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宫廷》 第一章 死而复生 花繁草盛,池满绿苔,正是江南最动人的时节。爱美的女子换上了轻薄的春装,顾盼间的娇美面容比满城的花色更艳三分。 秦淮河畔早早就有三五成群的年轻姑娘家在放纸鸢,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引得行人频频看过来。可惜众位小姐们带着的家丁丫鬟个个冷面竖眉的往那一站,唬的路人也不敢多看,只装作不经意的瞟两眼,然后在心里感叹好一群美人。 那被行人们当做美景来赏的一群姑娘们,正是此地官员们家中的女儿。放完了风筝,众人坐下来赏花聊天,被围在中间的姑娘家中父亲是五品知州,在这一群姑娘中是家世最显赫的,此刻这位赵姑娘说起了这次选秀。 “我父亲说再过两月我就要去上京去,到时候山高水长,怕是再也见不到姐妹们了。”赵姑娘说得伤感,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脸上还带着一些骄傲的睥睨着周围的姑娘。 也难怪她这种做派,毕竟这一群姑娘里面,也就只有她有资格去上京参加选秀。选秀本就是从各地五品以上官员家中挑选适龄女子,其他女孩家中都只是六七品,自然是没资格去走那条象征着显赫富贵之路的。 那赵小姐又炫耀了两句,将目光移向坐在一旁的一个绿衣少女身上。 “蒲钰,你怎么不说话,前儿个病了一段时间,身体还没好?”赵小姐说着,眼睛盯着那叫做蒲钰的少女,露出一些混合着嫉妒轻蔑和高傲的复杂情绪。 绿衣少女蒲钰闻言抬起头,温言温语的道:“赵姐姐,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只是听姐妹们谈的开心,我自己又是个嘴笨的人,便没有说话。” 蒲钰长着一张柔婉动人的清丽脸蛋,一双剪水秋瞳里雾蒙蒙,像是江南三月的烟雨迷离,无端给人一种宁静温柔的感觉,琼鼻樱唇,微微一笑起来宛如桃花盛放,美不胜收。 蒲钰无疑是这一群少女中,容貌最是出众的那一个。 赵小姐见到蒲钰的这个笑容,眼里的嫉妒更深,但随即就被得意给取代。长得漂亮又如何,家里还是一个小小七品官,之后也就只能找个穷秀才嫁了,根本没什么出路,哪像她,很快便能去上京,到时候要是能被皇上看重,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岂不比这蒲钰好上千百倍。 赵小姐暗想,终于调整好了心态,再想多说几句炫耀炫耀,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身望去,只见路边飞快的奔来一匹马,马上的家丁朝着她们这边喊道:“小姐,请赶快回府,上京里来了贵人,在府里宣旨,正等着您呢,快回去接旨吧!” 话音刚落,一众小姐们就嗡嗡的议论起来,一个个都满脸惊讶,就连那赵小姐都是一阵茫然。 “那是谁家的家丁?” “似是蒲府的。” 众位小姐将目光凝聚在蒲钰身上,慢慢的都变得有几分复杂。 上京的贵人专门来家中宣旨,看那家丁还一脸喜色,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是天大的好事。方才还在得意着的赵小姐此刻脸色难看,众姑娘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于她们来说,上京的贵人是遥不可及的,现在连带着被上京贵人找上门来的蒲钰好像也多了几分无法直视的光辉。 蒲钰在众人的目光中起身,从容的向其他人告了个罪,然后在丫鬟的服侍下向着自家的马车走去。 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表情也不见惊讶,风姿仪态和其他人相比都高出不知多少。赵小姐看着蒲钰弱柳扶风的背影和她飞扬的裙摆,揪着手里的娟纱重重咬住了下唇。 坐上马车离开岸边赶往蒲府的时候,蒲钰不由得陷入了回忆。 她看着自己漂亮纤长的手,眼里神色奇异。即使已经过了半个月,她还是偶尔会对这具身体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不是她的身体,至少十几天前还不是。 十几天前的她还在上京,那个富丽堂皇的皇宫中,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当着她与世无争的小小贵人。如果不是一朝飞来横祸,她被人当成替罪羔羊赐死,还连累了家人,她也不会死而复生的在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蒲府中,借着这个与自己同名的姑娘身躯重新睁开眼睛。 这个姑娘是个性子软弱的姑娘,十几天前受了风寒,又因为思虑过重竟然就那么去了,于是被含冤枉死的蒲钰占据了这具身躯。 蒲钰并不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人死还会复生成为另一个人,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回去,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找出害死自己的人,然后让那些人为自己的亲人偿命。 她原以为要回去那个皇宫,还要花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今日竟然有意外之喜,如果真的像她所猜测的那样,那么真是太好了。 从前的蒲钰得过且过,入宫三年不争不抢,在皇宫中安居一隅,即使日子过得清贫孤独,也觉得满足。可是到头来呢,软弱就会被人任意欺压,当可怕的灾难降临在她身上,她毫无反抗之力,连保护自己的家人都做不到。 什么安分守己与人为善,在皇宫那种地方,根本都不应该存在,可笑她竟然花了三年才明白这一点,还搭上了自己和父母弟妹的性命! 蒲钰重重握住自己的手,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次,她会回去,让那些在背后随意操纵别人性命的大人物们,尝到和她一般的痛苦滋味! 为此,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绝不后悔。 蒲府近在眼前,黑瓦白墙,门前挂着两盏灯笼,门口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大门敞开着,露出里面站满了人的大堂。 正堂中央,蒲钰身体的父亲蒲知县满脸的谄媚讨好,亲手为坐在上座的一个人奉上了茶。 “景公公稍后,小女马上就回来了。” 那坐在上首的人面皮白净,穿着一身描金绣银的锦绣华服,戴了一顶垂缨黑纱帽,耷拉着眼皮看不出情绪。他接过蒲知县奉上的茶,打了打茶碗盖却并不喝,只闻了闻香味,然后赞道:“这茶真是不错,香淡悠远。” 蒲知县立刻知机的道:“这茶是我们这里的特产,若是公公喜欢,稍后下官为公公准备一些。” 正在这时,丫鬟引着蒲钰进了大厅。 第二章 秀女 “好!好一个绝色美人!”那方才还冷眉冷眼装腔作势的景公公见到缓缓走进来的绿衣少女,双眼陡然一亮,放下茶盏抚手道。 等见到蒲钰不卑不亢的镇定姿态,出色的礼仪,眼中的满意越发明显。 今上喜爱美人,皇宫中搜罗了各色美人,都是底下那些奉承拍马的走狗献上的。 之前贯宠六宫的袁贵妃出自御马监那位大人之手,而如今最得宠的怜妃则是司礼监那位大人在扬州寻来送与皇上,因此可得了不少好处。 这两位在朝堂后宫只手遮天的大人之间博弈,他们其他唯这二人马首是瞻的小人物们,自然都要表孝心。如此一来,宫里有头有脸的公公们都想着效仿其行,寻来美人献上,以为自己谋得更多的权利和利益。 景公公是内官监一个掌房,权利不算多大,在皇宫中处处都要赔笑,但是在这种小地方他还是能抖擞起来的。 如今他见到面前这位美人,只觉得她比之之前那位袁贵妃容貌还要更胜三分,偏生还有这么令人想要怜爱的柔弱气质。景公公笃定把这位主送进宫定能得到上头大人们的赏识,顿时看向蒲钰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景公公和蔼的拍了拍蒲知县的肩,道:“你家的女儿很好,日后定然前途不可限量,如果日后能混出个头,也不枉公公我在大人面前替你美言,在选秀名单上加上了你的女儿。” 蒲知县闻言,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定一定,下官定会牢记公公的提拔之恩,绝不相忘,等小女入了宫,还要仰仗景公公多加照顾……” 这二人互换了个和谐友好,你知我也知的眼神,蒲钰垂首站在一旁,端着温婉的表情听完了这两人的来往交易。 等那景公公带着银子和茶满意的离开,蒲知县立即将女儿唤进了房中。他红光满面的抚着胡须,仿佛已经看到了升官之路近在咫尺。 “钰儿呀,你也听到景公公所言了,日后你可有大造化,这段时间好好准备,等到日子到了,你就随着其他秀女一同去上京。”见蒲钰站在那不言不语,蒲知县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威严的拍了拍桌子,“我可告诉你,你同那破落秀才根本没可能,那姓杨的家中既无权又无钱,只有一张脸有何好值得你记挂的!你要是去了宫中,那可是泼天富贵,到时候你轻轻松松将你爹我召到京中做个京官,我们父女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蒲钰只有原身的一部分记忆,此刻将父亲口中那个破落户杨秀才扒拉出来。那杨秀才确实模样长得周正,也有几分学识,一年前与原主相遇于一个寺庙,两人情愫暗生,传过两次书信,虽然未曾过界,但这事被蒲知县知晓了,他顿时雷霆大怒,勒令蒲钰不许再出门,并严厉的斥责了她,不许她再和杨秀才有联系。 蒲知县养着这个女儿,就是为了将她当个升官的筹码,哪能容忍她随便跟个不起眼的小秀才在一起,很是生了一阵气。要不是从蒲钰复生在这具身体上后听话许多,恐怕今日蒲知县也不会让她出门去。 而原主病倒,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原主喜欢那杨秀才,但是蒲钰并没有什么感觉,她见过的男子虽然不多,但是轮优秀,那杨秀才完全比不上,实在毫无值得心动的地方。只能说原主实在经历的太少,心思单纯,又没感受过什么善意,对她好些轻易的就沦陷了一颗心。 “你要牢牢记住,日后你就是皇帝的人,再不可和那杨秀才有任何瓜葛,否则我便让那杨秀才一辈子都活不成个人样!”蒲知县冷冷的说,眼里一片阴狠之色。 蒲钰垂眸,雾蒙蒙的眼睛里含着水汽,乖巧的应答道:“是,父亲莫生气,女儿已经知晓了。” 蒲知县闻言,这才心情舒爽,表情也好了,又和蒲钰反复叮嘱起到了上京见到贵人,定要好好讨好得到宠爱,好到时候提携父亲。 他对自己的女儿了解甚深,深知她胆小怯懦好拿捏,只稍稍威胁,就绝不敢将他这个做父亲的撇到一边。可惜蒲知县并不知晓,他那柔弱可欺的乖女儿已经香消玉殒了,如今在这个身体里的是一个冤魂。 蒲钰看似恭敬认真的听着蒲知县翻来覆去的威胁,心中冷笑。原身这位父亲可真是一位自私狠毒的人,为了前程这么殷勤的卖掉了女儿。整个蒲府中,恐怕没有谁真心关心这位生母早逝的蒲小姐。 蒲钰不由得分神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她的父亲是一个身无官职的举人,但是比面前这位蒲知县不知好了多少。她当年是作为良家子充选入宫做宫女的,要等到三十岁才能放出宫来自行婚嫁,那时候娘亲还为她担忧落泪了许久,父亲更是日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瘦了一圈。 被家人含泪目送入宫的时候,蒲钰还盼望着等到了年纪,再出来与家人团聚。 可是事情总无法如她所愿,在宫中时她有一日遇上皇帝,不知怎么的被他看上,宠幸了一次,随便封了个才人,然后忘到了角落里。后来又是皇后大封后宫,随大流晋位成贵人。 不能再出宫,再也见不到殷殷关切的家人,蒲钰即使难过也别无他法,只得祈祷双亲弟妹身体康健,事事顺心。可是她的家人们啊,竟然被她拖累至此。 她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关心疼爱自己的亲人了。蒲钰每每想到此,都觉得心口剧痛,勉强打起精神听蒲知县说完了那些废话,蒲钰脸色苍白的走出了书房,往自己的小院里走去。 路旁的石榴花开了满树,蒲钰望着那在风中颤抖的火红石榴花,想起自己小时,家中院子里也有一棵石榴树。每年结出的石榴都是青黄色的,并不好吃,可她和弟弟妹妹们还是馋的厉害,每年等过了石榴的花期,就眼巴巴的看着那石榴树结籽,一天天的算着时间。 等到石榴可以吃了,已然到了中秋,父亲回家时特地在市集上买了几个红彤彤的大石榴,换下了那几颗青黄色的石榴,还骗她们说,这几颗红石榴,是在石榴树顶端叶子遮着的地方摘下来的。 弟妹还小,乖乖的就被骗了,蒲钰年纪稍大,张口就要反驳,被父亲悄悄拱手拜托,这才哼一声配合他,娘亲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家人笑的温柔,给他们剥石榴,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石榴放到他们面前的盘子里。 …… 种种温馨情境,她在宫中时就时常回想,每每都能聊以慰藉。 可如今,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牵挂着的家人了。 物不是,人也非。 蒲钰抬手拭去面颊上滚落的泪珠,表情冷漠,眼里刻满了恨意。 五月初五,全大宣境内,数千被选召的秀女动身前往上京。 外地入京的秀女们并不能带上自己的丫鬟随从,全都是被从上京来的人一个个接到一处安顿,然后统一送往上京。 其他小姐习不习惯失去了丫鬟的服侍蒲钰不知道,她从离开蒲府后,就十分安然。原主的丫鬟是个天真的有些傻气的小丫鬟,那样的小姑娘不跟着她入宫才是最好的。 能在皇宫那种地方活得好好的,就只有恶鬼。 第三章 行船 蒲钰上船的时候,这条船上只有几个人,她清晨时在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的引路下,从渡头的小轿上了船,随身只带了个小包袱,里面装着衣服首饰还有一些银票碎银。 以去到皇宫需要打点为由,蒲钰毫不客气的从蒲知县那里要来了不少银票,蒲知县虽然心疼银子,但是为了远大的前程,牙一咬还是给了。蒲钰带着银票,稍稍安心了一些,上了船去后,使些银两打点了一下船上的管事嬷嬷。 那嬷嬷见蒲钰知趣,对她态度好了一些,给她安排了个朝向不错的房间。 和三个不认识的姑娘住在一间小房间里,蒲钰和其他人一样安静的等待着其他人的到来。 每过一个渡头,便有一顶青色小轿等在那,蒲钰透过船上的窗户往外看,看到过那些父母亲人含着热泪不舍的和将要离去的女儿依依惜别,有不舍的,自然也有舍得的,那些喜气洋洋的将女儿送来谋求富贵的也不少,各种姿态都有。 船行了一日,她们这一片的秀女陆陆续续来了大约三十来人,船上也差不多住满了。这些人中蒲钰认识的,除了那位之前对自己莫名抱有恶意的赵姑娘,就只有另外一位姓丁的姑娘,这位姑娘家中也是五品官员,但她素有才名,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为人清高,并不爱和人结交,从上了船,就是独自坐在一边拿着一卷书看,从不正眼瞧人。 她们三人的父亲算是同一处的官员,一般来说,她们就是一个小团体,奈何她们三人关系实在不好,于是赵姑娘便凑到了另外几个姑娘一伙去了,丁姑娘一个人自在,也不管别人说她闲话。至于蒲钰,还是因为她那张在众人中最出色的脸蛋,她被孤立了。 若是换个寻常的十几岁小姑娘,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前途未卜被人这么孤立,在背后说闲话的排挤,估计会觉得十分难受,可蒲钰比这些年纪小的小姑娘们心态成熟多了,在宫里那些年并不是白过的,她根本没在意那些小把戏。 赵姑娘也不知怎么想的,愣是想和蒲钰过不去,和另外几个同样看蒲钰不顺眼的姑娘一起决定给蒲钰一个教训。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蒲钰回到房间时,发现自己的衣服散了一地,不知是谁做的。蒲钰收拾衣服的时候还觉得好笑,她还以为这些小姑娘们至少也得在自己衣服上划几道口子,谁知道就这么简单扔了一地而已。 想想也是,这些小姑娘们都还什么没经历过,天真烂漫的很,暂时还做不出什么大的坏事来。不过等她们领略了皇宫的残酷后,就会脱胎换骨了。 蒲钰平静的捡起那些衣服,对人群中的赵姑娘笑了笑。当天下午,船上的管事嬷嬷就将一群秀女叫了出去,训导了一顿。 “这都还未入宫,在船上就敢生什么事,那还得了,恰好,这船啊还没开太远,若是有人再敢闹事折腾,直接给送回去。”黑脸嬷嬷拈着帕子,冷箭一样的目光一一落在一群秀女身上。凡是被她看到的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被重点关照的赵姑娘更是埋着头不敢抬。 大家听了那黑脸嬷嬷的教导,也不敢再生事,生怕被送回去了,那可真是太丢脸了。因此不管心里对其他人有什么不满,表面上都变得和和气气的。 一路出了遂水,载着秀女的船只已经过了同州,到了袁州境内。袁州比起同州更加的繁华,河道上商贩来往,常常到了狭窄处商船拥挤的过不了,还需要兵丁乘了船在疏通。 寻常商船遇上了装载秀女上京的官船自然是要避让的,于是蒲钰一众秀女们乘着船一路通畅。 路过热闹的城镇,船只偶尔会停下来补充物资,会停靠半天。船上的嬷嬷并不许秀女们随意出去抛头露面,只能在那一层的几个房间里待着,不拘你做什么,只是有一点,不能惹事。 蒲钰不像其他秀女那样对外面的世界感到新鲜,天天扒在窗户上往外看,她安静的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船往北行,越来越荒凉,驶进一片青山之中时,已经看不到人烟了。这一处叫对山峡,两岸山壁陡峭,站在船上呼喊一声,回声层层叠叠能传去老远。到了这里,去上京的路已经走了一半。 而管事嬷嬷终于肯让船上的秀女们出来透透气了,被关在房间里这么多天的秀女们得到允许,各个都像飞出笼的鸟儿,站在甲板上对着两岸的青山吱吱喳喳,一时间欢声笑语响彻这一方水域。 蒲钰也出去看了看,她从前一直待在上京,从未出来过,可她对于这些并不怎么好奇,看过就算了。 有一天下午,河道上出现了几道支流,蒲钰她们的船暂时停了下来,蒲钰和其他人一样感到好奇的时候,眼尖的看到另外几条河道上也驶来了几艘和她们这艘一样的官船。 蒲钰猜测那些船是和她们一样载着秀女的船,之后大概要一同去往上京了。事实正是如此,九条官船载着秀女,还有三条船上都是护卫官兵,浩浩荡荡的行驶在长长的对山峡水道。 每一日都很平静,可蒲钰却觉得有些不对,她习惯观察周围的人,便发现了,越是往前行驶,船上的管事嬷嬷就显得越紧张。她还发现另外三艘护卫的官船上的官兵出来走动的越发频繁了,秀女们再次被嬷嬷勒令留在了房间里。 蒲钰隐隐约约的猜到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嬷嬷这么紧张,但并不敢确定。直到有一天夜里,她被嘈杂的声音震醒,透过船舱的小窗往外看,这才发现自己的猜测成真了。 这是有水匪前来劫道! 对山峡正行驶过最狭窄的一段,此刻夜色正浓,但是水面上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呼啸怪叫,在对山峡这种环境下,各种声音层叠回响,实在极为可怕,船上的许多秀女被惊醒,看到外面的情形,已经被吓哭了,披头散发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蒲钰从前在深宫中并没有关于外面消息的来源,但是在蒲家的这段时间,她听说过不少关于水匪的消息。燕南六州水匪猖獗,让地方官员大为头疼,京中派了人来剿杀水匪,几次都没能成功,只能这么拖着。 这帮水匪什么都抢,心狠手辣,但凡被他们抢走的人,男人要么成了水匪,要么成了牲口和尸体,女子则更为悲惨。而今夜前来的这帮水匪明知是官船还敢抢,明显并不是一般的水匪。 蒲钰冷静的想着,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裳,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并紧紧握住了一根尖锐的银簪,靠在窗口边上往外看。 她们不允许带着武器,此刻她能找到最锋利的东西,就是这簪子了。虽然并没有什么用,但至少能给她一点勇气。 第四章 水匪 三艘护卫官船在前,九艘载着秀女的官船在后,蒲钰所在的这艘在中间的位置,离那群水匪并不算远。 蒲钰不错眼的盯着外面,只见江面上映着火光,在夜色中举着火把和长刀武器的人陆续从轻巧的小船上攀上了高大的官船。 在夜色里,载着水匪们的小舟就像是一片浮在河面上的叶子,轻轻巧巧不惹人注意的就来到了官船下,而那些在水上的惯匪们身形矫健,咬着火把攀着官船的船身就上了甲板,手一扬将火把扔到了船舱里,引起了一片的惊呼声。 即使官船上的官兵们已经十分警惕,还是没能发现这群水匪,等到不少水匪翻上了船大肆放火烧杀,船上的官兵们才反应过来,忙提起武器抵抗。 负责这次护卫的是附近三个州的都指挥所里的指挥佥事,这位有着一把络腮胡的王佥事急急忙忙的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边系腰带,一边高声指挥船上的官兵们。 但是就这么一会儿,明显训练有素的水匪们已经登陆了那三艘护卫的官船,一时之间三艘官船上都着了火,怎么都扑不灭。 更加糟糕的是今夜风向是西南,被这要命的风一吹,那火烧的更快,很快那三艘船上的官兵们就没心和水匪打架了,都忙着去逃命,一个个下饺子似得往水里跳。 然而水底也潜伏着不少的水匪,见有官兵跳下来,抽冷子照着脖子就是一刀抹下去,很快扑通扑通的水声之后,如墨的水面上浮起了一丝丝的红色,看得人心头发冷。 蒲钰在一片哭叫声中攥着银簪,发现那些水匪们只上了前面的三艘满是官兵护卫的船,对于她们后面这些秀女船暂时没有理会的意思。 很快,船上的官兵被这群凶恶的水匪杀了个精光,这时候才有一艘通体漆黑的大船从一座山坳的拐角处驶了出来。这艘船是一个庞然大物,在水面上行驶悄无声息,船身上耸立着炮台,竟然是装备了火器的战船。 如今大宣的军队中也没有几支能装备火器,可这群水匪们竟然有火器!可见水匪之患实在可怕,这背后的威力不能深思。 这样一支行动迅速武器完备的悍匪,也难怪那三船官兵如此不堪一击。 蒲钰见到船上穿着黑蓝色短打的男人们飞快的从那大船上架了梯子通往那三艘着火的官船,很快浇灭了几处大的火势,然后有三队人分别在那三艘船上搬出了一箱箱的东西。 蒲钰猜测那些就是这群水匪这才来的目的。在地方选秀女一向有油水可捞,谁家的女儿想入宫,谁家的女儿不想入宫,这都有说法,要是交的银两足够,大家心知肚明的添一些划掉一些也很正常,就连蒲知县也给送了不少银子,这么多秀女,能收多少可想而知。 眼见着那些水匪在搬自己的战利品,蒲钰祈祷着这些水匪的目的只是那些银两,而不是她们这些秀女。 可是很快的,蒲钰失望了。因为那大船上又放下来十几艘小舟,这回直接朝着后面这几艘秀女船就驶过来了。 经过刚才那结束的快速又可怕的战斗之后,被官兵惨败吓得魂不守舍的秀女船护卫好不容易找回魂儿,想着转身将船开离这里逃跑,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行动就看到杀神朝着自己来了,顿时又给吓得不轻,掌舵的手都转不动了。 几条船上的秀女们也见到那些水匪过来,顿时一个个都哭叫的更加厉害。蒲钰心里也砰砰跳的厉害,她隐约的听到了那些水匪高声的笑谈。 似乎在说着什么“都是那些官家的女儿,这种大家小姐味道尝起来定然比窑子里的姐儿们嫩上不少!” “兄弟们有口福咯!” 蒲钰听得遍体生寒,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现在没人能救她们,她只能自救。蒲钰努力的回想着这艘船上的每一个角落,终于想起了一个地方。 她转身看了一眼船舱,不少秀女们现在还在哭,也有人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连管事嬷嬷都慌神了,躲在船上两个护卫身后,连声尖叫道:“快跑啊!你们快把船掉头啊!那些歹人要上来了!” 那两个护卫被她拉扯的,自己也吓得脸色惨白,哪里还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蒲钰又看了一眼外面快要接近船的小舟,心下一横快速不引人注意的跑了出去,循着记忆,她慢慢摸到了船的最底层,上面那些地盘都是秀女们的,而下面是仆人护卫们的,最下面一层是放置物品杂物的。 蒲钰听说过船上的分布情况,此刻在外面的哭声和喊声中,她提着裙摆,快速的穿过了一条狭窄的走廊,避过那些慌张的人,闪身躲进了最底层那个放置杂物的小隔间。 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平时也没人来,味道十分难闻,但是偏僻,没人在意这个小角落,她也是无意间听两个送饭的仆人说过。 此刻她来到这里,小心的将自己藏进了那个小小隔间里,紧紧捂住唇一声不敢吭。 蒲钰睁大眼睛,她靠在木板上细细听着上面的声音。 秀女们的尖叫很尖锐,还有那些水匪们的怪笑,一样的刺耳。噪杂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响起在头顶上。蒲钰听到从头顶上传来的震动,像是有人在奔跑,隐隐约约听见人喊着“上来了,那些人上来了天哪!” “快跑啊!” “救命啊!” 蒲钰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喊声,但再去听又没有了,处处都是哭声和喊叫,分不清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屏息着,蒲钰忽然听到了接近的脚步声。 有人靠近这里?是那些水匪?蒲钰心里一紧,随即又发现不对,这脚步声太急促,又轻又急,像是姑娘家的脚步声。她从细缝里凑过去,瞧见了一抹绿色的熟悉裙摆。 是那个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丁姑娘。蒲钰迟疑了一瞬,然后她咬牙拉开了那扇落满了灰的木门,抬手将外面不知道怎么慌不择路跑过来的丁姑娘给拉了进来,并且很有远见的捂住了她的唇。 丁姑娘开始还挣扎了一下,等见到蒲钰,立刻安静了下来。 她满脸的泪,不见了往日那种清高的才女气,瑟瑟发抖的靠在蒲钰身边,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蒲钰的手。 第五章 幸存 在一片惊叫声中,蒲钰感觉到旁边的丁姑娘紧紧抓着自己,而且随着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她颤抖的也更加厉害,宛如一只惊弓之鸟,眼睛死死盯着杂物间那扇破旧的小木门。 在这一片狭窄的空间里,蒲钰听到身旁人沉重的呼吸声。虽说都是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姑娘,但是蒲钰好歹比丁姑娘见识的多,此刻比起丁姑娘,她也显然要镇定。蒲钰伸手遮了遮丁姑娘的眼睛,丁姑娘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可同时也终于回过了一些神。 她将脸埋在蒲钰的手臂里,不再盯着那扇薄薄的门,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蒲钰见她反应过来,也不再理会她,趴在门边一个缝隙里往外瞧。 此刻的秀女船上大概已经是一片混乱了,到处都是喊打喊杀声,过了一会儿,蒲钰忽然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往这边跑过来。蒲钰心下暗道不妙,就听见噗通一声沉重的声音响起,像是重物倒在地板上发出的。 然后有噗嗤几声,大刀入肉的声音。 血腥味弥漫,鲜血缓缓的漫过木板,流进了蒲钰二人躲藏着的小隔间里。距离她们不到两米的地方,一门之隔,倒着一具尸体,那是船上的一个杂工,此刻他已经死在了水匪的刀下。而那两个杀死他的水匪就站在那,搜着尸体身上的东西。 蒲钰感觉到丁姑娘猛地一抖,她忙用力按住丁姑娘,自己也放缓了呼吸,不再去看那个木缝。 “啧,不是说这伙人各个有钱,怎么这个家伙身上一点子银子都没得咯!” “一个臭杂工的,有什么钱,要是去那些秀女身上搜,肯定能搜出不少东西。” “老大他们在,那轮得到我们去玩那些水灵灵的秀女……” 两个水匪说着,其中一个颇心气难平的将手里的刀又噗嗤一声插进了那具尸体的胸膛里,扎出了一片的血花。 “行咯,别玩了,再去看看船上还有什么东西。” “上面都被分光了,哪还有什么东西。”一个水匪抱怨着,忽然看见旁边的小木门,“唉,这里有扇木门。”说完他便走近了两步想去推。 蒲钰猛地睁大了眼睛,快速扫过这个狭窄的房间,她忽然眼睛一亮,伸出手去。 外头的两个水匪中,另一个水匪见到同伴动作,不由嘲笑道:“那里都是放杂物的,哪有什么值钱东西。” 他刚说完,就见同伴已经踢开了那扇破木门。 木门吱呀吱呀的砸下了一片灰尘,这个动静遮掩了里面细小的动静。两个水匪朝里看了一眼,见到一堆木板还有摆放杂乱的渔网破布杂物。扫了一眼,踢门的水匪就失望的啐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走走走。” 正在这时,船身忽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还伴随着四溅的水花和轰鸣。 “怎么了!” “娘的,肯定是那伙巡河的官兵来了,在开火了,赶紧走,再不走回不去船上就要游回去了!” 两个水匪骂骂咧咧的走了,在这期间,船身颤抖的越来越厉害。那杂物间里一片渔网堆和碎布忽然动了动,蒲钰扬手将那一层匆忙间拉过来的破布渔网推开,朝着大开的门往外看,一眼就看到门外那被捅了七八刀的杂工,死不瞑目的大睁着眼睛,身下一片血色。 船上的动静小了起来,蒲钰见到那些影子一样的水匪们纷纷跳下船乘着小舟,回到了那艘漆黑的水匪大船上。 还有些水匪没能回去,在半途中就被火器打中,惨叫后再无声息。 正在开火的是新出现的三艘大船,同样是官船,但是这三艘船上装载着火器。援军来了,但是蒲钰高兴不起来,因为对面的水匪黑船也开火了。官船这边还避开了这几艘秀女船,但水匪那边并没有这种顾虑,就在一声巨响中,蒲钰亲眼看着最前面那艘秀女船在猛烈的火器进攻下散架,沉进了水里。 接二连三的秀女船,都被水匪们打中击沉,看样子很快就要论到她们这艘了。蒲钰忙拉着丁姑娘往一个方向跑,转头她,“你会游水吗?” 丁姑娘嘴唇发白,“不会,我不会……” 蒲钰来不及多说,拉着丁姑娘跳下了水。就在下一刻,这艘秀女船也被击中了,但只是击中了船头,所以缓慢的下沉着。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蒲钰拉着丁姑娘攀在船的后侧,吃力的扶着船身。 此时已经快要黎明,天边浮现出一丝白线。那群水匪忽然停了火,只听见乌拉乌拉的怪叫呼喊声中,水匪们退去了。 蒲钰满身狼狈的泡在水里,并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引人注意,一直见到前来搜寻幸存之人的官兵,这才大声喊道:“救命!” 蒲钰和丁姑娘都被救回了船上,九艘秀女船被击中烧毁了七艘,只剩下两艘完好,因为靠的比较后,幸运的在水匪上船之前就有援军赶到,因此并无伤亡。 这一趟总共近三百名秀女只剩下不到百人,许多人都是死在了刚才那阵乱炮中。至于原本的三艘护卫船全都变成了残骸,倒是指挥王佥事奇迹般的生还了,虽然手底下的兵就剩两三个。 蒲钰她们那艘船,存活的秀女就剩下了她和丁姑娘,至于之前对她抱有恶意的那个赵姑娘,蒲钰没见到她,大概……还是没能逃过一劫。两人和其他船上几个同样幸运生还的秀女们一起暂时被送到了两艘完好的船上。 蒲钰身上披着管事嬷嬷拿来的衣服,看到了天边已经完全跃出来的太阳,至此才松了那口气。 混乱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燕南六州的秀女入京途中经过对山峡,被水匪拦截,死伤过半,这一消息传到上京,举朝哗然。 文行帝冯章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怜妃的夏水宫里和怜妃以及一群小宫女们玩闹,本来玩的正高兴,听到这消息,文行帝顿时笑脸一收,气急败坏的砸掉了夏水宫里特地用琉璃给怜妃修建的,用来跳舞的莲台。 碎片砸了一地,吓得那些小宫女们个个颤抖的跪在地上,不小心跪到了尖锐的琉璃碎片,扎出了血也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再次触怒皇帝。 “岂有此理,那些水匪竟然如此猖狂,给朕去把郭温喊过来!朕要灭了那些小毛贼!”吼了这一句,文行帝又想起什么,叫回了已经准备转身往外走的小太监,“郭温那没用的东西上次派人去也没剿灭水匪,一点用没有,这次不找他了,去,给朕把闵先生请来。” 这位年轻的文行帝口中没用的奴才郭温,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权宦,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位郭温郭公公在皇帝面前伏低做小,在外面对着内阁首辅都敢瞪眼,实在是一个飞扬跋扈的奸人。 郭公公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少也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中这二人之下,一人自然是指的文行帝,另一位,则是御马监掌印太监闵微言,也就是文行帝口中的闵先生。 能令一个皇帝如此恭敬有加,这位真真正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监,并不一般。 第六章 闵公公 作为大宣朝廷最大的两个太监势力之一,郭温郭公公的势力惊人,文行帝身边安插了不少他的人,不过片刻,文行帝说过的话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郭温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管着官员们的奏章批红,大大小小的事从他手底下过,因此他当然也知道了燕南六州的水匪之事。这事说起来郭温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那燕南六州多水,处处都是迂回的河道,水匪之患从先帝起就有了,这么多年发展的更是壮大。 文行帝一向是个不理朝政的主,可前年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上书怂恿他去打那些水匪,文行帝还真的就来了兴趣派人去打。 郭公公是文行帝面前的红人,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太监,文行帝连朝中守将们的名字都记不得,哪里会找他们去打,因此直接就找了郭公公,命令他去找人打水匪,说完就撂挑子不干了,等着郭公公去干活。 可是郭公公对此也头疼,他一个长在深宫中的太监,哪里知道该怎么打水匪,他当然不会亲自去,可他要指派人去也很麻烦,原因就是他这司礼监管得着文官,管不着武将,因为和武将亲厚的是另一大太监势力,御马监掌印太监闵微言。 郭温和闵微言同为太监,但这闵微言深得先帝信任,又曾救过现今的文行帝,文行帝对他向来敬重,比起来他郭温就没法跟闵微言相提并论。要是从前也就罢了,可现在他都升为了司礼监的头头了,还是比不过闵微言,这郭温怎么甘心,一心就想着把他顶下去。 郭温和闵微言向来对立,自然不会用与他亲厚的武将,可是这么一来,郭温就无人可用了。他最后只好用了一个手底下亲信推荐来的一个人。看在对方送来的丰厚钱财的份上,郭温求了谕旨将那人提升为威武将军,派他前去清理水匪,可这一去,好了,一年都没能消灭水匪,反倒那将军手底下一万人被杀的只剩下两千。 那草包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连累的郭温也被文行帝臭骂了一顿,要不是送上了怜妃得了文行帝的喜欢,恐怕他现在就要失宠。 郭温想着这次秀女被水匪抢杀,应当是那帮水匪在报被官兵围杀之仇。他的人不仅没能清理水匪,还惹怒了那些亡命之徒,做下这档子事,郭温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文行帝肯定要迁怒自己的。 左思右想找不到法子,郭温忙叫来了一群手底下的管事太监一起商量对策。其中有一个建议他尽快去文行帝面前磕头谢罪,那位主脾气阴晴不定,要等他自己发作了,那就糟糕了。 郭温想想也是,牙一咬就匆匆带上人往怜妃的夏水宫去面见皇帝。 与此同时,西华门大开,两匹枣红的矫健马儿奔驰进了西华门,马上的两人中,在前的那位就是御马监掌印太监闵微言。 闵微言是个不太像人们印象中一般太监的太监,他是个不一般的太监。 十二岁被卖进宁王府,十六岁跟随先帝也就是当时的宁王一同谋反,几年间立下赫赫战功,还救了当时落入敌手为质的宁王之子,也就是现在的文行帝。闵微言不仅是宁王面前最得用的管事太监,也是他最欣赏倚重的大将,后来宁王谋反成功成了皇帝,这位闵公公也就一跃成为了最风光的太监,得到了许多的特权。 这位可以说是助先帝定国的大功臣,比起几位国公,甚至是比起现在炙手可热的郭公公,都显得十分低调。 他拒绝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退而求其次的进了御马监,并为皇帝管理着北斗七卫,人们总能听见郭公公到处圈钱卖官的事迹,而这位闵公公却极少传出什么消息,着实低调。 然而比起这位传奇太监的低调,人们更加津津乐道的是他的容貌。 正所谓“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 这位权倾朝野的闵公公容貌之盛,当年跟随宁王谋反的时候,宁王曾对众位将士说道他容貌俊美逼人,令人不能直视,而众将士纷纷点头,无有异议。 如今已经年过三十却风采更甚的闵公公此刻衣摆当风持缰纵马,乌发束起头戴乌纱,分明未着锦绣华裳,却宛如美玉熠熠生辉,当真是俊兮美兮,不负盛名。 一直到了玉照台下,这位闵公公才勒马而下,脚步不疾不徐的带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朝夏水宫走去。 闵公公到达夏水宫的时候,郭公公已经先一步到了,他是个很能舍得下脸面的人,抱着文行帝的大腿就哭诉自己被人欺骗,找了那么个主将,实在识人不清,害得皇帝发怒,实在罪该万死之类。 文行帝被他哭烦了,再加上怜妃在一旁温言软语的劝,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一脚踢开郭温指着他笑骂没脸皮的狗奴才,他这一笑也就没事了,郭温赶紧眼泪一抹换上笑脸,一句接一句的奉承起来。 闵微言进来时,郭温正在那绘声绘色的给文行帝形容他在湄州寻来的一块奇石,引起了文行帝的兴趣。 闵微言对于满地狼藉和谄媚的郭温视而不见,从容的一掀衣摆给文行帝行了礼。 文行帝一见他就笑了,“闵先生不必多礼,来来来,怜妃新学会了一个飞天舞可有趣,闵先生同朕一同赏看!” 闵微言对于文行帝的荒谬之举从不规劝,只是自然的按照皇帝的意思等着怜妃跳舞,脸上毫无异色。 可那怜妃就不一样了,她本也是官家女子,做那伶人跳舞取悦皇帝就算了,还要取悦个太监是怎么回事?被文行帝宠了两个月的怜妃小心思一起,指着那碎了一地的琉璃莲台就撒娇道:“皇上~这莲台都坏了,臣妾跳不了~” 谁知一向宠爱她的文行帝却忽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谁说莲台碎了就不能跳?碎片就在那,踩在上面跳,一边跳一边溅出点点红梅,岂不更美。” 怜妃一愣,她完全没想到文行帝竟然这么平静的说出了这么可怕的话,当下不知所措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可一旁的郭温清楚文行帝是个什么样残暴的性子,立刻就抬眼看了怜妃一眼,“怜妃娘娘,皇上想看,娘娘只能跳,不然可就是抗旨之罪啊。” 怜妃得到了指示,脸都吓白了,那些碎片尖锐,要是真的跳了,她这双腿也就废了,而且碎片上跳舞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她脚一软瘫在地上,连声哭道:“臣妾有错,求皇上饶命啊!” 第七章 奉旨出京 文行帝是个喜怒不定的皇帝,谁都不知道他的喜欢能维持多久,上一刻可能还把人宠上天,下一刻不知道触到他哪一个点,就能翻脸不认人。 因此文行帝的后宫美人虽多,却没有人能一直得到文行帝的宠爱,东南西北风在这宫墙之中轮番登场。不管是之前盛极一时的淑妃,还是后来知情识趣的袁贵妃都是如此,现在这个以善舞闻名的怜妃,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也步上了前者的后尘。 郭温一脸假笑的站在一边,看着怜妃被底下的小太监蒙了嘴拖了下去,心底暗骂,好好的一个棋子,莫名其妙的又这么废了! 文行帝这种自我且不论对错都不容许他人忤逆的人,跟他使小心眼,下场只有一个,翻脸。他把怜妃找来送给文行帝的时候就千叮万嘱了,当时怜妃还怯懦的说得好好的,现在呢,不过被宠了半年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不记得他之前的忠告了! 郭温暗恨,抬眼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闵微言,却见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微笑意,一点也不在意刚才发生在面前的一场闹剧。 文行帝也对于这个小插曲不以为意,处置了怜妃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从桌上翻出来一个奏本,交给了闵微言。 “闵先生,你看看,那群水匪敢抢掠宫中秀女,实在是胆大包天,闵先生带人去将这群贼人全都杀了!” 剿匪并不是个什么好活计,不然这么几年下来也不会次次派出官兵次次碰壁,最后铩羽而归让朝廷脸面全无,也让那群水匪越发猖獗。 郭温即使刚才才失去了怜妃这个棋子心情不怎么美妙,可听到文行帝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将这个麻烦事扔给了闵微言,还是觉得幸灾乐祸。 曾带兵打过几年仗又怎么,这剿灭水匪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是他闵微言也得头痛。郭温刚想着,就听闵微言含笑反问道:“皇上想全歼水匪,一个不留?” 文行帝道:“当然,朕要让那群贼人知道厉害!” 闵微言闻言,面色不变的低头道:“臣遵旨。” 文行帝这才满意的笑起来,末了又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那群水匪听说难缠,先生要带几万兵去?” 闵微言答:“北斗卫下半数人。” 闵微言管理着北斗七卫共两千人,这北斗七卫上督臣子下察民情,消息灵通,并且各个武艺高强以一当十,是闵微言一手调教。文行帝对闵微言和北斗卫都很有信心,也就没有再给闵微言增派兵力的意思,只说:“那朕就等着先生得胜归来了!” 一旁的郭温在心中嗤之以鼻,带一千人?之前去剿水匪,前前后后去了多少人都没能解决这个问题,闵微言他是什么神人不成,还一千人就敢去剿匪,定会惨败而归! 不论其他人如何暗自猜测断言,闵微言接了皇帝谕旨出了宫,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当年先帝着令他统领北斗七卫,还给了他两个官职,特许他不住在宫中。闵微言在宫外的东大街有一所宅邸,旁边就是寻常人不敢接近的北斗七卫卫所,不论办公还是平日休息,他都在此处。 闵微言的宅邸从外表看,十分的普通,和那些国公大臣们的比起来显得特别寒酸,门前狮子都没有一座,只有黑黝黝的两扇木门紧闭着,门前挂着两个白惨惨的灯笼,什么雕梁画栋都没有,进门是个影壁,后面又花厅回廊主院小花园还有个无人居住的小楼。简单的一会儿就能逛完。 院中除了一个看门的老仆和两个侍奉的小太监,也就没有其他人,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任谁都能轻易进得来。 可实际上,这个院子就像个密封的铁桶,要是有敢擅自闯入者,下场都只有一个——被关进隔壁的北斗七卫审讯用的卫狱,从此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 闵微言进了门,将披风解下来递给迎上来的小太监,走向书房,“去让七卫指挥使前来见我。” 跟着他入宫的小太监无声退下,抱着披风的小太监则挂好披风泡上茶。 穿着灰色布袍的小太监从花园中转了转,进了一道暗门,一出去就能看到来来往往面色严肃冷然,身穿乌衣腰挎长刀的北斗卫。 闵微言的宅邸和他统领的北斗七卫卫所是相连的。 传达过闵微言的指示,七卫指挥使对视一眼,纷纷大步走进暗门。 “大人,燕南那伙水匪终于能动了!这可真是太好了,老子早就看他娘的不顺眼了!”满脸络腮胡的一个乌衣男人扶着剑哈哈大笑,一副粗狂模样。 另一个显得气质阴鸷的男人则询问道:“大人,皇帝给我们多少兵?” 闵微言坐在书桌后,倚在靠背上,修长的手搭着乌木扶手,越发衬得如玉一般。他阖上眼睛,淡淡道:“我没要兵。” “对啊,老大要是要了兵,皇帝又该怀疑老大是不是有什么野心了,要我看,只要我们北斗卫出马,肯定比那些吃皇粮不办事的废物要强。” 大大咧咧的男人刚说完就被同伴拉了拉,只能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等着属下几个人纷纷说了话,闵微言才道:“不可大意,摇光,燕南那边可都准备好了。” 书生模样的男人回答道:“已经准备好了。” “那今夜便出发。”闵微言道。 与此同时,经过对山峡惊心动魄一夜的蒲钰,经过几日赶路,此刻已经来到了上京附近的郊远。燕南六州的秀女只剩下一百人,在郊远和其他州的秀女们汇合,形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车队。两千七百多名秀女,最终能成为皇帝妃子的不过几十名,其余人要么成为宫女,要么指给皇族大臣,要么……就是死在争斗里。 每隔几年就有无数正直青春的姑娘来到这个城,可最后都被这座吃人的城活生生埋葬。 蒲钰遥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上京城,正是暮色四合之际,太阳已经渐渐西沉,那座庞大的城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像是一只静静等待着噬人的怪物。 “阿钰,快来,该用晚膳了。” 蒲钰听到这个声音,转身朝门口那个绿衣少女走过去。那是和她一起逃生的丁姑娘丁湘,自从那一夜水匪之祸后,这位傲气的才女就对她态度大变,两人一路结伴,相处的还不错。 只是不知,这种‘不错’能维持到几时。 第八章 皇庄 惊雷阵阵,昏暗阴沉的天空中,黑云翻滚,电龙闪烁,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不到片刻就将路上砸的一片泥泞。 轰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隆隆的马蹄声与天上的雷声怒吼交织在一起,声势浩荡。近千匹马在官道上疾驰,马蹄溅起水花和泥泞,马上的人各个乌衣淋得湿透,但是马上的人没有一个人出声,只偶尔听得见几声马嘶声。 雨越下越大,雨点往脸颊上砸,砸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当先几骑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壮汉伏在马上,抹了一把脸,见连胡子都拧的出水,忍不住出声怒骂,“他奶奶的,刚出城门就下雨,先前还好好地,这鬼天气没得给人找不痛快作甚!” 在他旁边的一人也抹了一把脸,抬头望去,见远处隐约有些灯光,想了想便打马追到最前面那一骑,大声的道:“大人,这雨太大了,前方便是郊远皇庄,不如我们在那里暂时休整一夜再出发?左右这么大雨,今夜也赶不到庸关了。” 一骑当先的那人正是带领北斗七卫一千人前去燕南的闵微言,听到属下的话,他也没为难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直接道:“按你所说吧。” 众人闻言,虽然表情不变,但都显得轻松许多。虽然他们是上京众人口中神鬼一般可怕的北斗七卫,但到底也没脱离人类范围,也不是铁打的,这么大的雷雨,能不赶路自然是好的。 因此众人都一拍身下骏马,加快速度跟着往那郊远的皇庄赶去。 惊雷的夜晚,郊远的皇庄里,大总管袁公公安排完两千多名秀女住下,刚坐下喘了口气,就见底下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袁爷爷,门外来了人!” 袁老太监锤了锤肩,悠悠的端起旁边的一盏茶,“慌什么,慢慢说!” 那小太监仍旧满脸焦急,但嘴里顺顺溜溜的把事给说了,“闵先生带着一千北斗卫在门口,说奉旨办事路过皇庄,要进来躲雨!” 整个上京,能被称作闵先生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这称呼还是从文行帝那传出来的,就连内阁首辅都只敢称那人作闵先生,而不敢叫闵公公。 据说之前有位言官上书,奏本里提到闵微言,称他为闵公公,就这么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就惹得文行帝大怒,大笔一挥让那言官回老家去了。从此大家不管心底是怎么称呼这位,见了面也只敢道一声闵先生了。 袁老太监听闻这位来了,手一抖,差点没把茶盏给抖落了,闵微言是什么人?虽然行事低调,但他们谁不知道那位大人有权有势有钱有人,和他们这种老了只能发配皇庄当主事的太监不同,那是真正不能惹的主。 “快快快,带上人前去迎闵先生进来!”袁公公站起来就往外冲,走到门口还不忘吩咐手底下的人,“赶紧的,去把东院住着的那些秀女们迁出来,迁到南院去,东院要给北斗卫的大人们备着。还有,准备些热茶热汤备着!” 下面听命的小太监毫不犹豫的转身就去吩咐了,而袁公公一路小跑着去了门口,见到当先站在那的一人,立即堆满了笑脸的迎了上去。 闵微言身后一人现出令牌道:“我们是闵大人麾下北斗卫,今日赶路遇上大雨,要在此歇息一晚,总管可检查令牌。” 袁公公忙道:“不用不用,闵先生大名早有耳闻,今日能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各位大人快快请进!” 一群北斗卫鱼贯而入,俱都沉默的扶着腰间长刀,一个个面无表情,看着确实如传说中那样是一群煞星。袁公公心中暗道,陪着笑在闵微言身前引路,“因不知道大人们要来,东院便安排了一些秀女入住,哦,各州入京的秀女们今日里到达郊远,暂住在皇庄。我方才吩咐让她们迁到南院,还请各位大人稍等片刻。” 闵微言闻言道:“既然已经安排了人入住,就不必麻烦了,哪个院空着我们便住哪个院。” 闵微言都开口了,袁公公自然不敢置喙,立刻转头吩咐小太监,“去,告诉东院那边不用搬了,还有催催厨房那边送些吃的和热水去南院。” 闵微言一行人在袁公公的陪同下住进了南院,而东院的秀女们,原本刚放好东西准备休息,忽然见到几个管事嬷嬷和太监呼喝着要她们赶紧收拾东西搬去南院。 众秀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到一向严厉的管事嬷嬷们如此紧张,也不敢怠慢,纷纷收拾起东西来。原本还有在院子里走动的秀女,也被赶回了房间里收拾东西。 蒲钰和丁湘丁姑娘也住在东院,她们东西都不多,包裹一裹就好了。同屋里一个秀女神神秘秘的对其他人道:“你们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我们走么?” 众秀女正在好奇,闻言纷纷凑上去询问,“怎么了?” 那秀女看一眼围着自己的其他人,抬起下巴骄傲道:“一个小太监偷偷告诉我的,说前头来了大人,大总管要让大人物住东院,我们就要搬到南院去。” 一个满脸天真的娃娃脸少女挽着她的手臂问道:“是什么大人物啊?让大家这么紧张?” 那秀女笑嘻嘻道:“这我也不知道了。” 正在这时,管事嬷嬷又走了进来,见众人在聊天,喝了一声,“还不快点收拾东西!现在是聊天的时候吗?!” 众秀女不敢多谈,又埋头收拾东西。只是毕竟人多杂乱,时间又紧,很多人都没收拾好。好在没过多久,又有个小太监前来报信说不必再搬了,那伙大人物们住进了南院。 众人于是纷纷松了一口气,将东西又放回原地。 用完晚膳,蒲钰待在房中早早的就睡了,只是怎么都睡不着,旁边的丁湘也是如此,睁着眼睛望着窗。窗外的雷雨很大,电光照在窗棱上,时不时闪一道光。 她们这一个屋子还住了六人,先前说出有大人物来此消息的秀女姓王,长着一双大眼睛,人又活泼嘴甜,看着很是可爱。与她玩得好的那位娃娃脸少女姓许,此时这两位活泼的姑娘都不在房中,又不知跑去哪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姑娘跑了回来,满脸的兴奋,吵醒了快要睡着的其他几人。 “嘿,你们知道来的人是谁吗!”王姑娘压抑着激动的说。 第九章 擦肩 “来的是谁?” 王姑娘坐在床边上压低了声音说:“是那位北斗卫的闵大人!” 当下就响起两声惊呼,两位家中离上京不远的姑娘捂着嘴,双眼瞪得滚圆。“竟然是那位大人!” 这姑娘惊讶完,房中忽然响起一声冷笑,离众人很远,独自一人睡在一边的一位姑娘拥着被子坐起身道:“哼,什么大人,不过是个阉人。”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说出这消息的王姑娘闻言脸色一变,低声喝道:“窦瑜师!你自己想死可别拖着我们,你敢说这话,南园那边可是有一千个北斗卫,要被他们听见了,明早上就可以给你收尸了!” 窦姑娘不干了,被子一摔道:“你们都怕那太监我却不怕!我爷爷当年不过与他稍有过节就被他夺了官职赶回家,不过一年就郁郁寡欢而死,闵微言这种干扰朝政贪污受贿残害忠臣的奸人,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听了窦姑娘这番话,其他几个姑娘都吓得发起抖来,纷纷远离她,生怕被她牵连。王姑娘更是叉着腰气的浑身颤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有本事去南院当着闵大人的面喊去,在这朝我们耍嘴皮子有什么用!” 窦姑娘哼了一声,“有朝一日我若得势,必让这奸人伏诛!”说完她也不再理会其他人,被子一卷自己躺下了。 被她这么一闹,王姑娘没有了继续说的兴致,其他人也不敢多问了,纷纷去自己的床铺上睡觉。 一边听着几人说话的丁湘忽然小声的问身边的蒲钰:“阿钰,那位闵大人,是个什么来头?” 蒲钰有些惊讶,“你不知晓?” 丁湘点点头:“我不太关注上京的事,在家中只看书习字。” 燕南那边确实离上京远,丁湘又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学书画的才女,不清楚也很正常,蒲钰便为她解惑道:“这位闵大人名叫闵微言,是当年跟随先帝靖难的人物,据说先帝当年最倚重的大将就是他,曾接连打下过七座城,著名的天顺战役中,以八千人对五万敌军获胜,他就是当时的军中大将。” “先帝十分倚重他,若是先帝没有早逝,如今恐怕早已位极人臣。如今他是北斗七卫总指挥,御马监掌印太监,兼任西北两关总督,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丁湘皱了皱眉,“这位闵大人,是个太监?” “正是。”蒲钰看出她并不太喜欢这位闵大人,便提醒道:“湘南,若是你遇上这位大人,可千万不能称其公公,需得叫大人或是闵先生。” 丁湘小名叫做湘南,水匪来袭那一夜蒲钰救了她之后,丁湘便主动告诉了她这个小名。听了蒲钰的忠告,丁湘道:“我知道了。” 之后再也无人说话,房间里安安静静的。 可是经过这么一遭,蒲钰更加睡不着了,她的思绪忍不住转到了刚才话题的中心闵微言身上。其实她并没有见过这位据说作战勇猛狡诈,容貌俊美逼人的传奇太监,毕竟在宫中那几年她基本上是透明人,常年窝在那像是冷宫一样的角落里,和那种当权太监并没有交集。 她对于闵微言的所知来源于她的父亲,和当下文人都看不起太监不同,她的父亲很欣赏闵微言,夸赞他有勇有谋,可惜身为阉人,不然前途必然不可限量。蒲钰在父亲身边听说了几次闵微言的打仗事迹,也慢慢觉得这位大人真是个厉害人物。 只是如今更多的人对于权阉的态度都是表面恭敬内心鄙夷。蒲钰想着想着,慢慢睡着了。 一夜的雷雨到早上方收,秀女们起的很早,今日她们就要赶到皇城内了。蒲钰收拾好东西,去大厅里集合,正和丁湘闲话,忽然见到管事嬷嬷进来走了一圈,点了几个人,包括蒲钰。 “你们几个,跟我来。”管事嬷嬷转身就走,蒲钰和另外几个姑娘一起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这几个都是容貌出众的姑娘,并不知道自己忽然被叫出去是做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忐忑。这时候嬷嬷将几人带到了一个房间,指着桌上摆放好的食物和热水,“待会儿你们把这些东西送到南院,那边住着贵重的大人物,你们可千万别有失误。” 蒲钰明白了,这定然是采选秀女的几位公公的主意,凡是太监大多在御马监和司礼监两位掌印太监手底下讨生活,如今上司在此,这管着秀女采选的几位公公就想着讨好一下上司。 今上不问朝政,一头扎在温柔乡里,性子暴戾,朝政军权都被两位权倾朝野的太监把持,朝中还有一位首辅两位次辅压在头顶,说起来真正管事的不是皇帝,而是这几位。 处于那权力中心的位置,都清楚这个一个潜在规则,皇帝不如这几位手底管人的大人管用,所以连为皇帝采选的秀女,也能当做邀宠献媚的工具,实在胆大包天。 蒲钰想的清楚,面上却没显露出什么,在众人之间不显眼的端着食物在嬷嬷的带领下往南院走过去。 一群姑娘走到南院门口,见到那守在门口面色冷厉的乌衣北斗卫,都有些胆怯,管事的嬷嬷陪着笑上前道:“不知道闵大人醒了没有,皇庄大总管让老奴来给大人们送些早食。” 守着门口的乌衣卫兵不为所动的冷冷道:“不必,大人说了不让任何人打扰。” 嬷嬷不太甘心的道:“只是送些东西罢了……“ 乌衣卫兵拍了拍身侧的刀,眼神带着杀气,管事嬷嬷顿时不敢言语,赶紧挥手让众人原路返回。 出师未捷,这位闵大人比传说中还要不近人情。蒲钰跟着众人往回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大门打开的声音,方才的黑脸门卫高声道:“大人!” 随后是一个粗狂的声音吆喝道:“不要磨蹭了,快快快,赶紧赶路!” 身后的脚步声让这一群姑娘心里打鼓,那管事嬷嬷也没想到闵微言这么早就要离开了,还正给撞上,她挥手让一群姑娘都退让到一边。 好几个姑娘都吓得脸色苍白,屏息着等那一队沉默的北斗卫从面前快步走过,终于等人都走过去了,蒲钰抬起头,在一片乌衣中,隐约看到了最前面那一袭深蓝色披风一角。 …… 闵微言带领千名北斗卫奔驰在管道赶往燕南时,蒲钰坐上马车缓缓驶进了巍峨的幽幽宫墙。 第十章 入宫 秀女的车队浩浩荡荡的驶过皇城中间那宽阔笔直的东大街,引来不少百?33??观望。 皇帝十六岁开始选秀,如今是第二次选秀,而这一次规模盛大,比上一次人数多了一半,没见过这阵仗的京中百姓们听说这些秀女们是集天下之美人于此,都兴致勃勃的在车队旁边围观,试图看到车厢里面坐着的美人们。 只是皇城早已派了兵马司的官兵前来护卫,隔开了两旁的百姓。坐在车厢中的秀女们听到外面的喧闹,都有心想掀开帘子看看外面上京的繁华之景,只是同样坐在车中的嬷嬷冷眼看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垂着脑袋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 过了热闹繁华的东大街,穿过了右巷来到西街,此处人就比较少了,而越靠近皇城中央的皇宫,那些市井喧闹就越来越远。 蒲钰安静的坐在车中,她知道车队驶过了西街,驶过了她曾经的家。 蒲家从前就住在西街里的十里巷,离西街这条主街并不远。四四方方一个院子,角落里种了一株石榴还有柿子树。车轱辘不停滚动,毫不客气的驶过了蒲钰留恋的,做梦都想回的家。 可她记忆中那个有家人在的家,恐怕只有梦中才能回去了。蒲钰垂下眼帘,遮去其间的潋滟水光。 秀女们要从西直门进入,宫门处设了关卡,所有秀女都要搜身,不能带进宫中的东西全都要丢弃。这些原本都是官家或者其他州县有些名气被特选而来的姑娘们,一路上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仆从跟前跟后,许多娇气的都有些受不住,如今赶了这许久的路,终于到达目的地,亲眼看到那巍峨的宫墙,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对于这权利中心的向往和对未知前途的忐忑。 车队前进的速度开始慢起来,一会儿一顿的往前行进。到了此处,已经完全没有了百姓,只有手持刀剑目不斜视,护卫在城墙边的官兵们。 好不容易轮到蒲钰所在的马车,车里的姑娘们纷纷下车,被带进了分隔开的小格子间里,表情仪态如出一辙,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嬷嬷们一个个搜身,搜完了没看见违制品才算过关。 蒲钰很顺利,她毕竟曾经历过一次入宫,虽然那次是作为良家子充入宫做宫女,不是在西直门而是在西角门入宫,但也会搜身,而且比现在更加严格。 蒲钰顺利搜身,拿回了自己的包袱,走向了那群已经检查过后正在等待的人中。除了她,很多秀女的东西都被扣了下来,像是外面路上买来没吃完的糕点,并不许带进宫中。那个贪吃在包袱里放了很多糕点的秀女被扣走了存粮,嘴巴不甘的撅起来,气呼呼的走出来。 丁湘也被扣了东西,一本杂谈游记,这种闲书,也是不能带进宫中去的。丁湘很喜欢那本书,不然也不会随身带着,她想要回来,但是那嬷嬷并不听她的,丁湘那性子又不会跟人辩论,最后只能抱着包袱走到蒲钰身边。蒲钰拍了拍她紧绷着的肩,丁湘看她一眼才放松下来,扭头看向一边。 还有一个秀女带着的胭脂盒子里发现了隔层,有经验的嬷嬷在里面找出了一些药粉,闻了闻就变了脸色,招来两个太监,压着那秀女就走了。 那秀女哭的满脸眼泪,不停的喊着,又被蒙上了嘴拉了出去。最好的下场是送回原籍,差的说不定就发配到偏僻的地方当个宫女或是直接进了狱中了。 许多秀女都朝那被拉走的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她那胭脂盒隔层里放的什么药粉。蒲钰没有参与这些谈论,她安静的等待着,搜身进行了一天,到了傍晚,才全部检查完。两千多名秀女真正走进了宫门。 然而这才只是进宫的第一步。蒲钰听到身前两个秀女好奇的谈论接下来是不是能见到皇帝,心下好笑。皇帝并不是那么好见的,宫中的低等宫娥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皇帝一面,而她从前作为一个小贵人,三年时间也就只是误打误撞遇到皇帝那次,被他宠幸过一回而已,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皇帝。 这里的两千多名秀女,将要住在西偏殿里,被嬷嬷们调教三个月,教导宫廷礼仪等一些在皇宫内生活必须会的东西,三个月后能通过这场筛选的人,才能在三个月后的夏日宴时面见皇帝,等待着皇帝选择一些作为宫妃,赐下份位。 就像大市里面被人挑拣的牲畜。 果然,秀女们被径直带入了西偏殿,此处距离皇帝和其后妃居住的地方还隔着一个宫殿群。接下来的三个月内,她们只能在这一方天地中等着。 西偏殿中的掌事姑姑姓尤,看上去三十多的年纪,脸上带着笑,比那些冷面嬷嬷可亲许多,但没有秀女敢在她面前造次。尤姑姑一双眼睛在兴奋交谈的秀女们身上,带着微微笑意那么一掠,众秀女的声音不由自主就低了下来,最后全场鸦雀无声。 等人全都安静下来,尤姑姑才轻轻拍了拍掌,温和道:“各位,今后三个月里,由奴负责教导大家宫廷礼仪,在这宫中不比宫外,有许多规矩需要遵守,有许多忌讳需要知晓,奴教给大家的东西,都是今后大家在这宫中生存必须懂得的东西,所以希望大家都能好好学,将奴的话记在心里。” “需得知道,并不是一入宫就能飞上桐枝成为人上之人,在那之前,或许还需要经历许多事,奴所能为各位做的,不过是尽奴所能教导大家。” 尤姑姑不紧不慢的说了一通,然后才让身后站了几排的小宫女们上前,引着众位秀女们去休息。 西偏殿是特意修建来作为秀女暂居的,房间非常多,两人一间。蒲钰和丁湘分开了,并不在一个房间,这一次,与她同住的室友是另外一人。巧的是,这人是昨日住在皇庄中,对闵大人抱有极大敌意的窦瑜师窦姑娘。 窦瑜师脾气不好,再加上一张脸长得明人很是不错,容貌比不过她的姑娘心中嫉妒,又见了她的坏脾气,于是一路上都没人理会她,她也独自一人并不理会其他人。 这一群秀女中,虽然都是眉目清秀,但是容貌出众的也就那么些。所有人大致分为四等,在这其中,最一般没有什么特色的,是为四等,如丁湘那种比一般人出色,但也不能让人一眼记住的,是为三等,如窦瑜师这样容貌有些特色,气质也不俗的便是二等,而蒲钰如今这张脸,这身段气质,当得一等。 一见蒲钰走进房间,窦瑜师便嗤笑了一声,也不看蒲钰,似乎自言自语的说:“光一张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脑子不行想来是活不了多久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谁,蒲钰听而不闻,走到属于自己的床铺上,开始整理东西。 窦瑜师望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 第十一章 毓秀宫 西偏殿专用来储备秀女的宫殿名为毓秀殿,两千多名秀女入宫三日后被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大院,东院秀女着蓝衣,南院秀女着绿衣,西院秀女着黄衣,北苑秀女着粉衣。每个院落三个掌事姑姑,十二个掌教姑姑,负责教导自己院落里的秀女。底下还有两百多名普通小宫女,负责伺候秀女们。 蒲钰在东院,每日与其他秀女一起,跟着十二个掌教姑姑学习。所谓学习,不仅要知晓宫中各种忌讳,还要教导她们礼仪妆容,选择首饰衣物,还要学如何伺候人。毕竟今后这里有一大部分的人都是没法成为皇帝的女人的,最后只能沦落为伺候人的奴才。 虽说是各地选上来的秀女,可是品貌参差不齐,容貌倒是一目了然,但是性子好坏,会不会做人,有没有进退之度,短时间内都是看不出来的。因此秀女入宫后,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都并没有行动,而是观望着,暗自寻找着其中冒尖的可用之人。 大部分秀女毫无所觉的在毓秀殿中慢慢适应着这种宫中生活,只有一小部分人察觉到这份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 蒲钰是其中一个。皇宫之中等级森严,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毓秀殿,尤姑姑在这其中最为威严,手底下的十二个掌事姑姑则在每个院中最得脸,而她们之下的掌教姑姑又要看她们脸色行事,秀女们又要看掌教姑姑们的脸色。 虽说有些秀女今后可能会是皇帝的女人,站在后宫至高的位置,可现在一切尚未有定论,后宫中没有关系没有圣宠的低位妃嫔,也要讨好那些大宫女们。四院才分几日,已经有许多心思活泛的开始贿赂奉承,为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些,也为了能钻研着往上爬。 蒲钰见到自己的室友,那位看不起权宦的窦瑜师姑娘也渐渐坐不住了,她去找了东院的三位掌事姑姑之一。她会做什么很明显,因为已经有很多人已经去做了和她一样的事。蒲钰冷眼看着这些短短时间内就好像开窍了的秀女们,自己依然什么都没做,本本分分的每日学习。 这些人太着急,小动作做的太快了。在宫廷中,在这种时候,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蒲钰很清楚,宫中各个势力角逐,都在寻找自己的助力,他们纵然想往上爬,可他们喜欢的,也是那些本分的聪明人,愿意用的也是谨慎本分的人。而小心思太多自作聪明的人,最后只能被淘汰,越是沉不住气,越是可能早早的就被人做了马前卒。 蒲钰安然的坐在那,调试自己抱着的月琴,右手拨动了几声,负责教导才艺的十二个掌教姑姑之一虹乐走过来,表情很是和蔼的指点了一下,等蒲钰点头轻声道谢,她才走开去指点其他秀女。 这些姑姑们对蒲钰的态度都不错,并不是因为蒲钰给她们送了什么好处,而是因为这些姑姑和秀女们不同,她们和蒲钰并没有利益冲突。而她们都在宫中浸淫已久,知晓一个道理,没有将一个人彻底踩下去的能力,就不要与人轻易交恶。 蒲钰容貌才情皆是不俗,各位姑姑都觉得她今后会有不错的造化,因此不与她为难,平日偶尔照顾一二,也是在以防万一她日后出头,能有个面子情。 秀女毕竟一般出身都不错,琴棋书画乐都会一些,等到面见皇帝的夏日宴后,若是被皇帝留做后妃,是要献艺的,所以教导礼仪之余,各个秀女擅长什么,都是要自己做好准备练习。 蒲钰这具身体的主人更喜欢古琴,弹得也不错,蒲知县打着将女儿做筹码的心思,自然是请人好好教导了她。只是现在换做蒲钰,她总觉得古琴并不是自己所学,所以弹奏起来有些不顺畅,干脆就选了月琴。 月琴是她上辈子就会的,教导她的老师就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来自云川,那里多竹多山,人们大多爱弹月琴,而她的母亲嫁给父亲,离开家乡,思念起家乡时便爱弹月琴。边弹月琴,边哼着曲儿哄她们姐弟三人睡觉。因为母亲对于月琴的偏爱,蒲钰从小便跟着母亲一同学。 她的母亲常说她弹得好,若是在家乡,定有许多少年郎前来求娶。后来蒲钰被选召入宫做了宫女,就极少再碰月琴。如今她再度拾起,只觉得下手毫无凝滞,仿佛这么多年来从未忘怀少女时在家中小院与母亲一同弹起月琴,弟妹绕在膝头的欢乐时光。 月琴的调子并不像古琴,它没有沉郁,总是清脆又欢快,只是在蒲钰手里,月琴跳跃的琴声就像被冰水浸过,带着一股清冷的悲意。 许多人都听不出来,只觉得蒲钰弹得比其他人好,有种独特的韵味。唯独一人不同,在听蒲钰弹起月琴的第一日,就有一个抱着琵琶的少女坐在她身边,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的琴声不好,太难过了。”那个抱着琵琶的少女叫做管竹笙,是个喜欢音乐的姑娘,这么多将乐声当做武器武装自己的人中,唯独她是真正的喜欢着手中乐声的人。这样的人会进宫,大概也脱不开一个迫不得已。 蒲钰听了她的问题,并不回答,只是摇头笑笑。管竹笙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之后再也没有来打扰她。 实际上,蒲钰在东院,根本没有什么秀女会主动接近她,丁湘被分到了南院,等闲不能过来寻她,和她同住一室的窦瑜师更是对她不理不睬。于是蒲钰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其实会发生这样的事也很正常,毕竟蒲钰容貌出众,这些秀女们有了竞争的意识后,就和她亲近不起来,若有若无的联合起来排挤她。 不只是她,其他几个容貌同样不错,才艺也优秀,出身却不高的秀女,得到的待遇和她是一样的,不过也有那种身边聚集了许多人,被人众星拱月的天之骄女,那种大多是出身上京重臣家中,早已被内定入宫,不需要和其他秀女争夺的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蒲钰的选择是,用自己这张脸,用这无牵无挂的孑然一身,去换一个值得被利用的身份。她需要一个有力的扶持和帮助,她需要去到皇帝身边,需要一段时间的宠爱。直到她查出自己蒙冤的真相,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死,然后将真正该死的人送入地狱。 坐在树下的蓝衣女子眉目低垂,双眸如水,手中怀抱的月琴声声,却传不出高耸的宫墙。 昊苍宫中,文行帝支着脑袋把玩着一个酒盏。一位容貌动人的妃嫔坐在他身侧为他倒酒,底下还有十几位舞姬翩翩起舞,努力的展现着自己柔软的腰肢和动人的曲线。 只可惜文行帝此刻的心思不在面前的舞蹈上,他忽然将手中的琉璃酒盏往地上一扔,也不管那漂亮昂贵的酒盏变成了几片碎片,往后仰靠在软垫上,懒洋洋的问道:“已经过去这么多日,闵先生应当已经到了燕南之地吧。” 一直伺候皇帝的贴身太监杨公公立即上前笑道,“按着路程,闵先生若是快马赶去,今日确实该到了。闵先生一去,那困扰了皇上这些日子的水匪之患,定然就要消失了。” 这话不知惹得文行帝哪里不高兴了,夺过一旁妃嫔手中的琉璃酒盏,啪的往杨公公脚边一摔,酒液溅了杨公公一身。 杨公公二话不说赶紧下跪,虽说不知道哪里惹到文行帝,可这位主生气从来都是没有理由的,杨公公早就习惯了,什么都不用说,跪着等皇帝自己恢复就行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文行帝又平静下来,他忽然摸摸下巴道:“秀女进宫也有几日了,去看看有些什么美人好了!宫里这些人也都差不多要看腻了。” 杨公公不敢提醒这位皇帝,三月后的夏日宴才是正式召选秀女的日子,现在去看实在不怎么妥当,毕竟这位皇帝任性妄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要是不想死得快,只能闭口不言顺着皇帝的意思。 “不行,若是那些秀女知晓朕是皇帝,便不有趣了,朕换个样子去。”文行帝兴致勃勃的进内室换了一身衣物。 第十二章 水匪之患 “轰!” 一声巨响过后,几百米远的一棵大树被炸的稀烂。闵微言搭手远眺,见到那目标处冒着黑烟,又转头看那发出这一轰然击的炮筒。 点燃炮筒的两个乌衣卫见到上司走过来,便退到一边,闵微言上前摸了摸炮管,触手有些烫。 跟在他身边穿着短打一脸胡茬的男人介绍道:“大人,这种火炮是我们新研制出来的,比之前那种大炮的射程要远上两百步,按照大人上次来信指示,炮管的重量也有所减少,只是要想做成那种单独一个人就能扛起的小型炮,还需要时间摸索。” 闵微言收回手,说:“让一个人单独能扛起赶路的小型火炮延后,先把这种炮做的稳定点,我不希望它到了要用到的时候炸膛。” 胡茬男人挠挠头,脸上有些讪讪的道:“这种火炮确实有点容易炸膛,但是只要稳定一点的熟手,一般不会炸……” “我需要的就是不会炸膛的稳定火炮,先把重心放在这上面,不必急于改制新炮。”闵微言说。 “属下听命,只是,大人怎么知道我这种新式火炮容易炸膛?”胡茬男人好奇地问道。 闵微言走向另一边摆放着其他火器的地方,边走边道:“炮管温度太高,这种温度目前所用的材料承受不住,再热一些就会容易炸膛,但是火器一向不稳定,再稍高一些的温度就能炸膛。” 坐在一边端着一把火枪看的乌衣卫见到胡茬男人的表情,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颜三,我们大人用过那么多的火器,你这点小心思还想瞒过他呢,做梦吧哈哈哈~” 颜三抹了一把自己黝黑的脸孔,苦下脸,“我也是没办法,现在这个材料不好,大人又要做那种重量减轻的,这事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哪能两全其美啊,我这愁得头都秃了一大片。” 颜三大吐苦水,闵微言却没说话,只是端过一把三眼火铳,细细观察了一下。他不说话,先前那个出言笑话颜三的人又说话了,“行了行了,颜老三,大人又没责怪你,不就是想要好的材料吗,等我们这次端了那燕南水匪的老巢,他们占的那座矿山就是咱们的,到时候都是给你用的,还怕没有好材料!” 颜三一听这话,眼睛顿时就亮了,连声问道:“真的!那伙水匪占的矿山我可是想了好久了,他们做出来的那些火器粗糙,就是仗着那个矿山的好矿,要让我来,定然能做出比他们那些小鸟炮好几百倍的火器!” “诶,你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要是做不出来好几百倍的,我天枢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给我们大人当球踢!” 颜三狠狠瞪了他一眼,“老子过过口瘾还不行,大人都没说什么,就你这根搅屎棍事多!” 同在闵微言麾下做事,虽然一个常在上京跟在闵微言身边当北斗卫指挥,另一个在燕南负责火器制造,给闵微言提供武器,并不时常见面,但彼此感情也不错,互相损了几句才又说起正事。 闵微言已经很快的看完了这次颜三拿出来的两样新品,难得的出言夸赞了两句。 “这次的三眼火铳不错。” 闵微言难得夸人,颜三一听顿时把张老脸笑成一朵菊花,得意的看了天枢一眼,上前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把外表更加精致,镶了银的火铳呈到闵微言面前,“早知道大人会喜欢,这不,特地做了一把样子好看点的,大人那把火枪也用了许久了。” 闵微言离开这个建在陡峭群山中的隐蔽火器制造工厂,策马回了河港城。 他从上京带来的以前北斗卫,现在只有五百人在这里,其余人都被他派了出去做事。七个指挥使他带来了四个,天枢、摇光、开阳还有天权,剩余三个留在上京控制局势。 闵微言回到河港城卫所,正见到摇光一脚跨出大门。另一只脚还没抬出去,摇光见闵微言和天枢迎面走来,抬起的那只脚又缩了回去,笼着袖子笑道:“刚准备着去寻你们,就回来了。” 他还未说什么,闵微言却已经猜到了,当即问:“人抓到了?” 摇光面上笑意更盛,“北斗卫出手,潜伏在几座城的商行盯了几天,怎么可能抓不到。十五个人,全都关着呢,就等大人指示了。” 闵微言点点头,神情和缓。 抓到的这些人,是燕水匪寨中的匪寇。燕水匪是燕南最大的那伙水匪,也就是猖獗到朝廷几次派兵来剿未果,还在对山峡劫掠秀女的那群人。 燕南六州大大小小的水匪山寨不计其数,其中最大的就是燕水匪,据说匪寨中贼寇多达三千人,人数众多,并且装备火炮,不仅如此,他们行踪莫测,匪寨所建之处险要,易守难攻,少有人知道具体的位置,如此一来,纵使来的官兵在多,对于这个闭的紧紧的‘蚌壳’也是毫无办法。 找不到,打不着。大批官兵又不能在这里耗着,毕竟那群水匪都是这里的人,对地形极为清楚,擅长在曲折的河道打水战,要想躲起来,能一两年不出来。他们不和大批官兵面对面碰上,只是抽冷子出来刺上一刀,就像是在眼前乱飞扰人,却又怎么都打不着的蚊蝇,实在让人厌烦。 大批朝廷派兵来了又去,无功而返,最后只有燕南这里的镇守还在坚持着打击水匪,可惜没人支持,只靠他一个人实在独木难支,一直以来都没有做出什么成绩。 这位耿直的忻州镇守荀大人只知追击,却是行事太过死板,和他这个人一样,不知变通。 闵微言给了镇守荀大人这么一个评价,在他看来,这群水匪并不那么难以剿灭,只要抓住了他们的命脉,要破这群水匪,易如反掌。 水匪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此繁衍了这么多年,对这里无比熟悉。更有甚者,许多水匪都是独自在匪寇中生活,妻儿父母都留在附近的村镇中生活,趁了空闲才会回来和妻儿团聚。很多时候,这些匪寇的亲人还会在官兵搜查的时候掩护他们,就闵微言的调查所知,忻州附近的几个村,里面的青壮年男子,几乎都是水匪。 一方面,这种情况让官兵抓捕水匪的行动受到了很大的阻碍,可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很大的掣肘。就算那些水匪狠辣,面对自己亲人的性命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对于贪财好色之徒,就用财帛美女引诱,对于胆小怯懦之徒,就用暴力威胁胁迫,对于不要财的胆大之人,就用他血脉亲人的性命来驱使。 闵微言不像镇守荀大人那么‘爱民如子’,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那些所谓‘无辜’的匪寇亲人们,他不介意一个个全都绑在船头,让他们去试试那群匪寇的火炮。 不过现在,他要先去好好问一问那些被抓住的燕水匪寇,匪寨中的情况。 闵微言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第十三章 抓人 孙安是忻州霞阳人,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在地里靠天吃饭,老实巴交的农民,但是几年前,霞阳一场干旱闹得民不聊生,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发到手里只剩下半个子,他的妻和子都死了,只有他和老母活了下来。后来他干脆心一横,去投了水寇。 虽然大字不识,但孙安是个颇能对人下狠手的狠人,几年时间竟然也在燕水匪里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头目。水匪来钱快,这日子也过得越来越潇洒。他的母亲不愿住在匪寇窝里,他就在老家给母亲建了个宅子,请了同村人照看,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出寨去看看。 这一次也不例外,山寨里刚干了一票,得了不少丰厚的财物,他也是参加了那一场劫掠的,还偷偷藏了不少好东西,盘算着这回要买些什么,孙安和一群同样准备出山寨的人一起,乘船穿过那曲曲折折的水道,从一个隐蔽的水上山洞里驶了出来,换了装束前往附近的城中。 他们这些水匪一向行事无所顾忌,往日来城里也不会这么麻烦,但是这一次不同,因为那个十几天前传来的消息,上京又派了人前来剿匪。 一般而言,来剿匪的都拿他们没办法,孙安和很多人一样是看不起那些没用的官兵的,但是这次,来的人是朝廷鹰犬北斗卫。所有的兄弟都被集合在一起训过话,当时寨里的几位当家神情都是少有的凝重。 即使是孙安这种没读过书的人也知道,北斗卫是些多么可怕的人,那些酒楼说书的,说那些人有千里眼顺风耳,什么事他们都能给查出来,什么样的敌人都没法打败他们。他们有世界上最可怕的,折磨人的办法,就连朝廷里的官员们听到北斗卫都要打个哆嗦。 这样可怕的敌人,使得整个山寨都人心惶惶,最后还是军师出面安抚住了众人,又安排了好几个严格的关卡,安排了更多的人时刻防守,把原本就严密的山寨防守的水泄不通。 这样一连紧张了几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孙安和其他人一样,都渐渐放松下来。他想那些北斗卫,也许只是传言可怕,实际上也对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办法。放松下来之后,孙安也不那么警惕了,来到城中买了不少补品礼物,要带回去给老母,还准备去当铺当掉一个玉锁。 这玉锁成色好看,孙安虽然不知道这叫什么玉,但也知道这东西值不少钱。这是他在那一夜劫掠秀女船的时候,杀了个秀女从她身上撸下来的。 当铺老板给了个价钱,孙安不太满意,可老板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说:“这东西来路可不太正,除了我这没人敢收,你知道的吧,最近城里来了大人物,风声紧。” 孙安来了这里当了不少赃物,店老板也猜到他是水匪,听了这话,孙安瘪嘴道:“唬谁呢,爱收不收,爷不当了。”等过段时间风声过去了,他肯定能再当个好价钱。 孙安这样想着,拿着玉锁转身就想走,当铺老板忽然出声挽留:“等等,其实这事我们再谈谈也可以,来来来,老弟啊,这事不好在这说,咱们进去说。” 当铺老板再三要求,孙安心道,定要宰这老狐狸一把,跟着进了内室。谁知道这一进内室,霎时就有两个穿着短打,看着毫不起眼的汉子拿着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两人看上去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孙安见到那当铺老板点头哈腰的对他们说道:“大人们,这人叫孙安,确实就是燕水匪的人。” 孙安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这是被人卖给官兵了。孙安顿时挣扎起来,指着当铺老板满脸凶恶的喊道:“敢跟我们燕水匪过不去,老头子你给老子等着!” 见他被擒住还如此猖狂,当铺老板瑟缩了一下,他也是两面为难,燕水匪这群土匪可不是好惹的,可是这群找上门来的北斗卫煞神也不好惹,要是这群煞神没把燕水匪给一网打尽了,谁知道他这小当铺会不会被报复。当铺老板也就只能苦着脸祈求上天了。 “老板只管放心,定无水匪前来寻事。”擒住孙安那名汉子正是北斗卫一员,一刀柄敲晕了孙安,对当铺老板拱手道,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麻布袋将孙安裹了进去,一点不扎眼的回到了北斗卫暂住的卫所。 和孙安一样被抓住的还有好几个人,孙安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人关进了囚室,手脚都被绑在柱子上,左右一看发现被绑的都是燕水匪里熟悉的面孔,顿时脸色吓得煞白。 被人抓住了,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当家的早早就说过了,他们为了山寨死了,家里人都会被照顾好,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孙安狠狠想着,听到一声开门声,抬头看过去,就见到陆续走进来好几个人。囚室里阴冷潮湿,墙壁的架子上放了两支火把,把来人的脸照的清楚,孙安一看就是一怔。 这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北斗卫?军师说得什么闵大狗贼? “呸,老子还以为北斗卫是个什么吓人东西,没想到长得跟个娘们似得,哈哈哈哈,本来就是个阉人,跟娘们也没差多少了!”孙安哈哈笑着,朝面前吐了一口唾沫。 站在闵微言身后的天枢一听面前的水匪敢侮辱自家大人,顿时火起,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闵微言淡淡说了句:“天枢,不急。” 天枢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不甘的退了回去。闵微言则背着手又道:“摇光,念给他们听听。” 书生模样的摇光面上带笑,展开手里的一本册子,一字一句的念道:“孙安,年四十五,忻州霞阳人,家住李村,家中尚余一母。八年前旱灾,杀妻杀子与母亲分食,后投入燕水匪。” “李兆,年三十二,忻州霞阳人,家住李村,家中有妻女,早年与叔婶不合,谋夺侄子家产被告官,逃出后投入燕水匪。” “刘大招,年二十二,三年前因一场人命官司被判处秋诀,贿赂监守出逃后投入燕水匪……” 瑶光一个个念完,所有水匪都安静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孙安就在第一个,他听到自己曾经的事被这么平平淡淡的念了出来,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闵微言看过所有水匪面上表情,这才将目光投向之前出言挑衅的孙安,开口道:“孙安对吧,你的母亲我已经让人请了过来。” 孙安一听,眼睛瞪大,大喝一声挣扎起来,“你捉我母亲来做什么!她又不是水匪,也没有杀人,你不是官吗?凭什么抓她!” 闵微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笑了笑,一张俊美逼人的脸更加光彩夺目,可是任谁看到他漠然的眼神,都要觉得背后发凉,他说:“你以为我北斗卫是什么人?” “不止是你的母亲,在这里的各位,你们的亲人都已经在外面等着。如果你们能配合我得到想要的,自然就劳烦不到他们,可若是你们不能让我满意,那恐怕,我就不得不请各位的亲人朋友来帮个忙了。” 闵微言说完,有一个叫周冕的水匪立刻就怒骂起来,“他娘的,有本事就杀了老子,拿孩子来威胁,如果老子儿子掉了一根头发,老子一个字都不会说!” “是吗。”闵微言抬抬手,“去给这位壮士拿一根他孩子的手指来给他看看,好让他冷静一下。” “你敢!狗东西!你们敢!” 对于这怒吼充耳不闻,摇光咳嗽了一声,一张笑脸看向那些愤怒的水匪们说:“确实,我们请来各位的亲人,要真对他们做了什么,是犯法的。” 说完这一句他语气一转,极为真诚,“各位要是不满意我们的做法,可以去官府告我们啊。” 第十四章 惊 就在燕南各州水匪闻声而动人心惶惶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上京还是一派升平安乐。金瓦红墙之内,无数比花更娇嫩的少女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处,品着花茶,尝着鲜花做的糕点。 临近莳花节,宫中几处御花园中都是一片芬芳鲜妍,万紫千红春色满园,御膳房因着时令取了不少鲜花做菜,那些样子好看的糕点也送了不少到毓秀宫中。 上午的才艺练习过后,各殿各院的掌教姑姑们难得给了秀女们几分松快,让她们得了一下午的闲。大部分秀女都被这些时日严苛的宫规戒律给逼得狠了,如今乍听这好消息,便聚在一处聊天。 毓秀宫中也有一片小花园,此刻四院的秀女大多都在那了,几个早已被内定成为妃子的朝中重臣之女身边,围满了说说笑笑的人。不过有聚在一处凑热闹的,自然也有不爱热闹喜欢独自一人的。 而蒲钰之所以独自一人,除了她不爱热闹之外,还因为她被人排挤,去了那花园里见了众人,那些姑娘少不得要夹枪带棒的刺她几句。不论到何处,与人不一样,总是会被排挤。只是蒲钰不像那几个年轻脸嫩的小姑娘,被众人独立一下就要难过半天,她倒是挺喜欢这种清静。 就像那些年在宫中,透明人一样的生活在那个寂静的偏僻宫殿中一样。 蒲钰抱着月琴,独自一人坐在树下弹拨,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静。 文行帝带了个面生的小太监来到毓秀宫中的时候,隔着墙就听到了里面花园里的欢声笑语。他眉头一抬,兴致盎然的就往门内走。刚走了一半,瞄到身后那小太监低眉顺眼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虽然穿着一身太监服饰,但那样子是完全不像太监的。 因为这里的宫女们认识杨公公,为了不暴露身份,文行帝毫不犹豫的撇下他,可现在他要是这个样子进去,说不准也要被人看出来。文行帝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皇帝,当下咳嗽一声,回想了一下身边伺候太监们的样子,收回大步低下头,推了一把身后的小太监,让他走前面。 那被皇帝随手抓来的随侍的小太监是心里哆嗦,腿也哆嗦。他这样走在皇帝面前可是大不敬,可他又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一时间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时忽听身后的皇帝压低了声音的道:“要是被看出来,害朕丢了脸面,就活刮了你!” 皇帝说得出就做得到,小太监一个颤抖,勉强才控制住自己,抖抖索索回答了一句:“是。” 因为好歹是皇帝跟前侍奉的太监,虽然只是个小跑腿的,但是毓秀宫还是进得去的。进了毓秀宫,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毕竟这个等级的太监都穿的一样,毓秀宫里也有不少的太监,因为赏花的秀女们兴起要作诗,毓秀宫里伺候的太监宫女们都搬着东西赶过去。 文行帝一看到这架势,夹在那些忙忙碌碌的太监宫女们中一起,就也跟着往花园那边过去了。 这场‘以诗会友’的事儿说起来起因,是两位身份地位都不低的秀女给闹出来的。一位唐姑娘,家中父亲是吏部尚书,一位雷姑娘,家中父亲是兵部尚书。说起这这两位尚书大人,那渊源也是颇深,乃是同科进士,一位探花郎,一位状元郎,从入仕开始就分别为两家不同的派系,在朝堂上不合,一方有什么事,另一方一定会跳出来踩一脚,天天你骂我我骂你。 不只是他们两位大人,而是他们两人统领的两个派系,水火不容,搅得朝堂上乌烟瘴气。文行帝本来就不喜欢朝政,每次上朝听那两拨人吵都觉得头疼。 没想到兴致勃勃来看看秀女换个心情,又撞上了他们的女儿在吵。但看在那一大堆妙龄女子,还有不少容貌过得去的姑娘在,好歹有眼福,文行帝暂时压下了不满站在一边看着。 那吏部尚书之女唐姑娘与兵部尚书之女雷姑娘都是上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可究竟谁更加有名气,谁也说不出,偏偏两个姑娘在自家父亲那里继承了争强好胜的性格,一遇上开始就明里暗里的较劲,好在分别分到了南院和北院,不然肯定天天闹得不安生。 这回四院秀女在一处,两人又闹上了。旁边的秀女们不嫌事大,纷纷拾掇两人一较高下,这不,唐姑娘皮笑肉不笑的提出以诗会友,雷姑娘立刻就应下,双方你来我往在嘴皮子上互损了一顿,等太监宫女搬来纸笔,二人埋头写诗,做了一堆锦绣诗文,公然打起了擂台。 只见那唐姑娘做了一首诗咏柳,身边的一群姑娘立刻一句接一句的开始奉承夸赞,而雷姑娘不甘示弱的念了自己的咏春诗,身后她这一方的秀女们也赶紧夸好,一群人对着夸。 文行帝站在一边,听那一堆秀女吵吵嚷嚷争个不停,只觉得脑仁越来越疼。皇帝大人十分不高兴,上朝的时候听人吵就够烦了,现在还要听人吵。说实话那些什么诗文文行帝一点都不感兴趣,更何况这两个‘才女’作的诗软绵绵的,听着没劲极了。 文行帝不感兴趣了,也没继续看下去的意思。美人再漂亮,一堆人吵起架也倒胃口。 径直出了花园,文行帝刚想直接回去,没想路过一座院子,却听到了一阵琴音。 那琴音泠泠,宛如清泉,和他平日听的那些舞曲之琴不太一样。驻足听了一会儿,文行帝觉得心里的烦躁之意渐消,对这弹奏之人起了些兴趣,不由提步走进了半掩的院门。 这里应当是教授秀女们的地方,几十张低矮长桌摆放在院中,而此刻只有一人在那里。她坐的位置靠着院中那棵树,背对着门,正抱着一把圆如满月的琴在拨奏。虽然看不见样貌,但是身姿如柳纤细,那微微垂头露出来一截的细腻颈脖优美动人,鸦黑的长发垂在一侧,光看背影就是个极品美人。 耳边是涔涔琴音,入目是如画美人,文行帝方才的不耐已经完全消退。他任性惯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推了门就往里走去。 蒲钰听得身后门响,停下拨琴的手往后看去。她原想是其他秀女回来了,谁曾想竟然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这是文行帝。虽然只见过他一次,但是对于这个一国之君,随手毁了她回家愿望,又将她困死在皇宫中的人,蒲钰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蒲钰万万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看到这样的皇帝。他身上穿的不是龙袍而是太监的衣裳,但是蒲钰很肯定他就是那个文行帝。穿太监的衣服又怎么样,这个皇帝做过的荒唐事从来不少。 纷杂思绪只是一瞬,蒲钰很快的冷静了下来。 看在文行帝的眼中,只是那位秀女转过了头来,露出一张不负那动人背影的脸。雾蒙蒙的如江南烟雨的眼睛里带了几丝诧异,然后她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声音轻柔的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文行帝听得这话,脚步一顿。他想起自己现下穿的是太监衣裳,面前这秀女根本不知晓自己是皇帝。如此一来,他不如耍弄一番这秀女,这么漂亮的脸蛋上露出各种情绪,想必也是极有趣的。 第十五章 骗 文行帝心下一转,就装模作样的道:“奴才是来替杨公公办事的,他令我来……来看看秀女们的规矩学的如何。只是不知为何到了毓秀宫,却没见到其他人,只有你一人。” 听了文行帝这牵强又别扭的话,蒲钰就好似根本没看出不对,反倒眉眼一弯,笑容越发美丽动人,令文行帝眼睛又亮了一亮。 “过两日是莳花节,姑姑让姐妹们都休息半日,此刻大家都在花园中赏花。大人若要寻毓秀宫的掌事姑姑们,不若去花园看一看,说不得都在那。”蒲钰没叫公公,而是称大人。 宫中身份尊者对于身份低者称呼尽可随意,但身份低者并不敢胡乱称呼身份高者,许多太监就不爱让底下的小太监称自己公公,私底下而更爱人唤自己一声大人。面对这位脾气差的文行帝,蒲钰深知他是个什么人,哪敢随意应付。 别看他现在是一副见猎心喜的模样,但是只要惹了他不快,立刻变了脸色让人将她拖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蒲钰面上看着轻松,实则心里紧绷,半点不敢放松。这个突然的偶遇对于她来说很有可能是一个机遇,只要抓好了这次机会,她就能在文行帝面前留下一个印象。或者更好的是能被他直接点名成为后妃。她要想查明自己的冤屈,就要站到更高的地方,才能看到那些低处所看不到的东西。 蒲钰心念急转,口中说得是请他去他处寻人,心里却很清楚,自己这么说,文行帝更加不会走。 皇帝对于送上门来的美人,和对自己不那么殷勤的美人,态度总是不同的。后者若是把握好一个度,能让皇帝花更多的心思。 文行帝就如蒲钰所想的那样,他有许许多多的美人,但每一个都是知晓他皇帝的身份而奉承讨好他。而现在,他是个‘太监’,不是以皇帝的身份,面对这么一个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美人,着实让他起了趣味。 文行帝不想走,便又问:“我看你一人在此练琴,如此勤奋,可是在为之后的夏日宴做准备?” 他这话对于一个‘太监’来说是不应该的,毕竟以他的身份没事接近秀女,并不是什么合适的事。所以蒲钰眼中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惊讶,就在文行帝见到她的表情,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有点不符合现在身份的时候,他见到蒲钰低下头,又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我是在此怀念家乡。”蒲钰缓缓道:“我的家乡在江南,燕南六州之地,虽不富饶,却景色动人。我来时,桃花才刚开,一转眼却已经快到暮春,虽然姹紫嫣红,但……”她说着,睫毛颤抖,低垂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泠泠。 这张脸极漂亮,像是江南的婉约山水凝成的玉人,当她露出这种含着清愁的神情,最是动人,让人想要上前呵护。 文行帝上前两步,忽然意识到失态,又咳嗽了一声掩饰的问:“你是不喜欢这里?” 这句就更加不符合他此刻的身份了,可说出的话要是收回去根本不可能,文行帝心里啧了一声,又有些好奇面前美人的反应。 蒲钰抬头直视他,柔声道:“大人慎言,若是被人听见,以为奴不想进宫,奴可就讨不着好了。”她说这后面一句话时忽然弯弯眼睛,露出雪白的贝齿,有些讨好的侧了一下脑袋,看着竟然还有些可爱,与她之前含着清愁的如水美人模样截然不同,仿佛烟雨中忽然生出的一枝娇艳桃花,笑容能把人眼睛晃花。 文行帝眼中神色,蒲钰很清楚那代表着什么,这男人对她感兴趣。所以她心中稍定,继续说:“若说不喜欢这里,自然不是,毕竟这皇宫是天下人都向往的地方,巍峨的宫墙,华美的建筑,都是我从前从未见过的,这里很漂亮。只是离家万里,总有些想念,在此弹琴,也不过是聊以罢了。” 她语气真挚而自然,文行帝听着,对于她的说法很满意,若是有人不愿意入宫,他听了自然是不快的,就算当时没在意,过后想想也要不愉快。见美人含愁,只是思念家乡,文行帝便道:“宫中有一处雨清宫,造的都是江南景致,若是日后得了皇帝宠爱,说不定能住进那里,对着熟悉的景致,心情自然就好了。” “奴蒲柳之姿,不敢求皇上宠爱,大人,可别拿奴打趣了。”蒲钰脸带红晕的抱住怀中的月琴,声音轻软。 文行帝见她羞涩情态,险些没把持住当即把人带回去,不过想想若是真的把人就这么带回去,那些言官又要吵吵闹闹,实在惹人厌烦。而且,还有不久就是夏日宴,这段时间,他若是以这个身份接近这秀女,等到夏日宴,美人看到他便是皇帝,会如何惊诧,想想也是有趣。 这么想了两遭,文行帝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思,道:“如此美人,定会得到皇上喜爱。” 听了他这话,蒲钰就知道夏日宴后封宫妃十拿九稳了,而此刻虽说刻意勾引,但也不好太过,便点到为止的说:“大人不是有命在身?在这与奴耽搁也是不妥,若是误了事可就不好了。” 美人本就是自己的,又跑不掉,既然决定等等,文行帝也不急于这一时,也不纠缠的就走了。 遇上合心意的美人,文行帝心情大好,走出毓秀宫就吩咐人去查美人姓名。 而蒲钰,她在文行帝走后,转过身缓缓摸着怀里的琴声,脸上的羞怯消失的干干净净,含情的温软眼眸中也是一片冷意。 铮的一声弦响,莫名带了几分肃杀。 很快,很快她就能找到自己的所蒙之冤的缘由。害死她和家人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文行帝去了储秀宫,虽说吩咐了这事不能外传,但宫中没有秘密可言,这事在某些人的耳目中自然是瞒不过的。文行帝让人去查蒲钰,司礼监掌印太监郭温当天便知道了这件事。 他送到皇帝身边的怜妃被杀,少了一个能给他吹枕头风的人,正在寻摸着合适的美人,可送上两个,文行帝都兴致缺缺,如今竟然遇上了如此感兴趣的,郭温也立刻让人去查这秀女是什么来头。 若是身后没有其他势力,他示个好收买一番,以后自然就能替他做事,若是背后有其他势力……就好好生防备,必要的时候借刀杀了人,也不能让对头得意。 谁想调查后的结果让郭温大喜过望,那蒲钰正是他手底下景公公加上秀女名单的,这么一算,就是他们的人。 “尽快去联系这位秀女,告诉她她的父亲,近日就会升官,只要她配合我们,日后便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郭温心情极好的吩咐下去。 第十六章 硝烟 “蒲秀女,一段时间不见,不知你可还记不记得我。” “景公公提拔之恩,蒲钰自不敢忘。若是没有景公公,蒲钰如今也不能坐在此处了。只是今日景公公来寻,还特意找了这么一处地方避人耳目,可是想吩咐蒲钰做些什么?”蒲钰侧身坐在石凳上,轻言细语的问道。 坐在她对面的景公公面上含着笑意,抬手替她斟了一杯茶,态度颇为殷勤,道:“我不过这宫里一个奴才,蒲秀女恐怕近日就要高升,哪敢提什么吩咐,蒲秀女折煞我了。我此番前来,乃是受了郭大人的意思。” 蒲钰眼底微闪,郭大人,司礼监掌印太监郭温?这位大红人,宫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蒲钰脸上有些诧异,更含着几分惶恐,轻轻皱起眉头道:“郭大人?那位郭大人?我不过一个小小秀女,怎么能让郭大人看在眼中?” “哈哈哈哈,蒲秀女天生丽质,乃是难得的美人,得到贵人青眼而不自知啊。只要蒲秀女好好把握机会,定是荣华富贵不愁的,如今蒲秀女已经在皇上面前留了名,只等夏日宴过后,定会得到皇上宠爱。”景公公笑得极为和善,态度比起当初在蒲府,直如天上地下。 “只是蒲秀女也知晓,这宫中风大,今日吹得还是东风,说不得明日就是西风,再美的美人,皇上也有厌弃的一日,若想以后能有个好下场,少不得要找个靠山,互惠互利,乃是这宫中生存之法。” 蒲钰以手掩唇,微微一笑,“景公公今日来此的意思,可是郭大人有意助我一臂之力?” 景公公笑容更深,“郭大人让我告诉蒲秀女,蒲知县近日便会升官。” 他说到此处便闭口不言,只等着看蒲钰反应,蒲钰的反应自然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只见她惊喜道:“当真?郭大人如此提携我们父女,蒲钰虽不过一个小小女子,也愿意为郭大人略尽绵薄之力。不论日后是否得势,都绝不忘这一份恩情。” 景公公满意的点头,“那便安心等待夏日宴之日,郭大人一切都已经安排好。” 蒲钰穿过回廊,见到几位蓝衣秀女在院中闲谈,见到她走来,俱都停下话头,眼神意味不明的瞧着她,等到她走远了,才继续有说有笑起来。 这种‘孤立冷遇’蒲钰已经习惯了。除了这种孤立,还有时不时的一些小麻烦,蒲钰实在没那个功夫一个个的去计较,不过今日之后,她的日子就能更加清静了。毕竟她如今也算是那位郭大人手底下的人,对方想用她,想要她乖乖听话做事,自然要拿出诚意来,光是给蒲知县升个官,可没那么容易。 这些试图给她添乱找麻烦的人,应当很快就要淘汰了。 正如蒲钰所想,秀女考核的第一轮筛选掉了许多人,最爱与蒲钰做对的几人都在其中。三个月的教导时间,一共三场考核,第一场考核过后,两千多人就剩下一千,院子里霎时空了不少。 与其他秀女的小摩擦都是小事,蒲钰在静静等待着文行帝的再次到访。以他的性格,就算暂时放下,也绝等不了多久,他很快就会再来见她。而蒲钰,她要想办法吊着他。一个男人,如果轻易地被满足了,那么也能轻易地把带来这份满足的人忘在脑后。 后宫的战场看不见硝烟,真正的战场则是充满了鲜血和哀嚎。 忻州卫所的地牢中,被抓到的水匪们比起最初被关进来的时候,已经憔悴的不成人形。最开始,所有人都怒骂着,不肯妥协,可是慢慢地,被分别关在一个地方的水匪们,渐渐认识到了那传说中神鬼都惧的北斗卫,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身体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折磨,不过两天,所有的水匪都变了态度,将自己所知晓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就算是最顽强凶恶的水匪,两天下来后,见到那群穿着北斗卫乌衣的人都要下意识的牙齿打颤。 特别是闵微言,这位长相俊美的北斗卫指挥使,在此刻地牢关押着的水匪们眼中,不异于恶鬼。 走出阴暗的地牢,闵微言接过副手递过来的白帕擦了擦手,“里面这些人已经没什么大用,不过先留着吧。” 书生模样的摇光走在他身后,翻看着那些供词,皱起眉头,“大人,那燕水匪着实不简单,如此安排布防,不像出自普通匪贼之手。据这些人说,那位燕水匪中最得寨主们倚重的军师,定不是个寻常人物。” 闵微言大步往前,道:“确实,此防布之法,我曾见过相似的。当年跟随宁王打江山之时,曾于松关大破云家军,云老将军守城不利被当时的涣帝夺了将军之位,又被当时朝中小人进了谗言,最后涣帝改而赐死了云将军。据说,云老将军还有一独孙,自小跟在他身边打仗,跟随他见过不少阵仗,想必对云家排兵布阵之法也是有些心得的。” 摇光眉头一动,“大人的意思是,这位水匪中的军师,是当年云老将军那位逃走后不知所踪的独孙?” 闵微言道:“我曾研究过云家练兵之道,从此间手法来看,此事八九不离十。” 摇光闻言顿时叹息一声,“想不到当年的忠烈将军之后,今日竟成水匪,实在可悲可叹。”说完他又道:“若是这样一来,这事倒是有些棘手,想不到这山寨位置如此特殊险要,又藏得如此之深,我们就是要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比之前想的要难,更何况有这么一位精通兵法的‘军师’坐镇” 比起摇光的谨慎忧虑,同为副手的天权就轻松得多,他声音粗狂,满是对自家大人的信任。“摇光你也别想太多,当年的云老将军和那精锐的云家军都难不倒大人,如今云家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孙子又有什么好怕的,真厉害就不会怕的躲进贼窝里不敢露面了!” 摇光自然也觉得没有什么事能难倒自家大人,只是他性格如此,万事都想万无一失尽在掌握,一丝意外都要反复推敲。 “不用担心,等天权和开阳回来,便能开始我们的计划。”闵微言淡道。 他一开口,摇光也不再纠结,含笑应是。 闵微言手底下七人,性格各有不同,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相辅相成,是一把对他忠心耿耿坚不可摧的可怕之刃。 第十七章 谋定 几匹快马穿过繁华街道,长嘶几声后停在卫所之前,当先一人肩宽腿长,一跃下了马,迈着两条长腿风风火火就往里走。 在他后面一人也下了马,不疾不徐的抬起头,露出一张无害可亲的张娃娃脸。娃娃脸正是七卫指挥使之一的天权,他笑嘻嘻的对前面那个气冲冲的男人喊道:“开阳,你倒是慢点走。” 同为七卫指挥使之一,开阳浑身煞气,现在沉着一张脸,更是尤为可怖,但天权见惯了他这样子,快走两步把手搭在他身上,硬是拖住了他的步子。 “唉,大人吩咐的事情都办完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开阳抱着胸哼了一声,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一直到得堂前,见得闵微言,开阳还是沉着一张脸。倒是天权,把脸上笑嘻嘻的表情一收,对闵微言恭敬道:“大人,您吩咐的事情都已经办好,惠水的那伙匪贼已经控制住。” “注意不要走漏了消息,不然这步棋就毫无用处了。”闵微言道。 “大人尽管放心,此事万无一失!”天权自信一笑。 对于自己这位手段阴狠的手下,闵微言也很信任,当下再不多说,点点头示意。天权又细细讲述了一遍自己所做的事,等他说完,闵微言身侧的摇光笑道:“天权还是如此谨慎,如此倒是真不用担心了。” 天权一笑,露出个小酒窝来,看着更加天真可爱。可他嘴里说出的话却不如何可爱了,“这是自然,挑拨人心最是有趣不过了” 摇光又看向开阳,“怎么开阳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哈哈你还不知道他那臭毛病。”天权笑道:“这回他跟我去,本以为能打上一场,谁知道我这么厉害,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惠水匪,他没有仗打,当然不高兴了。” 开阳这时也上前一步,对着闵微言道:“大人,咱们不是来这里打水匪的吗,什么时候能打?” 开阳是北斗七卫指挥使中最善战的一位,他战斗意识极强,难得的是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从十二岁起就跟在闵微言身边,还曾跟着他打过仗,是闵微言一手教导出来。开阳别的爱好没有,就是酷爱打仗,总也闲不下来,不打仗就浑身难受,因为这,但凡是需要和人打起来的事,闵微言一般都会派他去。 见到开阳这个样子,闵微言自然知道这位属下手痒难受,干脆道:“一切都已准备好,明日就打。” 开阳闻言顿时喜出望外,“太好了!那燕水匪号称燕南六州最善战的水匪,我倒是要会会他们。” 闵微言接着道:“只是,不是打燕水匪。” 开阳一愣,忙追问:“我们不是来打燕水匪的吗?怎么又不打他们了!” 闵微言道:“燕水匪要打,但不是现在,一个月后,才是打燕水匪的时间。这一个月,我要你去打燕南境内其他的水匪。” 说完,他对摇光点点头,摇光便拿出一张水路图,铺在了桌上。这张水路图详细的标注了每个匪寨的所在,那红色的标记,大大小小竟有三十几个之多。 “燕南六州除了最大的燕水匪,下面还有大小水匪寨共三十三个。会水、天水、肃水、原水、汉水,此几支分流河道水匪最多。”闵微言将手指点在那些红点之上,“开阳带三百北斗卫从西开始扫荡,天枢带三百北斗卫从南开始,天权带三百北斗卫从东开始,一个月后,我要铲除燕南所有水道上,除了燕水匪之外的其他所有匪寨。” 虽然现在不能打燕水匪,但是吃饭前先吃个开胃小菜也不错。开阳当即抱拳,朗声道:“属下定会扫清那些水匪,一个不留!” 闵微言忽而笑了一笑,摆手道:“不,若是有水匪逃走,不要赶尽杀绝,将他们驱赶至燕水匪寨附近。” 说完他又看向天权,“当然,你控制的惠水匪,要给他们机会向燕水匪求援。” 天权笑道:“属下明白!” 闵微言一声令下,九百北斗卫跟随三位指挥使分别去往三个不同的方向清缴水匪。而闵微言与摇光则清算着燕水匪寨内水匪的亲属名单。 那些水匪们的亲人们分布住在附近大大小小的村落中,摇光一个个的整理好后,闵微言将剩下的一百北斗卫也派了出去,只有冷冷的四个字,“全数抓回。” 闵微言这里动作大了起来,忻州镇守荀大人也得知了消息,这位耿直的大人的确是个好官,听说北斗卫在好几个村落里抓了村民,立刻就来到卫所要见闵微言。 北斗卫大名,在上京赫赫有名,除了几个二愣子言官,几乎没有朝廷官员敢明着表达对他们的不满,见到闵微言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这荀大人着实不一般,他独自一人闯入卫所,看到闵微言后就劈头盖脸的砸下一句话:“此事你做的不妥!” “哦?”闵微言正在看燕南周边的水路图,全新绘制出来的图比之前更加详细,见到闯进来的荀大人,他面色不变,将眼睛从图上移到荀大人身上。 “荀大人有何高见?” 荀大人一甩袖子,“我们乃是朝廷命官,当知道朝廷律例!那些水匪犯事,我们尚且要捉拿到他们,然后关押等候皇上批诀,现在这些无辜乡民,哪怕他们的亲人是水匪,我们也没有权利捉拿他们!” 闵微言背着手,道:“荀大人,其一,皇上着我来时曾有旨意,令我就地剿灭所有水匪,所以我不会关押任何一个水匪,此事后将全数剿杀,一个不留。皇命不可违,你当知晓。其二,捉拿那些乡民不是为了水匪,只是我北斗卫办案,暂时请他们过来调查,此行为并无不当。” 荀大人听了他这淡淡的一番话,胡子都气的吹起来了,他怒道:“你这是强词夺理,谁不知道你要用那些乡民来威胁水匪,那些可都是无辜性命!” 看了荀大人这痛心疾首的模样,闵微言讽刺一笑,“荀大人,若是再如你这般施行仁政,只会填进去更多的无辜性命。” 这些水匪之猖獗到了何等地步,就连被抓关入牢狱中,只要有银钱贿赂,再稍稍恐吓一番,连狱卒也不敢得罪他们,收了钱将人悄悄放走,而这位仁慈的镇守大人被属下瞒住,对此事丝毫不知。一来二去,关押水匪的牢狱对那些水匪来说也如自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闵微言不否认荀大人是个好官,可在这世道,好官不一定能做好事。 “来人,请荀大人回去。”闵微言直视荀大人,气势迫人,冰冷的目光看的荀大人背后冷汗直落。 “荀大人,这一个月,你最好不要插手水匪一事,不然你的老师恐怕也保不住你。” 等荀大人被送出卫所,摇光才摇着头道:“大人,这位荀大人的老师是?” 闵微言一语道破天机:“他是韩首辅的学生。” 摇光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这么个性格,还能在这安稳了几年官。” 闵微言不再谈荀大人,而将手指在图上几座连绵山头上拂过,“这几座,便是我们要的矿山。”燕水匪的老巢就在这几座矿山之间。 第十八章 风雨 全大宣境内的官员,恐怕没有一个人会觉得闵微言是个好官,就好像阉人总是伴随着无数的毁誉,不论他是不是做了利国利民的事,在别人看来都只是为了一己私利,居心叵测。阉人掌权,定会祸乱江山。 闵微言在先帝时就执掌了北斗卫,这北斗卫,是他奉先帝之命一手建立起,当初先帝去世时,就对他逐渐壮大的势力感到忧心,想要替儿子将他这最后一个危险人物打压下去。可惜,他的身体实在太糟糕,还没有实施这个想法,就不甘的死了。 当年跟着先帝打江山的人,死的死贬的贬,最后只剩下几个人,闵微言就是笑到最后的几个人之一。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先帝还有如今这个皇帝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们父子都忌惮他,但是,先帝想除他却没有时间,现在的文行帝想除他却不敢。这么多年,他已经将这名义上属于皇帝直属亲卫的北斗卫变成了自己的私兵,就算皇帝想要换人替了他的位置也没用,因为北斗卫的最高指挥使,只有他一人。 就算没有北斗卫,那边境的十万屯兵也让文行帝不敢轻易动闵微言,因为那十万兵都曾是闵微言当年跟随先帝打仗时带出来的,对闵微言忠心耿耿。朝廷武将中大多都和闵微言有着一些联系,他们以闵微言为节点,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网。 越是这样,皇帝越是忌惮闵微言,越是忌惮他,面上就对他越好。毕竟他曾救过皇帝一命,皇帝明面上也要感念这份恩情。抓不到他的把柄,又不能动他,恐怕心里恨他恨得痒痒,日日夜夜都想着怎么把他处置掉。 不然,司礼监那位掌印太监郭温,又是怎么得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为了能打压闵微言,文行帝一手提拔了郭温,任他飞扬跋扈也不管,只冷眼看着郭温给闵微言使绊子。 只不过文行帝不知道的是,郭温能走到如今的位置,闵微言也添了一把火。他清楚文行帝想处置自己,所以他也需要一个挡箭牌。文行帝想用郭温来牵制他,闵微言也想用郭温来暂时麻痹文行帝。 一个皇帝,就算他再昏庸,也容不得别人挑战他的权力,当他感觉到威胁,不论是谁,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除去。 文行帝不是个好皇帝,但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皇帝,他对于皇权的掌控之心,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任皇帝。 当今朝局混乱,皇帝耽于玩乐,不理朝政,郭温一心壮大自己的势力,将朝政搅得一团乱,内阁派系不明,首辅万事不管只和稀泥,文武百官墙头草,随风倒。想做实事的官找不到机会,能做实事的官不愿意蹚浑水,言官们不嫌事大正事不做整日沉浸在派系之争中,为了一点利益和名声以笔为刃攻击他人。 后宫中也不消停,后妃众多但无所出,皇后看似端庄大度,实则与太后各有心思,暗中联络外臣。 燕南六州本该是最繁华之地,却频发水匪之患,燕北六州毗邻北戎,狼子野心的戎族窥探到大宣的弱势,早已蠢蠢欲动。燕东燕西十二州更是天灾频繁,百姓流离失所,大片田地荒芜,这两年各地赋税沉重,然而能收到的却越来越少,几近于无。 历经几朝战争,还有几代昏庸君主,这个曾经强大的帝国已经如同一个垂暮老者,随时都会倒下。 宫内朝廷一片混乱,如此内忧外患,恐怕延续了两百多年的大宣朝气数已尽。闵微言看得清楚,正因为看得清楚,他不得不早作准备。 若是天下将乱,他必要拥有立于乱世的资本。 兵和武器。 “如果拿下燕水匪那片矿山,今后我们做火器的材料都不用愁了。”摇光看到闵微言的手指划在地图上燕水匪的山寨之处,不由得感叹道。 闵微言张开手盖在那几座山头之上,微微一笑,“此处,将会成为我们第二个制造火器之处。” 摇光闻言一愣,随即抚掌道:“不错!此地地处险要,只能依靠水路运输,唯一的水路只要截断,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私造火器若是被发现就是个大问题,若是能在这里面,开发一个新的火器制造处,不仅更加便利,也更加隐蔽了!”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在水面上炸出了无数水花,而落在岸上的火炮则炸翻了那些匆忙跑上岸的水匪。开阳立在船头,手持长弓,射中了这个匪寨瞭望台上的一个水匪,只听得一声痛呼,那站在瞭望台上敲钟示警的水匪从台上翻倒下来,重重摔落在地。 手持长刀,推着火炮的乌衣卫如同进入羊群的狼,宰杀着那些逃窜进山寨里的匪寇们。 开阳将弓扔给身边的人,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刀,大吼道:“一个都不要留!” 炮声在燕南打响,上京的毓秀宫中,则是处处琴瑟之声。蒲钰一曲弹到一半,忽然被人拍了拍肩。她转头看去,见是那位喜爱音乐的管竹笙管秀女,她指指门口说:“那位丁秀女找你。” 蒲钰看向门口,果然见到穿着绿衣的丁湘站在那。稍稍一顿,蒲钰放下琴走了出去。 “阿钰。”丁湘见她出来,开口喊道。她大概过得不怎么好,脸色有些憔悴,不过这会儿看着她,眼神倒是显得放松许多。 最初认识丁湘,会觉得她是个恃才傲物之人,可是相处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她确实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蒲钰顺手救过她一次,丁湘就将她当做了好友,家中情况和一些心事都与她说了,毫不隐瞒。 两人进入了不同的院落,不管丁湘是怎么想的,蒲钰却是有意的在疏远她。毕竟同为秀女,今后若是都留在宫中,难免发生一些不愉快,蒲钰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因此格外注意些。 丁湘一直没来寻她,蒲钰还以为她也有所觉悟,但今日见她却发现,丁湘似乎并无疏远她的意思。 两人顺着花园小径走向风雨亭,蒲钰没说话,丁湘先开口了。 “我这么久没来找你,阿钰你是不是生气了?”丁湘拉着她的袖子,有些小心翼翼的解释,“这些日子不是我不想来,而是南院那边有几个人故意寻我麻烦,不让我过来。我也不知晓她们为什么和我过不去,但是我怕过来找你,万一连累你就不好了。不过现在没事了,前些天的第一次考核把她们全都筛出去了,我现在没了顾虑,才来找你。”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丁湘望着她,颇有些担心。 蒲钰心下有些明悟,那些针对丁湘的人,或许是因为她,毕竟这一路上,丁湘只待在她身边,在她人看来,欺负丁湘也就等于欺负她了。 蒲钰本想说无事,但无意间瞥到身后花丛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稍稍一怔就改变了想法,欲言又止的道:“没人欺负我,但是” 第十九章 试探 丁湘:“但是?” 蒲钰垂下眼帘,“我无意间听到了秋蓉姑姑和人谈话,她们说起了一件事。” 她顿住脚步,望着不远处风雨亭檐角下的铜铃,“秋蓉姑姑说,宫中曾有一位贵人,也叫做蒲钰,但是前不久她被赐死了,连同家人也被斩首。” 丁湘讶异的捂住了嘴,她皱着眉问:“这是怎么回事,那位贵人是怎么死的?” 蒲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秋蓉姑姑她们也没说。” 丁湘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道:“阿钰别怕,不过是一个同名之人罢了,这无论如何也是与你无关的呀。” 蒲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可是,说不定等到夏日宴那日,众位妃嫔和皇上,或许会因为我这个名字而总归是个不太好的预兆。最重要的是,我不清楚那位贵人到底犯了何事,竟被诛杀了全家,若是知晓了,我心里也能有个底。” 丁湘闻言立刻道:“如果是这样,我去帮你打听打听吧,免得你总不安心。” “不用了。”蒲钰摇头,“这件事,大家似乎都讳莫如深,让人知道说不定会惹祸上身,我们初来乍到,不可惹事,总归就是心里记挂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也许过段时间就知道了。好了,不说这事,说说你这些时候的事吧,夏日宴上要表演的才艺,你可已经准备好了?” 丁湘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她苦笑一下,“阿钰也知道,我容貌比不上你,说不定下一次考核就被筛选下去了,就算上了夏日宴,皇上亲自指妃也轮不到我,既然如此,才艺准不准备也没关系。” “还未发生的事,怎么就说得这么绝对,湘南,你还是好好做了准备吧,我觉得,你一定会被选上。”蒲钰伸手捏了捏丁湘的脸。 她极少做这么亲昵的动作,丁湘愣了一下就笑开了,点头说:“既然阿钰这么说,那我也好好准备!如果能一直和阿钰在一起就好了。” 丁湘容貌虽不及蒲钰,但那处温柔水乡教导出的女孩子,婉约清丽,笑起来如同茉莉初绽,别有一番风味。 蒲钰与她携手,说说笑笑的谈了些琐事,一同走进了风雨亭中。瞥到花丛里那道影子还停在那里未动,蒲钰就知道这位主大概在等她落单,好会一会佳人了。 这位偷偷摸摸藏在那偷听说话的当然就是文行帝。蒲钰算着他回去查到自己的姓名来历,隔不了两日也该再找过来了,而他再找过来就代表着,从前那个宫中小贵人蒲钰,对于文行帝来说并不算什么令他格外有印象的人物。 所以他不介意她这个同姓同名的女子,相反,若他对那个‘蒲钰’印象深刻,在看到她的名字,定然也会心中梗着一口刺,好一点过段时间再来寻她,不好一点说不定就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她这个名字是一个试探,如今结果出来了。文行帝对于‘蒲钰’并不在意,可是会愤怒到赐死‘蒲钰’和其家人,定然是个大罪,就连她这个‘罪人’,上辈子死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是以一个什么样的罪名被赐死的。 这样一桩令文行帝亲口下令的罪,原本应该在文行帝那里影响深刻才是,可如今看来,却好像不是这样。 蒲钰一边与丁湘闲聊,心底却想着这件事的原委。 她上辈子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承过一次宠,从一个小宫女变成了后妃,但那之后再没见过皇上,她也不喜欢去争抢,因此宫中日子过得清贫,一向门庭冷落,只有两个同样的低阶无宠妃嫔偶尔串门闲聊。 她自认从未犯错,可那天太后千秋宴之后,不过短短一日光景,她在自己的院落中被忽然闯入的几个太监抓住,那为首的太监宣读了皇帝的诏书,写着赐死她以及将她一家斩首。那道谕令上并没有写她到底犯了何罪,只写了简单的赐死而已。 蒲钰求救无门,当时便被三尺白绫挂在了房梁之上。她竟然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死,可是不论理由是什么,蒲钰都知道,自己必然是被冤枉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被当做了什么人的替罪羔羊! 这个人,她一定要找出来。 “阿钰?我看你脸色有些白,是不是不舒服?” 丁湘的声音打断了蒲钰的思绪,她伸手探了探蒲钰的额头,“是不是生病了,宫中可不能生病,若是一不小心,就要被送出去了。” 蒲钰含笑摇摇头,脸色毫无异样,“大约是昨晚上睡得不好。”她看看天空,又道:“湘南,南院的几位姑姑向来管理的严厉,你出来了这么一会儿,也该回去了。” 丁湘:“那你也赶快回去吧,我改日再来寻你,阿钰,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若是有什么事,可以与我说的。” 蒲钰微微一笑,“好。” 等丁湘离开后,蒲钰却并未离开,她坐在风雨亭的栏杆上,靠着柱子,脸上流露出一些忧思。暖风和煦,蒲钰靠在那,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大片的花丛后走出来一人,穿着太监的服饰,走路却挺胸负手,他大步走到风雨亭前,才放缓脚步,轻声喊了一声道:“蒲秀女?” 蒲钰仿佛睡熟了,靠在那没动,只有风拂起她鬓边的头发。 文行帝抱着胸靠在立柱上,欣赏的看着对面的蒲钰。美人睡着了还是美人,连旁边那树繁花,也比不上她。 文行帝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靠在那的蒲钰忽然往后滑倒下去,,马上就要摔下去了。他上前两步,一把接住了恰好倒下来的蒲钰。美人入怀,带来一股暗香,纤腰不赢一握,鞠在手里就好像握住了一把流水。 文行帝还待再感受一下那手背的细腻皮肤,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呼,怀中的人惊醒了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这” 文行帝心里暗道可惜,面上正经道:“蒲秀女在此睡着了,险些摔在地上,我恰好路过,所以扶了一扶。” 蒲钰闻言露出恍悟之色,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行了一礼,“我看天气不错,便在此坐了坐,没想到竟然睡着了,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我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大人恩情,我记在心中,若有机会,定会报答。” 说完,她笑笑,匆匆提了裙子就下了风雨亭。 眼看着美人如同翩跹的蝴蝶消失在了花丛一侧,文行帝可惜的喟叹了一声,美人才刚碰到一下,没过瘾呢,惹得他更想早点得到她了。 摩挲了一下手指,文行帝离开了毓秀宫。换回龙袍的文行帝唤来郭温,“我说过,不许宫中人再议论蒲贵人之事,你还记得吧?” 郭温听到文行帝语气就觉得不妙,赶紧道:“奴才都记得清楚呢。” “我不希望再有人议论那件事,否则你这总管也不用做了。” “是,皇上。”郭温擦着额头上的汗,忙不迭的回答。 到了下午,毓秀宫东院秀女们议论纷纷,她们东院的三个掌事姑姑之一,秋蓉姑姑被两个太监抓走了,又调来了个新的姑姑。 “嘁,我说呀,抓得好,秋蓉姑姑整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还要了不少的孝敬,凡是出挑的她都嫉妒,表面看着和善,暗地里欺负人,哼。” “可不是,希望新换的这个脾气好些。” 窦瑜师表情难看,瞪了一眼那两个幸灾乐祸的秀女,赌气的一拍桌子,气冲冲的走了。她巴结的就是那秋蓉姑姑,如今秋蓉姑姑被人抓了,她的银子白花了,人也白讨好了。 蒲钰坐在那认真的调试琴弦,没有参与讨论,只是在窦瑜师起身离去时看了她一眼。 第二十章 惶惶 燕南炮火声不绝,燕南几条水道上的水匪几乎被雷厉风行的北斗卫们灭了个干净。 到底是一群乌合之众,如何比得过那心狠手黑,受过专业训练,还装备了许多火炮的杀神北斗卫,更何况那群水匪们容易被动摇,眼见着一个个匪寨被摧毁,后头那些,人家还没打上门来就已经被吓破了胆,纷纷跑逃了。 开阳率领着自己手下的北斗卫一路打过去,打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只是很快他又不高兴了,因为接下去好几个匪寨,都是一过去就发现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个空寨子留在那。开阳干脆命人一把火烧了,继续浩浩荡荡往前推进。 这也是水匪们的惯用手法了,等官兵打过来,能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跑,大不了等到官兵们离开了再回来。大群水匪闻声而逃,回到家乡去避风头,以为这样就能安然度过这段时间。 可惜,闵微言不准备让他们继续这种日子。在发现大群水匪纷纷还乡隐匿起来之后,他命人在乡里中张贴了告示。 凡是水匪,只要揭发了另外两个水匪身份,就能恢复良民户籍,官府不再抓捕。若是再揭发五个,就能拿百两银子的慰劳。这揭发不用留名,偷偷与各地负责记录的北斗卫说了,核对无误后就能生效,其他人都不会知道是谁揭发的。 如此一来,所有的水匪都沸腾了,这种严打时候,万一被抓住那十有八九就是没命了,现在只要揭发别人,自己就能恢复正当身份,不用再提心吊胆,见个家人也偷偷摸摸,而且还有钱拿,这样的好事,没有多少人能拒绝。 但凡是水匪,谁不认识那么几十个同是水匪的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感情好,总有那么几个看不顺眼的,现在刚好拿出来换自己的安稳生活,何乐而不为。水匪总共就那么多,要是被人抢先了,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举报了,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于是这样一来,那些让人头疼的,藏回乡里的水匪全都陆续冒了头。就像是一群抢食的野狗,互相撕咬互相残杀。他们当水匪抢劫的时候从不手软,现在刀子对准曾经的‘兄弟’了,也同样不手软。 他们窝里反,闵微言就看着,轻描淡写的让人全都抓回。极短的时间内,那些逃回去的水匪们也纷纷落网。 燕南各州的水匪们如今皆是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大大小小的匪寨都被攻击,唯独那最大的燕水匪没有被攻打,依旧在群山的怀抱中安安稳稳的。 燕水匪中的匪徒们一开始也担心,可是很快发现战火波及不到自己,立刻就高兴起来,还颇有几分庆幸。底下的匪徒们高兴,寨中几位当家却高兴不起来了,虽说大家平日都是兄弟,有财一起发,但到了这种危急时刻,心里难免有自己的小心思。 那北斗卫现在不打他们,不代表之后不打,说不定只是暂时找不到地方而已,打过来只是迟早的事,这种硬仗,仅凭着他们现在的人没有什么胜算。 几位当家家中夫人,兄弟,连襟都有不少是其他山寨的头目,平日消息互通,仿佛一张盖住了所有水域的网,所以水匪们才能如此行动迅速。可现在,大大小小的匪寨都遭了秧,一封接一封的求救信投了进来,平日的情分摆在那,真要见死不救?可要救的话,说不定他们自己都得搭进去。 大当家性子冲动,有几分义气肝胆,想干脆杀出去支援,找两家联合抵抗北斗卫,可是二当家不同意,他连在另两个山寨的哥哥都不想管了,现在这个情况,他只想龟缩在匪寨里,能躲得一天是一天。三当家犹豫不决,一下觉得大当家说得对,一下子又被二当家忽悠的害怕,想留在寨子里按兵不动。 光是几位当家就吵得欢,整日没个消停。整个匪寨中最有脑子的军师,冷眼看着乱糟糟的山寨,一句话也不说。 恐怕只有他最清楚,他们会得到的下场。闵微言最开始来的时候,他还想着说不定能和对方较量一场,就算北斗卫厉害,但他在此经营了几年,也未必比不过那些北斗卫。可现在,看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他才意识到,这个人,是他所不能战胜的。 他再次体会到了那种大局已定,自己只能眼睁睁走向失败的感觉,就像当年在爷爷身边,看着爷爷殚精竭虑的守城,也看着那个年轻的将领如同最锋利的刀剑,最终冲破了爷爷守着的城。 但是,明知道会输,他还是想拼上一拼! “将所有来投靠的水匪全部收编。”军师下了这个指令,他训练出的最精锐的那支水匪是要留到抵抗北斗卫最后一击的,至于这些送上门来的水匪,正好当个肉盾。 “军师大人!大当家将惠水匪的百余人带进了山寨!” 军师正在清点库存火器的时候,听到手下前来汇报,眉头一皱快步走向了大厅。惠水匪从前也是个大匪寨,在惠水一支一家独大,可现在,他们只剩下不足百人,被逼来此投靠。 惠水匪的二当家坐在堂前红着眼睛说:“我们寨子是最先被攻破的,我们大哥被那北斗卫斩成了两截,悬挂在旗杆之上,大嫂也没能幸免” 惠水匪的大当家是燕水匪这位大当家的妹夫,被杀了妹妹和妹夫,大当家气的摸起刀就要往外走,被一群人拦住。 惠水匪的二当家挥了一把热泪,也陡然站起来,“我大哥生前最敬重你,现在他没了,我们寨子也没了,我这条命就跟着你,定要取那狗贼北斗卫的首级,以慰我大哥和寨中惨死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说得如此悲愤欲绝,怕是没人会相信他就是那个成了北斗卫内应,亲手杀了大哥以及一群不愿降的兄弟们性命的人。 军师来时,堂前已经是人人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刻就下山去找那北斗卫一战。 “各位请听我一言,如今我们这么匆忙出去,并不是个好时机,若是正面对抗,我们必然打不过那些身经百战的北斗卫,我们如今所处的匪寨,正是个极好的天然屏障,只要我们在此养精蓄锐,那些北斗卫就算围在外面,一时也不得其门而入。如今他们一连打下如此多水匪,正是士气旺盛的时候,我们此刻更不宜主动送出去给人当靶子。” “不如大家安心等待,等到北斗卫围困此处耗尽了时间和士气,我等再出去与其一战,到时定能事半功倍。” 军师刚说完,那惠水匪二当家就眼睛一瞪拍刀怒骂道:“放屁!我看你就是个怂货,怕了那些北斗卫。我们惠水匪之所以会被攻下,只不过是对方来的突然,我们毫无准备,若是正面对上,我们未必会输。如今你们燕水匪如此多的人,那北斗卫也不过千人,只要大家一齐上,怎么就打不过了!他们难道还不是人不成,是人就会死,咱们几人打一人,难道还打不过!” “照你说的躲在这山里,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万一他们就这么和我们熬着了,你又要怎么办?我看你就是想拖时间,把我们都拖在这里,等那些北斗卫找到地方好把我们一网打尽!” 听了惠水匪二当家的话,军师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冷笑。这些人根本不清楚闵微言是个多么可怕的敌人,这么愚蠢自大,迟早连累死他。 军师还待说话,外头忽然跑进来个神情仓皇的水匪,抖着嗓子喊道:“当家的!军师!外面、外面北斗卫围住我们的山寨了!” 第二十一章 挑拨 军师听到这话,心里一沉,他知道北斗卫迟早堵上门来,可他没想到对方会来得这么早。 “不要慌,我安排下去的布防都做好了,让守住山道和水道的兄弟们警惕一点,有什么异状随时来回报,仓库里面的火炮,最里面那两架都推出来装上,现在开始不许人随意进出!”军师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几位当家对视一眼,纷纷跟着往外走。 那惠水匪的二当家瞧着军师的后背,眯起了眼睛。 燕水匪的匪寨一面临水,三面都是攀不上去的峭壁,开阳、天枢、天权三个人围着那副昨天晚上才送出来的匪寨布防图,啧啧感叹。 “这云家小子有两手啊。” “可惜遇上咱们大人。” 几个分头去剿灭水匪的队伍重新合并,闵微言终于带着一千北斗卫,开着载满了火炮的大船,行过当初秀女船行过的对山峡,来到了风恶崖下,就正对着燕水匪匪寨的大门。匪寨藏在那峭壁山中,外面看去一点看不出来异样。 这片地方之所以叫风恶崖,是因为这里经常会发出各种怪声,每每河面上起风,那种仿佛鬼哭的声音就会响彻这片地方,因此当地渔民都害怕这里,连各种货船也会避开这个有着恶鬼传说的地方。 但是其实,这些鬼哭不过是风声灌进风恶崖下那些空空的洞口产生的声音。风恶崖下面大大小小许多洞口,小的不过拇指大,大的能让一艘船行进去。那就是燕水匪匪寨进去的路。 但是这洞不能轻易进去,根据内应传来的消息,里面船进去了,还有很长一段路,是大船进不去的,要换那种只能容纳五六个人的小舟,后面那段路水路狭窄,还守着不少水匪,要想潜进去基本不可能,硬闯更是下下之策。 燕水匪就像一只躲在龟壳里的乌龟,只要他不探头,外面的人就拿它没办法。可是,从来都没有什么事是能难倒闵微言的。 周围匪寨里逃出去的水匪,都被他特意驱赶进了燕水匪中,这些人中,有不少如同惠水匪二当家那样的眼线内应,他们将为攻寨起到很大的作用。 “大人,颜三那边不是研制出了那种能炸穿这么厚石块的大炮吗,我们为什么不搬几架来用呢?”开阳见到站在船头的闵微言,不由得比划着问道:“到时候,把这群小毛贼藏身的乌龟壳给掀了,看他们还能往哪躲!” 开阳最爱打仗,猛打勇攻,是闵微言最喜爱的先锋,可他大开大合直来直往惯了,凡事都没有其他几个想的那么多,那么精密。 闵微言走回来,见到其他几个下属都看着开阳叹气,就道:“这匪寨不能破坏,我之后有用。而且那炮还不稳定,我令颜三再改,暂时还不能用。” 开阳可惜的叹了一声,自从知道颜三那里新研制出来的炮,他就手痒了很久了,还以为终于能用了呢。 “大人,我们就这么围着,不打?” “嗯,等着吧。” 闵微言看着那倒映在水中的青山,淡定的坐下。 燕水匪老巢被北斗卫围着,所有人都很紧张,任何一点风声都密切的关注着,可是一连三天,那些北斗卫都只是围着,其他什么都不做,没有攻打的意思,好像就是来看风景的。 三天下来,神经紧绷的众水匪都有点扛不住了,特别是那些新容纳进来的其他匪寨的水匪们,纷纷闹事,被军师揪出来两个杀鸡儆猴,这才稍稍消停。 第三日日落时分,眼看着今天北斗卫又不动,匪寨中的众水匪也不知道该说放松还是更紧张,生怕对方此时不动是在酝酿更加可怕的行动。 可就在这时,北斗卫那边有动静了,他们派了人在那里喊话,说北斗卫闵大人十分欣赏燕水匪内的军师,若是军师愿意投诚,就授予他职位,提拔他做官,今后为朝廷做事,还有种种丰厚待遇,一连喊了许多遍,喊得寨中上下全都知晓了。 一时间,其他人看军师的眼神就有几分意味不明。就连寨中几位当家,心里也有点嘀咕。这样丰厚的待遇,就连他们都心动,换成他们自己,说不定现在就出去投诚去了,哪里还会继续待在这里抵抗。 “那闵阉不过是在离间我们,这种紧要关头,我们决不能上了他们的当!如果我们现在互相怀疑,得到好处的就只有那些北斗卫,一旦我们寨中人心乱了,他们就会乘虚而入!”军师将所有人集中在一起,一番话勉强稳定了人心。 可是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就没法那么轻易消除了。以己度人,匪寨大小头目们对待军师,都没有之前那么恭敬了,他们觉得军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他们全都卖了,用来表达自己投诚的诚意。 “大当家的,我们的人截下了一封信,你看看。”惠水匪的二当家满面愤怒的来找燕水匪的大当家,递给了他一封信,燕水匪大当家把信拆开一看,顿时心里就是一咯噔。 信的落款是闵微言,信的内容则是说一切都已经计划好,等军师让山寨里的人都放下警惕,就把北斗卫接应进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还夸赞了军师的小心谨慎和识时务。 从这封信的语气看,他们应该是通信了不止一次了,而且之前已经达成协议,军师当真要牺牲他们这一寨子的人,来成全他自己。燕水匪大当家捏着信,表情十分阴沉。 惠水匪二当家见他表情,心知这事已经成功了一半,就继续往上添柴说:“这是在那军师亲信手里截下来的信,可见你们那军师是心动了,要出卖我们。好在这事现在还没成,我们干脆先下手为强,杀了那军师再说!” 他目露凶光,比划了一个杀人灭口的手势。但是燕水匪的大当家却有些犹豫,这几年军师为他们出谋划策,所以他们燕水匪才能成为燕南最大的匪寨,现在为了这一封信就要杀了他,大当家有些舍不得。 惠水匪二当家见他还在犹豫,又劝:“大当家!你现在犹豫不杀他,等过两日,他就要带着北斗卫那群人来杀我们了!而且这信被我截来,届时他发现事情曝光,说不定立刻就溜了,我们到时就算是想杀他也杀不成了!” “这好,明日我们设宴请军师前来,宴上趁他不备就杀了他!” 此刻门外半蹲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他明面上是大当家亲信,暗地里却是军师的人,他见到惠水匪二当家这深更半夜的过来,知晓他们定要密谈,就蹲在这听起来。他耳聪目明,就算里面两人压低了声音,他还是模糊听到了一些。 听到惠水匪二当家劝他们大当家杀军师,大当家竟然还答应了,他顿时大惊失色,悄悄离开这里,向着军师所在跑去。 第二十二章 得才 军师这深夜还未入睡,坐在桌前闭眼沉思,窗前一盏昏黄灯火跳跃,照的他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从北斗卫喊出那些话之后,他就颇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是因为北斗卫围寨,还是面对闵微言这个曾经打败爷爷的对手,又想起了久违的前事。 尤记得当年,自己在爷爷身边与他一起守城,而当时闵微言还是跟着宁王造反的一个小将,他当时并没有将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看在眼中。他云家家学渊源,他从小跟随身经百战的爷爷,耳濡目染,他可以说自己比朝中绝大多数将领都更有才华,他坚信自己能再续云家当年辉煌,成为一名在日后留名青史的大将。 可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闵微言竟然攻下了他爷爷守着的城。 “此子天资过人,胸有大才,吾远不如也。”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年爷爷在城破后叹息般的说出了这句话,在他眼中巍峨高大,无所不能坚不可摧的爷爷,被那么一个自己之前看不起的人打败了,爷爷还败得心服口服。 可他当时是不服的,既不服又不甘。 那之后,爷爷因为守城不利,被朝中宵小一状告到皇帝面前,昏庸皇帝迁怒他们云家,下令云家满门抄斩。满门抄斩,他们云家一门忠烈,他的父亲叔伯,全都为了大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只剩下他们祖孙二人罢了。 从那一刻,他开始觉得,如此皇帝,不如就让造反的宁王打到皇城,一刀斩了那眼瞎心狠的狗皇帝人头,才算痛快。 后来,他的爷爷被斩首,而他逃了,他不想死,他才那么年轻,他的才华无人得知,他不愿死在那个皇帝的泄愤中。他若是死,绝不会死的这么毫无价值。他逃到这燕南之地,辗转多处穷困潦倒。而当时天下因为宁王谋反到处战火四起,后来,宁王真的成功谋反,杀了那昏庸皇帝,自己当了皇帝。 他觉得快意的同时,也听说了那闵微言的名头。宁王谋反,打了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场战役,其中半数战役,带兵主帅都是那同一人,传奇一般的宁王府宦人、宁王爱将闵微言。 流亡在外几经生死磨砺,他终于被磨去了当年的年轻气盛和不甘,也明白了自己当年的远大理想是多么可笑。于是他最终为了活命,成为了一个匪寨军师,连真名都不敢复用。如此可悲可叹,想必云家先人九泉之下,都要为他感到羞愧。 军师脸上露出苦笑,叹息了一声。 正在这时,窗下被人敲响,声音急促,显露出了来人的焦急。这敲窗之约是他与大当家身边安插亲信的约定,如果有什么不对,那个亲信探到消息,就会前来寻他。 不光大当家无法完全信任他,就是他也是不可能信任大当家的,毕竟是心狠的匪贼,谁知哪日不需要他了就会将他杀害,世上这种事可从来不少。 眼皮跳的越发厉害,军师深吸一口气起身来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问道:“何事?” 窗外站着的人压低声音,仍可察觉几丝颤抖:“那惠水匪二当家深夜去寻大当家,密谋要在明日的宴会上杀害军师,大当家已经同意了这件事!” 军师闻言,眼中戾气顿生。那闵微言的离间之计到底还是成功了,他从前满意于匪寨几位当家脑子蠢笨便于他控制,可一旦被人利用,这种蠢笨就会变成要取他性命的利器。 这种时候去寻大当家解释,已是无用,军师无比清楚大当家是个什么样的蠢人,既然已经决定杀他,不论他说什么都没用了。既然如此,他不如趁早下手,干脆先杀了大当家。 只是这大当家一杀,山寨里势必就要乱起来,他这几年经营,山寨中他的亲信虽然不少,但也没有多到能完全控制住其他水匪。这几千之数,绝不是轻易能控制的,如此一来,只要他们乱起来,闵微言就能渔翁得利,好一番算计! 不动是死,动了好歹还有几分生机。军师只沉思一瞬就准备推门出去,寻自己手下亲信安排密谈。只是刚起身,他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云小将军。” “谁!”军师猝然间见到自己房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人,顿时背后寒毛直竖,待他看清楚出声之人是谁,更是惊得哑口无言。那竟是本该在山寨之外的闵微言!他怎么可能不惊动任何人的潜入山寨来到他面前?! “云小将军不用如此惊讶,虽然山寨周围都是嶙峋峭壁,一般人无法攀爬上来,但是恰好我身边有那么几个不一般的人。”闵微言穿着一身不打眼的藏青布衣,提步上前坐在了军师面前,身后还跟着个身形彪悍的大汉。 军师只惊慌了一瞬就很快平静下来,他动了动手指,脸上表情有些苦涩,“如今我名为成松,云小将军此等称呼一介草莽担不起。倒是闵大人,果真如同传言一般胆识过人,深更半夜潜入匪寨,将自己陷身于险地。我猜,闵大人不是来杀我的?” 闵微言道:“我惜你之才,不忍心让你死在此处,故来此问你一个问题。” 军师眼神一闪,“哦?” 闵微言接着道:“你可想光明正大的再用云姓,恢复本名,再用所学去训练出一支骁勇的‘云家军’?” 军师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眼睛不由得瞪大,呼吸也急促了两分。他如何不想,他做梦都想着恢复云家当年容光,想当一名堂堂正正在战场厮杀的将军,而不是龟缩在这一处匪寨里苟且偷生!可是这世道 “闵大人是来招降的。不错,我确实很想,但如今的皇帝,和当年昏庸的涣帝又有什么不一样,替这样的皇帝做事,又能做出什么事。”军师成松一阵冷笑。 闵微言笑了,淡道:“如果我说,不是为皇帝做事,而是为我做事呢?” 军师这下才是真的惊住了,他终于正色严肃的打量起面前这个人。闵微言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与谋反无异的话,依然淡定而从容的看着他,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这确实是一个有资本说出这种话的人,只可惜,这样一个人竟然是个宦官。 “当今天下,不出两年,必会大乱,如今这个皇帝,也做不了多久的皇帝了。乱世多机遇,只看你愿不愿意握紧这放在面前的机遇。” 军师成松眼睛越来越亮,他忽然笑了出来,站起行至闵微言面前,真心实意的躬身行下一礼,“好!不才愿入大人麾下!只求他日能重回战场,重扬我云家之名!” 闵微言回到船上,已是天色微亮。摇光提着一盏灯站在船头,见他和天枢回来,便直接拱手笑道:“恭喜大人又得到一名得力干将。” 天枢大嗓门,嚷嚷,“我们都还没说结果,你就知道成了?” “大人亲自去了,还能不成功?” 闵微言走在前面,解下披风,吩咐:“今日就是最后剿灭水匪之日,半个时辰后安排天权和开阳带两百北斗卫秘密进入匪寨,里面自有人接应。” 摇光敛下嬉笑,肃容道:“是,大人!” 两个多月,这最后一刀,终于要斩下去了。 第二十三章 事起 午时,燕水匪寨大堂中,几位当家还有惠水匪二当家,以及军师成松皆坐于堂上,面前摆满了鱼肉美酒。 众人吃吃喝喝,好一番和乐场景。酒过三巡,坐在主位的燕水匪大当家端起桌上一个酒盏,亲手斟了一杯酒,然后他把手中酒杯递到旁边席位的军师面前,对他道: “军师几年来为我们兄弟出谋划策,为寨中立下不少功劳,来来来,今日我必须敬你一杯!感谢你这么多年的辛劳!” 军师没有去接那杯酒,笑了一笑道:“大当家好意成松心领了,北斗卫围困我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攻击,我还要检查布防,喝酒误事,今天已经喝了不少,再喝就要醉了。” 大当家举着酒杯不放,劝道:“我看那北斗卫也不会今日就打进来,最近辛苦军师了,就算喝醉了,去休息一日也不碍事,更何况,今日大家都在此,当然要不醉不归,怎么能不喝!” 成松却再次推辞,“今日确实不能再喝。” 大当家见再三劝说他都不肯再喝,顿时拉下了脸,沉声道:“一杯酒都不肯喝,军师如此不给我面子,难不成真的是投了外面的闵贼不成?军师若是今日不喝,就是不顾我们的多年情分了!” 大当家这一句话说得,让堂上闹哄哄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快醉倒钻到桌子底下的一些人都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坐在那老实的不敢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对峙的大当家和军师身上,空气突然紧绷起来,堂上角落里站着的大当家心腹们已经忍不住按上了刀柄。 就在这时,军师忽然伸出手,接过了大当家手中的那杯酒。还未等大当家脸色恢复,就听军师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在堂上响起,他道:“多年的情分,难道就是大当家听信别人的挑拨要杀死我,硬逼我喝这杯毒酒不成?!” 话音未落,军师乍然将手中酒杯猛地砸在地上,酒液接触到皮毛垫子,立即冒出黄白泡沫。 大当家勃然色变,立即大喊:“动手!” 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大汉跳了出来,就想扑向上席的军师,但是军师也早有准备,他将手中酒杯砸下后就急速往后退了几步,一把抽出了腰间佩剑,一剑刺死了大当家安排在他身边倒酒的人。原本在他身后站着的两人则快步上前拦在他身前,架住了冲过来一个大汉的长刀。 刀剑相击的金戈之声,让那些刚才还沉浸在酒肉中的水匪们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当家和军师发生内讧了?大部分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做,另外一小部分人则是跟着暴起。 一些人跟着大当家的人一起朝着军师冲过去,另外一些人,则是拦住了先前这些人。 大当家安排的人和军师安排的心腹对上,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什么都不清楚的其他水匪也被卷入,一时之间乱成一片,还有喝醉了不能动弹所以被误伤的,一刀子下去脑袋咕噜噜滚到堂前,脸上还满是茫然,显然这位老兄脑子迟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旦见血,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大当家没想到军师早已有了准备,猜想他在自己身边安了细作,顿时大怒,愈发肯定他定然是早已对他不满,亲自提起桌边长刀向着军师处斩过去。 他本以为杀了军师会很容易,未曾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更叫他意外的是军师面前两个人身手了得,前赴后继的水匪也没能叫他们伤到分毫。 左边那个身形高壮的男人越打越兴奋,一脸的意犹未尽,凡是靠近他的水匪都被他或斩首或斩腰,一刀就能杀去一个人,满身煞气尤为可怖。大当家与他接了一招,持刀的手竟然被震得生疼。 “你不是我们寨中之人,你是谁!”大当家惊道,那人已经举刀主动攻了过来,张狂大笑道:“你爷爷叫什么,你不知道?” 大当家举刀再接,却被他一刀斩的矮下身去,不由得骇然。这人力道奇大,他不是对手。如果这么打下去,说不定这条命都要被留在这了。 顾不得去想军师身边何时多出了这么一位人物,大当家好汉不吃眼前亏,拉过身边一个倒霉水匪挡刀就要抽身逃走。 可那杀红了眼的开阳如何能放过他,反手一刀将那被扔过来的水匪斩成两截,溅了一身的血也不管,朝着大当家就追了上去。但凡有想来阻拦的,都被他斩成两段,短短几十步路,死在他手下十几人,血流了一地,饶是见惯了死人,心狠手辣的水匪们看到这个样子的开阳,也骇的胆战心惊,再也不敢接近。 大当家就这么被追着砍,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而追在他身后的开阳离他越来越近,大当家见逃不过了,心下一横转身来与他硬抗,又是一下,虎口裂开,刀刃相击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爆出一串火花。 “啊!”大当家痛呼一声,拿着长刀的那只手臂被齐肩斩断。 “等等!等等!别杀我,有什么事我们好”大当家一句话还未说完,头颅就和身体分了家。头颅滚落在一片尸体的血泊中,喉咙还在张张合合。 这一幕,让所有人,不管是大当家还是军师的人,都愣在了原地。大当家就这么被杀了? 开阳杀了大当家,摸了摸沾血的刀身,眼睛扫过在场的众人,露出了一个残暴的笑容。凡是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背后一寒。这时,军师从另一人身后走了出来,对傻住了的众人道:“大当家已死,欲随我归降北斗卫的,可站出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开阳将刀插在面前大当家的尸身上,说:“要是不远归降的,就死在这里和你们的大当家做个伴,照我的意思,你们最好一个都不降,毕竟我今日还未杀够。” “我、我降,军师别杀我!”堂下一个人首先说。他看着开阳杀神模样,吓得双腿发抖。 噗嗤一声,这第一个开口说降的人被他身边一个精瘦汉子给一刀解决了,这汉子一双吊梢眼盯着军师,“军师愿意投敌,我孙某人可不愿。孙某人话撂在这,谁敢投降,拼了孙某这条命,也要杀了他。” 这孙仁在寨中很有些威慑力,是大当家的心腹,他这番话一说,先前意动的人又悄悄把腿收了回去。 “大家跟我一起上,杀了这背主之徒!”孙仁喊道。就在这时,大堂门口发出一声轰响,一个火炮炸了进来。同时外面传来喊声。 “军师投敌害死了大当家,二当家下令炸死一众背叛的人!” 军师在堂上扫了一眼,果然没看到二当家的身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趁乱溜了出去。这二当家比之大当家更为无情无义,表面上喊着大当家大哥,其实想取而代之很久了,现在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当然想趁着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把他们全都炸死在这里。 三当家还在堂中,扶着一根柱子,不敢置信道:“二哥这是连我们都要一起炸死!” 孙仁也是咬牙切齿,“这混蛋是打着好算盘,想把我们一同炸死,好自己当这个大当家呢!” 又是一声炮响,地动山摇,大堂的大门被炸开,附近的人都炸的变成了肉末,原先想破门而出逃走的人都被炸死了,一下子没人再敢往门边凑。 军师的几个心腹围到他身边,其中一个忧心忡忡的问道:“军师,如今大家伙怎么办?” 军师看一眼那淡定的开阳和另外一个北斗卫,胜券在握的道:“无事。” 这一句后,又是一声巨响,不过这一次不是在大堂中响起,而是在外面。军师朝开阳示意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群心腹往外走。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身穿乌衣的北斗卫,粗粗数来有百来个,二当家和一群水匪已经身首异处,显然是被这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北斗卫杀的。 大当家和二当家已死,就剩下个犹豫不决的三当家,孙仁带着一群人和军师等人对峙,面容阴冷,“好一个军师,竟然把北斗卫的狗贼引了进来。你以为这么点人就能攻下山寨?哼,大当家死了还有我孙某,还有寨中千名兄弟,今日定要让你留下性命!” 军师一挑眉,叹息,“孙头目以为现在山寨中还剩多少兄弟?此间布防都出自我之手,没人比我更清楚该怎么把人一网打尽。” 三当家闻言气得眼睛都红了,“大哥向来对你不薄,你为何做这种事!” 对于这个脑子有坑的三当家,军师向他投去一个怜悯智障的眼神,继续对姓孙的说:“如今寨中大半被我控制,山寨外还有闵大人和他的北斗卫围着,随时会攻上来,你们还要负隅顽抗?” 孙仁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几十人,一咬牙,“今日绝不降!” 军师道:“我敬你是条汉子,只可惜” 孙仁当了几十年的水匪,对于危险的感知极为敏锐,就算被军师的话转移了注意力,但是当身后一阵冷风袭来时,他还是下意识的避了开去,抬头一看,竟是大当家十分信任的惠水匪二当家,他见没斩到人,脸上满是遗憾。 孙仁看到如此情景,哪里还能想不明白,这家伙也投了北斗卫,根本就是个细作! 见孙仁不愿降,军师对身后心腹抬手,“不愿归降之人全数杀死。” 第二十四章 事毕 一声令下,一群人立刻厮杀到一处。 燕水匪中匪贼众多,加上近日前来投靠的,足有三千多人,军师心腹麾下不过两三百人,再加上北斗卫两百,控制住了大半,但现在能来拦截孙仁一行人的人手就不多,再加上孙仁一行人不要命的浴血拼杀,最后还是被他们逃进了林中。 孙仁原本带了七八十人,一路杀一路逃,就剩下二十几人,而且各个带伤,三当家虽然脑子不好,但身手不错,也活了下来。 军师暂时没时间满山来寻他们,他还要安抚山寨中其他匪贼,处理大当家留下来的心腹,让孙仁一行人得到了喘息之机。 燕水匪中人太多,不愿意投降的趁着混乱也一齐逃进了山林里,等到一切处理的差不多,已经有差不多数百人逃进山中躲了起来。 闵微言带着五百北斗卫通过接应,从容的踏进了这个匪寨。三位当家的心腹,还在的全都被集中在一起处死了,广场上堆满了尸体。军师的心腹和北斗卫,看管着剩下那些犹豫不决的水匪们,不让他们闹事,同时也在观察哪些人能用。 负责这件事的是天权,虽然长着一张可亲的娃娃脸,但是心眼比起只知道砍人的开阳多了不知多少,用摇光的话来说,就是心眼多的像马蜂窝。心眼多,看人也准,在那些人堆中溜达一圈,提溜出了十几个心怀鬼胎的,被开阳一刀一个砍死扔到了死人堆里。 被看管起来的水匪们看到这一幕,大气也不敢喘。 闵微言来时,军师正在和几个手下核对逃跑进山中的人,见到闵微言,军师抬手行了一礼,闵微言将他扶起,笑道:“事情能顺利,多亏成松。如今情况如何?” 军师成松道:“此处还剩下一千八百余人,另外还有一百多人躲进了山中。”说到这里,成松颦起眉,组织了一下语言,“山中为了方便开采矿铁,开凿了许多山洞,曲折复杂,难以尽窥。而且这处山林不小,一时之间恐怕很难寻到所有人,大人想用这里,那些人就必须全部找出来,否则是个极大的威胁。” 闵微言闻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伸手接过了他手中名单,然后看过一遍,吩咐身后的北斗卫,“按照这个名单,去将牢中关押的这些水匪的亲友全都带过来。” 军师成松闻言吃了一惊,“闵大人难道将所有水匪的亲故全都抓起来了?” 闵微言:“一部分而已,用不上的自然会放回去。” 他说的平静,负手看着远处山林的表情,却让成松感到一股森然寒气。不问黑白,只看能不能用,这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闵微言,就是外表再迷惑人,态度再和善,底子也是个不择手段手黑心冷的人。 还好自己现在与他不是敌人,成松看看来到闵微言身边的开阳和天权,不由如此感叹。 “孙头目?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三当家一边问,一边咬着牙把自己被划了一刀的手臂包扎好。 “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回事,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不然等成松那家伙回过神来,就会把我们逼出去,我们躲不了多久。”孙仁说,抬手抹掉了脸上的血迹。他环顾四周,跟随着他跑出来,还有后来跑出来的人,一百来个兄弟,都在这里了。 说不定今天,他们都得死在这。 “三当家!孙头目!”一个守着洞口的汉子跑进来,愤愤道:“那些北斗卫在巡山,他们还带了很多普通百姓,我、我的妹妹也在里面!” 山洞里的人闻言一阵哗然,就算再疲累,他们也都跑了出去,细细听着山间传来的声音。很多人在哭,喊着他们的名字。其中许多声音都是这些水匪再熟悉不过的,那都是他们住在村里城里的亲人。 “这群阉狗竟然把我们的家人抓来威胁!” “我的弟弟!怎么办!我的弟弟也在那,北斗卫会不会杀了他!” “我爹,我爹他年纪大了,怎么也被抓来了,该死的!” 水匪们怒声骂道,大部分都拳头紧握,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孙仁拦住众人,将人全都堵了回去,“都给我安静!那闵阉人敢抓人,肯定不敢杀,那都是普通百姓,他真的杀了自己也得完,不过是拿来吓吓你们罢了!” “当真?” “可是,如果真的杀了呢?北斗卫从来都滥杀无辜!” “是啊是啊!” 孙仁好一番保证,才暂时将人安抚下来。闵微言坐在匪寨中翻名册,军师成松在他身边给他讲这些水匪中哪些人可用。 奉命带人去山间喊话的一个北斗卫回来报告,“大人,已经三个时辰,没有发现水匪踪迹!” 闵微言头也不抬,“继续,让他们喊,告诉那些躲起来的水匪们,如果明早他们还不出现,那些百姓全都会杀死。” “是。”北斗卫表情不变的飞身跑回林间,不一会儿山林间再次响起了闵微言吩咐的喊话,还夹杂着各种哭声。 开阳提着刀走过来,“大人,那些老百姓也要杀?那么胆小,杀起来也没甚意思,而且要真杀了,朝廷里那些人又得告您了。” “哟,难得呀,开阳你竟然能多想这么多?”天权也踱过来,笑嘻嘻的搭着他的手臂——因为开阳太高,搭肩膀搭不上。 开阳一把甩开他的手,“我说的不对?” 天权一摊手,“对对对,说的很对。但是,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大人随便杀人,不能达成目的的杀人都是不必要的,大人从不做不必要的事。你等着看,估计再过两个时辰,就会有动静了。唉,坏事啊,都是晚上才好做的。” 亲人的哭喊声就在不远处响起,安静坐在洞里的水匪们表情都很难看,但是没人出声。角落里两个汉子对视一眼,听到外面的哭喊,咬咬牙,眼神起了变化。 月上中天,本该安静的森林里却火光冲天,一阵骚乱过后,孙仁和三当家一行百余人全部被抓获。 看到那跪在闵微言面前的两人,孙仁睚眦欲裂,“你们两个竟然背叛我们这么多兄弟!” 那两人中其中一个抱着头痛哭起来,“孙头目,我也不想,可我爹娘在那,我不能看着她们去死啊!” 孙头目怒吼:“你们这些该死的叛徒!” 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们已经成了敌人案板上的肉。 闵微言在匪寨中留了三日,找出了所有不可信,有异心,不能用之人,一起杀了,尸体全部焚烧。最后匪寨中三千多人,只剩下了一千。 “我回京中之后,会上报燕水匪全数剿灭,所以这留下的一千人,已经是‘死人’了,他们不存在于燕南六州的户籍记载中,我会让人送你和这一千人去燕北宣化两州,那里是我所辖之地,我希望你能将这一群‘死人’训练成能用的军队。” “云承嘉,让我看看你们云家能训练出来的,最厉害的兵。” 军师成松听着那久违的名字,深吸一口气,俯身深深拜下。 燕南横行多年的水匪终于被全部剿灭,无人知晓有一千人在成松的带领下,秘密离开,去往燕北。而这曾经的燕水匪寨,成为了一个更为私密的火器制造之地。 第二十五章 戏 “蒲秀女,你又是一人在这?” 蒲钰听到这声音,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来,见到做太监打扮的文行帝,露出一个笑来,语气中有一股面对熟悉之人的亲近,“文大人,今日又来替杨公公办事么?” 小花园的僻静一角栽种着高大的芭蕉,因为周围没什么花,不太受秀女们喜爱,于是就成了蒲钰的常来之处。一来她喜静,二来,也为了时不时就来看一看的文行帝制造一个可以和她说话的地方。 这两个多月以来,文行帝似是喜欢上了这种偷偷摸摸以太监身份来见她,时不时说几句话的行为,既然皇帝觉得有趣,蒲钰自然就要配合他。文行帝的花心薄情人尽皆知,他喜欢一个美人绝不会喜欢多久。这无非就是因为太容易到手,而所有的女人都对他百依百顺又敬又怕,看得多了就不耐烦。 蒲钰想要尽可能久的抓住这位皇帝的心,当然少不得好好算计算计,给他看一个不太一样的‘蒲秀女’。文行帝愿意花时间来‘玩’,对她来说再好不过,因为但凡花了心思才得到的,就不会那么容易被舍弃。 两个多月,隔两日文行帝就会变成‘文公公’来见她一面,蒲钰算着自己的态度,从最开始的本分守礼,渐渐的也放开了,说的话也多了些,这样一步步的制造自己自然而然的改变。显然,文行帝对于她的改变是满意的,从他这些日子来的越来越勤快,就能看得出来。 蒲钰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在‘演戏’这一途上这么有天赋。 经常变装来挖自己墙角的文行帝最近玩的很高兴,他从成为皇帝之后,任意妄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大多顺着心意,不管是最珍惜的宝物,还是最漂亮的女人,他从来不缺,可他从未在一个女人身上花过太多心思,都是那些女人们为了得到他的喜爱在他这里花心思。 可是自从那次偶然间惊鸿一面,见了蒲钰,自此就念念不忘。原本他也没准备花太多心思,可是那时候恰好太无聊,决定找点新鲜事玩玩,玩着玩着就觉出趣味来了。缘际会之下这种扮成太监来见人的事就慢慢变成了习惯,见了人一次,他就越觉得不满足,因为蒲钰总是若即若离忽远忽近,叫他抓不住又老是念着。 文行帝好几次心痒痒的想着干脆把人直接带回去办了,可心里又觉得那种看着一个女人慢慢改变态度的感觉不错,再加上杨公公在一边念叨着夏日宴过后才可纳妃,文行帝勉强忍了两个多月。这对文行帝来说可是绝无仅有的,能让他忍耐的人和事可没多少。 蒲钰恰好抓住了这一系列机缘巧合的机会,又有这么一副得天独厚的绝世容貌和沉稳心性,才能把文行帝吊了两个多月。 只是,看他的样子也忍不了多久了,蒲钰算算日子,距离夏日宴还有小半月,也不知皇帝忍不忍得住。若是忍得住便顺其自然,若是忍不住就得请窦瑜师窦姑娘帮她一个忙了。 “嗯,我来替杨公公传一个口令。你今日在这做什么?”文行帝负着手走到蒲钰面前,与她相隔不过两步,靠的极近,十分亲昵的姿态。 蒲钰不自在的转了转头,但并没有远离他,耳下还偷偷露出些微红。 相处两个多月,此刻的蒲钰对这位‘文公公’的态度是介于友人和暧昧之间。毕竟‘蒲秀女’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少女,没什么心眼,在这宫中无依无靠,文行帝这流氓又有意无意的亲近撩拨,他长得也算俊朗高大,不像一般太监,还让人配合演过两回英雄救美,给蒲钰解围,如此一来,纵使知晓他太监身份,‘蒲秀女’少不得也要对他生出些朦胧情丝来。 后宫中太监和宫女的宫廷生活寂寞,有不少偷偷在一起,做寻常夫妻相处的就称之为菜户或者对食,前朝不仅宫女会找太监当对食,就是一些低位的嫔妃,久见不到皇帝,也会偷偷与身边的太监私通。 就连蒲钰上辈子,也曾遇上过这么一个太监,是直殿监的一个典簿掌事,偷偷托人来与她说合,但是被蒲钰拒绝了。 现在文行帝这种行径,若他真是个普通的公公,他们两人走得近,一旦被发现,就是两个人都要打死的。 “文大人去忙吧,我今日有事呢,不能跟大人多说。”蒲钰说,把那点纠结心思在脸上表露的一干二净。 文行帝流连花丛那么久,怎么会看不出来面前的女人对自己很有好感,但鉴于他的太监身份,她肯定是不敢就这么和他在一起的。见到她脸上的苦恼之色,文行帝十分享受,对于她赶人的话充耳不闻,继续靠近低头问道:“有什么事不能解决,不如说与我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 蒲钰咬了咬唇,飞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脸颊飞红,“我没有什么麻烦,是姑姑说我们要学一支舞,夏日宴与皇上献舞,还想让我领舞,可是我怎么都学不好,就、就偷偷在此处练一下。” 见她咬住丰润的樱唇,文行帝呼吸一窒,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的唇,被她疑惑的看了一眼才道:“哦?跳舞?咳,当今皇上喜欢歌舞,排一出舞蹈倒是不错。依我看来,蒲秀女身姿轻盈纤细,跳起舞来必定如同飘雪回风一般,要说跳得不好我却是不信的,不如,你现在跳一段与我看看?” “这”蒲钰迟疑一瞬,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我跳一段,跳得不好,文大人也别笑话我。” 文行帝哈哈一笑,“绝不笑话你。” 蒲钰便在芭蕉下那片空地上站定,垂首抬眸看了一眼文行帝,长袖下滑,露出一截皓腕。虽无笙箫鼓乐,但是美人转身回首,摆袖扬裙,黑发如幡如瀑,划出漂亮的弧度,动作间那柔软动人的腰肢和曲线一览无余,更兼那初露风情的羞涩眼神,把文行帝勾的七荤八素,哪里还注意得到她跳的好不好。 衣裙顺着旋转的动作飞扬成一朵盛开的花,环佩叮铃,煞是好看,就在文行帝忍不住想上前的时候,蒲钰脚下一歪,哎呀一声摔倒在地。 她以袖遮面,仿佛极不好意思,语带懊恼,“就是这处的旋转,我总也转不好,一不小心就要摔倒了。” 她坐在地上不起来,捂着眼睛不看人,又有点天真小女孩的样子,文行帝心中觉得她可爱至极,把人拉了起来,眼神灼热,“这样已经很好了,美人就是摔倒了也是美的。” 蒲钰还捂着脸,闷闷道:“当真?” 文行帝笑,“当真。” 两人又说笑一阵,蒲钰照旧以时间不早了为由,匆匆离开了此处。 一离开文行帝的视线,蒲钰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捻了捻袖口想,文行帝大概等不及夏日宴后。既然这样,就只好劳烦一下看她不顺眼的窦瑜师了。 蒲钰微微一笑。 三日后,她再次和文行帝在那处芭蕉下相会后,撞上了窦瑜师。 窦瑜师带着一脸抓住她把柄的胜利者姿态看着她,“我当你多了不起,却原来是个甘愿和那低等的阉人搅合在一起的,你猜,如果我把这事告诉尤姑姑,你和你那个阉人奸夫,会不会被打死拖出去?” 蒲钰仿佛被吓到了,脸色煞白,“你胡说,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有。” “没有?”窦瑜师抱着胸,“我亲眼所见,你们都快抱在一起去了,这还什么都没有?蒲钰,我说过,光有一张脸是没有用的,真可惜,你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就要成为失败者了。” “这件事我会如、实的告诉尤姑姑,你死定了。”窦瑜师说完,嘴边挂着得意的笑,转身就走。 看着窦瑜师离开,蒲钰也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脚步不疾不徐,丝毫不见慌乱。 第二十六章 被关 “在尤姑姑找到那位文公公,弄清楚情况之前,就麻烦蒲秀女在这里待着了。”黑着脸的训导嬷嬷阴阳怪气的说完这句话,哐当一声关上了门,落了锁。 被推进门中的蒲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沾了灰的裙摆,转身打量了一下这个静室。这是毓秀宫里专门给犯了错的秀女关禁闭用的,没有窗,只有一扇门。门一关,外面有人守着,除非用手把厚厚的砖墙挖开,否则绝逃不出去。 屋内狭窄的只有一张木床,角落里堆了一堆不知是什么的杂物,散发出一股霉味,整个房间阴暗潮湿,让人觉得十分压抑。蒲钰在黑暗中坐在了床边的地上,闭目等待。 “蒲秀女怎么了?我听说她被关起来了?咱们院里的掌事姑姑不是挺喜欢她的吗?还越过两位大小姐,说想让她领舞呢,怎么这一转眼就闹出了事儿?”一位秀女觑着蒲钰的位置空着,便转头小声问身后一人。 她身后桃腮杏眼的秀女擦了擦自己的箫,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同样小声回答道:“我也不清楚,但被关起来,肯定是犯了事。呵,咱们这位蒲秀女啊,人长得好看,平日里也不屑与我们这些人为伍,每天不知去哪里,行踪不明的,谁知道她究竟做了些什么事落得这个下场,说不定啊,是会情郎去了呢。” “你呀就爱胡乱说笑,小心别被掌教姑姑听去了,不然要罚你的。” “哼” 两人身旁一位秀女听到两人的谈话,隐约听到蒲钰两字,也凑过来,神神秘秘的说:“有件事你们肯定不知道。” “什么事?” “最开始是窦秀女,就是蒲秀女一起住的那位,是她去尤姑姑那告密了,尤姑姑才派人来把蒲秀女带走了,听说关在西南角那个静室里,连午饭都没给送呢。” “你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蒲秀女究竟做了什么?” “是啊,难道就没人知道的?窦秀女也没回来,不然问问她” 三个人正说着,一位掌教姑姑悄无声息的走到她们身边,拉着脸道:“几位秀女谈论的这些闲话若是传到尤姑姑那里,几位大约就要一同关进静室去陪伴蒲秀女了。” 三个秀女纷纷低头闭嘴,那桃腮杏眼的秀女还悄悄撇了撇嘴。掌教姑姑看着三人神色,继续说:“这宫中秘密多得很,要是知道的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该你们知道的,不管知不知道,都是不知道,明白了?” “明白了,姑姑。”三人老老实实的说。等掌教姑姑一走,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悻悻的。 蒲钰躺在地上睡了一觉,被一阵喊声给吵醒了。透过门的缝隙往外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门缝那边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是丁湘。 “阿钰,阿钰你没事吧?阿钰?”声音焦急,像是要哭了。 蒲钰按了按有些昏的脑袋,走过去坐在门边,“湘南,我没事。” 听到她的回答,门那边的丁湘好像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没事就好,我刚才看你不回答还以为你被打了,你没受伤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被关进来?我听到这个消息担心的不行,悄悄过来看你守门的训导嬷嬷只肯让我跟你说两句话,不肯开门,我本来还给你带了吃的,你今天都没吃,是不是很饿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蒲钰听她又慌又急的说完,笑了笑,安抚她道:“没关系,不用担心,我过一天就会出去了,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安心回去吧。” 这个傻姑娘大概把自己随身那点银两都用来贿赂看门的训导嬷嬷了,但是那嬷嬷显然不会让她在这里留太久。 门外丁湘顿了顿,才说:“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但是你真的没事吗?我觉得你的声音有点不对,你千万不要硬撑着,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你的,一定要开口,我在这里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如果有什么事,我怎么办呢。” “好,我会没事的,你放心。”蒲钰把手贴在门上,轻声说:“湘南,你回去吧。” 恰这时守门的训导嬷嬷也开口了,丁湘没法,只能咬咬牙,说了一句:“你要是明天还不能被放出来,我还会来看你的。”然后离开了这里。 蒲钰靠着门坐了一会儿,摸了摸额头,有点烫。她脸上没有表情,看着虚空一动不动。被关进静室是她之前就猜到的,特意让窦瑜师撞见她和‘文公公’见面,举止亲昵,以窦瑜师的性子,定然会去尤姑姑那揭发她。 尤姑姑不清楚‘文公公’就是文行帝的内幕,按照宫里的规矩肯定是要把她关在这的。 蒲钰算好了时间,文行帝隔一日会来找她,明日应该也会来,看不见她,自然就会发现了。就算文行帝不来,明日尤姑姑寻不到那个所谓的杨公公跟前的‘文公公’,自然也会去询问杨公公。在皇帝跟前伺候的杨公公自然清楚皇帝和她那些事儿,他知道了,皇帝也就知道了。 就算尤姑姑不去找杨公公问,她身后还有个宫里的大红人郭温郭公公。被带来静室之前,她悄悄托了一个小太监去给郭温郭公公送了口信。如果皇帝明日还未发现她被关起来了,郭公公自然有办法让皇帝知道。 只要文行帝知道,她当然就能离开这里,而且是直接离开毓秀宫。蒲钰有九分把握,文行帝会直接将她带回皇帝的内宫。他本来就忍不住了,与其让他自己忍不住,还不如送给他一个现成的机会。 蒲钰根本不在乎皇帝不通过夏日宴选妃,直接将自己带回去会惹来什么风言风语,之前要吊着皇帝,只不过是因为她觉得火候还不够而已,而现在,吊了这么两个多月的胃口,也该是时候给文行帝一点甜头尝尝了,否则吊的过了,反而会引起反效果。 不用等夏日宴,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想一想,一个在他改变身份的时候遇上的女人,对他心动又若即若离,眼看就要突破心防,忽然事发被关起来,一个多么好的表明身份的时机,只要他用真实身份在这个女人无助的时候忽然出现,拯救她于水火,两个人的关系马上就能水到渠成。 相比那些一板一眼夏日宴选上去,对他毕恭毕敬的女人们,这个他自己一点点得到的女人是特别的,特别的存在,就不会那么快的被厌弃。 蒲钰按照自己的计算一步步走到现在,此刻就是她等待结果的时候。她需要时间,需要足够多的时间来寻求那个冤案背后的凶手,为此她必须牢牢抓紧文行帝。 蒲钰将所有的事想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缓缓呼出一口气。 第二日,文行帝正想着下午再去见一见蒲钰,忽然见到杨公公快步走了进来,表情有些不对。 因为要去见蒲钰,文行帝心情还算不错,笑着挑眉问了句,“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 杨公公回想起刚才毓秀宫尤姑姑说的话,再看看皇帝,心里是有苦说不出,又不能不说,硬着头皮回禀了一遍情况。 皇帝还没听完就勃然色变,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桌案,怒骂道:“混帐!谁给她们的狗胆,谁关的蒲钰,谁告发的,全都拖出去轧了!” 大宣朝史上不少残暴的皇帝,一人犯了罪灭九族十族的都有,还有皇帝爱烹人,就是把犯了罪的臣子放在大锅里烹熟,还要做成肉酱送与诸位臣子,以告诫他们。而现在这位文行帝,也是个手段残忍的,凡是惹了他不快的,被关起来算命大,被斩首了也还不那么糟糕,最糟糕的就是轧了。 所谓轧,就是把人固定在地上,马车来回踩踏,直到将人踩成一堆血沫。那一处执行轧刑的地方,地砖都被染成了暗红色,怎么洗都洗不掉。因为但凡是执行了轧刑,最后肯定是找不到尸体的,都成一片血沫了,得用水冲用扫把扫去,日子久了,场边的泥都是肉沫堆成的,青砖也变成了红砖。 张口就说用轧刑,可见皇帝现在是气的狠了。杨公公低着头站在一边,一句话都不敢开口劝。即使他知道尤姑姑是无辜的,并不知晓皇帝和蒲秀女的事,可文行帝从来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不高兴了,就要杀人,谁都拦不住。敢拦的,都只能得到个一起被轧的下场。 第二十七章 封妃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窦瑜师惊恐的挣扎着,但是毫无作用,那两个粗壮的太监用力钳着她,拽着她的头发和衣服将她从桌后拖了出来,听到她嘴里高亢的惊呼,旁边站着那个稍白净些的太监毫不客气,拿起桌上窦瑜师刚绣的手帕就塞进了她嘴里。 那块绣帕上还扎着一根针,被粗鲁的塞进了窦瑜师的嘴里,她动动唇舌,就有一道血线从嘴里溢出来。惨呼声被手帕堵住,全都囫囵在喉咙里,听着十分渗人。 周围看着这一幕的其他蓝衣秀女们大气也不敢喘,个个缩着脖子生怕引火上身。 带人来抓人的正是郭温郭太监手下的景公公,他抬手让人把窦瑜师倒着拖出去,然后自己将眼睛往其他秀女们身上一扫,笑的倒是和善,拱了拱手道:“吓着各位秀女们了,奴才也是按照上头的命令办事,这窦瑜师无中生有陷害其他秀女,皇上明察秋毫,如今要治她的罪各位秀女们,可得引以为戒,万万不能像她一样轻狂。” “掌教姑姑,打扰了,你们继续吧。”景公公说完,施施然退了出去。 因着皇帝一声令下,告密且煽风点火的窦瑜师和关起蒲钰的尤姑姑,以及看守蒲钰的嬷嬷全都被人堵了嘴,拉到了宣西门外,那里是执行轧刑的地方。 窦瑜师被从毓秀宫里拉到这里,还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满嘴的鲜血还在不停地挣扎,被两个太监不耐烦的踹到了地上。看守蒲钰的嬷嬷已经吓得失禁了,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这个执行轧刑的地方,上了这儿,最后连个尸体都不会剩的。 她只不过是奉命看管犯错了的蒲秀女,想从她那里勒索点东西,这本来也是宫里的惯例了,谁知道这次就遇上了个索命的阎王。想到刚才看到满脸怒火的皇帝带着人来到静室那个脸色,这位嬷嬷就抖索的不成样子。 三人中,尤姑姑恐怕是知晓内幕知晓的最清楚的,皇帝还没到毓秀宫,她就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这个秘密,当时她就知道不好了。那蒲钰所谓的姘头确有其事,却不是什么文公公,而是文行帝。她把皇帝要的人关进了静室一天一夜,皇帝自然要处置她。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她实在无辜,可是这宫里死的无辜之人难道还少了,有时候越是无辜就越容易死。尤姑姑垂下眼睛,想到刚才皇后娘娘身边的锦绣来和自己说的那番话,苦笑了一下。 她是皇后的人,这么多年来之所以一直能在宫中横行,坐稳了毓秀宫掌事姑姑的位置,就是因为她身后有皇后撑腰。她也为皇后做了不少的事,可这次,皇后却不肯为她撑腰了。 皇后不想触皇帝眉头,只好牺牲她这个微不足道的棋子,尤姑姑不敢有怨言,她只希望皇后会真的像锦绣说得那样,照顾好她宫外的父母。 这一日,宣西门外的地砖上再次洒满了鲜血。直到三个人的尸体被马蹄完全踩烂,观刑的人前去报告了皇帝,才有宫人提着水桶和刷子来到这里,冲掉了那些烂肉。红色的鲜血和残渣顺着地砖的缝隙往下流淌,过了一会儿,地砖被清扫干净,就只剩下了一股挥之不去的腥气。 这场残酷的轧刑不过是文行帝随口的迁怒而已,此刻的文行帝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事,观刑回来向他报告的太监才说了两句,文行帝就不耐的挥手让他下去,自己则转头瞧着床上躺着的蒲钰。 他赶到毓秀宫的时候,让人打开静室才发现,蒲钰身体弱,躺在那一晚上已经烧迷糊了。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急促,颦着眉一脸虚弱的模样。她的眼睛半睁着,瞧见他之后里面霎时就闪烁起了水光,嘴里喃喃的喊道:“文大人” 那样子实在令人怜惜,文行帝破天荒的心里冒出了几分柔情,拒绝了宫人,自己大步上前抱起了蒲钰,温声说了句:“别怕,朕来救你了,没事了蒲钰。” 蒲钰似乎已经神智不清,也好像是没听到他自称朕,安静的闭着眼睛靠在了他怀里。文行帝抱着人走出阴暗潮湿的静室,只觉得怀里的美人又轻又软,阖起的眼睫如同颤抖的蝴蝶振翅,挠的人心痒。又脆弱的像是叶子上的露珠,动作稍大就摔在地上破碎了。 就像蒲钰算到的那样,文行帝果然没有让她继续待在毓秀宫中,而是直接把她带到了自己的金鳞殿,让她住进了偏殿。 这事不妥,还未到夏日宴就把秀女带回去,还直接住进了皇帝的寝殿,于礼不合。皇帝贴身太监杨公公真是满心的苦,他要劝诫皇帝,可这位主又不是别人能劝住的,要是一个不好在她气头上,杨公公毫不怀疑自己这条小命也要断送。可他不劝,也落不得个好。 瞧着昏迷的蒲钰已经被带到了金鳞殿,太医看过开了药方煎了药来,皇帝的脸色不那么可怕了,杨公公这才觑到个合适的时机,劝了几句。 “皇上,如今这事不妥啊,明日大朝,臣子们可又得因着这事闹将起来了。”见皇帝脸色又开始转阴,杨公公忙把后面的话也一股脑说出来, “只是这人带也带回来了自然不能送回去,只不过金鳞殿是天子寝殿,就连皇后也不能住在此处,蒲秀女还未得封号,如何住得这里。奴才听闻蒲秀女是江南女子,那造了江南景致的雨清宫定能得了蒲秀女的喜欢,如今蒲秀女病着,住在这里也不方便,再一个不慎惹得皇上龙体有恙就更不妙了,不如移到雨清宫?” 文行帝想起来自己最初见到蒲钰的时候,她就说自己想念家乡,他当时就想着日后赐住雨清宫,现在杨公公这番话对了他最初的心思,文行帝就不气了,点点头说:“拟旨,赐蒲秀女妃位,赐字玉,入住雨清宫。” 杨公公丝毫不意外,皇帝虽一贯不长情,可是对于中意的女子毫不吝啬,不管是之前的袁贵妃,还是怜妃,都被文行帝宠上天去。文行帝喜欢的时候,愿意宠着,要什么给什么,而他不喜欢了,翻脸就能把人推下去杀了。 不知道这位蒲秀女,如今的玉妃又能得宠多少时日。 蒲钰就这么得到了妃位,被移到了雨清宫,成为一宫主位。 后宫中发生的事,不到一天就传遍了朝野。今上不喜朝政,性好渔色,原本的每日一朝到文行帝执政期间已经变成了五日一朝,朝中不少臣子对此颇有异议,但鉴于皇帝杀人不手软,只能忍下上折子的想法。可朝中总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敢于对皇帝的私生活指指点点,并以死谏被皇帝所杀为荣。 纵使是任性如文行帝,对于这些嘴巴比刀子利,脑袋比石头硬的浑人们也觉得头疼。 就在文行帝把蒲钰带回来并直接封了妃的第二天上朝,就有接连几位言官站了出来,直言皇帝此行不符合祖制云云,文行帝被气得差点又让人把这些大臣拖下去杀了,好歹被人劝住没弄出人命,但还是气不平,那几个跳出来指责他不对的大臣一人十板子终究没逃过。 这事沸沸扬扬的一连闹了好几天,闵微言带着北斗卫风尘仆仆回到京中,第一时间就听说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