱,然而那男子眸光陡然一凛,一把掐住绿云的咽喉,凶狠阴鸷道,“我要见天锦,如果你让我说第三遍,我就拆了你这流年记。” 话落,又一把将绿云甩了出去。 绿云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唬住的,但见此男子锋芒锐利煞气逼人,也不像是开玩笑。 或许……他跟锦公主真有什么渊源。 “公子不用心急,我不知道未必我家掌柜不知道。不知公子是何许人也,我也好通告一声。”绿色迅速调整好神色,站稳了身体,目光与他直视对弈。 那人冷哼一声,字字清晰道,“宰相,司马元显!” 绿云忍不住一惊,随后又迅速的调整过来,行了一礼含笑道,“宰相大人随便坐,小人这就去通报。” 绿云缓缓走进后屋后,再也把持不住,急忙向后院冲去。 “张大夫新调的药很有效,我已经好多了。” 傍晚夕阳时,唐七陪着天锦在院子里闲聊。 “主上,主上。”绿云神色慌张的赶了过来,“主上,不好了。” “怎么了?”天锦微微侧过首。 唐七也跟着看向她去。 “茶楼里进来一个自称宰相司马元显的人,嚷着要见您。”绿云不认得司马元显,但耳目间听闻过此人,知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还是他们的死对头。 这般单枪匹马的闯入流年记,叫嚣着见他们的主上,且不是打上门来了。 天锦也是一惊,诧异道,“他竟然找到了流年记?” 天锦站起身,唐七连忙去扶。 敌人找上门必然是行踪暴露了,绿云不由得担心起来,“也不知道他到底知晓多少?主上,你要去见他吗?” “当然要见。”天锦在唐七的搀扶下缓缓走下凉亭的台阶,目光坚定。 司马元显应该是跟着刘裕找到的流年记,如果他知道虞美人,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这里。以他深沉的心智,定然是要放长线钓大鱼的。 可他却独自一人冲了进来,只嚷着要见天锦。说明他并没有察觉虞美人,而是根据刘裕的行踪察觉了天锦在此。 如果现在天锦避而不见,必然会激怒他,到时候流年记就保不住了。 “主上,只怕他来者不善。”唐七在旁提醒。 来者不善? 可笑,她天锦对他也不会再慈悲。 “既然他有胆子单枪匹马的来,我又怎好畏首畏尾。”天锦面色肃穆,“带我去见他。” “天锦姐姐……” 天锦刚要离开院落,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他闯进来了! “你,拦你的人……”绿云看着来人惊愕。 虽然流年记的用人不像酒楼的店小二那么多,但却是有些手脚功夫的人,他竟然闯了进来。 司马元显不屑的撇了绿云一眼,冷哼,“放心,死不了。” 看来都撂倒了。 天锦连忙吩咐,“绿云,出去看看。” “那您……”绿云左右看向二人,很是揪心。 天锦无惧,“我没事。” “天锦姐姐。”司马元显将视线转落到天锦身上,欣喜若狂的跑过去,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天锦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刻他的声音摆脱了深沉与阴鸷,听起来明朗而纯真,他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吧。 然而天锦却将手用力抽出,冷冷道,“宰相大人怎么用空到我的小茶楼里来了?” 司马元显手心一空,顿时失落,“天锦姐姐,我很担心你。” 站在一旁的唐七默默注视着对方。刚刚还散发锐利之气的霸道宰相,在这一刻竟像一位阴郁的少年般温和。 天锦只是轻哼,一想到文锦,就觉得眼前的少年寒气森森,“我过得好不好,还不是托宰相大人的福。” 司马元显突然想到自己对天锦做的那些龌龊事,不由得心底一颤。他不知道天锦已经知道了多少,但起码没有全部知道。 “天锦姐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司马元显张了张双臂,固执得像个孩子。 天锦神情冷漠的摇了摇头,“你不是为我好,你只是任意妄为的想要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那至少天锦姐姐你就是我想要得到的。”司马元显沉下脸,再没有了任何掩饰。 天锦何尝不知道司马元显的那点小心思,早在宰相府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可是当她心有所依时,其他人不管是多优秀或是多痴情,都入不了她的眼。 “我已有属,还是你司马大人亲自做的见证,难道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我只是后悔了。”一想到当初他在自己府中为天锦和刘裕举办婚礼,他就无比懊悔,甚至痛恨那时无知的自己。 “晚了。”天锦冷冷回绝。 “不,还没有晚。”他司马元显绝不会轻易放弃,“跟我回宰相府,我会找最好的大夫医好你的眼睛。你的余生都不会再有波澜,我会然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哈哈哈。”天锦忽然睥睨一笑笑,风采绝世,铮然道,“我天锦若是贪慕这些,就不是你看上的天锦,你走吧,不要痴心妄想了。” “如果你担心的是刘裕,我会很快让他消失。”司马元显露出凶狠的杀意。 然而天锦哼笑了一声,不为所动,“如果他轻易被你弄死,就不是我天锦看中的男人。” “好。”司马元显一步上,一把拉住天锦的手,“我就让你在宰相府里好好看着,他是怎么被我弄死的。” “放手。”天锦企图挣扎,然而牵制她的手刚劲有力,横竖都甩不开,“你以为我会像文锦那样听你摆布吗?” 司马元显心头一颤,她果然是猜到了些。 那又何妨,有些人注定是垫脚石。 “天锦姐姐你放心。”司马元显凑上前去,轻轻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清淡却是撩人,“慕容冲糟蹋过的贱人怎么能跟你比。我会将你捧在手心里,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天锦,绝不会跟你这种阴鸷的人在一起。” 第531章 天锦的危机 天锦狠狠挣脱,然而司马元显刚劲的手就像枷锁一样牢牢困住她。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人。跟我走!”说着就要将天锦向外带去。 “放手!”站在一旁的唐七赫然出声阻止,杀意瞬间腾起,“放开她。” 司马元显撇了一眼带着面具的怪人,嫌弃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放开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宰相大人。” 唐七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司马元显眼看着怪物恼羞成怒,“那就先结果了你。” 说着一拳就挥了上去。 正如唐七所言,这里没什么宰相大人,他还起手来也丝毫不犹豫。 “唐七……”天锦站在一旁揪心的唤了一声。 她知道唐七身体不适,肺部因毒受伤。 比试武力最重要的就是呼吸,以唐七的身体只能几招能将对手撂倒,否则他自己就会不战而败吧。 但是司马元显又且是轻易能撂倒的人? 果然,两人来回几个回合后,唐七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肺部抽搐着疼痛,身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司马元显可顾不得对方身体不适,眼见破绽,一拳就挥了过去。 唐七被狠狠打倒在地,面具也脱落到地上。 “唐七。”天锦顿感不妙,然而她眼睛看不见,只能听着声音摸索着走过去。然而脚下碰到一硬物,蹲下捡起才发现竟是一副面具。 天锦听俆道覆提起过,唐七曾经受的是火伤,他带着面具必然是容颜尽毁,丑陋不堪。现在常带的面具掉了下来,必然是非常尴尬不已,天锦不由得为他心疼起来,“唐七你在哪?” 其他唐七就在她身边,然而她却无能无力。 唐七支起身子,抬臂迅速接过天锦手中漫无目的挥舞的面具,重新戴上。 然而即便他只是短暂的露出了真面目,司马元显还是将他丑陋的容颜收进眼底,不免露出恶心的表情。 “哼,还以为是什么绝世高手,没想到竟是一只鬼。” 司马元显大声嘲讽,还上前狠狠踢了唐七一脚,引得天锦大声呵斥,“畜生,你住手。” 唐七倒不介意他的嘲讽,反而有些欣慰。他最担心的莫过于司马元显忽然叫出他的本名,很显然,司马元显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主上,唐七公子……” “主上……” 院外突然涌进一群人,腰间配有利器,绿云就在其中。显然,她离开后便去叫人了。 “主上,唐七公子。” 天锦身边的春夏秋冬四位侍女迅速围上,将天锦和唐七扶了起来。朱瑾大步上前,站在司马元显对面,身形笔直,与他对立。绿云则站在朱瑾身后,长剑已然出鞘。 “让开!”司马元显目光凶狠肃杀,面目杀气腾腾。 “宰相大人又要强抢民女了吗?”朱瑾只是勾了勾嘴角,冷哼,“流年记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抢的。” 说着,后面的四位侍女也是赫然拔剑出窍。 司马元显自然不会畏惧一群女人,只是恶虎架不住群狼,这般强行动手恐怕会事与愿违。 “天锦……”司马元显深深唤了一声,他的目光越过一个又一个的年轻女子,最终落到天锦身上。他不仍不死心道,“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带走你,然后将刘裕的人头送上。” 天锦怒意盎然,笃定道,“我就在这等着阿裕带来你的死讯。” 刘裕,刘裕……他们之间果然是隔着一个刘裕。 司马元显面色愤恨,最终拂袖离去。 一同带走的,还有他对刘裕深深的恨意。 “主上,您没事吧。”绿云看到天锦手腕上的五指红印,担忧的问道。 “我没事。”天锦摇了摇头,侧身吩咐道,“将张大夫叫来,给唐七看看。” “是。”秋水应声退下。 “我没事的。”唐七深深吸了口气,肺部一阵灼痛感,让他险些站不稳身子。 “到凉亭里坐一下吧。” 天锦叮嘱一声,两旁的侍女将他们扶进凉亭。 “现在怎么办?他不会善罢甘休,一定回再来的。”朱瑾眉宇微敛,用笃定的口吻说着。 天锦的思绪迅速转动,随即叮嘱道,“先将此事通知给阿裕,让他有所准备。” 以司马元显的脾气,恐怕一定会对刘裕有所动作,他桀骜不驯,可不会为了全局隐忍。 “明白。”朱瑾点头。 “我倒不担心刘太守,我是担心主上你。”唐七抚着胸口,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下次他再来,未必会这么轻易走。” 朱瑾沉吟,“这倒是个问题,谁知道他会不会叫上一百号人,将流年记给拆了,然后将公主拖走。” 这可不是开玩笑,他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事,说不定现在就去喊人了。 如此连天锦也一时陷入困局。 虽说这是天之脚下,可司马元显把持朝政,一个傀儡皇帝还能为一位目盲的民女出头? 朱瑾左思右想,能救天锦的唯有一人,但那种可实施性又极小,“总不能让驸马为了公主在建康城里造反啊。” “不行。”天锦立马反应过来,又转口叮嘱道,“去通报阿裕的时候只管说司马元显最近会有所行动,我的事先别告诉他。” “但是……”朱瑾有些为难,“司马元显明目张胆的来抢人,这里除了驸马谁还能保你了?” 绿云灵关一闪,插嘴道,“如果谢琰未死,说不定还可以……” 朱瑾赫然怒瞪了绿云一眼,吓得绿云话未说完便没了声音。 “有了。”唐七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这件事还真要借傀儡皇帝的手,来庇护主上。” 朱瑾摇头,轻视道,“你还指望德宗帝跟司马元显对立不成?” “德宗帝不会,但那些门阀贵族会,王氏、谢氏会。”听唐七的口吻,倒是自信满满。 确实,司马元显独揽朝纲,霸道专权,搜刮财物,一个骠骑将军府比皇室还富有。早已惹得各个门阀贵族的不满,欲将他除之而后快。 天锦隐隐也感觉到此计可行,“你是要利用那个傻子皇帝吗?打算怎么做?” “是要利用他,不过我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朱瑾眸光一闪,“谁?” “先皇妃,潘梦鸾!” 第532章 皇后王神爱 “还有”潘梦鸾抿了抿红唇,姿态卓然,又请求道,“陛下,请恩准锦儿三年之内不得婚配。一则让锦儿在我膝下多尽点孝,二则也可以让锦儿多陪陛下玩几年啊。” “对对,不许婚配,不许婚配,谁也不许抢她。都记下了没?” 天下各种赏赐众多,但凡疼爱儿女的长辈,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好姻缘,早点承欢膝下。这不许女儿婚配的还真是怪得很,何况看此女的容颜,虽然容貌年轻美丽,却也到了婚嫁年龄。这女人最好的年纪也就那几年,无端端的怎好为了让其尽孝而强留在身边。 可那傻子皇帝也想不到这层,更揣摩不到潘梦鸾的用意,只顾自己玩得开心,哪还管她嫁不嫁人啊。 “都记下了,陛下。”小卓子也是诚然诚恳啊。 “来,锦儿,谢过陛下。”潘梦鸾满意的牵过锦儿的手。 锦儿一步上前,姿态磊落,“谢陛下龙恩。” “嗯嗯,那现在陪朕去豹园,跟朕的豹子打架去。”德宗皇帝看着落落大方的女子很满意,连连点头就要拉她去豹园玩。 “等等,陛下。”潘梦鸾连忙叫住。 德宗皇帝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这傻子皇帝,时而好骗时而又难哄的,潘梦鸾也是焦头烂额,“实不相瞒,我这苦命的女儿得了眼疾,她看不见的。” “啊,看不见就不能打豹子了,这可如何是好?”德宗皇帝急得直挠了挠头,左右看去一把拉住了小卓子,“要不你把眼睛挖下来给她吧。” “啊?!”小卓子当场吓蒙了,瘫倒在地上惊呼,“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你别那么小气啊,不就一双眼睛嘛。这美人儿没眼睛,怎么跟我的豹子打架了。来人,来人,快拿刀子来。”说着,德宗皇帝就开始招呼人折腾挖眼睛的事了。 “陛下。”静默在一旁的天锦终于出声,“就算您把他的眼睛挖下来给我,我也是看不见的。再说,谁说没有眼睛就打不赢豹子的。难道陛下就不想看看一位盲女怎么治服野豹的吗?” “咦,好啊。我还真的见过,快去快去。”德宗皇帝突然就反应过,连连拍手。 而小卓子早已吓得瘫坐在地上。 德宗帝带着天锦就往豹园赶去,潘梦鸾担心出事,便也跟了过去。 就快要到豹园的时候,好巧不巧的遇到了潘梦鸾最不想见的人——皇后,王神爱。 “见过陛下,潘娘娘。”王神爱雍容尊贵,步态款款而来,微微行了一礼。 “见过皇后。” “见过皇后娘娘。”众人也跟着行礼。 德宗帝见到皇后就像见到严苛的师父般,表面故意昂首挺胸,躲闪的双眸却已出卖了他怯生生的内心。 王神爱十三岁就将给了德宗,不但貌美端庄,更是才华横溢,而她的爷爷更是闻名于世的巨才王羲之。 她明动尖锐的目光越过德宗帝,落在天锦身上,“这位女子面生得好,不知是谁?为何手中有握着长枪。” 潘梦鸾稳稳一笑,不紧不慢道,“她是表姐家的孩子锦儿,我与先帝无子无女,现膝下凄凉,便邀她入宫陪伴。可巧陛下见了甚是喜欢,刚刚册封为公主。现在正要陪陛下去豹园了。” “是啊,是啊,朕要带她去豹园跟豹子打架。她还是个瞎子,哈哈。”一提到豹园德宗帝就忘乎所以的兴奋起来。 王神爱瞬间眸光一凛,狠狠瞪向自己的丈夫,而德宗帝立马收起了笑声,将头抬得更高了。感觉好像这样不看对方,对方就看不到自己似的。 王神爱姿态稳定,目光如刃,缓缓开口,“册封公主虽不比册封官员,但事关皇族声威,不是说随随便便谁家的亲戚就可以册封的。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潘梦鸾拎了拎嫣红的唇角,毫不无惧,“公主一事陛下已经下了谕旨,恐怕是不能从长计议了。” 王神爱冷哼,面向帝王道,“陛下,册封公主本是后宫的事,陛下该为天下操心。这种小事您还是不用管了,后面的事就交给臣妾吧。” “啊,这个……”德宗帝在妻子冷冽的眼神里渐渐柔软下来,眼看就要屈服了。 潘梦鸾心叫不好是时候,帝王身后的女子赫然开口,“皇后娘娘,潘妃娘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陛下已经下了谕旨。您都说册封公主是小事了,天下大事都归陛下管,这点小事陛下还做不得主了吗!?” 天锦一声质问,气势十足,惊得王神爱身形一动,步摇在发间轻晃。 眼前看上去容颜娇魅,年龄不大的目盲女子,竟有一种逼人的气魄。 这怎么看也不像位寻常女子。如此给她公主名分,也不知潘梦鸾目的为何? 王神爱撇了潘梦鸾一眼,冷冷道,“陛下,臣妾以为……” “君无戏言!皇后执意要陛下改口,是要陷陛下于不义吗?连一个后宫娘娘都可以违背圣意,那朝堂里的大人还要不要听陛下的话了?”天锦言语铿锵,盛气凌人,一派威严自然流露。 王神爱一惊,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她。一个名不经传的女子,怎会有如此强大的气场?这气质,饶是旁边站着的潘梦鸾也比不上。 皇后暗自思绪,想要凭着记忆或学识找出点关于此女子的线索来。然而搜索一片,还是茫茫然。 这也是必然的,她哪里会猜到,眼前的目盲女子,会是北国名动一时的战国公主天锦。当年她作为锦少帅,统领二十万大军,戎装烈马,可比现在还凌厉百倍。 傻子皇帝也反应了过来,喝道,“就是啊,朕可是皇帝,朕想怎样就怎样。你再说,朕、朕就就……” “就怎样!” 王神爱一瞪眼,德宗帝立马缩了缩。 “就、就告诉司马元显去,你又欺负朕。”可怜如德宗皇帝,堂堂天下之主,就像孩子般说话。他不懂得如何利用皇权之术为自己争取权利,他唯一知道的估计也就是在朝堂上争斗看多了,有些人不合拍。 比如王皇后的王家,与骠骑将军司马元显,两人就经常对着干。 第533章 公主与烈豹 ,最快更新红袖倾天虞美人最新章节! 一提到司马元显,王神爱脸色不由得绷紧。确实,此事皇上已经开了金口,她本不占理。若是让狡诈的司马元显知道,指不定做出什么文章啊。 她这皇后之位,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拉她下水。 “罢了,既然陛下高兴,那就赏她一个公主身份吧。”王神爱左右思绪后不得不妥协,然而眉目里却暗藏着浓重的杀意。 站在后面的潘梦鸾不由得松了口气,其实只要皇后不是心里有鬼的话,潘梦鸾倒要亲自开口回绝了。 要知道,此事正是因司马元显而起。天锦只所以需要一个公主身份,还三年不得嫁娶,为的就是避开司马元显。如果此事真的被司马元显知道了,那天锦麻烦就大了。 “哼,就知道你不敢。”见到对方服软,德宗帝终于扬眉吐气起来。 王神爱神色一面,戾气瞬间全无,转而笑脸盈盈道,“陛下,您不是说要看锦公主和豹子打架嘛,臣妾陪你一同去吧。” “对啊,朕还要看豹子了,这都耽误多久了。”德宗帝一拍脑袋,感觉忽略了什么重大事情似的。连忙拨开挡在前面的皇后,急忙忙的重新赶路。 王皇后与潘梦鸾彼此对望了一眼,目光都跟夹了刀子似乎,谁也不善待谁。 她们虽然没有明显的利益冲突,可她们也绝不会成为好友,因为她们彼此知道,对方都不是什么善类。 豹园是德宗皇帝在太子时就想建造的一座园林,碰巧竟也得到了很多大臣们的支持,所以无权无势的他便倾尽了他所能投入的所有力量,建造了这座豹园。 园内景观设计别致,庭院奢华,每一处都有猛兽划分在此,走到哪都不会让人失望。 而豹园的深处则有一座偌大的展台,不用说,那就是为德宗皇帝表演人兽大战的地方。展台上血迹斑斑,不知有多少奴隶命丧于此。 而德宗皇帝本人会坐在展台对面有真龙楼,还有特殊建造的琉璃房。他会在里面看着血腥的表演兴奋不已,偶尔无朋无友的他,还能邀请到许多人陪他一同观看,好不热闹。 至于这个楼为什么要叫真龙楼了,其实也简单。因为这是皇帝,是真龙的楼,所以叫真龙楼。还是德宗帝自己亲自起的名,众太监听着一致叫好。特别是小卓子,使劲的夸,反正他们也没读过书,听着有龙就肯定好。 而德宗皇帝那才华横溢的妻子听了,只是白眼一翻,掉头就走。 “好了,快去,快去吧。” 到了展台与真龙楼的岔路口,德宗皇帝不断催促着,一旁的王皇后嘴角微勾,俨然一副看你怎么死的表情。 天锦目盲,又是第一次来到豹园,连展台是什么样都没见过,这还怎么打?何况那豹子灵敏得很,哪是一个瞎子轻易能捉住的。 潘梦鸾还是不放心,“锦儿,你看着……” “姑姑不用担心。”天锦抬了抬手,便向德宗帝道,“陛下,锦儿有个不情之请。” “好好,都允了,快去吧。”德宗皇帝大手一挥,只要能满足他血腥的欲望,他什么也顾不得。 王神爱立马拉住了德宗帝的手,愤恨道,“她要放弃决斗您也答应吗?怎么不问问?” “哦,对,什么事?”德宗帝随即反应过来,他就等着看好戏了,可不能让她钻了空子。 天锦的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王神爱的小人之心哪能领略到她统帅千军万马的浩然之气,“锦儿目盲,又不了解展台,还请陛下等到锦儿登台后,将豹子放在锦儿的对面即可。” “好。”德宗帝笑得眯了眼,转身对小卓子道,“去挑个饿了两天的豹子,放到锦公子对面。” “陛下……”潘梦鸾忍不住唤了一声,然而德宗帝已经急急忙忙的迈着大步子向真龙楼跑去了。 “怎么?怕了吗?”王神爱哼笑一声,耳畔的步摇熠熠生辉,“如果怕的话就主动放弃公主的身份,我可以像陛下求个情。一辈子做瞎子,也好过被豹子活活咬死吧。” 王神爱说得阴阳怪气,大有瞧不起的意味。她不但是皇后,还是王氏家族的人。王氏家族与谢氏家族一样,都是南国传承上百年名门贵族。别说她是皇后,就算她不是皇后,那纯正的贵族血统,也是天下众男女望尘莫及的。 就凭一个的舞刀弄枪的瞎眼公主,连替她提鞋都不配。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连潘梦鸾都不由得横眉冷对,有些睥睨她的小格局。 她虽说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可到底是长居深庭的女子,饶是攻于心机,却还不知不可以貌取的道理。 天锦更是不想与她多费口舌,在侍女的搀扶下握着长枪直径离开。 王神爱被人无视奚落,也气得拂袖转身。 德宗帝在真龙楼坐稳后,天锦也站在了展台上。她手握长枪,负背而立,身体笔直如剑,远远看去气概凌云。 王皇后坐在德宗帝的身侧,目光却不时的撇向潘梦鸾。潘梦鸾坐在右侧,神色稳重淡然,然而袖内的五指却是紧紧握着。 小卓子很听话的叫人抬了只饿了两天的大豹子,光听那豹子嘶吼的声音就知是个凶悍的庞然大物。同样,他也很仗义的应了天锦的要求,将豹笼子抬到了天锦的正对面。 然后又退得远远的,呵斥侍卫将豹笼打开,一溜烟的就远离了展台,向真龙楼跑去。 豹门打开后,体型硕大的雄豹,目光凶恶的瞪着天锦,缓缓从笼子里走出。它爪指锋利,獠牙刚劲,前身渐渐下压,眼看着就要冲过去了。 而天锦还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眼帘沉定低垂。 别看她一副凛然的模样,王神爱却是勾起了嘴角,她在猜,那目盲的公主根本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烈豹锁定为目标了。 也好,吃了反倒省事。 烈豹赫的咆哮一声,向天锦猛扑过去。 它与天锦不过数丈距离,根本就不用奔跑几步,就能扑倒天锦。这段路留给天锦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当天锦感觉到烈豹向她奔来时,忽的猛足了劲嘶吼一声,扬起长枪,向前刺去。 刚刚还只是凛然的女子,忽的就化作了炼狱而来的罗刹。 第534章 后宫之谋 只是一击,似乎蓄足了她全部的力气。 真龙楼里,观看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无不张开了唇口,骇人的看向这震惊的幕。 正往真龙里赶的小卓子听到那一声嘶吼,下意识转过身,瞬间被视线投射来的景象给威慑住了。 她、她……那个目盲的公主——竟然一枪刺穿了成年烈豹的身体,从咽喉深入,再从臀部刺出。 那豹,竟被硬生生的刺倒在地上不断抽搐,鲜血从它伤口处不断流出。 这次连一向自傲的王神爱都不由得叹服——世间竟有这等奇女子! 她的镇定自若、急速的反应能力、熟悉到极致的枪感,还有不输男儿的力量。 她……她竟然能做到这种事!? 王神爱深深吸了口气,有些颓靡的将整个身子靠在椅子,如临大敌。 “好!好——”德宗帝在震惊片刻后赫然反应过来,起身大呼,“太好了,太精彩了,朕从未看过如此畅快霸气的表演。” 德宗帝开心得直拍栏杆,无比开心,“这个女的,这个女的朕喜欢,朕喜欢!太好了。” 王神爱气急攻心,下意识的想挖苦他,“再喜欢也被你册封公主了,早知道怎么不册封妃子呢?”然而话到嘴边又深深的咽了回去。 这话她可不能说,万一那傻皇帝突然反应过来,废了她的公主身份,又加封为妃子,且不是为自己添堵。 潘梦鸾见天锦在展台上大显身手,完事后又一个利落的撩裙收身,活脱脱一个女神将。在阳光下,通身都涌动着流光溢彩,叫她见了好不激动。然而忽的听德宗帝大叫这个女的朕喜欢,吓得手心一层冷汗。 幸亏这个皇帝是傻子,没有反应过来。旁人不提醒,他就真没想到要册封她为妃子,做自己的女人。 “哈,你没看见,王皇后的下巴都要惊掉了。这会估计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幽深蜿蜒的长廊里,潘梦鸾一身华服织锦,放肆的嘲讽着当今皇后,也不怕人听了去。 旁边同她走来一起的是德宗帝刚封的锦公主,她长枪还握在手中,尽管已被擦拭干净,却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侍女们无声的跟着,默默听着主人说着放肆的话,神色不动,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她到底是深宫的女子,信奉的是身轻体柔,哪见过这番骇人的场面。”天锦扬了扬嘴角,又沉下声音,“不过她善攻心计,这番开了眼后,只怕你后面的日子不好过了。” 潘梦鸾轻哼,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渴求的模样,“自从先帝走了以后,我这日子过得是越来越不是滋味,再这么闲下去,我都快闷死了。正好,拿她打发时间。” “德宗帝和先帝还是大不一样的,何况你跟王神爱的身份也有落差,还是小心为妙。”天锦还是提醒了一番。王神爱十三岁就嫁德宗帝,德宗帝是个傻子,不但没人给她撑腰,她还要独自扛起里外施压的力,一路走来想想都觉得坎坷。 在那种环境下熏陶出来的女子,怎会简单? 潘梦鸾一拂袖,不屑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天锦轻笑。 她自然也知道,身旁的先帝宠妃,也不是简单能对付的。 “不过刚刚你真是吓到我了。只是没想到,公主的本领竟比传闻中还厉害些。”潘梦鸾突然想起刚才斗豹子的场面,心中仍是惶惶。 天锦倒是泰然自若,“很多东西只是看上去强大,其实是有很多玄机和危险的。” “哦?”潘梦鸾并不明白她的暗指,“可你一击杀死豹子可是有目共睹的。” “能一击刺死它也是有原因的。”天锦微微侧眸,“我之前就像德宗帝提了要求,将豹子放在我对面,为的就是这一击杀。” 潘梦鸾一惊,顿时反应过来,“你早就想好了对策?” 天锦点头,一一解释道,“是的,不管什么动物,攻击时都是直线向前冲的。特别是饿了许久的猛兽,更是缺乏耐心。我只要感觉到它冲过来,猛的刺过去就行了。” “原来如此。”潘梦鸾眉头轻敛,眸里充满敬意的看向主上,“那万一它走了两步,没能在你对面呢?你能听出它的位置吗?” “除非它恰巧进攻前嘶吼一声,否则还是很难分辨的。这就是不确定因素,此计里暗藏的危机。” 天锦说得像没这回事般轻松,在侍女的搀扶下步态匀称稳重的走在长廊里。她知道她们此刻已经走过了大小花园,很快就能走出后宫了。因为后宫里的花香,正渐渐消散。 潘梦鸾听着心头一惊,“那危机也算大了,谁能保证那畜生不走两步。它要扑到你身上,那该怎么办?” “扑到我身上就是近身战,长枪就没有用了。我会迅速放下长枪,拔出发簪,刺击它的要害。当然,也要做好被它抓伤和咬住的心理准备,只要不是直接咬断我的喉咙,我都有把握战胜它。”这就是天锦的全部计划和已经可能出现的情况预测。 潘梦鸾听着心头越发的跳动起来,摇头道,“如此听来还是太冒险了,这种事情以后还是不要硬上。” “总好过被司马元显掳了去。”天锦声音清冷,回想司马元显可能对文锦做出的事情,心头忽的充满了厌恶。 “说起司马元显,他现在把持朝政,和皇后为首的门阀贵族也斗得厉害,谢氏一门衰弱,但也没有站在他那边。”潘梦鸾神色渐渐凛然,眸光锐利闪动,“之前与刘太守争斗,得了一些兵权已有非议。现在下令三吴各公卿以下,原为官奴而被门阀转为荫客的人移置建康,为的就是暗地里增加兵源。当地门第士族相当不满,看来他独揽朝纲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第535章 潘梦鸾东山又起 “他不会坐以待毙的。”潘梦鸾分析的都很对,但天锦相信司马元显一定不会束手就擒。。他也许会败,但绝不会败在朝堂的抗争中,他的野心注定了他会败在血腥的战事上。 “哦,对了。”潘梦鸾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肃穆道,“今早司马元显让陛下下令,差遣刘太守领兵对抗桓玄了,还是即可出兵。” 天锦点了点头,她今早进宫时就已经听到消息。尽管早已料到司马元显不会放过阿裕,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操之过急了。”天锦如此说道。 现在朝纲不稳,他又刚刚拿到兵权,军心不稳。此刻急匆匆的将手握重兵的刘太守赶走,无疑是昭告天下他想造反了。这样会让各方势力的视线都引到建康城,除了给自己添堵,又有什么意义。 这层意思潘梦鸾是懂的,但她不懂,司马元显到底着急什么呢? 以他的脑子,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难道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做皇帝? 天锦能隐隐猜到一些,多半和昨天在流年记与她怄气有关。天锦的行动已经很快了,没想到他更快。 “可能是他并不是个帝王之才吧。”天锦昂了昂头,眼眸倒映着阳光,闪烁不定,“不过乱世如大浪淘沙,总会淘出真正的人中之龙。” 潘梦鸾听着点了点头,有些是虽有着宏大的野心,也有一身本领,甚至在某一个阶段拔得头筹。但历史总是在强调,最后胜利的人才是王者。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司马元显还没有死。另外还有谢氏……”天锦说着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有某中情绪在她神色里一闪而过,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王氏也是个问题,他们不比司马元显好到哪去。” “王氏现在比当初的谢氏更麻烦。”潘梦鸾早已看出了他们的野心,司马元显未拔筹的时候,就一直与谢氏暗暗较劲。现在谢氏衰弱,他们则有想翻身做主的打算,“王神爱现在是皇后,德宗帝又是个傻子,太笨的人反而难利用。” “王神爱在深宫里,我现在虽是公主,但依然不便染指,还是要靠你。”要撬动王氏,除掉王神爱则是一件必然的事。 潘梦鸾也以为是,可她如今行事远不如从前,“我现在的身份不太好接近德宗帝,你可别小看耳旁风的威力。” “简单,我会从虞美人中挑选些女子,伺机送进宫来。最好想办法能成为德宗帝的妃子。”德宗帝一天不倒,天锦就不会轻易放过这颗棋子。 说到此处,潘梦鸾忽而捏袖一笑,“后宫争斗的小伎俩,我还不是手到擒来。保管气死那个王神爱。” 天锦也是一笑,这点她还是很看好潘梦鸾的。 两人边说边走就到了后宫门口,潘梦鸾将天锦交给了在此等候的朱瑾,又对着侍女春霜左右叮嘱了许多。 直到握住了朱瑾的手,天锦才略有放松,将一直紧握的长枪交给了旁边的春霜,对潘梦鸾道,“好了,你也不必送了,在后宫里万事小心。” “你也是。” 潘梦鸾凝望着目盲锦公主心有不舍,想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朱瑾会将锦公主照顾得很好,可是命运总是不断的在折磨她。 谢琰也好,刘裕也好,都是她生命力的劫难;失去光明,失去孩子……潘梦鸾甚至想不通,为何老天要这样磨炼一位女子。 难道,她会是那条龙吗? 对于司马元显的举动,潘梦鸾当然想不到更好的解释。她怎么会猜到,那个冷血阴鸷的年轻权者,会为了一个女人倾尽一切。 “大人,您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刑部温大人也以为是,不免为这个年轻的骠骑将军忧心起来。 骠骑府的庭院深深处,司马元显正襟而坐,庭院静僻,茶水温热。 而他正对面坐着的分别是刑部温大人和副将谢忠,都是一脸不解与担忧的看向他。 “因孙恩之战导致内部防布空虚,致使桓玄起兵攻下许多城池。现在出兵正是时候。”司马元显如此说着,又慢悠悠的捧起茶喝了一口,再轻轻放下。 要讨伐的理由随便都能想出好几个,他当然不会道出真正的原因。 温大人和谢忠对望了一眼,倒也没有怀疑。当初孙恩起义本就是他激起的,为了这天下他早已蓄谋已久,什么时候出手都不稀奇。 温大人思绪了一下又问道,“您让刘太守支援刘劳之,却调派到不同地方,是想包围桓玄吗?” “不。”司马元显神色凛然,眼眸里闪过一丝恨意,“桓玄就再让他嚣张一段时间,此次真正的目的是刘裕。” “刘裕?”这次连副将谢忠都有些不解了,“刘裕手握重兵,大人您不是要让他抵制桓玄的吗?” “他只会和桓玄联手,不会真正相抗的。”司马元显冷哼,对于刘裕和桓玄的过往,他比朝中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在南朝未亡之前,桓玄和刘裕是不会斗得你死我活的。桓玄造反,指望刘裕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谢忠一身戎装,微一动腰间就发出佩刀摩擦铠甲的声音,“那将军的意思是?” “刘裕必须由我亲自来除掉。”于情于理,刘裕只能死在他手中。 “啊?您要与刘裕相抗?”温大人有些诧异的重复了一声,觉得甚为不妥,他反驳道,“不管怎么说刘裕还是站在朝堂立场的,桓玄到底是个反贼。您要与刘裕相抗,朝廷里的人又怎会坐视不理。” 司马元显扬了扬嘴角,这种可能性他早已想过,不免阴鸷道,“如果他的立场不是朝堂了?” “大人您的意思……”温大人随即明白过来,栽赃陷害可是在朝为官的必备技能。 想要名正言顺的攻打刘裕,什么时候打,还不是看他司马元显的心情。 谢忠拖着下颚略考虑了一下战术,还是觉得时机不妥,“将军,现在桓玄已经逼近建康,如果我们再和刘裕起冲突,恐怕要腹背受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