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才子风云录》 楔子 深秋的夜色散发出杏仁般苍茫的气息,街道上只有车辆“嗖嗖”滑过,行人稀少。 秋风夹着细细的雨丝拍打着许明的脸庞,他不禁哆嗦了一下。刚刚从一个温暖的不属于自己的寓所出来,那个十岁小女孩看着他时崇拜的眼神,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天真烂漫的笑声犹在耳畔……转眼,已经身处无情的冷雨之中。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啊。许明不由感叹道。四年前,刚考取美术书院那一阵,自己也曾经意气风发,满眼的春光明媚,认定自己就是天之骄子,未来鲜花盛开,前程似锦。 大三那年,他的作品《天堂之梦》由于极富想象力,被选送到省美展,还拿了个铜奖,开创了美术书院在读学生得奖的先河。可毕业之后,他的天堂消失了,梦犹如一只漂亮的瓷器,瞬间落地,破碎了。 许明来自偏远的陕西农村,父母用毕生积蓄供他来省城读书,结果自己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找着,如此回去,无颜以对双亲。 每想到年迈父母的时候,他总会鼻子发酸,胸中有股巨浪在翻腾。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放弃,更没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他决定留下来,混成个人样,再回去见父老乡亲。作为权宜之计,他成了三个不同家庭孩子的书画教师,像一只流浪狗,在巨大的城市建筑群里往来穿梭。 家庭教师,这份职业说起来没有脱离自己的专业,却也看不到前景,如同此刻这脚下的路一样,必须小心翼翼,弓着腰低着头往前走。 身体紧绷着,神经就变得格外灵敏,听力就具有了神奇的穿透力。 他听到的不只是雨声,还有母亲唤他的乳名、教授对他的夸奖、同学对他的羡慕、孩子家长对他的期许……还有,他听到了招聘会上吵杂的、令人厌烦的问询、挤公交时中年妇女对他的不屑……最后,他仿佛听到他的那幅《天堂之梦》被撕碎的咔咔声。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赶着他,让他迈出的每一步,都犹如风中的落叶,不知道飘向何方。 但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插了进来?就在自己身后,好像有个人跟着,已经好一阵了。一开始他浑然无觉,以为那不过是另外一片无根的“落叶”,大家惺惺相惜罢了。 可是不对啊,那个声音在焦急中还带着蛮横,在无序中还带着狂野。 在这个秋风乍起、夜色阑珊的晚上,如此不安的声音,无论如何是排除不掉的。 许明停住脚步,后面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他加快,后面也在加快。 皮鞋击打水面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声声入耳,犹如一个怪异的动物即将扑上来…… 拉倒吧,横竖我一个人,一条命,也不值钱。想到这,他索性站住了,转过身来。 身后那人撑着一把银色的雨伞,像一道闪电一样划过,就在划过他的瞬间,从伞沿下飞出一张白色的纸片。纸片准确的落在了许明的手中。 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像电影里的特工接头。难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玩笑要跟我开吗? 落在许明手中的并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只信封。 信封上有一个坚硬、粗黑的字:明。 凭感觉信封是空的。许明就着路边昏暗的灯光,朝信封里看。然后用两只手指从中夹出一张更小的纸片,竟然是一张电影票。 大华电影院。夜场。10点整。 美术,实际上也是一种视觉艺术;好的电影就是流动的绘画。许明记得自己在毕业论文里讨论过美术与影视的关系,但自己差不多有两年没有进过电影院了。 没有适合的女伴,那里还是不去为妙。不为什么,票太贵。 大华电影院倒也不远,再往前走15分钟就到。从夏天到秋天,这条路他已经很熟悉了。 可是,那个人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凭什么请我看电影呢?那个“明”,究竟是啥意思呢?! 不过,人在落魄的时候,所有遭遇都有可能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有句话说得更狠呢,要扼住命运的喉咙! 许明感觉自己身上有了点热量,是个好兆头。既来之则安之,既有票,则去看。命运的脚步往前走着,大华电影院的巨幅海报在霓虹灯下一闪一闪的,很远处就看见了——《时光旅行者》。看一眼手表:9点30分。 奇怪的是,电影院门口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也许是夜场的缘故,天公又不作美。许明想。 影院入口处,玻璃门关着,里面有暗淡的灯光映射出来。 许明用手轻轻一推,玻璃门竟然缓慢地打开了。沿着墙壁上指向剧场的箭头,许明走了进去。这是一个挺长的通道,墙壁上的照明灯斑驳陆离,似乎有了年头,拐了两个弯,才进入剧场。 剧场里竟然也是空无一人,没有光源,只有银幕的背景光亮着,显示有一场电影马上要开映。 许明看了一眼手中的票,沿着阶梯走了一段。13排,就这里吧。 坐下来之后,他心里有点发虚。几百个座位的剧场,就他孤独一个人,他强烈咳嗽了几声,想听到点回响,但他听到的只是自己肺部的扇动。 四周悄无声息。 有一股昏沉的气息在向他悄悄逼近。 坐了将近5分钟,他却觉得过去了半辈子。不如还是回去吧,有个声音在心底轻轻敲打了他一下。 他吓了一跳,转身四下张望,那扇他刚才进入的门,怎么看怎么像一张怪兽的嘴,大张着。 或许是刚才在外面着了凉,加上空腹疲乏,他觉得脑袋有点昏沉。闭上眼睛,耳朵里却响起了吱吱的电流脉冲声。 该不是电影开映了吧。他想努力睁开眼睛,但怎么也睁不开。音乐声像海潮波浪一样真真切切地涌动着,拍击着他的身体,过了一阵,出现断断续续的台词,那声音仿佛山顶上的火把闪耀,或明或暗。 恍惚中,他隐约听见:量子科技时代已经到来……时间可以弯曲、折叠……在多维宇宙体系中,历史既是过去也是现在……甚至是将来…… 许明用上吃奶的劲,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银幕上出现的竟然是他刚才经历的场面:那个打着银色雨伞的人,此刻面带微笑向他走来。许明惶恐的望着对方,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位移。 “况公子,让你久等了。”打着银色雨伞的那人缓缓开口道。 银幕上那人是在跟谁说话?许明四下张望,身边空无一人。 “不用找了,我今天只请了你一位尊贵的客人。”那人在银幕上朝他摆了摆手。 许明这才回过味来,连忙答道:“哦哦,况公子?你找错人了吧,我姓李,不姓况。” “我没找错人,很快你就会明白的。”那人语气不容置疑。 “好吧,请问这位先生,找我,有何贵干呢?” “你是学美术的吧,你对中国古代绘画有何见解?” 原来是问这个啊,许明心头舒缓了几分。精神也爽快起来。 “中国画强调‘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要求以形写神、形神兼备,做到‘意存笔先,画尽意在’……”。许明还想说下去,那人挥挥手示意他停住。 “你觉得明朝的中国画与今天相比,如何?” 这句话把许明问呆了,这怎么去比,根本就没法比,那可是天上地下啊。 看着许明呆傻的神情,那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句:“如果你活在明朝呢?” 是我有病,还是他有病?许明晃了晃脑袋,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 “如果你还是明朝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呢?”那人又追加了一句。 许明脑袋里噼里啪啦冒起了火花,感觉自己真的快得神经病了。 “我能做得到,帮助你瞬移到明朝,但你必须去完成一项任务,怎么样?” “量子技术!”许明张大了嘴,毫无由来的蹦出了四个字。 “聪明。你将成为21世纪的时光旅行者,瞬移过去,灵魂和肉体同时覆盖到一个明朝孩子身上……” “这不会是一场梦吧,我现在到底身在何处?”许明想站起来,可是双腿不听使唤。 “常将有日想无日,莫将无时想有时。”那人轻语道,“你记住这句话,对你将来有用。” “这不是万历首辅张居正的名言吗?”许明自言自语道。 “是啊,正是张居正,有人想阻止他的改革,已经通过量子技术瞬移过去……”那人拿出一个手机大小的东西按了一下,继续说道:“瞬移的地方就在苏州木渎,你知道木渎在苏州什么地方吗?” “城郊。”那人手上的东西突然间闪了一下,许明突然感觉到心里有点不安。 “对!成交!”那人斩钉截铁的丢下一句。随后,雨伞“呯”的一声打开,占满了整个银幕。 画面定格在那里。 眼前一片雪花飞舞。剧场再次恢复到死一般的宁静当中。 耳朵里再次响起了吱吱的电流脉冲声,声音愈来愈大,许明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电磁波隧道。他想挣扎着说一句什么,或者哪怕叫出一声。 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他闭上了眼睛。 在电影《时光旅行者》的主题音乐声浪中,许明感觉身体轰的一下被炸裂了。不是,是整个宇宙都炸裂了。 第一章 瞬移成功 再度醒来时,周遭情景已是天地大转换。 他躺在一张床上,身下是凉席,头枕的是凉枕,床的四柱悬挂着一顶帐篷。他转头看见一位中年人正专心地为他诊脉,凝眉不语。中年人左侧是一个小姑娘,看他睁开眼睛,笑着说:“哥哥醒了,哥哥醒了。” 他勉强笑笑,不是装的,而是感觉身体虚乏无力,根本不听使唤,这一笑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动作。 “爹,哥哥没事了,哥哥没事了。”小姑娘欢畅地笑着,脸上仿佛盛开一朵莲花。 他纵然还全然懵懂中,看到这笑容,心也是醉了。 “没事,他当然没事。”中年人故作冷哼一声。“空腹入药房,乃医家大忌,可惜这一点就是许多医家也不知道。记住这个教训吧。” 中年人松开紧压他手腕的手指,也是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撇嘴道:“爹,哥哥刚醒,您就先别教训他了。” 中年人摸摸她的头,笑道:“我哪里是教训,就是让他记住这件事罢了。” 小姑娘关切地看着他的眼睛:“哥,你觉得怎么样啊?” 他脑中还是浑浑噩噩,身体还是一样的不听使唤,只能再次咧嘴苦笑。 “傻丫头,他被那些药气熏倒了,醒过来就没妨碍了,要想复原哪有这么快。你快去厨房叫周妈熬粥,记得加些莲子、山药和甘草。”中年人吩咐道。 “哥哥都被药着了,您还给他吃药粥,那不是火上浇油吗?”小姑娘不解道。 “你懂什么,山药养胃补气,甘草虽是药材,药理却是中和各药方中君臣配伍的要着,可以解除药物过量之虞,所以凡是药方,都离不了甘草,就是这个道理。他体内已经浸染大量药气,正当用甘草中和之。” 小姑娘懂了,嫣然一笑,蹦跳着跑出去。中年人站在床边须臾,满脸怜爱的看着他,然后也走了出去。 “如此说来,那个狗屁量子瞬移真的成功了?”他心里一阵狂喜,不管怎样,自己还活着,甭管是活在21世纪还是封建腐朽的明朝,只要活着就好。 那些王八蛋还真是有本事,已经把科技发展到如此梦幻的境界,能在一瞬间把人从21世纪打发到明朝来。 他心中既是惊叹,又是喜悦。 随着脑中大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信息潮涌般浮现出来,他已经弄清了自己所覆盖的身体的情况,其实也就是他自己了。 他叫况且,今年十五岁,父亲名况钟,是苏州府有名的医生,还有个妹妹,一定就是站在床前的那个小姑娘,芳名况毓,十一岁。他跟随父亲一边学医,一边读书,目前还是童生,也就是一般学生,连秀才还没考上,不是他水平不够,而是他父亲不想让他早年成名。 况且?这名也够说的。连个名词都不算,应该算是副词吧。他中学时语法学的一塌糊涂,连词副词这一类的区别实在搞不灵清。 搞清了目前状况,他身上又打个冷战,自己这算是深入“敌”后了,而且“敌人”是所有大明王朝的人,只要被人发现自己有21世纪人的特征,恐怕就会被当作恶魔附体,绑上火柱烧死了,连个完整尸首都不会得到。 弄明白目前的状况,又吸收消化了况且的记忆信息后,他发现身体已经能自如活动了。他心中又是一喜,不过他没有急于起身,而是继续装着病恹恹的样子。 装,这恐怕就是以后自己天天时时要做的事了。也许精确些说,是演,演好况且这个角色。言念及此,他忽发奇想:或许真是人生如戏,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不过是在无意识的扮演造物主安排好的角色,只不过自己先前是无意识,而现在是有意识的。 “哥哥,你好些没有?”小姑娘况毓走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略微带些沉吟地说:“我没什么,就是感到头昏沉沉的,一点力气没有。我是怎么了?” “你倒真的没什么。”况毓嘻嘻笑着说,“就是空着肚子去药房整理药材,结果被药气药着了。爹还骂你哪,可这事他老人家先前也没说过啊。你说你冤不冤。” 他苦笑一下,记忆中况且可不是被什么药材药着了,而是正在往药匣里装药材时,忽然被什么击中,那种感觉强烈极了,恐怕这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当时的感觉就是自己脑子崩裂,身体也被撕成碎片。 原来那个大明朝的况且已经休眠,灵魂和肉体都被暂时覆盖了。此刻,两个灵魂住在一个躯体里,一个醒着,另一个睡着了。 他转念又想,我的明朝兄弟,我也不想来啊,但国家有难了,咱们不能不管吧。一想到这些玄奥的问题,他倒真的头疼了,如果真想想个明白,弄个究竟,可能真要脑子崩裂了。 “哥,你这病的可是不轻,我再去找爹来给你瞧瞧。”况毓看着他痛苦的神情,有些担心了。 “不用,我就是……就是有些肚子疼。”他急忙找个借口。 装病也只能适可而止,若是真弄出什么神医国手来给自己细查,查出问题来真就麻烦了。 “少爷,您肚疼那是饿的,不是病。”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一位身体粗壮的中年妇女走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漆盘,漆盘里是一碗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浓稠的粥。 “刘妈,我来喂哥哥。”况毓抢着端过粥碗,拿起调羹喂他喝粥。 那位刘妈知道他们兄妹情深,只是在旁笑着看着。 喝过一晚粥,他真觉得自己身上又多些力气,欠身欲起。况毓和刘妈都拦着。 “哥,你急什么,好好躺上一天,喝上一天药粥,明天才能好。” “就是,少爷,再忙也不差这一天了。” 况毓和刘妈按着他躺好,看他闭上眼睛要睡,就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他真的闭目躺了一会,脑子里却很乱,有太多的东西泛上沉下,一时间无法理清。他任凭脑中混沌状态翻涌,什么都不去想。 他还是躺不住,急于熟悉周围环境,虽然这在记忆中都有,而且有生动的场景,毕竟不是亲历。他坐起来,活动了一下上身,感觉有一股浊气散发而出,四肢不再僵硬。脚一伸,踢到了床沿的木架子上,有一丝钻心的疼痛。 他掀开被子,躬身用手去抚脚,手刚摸到脚,不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六个! 况且发现自己的右脚居然长了六个脚趾头…… 他呆愣着。心里七上八下,但有一点很清楚,绝不能让别人看出破绽。定了定神,他转身下了床。 况且在屋里转悠着,看着自己的床,只是一张普通的松木床,屋里的桌椅书几也都是普通物事,要是移至21世纪,当然都是上乘的家具。 四壁墙上挂着书法绘画,这都是况且的手笔,他凝目细看,心中惊惧,古人真不可小觑,一个十五岁少年的书画水平已经达到大师级的境界,当然手法还稍嫌稚嫩,可其中境界之深可能21世纪的所有大师都无法企及。 自己会不会露馅啊?他真感到棘手了。 他走到桌前,下意识地打开砚台,开始磨墨,练习书法是他每日必修的课程,绘画倒是其次。 磨好墨,他在笔筒中找到日常用的小字笔,铺开一张宣纸,开始临写王羲之的小楷杰作《黄庭经》。 据说王羲之朝喜欢白鹅,他看中一家道观中养的一群白鹅,就提出要买,道士却不卖,提出让他给写几篇道经来换。 王羲之倒也不摆名人的谱儿,真的老实坐下来写了几篇道经,其中一篇就是流传后世的书法杰作《黄庭经》。写完后,他得意洋洋地赶着一群白鹅打道回府了。当时的他也未必知道,他写下的字竟会成为后世书法小楷的鼻祖。虽说钟繇在他之先,但影响却差了一些。 他先是酝酿一阵,回想着字帖中一个个字的形态,然后开始背临,也就是不看着字帖临摹。写着写着,就进入状态了。等写完全篇后,他竟有一种飘飘然如置身浮云的感觉。 “好,这篇写的好。” 身后传来况钟的声音,他吓得一哆嗦,急忙要起身。况钟按住他肩膀,继续说道: “看来这一病倒是激发起你的灵感了。这篇临摹得很有两晋风味,其中有许多点划更是很有新意,却又透着两晋的味道,看来你是忽然间悟出了一些道理。这篇好,一定要放好,这也许就是你书法路上的一个转折点。” 听完况钟的话,他忽然有所悟,心道不好。他再看自己写下的字,依然发现问题,他虽说是按照记忆中字帖的字临摹的,可是这记忆却混合了许多他的。 古人所学少而精,往往专攻一术,自然就不是后世现代人可比,然后这字帖却相反。况且平日临摹的字帖只是普通坊间版本,转拓多次,许多地方已经失真,自己记忆中的字帖却是用照相技术复原的古代最好版本,若论字帖,古人的条件大不如精品云集、有精美照相印刷技术的后人了。 “这篇字要藏好,既不要丢弃,也不要让外人看到,我知道你有些不甘心俯首低眉,可咱们一家人最需要的不是扬名天下,而是安全生存。” 他听的后背有些发凉,一时间还品味不出况钟话中之意,难道自己刚瞬移过来就漏了马脚?还是……况钟就是先前那批人派遣瞬移过来的人? 不会吧?两个前后瞬移的人都落在了一家,还成了父子? 第二章 生存第一 “有些事我还没法对你说,因为你还小,等你再大些,我会都告诉你。我对你较别人家父亲要严格许多,苛刻许多,就是为了一旦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比我更好地活下去,传递我况家血脉香火。” 况钟又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喟叹一声,然后走了出去。 最重要的是安全生存。 他回味着况钟的话,记忆中浮现许多场景。 自小时,他们就经常迁徙,往往在一个地方住几天,就要迁往另一个地方,况钟还经常不在家,家中只剩下他们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况夫人是在生下况毓几天后得了产后风去世了,况钟也再未续弦。 记忆中还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场景,是大火,能吞噬一切的大火,况且和妹妹就在大火中惊呆着,然后记忆倏然而止。 选择性遗忘?他在心中判断了。心理学他不懂,失忆这类的美剧看多了,也能懂些皮毛。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是很悲惨或者特别惊悚的事,此后他们一家人就辗转迁移到了苏州府,遥望陪都南京。按况钟的意思他们家只有在隐藏中期待。 为何要隐居?记忆中没有答案,或许是某种选择性遗忘。此事唯一的后果就是况毓自小就不快乐,只有在家人面前她才能如常,况钟因此对女儿多了一分担忧和疼爱。 况且心想,看来家族一定有不能为外人所知的隐秘,低调而不外露,这倒是符合自己的身份。 生存第一,注定是自己以后首要的人生法则。 就原主记忆中所及,况钟这几年倒是没有出过意外事故,也就是说,他绝不可能是后世瞬移过来的。 他大松一口气,可别要后世人瞬移到大明朝,然后来个同室父子相残的人伦悲剧。 他把临摹的字放在床上枕箱里。 明朝人的枕头其实是一个细长的木箱,当然也有用布做,里面塞满柔软的东西的,此类很少。不管怎样,枕头都是木箱,靠着头的这一侧有布垫而已。 枕箱是藏私密东西的最好地方,只有家人才能进入自己的卧室,外人即便是朋友,也就是在客厅应酬,这一点跟后世人喜欢向人炫耀自己的卧室正成反比。 他听到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急忙上床躺好。自己以后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生存第一,生存不易。 潜入大明朝的间谍,他想想都可笑,间谍在明朝应该怎么说?对,是细作,一般只有军队打仗时才有,其实也就是后世的侦察兵,跟专业间谍还是两回事。 进来的是况毓,她轻轻走到床前,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看。单只这一个动作,却令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柔情,他感到,窗前咫尺的小姑娘就是他亲妹妹,而不是别的。 他是独生子,当然他们那一代基本都是,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尤其是脑中浮现出的那一幅幅兄妹相依为命的情景,他慢慢入戏了。感到那些场景已经不是别人的记忆,而是自己亲自经历过的。 况毓看了一会他,然后同样轻轻的走开了。 他睁开眼睛,感觉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了。有个妹妹真好哇,如果还是个懂事的妹妹,那就是人生的一件幸事了。自己以前怎么一点没意识到呢?凝神享受着穿越过来的第一件美事,况且心境一下子疏朗起来。 况毓前脚刚走,又进来一个人。这人身材高大,虬髯满颊,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掌。他认得出,这是况家的药房伙计纪五,也兼马夫。纪五出身穷苦,家里也没给他起名字,排行老五,就叫纪五。 纪五和刘妈都是况家来到苏州后才雇佣的,刘妈早年死了男人,孩子也夭折,其后一直给人帮佣生活。况钟雇用他们就是看重他们身世清白简单,绝不可能是对头派来的。 况家有辆马车,平时不怎么用,况钟出诊,近路就步行,远了就租轿子,只有出城才会坐马车。这辆马车都是用来从大生药铺往回拉药材用。 然而,况且的记忆中,这辆马车就是半个家。前些年,况且和妹妹的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马车中度过的,各地迁徙,颠沛流离,况钟就是车夫。一家人就在马车上各处流离。 “少爷,您没事吧?我刚拉货回来,也刚听说。”纪五上下看看他的脸色,放心的大声说。 他摆摆手笑道:“没事,明天就好了。” “那就好,少爷,以后药房这些粗活您就甭干了,要不要我这个粗人做什么?您啊就是给病人诊脉开方拿笔杆子的人,哪里是干粗活的。” “你这个老货进来做什么,少爷正歇着养病哪。”刘妈闻声赶紧进来呵斥道。 纪五看到刘妈,居然满脸涨红,好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急急巴巴道:“我……我就是来看看少爷。” 记忆中,纪五对刘妈有些意思,刘妈却看不上他,弄得他天天单相思。每天看到刘妈的影子就发呆。 “你看过了,赶紧出去,别影响少爷养病。”刘妈打开门,用扫帚向外轰。 纪五急忙向外走,边走边回头说道:“好,好,等少爷好了我再来看您。” “少爷好了用你看什么?”刘妈不耐烦的把他轰出去,满脸的鄙夷不屑。 他心中暗笑:同是佣人,也分三六九等,还是一个看不上另一个,阶级斗争在明朝也很激烈啊。 “少爷,您好些了吧。”转过头,刘妈满脸是笑地看着他。 “好多了,谢谢刘妈妈。” 细看刘妈,估摸年轻时也算得上是个美女吧。况且这样想。 晚上,他又喝了碗药粥,感觉身体愈发有力,同时却也感觉出这不仅仅是食物作用,更多的是“况且”的记忆正在深入这身体的每个细胞、每一根神经,似乎要夺回主动权。 随着时间流逝,这迹象越来越强烈。况且对身体的掌控、对记忆的触发也都越来越自如。 掌灯后,况钟走进来,看到他的脸色,微笑一下,但还是给他细心诊脉,然后才大松口气,笑道:“嗯,药气都祛除净了。不要小瞧这点药气,要是存留身体中,也难保将来不作怪。” 他点点头,药就是毒,要是存留身体中不祛除出来不做病才怪,问题是他其实根本没被药着。这点就不能明说了。 况钟又看看桌上的书,然后道:“今天就不用背书了,其实这些书你也背的差不多了,就是《汉书》还略嫌生涩,《汉书》一定要背熟,功用无比。东坡天才纵横,古今无两,发轫也就是这套《汉书》。想当年,东坡手抄三遍《汉书》就能终生成诵,你当然无法跟这等绝世天才比,那就手抄个三十遍,三百遍也就差不多了。” 听到这里,他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不知该当如何回答,只能恭敬的点头应着。 况钟的手又摸向一本厚厚的书,有些厌烦的说: “这些墨卷其实都是无用物,误人子弟也遗害无穷,只是当今就行此八股,也算是天生劫难。你也不能完全免俗,这些墨卷也还是要熟悉些。为父的意思是你今明两年就去应苏州府的秀才试,等你二十岁上再去南直隶应举人试,不管哪一年,中了举人也就到头了,决不要去应进士试,决不要做官,这一生一世都不要做官!”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声色俱厉了。 “明白,孩儿一定牢记父亲的教诲。”他点头答应,心理却是一片茫然。 况钟走后,他拿起桌上一本篆字封面的线装书,当然所有的书都是线装书,硬壳装订的书籍要几百年后才出现。 汉书。这两个篆字他当然认得,随后心中狂喜,这居然是汲古阁版本,这可是珍贵书籍。但转瞬又想,汲古阁出品的古籍固然较一般坊间书籍昂贵,在当时不过是善本书罢了。 汲古阁是江苏常熟的一个藏书阁和私人印书店,当然,以前印书都是私人的,没有公家出版社这一说。只是朝廷有时也印制大型类书,比如永乐大典,清朝的四库全书,这类大型类书就不是私人所能承担得起的。 他脑海里浮现出这些,随后才慢慢把思绪拉回来,拿起桌上的笔墨、纸砚等物事一样样看着、抚摸着,慢慢的,他对身边的桌椅、书柜也都有了感情似的,环顾四周,一股与生俱来的熟悉感、亲切感潮水般浸染他全身。 在这一刻,他就是况且,百分之百的况且,不再是那个许明。除了心中还有一个强韧无比的念头:完成那个听起来高大上,想起来很莫名其妙的任务。 自己是况且了,那么,那个21世纪的兄弟呢?也不知道他咋样了。 他有些呆了,眼中不禁流出泪水,心中却有庄周梦蝶似的荒唐感觉:不知是21世纪的许明覆盖了明朝的况且,还是明朝的况且覆盖了21世纪的许明。 第三章 新的人生旅途 第二天,他正式踏上了明朝兄弟况且的人生路途。 早上卯时,他就醒了,正是多年的积习。他先不下床,而是在床上盘膝坐好,开始修习况钟传授的调息养生功,这种功法既不是禅家入定功,也不是道家丹鼎功,而是基于黄帝内径的一种养生法门。 先吐出几口浊气后,他开始静静调息,要做到息长而匀,据说修习这种功法深的人,真能呼吸至脚踵,一次呼吸可达几个时辰,这只是一种传说,真正做达此境界的还未见过。 待脑子里晴朗后,他开始用意识游走全身奇经八脉,也就是周天。游走三十六周天后,徐徐降心于腹中丹田静养。 这种功法每次需一个时辰,然后下床慢慢走动几步,接着就是来到庭院中练习医家五禽戏。况且练习的五禽戏乃家族嫡传,这种功法后来可能失传了,所以不见于后世的书籍中。 他脑子里也有几种五禽戏的功法,可跟现在练习的都迥然不同,最明显的就是吐气发声,然后是经脉流传,有的只是较后世精密许多,有的则是截然相反。可见后世的五禽戏基本都是伪造的。他忽而猿型,忽而虎啸,忽而熊奔,忽而鹰击于上,忽而鹤唳长空。 “好,少爷练的越加好了,老爷练的也不过如此。”纪五早上起来汲水饮马,看见练习的况且,喝彩道。“少爷,您身子刚好,别急着练把式,小心累着。练功夫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况且笑了一下,继续练下去。 一套五禽戏练过后,就是行功,这也是一门医家功法,绕院行走,却不走八卦九宫,而是有着独特的步伐,主要讲究是身形如鹤,行步如猫,走的也是猫步,只不过不是直线,而是绕圈。 这套功法据说练至极致,可以做到行走时点尘不惊,不留足迹。 走了三十六圈后,他缓缓收工。感觉周身似欲浮起,两腋间似有微风上托,飘飘欲起,周身骨骼筋络都松开。这套功法他可是从三岁起练习,已经十年了,也颇有根基。 “嗯,练的不错。”况钟不知何时出来,在门前望着他,赞许地点点头。 况且急忙上前请安问好,然后随父亲进去洗漱梳发,带好头巾。 古人的头巾实则就是后世的帽子,或者不如说后世的帽子是由古代的头巾发展而来。明代的头巾已经是固定成型的,只要戴在头上即可。就像领带一样,也有现成的带拉链的,只要套在脖子上拉上拉链即可。明代的头巾就相当于有拉链的领带。 那时候重礼节,一般来说,出门不带头巾是很荒唐的事,除非你硬要玩玩两晋风流这种行为艺术。在家时可以不带,谓之科头,也就是秃着脑袋。况钟治家严谨,父子之间有时也如宾客,所以在家一般也得带上头巾。 回到堂室后,刘妈已经把饭菜摆好,两人入座后,况毓从内室出来,先向父亲敛衽请安,然后就坐在哥哥旁边,三人谁也不说话,开始吃早饭。 早饭倒是简单,稀饭、馒头和几样咸菜。纪五早上是在外面的伙房中自己吃,刘妈则是等他们吃完后,收拾下去再吃。 吃过饭,况钟就去前面的店铺中准备给病人诊脉。况毓回到内室,或是针黹女工,或是读书写字,倒没有任何要求。 况且的事就比较繁重了,每隔一天他都要随父亲给病人诊脉,先是他父亲诊脉,然后让他诊。 况钟写下药方后,他还要记下来,晚上时,他就要对父亲说出每个病人的脉相,然后背出父亲开出的药方,就自己理解来解说药方中君臣配伍、各味药剂量大小,以及为何如此,以及整个药方主治的医理和药理。 古代医药不分家。不像后来的西医,治病的只管开药, 制药的专管制药,也就是医药分途。 好在况且就有过学围棋的基础,而学中医就像学围棋,初始并不繁难,相反许多原理是很简单的,药学读读本草也就差不多了。然后却是越来越难,永无止境。 据说中医学和易经具有同样的原理,也有说中医就是从易经发展而来,不管怎样说,其博大精深至无边无涯却是一样的,所以能精于这两者的很少,相反街上骗钱卖卦的和杀人的庸医却遍地皆是。 这样背诵药方一段时间后,逐步增加难度,不再让他看药方,而是让他自己到一边开药方,然后收好。晚上,父子两人先对看病的脉相,再对开出的药方。若有差异,父亲就以此当作范例,来剖析他开的药方中的种种弊病。 就像老师一笔一画的评点学生写的字一样。 这种教学法也已经有三年了,倒是见效奇速,近来况且开的药方基本和父亲相差无几,有的只是用药剂量大小。这严格说来已经不是毛病了,就像厨师烹饪,各种调料加多少都无一定,用药剂量也是如此,多有多的道理,少有少的说法。 由于况且昨天在药房药着了,父亲决定给他三天假,让他自己随意在房中温习经书,练习书法绘画,自行调理。 古人学习较后人还是宽松许多,只是条件也差了许多。师资力量、学习资料等等都是后世见优,相差可说是天地之别。 至于访亲会友,这些从来不受限制,只要不荒废功课,还是可以自由安排。况家在苏州府无亲戚,也没有世家通好,况且倒是有几个文友,来往也不密切。一月见个几次,互相切磋诗文书法围棋而已。 况且在屋中只是闲坐着,脑中却是反复思维:自己能成功瞬移过来,看来那些人所说的先前瞬移过来的人也一定能成功。他在前而我在后,如果量子设定的是追踪,那人势必也生活在苏州附近,这要好得多。可是,苏州也够大的呀,一时还真是无处寻觅,何况还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 怎么想他也想不出一个寻找对手的好办法。他又想,按说张居正此刻在北京已经出道了,我得想办法学本领,争取早日到北京去,到他身边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到一定时候办法就有了。 他抱定这宗旨,随手翻翻手,脑子里却对应着后世现代印刷的文本,这样两相对照着,不像读文章,倒像是干起古籍校对的活儿了。 “哥你忙啥哪?”况毓悄悄走进来。 “我没忙啥,爹放我三天假,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他老实回答。 “那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一天天呆在家里,都快闷死了。我让刘妈妈带我出去,她又总说没空。其实我知道,她是怕爹爹不让,要是你带我,爹爹一定会同意的。” 况且一挥手,那意思是:走! 况毓压低兴奋的声音说道:“真的,哥哥你答应了?” 况且使劲点了点头。他也知道,父亲是小心过度,总怕家人遭遇不测,所以平日里对况且有一些限制,对况毓则很少同意她出家门。 “太好了,我回去收拾一下。”况毓一溜烟跑回去。 况且来到药堂,跟父亲说要带妹妹出去走走,散散心。况钟想了想说道: “也好,你也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去玄妙观走走吧,那里热闹,不过要小心城里的恶少,躲着他们些,千万别逞匹夫之勇,跟他们斗拳脚,免得跌了自己身份。” 况且应诺。 况钟让纪五叫来刘妈,吩咐刘妈陪着况且兄妹,这才让他们出门。 “老爷今天这是开恩了,叫你们兄妹出去玩,其实就应该这样,你们这年纪,天天闷在屋子里,没病也闷出病来了。”刘妈也替他们欢喜着。 她先去门前叫了顶轿子,然后带上银钱,这才领着他们兄妹出去。 出门上了轿子,况毓就像鸟儿出笼一般,掀开轿帘,贪恋的看着街上景物,欢喜的叽叽喳喳不停说着。 况且却感到别扭,这轿子坐着倒是安稳舒适,就是太慢了,还没有那种人力车跑的快。看看街上也没有,可能人力车到了清朝才有吧。 他又怀念起人都挤成罐头状的城市公交车了,拥挤虽然不舒服,可毕竟有速度啊。看来要适应古人的慢节奏还得一段时间。 况毓抓着他的胳膊,央求道:“哥,你以后没事就带我出来玩好不好?” “嗯,只要有机会,我就带你出来。” “小姐,那哪儿成啊,没事就跑出来玩,那不成了街上的野丫头了。您是千金小姐,要养成大家闺秀的风度仪礼才行。”刘妈吓了一跳,赶紧打消她这狂妄念头。 况毓扳着脸大声说道:“我才不管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我只要喜欢做什么事就做什么就成,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这小丫头够叛逆的,不过我喜欢,他心中想着。况且是真心疼爱妹妹,只要妹妹求他做什么,没有不答应的,哪怕事后受父亲的斥骂责罚。现在的他又是两种记忆混杂一起,所以两种角色总是快速转换着。一个在暗处,一个在明处。 “小姐,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啊,老爷知道了可了不得。”刘妈吓得脸都白了,仿佛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没等到观前街,况毓就嚷嚷着要下来,不肯做轿子了。她看到一家绸缎庄摆出的各色绫罗绸缎,顿时眼睛被吸引住了。 进入绸缎庄后,伙计一看就知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由家人领着出来玩的,急忙上前奉承,向他们推荐各色绸缎。 况且不想买什么,也根本不看,况毓却看中几样绫罗,要买回去做花,扎在头上,小姑娘天的性,此时表露无疑。 不过她也知道父亲一向的教训就是,况家是布衣人家,与绫罗绸缎无缘,所以心中挣扎着不知该不该让刘妈买下来。 “哥,你说这些好不好看。”她转头问况且,其实是让他拿主意。 况且对这些浑不着意,见妹妹意思中透着喜欢,就附和道:“好看,买下吧。” 他一发话,刘妈虽觉得些不妥,还是掏出银钱买下。毕竟况且是正经主子,在外面他的话就是命令。只要不出大格,她就得服从。 她也觉得老爷是过于严格了,况家虽说比不上那些有根基的大门大户,却也不算清贫,一个有名的医生在哪里都不会害穷。 “爹爹会不会骂咱们啊?”出了绸缎庄,况毓心还是放不下,忐忑的问。 “没事,有我哪,你放心买。看中什么就说。” 况毓把脸贴在况且胳膊上,撒娇的撅起嘴。 况且有些心酸,几条绫罗而已,就让她遭受如此的心理折磨。看来自己变小了也不是什么都好,如果还是原来的年纪,他就可以自己独立赚钱,妹妹别说买绫罗,就算是把这家绸缎庄买下也没问题。 到了观前街上,况毓只顾东张西望,看不够的街景,看不够的物事,却再没要买什么。在一个转角,看到有卖酸梅汤的,她几步跑过去,就站在摊子前了。 况且和刘妈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也就过去买来酸梅汤,况且兄妹坐在一张条凳上喝,刘妈站在旁边喝,什么时候都要讲究个主奴有别。 酸梅汤虽然叫卖的说是冰的,其实只是在刚汲上来的井水里冰过,还是温的。这又让他无比怀念宿舍中那台大家伙集体合买的破冰箱。 “这不是况公子吗?真是巧遇啊。”一个人从对面走过来,大声说道。 第四章 兄妹出游遇友人 “周公子,真是巧遇,你也有空出来玩啊。”况且认得,走过来的人乃是苏州府有名的才子周文宾。他不是况且的文友,而是况且文友的哥哥,况且跟他弟弟周文杰颇有来往。 “我是天天有空,倒是听说你被令尊大人每日关在家里,精研经史子集,揣摩天人之道,是要一举成名天下闻哪。” 况且知道这话是五分玩笑,五分讥诮,只得笑笑,回头对妹妹说:“这是周公子,过来见过。” 况毓尚未走过来行礼,周文宾故作吃惊道:“这就是况家小妹吧,莫怪在下眼拙,实在是初次见到。令尊今日是普天大赦吗,连小妹也放出来玩了?” 况毓听他说父亲坏话,索性连礼都免了,小脸一扳,转向一边。 周文宾哈哈笑道:“得罪莫怪,改天我专程到府上请罪赔礼。况公子,今日见到也是缘分不浅,我请你兄妹喝真正的酸梅汤。这里的也敢叫酸梅汤?” 卖酸梅汤的人不忿了,想要发作,待见周文宾的派头和他身后两名豪仆虎视眈眈的样儿,还是识相地闭上了嘴。 几人来到对面街上一家茶楼,先叫了酸梅汤,然后是香茶和各色糕点。周文宾和况且在临窗的一副桌子相对而坐。 本来况毓应该跟他们坐在一起。她此时不待见周文宾,就去跟刘妈坐在一起,周家两位仆人不敢坐下,张罗着给两桌端汤倒茶,拿上一盘盘糕点,然后自己才在一个角落里坐下,饮茶吃点心。 这里的酸梅汤果然味道醇厚,酸甜可口,而且是真正冰块冰镇出来的,喝上一口,凉气沁入肌肤,这在炎热暑日,自然是莫大的享受。 “看你这人不像好人,不过你说这里的酸梅汤好喝,倒是没错。”况毓转头对周文宾撇嘴说了一句。 周文宾开心大笑,差点被喝到口中的酸梅汤呛到。 况且只好赔礼道:“舍妹得罪勿怪。” “哪里哪里,是我得罪在先。况公子,我有些话很早就想跟你说了,只是先前见过几次,都是匆匆而过,今日不妨开怀畅谈。” “请周公子指教。” “指教?况公子,这些俗礼咱们都免了吧,咱们虽说是礼教中人,用句王安石的话:礼,岂为吾辈而设哉。” 况且点点头,他对儒家的繁文缛节很是头痛,此话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舍弟前几次带回你的文章和书法,学中朋友可都是赞赏有加,人人都想结识你啊。学问之道,在苦读、在精研、在揣摩,更重在切磋。不是我说,像你这般日日在家中苦学,或不免眼界有限,现在或许还不成问题,以后就会有大碍了。” 况且又点点头,人们都说周文宾乃苏州府数一数二的才子,见识果然不凡。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想从科举而入仕途,只是想当个儒医而已,连名士都不想做。 况家搬到苏州府时间并不久,还不到两年光景,再加上家教甚严,况且认识的朋友很有限。至于周文宾所说的学中朋友,他也略有所闻,那些人大多是一头钻进八股里,连经史都不通,和他们切磋未必有什么益处。 不过,他一直想见一个人,唐寅,唐伯虎,此人虽然年少,却已大名鼎鼎。他知道,周文宾和唐伯虎交往甚密,想了想此刻提这事儿显得鲁莽,还是没说出口。 “家父刚刚加盟了一家书院,由我与几位学中同道一道经营,舍弟如不嫌弃,欢迎来与大家共同学而习之。难道这个令尊大人也会反对吗?”周文宾好像认真了起来。 况且一时语塞。况毓眨巴着眼,望着哥哥。 明代基本都是私塾,负责启蒙教育,老师也就是塾师,一般都是穷秀才,教授的学生就是童生。童生在县里考取秀才功名后,一般就不必上学了,要么自己在家钻研苦学,要么出门游学,与各地好友切磋,准备考取举人。 秀才很容易考取,举人就难了,因为是一个省的考生共聚一场,每年考取名额有限,但一旦考取了举人,可谓鱼跃龙门,身份地位迥然不同了,可以说靠着一个举人的功名,即便不做官,想过平常富足的日子还是绰绰有余。 当然,要想做官的话,举人功名就不够用了,要进士才行。举人一般也就是做到知县为止,能做到知府的很少,封疆大吏基本沾不到边。进士就不一样了,有可能做个县令,也有可能直通宰相,官阶之差天壤之别。 所以,某人一旦进士及第,所有人都会把他当作未来的宰相,至少他有这个资格了,至于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之后,到底能不能当上宰相,自然无人知晓。但谁也不敢随便得罪一个未来宰相。 况钟为况且设计的发展路线就是考取秀才,这一点唾手可得,然后考取举人。举人就不那么容易了,许多时候不仅仅是学问高低,更多的是命运、运气等等,至于进士,真要靠命了。 况钟的设想是要儿子凭借举人的功名做保护伞,行医天下,走儒医的路子。一个有举人功名的儒医,身份自然跟一般的大夫郎中天差地别,既可以求富贵,也可以保性命,可进可退。 在明朝,要想彻底改变命运,只有走科举的路子,别无他途。比如说范进,没中举人时,穷的饭都吃不上,天天喝西北风,一日中举,一跃而上青云,大把的银子有人送到手上,大房子有人送,更不用说家中器物和仆人了。 周文宾早就是秀才了,下一步就是向举人迈进。按说他不用上学了,只是他家中富裕,乐于和苏州的一些名士才子聚会,切磋诗文。 在周文宾鼓动下,这批青年才俊后来索性集体加盟了苏州府的一家书院,请当地名流宿儒来讲学。这当然比私塾强多了,可以说是小型的国子监。 “加盟书院,我们也好一睹况兄的文采啊。”周文宾的邀请倒是实实在在。 其实况且对书院的情况早已有所耳闻,也觉得那是个不错的场所,最主要的是书院没有固定的规矩,想去就去,不想去可以不去,不像私塾,要天天上课背书的。这样也不耽误他在家中学医。 “周兄美意小弟心领了,只是不敢擅自做主,须回家请示家父方能决定。”他拱手致谢。 “这是当然,不过我听说令尊大人对你游学向来是不反对的。” 况且含笑点头,没有再做推辞。 “那我就静候你的佳音,学中朋友可都盼着哪。”周文宾开心大笑,拊掌道:“来人,上坛最好的花雕来,我和况公子当浮三大白。” “这个怕是不妥,小弟不该在外擅自饮酒。”况且急忙推辞。 “今日欢会,不饮酒焉能成欢,你放心,令尊若是见责,我定当到府上负荆请罪。” 周文宾不由分说,连连呼酒,他的两个仆人嫌伙计动作慢,径自进入后厨自己拿了,倒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刘妈原本想拦着,但看到周文宾的气度仪表,连话都不敢说了,哪里还敢阻止。 须臾,酒来,仆人给二人各倒了三盏,倒是不多。 闻到酒的香气,况毓也嚷着要酒喝,周文宾是喜欢热闹的人,哪会不肯,马上又要了一瓶金华甜酒给况毓和刘妈。刘妈也是好酒的人,平日里喝不到,此刻闻道甜酒的味道,就什么也不顾了。 况钟一生颠簸,长期积郁,患有严重的风湿病,是故常年炮制各种药酒,以调治身体。况且兄妹从小没事就偷着喝两口,长期以往,若说这酒量,兄妹两人可以说是有童子功的。 当下三人对饮三盏,然后仆人奉上一些鲜果干果下酒。况毓桌上也是一样。 三盏过后,两人就是随便喝了,吃些鲜果和干果。周文宾便对况且讲述一些书院中的趣闻乐事,引得况且频频开颜。 不知不觉间一坛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况且还未觉得什么,周文宾倒是有些多了。他忽然站起,环顾四周,然后说到:“别人都说我狂,我今日还要作件狂事。” 众人都看着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周文宾哈哈一笑道:“今日我要打劫!” 第五章 留得残荷听雨声 “打劫?” 大家更是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以为听错了,堂堂周公子跟打劫那是风马牛不相及,一辈子也扯不到一起去。 “哈哈,你们别怕,我今日喝多了,要做件出格的事,要把况公子劫到书院去。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何必等以后,就今天我就领你去书院看看如何?” 况且急忙站起推辞道:“这个可是不妥,出来时跟父亲说好的,只是出门散心,怎么说我也得先把舍妹送回家,请示家父,然后才能随周兄前往。” “我自然有安排,你不用多想。”周文宾手一挥,一副不由分说的神态。 况且只好闭嘴,跟喝醉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周文宾虽说不是大醉,却也是有些醉了,且听他怎样安排吧。 “你们两人送况小姐和刘妈妈回况府,路上要是有丝毫差错,回来我剥了你们的皮。”他回头对侍立身后的仆人恶狠狠道。 “不敢,不敢。”两名仆人连连拱手应诺。 “到况府代我拜上况老爷,就说今日幸会况公子,难以遽舍,要邀他去金乡书院玩耍一遭,擅自之罪改日一定上门谢罪。该带些什么礼物,你们路上办吧。” 两个仆人连连答应。 “干嘛用他们送,我和刘妈妈回去就成,你们两个醉鬼才该有人照顾。”况毓撇嘴笑着说。看到周文宾醉态可掬的样儿,她就想笑,一个大男人,喝酒连她都不如。 “不行,今日之事我做主,就这样办了。” 会钞后,大家下楼,雇了两顶骄子,刘妈和况毓坐一顶,周文宾和况且坐一顶,分路而行,两个衣服豪华的仆人也只得顶着炎炎烈日随轿子步行。 “小兄弟,以前以为你是少年老成,今日才知是老奸巨猾,今天可是让你摆了我一道。”在轿子里,周文宾对况且说。 “此话何意?”况且诧异。 “初次见面,我还怕你多喝,喝多了回去不好交代,抢着多喝不少。谁知你酒量如此高,还跟我藏着掖着,弄得我先喝多了。”他连连摇着折扇,脸上汗珠不停冒出,他往袖里摸绢帕,没有摸到,索性挥袖拭汗。 “这可是你错怪了,小弟自己也不知酒量如何,在家中只是节日才饮酒,也是少尝则止。” “嗯,这话也是,不过还是不能饶过你,改天咱们可要放开酒量,尽情一醉。” “就依周兄之意。”况且也不怕这个,解酒的法子他可多的是。 两人一路闲聊。况且感觉周文宾虽有些富家子弟的轻狂,人倒也实在,可以交往,不觉亲近了许多。 平日,况且与周文宾的弟弟周文杰来往多些,对周文宾是敬而远之,甚至有些误会。这兄弟两人虽是同母所生,性格差异很大。 况且的性格中也有豪放之处,只是这些年在父亲的管教中一直压抑着。今日,在周文宾的热情挑动下,颇有几分喷薄而出的趋势。 在学业、知识方面,况且并不弱于对方,就随便说些医界趣闻,也是周文宾没听过的,轿子里朗朗笑声不绝,行至中途,周文宾的酒基本就醒了,大约是出了些汗,酒精很快挥发掉了。 他们在路上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轿子停住落下。书院到了。 两人出了轿子,况且看到眼前一座恢弘宅院,大门上的匾额题写四个字:金乡书院。 周文宾整了整衣衫和头巾,对着牌匾深深鞠了一躬,神情颇为庄重。这倒让况且对他平添了一份敬重,心想,看人还真不能只看一面呢。 两人走进大门,转过影壁,就是宽敞的庭院,庭院里草木森森,中间还有一个荷花池子。 “你知道吗,据说建院的前辈胡缵宗可是一代名臣杨一清、李东阳的弟子,正德三年戊辰进士,三甲第一名呐。”周文宾环顾四周,感慨道。 况且在书院里四下观望,突然想到父亲的叮嘱,自语道:这位鸟鼠山人的“海不扬波”难道是人世间的至真道理吗? “况且,我请不动你,今天你倒是自己跑来了呀,看样子还是我哥面子大。”粗大的柱廊后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况且听得出来,那是周文杰。 无论相貌还是气质,周文杰和兄长周文宾都不属于一路人,周文杰白面儒雅,典型的文弱书生模样,说话也是轻言轻语。 “令兄哪里是面子大,他是人高马大,再加酒后无德,硬把我劫来了。”况且笑道。 “若不如此你能来吗?他也是好意,说过若干次了,这里适合你。玉不琢不成器嘛。只是我三番五次跟你提及,你都不理不睬,我还告诉他你不会来的。”周文杰上前与况且拱了拱手。 况且伸出手轻轻拍打了他一下,表示自己明白他兄弟两人的好意。 周文宾看到远处几个人聚集在一起说些什么,就对况且说:“兄弟,先让文杰带你四处转转,外地来了几个人,我要过去招呼一下。” 周文杰就带着况且在这片园林式府邸中周游起来,穿过一处处房舍,楼阁,露台水榭,府里居然还有假山流水,可见当年极盛时的状况。 各房舍中,入住了一些外地来游学的学子。他们有的在吟哦背诵,摇头晃脑,音韵铿然,只是姿势有些好笑,像是刚刚服用过五石散似的。 有的则拈髯长思,苦吟不止,看样子宁可枯肠寸断,也要与贾岛一决雌雄。当年贾岛诗成之后,热泪横流,可谓悲喜交加,感悟到了人生的独特境界,苦吟派不是流派胜似流派,由此传承了下来。 况且打心底担心这些学子。以医生的角度,他已经从他们的面色上察看出两种病来,只是无法走上前去告诉人家:你有病。游学的学子们基本在十七八岁之间,比况且年长。长幼有别,起码在不熟悉的时候不能随意说话,这些规矩况且心知肚明。 周文杰小声在他耳旁说:“其实你不来这里也好,跟你说,这里的人眼界极高,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估计对你也不会待见。不过,我哥在这里还能说些话的。” “你兄长的朋友唐伯虎,是不是也经常来这里?”况且忍不住问道。 一听到唐伯虎三个字,周文杰竟然咯咯笑起来,说道:“唐伯虎只来过一次,看了一圈就走了,把我哥哥气死了。” 况且很好奇,禁不住问道:“唐伯虎为何如此?” “太好玩啦。你知道唐伯虎对我哥说说什么,他说这里的酸腐气息呛到他了,他一刻都待不下去。”周文杰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喜色。 况且点点头,文人相轻,千古通病,两个文人会相轻,两类文人更会相轻甚至成为仇敌,朋党就是这么来的,两种年龄的人不用说也会相轻。他这种连一顶秀才巾都没混上的人,在这里肯定不受待见。 况且这才明白,为何一提到书院,年少轻狂的周文宾就跟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他是铁了心要走仕途的,这里正是他实现人生理想杨帆远航的起点。 “不过,只要你不介意这些,在这里还是能结识一些朋友,听到许多事情。可以开阔眼界,学识上也能有长进。”周文杰接着说。 “那又何必介意。”况且淡淡应了一声。 周文杰没想到他如此淡定,对他的胸有成足摸不着头脑。 况且之所以不介意,是因为父亲早已对他有所规约,无意走科举做官之途。尽管家里各朝各场应试的墨卷堆砌许多,却也很少过目。 不过,科举仍然是一条必由之路,至少要有举人的功名,这也是父亲的心愿。如果能在这书院里边娱乐,边提升应试能力,何乐而不为之? 两人继续在房舍和游廊中穿梭,况且的目光被一个正在作画的人吸引住了。禁不住走了过去。 此人正在宽大的走廊中挥毫作画,旁若无人,画中是一个荷花池,几支残剩孤零的荷花正在雨中挣扎着,凄苦不堪。 况且不由得心生好奇,驻足观看。心想,今天我便要做出点动静来,不仅要让周文宾看看,最好让他传到唐伯虎耳朵里去。 “你看得懂这画吗?”画家是位中年人,科头跣足,举手投足之间狂态毕露,似乎没把况且放在眼里。周文宾跟他比起来,算得上是谦恭君子了。 况且心中已经有了方略,思忖道:既然你目中无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略知一二。”况且轻语到。 周文杰连忙拉拉他衣角,意思是赶紧走人,显然这人是不易相与的。 “那你说说画中的意境是什么?不是我夸口,这书院上上下下几十人,我看没几个人能看明白。”口吻调笑,并且不正眼看人。 周文杰有些惶然,急忙找托词:“况且,我哥在那里叫咱们过去哪,咱们走吧。” “小毛头,你们要是看不懂,还是一边玩儿去吧,我忙着哩。”那人明显的在赶况且走了。 “等一下。”况且对周文杰使了个眼色,转头对那人道:“我没猜错的话,先生是想画出李义山名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是吧?” 此人愣了一下,面色和煦了几分,说道:“嗯?你这小毛头,居然还知道李义山的诗句,倒是难得。那你说老夫表现得如何?” 况且没有去接着他的话头,自顾说道:“恕我直言,先生恐怕画法有误呐,虽然差之毫厘,却……” 第六章 好一朵奇葩 “差之毫厘……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谬、谬、谬之千里?!”那人刚刚舒缓的神情紧绷了起来,额上的青筋缓缓蠕动。 况且一字一顿,说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周文杰用力拉着况且的胳臂,说道:“走了,走了,况且,真的该走了。” 那人四下张望,口中自言自语道:“那周家小子,人呢,这会儿跑哪去了……” “先生用了泼墨加工笔的特殊技法,可见你是知其然的,可惜没有把握住关键,也就无法得义山名句的真意。”况且言语间居然神闲气定,还抽空跟周文杰挤了挤眼睛。 周文杰面露苦相,欲哭的样子。 那人傻傻一笑:“你继续说,说下去。” “先生这画过于凄苦了,几朵写意荷花在挣扎残喘。而义山诗中‘留得残荷听雨声’其实有另一种气象,那就是隐含在其中的生机,先生那一手好工笔白白浪费了呀。” “这……”那人不是愣了,而是痴了,“生机……啊呀呀,我……我总觉得,要在哪里来一笔,怎么就找不着呢。”那人突然握住况且的手,用力摇着,脸上现出疯癫状。 “对,只要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况且指了指画面说,“就在那里,用工笔点缀一下……” 那人蓦然猛拍脑袋,“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十年时间了,我怎么就想不到?你姓韩?” 周文杰刚刚还叫过况且的名字,显然那人根本没有在意周文杰的存在。 “在下况且。”况且微微躬身一揖。 “哦,你该姓韩才对。” 况且哭笑不得,心想,这跟姓什么有关吗?为什么要姓韩?岂有此理。 不远处周文宾一伙人,原本热烈地谈着什么,看到这边的情景开始窃窃私语,人人脸色有别,有的嬉笑,有的苦笑,有的则肃然凛然。周文宾看着弟弟求救的目光,流露出进退两难的神色,显然在思忖是否要趟这混水。 “哥!”周文杰不想抛开况且,只能大声向哥哥求救。 周文宾欲行又止,似乎觉得自己还不够分量排忧解难,四处张望,想要搬请一个有身份够分量的人介入。 “周家小子,你给我速速过来!”那人大声呼喊道,旁若无人。 周文宾被点了名,躲是躲不过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 “周家小子,苏州府出了个神童我怎么今天才知道,你知道不?”那人一股怒气都直喷周文宾身上。 周文宾不知这里出了什么状况,听到神童二字,显然不会是说他弟弟,一定是况且了,只好顺着说道: “您老人家忘了,去年我就跟您说过,苏州府又出了个神童,您老人家还说我说话没准,说是神童不会像山里的蘑菇,一茬茬长出来。” 他瞥向况且的目光不再散乱,多了一丝安静,语气亲和了一些:“嗯,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就是这位小友吧。” 周文宾汗都下来了,见此人脸色倒是怡然,心里才轻松些,跟着说道:“正是这位,况且况兄弟。” “你真不姓韩?倒是怪了。”那人自言自语着,仿佛人姓什么是有理可循的。 况且无语,只好尴尬的笑笑,不做回答。他已经在平和的气氛中嗅到几分紧张,准备就势溜走。 那人一把扯住况且袖子,执拗劲儿起来了,说道:“喂,你别走。品评我的画半天了,你也画一幅,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真本事。” 况且倒是不怕,而是奇怪周文宾怕什么,难不成光天化日下,这人还能在书院杀人放火? 况且淡淡道:“仁兄,这就是你的不是,话说一个人走进酒楼,即便他不会烧菜,也能品出厨师的优劣,你不能因为人家说些什么,就让人家下厨烧几道菜试试吧。” “我说小神童,既然你能看出我画中的问题,一定也精于绘画吧,你画几笔,好不好?”况且在他的话中竟然听到了一丝央求的味道。 “况兄弟,既来之则安之,你就画几笔吧。”周文宾走到跟前,给况且使了个眼色,铺上了一张新宣纸。 况且无奈的摇摇头,拿起画笔。他想了想,又想了想。 突然挥笔。 亭亭玉立。一朵荷花。跃然纸上! 好一朵奇葩! 况且在绘画上虽有一定造诣,但和那人数十年功力相比,明显不济。如何是好?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剑走偏锋!况且急中生智,用上了油画笔法,以规避自己的不足。 油画在技法上并不比中国画高明,只是它所采用的立体构图方法,却是中国画望尘莫及的,尤其在人体绘画上,中国画不讲究比例,有失严谨。这话还得从解剖学说起,且按下不表。 面对这朵说不清来路的荷花,在场观望的人震惊了。那位扯着况且作画的老兄,更是彻底傻眼了。 “你看看人家画的荷花!”不知谁在外围说了一句。 其余人并不精通绘画,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况且画的荷花,怎么看着就那么特别呢?跟以前见过的名师所画的完全不一样! 这朵荷花,突如其来,周边没有点缀,却如活生生的一般,傲立眼前,未干的颜料,犹如清晨露珠,似乎还从中折射着晨曦的光辉。 “这……这是什么画法?顾恺之、韩熙载,阎立本,李龙眠?都不是。”那人抓耳挠腮,上下看看况且,又看看画,神情似哭又似笑。 “我自己瞎画的,哪有什么画法。献丑了。”况且也只敢画这一朵荷花,若是画出整张油画技法的画,一旦传传出去,可能要坏了大事。 他拿起那张纸就欲扯碎。 “别!”那人大喝一声,一把夺过,抻平后又看看,然后小心折好,藏入怀中,“小友,这张送我好不好,就当你的见面礼了。” 这一切看在眼里,周文宾知道不会再起风波,于是调侃道:“周叔,您老人家怎么连小孩子的东西都抢了?” “怎么是抢?他用的是我的纸,我的笔,我的颜料,本来就是应我的要求为我画的,小友你说是不是?”那人红着脸,急忙找词辩解。 周围的人忍不住笑了。明明白白在耍赖,还不肯好好承认。 况且本来是想“毁尸灭迹”,见此人架势,知道不行了,顺势笑道:“前辈若不嫌弃,收下就是,还分什么你我。” “就是!”此人大喜。拍拍况且的肩膀,说道:“小友,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兄弟,不分你我的小兄弟。” 周文宾偷偷暗笑,这位本家叔叔也忒无耻了吧,为了一幅喜欢的画,不惜自降身份,跟个少年称兄道弟。 见此状,周文宾也就撒开胆子说话:“况兄弟,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我本家叔叔,现今朝廷上的中书,名讳上鼎下成,人送外号周癫。” “我和他老子五百年前是一家。” 周癫随口说了句,然后忍不住从怀中掏出况且的画,仔细揣摩起来。 况且笑了,此人倒也直率,所谓五百年前是一家,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了,估计是认作本家的,就像跟自己认兄弟一样。不过这绰号按在他身上,倒是再适合不过,甚至添了三分神韵。 周癫?周伯通?他马上想到周伯通,可是不对,周伯通只是弱智,此人可决不弱智。明朝初年有四大奇人,其中就有位周癫,《倚天屠龙记》有这号人物,四大散人之一,年代却对不上。 “宋有米元章,人称米癫,想必前辈是当代周元章,人家才称你是周癫。”况且不知怎么走开,只好顺情说好话。 “对啊,还是兄弟你说到点子上了,我还以为他们叫我周癫是骂我,原来是夸我啊。兄弟,你别走,一会咱哥俩找地方痛饮一番。”他环视周围,又笑道:“便宜你们这些混小子了,今日本癫请客,你们作陪,有一个算一个。” 周鼎成发癫大呼做东,一定是豪华酒楼,酒菜都是最上等的,刚刚还面露苦相的一群人,立马喜上眉梢。 不由分说,周鼎成拉上况且就走,其余人只好跟着,周文杰却借机赶紧溜走了。 一行人雇了轿子马车,有说有笑直奔苏州城数一数二的得月楼。 “不会吧,叔叔,况兄老弟画的那朵荷花能值这里的一桌酒席钱?”周文宾有些意外,在这里吃顿酒席,至少也要二十两纹银,往上就没顶了。 周鼎成鄙夷道:“周家小子你懂个屁,跟你老子似的,钻钱眼里拔不出来了。况小友那朵荷花可是大有讲究,我只是一时还没揣摩透,就凭他说我的画应该在哪里用工笔这一句,就值一百两银子。” 谈笑间,轿子马车已经陆续停在得月楼前。 夜色阑珊,灯火通明。况且还是第一次晚间独自在外,他感受到一种生命的骚动。这一天,他似乎突然长大了。 正在那里享受夜色。周鼎成上来拉了一把已经下轿的况且说道:“况小友,发什么呆?是不是我说值一百两银子,你还不满意?” 况且笑道:“前辈,索性您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就不进去吃这一顿了,成不成?” 第七章 酒筵之趣不在酒 周鼎成笑着拍拍况且的肩膀,嚷道:“小友,以后少跟周家小子混,近墨者黑,小心染上他家的铜臭气。” 显然,那朵荷花图已经稳稳到手,他也不叫兄弟,改叫小友了。可见癫子只是癫,并不傻,还是要保持些矜持的。 大家跟着笑,心里却都纳闷,这癫子与人交道可能真讲个缘法,平时谁的账都不买,今日却和况且这个小毛头称兄道弟。至于那幅荷花图究竟有多大价值,他们浑然不知,也不敢胡说。 也只有周鼎成这样勤功书画,数十年如一日的行家,才能明白那幅荷花图的意义,甚至况且都不清楚。 况且随手画的荷花,论笔法之老到精炼都在周鼎成之下。然而,这幅画,仿佛在周鼎成眼前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虽然眼里只是星星点点,更多的还是茫然,但不管怎样说,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可以突破的方向和可能。 困于眼前境地已经十年有余,陡然间仿佛陷入谷底的人发现了向上攀登的阶梯,焉能不欣喜若狂。 周鼎成外表虽疯癫,处事却老到,这些都没有表露出来。今后还要多和况且来往,好弄清这种技法,这顿酒席无论如何是免不了的。 周文宾周家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布商,主要和皇宫打交道,算是御用商人,这差使也是一代代遗传下来的,主要替皇宫采买各种锦缎布料,自然是财雄一方。 历朝历代,商人不管多么富有,跟达官显贵的风光显赫还是无法相提并论。周文宾父亲钱财积攒多了,也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在科举上出人头地,一扫自己家门的铜臭气。 周文宾少年好学,是个神童。这让父亲看到了更换门庭的希望,于是决定不让儿子经商,而是专心攻读,走科举之路,以图把家族的铜臭气改成书香气。 金乡书院自嘉靖二年建立以来名传遐迩,周父决定以重金入股,也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周家的荣光。打理书院本身并不赚钱,但名声大了,却另有生财之道。 书院发展起来主要靠两种人,一种是大儒,需要这些人来讲学,来揄扬书院的声名,提高书院地位,另外就是有钱而又肯出钱的商人,书院运作需要的经费可不是小数字,请宿儒来讲学需要付报酬,有些来讲学的高官也是大儒,请他们固然不需要付钱,来往应酬却也所费不赀。周家就是书院出钱的几个大股东之一,所以周文宾才能在书院有些话语权。 得月楼不像一般的酒楼,没有大堂,只是一间间装饰奢华的屋子,整座建筑倒像是前朝哪位权贵的豪宅,所以这里注定不适合一般的顾客,只有那些肯花大价钱的人才会来此处。 周鼎成选定一个二楼的房间,定好酒席,不多时,又有客人陆续光临,原来周鼎成在去酒楼途中已经委派手下骑快马发出一些柬帖,邀请一些人来吃酒。凭这一点,可以看出周癫并不白癫,而是癫得有法。 傍晚时分,客人到齐了,却都不明白周鼎成缘何请客。倒不是说他吝啬,而是说他在客中,应该都是别人请他才对,若是到了北京城,才该由他做东。 来人陆续到来,周鼎成也陆续给况且介绍,基本都是苏州府挂得上名号的文人,况且虽没见过,也是听说过名字的,只好逐个姓礼见过。 大家瞧瞧况且,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名分似乎也没有,难道他是周鼎成什么至亲好友的儿子?周鼎成性情古怪,他不明说,大家也不便细问。 随后到的重量级人物,乃是金乡书院的祭酒。 一般的书院都建在山上,所以书院院长就叫山长,后来几乎凡是书院都是这规矩。金乡书院却是仿造两京国子监的格局,所以院长叫祭酒而不叫山长。 这位祭酒大人可是苏州府赫赫有名的人物,人称陈征君。 其实他本名是陈慕沙,因为他属于陈白沙这一派理学,小时叫什么无人记得,他自从学理学开始,就改名慕沙,以陈白沙嫡派传人自居。 明代理学继承自宋朝,基本上还是程朱理学这一脉,尤其是朱熹理学居首位。其外就是最著名的两派,一派是陈白沙,一派是王守仁的阳明心血。明代讲学之盛就是自王守仁始,他做官在哪里,就在哪里讲学,讲堂就是他的官衙,其后他弟子门人遍地开花,纷纷建立书院讲学,阳明学说便逐渐成为主流。 这位陈慕沙恪守陈白沙这一脉,与主流既不调和,便在野做一文人,偏生他名气大,朝廷也想百花齐放,就硬征他去京城做官,据说已经拟定了礼部侍郎的官职,可他到京城后,却逐日上书朝廷,告病求还乡。朝廷吏部诸位大佬也都是阳明学派的宗师传人,自然不愿让异端来搅合自己的学说,就顺势劝动皇上,下旨送陈慕沙回到江南。 虽是白走了一遭,他的名气却愈发大了,人人称他征君,意思是说皇上让他做官,他却志意高尚,不友王侯,所以才辞官不做,历朝历代都有几个这样的隐逸人物,博得震天名声。 金乡书院需要一个重量级人物来领衔,在苏州地界,自然没有比这位陈征君更适合的人选了。也不知幕后那些人怎样说动了他,这位不肯在朝廷做官的人,竟然应允了书院祭酒的征聘。 陈慕沙一进来,除周鼎成外,都急忙站起,深躬到地,书院中学生如此,那几个文人也是如此,足见他名气之重,身份之高。况且自然也不例外,跟随诸生一起行礼如仪。 连目中无人的周鼎成脸上也有了几分敬重,笑道:“多谢老夫子赏光。” “你在客中请客,必然有个说法,我倒是挺好奇的。”陈慕沙面无表情,倒似枯井无波。 “我新结识个小友,心中高兴,就请诸位来此痛饮一顿。”他说着把况且介绍给陈慕沙。 “况且,这名字好像听说过。是文宾对我讲过吧?”陈慕沙眼睛看向周文宾。 “老夫子,正是学生年前对您说过的那位神童。”周文宾上前一步说道。 “嗯,既蒙你看重,想必不会错了。”陈慕沙只是瞥了况且一眼,就再也不看他了,说罢坐在首席上,眼观鼻、鼻观心。 况且服气了,这种场合还能练心,真不愧是理学宗师。不过做人做到这份上,是否还有意趣可言,他真的很怀疑。 最后到场的压轴级人物,是苏州府知府大人练达宁,当地的父母官。 他一到场,气氛反而活跃起来,显然诸生对他感到亲近,对陈慕沙是敬,对周鼎成是畏,对知府练达宁却是亲近许多,当然倒不是说不敬重,只是相比较而言。 “况且况小友,在下听说过。”周鼎成一介绍,练达宁就想起来了,“令尊是况神医吧,久闻况神医的公子是神童,只是素未得见。” “你父亲是医生?”周鼎成倒诧异了。 “是的。”况且疑惑的看着他,不知这是否又属于“不该”范畴的。 “我原以为你该姓韩,你不是,我又以为你父亲一定是画坛神手,却是个医生,这……”周鼎成显然有些抓狂,觉得今天遇到的这些事太不合逻辑了。 众人都忍俊不禁,不知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怪诞逻辑。 练达宁似乎了解他,笑道:“周兄,你还是抛不开那种前身后世轮回的想法,你精于绘画,就认定自己是顾恺之的后身,即便如此,你也该姓顾吧?可你姓周。再者说即便有前身后世说法,比如东坡,自认是白居易后身,却也姓苏而不姓白。何况这些轮回身世之说太过渺茫了,又何必深究。” “这我明白,可是你说一个商人,一个行医的郎中怎么会生出这等神童儿子?这不公平。”他还是有些抓狂。 “生儿子是什么样的,还有公平不公平一说?人称你疯癫,倒真是丝毫不差。”练达宁苦笑着摇摇头。 其余人只是窃笑,不敢做声罢了。 酒宴初开,周鼎成憋不住,再度把那幅荷花图拿出来示人。几个文人似乎不懂绘画,看过了说些不着边际的恭维话就传给别人,陈慕沙倒是直爽,看都不看,就递给练达宁,哼道:“雕虫小技,徒耗心力,有这功夫,静养天元也是好的。” 练达宁接过后,却是仔细观赏,然后有些惊喜地说:“难怪周兄要请客,这幅荷花画确是神妙之作,从未见过此种画法。话说本朝画荷花的,自然当以王冕为最,可是王冕也不是这种画法。” “我知道,能看出其中奥妙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人,别人看了似对牛弹琴。”周鼎成叹息着说,“所以才特地请你,他们都只是陪客。王冕的荷花图流传民间极少,基本都在大内保存,我倒是因此有机会大饱眼福,惊为天人之作。况小友这种画法似乎又别开生面,将来有可能是王冕再生。” 座中懂画的只有练达宁一人,其余人懂得书法的较多,因为天天写字,纵然不专门研习书法,总懂得许多。虽有书画同源的说法,但绘画跟书法差别还是不小。所以大家都只管品尝美酒佳肴,五十两银子一桌的酒席,便是周文宾也不可能天天享用。 周鼎成跟练达宁谈论绘画,陈慕沙只管自斟自饮,菜肴只拣些清淡的入口,慢嚼细咽,养生功底也很深。其他人则趁此机会狂饮大嚼。 况且看的有些眼晕,这些儒雅君子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吧,何况席上还有三个师长与父母官。 “兄弟,怎么不吃?今天你可是主客,我们都是沾了你的光,叔叔说你的画值一百两银子,这才吃了五十两,下次找机会再吃一次,就吃回来了。” 周文宾看着有些发呆的况且笑着劝道。 “就是,兄弟,开吃。”身旁一个学子也怂恿他,“酒席上没有尊卑,上了桌人人平等。甭管他们,咱们吃咱们的。”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只大虾放到况且面前的盘子里。 还有这理论? 况且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过看样子他们常常在一起吃酒,也许书院真就是这规矩。 “况小友,你这画法是祖传吗?”练达宁忽然看着况且问道。 况且心头一凛: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第八章 都是猛龙惹的祸 “这个……”况且有些发汗了,“学生只是自己瞎画的,并无师承。” “嗯,这倒也说的通。王冕的荷花画法也是无师自通,独辟蹊径。”练达宁并未深究。 “独辟蹊径?谈何容易。绘画大家精通的不多,咱们就说书法,自二王创体,后世可有无师自通、独辟蹊径的?唐四大家欧褚颜柳,哪个不是师法古人,而后才能略加变化,成为一体。宋之苏黄米蔡,元之赵孟頫,可有一人独辟蹊径?”周鼎成又犯了性子,较起真来。 “北魏龙门石窟造像算是独辟蹊径的一体吧?”况且脱口而出,随后就感觉不妙,有种要露馅的感觉。 “龙门石窟造像?” 席上人都有些懵了,显然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龙门石窟我去过,也见过许多林林总总的碑刻,可是那些大多是刀劈斧凿,称之为字已经勉强,总不能算书法吧。”练达宁有些疑惑地说。 “是,大人明见,是学生无知妄言。”况且赶紧顺势下坡。 “能否算书法是一回事,可是那些碑刻委实是毫无师承却是真。”一直没开口的陈慕沙开了金口,赞许地看着况且,“想北魏崛起,如同人类莽荒再造,从原始儿进入文明,那些碑刻只是记事而已,并未想到创造书法上来,然而其中也不乏一些堪称书法经典的作品,只是需沙中沥金而已。本人曾与唐伯虎讨论过这个话题,不曾想今天却从况且这孩子口中得到差不多的答案。” “小子,你这神童脑子里还藏着多少秘密,多倒出一些来,我天天在这里请你吃酒。”周鼎成摸着况且的脑袋,从他眼睛看进去,似乎想看明白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哪里,家父早年四处行医,学生跟随父亲去过一次龙门石窟,有些感觉而已。”况且脸涨红了说,心里却还是发虚,担心别人以为他是在拾人牙慧。 这个唐伯虎真是个鬼影子,光听见声音就是不见人。 北魏各种造像碑刻始终在那里,可是宋明重科举,学子首先要写一手工整好看的小楷才行,所以崇尚二王、唐四大家的墨迹碑刻,形成后世所谓帖学。 北魏碑刻得到重视那是后世的事情,直到清朝晚期由康有为、包世臣这些书法大家倡导,得以盛行,为的就是从日益萎靡的帖学中另辟蹊径。 况且自然知道这些,可是在座的这些人却不知道。每个时代都有局限性,许多后世习以为常的事,在当时可谓奇葩。 陈慕沙知道北魏碑刻缘于这一派的鼻祖陈白沙。陈白沙喜欢用扫帚沾墨写擘窠大字,参入一些北魏笔法,这是有意跟王守仁较劲,因为王守仁的书法纯是王羲之嫡传一脉,极为精致秀美。 “况且,你可能写出几个字?”练达宁忽然来了兴趣。较绘画而言,他更喜欢书法,而且也是书法大家。 “这个……大人,学生只是幼年见过,早忘光了了。” “况且,小孩子说谎可不好,就冲你说龙门石窟造像是在书法上独辟蹊径这句话上,就知道你不但印象深刻,而且苦练过,不然不会有这等独到见解,神童也不行。”陈慕沙淡淡说道。 况且心中暗骂:老家伙,你多管的什么闲事啊,静养你的天元多好。但他也明白,这三人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尤其是陈慕沙,看似头不抬眼不睁,一副和尚面壁的样子,偶然一道目光扫过,却似能穿透人的心。练、周二位当然也不是好糊弄的。 当下,众人一齐撺掇怂恿,不由得他不写。 “你别说忘了,想不起来了这些,你哪怕给我们写出一个字来看也是好的。”周鼎成坚定不移的说。 说话间,早有人抬进一张小桌子,上有文房四宝。况且只好走到桌前,选了支紫毫笔。北魏碑刻他确是临摹已久,不是能不能写出来的问题,而是如何写出来不会露马脚的问题。 “嗯,这一选笔就是行家。”陈慕沙赞许道。 写魏碑用紫毫笔比狼毫笔效果要好,这是况且当初临摹数月后总结出来的,想不到已在陈慕沙的算度之中。 他心中忽然一惊:这老家伙不会是那个神秘的对手吧? 嗯,不会,按理说,瞬移过来的人应该跟我年纪差不多,这一点可假装不来。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只好下笔写下魏碑《张猛龙碑》的第一行,然后停笔,向四周作揖道:“学生献丑了。” 周鼎成看的有些发呆了,正想上前去拿,有人比他更快,伸手已经把纸拿走了。 周鼎成转头看是练达宁下的手,急得脸红脖子粗:“练知府,你敢抢我的东西?” “我看看就给你,急什么。何况这怎么成了你的了?”练达宁悠然一笑,然后注目纸上,手还在空中比划着。 “你真的还给我,说话算数?”周鼎成望着练达宁低吼到。 “你是见到好字好画就不要命的疯子,我敢跟你抢?何况,放着这么个活人在我治下,我让他给本府写多少不行?” 练达宁说罢,真的把那张纸递给周鼎成。 周鼎成接过纸,忽然大悟似的:“对啊,兄弟,差点被你骗过了,不行,这不算,那幅荷花我要整幅的图,少一个叶不行,这碑刻你也得给我全部,一个字不能少。” “你们两个一个是朝廷中书,一个是堂堂知府,有点出息好不好?抢一个孩子的东西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他欠你们的?”陈慕沙抬起眼皮,神态有点不屑。 “这……”两个人都有些脸红了,觉得是有些太过分了。 “孩子,过来,到我这儿来,他们两个都欺负你。”陈慕沙伸手招呼况且。 况且刚要过去,却被周鼎成一把拉住,说道:“我说老夫子,你可是理学宗师级人物,可不能做事亏心,怎么着,这就开始抢门生了?” “这话说的,怎么叫抢?文宾拉他到书院,不就是要加入我书院吗?凡我书院诸生,都是本夫子的门生,你们说是不是?”陈慕沙目光扫过那些书院学子。 “是。”这些人倒是齐声唱喏。 “且慢。”练达宁看着况且,问道:“你怎么还不是秀才?” “以前家父一直觉得学生文章学识不够火候,所以一直没让学生应试。”况且不敢说谎话。 “难怪。今年秋天的考试本府要亲自担任主考官,到时候你要是不进场,我可让衙役上门拘拿,等你考过秀才后,自然就是本府的门生了。” “此乃学生的荣幸。”况且被这阵仗有些吓着,如此下去何以收场。可别闹大了,自己的底细被戳穿,可就闯大祸了。 “这……”周鼎成呆住了,这两人都真有门道将况且收入门下,而且这种师生关系是一辈子不可改变的。 那时候的学生都有两种老师,一种是教授自己学识的,主要是塾师,因为一般经过秀才考试后,就不必上学了,每年自己学习,如果幸运的话,可以到书院进修,当然,国家有两京国子监,也招收秀才学习,只是能进入国子监的少之又少。 进入国子监的学生叫监生,这本身就是一种功名,比秀才高一等,另外还有一些考试,如果通过,也可以成为监生,甚至有钱的还可已向官府缴纳一定数目的银子,买到这种功名。 还有一种就是贡生,贡生的意思跟监生相同,原本是“贡入国子监”的意思,就是各省选拔一定数量的优秀生员进入国家级书院国子监继续深造,只不过后来也跟监生一样,变得名不符实,每年年节庆典,或者国家有什么喜事,比如边疆打了胜仗,皇上生了太子,甚至太子大婚等等,就可以在各省举行一些考试,通过的就叫“贡生”。 学生通过各种考试时,有两种考官,一种是主考官,他将是所有取得功名考生的老师,也就是座师,还有一种是分管阅卷的考官,因为有时考生太多,一个主考官看不过来这么多卷子,就邀请一些有名文人或者官员担任考官,谁看到好的卷子,就标上自己的名字交给主考官,卷子如果通过,这位考官就成了这位学生的老师,这种叫房师。 一般秀才考试一名官员足够,一般是知县主考,知府如果愿意,也可以担任主考,还有就是朝廷派遣各省的提学御史会巡视各地,主持考试。所以学生会成为谁的门生也不一定。 这种师生关系在明清两代是最重要的关系,仅次于君臣父子,终生不可改变。成为谁的门生就要终身效忠,而老师也会待门生如子,全力为他打通官场道路。 练达宁点明自己要亲自主持秋季的秀才考试,而且要求况且必须到场,等于是点明要收它做门生了。 至于陈慕沙则更为简单,只要脚一踏入金乡书院的大门,自然而然就成为他的门生,除非况且不想成为书院学生。 周鼎成郁闷了,这才明白为何有人热衷于讲学热衷于办书院,更明白为何大家都愿意做官,真是好处多多。相比之下,他这个中书全无优势可言。 但是,这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下手。周鼎成咬了咬牙,站起身来。 第九章 收门生各藏心机 “两位这是何必?你们都是江南有德望有地位的人,我这位兄弟能得你们收为门生,这当然好,不过,来这里之前,我和他已经约好做兄弟了,而且是不分你我的兄弟,是吧?”周鼎成紧拉着况且的手,一脸诡笑。 “这……”况且明知原本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现在周鼎成居然当真了,要跟他做不分彼此的兄弟。 练达宁、陈慕沙两人一脸愕然,暗道这家伙也太狠了吧,为了字画居然要跟个孩子做兄弟,真是豁出去了。 “前辈如果不嫌弃,咱们结个忘年交就是,至于兄弟实在不敢当。” “什么敢不敢的,就这么定了?你嫌弃我不成。”周鼎成有些手忙脚乱,他实在是被陈、练二位逼得无路可走了。 “这个……不禀过家父,实在不敢擅自决定的。”况且咬牙挺着,他可不希望跟这种疯癫的人多来往,还要成为什么兄弟。 “就是,况神医那种家教出来的孩子,哪能随便在外面认兄弟。”陈慕沙淡然道。 “周兄,这又何必,你是书院的常客,况且这孩子以后就是书院的学生,不用说,将来也是本府的弟子,咱们都是世交,你以后想和这孩子切磋书画,随时可以,犯不上这般赖皮,倒让后辈见笑了。”练达宁雍然自若的说。 “算你们狠。”周鼎成无计可施,只好对况且说道:“兄弟,我说的字画都是整幅的,可不许给我打埋伏,不然我真疯给你看。见笑?他们谁敢。北京城还没有敢笑话我的哪。” 况且答应了,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那些文人学子都看傻了。 素日里,陈老夫子那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定力非凡,今天偏生第一个抢起门生来。练知府学识文章也是当代大家,对书院学生虽然也亲切,却甚少许可,今天却是下手抢得有些难看。 至于周鼎成,大家倒是不奇怪,这人是十足的疯子,据说有一次在皇宫里誊写诏书,看上皇上用的砚台了,居然舍命偷了出来,后来死活不认。疯癫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可是况且有什么好?今天他显露的都是字画上的功夫,可无人看出其奥妙来,那幅荷花图根本只是一朵孤零零的荷花,他们看不出有什么神妙的画法,至于书法,他们要是敢在考场上用那种笔法,落选自不待言,恐怕要被老师家长打屁股了,然则为何连陈老夫子都如此青睐? 大家都望着练达宁,希望他能给出解释,至于陈老夫子,他老人家如果不想说话,就是皇上也别想让他开口。 练达宁看着诸生疑问的目光,却转过头去,不是不想解答,而是他也还没琢磨透那些笔法的底蕴,只是觉得这代表了一种新的方向。 练达宁转而向陈老夫子发去疑问的目光。陈老夫子举起双手做爪子状,同时张大了口,并不出声。 练达宁呵呵一笑,点头道:“这事还得去问唐伯虎,可是人家不愿意进你家书院啊。” “兄弟,我先前一直听说你擅长的是钟王小楷,没想到你对北魏书法也研究得如此深入。”周文宾满脸问号对着况且说。 “我哪里有什么研究,就是当年随家父去过龙门石窟,看到一个碑刻,被吸引住了,就拓下来,没事时就临摹,根本还没入门哪。”况且苦笑道。 “嗯,笔法上是还稚嫩些,那是限于你的年岁,没办法,功力火候不是天才能代替的,非得临池功夫到了才行。”陈慕沙说道。 “咦,老夫子,你不是瞧不起这些雕虫小技吗?怎么还知道这些。”周鼎成诧异了,他还真不知道陈慕沙喜欢书法,至少从未见他练过,更未听他谈论过。 陈慕沙恍若未闻,根本不予作答,气的周鼎成胡子上下动着,却真不敢撒泼。 “老夫子渊深似海,已入道境,哪里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所可窥探。”练达宁笑着排解道。其实也是暗将一军。 “这是练知府的夫子自道吗?”陈慕沙反将一军。 平日里,这三人交情都很好,和睦雍容,今天却头一遭出现了冲突,却是因为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孩子况且。 众人都是满腹疑窦,却又不敢发问,这三人之间不是他们任何人敢于涉足其中的,可是抢夺况且做门生有何意义? 最好猜的是周鼎成,他是书画痴,所求不过是要把况且那种奇怪的画法笔法弄明白,手段虽然不高明,却可以理解。陈、练二人的心思就不是他们所能测度得了的。 陈慕沙看中况且并不在他的书画技能上,他的确瞧不起这些雕虫小技,但况且那种独特的观点和见地却让他惊奇。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为什么能从前人数百年代代因袭的老路上别开生面,那可是流派宗师才有的旷世奇才。 比如说朱熹、王阳明,起码是陈白沙这样的人。这种人几代人数百年才能出现一个,所谓凤毛麟角也。 或许没有人能够看出陈慕沙的心思,他要收况且做弟子,为的是将来让他重振自己这一派理学,与阳明心学分庭抗礼,甚至凌驾其上。练达宁属于阳明学派,自然是他的对手而非同道。 练达宁的想法比他的要浅一些,就是要收一个好门生。犹如酷嗜古玩的收藏家发现了秦砖汉瓦,那是倾家荡产也是要买下的。 对他而言,一个神童,无异于就是无价的古玩。另外,古人做官都喜欢收门生,这和蔡京童贯等人招收义子干儿是一个道理,门生弟子既是自己的爪牙,也是自己的臂膀,而且不用担心他们的忠诚。 门生一旦背叛座师,不管是何缘由,都会被士林所不耻,终生尽毁。没人敢冒这种风险。 他以知府之尊,主持金乡书院的讲坛,就是要找机会把其中的人才尽数纳入麾下。 风波平息,大家重新入座,继续饮酒,只是为首三人都心存芥蒂,无人再谈论况且的书画了。 陈慕沙继续如面壁般沉静,周鼎成则谈些朝堂上的趣闻,练达宁则挥洒自如地谈论士林的风流雅事。 “况兄老弟,恭喜,你今天可算是一夜间名闻苏州了,名传天下也是指日可待。”周文宾在况且耳边小声说道。 周文宾倒是没有嫉妒心,当初他出道也曾造成不小的轰动,虽然没有况且这般火暴,却也是一夜成名。 “兄长是过来之人,当明白个中滋味。”况且苦笑道。 他是真心话,适才见到那三人的交锋,竟有刀光剑影的惊心动魄感,让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个猎物,被三人追逐。 秦失其鹿,我可是人,不是什么鹿啊。他心里反抗道。 酒又过三巡,陈慕沙兀自起身说了句:“夜深了,散了,散了。”说罢,也不管众人,径自走出去。 众人站起,目送陈慕沙出去。 片刻,周鼎成却说道:“继续,谁也别想走。” 又过一巡,练达宁说明早还有案子要审,说句告辞,也起身走了,大家又是起身恭送。 这次周鼎成没发话,却也无人敢走。 “兄弟,你还小,熬不得夜,先回去吧,让文宾送你。”周鼎成看着况且,语气诚恳。 况且如闻大赦,急忙起身向众人作揖告别。 走出去后,外边已有周文宾的家人备好轿子在等着,周文宾挽着况且的手臂一起进了轿子,说句:“况府。”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况且觉得气闷,掀开轿帘,观赏夏夜的街道、房屋。 古时都实行宵禁,只有春节、上元这些节日里,朝廷才会特地下诏金吾不禁,也就是暂时取消宵禁,允许臣民一夜狂欢。 路上遇到巡夜的,有两拨见是周府的灯笼和轿子,放行不误。第三拨却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巡捕头子约莫三十出头,显然比周文宾、况且他们老练许多。此人的开场白蛮有意思:诸位公子夜游,定非等闲之辈,可是,苏州府的规定你们不清楚吗? 周文宾大大咧咧说道:“都什么规定,你说来听听。” 巡捕头子也不客气,说道:“亥时出行,当由府衙特许方可通行,无通行令者,本巡有权羁押拘役,这可是大明戒律。” 况且正欲开口,被周文宾挡住了。周文宾嘿嘿一笑,说道:“我这就跟你走,我们一道去见知府练大人岂不更好?” 况且还是忍不住了,轻声说道:“文宾,我看还是给他二两银子算了。” 周文宾哈哈笑道:“此言差矣,好戏还在后头。” 况且对那巡捕头子说:“你可知,今晚我们是和苏州知府练大人在一起聚会的。” 巡捕头子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说道:“诸位可是刚从得月楼出来?” “正是!”周文宾大叫一声,吓得几个小巡捕哆嗦了一下。 “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鄙人有眼不识泰山。”巡捕头子肚子里还有点墨水,赶紧上来跟周文宾打躬作揖。 又道:“今日晚间,练大人还真是特别交代小人的,若夜巡遇到一位姓况的公子,一定要保驾护航!不得骚扰!” 周文宾说:“正好呀,我们也不回去了,这就跟你走,去见见你们的练大人,要不要给我们戴上枷锁?” 巡捕头子连声诺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周文宾又说:“既不去见练大人,又不放行,你这是想干嘛!” 第十章 知府大人来访 况且劝导了半天,周文宾才放过那几个巡捕。轿子先行送况且回府。 回到家,府上灯已经熄了,只有况钟的屋子里还有烛光闪耀,况且忐忑不安地走进去,准备挨一顿训斥。 况钟却只是温厚地看着他,儿子没有吃醉,衣冠整洁,也就放了心。 况且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把张猛龙碑的事略去,因为况钟并未去过龙门石窟,况且也从未在明朝见过什么碑刻。 他虚拟的这一切,将来如何在父亲面前圆过去,还得好好想想。 三人争相抢着收况且做门生,况钟似乎并不意外。 他苦笑道:“我一直不让你应秀才考试,就是不想让你过早涉足士林这名利场,不过你已经十五岁了,再想韬晦也不可能,这是早晚必经的事。” “对了,爹,中书是什么官职?”况且问道。他对朝廷典章制度还真是不了解。 “哦,其实不算什么正经官职,就是相当于唐朝的书画博士,也就是皇宫里的供奉。 本朝的中书属于礼部,实际上却由内廷掌管,他们主要是誊写皇上的诏书,还有一些官员的奏章。若按品阶,根本不入流。”况钟解释道。 “那这个周鼎成怎么大家都怕他?还有周家财雄势大,为何巴结他认作本家?”况且脑子里顿时画了无数问号。 “中书虽然不入流,却可以出入内廷,游走六部,宫内宫外都熟悉,若论人脉资源,比一般的外省官可要多许多。尤其是他们交结不少内厅握有实权的太监,所以外庭大臣对这些人也都是避让三分。” “阉党?”况且觉得有些恶心了,没想到周鼎成是这类人物。 “这倒不是,只有太监把持国政,祸乱殃民,才有阉党的称号,太监也不都是坏人,文官也不都是忠荩臣工。” “哦,原来是这样。”况且觉得又长见识了。 “历来文人处世都讲究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所以你要注意了,周鼎成这种人千万得罪不得,他不过是吏员,身份低微,所以根本不怕什么,没有名声地位的顾忌,若是跟人有了冲突,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 “不像陈慕沙、练知府,他们是否君子且不论,但他们都有名声地位,做事就要先考虑这些,所以只能明来明往,不能暗箭伤人,也不能使用什么鬼蜮伎俩。当然,他们也最好不要得罪。” “嗯,孩子只是怕将来陈、练二位若是有了冲突,就不知何以自处了。只是一种预感而已。”况且有些忧虑地说。 况钟心头一震,看着况且,这才觉得朝夕相处的儿子竟有不为他所知的一面,为人处事方面已经成熟太多。 况且看到他的脸色,就有不妙的感觉,自己真是喝多了?今天怎么连连出错。 “你能这样想当然最好,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既能预先想到这儿,也就不必怕将来。你真是长大了,我终日忙碌,竟没察觉到。”况钟欣慰地笑了,他当然不会怀疑自己儿子的躯体里还有一个现代人。 “我只是初次见到士林的纷争,有所触动,也就有些想法。” “改日爹帮你引荐一人,或许他可以帮助你解疑答难。” “爹说的这人我可认识?” “此人叫文征明,你不认识。” 况且心中一阵狂喜,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会认识文征明的。 “爹说的文征明是不是和唐伯虎齐名的大书家?”况且装作无知的样子。 况钟点点头,说道:“不早了,你去睡吧,明早还要正常起床。” 等况且出去后,他确实浮想联翩,看来儿子的确是长大成人了,有些事是不是该让他知道了?他想了一个时辰,还是觉得太早,放弃了这想法,熄灯上床睡了。 况且回到自己屋子,上床后原想理清思路,孰料头一沾枕头,就酣然睡去,醒来时已经是翌日卯时了。 上午,练达宁便纡尊降贵,一顶轿子,一身便服来况府拜访。 他是专程来找况钟,为的就是况且必须参加秋季考试,不得规避。 况钟已经知道此事根由,满口答应。其实有练达宁这样的座师,是文人求之不得的事,还有何规避可言。 练达宁又找来况且,温言抚慰几句,就要查看他的窗课,也就是他平日里写的文章诗词读史笔记这类。之所以称作窗课,是因为古人喜欢在窗户下面读书,是要借助日光,课即功课作业。 况且把以前写的一些文章诗词、临摹的书法等都拿来,练达宁浏览一遍后,果然是神童才具,只是没有昨日的惊艳,倒也不以为异。 “犬子愚钝,竟得老公祖缪爱有加,实是草民之幸。”况钟深鞠一躬致谢。 “况兄不必如此,”练达宁还礼笑道,“你虽然只是行医,在士林也是录有名字的,久闻高才,只是一向公事繁冗,疏于问候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之乎哉也一通,都是场面应酬话。练达宁之意只在况且身上,至于况钟是否是神医,文才如何,他并不在意。 古时的官员虽然没能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却和文人打成一片,不只因为在这些未及第的文人身上,有他们昔日的影子,而且其中有才具的文人都是潜力股,投资回报率往往高得难以想象。 比如说王阳明,如果没有那一群忠实的弟子传人,他的学说也就及身而止,哪有后来的阳明弟子遍天下,更没有后来的东林党、明社这些可以直接左右朝廷的党派。王阳明也就不会被抬进圣庙,配祀至圣先师孔子了。 用鲁迅的话,就是跟着圣人吃冷猪肉。这在古时历朝历代,都是一个文人可以得到的最高荣誉:超凡入圣。 况钟也很满意,练达宁不但是堂堂知府,更是江南一代士林宗师,将来入主礼部,主盟文坛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儿子有这样一个座师,前程如何且不论,至少已经有了一顶可靠的保护伞。 练达宁是忙人,说过要紧话后,便起身告辞,父子两人恭送至大门外。已经走到轿子边的练达宁,并未马上上轿,而是转过身来,看着况钟父子。 况且心里一咕噜,知道练大人还有话要说,给父亲递了个眼神,父亲微微颔首。况且赶紧几步上去,到了练大人身边。 练达宁笑了笑说,“我还忘了件事情,过一阵,我带你去见一个高人。” “有劳大人。”况且作了一揖。 “你不想知道是谁吗?”练达宁觉得这个孩子还真是沉稳。 “大人眼里的高人,一定是错不了的。”况且答道。 “此人叫文征明,你听说过吧。最近本府邀请他帮一位辞官的御史在做一个园林设计,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届时,一起会会。”练达宁面露喜色。说完转身上了轿子。 唉,又是文征明!况且愣怔了一下,回到父亲身边。 父亲问道,“方才练大人跟你说什么了,我看他很高兴的样子。” 况且淡淡道,“说是要带我见一个什么高人……” 看着起轿走远,况钟满心喜悦,况且却是喜忧参半,只怕是从此进入多事之秋了。 第十一章 利益最大化 知府登门拜访一个学童闻所未闻,不胫而走,一时间半个苏州城都传遍了:原来况神医的公子是位神童,一直藏在家中不为人所知。 现今知府大人都亲自去拜访了,收他为门生,前途不可限量。 商人的目光永远是最准的,下手也最快。周家得知消息后捷足先登,送来重礼,说两家公子素来交好,愿意为两家孩子订交,同时两家最好也能结为世交。 对于两家孩子订交,况钟并不反对,这本来就是事实,而且他很喜欢周文杰,温良敦厚,倒不像是富商巨贾家的孩子。 至于周文宾,况钟倒不是很喜欢,有才是一方面,锋芒毕露早晚要栽跟头,这样的人他看得多了。 两家结为世交的事,来人说得很婉转,他也婉转推辞了,只说自己清寒人家,不敢高攀。 周家也知道文人虽然离不了钱,表面上总要保持清高,对商人难免会有些排斥,所谓君子远庖厨吧。 周家并不着急,只要第一步达到了也就满意了,至于世交的事,可以让周文宾他们这一代来完成。 周文杰是跟着家人来的,只是向况钟行礼问好过后,就一头钻进况且的屋子里,再不出来。 “昨晚是怎么回事?你老实跟我说,咱们认识三年多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敢情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昨晚周文宾回去后,把他硬从床上拉起来,问他关于况且的事,结果这些他全然不知,自然感觉自己好像受骗上当了。 周父亲弄清情况后,双眼放光,决定先下手为强,锁定况且这个潜力股,不为别的,只是为两个儿子将来有个好帮手。 周父并非一时兴起,小儿子周文杰跟况且本来就是好友,顺水推舟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可惜,他还是落后练达宁一步。 “哎,你气势汹汹的上门来,是不是找打啊?”况且可不怕他,比拳头,他能打倒两个周文杰。 “你啥时候会画荷花了?从没见过你画啊。还有你几时去的龙门石窟,我从没见你临摹过北魏的什么造像碑刻的。 我那个本家叔叔回去都要疯了,拿着你的一张字、一幅画到现在还没睡哪,眼睛全盯在那上面了。还骂我们哥俩没出息,你说我们冤不冤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况且哭笑不得。 “对了,叔叔还让我给你捎话,要用三幅画换你一幅,五张字换你的什么猛龙过江。” “是张猛龙碑,什么过江不过江的。” “你可要发财了,叔叔的字画可是有定价的,是皇宫内定的,小幅一张纹银百两,中幅的二百两,巨幅的一千两。 还有他的手书是按字论价的,小字纹银五两一个字,大字十两,你算算这一下能进多少银子吧。 我替你想好了,你就要求用小幅的换中幅的,字嘛,一个顶一个也就够了。” “嗯,这才够交情,回头我给你分红。” 两个孩子开始研究起写什么、画什么,最终能换得多少银子,怎么分红的事了。 “你先把字画弄好,等我回去替你讲妥价码,再跟我叔叔交换。”周文杰高兴得脸色红彤彤的。 “嗯。”况且点头答应。暗道真不愧是商人子弟,这么小就知道如何利益最大化了。 “你说我的字也不比你差多少,怎么就没人买呢?”话题一转,周文杰愤愤不平道。 “你家银子都堆成山了,你还稀罕银子啊。” “这跟银子没关系,先说明,我家也没那么多银子。你要知道一个人的字画值多少钱,这不仅是个价码,还代表这个人的地位和身份。”周文杰解释道。 嗯,这商人本性还真是遗传不少,凡事都知道从经济学的角度看问题。况且心想。相比之下,他还真是书生本色,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多。 “好了,让我看看你的猛龙过江究竟是什么字体,惹出这么多事来。”周文杰说着,把况且拉到桌前,逼着他写给自己看。 “写就写呗,反正也得给你叔叔写一幅。” 况且坐在桌前,想了半天还没有动笔。 “怎么,写字还需要酝酿构思吗?”周文杰不解道。 “当然也得构思,要不怎么能说是创作呢。” “你甭那么讲究,只要把字写出来,字数足,就可以了。”周文杰催促着。 况且的确是在构思,他要把自己笔法中明显属于现代风味的东西剔除,然后再尽量写得带有莽荒气息,却又不是清末大家何绍基那种过于老辣、洗练的笔法。 至于碑刻全文和字形,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毕竟临摹数年,相当娴熟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去,脑子里却冥想着大漠荒沙、野草孤崖,这是在寻求一种画画时的意境,也就是说,他再书法中渗入一些画法。 用了近一个时辰,他才把碑刻全文写完,然后掷笔在桌,大呼累死。 周文杰也看得呆住了,喃喃道: “老实说,这字有多好我委实看不出,也不喜欢,不过,真的有一股气息在纸上,让我想起……嗯,对,那首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对,就是这股气息。” “你虽然不懂字,感觉还是够敏锐的,那正是我要表达的。”况且开心笑了。 忽然,门开了,况毓快步走进来,叫道:“文杰哥,你怎么十多天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忘了。” “哪里敢忘了你们,我这不是来了吗?前些天被我老子逼着在家里背书了。”周文杰急忙笑脸回答。 他是常客,人又不大,况毓也就不用避什么男女之嫌,他们经常三人在一起读书聊天,也算是三人行。 况且急忙要把写好的字收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况毓娇小的手已经按在上面。 “你急什么,给我看看,这是什么啊。” “写的字啊。”况且说。 “字有这么写的吗?我怎么看像画画啊,这是字画,字里带有画意?” 况且服气了,自己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老的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这小的也都是人小鬼大,哪个都不好糊弄,看来以后不倍加小心真不行了。 “这个归我了,”况毓二话不说,就开始卷起来。 “哎,妹妹,这个是给文杰一个叔叔写的,以后我再给你写就是。”况且急忙拦阻。 “哦,那就给你吧,我以为你写着玩,随后就丢了呢。我来不是要你写字,而是要你给我画幅牡丹图,我要练刺绣。” “我说妹子,你自己画的就很好了,干嘛让他画。”周文杰说。 “我兰花画的比我哥好,牡丹就不行了。”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周文杰有些暧昧地说。 “你闭嘴好不好。”况且伸手捂住他嘴。 “怎么了,你瞒得我好苦不说,连小妹也要瞒不成。”周文杰挣扎着说。 “瞒我什么?你们两个做什么勾当了?” “你哥其实荷花画得最好。”周文杰用力拨开况且的手掌,大声说了出来。然后有一种泄漏天机的快感。 “荷花?他从没画过荷花啊,你骗我,骗我是小狗。”况毓用小手比划着小狗模样笑他。 “真的,咱们一起来看他画荷花好不好。我说况且,你做人别太阴损好不好,小妹跟你一起从小长大的,我跟你一起读书也有三年了,居然谁也不知道你会画荷花,还画的那么好,你还暗地里修炼了多少秘密武器?老实交代吧。” 况且无力说道:“我真的以前没画过,就是昨天瞎画了一朵,谁知就被你那个疯癫叔叔看上了。” “骗鬼去吧,也就我们两个好哄。这话你自己相信?” 况且自己当然不相信,西洋油画、魏碑他练得太多了,哪一样拿出来都能震惊当世,可是却也离露出真相不远了。 “那就画吧,我看看。”况毓好奇地说。 “真的不行了,你们两个饶了我吧,刚才写字已经耗尽心力了,要画也得明天。” 周文杰见他确实有些疲态,虽不解写幅字怎么如此耗心血,却也不忍逼他了,笑道: “明天后天都行,只是一定要让我看着你画,还有小妹。再不许有事瞒着我们了。” 随后,周文杰便对况毓讲述了他听到的昨天的事,况且两次惊才绝艳的表演,不但把他本家叔叔震呆了,连陈老夫子跟练知府都沉不住气了,三个人在酒桌上就抢起门生来,险些大打出手。 “这可是你瞎编啊,大打出手,这事你那位叔叔或许干得出来,陈老夫子跟练大人是绝对不会的。”况且纠正道。 “我讲的也不离谱吧。” “添油加醋、大事渲染,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还敢说不离谱。” “那也不怨我,我是听来的,一个字都不会错。”周文杰把添油加醋的罪责推到他哥哥身上了。 “哥,他说的是真的?别说他们,我也没见过你画荷花,还写什么猛龙过江。”况毓听得嘴都合不上了。 “你信他的。”况且哼了一声,“不是猛龙过江,是张猛龙碑。你忘了?咱们早年路过一个地方,看到一个碑刻,我觉得好,就拓下来,练了一阵也就放弃了。” “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况毓毕竟好骗,只是有些半信半疑。 “那时你还小,不记得很正常。”况且坦然自若地说。 况毓对哥哥自是信赖不疑,此事也就过去了。 “对了,前些日子听说你们府上要和苏州云家结亲,是给你说亲吧。”况且急忙转移话题。 “哪里是给我说亲,是给我哥。” “哦,还听说云家小姐也是美貌才女,配你哥倒是正好。你们两家还是同行。可是不是说同行是冤家吗?” “算不上同行的,你不知道。”周文杰解释道,“我家只是采买,云家是织布纺纱。” “这样一来,皇家的银子不都让你们两家赚去了?” “哪里,皇家的银子虽然好赚,也不可能落在一家,我们家只是负责采买布料,还有专门采买瓷器的,有专门替宫里娘娘们采购脂粉的,还有专门采买金银首饰珠宝的,多了,甚至还有一家是专门替宫里采买马桶的。”讲到本行,周文杰自是滔滔不绝。 他哥俩并不参与家族买卖,可这些事却是听得多了,自然耳熟能详。 “马桶还要专门有一家负责采买?”况毓有些不信。 “这有什么奇怪的,宫里上下几万人呢,马桶得需要多少?再者说,等级又太多,马桶也得分出各种级别的,这里的事多着呢,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况且兄妹两人也是瞠目不已。皇宫实际上只是皇上一家,却几乎赶上一个国家了。 况且对皇宫秘闻并无兴趣,主要是要岔开周文杰的话题,引开后也就不再问了,倒是况毓对宫里娘娘的生活很是好奇,拉着周文杰问东问西,周文杰只好耐着性子,尽自己所知,一一回答,逗得况毓不时大笑。 三人正说笑着,刘妈却走进来,有些慌张地说:“少爷,前面来了一位什么老夫子,老爷让你赶紧过去,还有文杰少爷也一起去。” “老夫子?” 况且有些头疼了,可别都赶在这一天啊。 第十二章 沉重的衣钵 周文杰却道:“况且,我还是回避一下吧,老夫子太严苛,万一问我两句,我也答不上来啊。” 况且道:“那也好,你就在屋里待着,陪我妹妹说说话吧。” 来人果然是陈慕沙,随行的还有两个中年弟子,也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此时站在老师后面,依然如小学生。 陈慕沙和况钟对坐着,正闲聊着什么,见况且进来,就不说了。 况且拜见长辈后,退到父亲身边,恭谨站立。 “老夫今日就是想来看看而已,你们别拘束。”今日的陈慕沙倒是慈眉善目,蔼然若慈善长者,卸下平日那种尊严状。 “陈老夫子这是何必,您可是一派宗师,江南理学巨匠,若想唤小儿前去教习,随便让个学生来传就是,哪里敢当您亲自来一趟。”况钟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陈慕沙在儒林的地位还是比练达宁要高一些,无论陈白沙一派怎样式微,毕竟是一派宗师,在民间根深蒂固,就连朝廷也礼让三分。 “老夫只是想活动活动,顺便来看看。另外久闻况神医于养生医道极有见地,也是想讨教一番。”陈慕沙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可不敢当了,贵派调心养性的功夫可是天下折桂,老夫子若不吝惜,况某倒是真想讨教。” “你就不必向我讨教了,我将来也是要传给他的。”说着,陈慕沙一指况且,“以后或许就是你们况家的家学了。”说着,他挥挥手。 他身后一个弟子走过来,把一个包裹递给况且,笑道:“小师弟,这是恩师特地给你准备的。” 况且不知如何作答,更不敢随便接过来。 况钟笑道:“老夫子好意赏赐,你就收下吧。” “一些笔墨而已,算不上赏赐,这孩子精于书画,我就把自己用不着的物件充当见面礼了,勿嫌礼薄。” 况且道谢后弯腰接下,陈慕沙便起身告辞,和练达宁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较练达宁似乎更为随便,实则却是更为矜持,时刻不失宗师身份。 送走客人后,况钟打开包裹,果然都是些平常物,五枝紫毫毛笔,五枝狼毫笔,一块式样古朴的砚台,还有一块古墨,看上去不是宋朝的,也一定是元初的。 周文杰从里屋出来,帮着况且检视。若论东西,或许价值并不昂贵,然而出自陈慕沙之手,一定是稀有之物。 “除了毛笔,好像都是古物。”周文杰道。各式文房物件,周家里也有一些收藏,因此他能看出个大概。 况钟满腹狐疑,不知道老夫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当他拿起那个砚台端详时,心头蓦然狂震:这砚台居然是陈白沙生前使用的。这位老夫子真是下血本了。 包裹的底部是一本纸张略微发黄的本子,打开一看,原来是陈慕沙手抄的陈白沙语录。 “看来老夫子不但要收你做门生,还要传衣钵给你。”况钟沉吟着说,心头真有些沉甸甸的。 他希望儿子能出人头地,能有像练达宁、陈慕沙这样的保护伞,然而却也担心名气过大后,会不会让自己底牌尽泄,那可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了。 “不会吧,我还不是他老人家的学生哪。”况且摇头不信。 “昨天还不是,今天老夫子亲自来了,就是正式收你为门生了。”周文杰不无嫉妒地说。 况且并未在意,说道:“那有什么,书院上百的学生,不都是老夫子弟子嘛。” “这当然不一样,老夫子的弟子门生可是分两种的,一种就是书院学生,只是名义上是他的门生,其实只是一般学生,只有真正人他门墙的,才算是他的门生,告诉你吧,老夫子真正的门生就是他身后那两位,再有可能就是你了。” “怎么,难道你哥文宾都不是?”况且倒是惊讶了。 周文杰说:“我哥在老夫子门下也有两三年了,何曾得到过一个物件?到不是东西价值多少,关键是在老夫子心中有没有位置。” 听着两个孩子对话,况钟心里满怀喜悦,孩子们一天天真的长大了。 “这也太复杂了吧。”况且还是不敢相信,眼睛望向父亲,意示求证。况钟点点头。 周文杰继续说道:“表面上都一样,实际上差距大了。比如说书院学生,既是老夫子的学生,也是练知府的学生。可这种学生和门生完全不是一回事。比如说练知府,如果他亲自主持秋季考试,录取了你,那就不一样了。” “文杰,这方面你怎么研究的这么深?”况且对周文杰倒是刮目相看了。 “不用研究,我哥他们在酒桌上整天就谈论这个了,听得都能背下来。你以为他们那些人天天在一起研究文章词赋啊。”周文杰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况且似乎明白了,要在士林或者官场上混,才能学识只是一方面,人脉关系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些老师门生关系则是重中之重。 “文杰,你今天留下吃饭吧,晚上你家人会来接你。”况钟对周文杰说到,周文杰是家里常客,况家从不拿周文杰当外人。 “好啊,我要吃刘妈做的梅干菜蒸肉。”周文杰嘻嘻笑道。 “你天天吃不腻啊。”况且皱眉看着他。 “其实我只是喜欢蒸肉里的梅干菜,还是你家的做得好吃!” “嗯,在美食这方面你可比你哥强多了。” “有一项比他强的就行。”周文杰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在学识方面,这辈子恐怕无法跟哥哥比肩了。 况钟不理会他们哥俩斗嘴,对况且道:“老夫子送的东西你且小心收藏好,尤其那方砚台不要用,只是收藏吧,那幅手卷倒是要仔细琢磨一番,下次见面说不定会考你。” 说完,就让两人捧着东西回况且屋里去了。 况钟随后吩咐家人,大门紧闭,今日不接诊,如有急重症上门求医的,他可以出诊。 此外任谁上门拜访,一律推掉,只需说没空,不必向里传。 况且昨晚的预感他现在也有了,而且更为强烈。 况且此时倒是轻松了许多,尽管家里一连串的来客人,却未产生是非。 周文杰仔细端详那方砚台,却没发现什么,嘀咕道:“这砚台有甚古怪的?” “可能是古董吧。”况且正浏览手卷,里面都是陈白沙理学的主要理论观点,还有一桩桩公案,颇像禅宗里的传灯录。 “不会吧,这是理学语录啊。老夫子收你做门生,难道要传你这些。”周文杰没看出砚台的名堂,就凑过来看手卷,倒是一下子看明白了。 “有可能。”况且也有些头疼了。他最怕读的就是朱子语类、阳明心学语录这些,陈白沙语录显然跟那些差不多。 “真同情你,多给自己准备些头疼药吧,好在你家开药房,自己抓药即可材。” “你幸灾乐祸啊。”况且恨得牙直发痒。 “这就是出风头的代价,好好享受吧。” 况且没心思跟他斗嘴,不管怎么不情愿,还是得硬着头皮看下去,几页过后,他就适应了,不是去记住这些文字的记忆,而是用照相式记忆,来把整篇整篇的文字刻印在脑子里,这方面他很拿手。 “哎,我说况且,要是真学到像老夫子那样天天半死不活的,我看这门生还是别做的好。”周文杰转而又真心同情他了。 “老夫子只是特例,王守仁也是理学大宗师,你看人家,做官学问两不误,还能带兵平叛,被封为建新伯。本朝文人建功立业,他可是第一人。” “那是,他整天带着一堆学生,一边讲究理学上的学问,一边游山玩水,顺带着还把深山里的山贼剿灭了。可王守仁只有一个,不会再出了。你想当第二个?” “我可没这份野心,只是认为,学理学也未必就一定整天和尚面壁,那也太无趣啦。” “那就好,我只是不想你以后变成那样,想跟你说话都没法讲了。”周文杰重新露出笑脸。 静了片刻,周文杰又说到:“况且,你那天说的王守仁平叛的故事是不是没有讲完?” 况且想了想说道:“讲完了,宁王脑袋都砍了,还有什么故事可讲。” “王守仁平叛固然神妙无方,可我最喜欢你讲的,武宗皇上跟王守仁捉迷藏的事,真是好笑极了,那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是跟你讲史书,不是讲评书。” 于是,况且接着讲起了那段历史。 武德年间,分封南昌的宁王造反,天时地利都不错,可惜没得到这个人和,宁王准备数十年,一切就绪,稳拟一举义旗,天下风靡,至少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可得。 孰料恰好赶上王守仁巡抚赣西,当时事出不测,人人恐慌,江南还真有落到宁王手里的危险,王守仁只调集一些战斗力很低的府兵,人数、士气都居劣势,他却如陈平一般,七出奇策,弄得宁王晕头转向,然后突袭南昌,一举生俘宁王。此时距宁王造反始一月有余。 武宗在京师闻报后却是大喜,终于有一显身手的机会了。他倒是不慌不忙,按他老人家的惯例,先是给自己降格处理,封自己为总兵官,率领精锐边关官军出征。在半路上就接到王守仁已生俘宁王、平叛成功的消息。 按说他就该返回京师,或者中途停下,等待王守仁献俘。然而武宗皇上实在是另类了。 他接到捷报后,不喜反怒,敕令王守仁把宁王放了,他要在鄱阳湖跟宁王一决雌雄。就如当年太祖在鄱阳湖大战陈友谅一样。 王守仁当然不肯奉旨,他带着宁王东躲西藏,就是躲避朝廷使节,唯恐这些派来的疯子真把宁王放了。一旦放虎归山,天下真有可能易主。 要是两人一对一单挑,武宗还真有希望获胜,要说比较智谋,十个武宗也不是宁王的对手。 说白了,王守仁平叛成功是靠他的智谋无双。宁王是碰到对手了。不然的话,或许燕王朱棣进京师的故事又要重演了。 史书很厚道,把王守仁平叛的功绩比作再造大唐的郭子仪。相较之下,王守仁又比郭子仪高明许多。 周文杰听得入了神,嘴张得大大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第十三章 故事里的事情 见状,况且故意递给周文杰一块手绢,周文杰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投去询问的目光。 况且笑道:“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快流口水了。” “你又取笑我。”周文杰少年心性,就喜欢琢磨这种事,“不过,你说武宗跟宁王要是真的对阵,谁会赢?” “要是两人在校场上一对一单挑,武宗当然能赢。可是即便是武宗身旁的那些奸佞也不敢让武宗皇上这样做,要是传到宫里去,这些人回去后,太后非把他们脑袋砍下来。要是两人各领一只兵马,在鄱阳湖决战,宁王百战百胜。” 况且也讲得来劲儿了,历史里夹杂着自己的观点,一股脑倒了出来。 宁王造反不过一月间,江南各地的官员已经是逃的逃,降的降,半壁江山无主,就等着宁王接收了。 宁王若是能顺利攻下南京,江南就可传檄而定。可惜宁王被王守仁一连串假动作骗得一愣一愣,迟迟不敢进攻,结果被王守仁一战搞定。 宁王临刑时也是像项羽一样,仰天长叹:“此乃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毕竟王守仁是在不久前才巡抚赣西的,宁王忽视了这个文官,最后却发现他比所有的武将加起来还可怕。百密一疏,功亏一篑。 “你说王守仁那么厉害,武宗为何不让他当宰相,要是他当上宰相,本朝不就真是中兴了?” “武宗要是那样做就不是武宗了。他哪里还会想到王守仁的功劳,他是嫉妒王守仁,天天想的就是要不要砍下王守仁的脑袋。” “昏君!”周文杰少有的勃然大怒,拍案骂道。 “噤声。”况且忙嘘了一下,“先皇无论好坏,都不是我辈臣子能评说的,这话在外面千万别讲。” “这我知道,我就是对你才无话不说的。在外面我是对人只说三分话,三分里有两分还是兑了水的。”周文杰笑着说。 “掺假也不必掺到这地步吧。”况且大呼可怕,“你们糊弄皇上是不是也是这样。” “这个嘛,行业机密,不能对你说。总而言之,比这厉害多了。当然不是货假,而是价钱假。”周文杰摸着脑袋笑嘻嘻地说。 “这都是公开的秘密,天下皆知,有什么不可说的。”况且笑了。 周文杰神秘地说道:“公开的秘密,这才是笑话呢。跟你说吧,我们这些皇商,祖祖辈辈都有一条铁率,哪怕是生死仇敌,也不能用这里的秘密打击对手,不然就会成整个行业之敌。 “好吧,我不妨告诉实情,你千万别对外人说就是。我家在本地采购的一匹绸缎,价钱不过五两银子,转手卖给皇上就是一千两纹银。当然都是层层剥皮,我家挣多少跟这个无关,该多少是多少。” “这你也好意思当秘密讲,”况且笑了,“这倒让我想到先朝皇帝吃烧饼的故事。” “什么故事?快讲给我听。”一听故事两字,周文杰兴奋起来,缠着况且要听故事。 周家虽说以兴文,却也是要攻科举之路,所以对周文杰兄弟看管很严,只许他天天研究揣摩那些墨卷,什么经史子集都成了闲杂书。 就如后世的中学生不许读小说,看美剧一样。 况且整日里看的都是经史子集,里面自然有许多典故,有时就深入浅出的给周文杰讲一些,周文杰听得入迷,他经常来况且这里,就是来听故事的。 “是说穆宗皇上,他老人家由太子登基后,忽然有一天想到当太子时吃的一种烧饼,就让御食监的太监们打造。太监们奉旨后,回去研究了几天,才来禀报皇上,烧饼决定如何如何制作,算下来一枚烧饼纹银一两。 皇上气的大笑,告诉他们,他当太子说,府前有一家酒店卖的就是这种烧饼,五分银子一个。 然而太监们坚持说,宫里做不下来,因为宫里有宫里的制度,从模子打造、到食材采购都要最好的,少一千两纹银下不来。皇上索性甩手不干了,烧饼不吃了。” 周文杰听得大笑,拍手道:“这皇上也是,派个小太监出去买不就是了。” “别人说这话还可以,你说这话就奇怪了。宫里太监都是打成一片的,凡事都有利益,谁敢从中破坏,就像你们家采购布匹一样,难道皇上不知道差价?也没办法。 “要说你家还算厚道,毕竟一千两里有五两是实在的,那个烧饼却是一千两里只有五分是实在的。其余都被大小太监和外面一层层的人瓜分了。 “皇上其实是天底下最大的冤大头。” “这倒是。”周文杰也跟着笑了。转瞬又想了一下,说道:“你就有这点上知道我们这行业的秘密的?” “这有何难,举一反三罢了。” “举一反三,四字如山,哪儿那么容易反的。”周文杰苦笑起来。“别说举一反三了,我现在就是把这个一弄明白都觉得难。” “这也没什么难的,讲的就是一个读书要活学活用,触类旁通。 “我给你举个例子,苏东坡在他的应试策论,就是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中有这样一段话: “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者三,尧曰‘赦之’者三。就这么一段话,当时把主试的文坛盟主欧阳修都难住了。”况且说到,神态自若。 “欧阳修何许人啊,那可是读遍经史子集的大家,却想不起来这个典故出自那本书。不好意思明说,回家把藏书翻了个遍,还是找不出典故所在。过些日子,他才问苏东坡典故出自何处。 “东坡笑着说:‘以今度之,想当然耳。’欧阳修就此服气了,说当令此子出我一头地。” 周文杰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况且,显然没听明白。 况且继续说道:“东坡所言‘以今度之,想当然耳’,乃出自后汉的孔融。 “当年曹操讨伐袁绍,夺了袁绍长子的媳妇甄氏,赏给他的长子曹丕。 “孔融不忿,就对曹操说:‘想当年文王伐纣,把妲己赐周公。’ “曹操也是不明其意,知道孔融乃孔子嫡孙,学问大,不会出言无据,就回家查遍了所有典籍,无果。只得向孔融讨教,孔融却说:‘以今度之,想当然耳。’” 周文杰听得笑眯眯的,又入迷了。他最喜欢听的就是这类典故故事,而不是外面讲评书说的粗俗不堪、胡编乱造的故事。 “对了,那个甄氏后来是不是就是甄妃,曹植后来痴迷她,为她写了那篇著名的《洛神赋》?” “你看,你这不就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了吗?”况且手指一戳他的额头。 “这……”周文杰愣怔片刻,捂着嘴笑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吟哦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这一段乃是曹植着力描写甄妃的天人般的美丽,极文字之能事,却无丝毫不妥贴,也无丝毫冗赘,令人读之而神往、而陶醉。 这般美文读书人都不会放过,而且都会背的烂熟,就是睡梦里也不会背错一个字。 两人都是十五岁,情窦初开而慕少艾的朦胧时期,况且心理上虽然早已跨越这个阶段,但读《洛神赋》而不受感染的人绝对没有。 他不禁想起,艳绝一世的甄妃却是苦命,她身处曹丕兄弟的倾轧中而无法自处,最后抑郁而终,可谓红颜薄命。 两人正陶醉间,刘妈一声喊把他们唤回现实中,到开午饭的时候了。 刘妈果然做了周文杰最爱吃的梅干菜扣肉,直接放到他的面前。周文杰也不客气,专拣里面的梅干菜吃,扣肉拨到另一个碗里。这些就等撤下去后,由纪五就着老酒消缴了。 “文杰哥,你倒真是专一,见你几年了,上顿下顿的就是这个,怎么吃不腻?”况毓看着他大口贪馋地吃着,不由得笑起来。 “是啊,若论你家就是天天顿顿吃鱼翅燕窝也不为奇,我也奇怪你怎么偏好这一口。”况钟都奇怪地发问。 “况叔,您不知道,在我家,这菜是给下人们吃的,我根本吃不着。要想吃还得偷偷跑到厨房里,跟做贼似的偷着吃。给下人做的菜材料自然不足,味道比这差多了。” “敢情我们要是到了你家,都成下人了?”况且失笑道。 “我不是这意思,跟你们老实讲,据说我爷爷就酷爱这道菜,天天顿顿离不了,我父亲是受了那些门客相公的影响,老是说家中要有贵族气象,不能总像个暴发户,从里到外的铜臭气。 “这下可好,衣服做好了先得想法弄旧了再穿。器物都得打磨了,要像一百年前的旧物才好,饮食都得清淡,大荤类的菜都从菜单中去除了。” “还有这说?两晋人不穿新衣服是因为服食五石散,皮肤特别嫩,穿新衣服怕磨破皮肤。你家又没人服五食散。难不成两晋人扪虱而谈的风度也要学不成。”况且诧异万分。 “我家倒没人学,可有几位清客相公真的天天坐在那里就把手伸进衣服里抓挠,也不知是否真的有虱子。” 况家三人都笑了,这矫枉过正的也太过了。这已经不是风度,而是矫情作态了。 “所以我喜欢来你家,人人都是自我本色,不用整天装这个装那个的。” “那好啊,欢迎你天天来,常驻都可以。”况钟拍拍他的头笑道。 “对,文杰哥,你有空就来,省的你家老爷天天逼你背书,还不把你憋闷死。”况毓拍着小手说。 “好,我有空就来,我来这里方便,对家里人说跟况且研习文章就行。”周文杰也是欢喜。能有机会把心里话说出来显然也轻松不少。 饭后,周文杰先去况且的屋里等候,况钟把况且叫到一边,对他说: “你明天上午就去拜见陈老夫子,也不必说专程拜见这类的话,只说是有疑难请教。你在陈白沙语录里随便选两节,请老夫子给你讲解,他就会欢喜。这样也不显得咱们失礼。” “好的,孩儿明天就去。” “要随意些,既不要紧张,也不要矜持,更不要显得过于恭谨,要像拜访寻常长辈那样,老夫子才会喜欢。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况钟交代到。 该怎么去见老夫子呢?况且一时还真没有主意了。 第十四章 拜见老夫子 上午,他静坐沉思一个多时辰,就是想如何把眼前几件事办好。虽说已有两位大人物要收儿子为门生,他更看好陈慕沙这一面。 他为况且设想的就是既要出名,又不要过于招摇,以免树大招风,若是不小心况家的老底泄露了,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真应了那句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的话。 倘若况且真能做上陈慕沙的衣钵弟子,将来就是陈派理学的宗师,就是将来家世泄露,这也可以当作一道免死金牌。 况家已经数代人过着逃亡生活,他真的累了倦了,不想再踏上逃亡的路途。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在况且这一代把祸事彻底免除。 要做到这一点太难了,其中种种微妙曲折非外人所敢想。他也是静坐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决意要让况且争取得到陈慕沙衣钵传人的位置。 这也难如上青天,至少比中个进士难多了。 想现有当世几大才子,陈慕沙却恍如不见,根本没有招揽之意。而今虽以衣钵诱惑况且,却也只是一种暗示,将来的考验必然有很多,而且不用想,都是特高难度的,最起码况且要以自己的才能证明自己比当世几大才子都强,才能过第一关。 仅此一关,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却又必须做到。 况钟想明白这些后,也改变了一定要让儿子行医为生的计划,或许能在另一个方向找到突破口,达到一劳永逸的目标。就看儿子将来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做陈慕沙的弟子跟做练达宁弟子截然不同,一个是私家弟子,一个是应试中自然形成的师生关系,就像只要考中举人、进士就自然有了房师、座师、同年这些关系,一切都水到渠成。 要想做陈老夫子的弟子传人,就真的自己努力争取才行。 所以他才让儿子先去拜访陈慕沙,至于练达宁那里,可以等等,免得让人说他们父子势利眼。 这些细微转折处他都没对况且说,毕竟儿子再天才,年纪还小,还需要他来掌舵,把握方向,设好尺度。 “我要带些礼物吗?”况且问道。 “不用,那样显得像正式拜师了,反而不妥。要顺其自然,就把你那天写的那篇小楷带去吧,请老夫子指教。” “嗯。” “另外,你以后要待文杰更好一些,这孩子在那样的家庭也真是不容易。文杰这孩子我倒是非常喜欢。”况钟又着重说了一句。 况且点头应诺退下,回到屋子里后,不禁左一眼右一眼地重新打量文杰,没想到父亲如此赏识他,居然特地嘱咐自己特别善待他,真是士别一顿饭,都要刮目相看了。 “你看什么?我身上没长虱子,你要是怀疑这个的话。”周文杰让他看的心里有些发毛。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哦,你是嫌我说错话了?”周文杰想来想去,也就是他说的梅干菜扣肉是给下人吃的这句有可能得罪人。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小心眼的人,再说也不会挑你的板眼。” “那你上下左右的端详我什么啊?” “看看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我没发现的优点。”况且大笑起来,捉弄他一下,很是开心。 “哦,一定是况叔叔夸我了,你心里不舒服。”周文杰得意起来。“你别那么小气好不好,我也就在这里能得人夸奖两句。不像你,走到那里,都能震惊四座。” “这倒也是,你家上下的赞语估计都归你哥一人所有了。不过,你爹娘还是宠爱你的,小儿子啊。” “才不呢,我家可是严格实行嫡长子制,一切都以长子优先,宠爱更是不例外。”周文杰有些赌气地说。 况且看他有些可怜兮兮的,也就不再逗他了,心中想到:看来这孩子在家里心里受伤不轻。便岔开话题,开始给他讲几个历史典故中好玩好笑的,不多时,周文杰朗朗笑声便传到后面内宅中。 不多时,况毓便推门而入,这等热闹场面她可是决不会放过的。 第二天上午,况且就带着那本陈白沙语录和自己写的那篇小楷去拜访陈慕沙。 陈慕沙虽说是金乡学院的祭酒,却很少去书院里,而是隐居在虎丘的一个小庄园里。 况且坐着轿子,看着沿街精致,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一幅江南水乡的水墨画中,隋唐时代,扬州(隋称江州)富甲天下,奢华无别。 隋炀帝眷恋扬州,苦苦不肯返回首都,结果被义军遮断道路,由此激起思乡情切的禁卫军的反叛,隋炀帝也就命丧扬州。 唐时更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之语,把扬州视为神仙之地。 宋元以后,扬州奢华不再,其名头就被苏杭二州取而代之,所以苏杭二州有人间天堂之称。 况家祖籍就在苏州,当年燕王朱棣兵变,开始了长达四年的“靖难”战役,最后攻入南京,夺取皇位。建文帝出外避难,不知所踪。况家祖先也被牵连进此案中……。 况且对这些事只是恍惚有所觉,详情并不知道,更不会担惊受怕。 他此时伸手轿外,触摸着细细湿滑的雨丝,看着雨中匆匆赶路的行人,呼吸着饱含雨水气息,有些甜丝丝的空气,真觉得天堂不过如此:美丽,悠闲而又富有情调。 来到陈府,门房知道是况家少爷后,急忙进去禀报。不多时,先前陪同陈慕沙一起去况家的一个人迎了出来,笑道: “师弟来了。老师已经算定你要来,正在屋里烹茶等候。” “老师知道弟子今日会来拜见?”况且有些惊讶。 “当然,老师时不时的也研究些卜筮相学,虽不是专攻,却比一般的专家精通许多。”那人边把况且向里面让,边笑着说。 “老师学究天人,这等雕虫小技自然不在话下。”况且赶忙大拍马屁。 “学究天人,哪个敢当?天底下能当得起这二字的也就是先朝的杨慎杨升庵,先师白沙公,还有王守仁,杨一清只能算半个,所以我常说天底下只有三个半文人。” 况且此时距房舍还有约四十步远,全然想不到屋里的陈慕沙居然能听到自己的说话声。而陈慕沙的声音并不高,从里屋传过来却是清晰入耳,犹如在眼前说话一样。 况且心头狂震一通。难道陈老夫子还是隐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若非内功精湛焉能如此神奇。幸好自己没说坏话。至于他给天下文人下的断语,况且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 领着他的那个大弟子含笑看着况且,况且一下子就明白了。老师这是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第十五章 老夫子直抒胸臆 陈慕沙昨天登门拜访,是示好在前,给自己一个入门机会,今天却是示威在后,让他知道这师门的高贵难入。 况且不敢再言语,进屋后,恭敬行礼,然后就像父亲所教那样,拿出陈白沙语录,指出两段,请老师指教。 陈慕沙却把书还给他,笑道:“你还小,人生阅历太浅,现在研究白沙公的语录太早些。还是大一些后再说。咱们今天不谈理学,我给你演示一下烹茶的工夫。” 屋子中央摆放着一个精致的小铜火炉,里面烧着炭火,好在是雨天,若不然,大热的数天燃着炭火还不中暑? 铜炉里的水刚咝咝响着,陈慕沙拿着一个蒲扇,轻轻扇着控制着火候。然后说:“注意,水开的火候一定要掌握在这种鱼鳞状的状态,不能火大也不能火小。” 随后,他从一个竹筒里取出一勺茶叶,放到铜炉上面坐着的一个瓷茶壶里,继续凝神控制着火候,如同摆弄一堆炸药般小心。 不多时,他停住手,把茶壶拿下来,缓缓倒在桌上的三个茶盏里。 “尝尝,这可是我二十年才练就的火候。不敢说天下第一,也绝不会天下第二。”陈慕沙有些得意地卖弄说。 不用尝,浓郁的茶香已经飘溢满屋,吸上一口,真如饮了琼浆玉液一般。 况且说不出话来,他父亲也精于茶道,常常晚上一个人在室内烹茶独饮,他有时也陪着喝两杯,却想不到茶叶能香到这份上。 陈慕沙妙手封壶、分杯,继续说道: “茶道虽说要第一是好茶,第二是好水,但茶壶火炉炭火也是缺一不可,而且那个环节达不到境界,烹出的茶水就会差异很多。 “茶道也是小道,但和书画一样,其中也有大学问在。 “要想学理学,就先要做格物致知的功夫,功夫足了,就是养花莳草也能做出大学问来。 “先师白沙公最喜欢扫地扫院子,最趁手的工具就是扫帚,最后索性写字都用扫帚了,当然是写擘窠大字。” 扫地扫院子都有学问、有功夫,难怪少林僧出了个扫地僧人,最后是天下第一高手。况且心里胡乱琢磨着,嘴上却说: “白沙公喜欢扫地,未必是天性吧。 “后汉名臣李固低微时心怀天下,却从来不打扫室内。别人提醒他时,他却说‘吾志欲澄清天下。’ “当时人就反诘说:‘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后来李固、李膺等人与皇上、宦官作对,激成党锢之变。 “后汉遂及于亡。白沙公此举一定是意在矫正后汉文人的虚浮不实气。” 陈慕沙一怔,显然他也没想到况且居然对史学有此见地,对先师陈白沙做如此解释,他也是头一回听说。仔细想想,倒也合情合理。 “这孩子,真是成了精了。”陈慕沙笑了起来。 他那位大弟子对老师会心一笑,意思是说:老师有压力了吧,天才之师不好当啊。 陈慕沙摆手笑笑,意示不在话下。他老人家宝库多的是重装武器,不怕拾掇不了一个小孩子。 “弟子只是蒙老师谬爱,所以敢胡言乱语罢了。”况且急忙放低身段,躬身说到。 在这段宗师门前,还是浅尝辄止的好,深入下去真要闹笑话的。 “我倒是喜欢你这种胡言乱语,以后有话则说,对错无关紧要。圣人还要不贰过呢。 “对了,你怎么理解所谓的不贰过?是说一个人一辈子只许犯一次错误吗?” “不是,是说圣人绝不在一个问题上犯同样的错误。”况且应声答道。 这问题不难,属于常识。在后世不过是道填空题。 要答对也不容易,明朝的文人在这上面栽跟斗的也是车载斗量。 “嗯。”陈慕沙原本是耍个花招,想要把问题难度降下来,然后一点点升高,最后抛出一个高难度的题目,难倒况且。 转念一想,自己这是怎么了,跟自己的学生、一个孩子斗起气来,这也太跌身价了。是以急忙打消此念,考问也就此停住。 他今天的确是有意给况且一个下马威,只是没镇住况且,反而被震了回来,一时间有些不受用,居然想难倒对手,给自己扳回脸面,如此真是私念作祟了。 至于况且对陈白沙扫地的解释,他是越想越对头,心内暗自佩服,不由得又是一阵惊喜,就是要有这样的弟子,将来重振师门,与阳明心血分庭抗礼才能有望,若都找些俗庸弟子,陈氏理学可能就砸在自己手上了。 “来,孩子,别拘礼,过来喝茶,过一会凉了味道就不佳了。”他招呼两人一同入座喝茶。 “老师,您烹的这茶别说品,就是闻着都够了。”况且叹息一声,真诚的说。 那位大弟子在旁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小师弟天资高,学问高,这都不算什么,这拍马屁的功夫也太高了,简直他奶奶的绝了。 看似不是拍马屁,实则却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循的绝妙一拍,这孩子将来真是要了不得了。 但愿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话在他身上得到验证,不然真没多少人的活路了。 陈慕沙欢喜的胡子都微微抖动着,两眼迷成一条缝儿,欢喜的直没入脚处,嘴上还故作谦虚地说“哪里,若是跟先师白沙公比,不逮远矣。” 世上没人不喜欢拍马屁,就看是谁拍,怎么拍,若是真有神仙,神仙也一定喜欢有人拍马屁,只不过得拍的达到神仙级才行。 况且这句无意说出的一句赞语若按拍马屁的境界来比,那就是大师级的。 最妙的就是这句赞语绝不是拍马屁,却是任何马屁功夫都无法比拟的,这才是真正的大师级的境界。 况且真是误打误撞,绝不是诚心拍,不然也不会达到如此高的境界。 他真是又吸两口屋中的茶香,然后才端起小小的茶盏,细心的小口饮着,张开口,却连一句赞语都说不出了,感觉舌头好像都花了。 那位大弟子又是看的心惊肉跳,这孩子真成精了,连身体动作、语言都会拍马屁了,而且是无言胜有言,达到了无上的宗师级的境界。 这是怎样一个小人精啊!老师真是慧眼识金,一面之下,就发现了这孩子的真正价值,当时就先下手抢下做门生。他先前还不理解,现在理解了。老师真乃神人也。 看着况且的表情,陈慕沙心花怒放,觉得自己费了不少心力烹出来的茶值了,太值了。比自己喝到嘴里还受用。 从此,他又多了一个怪癖,看况且品自己的茶。对他而言,就是超级享受。 “再把这杯也喝了。”陈慕沙把自己的茶盏递给况且。 “好物不可多用,多用就是暴殄天物了。”况且急忙推辞。 那位大弟子心道:你是没招使,没咒念了,倒知道见好就收。他闷闷不乐的喝下茶,就如喝着一杯白开水。 本着好物不可多享的原则,陈慕沙也只是喝了一盏,就把茶盏茶壶收拾起来。他的大弟子明白,忙把炉火熄掉,把铜炉都物事都收拾出去,而且再不见人影。 陈慕沙看了况且带来的小楷,赞赏几句,觉得比之品茶的功夫还是相差甚远,又不好意思收起来太快,于是凝神看了一遍,然后说: “这小楷的确很有钟王神韵,只是功力火候还不足。当今文人中,小楷写的最好的就是文征明了。哪天我介绍你们认识,相互切磋一下。 你就算书法不如他,也不必在意,至少你茶道上远非他所及,可以和他斗茶,让他一败涂地。” 况且故意惊讶道:“老师也认识文征明?他在苏州城堪称文坛翘楚,可是真的?” “才是有的,至于翘楚,也很难定论。他前些日子还来给我请安哪。早就想要入我门墙,不过……按说他天资人品都好,只是心性上还略有不足,我才没收他。 你记住,将来至少要在一个方面胜过他,方可继承我的衣钵。” 况且心中一惊,老师这是明着讲价了。自己可以入师门,将来有继承衣钵的可能,但至少先过文征明这一关。 对于继承什么衣钵,他根本没这概念,但也知道,一派之中,衣钵最为重要,犹如国家的皇位,只有得到衣钵的传人才是人上人,其余不过是等闲门人弟子罢了。 所以衣钵最重,哪一位宗师也不会随便传授。必须传人真是众望所归才行。如此看来,自己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要在一个方面胜过文征明?谈何容易。要是比试数学、物理化学的,他倒是稳妥的胜出,可惜不能。 要在文章词赋书法上胜过他,哪一个方面看似都不可能。就算自己把张猛龙碑写的再好十倍,也不会比文征明的字好。 “有压力了?大可不必。”陈慕沙洒然一笑,说道: “我让你胜过他是说将来,又不是现在,三十岁上胜过他也不晚。你还小,优势在你这边。 “先不说文征明的事,眼下几年你先胜过周文宾一筹,这样至少书院内无人说嘴了。 “偌大的书院里,想要入我门墙的人可是太多了,我是一个不收,都留给练大人去挑拣吧。” 说着,老夫子居然呵呵笑起来,似乎在这一点上,他已经胜过了练达宁练大人。 “嗯。”况且点头称是。 压力是小了些,却也是比较而言。周文宾的天资才学也都是一等一的,好在自己书法上应该能胜过他,算不算数不知道。 但看老师这意思,是要全面超越才行,这样压力就不小了。但还是有可能做到。 “文征明之后就是唐伯虎了,那小子你一定要给我打败,彻底打败他,让他以后在咱们陈氏门下抬不起头来。”老夫子忽然有些恼怒了。 “这……”况且又说不出话来,斗过唐伯虎?跟文征明比书法,跟唐伯虎比画,那只有自虐狂才能做得出来的。而且胜负一点悬念都不会有。 “对,就是这小子,我给他面子,亲自写书请他到书院来讲学,其实既是为了书院弟子着想,也是想考察他的天资心性,看他是否堪当大任,他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给我一一闭门羹。 “不就是小觑我门下无人吗?你就要斗败他,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就这三关?”况且听得腿都有些软了,这哪是难关啊,分明是要逼着自己上天一样。 “这只是前三关,后面还有哪,你先过了这三关再说。”陈慕沙打量着况且笑道。 “还有……”况且已经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更难的难关了。但他知道一定有,而且难度超乎任何人想象。自己不是过关,而是要爬天梯。 “你也不必有太大压力,唐伯虎只是名声响亮些,未必比文征明难斗多少,你要是能胜过文征明,离打败他就不远了。” 不远是多远,况且已经麻木了,不敢去想了,觉得自己一辈子恐怕也过不了文征明、唐伯虎这两关。 明朝一共有几个大家啊,这一下子就让自己超过两个。这还只是前面的几关,后面呢…… 正在愁闷无聊处,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老爷子,听说您又骗来个傻子,是哪家的孩子啊?” 第十六章 天上掉下个石榴姐 况且闻声一惊,全然想不到还会有人在陈慕沙家里如此放肆,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子。 “我的小魔头来了。待会她说什么,你权当没听见。”陈慕沙忽然有了一丝难得的慌乱。 “是……我是不是回避下?”况且急忙四处看,想找找有没有后门什么的。 “不用,你们年岁相当,好好聊聊,倒是我今天不想见她。” 陈慕沙忽然改变心思,几步走到书案后,在墙上摸索一下,墙壁顿时现出一个门户,里面居然是间密室。 况且还没明白是什么状况,陈慕沙已然消失在墙后,那道门也不见了。 随之他身后的门开了,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妙龄女子款步进来,看年岁比他略小一些。却是十足的美人坯子,不知是什么人。 “姑娘,您是……”他拱手询问。 少女并不理睬他,自顾四下张望,然后目光定在那面墙上,赫然冷笑一声,这才瞥了一眼况且,洋洋以问作答道:“你就是我叔叔骗来的傻子?” 况且不知该怎么回答,这真是位小魔女。 听她唤陈慕沙“叔叔”,按理应该是老夫子的侄女,可哪有侄女如此说叔叔的?更何况“叔叔”还是一位连朝廷都不敢怠慢的一代宗师。 “他是不是躲到墙后面去了?不愿意见我时就用出这招。他这是怕我拆穿了他的西洋镜。” 况且摸摸头,一句话也答不出来,这才明白陈慕沙说的“她说什么,你权当没听见”的含义,也只有装作听不见了。 “我看你这孩子还挺不错的,信我话,赶紧打道回府吧,真要让他骗上了,明白过来也晚了。 你没见我那两个师兄吗?当年也是英俊的少年儿郎,在老爷子门下学了十几年,现在成什么样了?木头人都比他们俩多口气。孩子,赶紧逃吧。” “姑娘,您今年贵庚?”况且听她一口一个孩子叫的脊背发冷,仿佛面前站着一个几百岁的老巫婆。 “干嘛?我们又不谈婚论嫁的,你问我年岁作甚?”少女有些着恼的样子。 况且笑道:“我只是觉得你比我还要小一些,怎么口气听上去像个老婆婆。” “跟着我叔叔,一年胜似十年,想不老都不可能。就说他自己吧,你说他多大年纪了?” 况且还真被问住了。第一次见到陈慕沙时,老夫子垂眉合眼,有如七十岁的老僧。 第二次见时,感觉年轻些,也有六十的样子。 可今天见他烹茶、行走,说到让他必须连过三关时,又颇有些豪情飞扬,竟好像四十多岁的人。 “他今年才四十八,可笑的是朝廷上半年还张罗着给他过八十岁寿诞哪。朝廷里的人哪个不是奸猾似鬼,都被他弄成傻子了。所以本姑娘好言相劝,趁他躲起来的时候,赶紧逃命吧。” 少女越说声音越大,显然已经知道陈慕沙躲到墙后的密室里了,是要激将他出来。 “姑娘这话也太过了吧,想那文征明也是一代人物,不还抢着要当老师的门生吗?” 况且已经以陈慕沙门生自命了,当然要坚决捍卫师门尊严,不惜血战到底。 “文征明多聪明啊,人家当门生弟子那是有条件的,要老爷子交出衣钵。 “他的意思不是明摆着嘛:让我进你门下可以,大权归我,您靠边站。为啥?就是怕把自己弄傻了。 “跟你说,最聪明的是唐伯虎,人家索性不跟你见面,想骗都无从骗起。” “这两人您都认识?”听到这两人的名字,况且不免有点心虚。 少女口气稳稳道:“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走吗?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本姑娘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哦,您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未听他们亲口说出其中缘故,是吧。” “这还用猜吗?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笑话本姑娘智商低?告诉你,对你我也早就知道,还知道你今年十五,告诉你吧,我比你大三岁呢……” “女大三,是块金砖。”况且心想,你口气蛮大,我也就不客气了。 “你……”少女登时涨红了面皮,怒目而视,欲戟指相向,又觉得有失风度,猛地一跺脚,转身走出去,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就等着变成傻子吧。” 从很远处,传来少女咬牙切齿的声音。 大我三岁了不起啊,告诉你,本公子实际年龄可是二十有五啦,你不过一小妮子罢了。况且有些得意地想着。 再想,又觉得不对,她是陈慕沙的侄女吗?别说这等理学宗师的家里,就是一般的小门小户也不可能出如此骄悍的女孩子,老夫子的家教怎么了? 身后一声轻声的咳嗽,况且回头看见陈慕沙已经站在书案前。他没听见老夫子出来的声音,似乎老夫子始终站在那里,刚才只是隐身了。 况且感觉到一种诡异。 两人对视一眼,况且不知道自己表情如何,陈慕沙的表情却是似笑非笑,而且颇为尴尬。 “老师……”他轻唤一声。 “嗨,这孩子年幼失怙,父母双亡,七八岁就在我这里了。 大概从去年开始,忽然有些反常,我想无外是怨愤父母离去,不照顾她,便将这口恶气发泄到我身上了。 好在是个女孩子,过两年嫁人了,遭罪的是他夫婿家。”陈慕沙自我解嘲似的说。 况且保持沉默,他倒是理解,这是女孩子青春期的逆反心理,其实是很正常的人生过程。 显然,陈慕沙虽精于理学,对怎样教育子女毫无见识,或者是施教无方,反而增强了逆反作用。他胡思乱想着。 “她和你倒是很谈得来,你以后常来,多和她说说话,也许她就不会如此乖戾了。”陈慕沙忽然抓住了什么似的说。 况且哭笑不得,想想他和那位侄小姐的对话,那也能叫谈得来? “她的名字叫明伊,还是她自己改的。乳名唤做石榴。她说大你三岁,那是鬼话,其实跟你同龄,生日倒是大你三个月。”陈慕沙似介绍又似解释的说。 和我同岁?我还以为比我小呢,死丫头,倒是真会骗人,我差一点就信了。况且嘀咕着。 转念间,他又想:老师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方才陈明伊的一番话,对自己好像也不陌生,看来老师以前就对我做过摸底调查。 收我做门生也不是一下子拍板定下的,那天的酒宴不过适逢其会罢了。 “你看石榴怎么样?”陈慕沙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 “这……嗯,人倒是俊秀,可就是嘴不饶人。”况且吞吞苦苦说出几个字,旋即便意识到失言了。 石榴留给他的第一印象真就是人美,过后想来,堪称国色。 至于行为怪异,在况且看来,真是稀松平常,现代社会青春期的女孩子,自残自虐的有过之无不及。 “嘿嘿。”陈慕沙笑了,又上下看看况且,一副相看的架势。 况且低头看着地面,这一瞬间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理学向来视女色为洪水猛兽,自己居然露出喜好女色的倾向,这下可是真砸锅了。 按理学之规,要求视美女如骷髅,视女色如毒药,视如洪水。能做到这三点的人,也就奠下了牢固的基础。 不过,只要不是佛菩萨,能过这几关的绝少,据说连金刚都备受其折磨之苦,其程度较普通人强无数倍。 所以佛菩萨都是笑面示人,金刚却往往面目狰狞,那不是吓唬世人,而是在强忍折磨而产生的痛苦。 “老师无需多虑,明伊小姐只是还小,舍妹在家里也是常常跟家父闹别扭的。过几年自然好了。”况且找不到什么话说,只好随便劝上两句。 “但愿如此。哦,对了,周鼎成后来找过你没有?” “周大人倒是没有找过我,只是让文杰过来跟我要字画。” “嗯,你还是给他写吧,这种人说好了是游侠一类的人物,说不好也就是无赖甚至犹有过之,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不逊,远之则怨’。所以要保持一个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距离。” 况且拱手答道:“弟子受教了。” “有些气闷,你会下棋吧,陪我下一盘。”陈慕沙自言自语地说。径直从书架上取下两个棋盒和一张棋盘。 况且也不推托,走到书案前,与陈慕沙对坐,先摆好四个镇子,然后陈慕沙说:“让你先吧。” 况且的确会下围棋,那年代讲究琴棋书画,他只是对琴一窍不通,其余三样都很精通。围棋还受过现代围棋的培训,自然胸有成竹。 古时下围棋,都要在四个角先摆上一个子,叫镇子,然后才分黑白先后落子。围棋传到日本后,在吴清源这一代进行现代化改革,才取消了镇子。 师徒两人闷声下棋,不过几手,陈慕沙脸上就露出惊讶之色。 拈子在手,陈慕沙看着棋盘有些迟疑。 原来按那时的棋谱,他下的一手,乃是对手必应棋,然后两人就在一个地方相互厮杀,争势取地全在两块大龙的厮杀中见分晓。若是一方大龙被绞杀,棋局也就结束了。 但这种情况不多,一般而言,两条大龙都能做活,只是做活后,取的地、占有的势可显出优劣。具体得失要看双方应手如何。 然而,况且对老师的这手必应之棋全然不顾,而是在对角投下一个子。这明摆着是弃自己的几个子不顾的意思。 陈慕沙怀疑况且是否真的会下棋。他权衡片刻,怎么也看不出这是陷阱,便大胆着子,对况且的几个子进行围攻。 况且还是不应。 继续在对角连下几个子。最后,才在双方厮杀处应了一手,竟是要逃出一个子。 陈慕沙此时才发现,自己在对角已经是地、势两失,只有把这几个子全部吃掉,才能抵消对角膨胀起来的势,实地也能相差不多。 若是被况且逃出一个子,不但无法抵消对角失去的势,而且实地也受损太大。 他只好豁出去,撒开大网,试图把况且新投下的一个子也吃掉。 况且对古代围棋有过研究,读大学时,曾经跟一些同学玩过,当时只是好玩罢了,没料到有朝一日真的“学有所用”。 此时的师徒两人,犹如一个站在明处,一个站在暗处,心理上优劣立判。双方又下了十几子后,况且不但成功救出一个子,且因此子的存在,把对手的势全盘压住了。 围棋的神奇之处正在这里。 一旦优势确立,对方只能应对而无法进攻。 接下来的几步,况且对角的几个字连成一片,既成为一块杀不死的大龙,又成功取得一个角、半条边和中腹一大块实地,势更是辐射到相邻的两个角,而在中腹,陈慕沙几乎已经无作为了。 陈慕沙郁闷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手中的棋子高高举起,无力向棋盘投下去。最后他把棋子向棋盘上一丢,索性认输了。 见老夫子推掉棋盘,况且一下子醒过来了,心想:我这是犯浑啊,怎么就放开手脚跟老师博弈了呢?万一,老师不乐意了,会不会变着法子惩罚我啊。 第十七章 周鼎成不甘落后 老夫子不愧是宗师级人物,开口了,语气没有丝毫异常:“赢固欣然败亦喜,能见到这等下法也是值了。你这不是从棋谱上学来的吧。” “是弟子自己想出来的,弟子不喜欢厮杀搏斗,也不喜欢跟人在一处竞争,所以就想出这种下法。倒是让老师见笑了。” “见笑?老夫是高兴啊。从你的棋,便可见你的悟性。” 况且未敢作答。若不是二十五年现代人的经历,他怎么能想出这种武宫正树的下法? 陈慕沙对输棋似乎真的不在意,反而因见到这种诡异的下法而欣喜。他沉思片刻,忽然笑道:“你是不想求科举之实,却又要科举之虚。是吧?” 况且怔住了。这委实是他的想法,老夫子竟然从棋路中看出了这个心思。 “这我倒是放心了,我原来还担心你以后走上仕途,抵不过官场诱惑,转而去研究阳明心学呢。不过你既要两条腿走两条路,仕途、名士两不误,大概行医也不会放弃吧?” 况且有些难为情的答道:“老师明鉴,弟子其实对仕途没兴趣,家中有祖规:子孙后代可以行医,可以务农,就是不能做官。” “还有这说,却是为何?”陈慕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定下规矩不许后代子孙做官的,在官本位、科举一条路的明朝,这几乎是反社会行为。 况且也不想再含糊了,如果陈慕沙想要个进士,甚至是一甲前三的弟子,自己就趁早退出吧。于是说道: “这个就连家父也不知其所以然。祖规可能是让子孙后代专研医术,悬壶济世吧。不管如何,祖规总得遵从。是以弟子的科举路也只能走到举人而已。” 进士考试称为会试,就是民间俗称的进京赶考,是全国举子齐聚京师,由礼部主持考试。 考上的举子还要再经过一场皇上亲自主持的考试,因为进入皇宫大殿,故称为殿试,殿试的头三名列在一张名单上,称为一甲,只有三个人,状元、榜眼、探花。 这三人的功名叫赐进士及第。意思是,虽然你是凭本事考中的,但出自皇上选录,就只能称赐了。 小李飞刀李寻欢号称祖孙三探花,就是指祖孙三代都考中殿试的第三名。 第四名以下就是二甲了。二甲的头名称传胪,这也很了不得。如果把进士考试比作奥运竞赛,进士考试就是决赛,有四块奖牌,金银铜铁吧,其余人就只能是参与者,没有奖牌了。 但凡有资格进入决赛场的实非凡人,他们都是由皇上亲手笔录的才子,所以进士被誉为天子门生,座师即是皇上本人。 当然,这只是种叫法,实际上没人敢跟皇上叫老师。会试时的总裁——礼部尚书,以及阅卷的房师,这些人才是进士真正的座师和房师。 二甲榜单上进士的功名是赐进士出身,取若干名。每年名额或多或少没有定数,通常按照省份分配名额,并非完全靠成绩录取。 然后是三甲再取若干名,这个榜单则称为同进士出身。看上去只多了个铜字,身价可就大不一样了。 这个同,字面解释就是虽然不是进士出身,却和进士出身相同,享有同等待遇。所以后来有人把这个同改为铜,谓之铜进士。 是故,一甲的自然是金进士、二甲是银进士。这虽是一种戏虐的称谓,实际情况也是如此。 一甲三名马上就会分到各个王府甚至是太子府里任老师,将来就是天子老师,至少也是亲王的老师,正常而言,不出二十年,都可以跻身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也就是宰相。 而二甲铜进士入相的机会不能说没有,只是渺茫。 考进士已经大半是靠天命,当宰相只能说是纯粹的天命。而一甲三名几乎已经是把宰相的目标锁定,何时上位只是时间问题。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科举便是如此诱人。 闲说一句,蒲松龄最痛恨一甲进士,原因不详。在聊斋故事中,凡糊涂官几乎都被他指定是一甲进士出身,是否葡萄酸的心理作祟也未可知。 “嗯,不做官好,正合老夫心思。老夫就懒得做官,上次皇上征召我去京师,留好了官位,我却是坚决不从,皇上仁慈,开恩放我回来。不想却得了个征君的头衔,大失我本意。” 言罢,老夫子心中一亮,顾虑全消。 他原来担心如况且这般才俊,难免会有仕途之欲,日后为了升官,或许会屈从那些出身阳明心学的当权者,甚至会投入对方阵营。 眼前的况且,老夫子越看越顺眼,感觉这个弟子简直是老天为自己特地打造的,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今后就看他能否通过自己的考验了。 陈慕沙忽然有种预感:况且一定会顺利通过那几关,而且也会达到自己最终的目标。他就是自己的衣钵传人。 同时,他适才躲进密室,不是真的怕见他那个乖戾的侄女,而是借机创造一个他们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心里还隐含着一层意思,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不便说出来而已。 看到两人初次见面的光景,以后如何发展不好说,但这次会面还是特别成功,远远高于他的预期。 或许先师白沙公在天有灵,保佑自己事事心想事成。陈氏一派式微多年,如今真的又有复兴之望了? 言念及此,他内心激荡起来,好在他调心镇静功夫到家,不管心里如何,脸上还是那副蔼然长者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 陈慕沙觉得,实施计划的条件已经基本成熟。 他要出手了。 况且却茫然无知。下完棋后,他就告辞回家了。 一路上,陈明伊,就是那个乳名叫石榴的姑娘,颜容相貌始终在眼前晃荡,挥之不去。 回想着她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辞,况且乐不可支。若是单凭美貌,也不至于给他留下如此深的印象,但她的做派却是与众不同,那些在大明朝纯属异端的话语,深深吸引了况且。 难怪老夫子门庭冷落,不会是都被这位刁钻的小魔女给想法吓走了吧? 回到家里,却见父亲在厅堂里坐着,陪一个人吃茶说话。仔细一瞧,那人是周鼎成。今日的周鼎成很是正经样子,一点都不癫。 “周大人,对不起啊,画我还没动笔呢,您不会是上门讨债的吧。”行过一礼过后,况且笑着说。 “哪里,我只是来看看,听说练大人跟陈老夫子都上门来了,我那位本家大哥也派人送礼,我再不过来,岂不显得太托大了。” 周鼎成哈哈笑着说,“书画的事不急,我还要在苏州盘桓一阵,你只管慢慢画,另外别叫我大人,当不起。” “这是哪里话。”况钟接过话说道,“周兄乃是朝廷的红人,怎么一个大人就当不起了。” “况兄,一般人不知道,你一定清楚,我们这些中书,实际就是书画匠,连真正的吏员都算不上。要别说是红人了,朝廷上下的大人们对我们敬重些,无非是看皇上的面子。别说是个大活人,就是皇上养的猫狗跑出来,大家也得当神佛供着不是?这道理我们都懂。” 周鼎成快人快语,一语道出实情。况且父子相视而笑。 “不过,中书也有实惠的地方,最主要的还是能有机会看到大内珍藏的书画,那可是本朝数代的积累,民间书生哪有这眼福?若不是为此,我何必为几两俸银去受朝廷礼法的管束,在江湖中自由自在玩耍岂不爽快?有一管笔在手,走到哪里也缺不了我吃的穿的。” “周兄的话极是,况且,你学着点。”况钟笑道。 周鼎成来了劲儿,接着说道:“我是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现在不就兴这个吗?不是我当面奉承,况兄贤父子都是实诚人,我还能有半句虚的。” 况钟点头答道:“实对实最好,人之相交,贵相知心,就是一个实字。” 周鼎成向况钟拱拱手,转头对况且说:“小子,我跟你也不讲客套,不玩虚的,练大人跟陈老夫子都许诺你万般好处,他们能做到。 “我能浅力薄,没法许给你什么,听况兄说,你将来还是以行医为生,如果今后真想到京城甚至太医院行走,我给你蹚道。 “你就是想进宫看看字画,我也能想法办到!” “周前辈,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不分彼此。您说这些做什么?”况且嘻嘻笑着说。 在父亲跟外人跟前,他还得装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侍立在父亲左侧,不问就不能说话。 “着啊。我还废这些话作甚。”周鼎成大喜,转瞬又觉得有些不对,看着况且说道:“小子,你不是想给我下什么套吧?” 况且笑道:“周前辈,您有什么怕被我套的,先都藏好了,别让我知道,我可是说了,不分彼此。” “得,我还是被你套住了。”周鼎成朗声说到,却觉得很是开心,自觉跟况且的关系,比练达宁和陈慕沙还近了几分。 “笑谈,笑谈。”况钟急忙插了一句。 “况兄,这可不是玩笑,我可是认真的,今后他……” 他一指况且,“跟我就跟一个人似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事临到头,就算刀按脖子,我也不会皱眉头。” “周兄如此看重小儿,自然更好,在下谢过。”况钟站起一揖。 “别,别客套,我就不耐烦这些。”他回了一礼后,又对况且说:“小子,你那些画法、笔法?”绕了半天,他其实还是为了这个目的。 “都是您的,我保证。”况且正色说道。 “成交。”周鼎成一拍桌案,心中大为畅快。 尽管近乎赌咒发誓,其实周鼎成在心里早有盘算。 =================================== 大家元旦快乐~今天下午还有一更 第十八章 周癫的秘密 周鼎成是个外粗内细的角色,不可小觑。此刻,他心里明白得很。 放着练达宁、陈慕沙这两位重量级的老师,就算况且遇到事情,也轮不到他来说话。 而以况且的才学资质,中举人如探囊取物,中举以后行医为生,也多半不会有求于他。 就算况且将来想进太医院,需要打点宫里掌权的太监,送几张字画就成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字画以后还不是从况且那里连本带利收回来?怎么算也是光赚不赔的生意。 “况兄,咱们出去找地方好好痛饮一顿。”周鼎成站了起来。 “今天是实在不能承情了,周兄也看到了,药堂里好多病人等着就诊。改天有暇,我折柬相邀,算是赔罪如何?”况钟起身说道。 “哦,我倒是忘了,那些病人大概恨不得吃我的肉了。也好,改天,我什么时候都成,只要况兄三寸柬帖到,我是立马奉召。不过先说好,第一顿算我的,地方我来选。” 况钟拱手道:“悉遵周兄之便。” 周鼎成口中告辞,却不住拿眼睛看着况且,况且只好回屋取了已经写好的张猛龙碑,交给他。 周鼎成嘴上说不急,手却不争气,如同老鹰捉鸡似的夺了过去,展开后细看着,不住点头,若有所思。 “对了,周家那二小子文杰,跟你说了没有,我们如何交换字画的事情?”周鼎成抛出半句话,等待况且明确的答复。 “文杰可以代表我,你跟他商量,他怎么说就怎么办。”况且一股脑全推了出去。以他的性格,真的不好意思讨价还价。 周鼎成奸猾一笑道:“这个小混蛋,吃里爬外。不过,咱们不是说定不分彼此吗,还用交换吗?” 况且看他得寸进尺,立马回杀道:“不交换也可以啊,你以后三年作的字画都归我,怎么样?” “小子,你也太狠了吧,三年的。你信不信我发狠,我剁手,三年不写不画?”周鼎成用右手比拟成刀,要砍左手。 况且笃定地说:“你若停笔三载,不写不画,我愿意每天输给你一张字,一幅画。” 况且吃定了他,似周鼎成这等书画痴,别说三年,但凡一天不写字不作画,那比杀了他还要难受。除非他真的手断了,人死了。 “小子,我怀疑是不是看走眼了,你快老夫肚里蛔虫了。”周鼎成想反悔也没本钱。 他也明白,况且看透了他的心思,只是留了面子给她,不说而已。 “前辈要是觉得亏了,咱们以前讲的一切都不作数就是了。”况且进退有据。 “作数,作数。老夫何时出尔反尔过?必然说到做到,你放心吧。”周鼎成掖了掖怀中的那幅字,生怕它突然变成鸟飞掉一样。 周鼎成坐进轿子后,小心翼翼展开那幅字,看着看着,不禁惊喜万分,觉得自己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值了。 况钟急忙回到前面的药堂给焦急等待的病人看病,午饭都是在一碗饭上盖些菜肴,三口两口吃下去了事。 况且坐在屋子里,还是痴痴想着石榴的声容笑貌,直到况毓来找他,石榴的影像才从脑中驱散出去。 况毓睁大眼睛望着况且说道:“哥哥,今天去那老头府上,那老头对你好吗?没逼着你背书做功课吧?他家里是大宅子吗……” 况毓劈头盖脑就是一连串的问题,她是在家里闷的。怎么说也是女孩子,不能像男孩子那样出去疯玩。 所以,况且就像如同她的耳目,出门去什么地方,她都要问上一堆问题,权当自己也去过一番了。 况且耐心逐个解答,只是更正一点:“那可不是老头,人家可是一派宗师,是我的老师。” “老头就是老头,他再是什么宗师,还能让自己变年轻了?”况毓不屑的撇撇嘴。 况且无言以对,这事别说宗师,就是至圣先师孔子也没辙。对了,或许传说中的老子、庄子有可能做到。 “文杰今天没来,估计又让他老子逼着背书了。” 况毓长叹一声,可怜起周文杰了。 “该背的书也得背啊,不然到了考场岂不是干着急,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那你背书怎么那么容易啊,三两遍就会背了。你不会教教他啊,他跟你这么好。” “这个没法教,别说教他,就算想教你都不能。”况且摇摇头,无奈地说。 “又没人逼我背书,我学这个作甚?”况毓依然不屑地一摆手。 兄妹两人闲聊一阵,说的无非是只有两人才能体会到乐趣的闲话,刘妈就进来找两人吃饭了。 午后,况钟给病人看完病,把儿子叫到自己书房,先让他坐下,然后才开口说道:“真没想到,周鼎成在朝廷中浮沉多年,居然还是一个真性情人。” 况且一怔:“爹,您不会真相信他吧。” 况钟微笑道:“放心,我看人的本事不比看病差。决不会走眼。这人倒是真值得交。” 况且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周鼎成心机是浅了些,不像练达宁,表面上看不过是练达能干的官员,喜爱提携后进的前辈,内里依然是城府高深莫测。 而陈慕沙则是摆明了渊深如海、涯岸高峻,一副闲人勿扰的态度。 但这也不代表周鼎成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一个书商痴。 不过况且倒是喜欢跟他交往,觉得挺好玩的,尤其是跟周鼎成交往时,他能感觉到自己能掌控住局势。而在练、陈二人跟前,他顶多只有应变之能。 “真性情也未必就是好事,你也要以真性情去交,否则也换不来。再跟你说件事,他好像是出身武当。” “什么?张三丰祖师开创的武当?”况且身子一震,险些跳起来。 “这倒是笑话了,还有第二个武当吗?”况钟半开玩笑、半狐疑地看着儿子。 儿子天才绝顶,博览群书,心中所想、口中所讲,动辄出人意表,所以他也觉得当天才的父亲逐渐有压力了。 “当然没有,孩儿只是太意外了。武当派弟子怎么会在朝廷中做官?”况且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这事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这样说当然有道理,我是看他的手掌,最起码练过十年武当绵掌。”况且心中笃定的说。 “这都能看出来,我怎么没觉出来?”况且回想着周鼎成的手掌,只是关节粗大,皮肤有些粗糙,别的没有异样。 这两种特点在文人中也是常有的,毕竟文人也不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许多文人青少年时期也干过农活,所谓耕读出身的。 “你以后注意看,他的手掌在蓄力时,手掌里有一股似玉般的颜色,假如他蓄满力,整个手掌就是温润如玉,当然看着是好看,打在身上,没人吃得消。据说一掌就能把人内脏震碎,皮肤却连掌痕都不会留下。” “爹,您真的见过这等高人?”况且问道。 “当然见过,我年轻时在武当避过难的,他们武当派的武功当然不会向我泄露,但外在的可瞒不过我这双眼睛。” “避难?您那时避什么难?”况且问道。 “这个……以后再跟你说吧。”况钟很想把事情说出来,想想还是早了些,就又转了话头,“我告诉你这些是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虽然读书还没破万卷,也读的够多了,该在行上下些功夫了。 “所以过一阵,想让你去江西山区采一些当地独有的药材。原想等几年,你妹妹再大些,能找到可靠的人照顾,我亲自带你去。 “周鼎成原籍江西,现在赋闲在家,我探过他的口气,你若提出来,他会很开心的。有他陪你,我也放心。” “去江西?” “嗯,你先把秀才考试应付了,秋试过后,就准备动身吧。” 况且心里很高兴,能出去走走,尤其是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是山区,简直难以想象父亲会如此慷慨,不过想到周鼎成,他就不那么有把握了,笑道: “谁知道人家愿不愿意陪我去。没关系,他就是不愿意,我自己也能行。” “他一定会愿意陪你去的。”况钟微笑捋须,“你只管到时候去问他好了。” 况且半信半疑地看着父亲,忽然觉得第一次发现父亲的心机也出乎意外的深沉。看来人人皆有城府,不是父亲瞒着自己,而是自己先前幼稚,没有发现。 然则如何能断定周鼎成愿意出这趟苦差,干这桩没钱赚的保镖生意,他还真是想不出来了。 “我让你请他陪你走一遭,还有一个意思,就是验证一下是否是我心中所想,如果不是,就可能有问题了。”况钟忽然心事重重地叹息一声。 “爹心中是怎样想的?” “就是验证下,他是不是真的好人。” 况且心中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考验法,愿意跟你出苦差就是好人,否则就是恶人? 但他知道,父亲心中所想不会是这样简单,一定有很复杂,乃至无法对他明说的原因,他也就不追问了。 “武当绵掌真的有那么厉害?”况且问道。 况钟没有正面回答,幽幽道:“我亲自看过一个病人,到我手上只活了一刻钟,过后我才诊出他内脏已经破碎成糨糊了。 至于是武当谁人下的手,就不知道了。但天底下只有武当绵掌有这份内劲。” “咱们家传的内功也讲究内劲的,可就是没招式,没功法,什么也做不了。”况且想到家传的医家内功,不禁有些怨言。 “不是做不到,而是根本不能做。医者父母心,要刻刻以济世救人为念,绝不可以有杀心。” “佛家也讲究慈悲,一样有降魔杖法,罗汉拳这类的功夫。”况且嘟囔着。 “这不一样,真正的修行者不会去学这些,学这些的人都是外家弟子,或者是武僧,真正的高僧决不能有杀心,否则如何正菩提、得正果?你对佛家的了解还是太浅了。”况钟淡然解释到。 他明白况且爱武,但所有的男孩子没有不喜欢武术的,所以从小就缠着他教习武功,他却只是教他祖传的医家内功。他明白,医者如果起了杀心,那就真是无所不至了。 医者杀人,还用动拳脚兵刃吗? 他一生历险无数,都是凭借医家功夫和手段,摧尽强敌,化险为夷,当然最终解决这件事,还要从源头上着手,这就非他所能了。只有寄希望于儿子身上了。 况且不知父亲想什么,他心里又是一种想法。 武当绵掌?这可是最上乘的武功了,没想到周鼎成居然是行家,宁可不要别的,必须从他那里把这种掌法学到手,最好还要有一套配套的掌法。 他心中一阵悸动,虽也明知实际中的武功绝不可能像金庸武侠小说中渲染的那般神奇,却依然心向往之。 对了,记得武当派还有一套梯云纵轻功,不知周鼎成会不会?一定要想法子打探出来。 况且一时竟然入非非,待醒过神来时,夜幕降临,已是晚饭时间。 ======================================= 第二更奉上,以后节假日爆发双更,平时正常更新。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十九章 初进周公馆 隔一日,周文宾折柬相邀,说是家中有个文会,请他务必到场。 况且对这种文人雅集本来兴趣不大,只是周文宾待他很好,再加上文杰的关系,不好不去,禀过况钟后,就坐轿子去了。 周家在苏州世代经营,所住宅邸由原来的普通宅子一点点扩建为园林式的建筑群,在苏州也是很有名气,只是奢华富丽有些过了,所以不入文人的法眼,名气未免受损,却得官府喜爱,凡有京官到江南,周家就是必到的一站,无论巡抚还是知府都喜欢在这里酬宾,一是地方宽敞华丽,二是周府的厨师也是江南一流。 况且还是第一次来周家,一到周家宅邸外面的街上,恍然间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街道都是白玉石板铺就,这等大手笔苏州可能也就周家负担得起。 来到宽敞华丽的朱红大门前,已经停放了百十辆轿子,周家仆人穿梭往来,迎宾待客,好不热闹。 “请问这位少爷是……”一个仆人见况且下了轿子,东张西望,还以为他走错了地方。 况且也感觉自己好像找错门了,自己跟这里有些格格不入,这里的一切都过于奢华富丽,自己相形之下过于寒酸了。 “是况少爷,快,这边走,两位少爷等得快上房了。”一个仆人认出况且,急忙上前躬身礼让。 “况且,你倒比我先到了。” 一顶轿子还未落稳,里面人探出头来大声说了一句。 况且转头,看到练达宁已经下了轿子,知府大人今天是轻车简从,身边只有两个穿便服的衙役。 “老公祖?”仆人们有些傻眼了。 显然,客人名单中没有知府大人,他们也没想到老公祖会大驾光临,一时间都慌了手脚,不但不理会况且了,把其余客人也都晾在一边,先派了一个人飞奔进去禀报,然后一起来到练达宁跟前跪倒叩头。 “免了,都免了。”练达宁根本不看这些人一眼,只是挥挥手,然后走向站在一旁发呆的况且。 “老公祖。”况且急忙躬身行礼。 “不在衙门里,我只是一个书生,不用这样。”练达宁扶住他笑道。 况且依然毕恭毕敬道:“周家也请了您?” “他可能没敢请,我倒是敢来。”练达宁呵呵笑了,然后提高声音瞥了一眼四周,提高声音说: “我告诉你,这一府上下还有许多客人都有些狗眼看人低,我听说你要来,就特地来了。我新收了个得意门生,断不能让人欺负了,所以来给你撑撑腰。” 仆人们听到这话,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其他一些客人却明白,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周家人听的,不如说是说给客人听的,也都心下凛然,赶紧瞩目况且,至少先把面目记住了,免得不小心得罪了他,引得知府大人动怒。 况且心中一阵温暖,对练达宁既心存感激也佩服备至,这温暖送的,直接送到你心坎里。做人做到这境界,真不愧“练达”二字。 练达宁挽着况且的手向里面走,刚到大门口,周文宾飞跑着过来迎接,几十米外还有一个富富态态的中年人也快步走着,身边还跟着一些仆人。 “大人,您大驾光临,可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周文宾喜出望外地大声说到,一边躬身行礼,脸上竟是光亮亮的出了汗。 “免了。”练达宁同时挽住他的手,况且和周文宾倒像是他的左膀右臂了。其实在练达宁心中,还真是这样想的。 “老公祖,您可真会出我的洋相啊。”后面的中年人走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周兄,听说你这里有好酒,我可是不请自来了,你不会见怪吧?” “您就饶了我吧。”中年人来到练达宁跟前,只是擦汗,也不行礼,显然两人已是老相识了,练达宁没穿官服,这礼节就可以免了。 如果穿着官府,再熟络也得意思意思,否则就是不尊重朝廷。 “是弟子的错,”周文宾忙走到父亲跟前,向练达宁笑着说。 “家父本来第一个要请您的,是我说不巧您今天审案,不能来,家父还失望了半日哪。”然后在那中年人耳边低语几句。 “啊哈,你就是况且况贤侄吧,我两个犬子可是天天说着你啊。”中年人也不管练达宁了,过来抓住况且的手,用力摇了摇。 “是周伯父吧,小侄有礼了。”况且躬身施礼,周父不受,拉着他就向里面走。 “况且。”从仆人后面钻出一个人来,正是文杰,显然他有些怯场,刚才没敢露面,见此时况且跟练达宁分开了,才跑出来抓着况且的手,好不亲热。 “大人今天不是有案子要审的吗?”周文宾还是想不明白。 “本府押后了,明天再审。”练达宁笑着回了一句。 周文宾何等聪颖,马上就明白了,知府大人是为况且保驾护航来了。 想当初,他刚入士林时,也有许多人瞧不起他,原因无他,文人的假清高,心底里都想跟富翁攀上关系,明里却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唯恐接近周家会染上铜臭,为人所诟病。 练达宁惜才如命,得知周文宾的遭遇后,气不打一处来,刻意陪他去了几个重要的集会,其后文人们就都打消顾虑,开始接近他,甚至问他借银子都脸不红心不跳。 “大人这是不放心我们兄弟啊。”周文宾心里感到有些好笑,他也考虑过,方决定在自己家里做东,邀请苏州府有名气的文人来此聚会,借此让况且隆重登场,在士林站稳脚跟。 “不是不放心你们,是因为有些事我做比你们做更方便。”练达宁轻描淡写解释了一句。 “那是当然,以大人的威望所及,况兄弟就没人敢小觑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步入花园,从拱顶门进去,立刻融入了花与草的天地,四周一片片绿竹环绕,葱绿喜人。 周家这园子取名睢园,乃是取汉朝景帝的弟弟梁王所建的园林遗意。但无论是富贵奢华,还是天然雅致,跟梁王的园林都没法比。 梁王因母后宠爱,几乎把景帝的国库都搬到了自己府上,财力之雄,后世无法相比。 汉景帝时有名的文人枚乘等几乎天天出入睢园,陪侍梁王左右。 唐初文人王勃在他著名的《滕王阁序》便有这样的名句:“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也是借睢园来自己文章增色。 彭泽者,东晋彭泽令陶渊明也。周家显然也领悟了这一名句,没忘了在园子里四处种植竹子。 看看竹子,练达宁慨然道:“周兄,你这园子里其他也还罢了,就是这些竹子当真是好,当年王大令曾说:‘何可一日无此物。’当真是风骚之极。 “况且,给你布置个作业,这几天以‘睢园绿竹’为题做一篇文章,再画一幅画,把当年王大令赏竹的意境画出来。” “我说练大人,你损不损啊。”一个粗哑的声音插进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转头看时,原来是周鼎成,蓬头跣足,在这等奢华场地,他这身打扮像个乞丐了。脸上依然糟红着,显然宿醉未醒,嗓子也嘶哑了。 “我如何得罪你这个醉鬼了?”练达宁也是不明所以。 “鼎成。”周父也有些吃不住劲了,虽说大家都是老相识,这般当众斥责知府大人,也未免太过分了。 周鼎成可不管这个,知府之尊在他眼里狗屁都不是,他平日还对练达宁敬重三分,只是因为他是父母官。今儿个真是心中无明火窜窜的,也就无所顾忌了。 “练大人,你跟人家况且要字画就明说,还假托什么布置功课,太冠冕堂皇了吧。” 众人皆暗笑不止,原来是因为这个。在场的文友有不少知道,周鼎成为了索要况且的字画,可是花了大本钱的。 练达宁只是轻轻一句“老师布置功课”,就暗度陈仓了。难怪周鼎成火冒三丈。 “这是我们师生间的事,与你无关。”练达宁心中得意,脸上却是洋洋不睬的表情。 “你……” 练达宁觉得火候还不够,转头又问况且道:“况且,你说是不是?” “当然,悉遵大人吩咐。”况且躬身回答。 周鼎成气的肺都要炸了,一想到自己喜欢的字画,竟然如此简单便落到练达宁这等俗物手中……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周前辈,你要的字画也不用交换了,我送你如何?” “真的?这等慷慨?”周鼎成还有些不信。 况且很大方地说:“真的,绝对白送,没有任何要求。” 不要说周鼎成了,就是其他几人也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况且舍弃一大笔银子,一定是所图甚大,都笑吟吟地看着周鼎成,感觉他要上钩了。 只有文杰心思单纯,不禁为况且放弃的那些字画所值的银两惋惜。周家虽不缺银子用,他还是觉得世上万物,银子最好,多多益善。 周鼎成靠近况且,低声道:“小子,你不会耍我吧?” “您要是怕就算了。”况且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姿态。 “怕?我老人家怕过什么。还没有什么事让我知道这个怕字怎么写。” “好了,咱们三个老的还是找个地方吃酒听曲,腾出地方,让这些小毛头们尽情玩耍吧。”练达宁笑着说了一句,率先向一处楼阁走去。 他们三人走后,周文宾请的那些文友才敢陆续进入,此番客人中也有一些中年人,都是周父请来的,宴客的地方,就在练达宁先行一步的楼阁里。 第二十章 挑战况且 周文宾宴客的地方在闻香亭,其实是一个花亭,四周簇簇鲜花盛开,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况且倒认得这些花,他是从药材的角度辨认的,这些鲜艳的花其实也都是药材,有的甚至还有毒性。 其他跟随在后的人有许多认不出如此多品种的花来,纷纷向周氏兄弟两人打听,有一些连周文宾也说不出名称,还是况且从旁解答。 “况且小兄,久仰大名,果然名不虚传啊。”一个二十岁上下的书生拱手致意。 “是啊,连花草这等冷门知识都懂。”另一个人附和道。看似奉承,意中却不无鄙视,冷门二字一语双关。 周氏兄弟互视一眼,都觉得好笑,真是满大街贴告示,还有不识字的,练大人方才已经挑明了态度,竟然还有不识趣的人。 所谓冷门其实是在嘲讽况且出身医家,算不上书香门第,此人姓沈,名博,字渊洁,乃是吴中著名画家沈周的远亲,家世也可说是世代书香,祖宗在永乐朝就已经出过一甲状元。 沈博向来自负,对凡是没有中过进士的家族,一律表示鄙弃。周家富甲一方,况钟也是苏州有名的神医,在他眼里,这些都抵不过一个进士的功名。 况且见此人身材中等,面目冷峻,一双鹰眼中颇多狷狂之意,心中早就不忿,冷笑道: “是沈博兄吧,贵府可谓吴中王、谢,可是听说沈兄这一支已经三代无人中举,不知是不是热门知识过于广博了?” 沈博登时哑口无言。待要发作,旁边一人急忙拉他到一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这才知道,练达宁练大人今日光临,居然为了保护况且不被别人欺负。他来晚了一步,不知道这回事,此时听说,也是后悔孟浪。 唉,即便祖上的荣光,也抵不过现任知府的尊严。 “都是笑谈,不说不笑不热闹,是吧,况兄弟。”有人笑着替二人调和。 况且见到此人,忽然想到一个人,他没见过,只是下意识里觉得应该是这个人,便说道:“请恕小弟眼拙,这位可是文征明文兄?” “这可让你失望了,鄙人文征尘,单名仞。你说的那人是我堂兄。再跟你说句,我最烦别人总在我面前提征明了,好像我们文家只有他一人似的。” 此人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真不高兴,还是假不高兴。 况且急忙拱手赔罪:“得罪莫怪。” “况且,这厮逗你玩哪,你也当真。”文杰混在这些人中,才渐渐有如鱼得水之感,笑着对况且说。 “征尘,你也别烦这个,谁让你才学书画都不如征明啊。”周文宾也插进来,笑着挤兑他。 “嘁,当年,吴中只知道有我文征尘,有谁知道文征明的?这世道就是势利。”他说的是自己十五岁前的“往事”。 在场的无不点头称是。况且回苏州日子短,自然不知道详情。不过也能听得出来,当年的神童乃文征尘,但神童后来没有长进,平庸了。倒是起先不引人注目的文征明后来居上,成了吴中大才子。 所谓吴中是当时的地理名词,专指苏州府吴中区,古称吴县这一带,后来也泛指苏州附近地区。 “文宾,你也小心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大家只知道文杰,没人知道你文宾了。”文征尘指着周文杰对周文宾调侃到。 “我倒是求之不得。文杰,你抓紧点,就按征尘说的做吧。”文宾一手揽着文杰的肩膀笑道,脸上全是兄弟孝友之情。 “我是没可能了,但将来有一天,人们提起吴中才子,恐怕只会记得况且,没我们的事了。”文杰反感有人挤兑自己,唯有抬出况且反击对方。 况且虽然刚出道,却是陈慕沙在吴中收的第一个弟子,仅此一点,就足以俯视众人矣。 “况兄弟可谓是一夜扬名天下闻了,听说陈老夫子特地到府上去收你为门生,可有此事?”文征尘问道。 “怎么没有,我当时就在,陈老夫子还送了况且自己手抄的白沙语录,那可是代表陈氏一派的衣钵。”文杰洋洋得意地说,好像那是他的荣耀一样。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若是出自别人之口,大家都不会相信,衣钵至重,焉能随随便便许予一个十五岁的弱冠少年?哪怕他是一个天才神童,也未免太过了。 只是周文杰虽才学不如乃兄,却向来口无虚言,大家都是信得过的。正因如此,反而益增狐疑,都感觉况且太神奇了,有些看不透他。 “况兄,适才无意得罪,千万莫怪。”沈博过来拱手说到。 “沈兄既是无意,又何来得罪之说。”况且的大气,令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心中暗暗称道。 “就是,沈兄无意得罪,况兄弟也没放心上,此事就此完了,再勿提起。”周文宾作为主人,从中排解一句,也显得颇为得体。 然而,沈博强装出的笑容中,仍夹杂着一丝阴狠狡黠,虽然只是一瞬,却没有逃过况且的眼睛。 况且心想,难道还真结下一个冤家不成?他也知道,方才自己揭了沈家疮疤,未免有些过分,但当时实在气不过。 得罪又如何?况且慨然一笑,转头看着四周的鲜花,真把此事丢到了脑后。 周文宾眼角余光扫过,见此光景,知道二人芥蒂已生,这也没办法,好在真有什么事时,自有练达宁出面调解,不怕沈家不低头。 无可奈何的周文宾,只好打岔问道:“征尘,征明怎么没来,前天还说好的。” “原来是打算跟我一起来的,可是大清早就被伯虎兄拉走了,说是什么设计一个园子,弄得神神秘秘的。”文征尘说道。 “园子?哦,难怪伯虎兄这些日子鬼影子都抓不着,原来是替人设计园子去了。前些日子还来我家,拿走了这座园子的图纸。”周文宾似有所悟的说。 “是替王大人御史公设计一座园林,不是一般的园子。”沈博插上一句,接着道: “王大人跟我沈家也是世交了,听说在京城做官做腻了,就向皇上上书,辞官还乡。皇上再三不肯,无奈王大人去意已绝,皇上只好允准,并亲自送出京城,目送王大人上了轿子,你说王大人这番君臣际遇是不是千古难逢。” “我怎么听说是王大人得罪了当道几位大佬,混得不得意,心中郁闷,这才决意辞官还乡的?”周文宾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扯谎也要编圆一些吧,还皇上亲自送出京城,你当是刘伯温哪。 “不是,不是。”沈博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这是王大人亲口对家父说的,还能有假?我八房的叔公在朝廷跟王大人同僚,寄回的书信也是这么说的。” 他颇为得意地看着大家,仿佛借由王御史跟皇上攀上了亲戚。 众人中也有相信的,纷纷艳羡不已,明白的都忍不住心中暗笑,难怪沈博这一支三代无人中举,看来这一代也是没指望了。 除非朝廷改八股为扯谎大赛,还有一点希望。 “闲言少叙,咱们进亭子里面吧。”周文宾实在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 对朝廷、对皇上,他家消息是最灵通不过。眼见有人在自己面前撒这等大谎,作为主人既然不能当场拆穿,不留面子,只能回避开了。 “进里面?那这里是……” 除了文征尘,其余人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已经来到闻香亭里,不想还是在外面。然则里面在何处? “兄弟们,先说一声,里面有几家千金小姐,还有女眷,大家要开玩笑什么的,请注意分寸。”周文宾又叮嘱一句。 “千金小姐?女眷?”众人更是不得要领。不是说好了是文会雅集吗,怎么冒出来美女了? 文征尘恍然大悟道:“不会是云家大小姐也来了吧?” “不止她,还有陈征君的侄小姐,还有几位,都是带了丫环侍女的,所以才提醒大家一下,请务必给我面子。”周文宾边说边拱手。 “那是当然,”沈博一拍胸脯,“我等彬彬书生,焉能在人家女眷面前有失礼之言行,文宾兄放心就是。”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周文宾倒真担心起来,有点后悔自己张罗这次聚会了。然则事已至此,也只能接着走下去。 穿过一道花墙,又是一条甬道,甬道的尽头又是一个拱形门,尚未进到里面,已经听见一声声莺鸣燕啼。 “文宾,你搞的什么名堂,不会是相亲吧?”文征尘也闹糊涂了,拉着周文宾在一旁悄声问道。 “嗨,她们这些人是自己约好的,根本没知会我一声,早上就直接来了,而且还言明要参加咱们的聚会。”周文宾开始有心事了。 “这一定是云小姐的主意,要考验考验你,兄弟,你今天得拿出点真本事了。”文征尘笑了。 “错,是征君老夫子的侄小姐的主意,冲什么人来的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有目标吧。” 况且在一旁听了,心中狂跳了几下,也不知那位刁钻古怪的石榴小姐会搞什么名堂。但,自己为什么却有那么点期待呢? 文杰在况且耳边低语道:“不会是冲你来的吧?” 况且摇摇头,同样低声道:“我哪知道,不过,你离那位小姐远些,她可最会捉弄人了。” “哎,看来你是吃过她的亏了。”文杰会意一笑。 况且也不辩解,虽然他跟那位石榴小姐交过锋,却谈不上谁吃谁的亏。大小姐最后气跑了,那倒是真的。 不会是来这里砸场子的吧? 言念及此,况且的心又悬起来了。再看看周文宾,那摸样比自己还要愁苦。两人相视的瞬间,又装作全无心事。 第二十一章 又见石榴 一行人由文宾领头,陆续而入。 跨过这道拱形门,大家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更大的花园,说是花海都不过分。 花园的中间是座巨大的人工湖,湖中央有座亭子,亭子两端设立游廊直通两边陆地。 游廊建有顶盖,也是飞檐拱角,廊柱上雕刻着各式飞禽走兽,无不栩栩如生。 游廊宽大,足够数人并肩走过,只是此时放置了一张张桌椅,显然这里就是待客的所在。 “大家请吧。小姐跟女眷们都在亭子里,只好委屈大家在游廊就座了。”周文宾先致歉,然后请大家入座。 “这有什么,就算是在岸上坐坐也是好的。”沈博听着亭子里侬侬软语,身子早已软了半边,态度言语有些轻狂了。 文征尘在周文宾耳边轻声道:“你放心,我会看住他的。” “有劳了。” 这些“狐朋狗友”见到漂亮女眷时,会是一副什么嘴脸,周文宾深知。若只是家里的丫环侍女,纵然轻狂也无大碍,但今天不一样,来的全都是世家交好的女眷,其中或许还有自己未来的妻子。 想到这些,周文宾心里有些恼怒石榴,如果不是她暗中挑唆,云家小姐决不会坚持跟他们一同聚会。 大家落座后,有人开始东张西望起来。通向亭子里的路上被两扇巨大的屏风遮住了,只能听到里面的笑声和低语声,却看不到人影。 众人刚坐定,那两扇屏风打开了,一个俏丽的身影闪了出来,走近几步,大家才看清是位二八少女,穿一身绿色紧身衣裙,把身体裹得风姿绰约,婀娜摇曳,犹如水中的一朵荷花。 周文宾忙站起来,正要发问,旁边一个书生却抢先站起来媚笑道:“哎呦,这不是秋香姐姐吗,您有事随便差了小丫头过来就是,哪敢劳姐姐大驾啊。” 那位姑娘嫣然展笑:“刘永,你那几根花花肠子就省省吧,有什么甜言蜜语还是留着哄青云阁的姑娘吧。” 座中几个人窃笑不已。刘永喜欢流连花街柳巷,也不是什么新闻,青云阁是他常去的青楼,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儿就连秋香姑娘都知道了。 刘永讪讪地坐下,他倒没什么坏心眼,只是见到漂亮女孩子就想上前甜言蜜语、油嘴滑舌一番,已经成习惯了,不想遇到了个伶牙俐齿的,吃了个瘪。 况且眼前也是一亮,这位秋香姑娘着实是太俏丽了。一张精致的鹅蛋形脸,犹如璞玉雕琢而成。 他立即联想到石榴,两个人的美不一样,石榴是惊艳之美,令人望而生畏。秋香却只是俏丽,而姿色不差石榴半分,不但眉梢眼角包含春意,连一身上下似乎也都透着一股春情。 秋香身上流动着的春意春情,更因她本无意为之而倍增诱惑。 座中人都有些人看痴了,周文宾和文征尘多次见过秋香,两人倒还神态自若。 秋香? 况且心中猛然向上一提,不会是唐伯虎点心中的那位女神吧? 他急忙四处张望,下意识里只是觉得秋香既然在此,唐伯虎应该快现身了吧,不然怎么点啊? “你找谁呢?”文杰诧异地问道。 “哦,没找谁,只是随便看看。”他支支吾吾地说。 这也没办法,嘿嘿,总不能告诉文杰,还有在座的人,将来唐伯虎是要点这位秋香姑娘的。那不是神经病嘛! “况兄弟,你还在找征明啊,他今天不会过来了,等他回来,我跟他约好,一起聚聚就是。”文征尘会错了意,以为况且还惦记着文征明呢。 “这位是新近名传吴中的神童况公子吧,小婢秋香见过。”秋香灵眸一闪,径直过来,微微含笑,敛衽一礼。 况且急忙大礼相还,连道不敢当。他明白这姑娘身份虽是云家丫环,但丫环也是分等级的,像秋香这等在主子面前都是站得住的丫环,决不能真以婢女视之。 一众书生不免心中嫉妒,这消息跟长了腿似的,没想到连秋香都知道况且的存在,而且如此看重。更让人不解的是,周文宾居然被晾在了一边。 文杰笑着问道:“秋香姐,你找况且何事?” 秋香嫣然道:“二少爷说笑了,婢子只是个传话人,哪敢来寻少爷公子。不过……” 说着,秋香捂了住嘴,不肯笑出声,然后又说道:“不过里面还真有人找况公子有事。” 大家从狐疑转向猜测,不知里面会有哪家的女眷要找况且。 周文宾有些耐不住了,轻咳一声。 “哦,都怪小婢不好,把正经事忘了。我家小姐命我来请各位少爷公子进里面落座。”秋香这才整容敛衽传话。 “秋香,文宾和你家小姐究竟谁是今天的主人,文宾让我们在这里干坐着,你家小姐让我们进去。我们到底听谁的?”文征尘打趣道。 “去你的,别添乱。”周文宾轻拍了他一掌。 “自然是大少爷做主啊。不过我家小姐说,委屈各位公子少爷在外面吃风蒙尘的,未免过意不去,还是里面去的好,里面宽敞着哪。大少爷,您看如何?”秋香向周文宾请示到。 看见各位已经迫不及待站了起来,周文宾只好附和道:“那就去里面吧。” “秋香姑娘,里面是哪位小姐要见况且啊?”沈博一直被文征尘左手按着,眼睛盯着,没有机会说话,趁文征尘忙着打趣文宾,稍一疏忽,他就发言了。 “这个呀,你们进去自然就知道了。” 秋香说完,转身袅袅婷婷地回去了,众人看着他袅娜的背影,目光一片沉醉。 文征尘也看得有些眼热,不禁艳羡嫉恨地说道:“文宾好艳福,若能娶一,便可得二。” “我敢有这种想法?”周文宾倒是洒脱,直言不讳,“这位秋香姑娘在云家可是养女一般,将来一样要陪送丰厚的嫁妆,给他找个好夫婿的。征尘,你若真有想法,我给你做媒如何,保准一说就成。” 文征尘缩缩头,他要是敢娶个丫环出身的云家养女做正室,非挨族规家法处置不可。 今天的场合,不论秋香如何俏丽迷人,身份摆在那里,如果做妾当然人人求之不得,但要娶为正室,别说家族阻碍,在士林中传出去,恐怕自毁了前程。 无论云家怎样看待对待秋香,丫环就是丫环,将来要是坚持做正室,只能是选个贪图她嫁妆的穷酸书生,不然,就是嫁给中年丧妻的男人续弦。 无论士林中还是官场中,婚姻是非常重要的关系。一桩好的婚姻,可以令人青云直上,一桩失败的婚姻,也可能导致一个人坎坷终生。 唐朝才子元稹就是一例,他先是娶了一个平常女子为妻,结果仕途坎坷,穷困潦倒,后来他发狠休妻,再婚娶了高门望族之女,仕途大门立时向他全部敞开,后来官至宰相。 元稹休妻再娶,在当时也有颇多非议,但从仕途而言,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后人评价一个人,还是以成就为标准。 相反也不乏例子。 元稹同时代人李商隐,娶了对立派一个官员的女儿,结果被自己阵营的官员排挤终生,任凭高才雄文名驰海内,依然只能做幕僚,郁郁而终。 他写了许多无题诗,以隐晦苦涩的笔意道尽自己心中苦楚。 况且从来没想过这些,只是悬着的心一个劲儿往上提,快到嗓子眼了。听秋香的意思,显然是石榴在作怪,不知她今天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捉弄他。 从那一天的光景看,她显然是以此为乐,那天没能尽兴,反而被气了一顿,估计今天是要报仇了。 不知不觉间,况且跟随众人通过屏风,进到亭子里,却已无心观赏周围的精致,略显拘谨地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文杰上前问道:“你怎么了,神不守舍的?” “花香太浓了,我有些耐受不得。”况且顾左右而言他。 “不会吧,那一日你被你家药房的药气药着了,今天不会让花香气也药着吧?” 况且心想,对啊,这正好是个开溜的借口,于是说道:“也有可能,花也是一种药材啊。” “哎呦,小师弟也来了,到师姐这儿来坐。” 他还没说出借口,那边厢一个他最怕听到的声音,一个透着快乐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他只好抬起头,站起身,躬身行礼:“是陈师姐,小弟才看到,莫怪。” “他是你师弟?什么时候的事?”石榴坐在一张圆桌旁,她身边一个仪态端庄,服饰高贵的女子诧异问道。 “不过几天的事而已,我家老夫子收他做了门生,他不就是我师弟了吗?”石榴淘气的嘴角微扬,一副要把况且踩到脚下的架势。 大家虽然共处一个亭子里,还是女眷坐在一边,男人坐在另一边。一干书生听到石榴的话,心中再无疑问,看来况且成为陈老夫子的门生一时定案。 以此推理,周文杰所言,老夫子欲将衣钵相传与况且,也绝不是空穴来风。大家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 即便是周文宾、文征尘,也有些不自然了。他们两人好歹也是出类拔萃的少年,也想着怎样进入陈慕沙的门墙,瞄准的也是衣钵传人的位置。 结果,没想到被况且轻而易举,捷足先得。 本少爷也曾这样风光过。周文宾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马上调整情绪,安慰自己。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聪明只能一时间耸人耳目,要想长久,还是要本身才学过人。 文征尘心中又是另一番计较:老夫子此举太过轻率,决不像素日为人,其中可能另有缘故。或许,老夫子假此来激励后生,也未可知。 让后生们展开竞争,谁能拔得头筹,衣钵归属最终落定。 文征尘少年一举成名,天资高于常人,只是近年有些荒废了。但他从未妄自菲薄,自认为只要勤学苦练,超过况且不难,而要斗败文宾则不易。 文征尘这番想法,算是猜对了三分。陈慕沙固然认可况且,但也需要他过五关斩六将,能够承担传承衣钵的重任,不然的话,许诺只能落空。 况且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若是依石榴的话,去跟她一张桌子上坐,明显不妥,若是不依她的话,保准又生事端。一时间愣在那里,跟木桩子似的。 “孩子,快过来,你才多大,还讲什么男女有别啊。”石榴故意老气横秋地说。 “噗,”她身边女子一口香茶全喷了出来,“石榴,你要死啊你,逗得我差点呛着。还孩子孩子的,你才多大?” “我多大?比他大就是了,不然怎么做师姐。” “好了石榴,你也闹够了,有话好好说。况公子是要请的,是贵客。文宾,你陪陪况公子吧。”石榴身边那位女子说道。 况且见此女神态既端庄大方,俨然以主人自居,认定她便是前些日子,周家给文宾聘定的未婚妻,云家大小姐云丝丝。 周文宾应声道:“好。况且,我们过去吧。” 不由分说,周文宾拉着况且,来到这两人桌前,还一本正经地介绍说:“这位是云家大小姐云丝丝。” “见过未来嫂夫人,小弟况且有礼了。”况且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你……”云丝丝蓦然怔住,随后却大笑起来,指着石榴说:“石榴,交给你了。随你怎么处置吧。” 第二十二章 家事隐现 周文宾也是一怔,万万没料到况且居然来这一手,这孩子平日再庄重不过了,怎么也会如此?他只有苦笑摇头的份,转身看看文征尘等人,目光里带着救援的意思。 这些人都看傻了。云丝丝和石榴两人的气场明显强大,压倒了才子们。可怜的才子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眼巴巴看着两人姑娘挥洒说笑,旁若无人。 文征尘在心里却暗叫一生好:小子,有你的。不然咱们这些男子汉可就惨了,都跟着文宾比人家矮了一头。 两位小姐的临场发挥,文宾以为一定是策划好的,主谋无疑是石榴。 况且却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人真正拿主意,幕后掌控局面的还是云丝丝,石榴不过是她的帮手。 况且突如其来上演好戏,是他嗅出了味道,灵机一动的结果。也是暗示对方,我可不好惹哦! “丝丝,你确是他未来的嫂夫人啊,人家拜你怎么还得罪你了?你让我拿他能怎么办?” 石榴却显然心中另有所想。高高翘起的嘴角有些收回,显得更柔和甜美。 “你……你们两个没一个好人。”云丝丝薄嗔道。 “石榴姐,你这是胳膊肘子往里拐了。是不是有所图啊?”秋香适时替主子报了一箭之仇。 “死丫头,看我不撕你的嘴。”石榴作势欲起,却被云丝丝一把扯住了,动不了身。 “两位姑奶奶,今天可是人家文宾召集的诗文雅会,能让咱们参加已经是赏脸,可别喧宾夺主了。”邻桌一句侬侬吴语传来。 大家看去,又是一位美女,但看样子已经是美艳少妇了,只是众人皆不认得。 男人中却只有文宾知道,言者乃是云丝丝的二嫂南巧云,娘家是无锡一家专做茧丝生意的巨商。 在每年的茧丝生意中,她家足足占了三成多,云家每年用的茧丝基本都出自南家,而今三家联姻,基本上就是产供销一条龙了。 听她发话,云丝丝跟石榴两人才安定下来。南巧云乃是女中豪杰,不但日常家务料理得妥当,婆家、娘家的生意基本也都是她从中调度。 可见,一个人话语的权威来自实力! 当下,周文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只是文人聚会,以诗文相切磋,他自然挥洒自如,把一切都调度的井井有条。 可是面对一众大家闺秀跟女眷,他束手无策,何况还有个云丝丝夹在中间。 “大少爷,您还是坐着吧,这里交给我了。”南巧云走过来,笑着让他坐下。 周文宾如释重负,乖乖地把主持大权交了出来,然后坐在云丝丝身边。 “况兄弟,你就挨着你师姐做吧,有个疼你的师姐,以后就有人罩着了。”南巧云又对况且说。 况且差点笑出来。她罩着我?这可真是黄鼠狼那啥了。他对石榴有五分发怵,三分斗志,还有两分说不清楚的感觉。 南巧云分别安排其余人落座,基本上每桌都有已婚少妇,也不怕这些书生才子闹什么妖蛾子,要说真闹,他们的手段跟少妇相比,还差了一截。 周文宾却是提防着沈博,示意文征尘看住他。文征尘会意,紧挨着沈博坐,笑道:“沈兄弟,今天咱两个亲近亲近。” 沈博恨得牙痒痒的,无可奈何。文征明为人敦厚谨饬,文征尘却是有一股踔厉风发的劲头,弟兄两个大相径庭。也许正是如此,文征尘才跟周文宾气息相投。 沈博今天也算遇到鬼了。 遇到鬼的沈博还是不老实,眼睛一直盯着秋香转。秋香则是围着自己主子和南巧云转,连眼睛的一道余光都不曾给他。 秋香忙着给大家倒茶,上果盘茶点,一双秋水灵眸不时闪动着,似乎会说话,把个沈博弄得心头发痒,身子软塌塌的,却又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这滋味真是百般难述。 文杰跑来跑去忙了一阵,正要找桌子坐下,云丝丝招手道:“文杰,到姐姐这儿来。” 文杰倒也听话,走过去坐在云丝丝和石榴中间。 况且心里还在琢磨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可是记得史料中说,秋香是无锡华府的丫环,怎么变成苏州云家的了?难不成在我这里,唐伯虎就不点秋香了? “喂,你又动什么鬼点子哪?”石榴用手轻轻碰碰他。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况且眼望四周,先确定自己没有本能地做什么动作,然后才诧异道。 “你是什么也没做,可不敢保心里没想。你眼珠一转,我就知道没好事。”石榴目光似箭一般盯着他说。 “石榴姐,你干嘛跟他过不去啊?”文杰纳闷地问道。 “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 桌上的人都笑了,显然石榴一定是吃了况且的哑巴亏,不然不会这种态度。联想到他适才对云丝丝那一手,大家都在等着他出新招,看笑话呢。 “你以后可有好果子吃了。”周文宾在况且耳边低语一句,幸灾乐祸之趣溢于言表。 况且也是头疼,再想到连老夫子对这个侄女都没招,自己还是小心为妙。她所言“防人之心不可无。”正好给自己用上了。不管怎样,在心里先做好充分准备。 “对了,怎么没看到征明兄?”云丝丝抬头四处望了望。 周文宾笑道:“这怎么都问起征明来了,他被伯虎兄抓差了,去帮伯虎兄设计一个园林。” “哦,是城南王家吧?”云丝丝想了起来。 “不是他还会是哪家?”石榴扁扁嘴说着,然后又低声说:“听说这位御史大人在朝廷一直不得意,这才辞官还乡的。看样子是想做个富家翁了。” “一个御史哪来那么多银子,要修园林可是所费不赀啊?”南巧云问道。 周文宾解释道:“或许是祖上留下的,御史乃清要官职,弹劾权重,品节却有五品,俸禄更是微薄。” 这位王御史辞官的内幕早有宫廷内部人传过信来,只是在这里不能明说了。 座中除各位女眷的小丫环外,最小的就是况且、文杰跟石榴三人了,都是十五岁。其余人基本都在二十岁以上,只有云丝丝是十八岁。 这三人却也不一样,文杰看上去稚气十足,比十五岁还小些似的,况且看模样就是十五岁,然而举手投足、言谈神态却有着与相貌不符的成熟,尤其是那种似乎对什么事都掌控在手的神态,更是让人感觉看不清、摸不透。 石榴有些早熟,神态举止看上去和云丝丝相差无几,只是有时偶尔稚气闪露,才有少女独有的风情。 大家对此倒不觉得奇怪,她是陈老夫子的侄女,其实就跟亲生女儿一般,至亲血缘关系。 在老夫子膝下受了多年严格教育,成熟早些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况且先前几乎未曾在众人面前露面,是以,大家一时半会还不了解他,感觉他面前蒙着一层薄雾。 “况兄弟,听说你不仅学识不凡,医道也很高明?” 南巧云似乎也对况且产生了兴趣。场面安排停当,各桌也都落实好丫环伺候,她却没有回到自己位置上,而是坐在况且这一桌。 “不过是从小跟着家父学医罢了,高明是谈不上的。”况且颇为谦虚。 南巧云笑着说道:“祖传的一定是高明的。” 况且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南巧云为何问起这个。而她的身份,文杰已经偷偷告诉他了。 南巧云不是那种没话找话说的人,她开了口,一定有她的道理。 “况兄弟,我家祖上曾有一个拜盟兄弟,也是学识、医道两方面都精通,可惜这家人后来不知怎地忽然就迁走了,但他的事却在家族中流传了几代,所以看到况兄弟,不由得想到这家人了。” 南巧云悠然神往地说着。 况且心中一凛,表情却木然,仿佛没听懂似的。 “况兄弟祖上不会是苏州人吧?” “不是,祖籍是在萧山。”况且悠悠答道,心中却很紧张。 “哦。”南巧云哦了一句,就不再发问了。 “二嫂,你说的那家人姓什么?”云丝丝问道。 “这个也记不大清了。”南巧云显然对这话题失去兴趣了,随便敷衍一句。 “我也记得好像有这么回事,听老辈人说,是在永乐爷那时期的事,忘了具体什么事了,反正很轰动的。”云丝丝回想着说。 况且手心里已经捏着一把汗,他并不知道这姑嫂二人谈的是什么,却隐隐约约觉得跟自己有关,而且很危险,所以心里自然起了反应,既警惕又紧张。 “二嫂,今天是我们出题目,还是你们出。”周文宾听得莫名其妙,心里急着要出题目做诗。 “还是你们自己玩吧,我们看着就不错了,哪敢班门弄斧啊。”南巧云也知道周文宾只是虚让让,就笑着应到。 云丝丝也道:“你们自己做吧,我是诗文都不通,石榴倒是在行。” “我家老爷子那套理学,我在行,谁若想切磋切磋,我不反对。赋诗作文就免了。”石榴说着,环顾四周。 “得,这个还是你们师姐弟探讨,我们敬谢不敏了。”周文宾一口回绝。 “好啊。”石榴对况且说,“看来就咱们俩切磋了,你出题目吧。” 况且遇到挑战,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付道:“那咱们换个地方,单独相对,师姐讲学,小弟洗耳恭听就是。” “什么?换个地方,还单独相对。丝丝姐,我跟你说这小鬼头坏透了,你还不相信,这次亲耳听到了吧。” 石榴半气半笑,跟云丝丝倒苦水。 边上的人并没听到况且说什么,石榴的话倒是都听到了,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就连那些在桌前侍奉的小丫环,也都忍不住捂着嘴笑。 况且这才反应过来,闹个大红脸。他心里一直在猜想南巧云方才的问话,探究其中有何目的。对石榴就随口应了一句,结果却失言了,如果去解释,只能越描越黑。 “况兄弟真是人小鬼大,还要跟我们石榴单独相对,想把石榴拐跑啊?”云丝丝也笑着调侃况且。 “况兄弟,做的好。” 这些书生都是看热闹不怕乱子大的,纷纷叫好,都以为况且又玩了高明的一手。 在一片称赞、起哄声中,况且背后出虚汗了。 第二十三章 况且智评才子诗 文杰看到况且受窘,气不打一处来,囔道:“我说你们怎么满脑子邪念?况且有一说一,根本没有你们那些弯弯肠子,你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众人吃惊之余也都有些惭愧,不过心里都认为,如果是文杰刚才说了那句话,没人会误解什么,况且可就说不上了。但这话说不出来,毕竟况且只是个弱冠少年。 文杰向来为人敦厚,很少发火,大家知道他是真心维护况且,也都赶紧收住,没人再敢火上浇油。但文杰所言,却是把大家都套进了网里,云丝丝更是首当其冲。 “老弟,大家都是说笑的,没人取笑况兄弟,你别多想。”周文宾赶紧劝慰兄弟。他知道文杰轻易不发火,真的惹急了连父亲都让他三分。 “文杰。”况且也急忙拉他坐下。他担心因此扫了大家的兴头,至于取笑什么的,他真不在乎。 他也知道,方才的对话,石榴蓄谋已久,那是故意逗他,一旦他话里有漏洞,就会抓住不放。 “文宾,你们赶紧做诗吧,桌案笔砚都给备好了。”云丝丝倒是没生文杰的气。 他们两家世交,她和这两兄弟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只是过了十五岁后,在一起的时候就渐渐少了。 说归说,经文杰这一嚷,没人再有说笑的兴致了。 “好,”周文宾站起,擎着茶杯在手,“诸位,用句俗话说:咱们文人聚会,不可无诗。” “嗯,是够俗的。这雅的都成老俗套了。文宾,咱们换点别的好不好。”文征尘也笑了。 “那你说咱们换什么,做文章?” 大家想想,除了做诗还真没什么可做的,做文章,一个题目下来,怎么也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写好,像李白、苏东坡那种倚马万言、下笔立就,还文不加点的捷才,可是百年一遇。只有诗,才能在短时间内做出一首,当然要想做好,也是不易。 “还是做诗吧。”文征尘摇头无奈地说。 不要说秀才们,就是举人进士们做笔会,也一样是做诗,无他。做文章不仅花时间,而且费脑力,再去查什么典籍之类的,雅兴也就跑没了。 当然,在应试考场中,不允许带入任何书本,全靠考生的记忆力和演绎能力,加上时间又短,所以应试的文章极少有佳作。 即使苏东坡那篇《论刑罚厚赏论》被赞誉为杰作,较之他的赤壁赋等文章,还是差了一大截。 当下,文宾出了诗的题目,限定用什么韵,大家就都来到亭子的另一侧,那里有一张桌案,上面摆着几副笔砚。 众人都站在桌案前,构思诗作,谁若是想好了,就可以在桌案上写出来,就算完成。 况且没有参加,因为文杰这里还鼓着气呢。云丝丝和南巧云加上他哄了半晌,文杰气犹不泄。 他想到况且第一天到他家来,就受到这些人的嘲弄,心里觉得对不起况且,实际上况且根本不在意。 石榴在一旁恨恨地对况且说:“都怪你!” 况且老实认罪:“是怪我,是我不好,若我当时承认,的确是想把你拐跑就好了。” 几个人都轰然大笑,连一直紧绷着脸的文杰也扑哧笑出声来。惹得大家都转头向这里看,若不是正在苦思诗句,都要跑过来打听是什么热闹。 石榴指着况且笑嗔道:“你还逗我,指不定一会又出什么乱子。” “哪里会有什么乱子,咱们同门师姐弟,怎么闹都是一家子的事。” “你……你这越说越不像话,丝丝姐,你来评评这个理。”石榴哭笑不得,心想,我还真对付不了这小子了? “我不掺和你们的事了。”云丝丝抿嘴一笑。 “丝丝姐,石榴姐,我刚才那番话可真不是说你们,是说那些起哄的人,最烦那些人的德性了。”文杰小声说。 “我们知道,这话别再说了,让人听见不好。”云丝丝摸摸文杰的头,叮嘱一句。 此时,已经有人抢先做出了诗,正是一直憋着劲无处使的沈博。 按照规矩,每首诗做成之后,都要给在场所有人传阅欣赏,先由那边厢的书生们看完,再由丫环捧着纸卷传送过来。 沈博是想给在场的美女们树立一个好印象,谁上了勾,就跟谁套近乎。 况且看后,面色平淡地递给石榴,诗做的平淡也还罢了,所用韵脚也有错处,还急中出错,写了一个别字。 石榴接过后推说不懂诗,就递给文杰,文杰则是赌气不接,云丝丝只好接过来,看了一遍后,也是一言不发递给丫环拿回去。 沈博见到这几人的光景,就知道自己搞砸了,本想以快捷惊人,还不如求稳些,多酝酿一会儿,诌出几句像样的句子来。心中不免沮丧,脸上的得意劲儿也一扫而光。 “还是沈兄才思敏捷,我等自愧不如。”既然无人开口赞一句,周文宾作为东道主,只好勉为其难敷衍两句。 “慢工出细活,诗也不是以快为美。”文征尘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那我就等着欣赏征尘兄的细活了。”沈博反唇相讥。 文征尘也不理他,只顾低头构思。他早已想好了诗句,却迟迟不肯动笔,只在心里反复推敲。 文征尘倒不是想博得哪位美人青睐,而是暗中想和周文宾较较劲。 才学比不过文征明也就罢了,近来竟是被周文宾压住了,他不服这口气啊。 两人交情是够好,但在文章上,却是锱铢必较,谁也不肯低头让步。文人间,这是很平常的事。不较量,何来进步呢? 周文宾也早酝酿好了,却要照顾大家的速度,不便先做出来,只好做苦思冥想状。 又过了盏茶工夫,陆续有人做出诗来,大家同样传阅而过,即便看不出什么好,也都虚捧几句。 况且一一看过,断定这些人平日里除了应试的墨卷,几乎不读其他书籍。 在诗句中引经据典过多,吊书袋子,是一大弊病,然而全然不用典籍,也是病,除非你真到了李白杜甫的境界,出口即为传世之作。 这些人基本不用典,不是为避免弊端,而是根本不读经史,也不知该如何用典,用典之趣更是无从说起。 诗有诗的做法,文章有文章的写法,八股又有八股的特点。 诗会过半,所做诗作几乎都是固守八股文的起承转合,首联起,又称破题,颈联为承,即承上启下的意思,第三联为转,要把意思转到中心重点来,尾联当然就是合,即结句。 然而诗的起承转合跟八股迥然有别,这些人根本不是做诗,而是用诗的形式做八股。这其中差距就大了。 看上去平仄没有问题,用韵也合章法,没有出韵,然而文字平淡如水,更谈不上什么意境,诗句也索然无味。一个平字即足以概括。 做完诗之后,一群人相互虚应、附和着,无非是说这个人的诗破题破的好,那个人的第三联转的有力,某人的尾联收的滴水不漏,意境深远,有言尽而意不尽之蕴等等。 况且听了如在雾里,他对诗也不擅长,他更喜欢写文章,不是八股,而是唐宋的风格。不过有时兴致上来,也能写出几首,只是随后都烧掉了,不敢示人。 即便如此,他也看不上这些人做的诗,都什么啊,云里雾里的,没一句能让人记得住。 “见识到他们的水平了吧。都不比我强多少。”文杰明白他心里想什么,悄悄说。 况且对此事倒也理解,笑着说道:“其实这种聚会就是凑热闹,做诗不过是个名目罢了。总不能说经常在一起聚会喝酒什么的。” 最后只剩下周文宾跟文征尘了,两人几乎同时来到桌案前,周文宾对文征尘笑笑:“你先请。” “还是你先吧。”文征尘也笑着相让。 一个书生大声道:“这又不是下围棋,你们俩让什么?” “这倒也是,咱们同时。”周文宾也笑了。 两人同时执笔在手,早有丫环把宣纸展开压住。两人笔走龙蛇,气势酣畅,几乎同时写出一首七言绝句来。 大家都围拢过去,分成两拨观看,登时赞誉声四起,听声音就知道是发自内心,不像先前,都是互相练嘴皮子功夫。 况且先拿到手的是文征尘的诗,迅速浏览了一遍,却赞道:“好字。” 石榴忍不住笑道:“人家让你评的是诗,你赞什么字啊?尽跟别人唱反调。” 文征尘也是一怔,以为况且故意赞他的字,是有意藐视他的诗。 况且歉意笑道:“对不起,小弟犯了老毛病了,看了好字就不管内容了。” 他这一说,文征尘又高兴起来,他对周文宾说:“怎么样,就算诗比不过你,书法总胜你一筹吧。” 周文宾笑道:“何止一筹,书法一道上,我是望尘莫及。你的诗也比我作的好。” “后半句就是假的了。”文征尘呵呵笑道。 文征尘知道况且出名多半在字画上,没想到自己的书法能入他的法眼,心下也是得意非常。 文征尘并不以书法闻名,然而他的字还是让况且感到眼前一亮,比文征明固然差了内力,但整个苏州城,有几个能跟文征明去比? 难道书法真有遗传的可能?他知道文家世代都工于书法篆刻,绘画倒是略差一些,不像唐伯虎,画胜于字,字胜于诗。 按说这种艺术只有苦练,绝不可能通过遗传而得,但他确实见过一些人,未经严格训练,也能写出上乘书法,甚至接近大书家水平。 他不再去苦思遗传学的问题,而是专心欣赏诗句,虽然整首诗的境界还是有限,但是第三联做的特别有味道,他当下吟出这一联,赞不绝口。 周围人看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听他朗声吟诵出,果然觉得韵律悠长,于是附和叫好。 文征尘更为得意,笑道:“其实也就这一联好,其他都可以去掉了。” 况且心中对此话认可,也许是时间太紧,不然文征尘一定能做得出色些。 “你再来评评我的,如何?” 待丫环把把他的诗递给况且时,周文宾笑着说到,心下已经暗赞此子果然眼光独到老辣,看来不仅识的书画,对诗文也有见地。心中不免充满期待。 况且看了一遍后,又看了一遍,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周文宾果然才学如他所料,比自己明显高出一截。 “文宾兄这首乃今天诗会折桂之作,征尘兄那一联固然有神来之笔,整体而论却是不如文宾兄的。不知大家以为然否?” 他向四周看看,征询地问道,免得有人以为他阿谀主人。 “这是当然,看了文宾下笔第一句,我就知道今天输了。”文征尘诚恳地说, 众人皆点头称是,周文宾在他们这些人中素来就是翘楚,诗作折桂是很正常的事。 “大家相互切磋而已,何来输赢之说。对了,况且,我们都交卷了,你也评说完了,就等你的压轴大作了。”周文宾笑道。 “我就不必献丑了,诚如陈师姐所说,她在行的是理学,我在行的是医学,如果哪位要和在下比比本草,倒是可以。”况且两手一摊。 “喂,况兄弟,一味藏拙也不好。听说以前令尊大人一直把你雪藏,而今大家也都知道你了,就不必如此了。”文征尘第一个不依起来 “况且,做一首吧,别让大家失望。”周文宾说道。 况且正感到为难,假如他靠记忆中的一些名作佳作来取胜,未免胜之不武,再者说,这种办法只能出奇制胜,却不能成了习惯,还是要自己本身过硬才行。 他正沉吟着,忽然沈博跑过来,拿着一张纸,大声道:“我又得了一首,大家看看如何?” 文征尘先拿到手中看了,脸色蓦然大变,喃喃道:“这……” “怎么了?”周文宾急忙问道。 “沈兄一下子成诗中鬼才了,惊出我一头汗。”文征尘真的抬手擦拭额上的汗水。 周文宾急忙抢过来看,看过后也是一下子僵在那里。 “这……好,真是好!”他口中喃喃,额上也开始冒汗了。 众人都不明所以,只是感觉身上发冷,这两人的表情就跟白日里撞见活鬼一般。 于是纷纷传阅起来,看过后也都啧啧称道,只是没有这两人表情夸张,当然这就是说根本没发现诗的精妙之处。 “放翁有言: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只是忽然生出灵感,就成了这么一首。”沈博得意极了,摇头晃脑看着周围。 云丝丝跟石榴也都看过后,俱是赞赏不绝。 最后传到况且手中,况且看了后,也是表情夸张,却是差点大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周文宾急忙问到。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句句绝妙,字字珠玑也。”况且说到。 “不敢当,偶然所得而已,也没细推敲。”沈博更加得意,故作谦虚起来。 “只是,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北宋苏轼也写过这首诗,而且比沈兄这首多了几句。”况且忍笑说道。 “不可能吧?况兄记错了吧。”沈博心虚,眼睛不敢看对方。 况且笑道:“小弟无他本事,就是记忆力还凑合。 记得苏轼这首诗的题目是《和子由渑池怀旧》,通篇是这样,前面四句恰好跟沈兄大作吻合,后面还有四句是: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君知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众人都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 况且走到书案前,挥笔录出这首诗,心中暗笑道:你弄个古人的诗来骗人,偏巧是我最喜爱的,只能怪你自己撞到枪口上了。 他把纸递给周文宾,笑道:“若有谁不相信小弟的记忆力,可以回去翻翻苏轼诗集。” “可是这……这……怎么可能哪?我真是偶然间自己想出来的,不是,这几句诗就像突然出现在脑中一样。” 沈博头上已经是大汗淋漓,犹自强撑着,矢口抵赖。 况且笑道:“这也有可能。估计沈兄是诗痴,日夜苦思,忽然间神游天外,冥冥中与古人相会,得了这四句吧。这事也不稀罕,唐朝时在传奇里就屡见不鲜了。” 沈博不知况且是在帮他假圆谎,实则讥讽他做鬼,因为唐朝传奇的人物以鬼物为多。 他好容易得了一个台阶,急忙下来,还竖着拇指赞道:“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况且也。” 周文宾跟文征尘都明白怎么回事了,只能微笑不语,这里面的关窍不能点破,不然对谁都不好。 云丝丝对石榴小声说道:“这孩子将来了不得,沈博真是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啊。” 石榴得意道:“我说他一肚子鬼点子、坏心眼,你还不信,这回相信了吧。” “我信了,我看你也别跟他斗了,你斗不过他的。”云丝丝笑道。 “谁说的,我斗不过他?是看他小,让他三回合。以后走着瞧。”石榴不服气的翘起嘴唇。 云丝丝抿嘴一笑,知道她就这种性格,也不再劝。但她没有料到的一件事正在悄悄发生:况且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闯入她的心扉。此是后话。 “沈兄好福气,啥时候我们也能与古人神会,得几首好诗露露脸就好了。”有人在一旁看明白了大半,阴阳怪气地说。 “这个只能靠偶然,真要特地得到,不可能。”沈博现在就是煮烂的鸭子,只剩嘴硬了。 “好吧,闲话少说,还有咱们这次诗会的压轴大戏,况且,说什么你也不能例外吧?”周文宾轻轻转了话题。 况且无奈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走到桌案前,挥笔把心中早已想好的一首诗写了出来。 要说这在场的书生中也不乏知识广博的,缘何没有一个人认出苏东坡的这首诗? 这里面有个缘故,明朝中期以后,也不确定从何时开始,坊间刮起一阵回避起东坡诗文的风,从私塾乡学到太学、国子监都不厌其烦地告诫学生,切切不可读苏轼的文章,做诗文最好不要有苏轼的文风,否则将来有可能被黜。 可叹北宋时,有几十年的光景,天下都流行一句话: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 意思是说,只要背熟东坡文章,就可唾手取得富贵,如果不熟悉东坡文章,只好喝大白菜汤了。 可在明朝嘉靖年以后,苏轼文集几乎成了禁品,很少家里藏有他的文集诗集,所以就连文征尘这等并非专攻八股的人也不知道东坡有此诗。 况且的诗坐好,给大家传阅后,当然人人都少不了赞上几句。周文宾跟文征尘看了,觉得虽然不错,但和周文宾的诗还是有段距离,还都以为他是刻意藏拙,不想出风头。 “况且此诗厚重中不乏大气,虽不能算是今天的折桂之作,位立第二当无争议。”文征尘评说道。 “征尘兄有那一联警句,第二名不会有别人,我今天只能居于中流了。”况且诚恳地说。 云丝丝在旁也是有所怀疑,悄悄问石榴:“他不会是故意让着文宾吧?” “这可不好说,他做事什么可能都有。前几天,他跟我家老爷子下围棋,不知用了什么古怪方法,把老爷子杀得大败亏输。弄得老爷子颇为郁闷,天天在屋子里打棋谱,声称一定要破解他的下法。” 石榴苦笑着说。 “难怪你今天跟他过不去,是替老夫子抱不平来了。” “不是,各算各的账,老爷子的事我才懒得多管。” 云丝丝道:“那我倒要问问,你跟他究竟是怎么一个账啊?” 石榴不说话了,其实她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无非是况且说了一句女大三抱金砖的话,惹得她大动肝火。这事就没法对云丝丝说了。 一个人见他们几个人相互推诿名次,不耐烦道: “大家在一起写诗作文,无非是切磋而已,又不是考场比试,要论什么输赢名次,何必较真?我还等着正经节目:喝酒哪!” 此言一出,众口称是。 本来大家聚在一起,就是图个热闹,正经事就是一起喝酒,尤其周家藏有许多窖藏多年的美酒,想起来都令人馋涎欲滴。 “你个酒鬼。好,听你的,下面就是喝酒时间了。” 周文宾也觉得有道理,大笑着让仆人重新布置桌椅,好上酒菜佳肴。 “这才是正经事,你说是不是?况且,听说你酒量高,那天差点把文宾放倒了,今天咱们哥俩好好喝一顿。”那人喜笑颜开,招呼况且说到。 “那是文宾兄让着我,我酒量着实马虎,你误信传言了。”况且先撇清这点,免得有人灌他。 不多时,桌椅重新摆过,按照喝酒的方式设置,大家还都按照原来的样子落座,一群小子们先捧着酒坛子进来了。虽然还用泥巴密封着,酒香已然超过了花香…… 却见南巧云与云丝丝附耳交谈,况且心中再次浮现出淡淡的忧虑。 第二十四章 南巧云求诊 诗会过后,况且又恢复了正常生活。 他还是每天早起练祖传的医家内功和五禽戏,熊行虎啸,鹰掌翻飞。然后,每天或者随父亲坐诊学医,或者在自己屋子里读书写字,日子倒也过的悠闲自得。 在第七天上,南巧云忽然来了,是上门求诊。 她身边簇拥的一群丫环仆人,足见云家大族气派,陪她来的正是她的夫婿——云丝丝的二哥云锦堂。 这群人一进门,仆人站满了一院子,丫环则是把药堂的大厅攻占了,外加况家的内宅。 况且看的有些发懵,这阵仗简直跟锦衣卫抄家差不多。 况钟倒是见过大场面的,对此不以为异,当下给南巧云仔细诊脉。 南巧云也没什么大毛病,无非是常见的月经不调等妇女病,最主要的是结婚三年,还没有孩子,虽访过一些名医,却都没有见效。 “太太这病只是体内寒气太大,小时得过伤寒吧?”况钟诊脉后问道。 “可不是嘛,十二岁时得的,差点死掉。”南巧云大大方方说到,随后看着丈夫云锦堂。 云锦堂用饱含溺爱的目光看着夫人,然后焦虑地对况钟道:“况神医,不要紧吧?” “现在是不打紧,可是以后慢慢可能要成问题。太太治疗伤寒时用药有问题,可能是用了大补大热的药物,结果不仅没有祛除伤寒,热气反而跟体内寒气纠缠固结,遍布于经脉中,太太婚后三年没有得子,正是这个缘故。” “当时可是用快马请京城的太医来给治的,用的人参、灵芝等药都是从大内带过来的哪。” “用药不对,大补可能成为剧毒。”况钟笑着说道。 “那该怎么办,还能根治吗?”云锦堂急忙问道。 “当然能,只是太太这病症盘存于体内,还没有发作,所以治疗起来反而要慢一些,估计吃上一年的药也就差不多了。” “一年?”南巧云有些吃惊。 “甭管多长时间,能治好就行。这病好后,就……” 云锦堂不仅着急她的病,更急于得儿子。在这种大家庭中,早得儿子有许多利益,如果没有儿子,自然就会失去很多。 “生儿子不仅是太太自己的事,云少爷也有关系,我也给你把把脉吧。” “我壮的跟牛似的,什么毛病也没有啊。”云锦堂莫名其妙。 况钟笑道:“牛就没病了吗?凡人都有病,唯有神仙才一点毛病没有。” “你坐下好好让况神医把脉就是,别啰嗦。”南巧云埋怨道。 云锦堂昂藏七尺男儿顿时跟小猫似的,老实坐在椅子上,伸出手让况钟诊脉。 况钟诊了足足有一刻钟,终于确定,这位云二爷真就是经典的少子症,用现代医学术语就是精子稀薄,病因无非是少年轻狂或成年后房事失节,云二爷当然是后者,至于是跟丫环侍女们还是沉溺青楼瓦舍,神医也查不出来。 “看来您也得吃上一年药了,问题主要出在云少爷身上,太太的病症还不至于不受孕,倒是产后,太太可能要遇到大麻烦。” “嗯哼,听到神医说什么没有?你们家上上下下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我,意思是,你娶了个不生蛋的母鸡。”南巧云顿时脸上光芒闪耀,得意的险些跳起来,“这回知道毛病出在谁身上了吧?” 她身边一个丫环也双手合十道:“神佛菩萨,况神医这是给太太平反了。” 云锦堂尴尬一笑,不过心中也是高兴。他宠爱妻子,对家中上下的非议也很气愤。他宁愿毛病因他而起,罪由他来受。 “服药时,其他药物就不要服用了,这点切记。”况钟叮嘱道。 “他根本都不瞧大夫,什么药都不吃的。”南巧云说道。 况钟微笑点头,云锦堂却是暗中心惊,他一直偷偷服用一种房中补药,从少年时期就开始了,这事儿是大忌讳,只有身边的几个心腹跟班知道,不想况钟居然能诊断出来。 况钟开过药方后,递给云锦堂,笑道:“药还是云少爷回去自己配吧,其中有几味主药我这里也没有,贵府跟京城太医堂有关系,从那里能买来。如果能弄到宫中的贡品,药效更佳。” “这个好说。诊费多少?”云锦堂问道。 “这就免了,我这里的规矩是不抓药不收钱。” “这怎么可以,来人啊。”云锦堂挥手叫人上前奉上早已预备好的礼金。 “这是小店的规矩,云少爷也不例外。二位好走不送,我还有别的客人。” 况钟有些讨厌他的显摆,挥手说了一句,脸上换上了淡漠的表情。 “那就改天给况神医送些礼物吧,多谢啊。”南巧云急忙笑着说,然后拉着云锦堂赶紧走了。 夫妻二人走后,况且看着父亲,他搞不明白,对病人一向极尽耐心,从不冷眼相待的父亲,今天怎么忽然变脸色了。 “来者不善啊。”况钟叹息一声。 况且更糊涂了,南巧云只是来求医,难道还有别的来意? 况钟看着儿子迷惑的表情,又笑了:“你不用多想,只是跟我少年时的一桩事有关系,但愿是我多虑吧。” 况且蓦然想起在诗会上,南巧云问起他的家世时,他身上突然而生的那种感觉,父亲不会也跟自己一样吧。 那天回来后,况且把这件事跟父亲说了,也是想借此询问一些祖上的事,况钟只是漠然听着,然后告诉他,一切都不用多想。 听了两次不用多想,况且心里的阴影更重了。他明白如果真的没什么事,父亲就会一五一十对他说,现在一个字都不讲,就说明事情真的很严重。 然而,南巧云与他父亲、与他的家世有什么关系,他却根本不知道,或许真是上一辈子甚至是祖宗辈上的事,到现在还没有了结。 父亲不愿意说,说明还没到说的时候,想是想不出结果的,也打听不出,等到真发生了什么事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第二十五章 秀才应试得第一 光阴荏苒,转眼间夏去秋来,冷风吹黄了树叶,天气也一天比一天萧索。 苏州府今天的秋试破例在苏州举行,附近县的童子试也都合并一处,主考官就是苏州知府练达宁。 考试前的一些日子,府县各地就全都传遍了,说是知府大人之所以屈尊主持童子试,完全是为了自己要招的一个特殊的门生。 此人,无疑就是况且。 练达宁知道后,也不辟谣,一个童子试毫无油水可捞,也没什么荣耀可谈,他倒是不怕有人向上峰告状。上面即便知道了,也明白他不过是书生本色,喜爱后进文人而已,不过是常见的士林嘉华。 假如是举人考试,就比较郑重了,一般都是由礼部选人,担任各省举人考试的总裁,还要报请皇上批准。担任这样的主考官,不但大有油水可捞,更是一种荣耀,还可借此招揽门生。 利益大了,就会有人铤而走险,暗箱操作败露,掉脑袋的人也不少。 至于进士会试的总裁,一般都由礼部尚书亲自担任,这种荣光谁也不肯礼让,而最后的殿试不消说,唯有皇上亲自担任总裁了。 明朝实是文人天下,重文轻武已至登峰造极的地步,凡事物极必反,等到文人集团走向腐朽,明朝也就亡了。 考试前一个月,练达宁就派人天天上门督促况且,每日都要布置文章给他作,然后亲自用朱笔批改。 经过这番强化训练,况且真还弄懂了八股文的窍门,其实就跟高考中的命题作文套路差不多,就是难度要高一些。 应举人试,有一套严格的规矩。最重要的一条是糊名,就是将考卷的名字籍贯用纸粘上,阅卷时,考官不知道是谁的卷子,以防止营私舞弊。如果有人在卷上做了特殊标记,考卷就作废了,而且还要受到处罚。 童子试规则不太严格,考生不用糊名。 况且应试后,轻取第一名,这也是预料中事,因为阅卷评定的都是练达宁。他交卷后,练达宁看过一遍,提笔写上一些赞语,当即在卷上标定了第一。 有了这个名分,况且才算真正出道。以前只是传闻,苏州城有一位神童,上了科举的正道,传闻才成为事实。很快,不但苏州府县传开了,连省城一带也有人关注此事。 考中秀才后,到官府领取秀才衣冠,算是正式踏入文人行列。从此见到知县、知府时可以平揖,不用下跪,这就是秀才的特权。倘若犯了官司,官府要审理他,先要到主管一省文人的提学御史那里申诉事由,由提学御史褫夺此人的秀才功名,然后才可以动刑。秀才的许多特权,也是蛮有意思的。 明宪宗时,有一个富家子弟在异地做县尉,类似于后世的警察局长。 一天他在街上巡游时,突然被一个人惊了马,险些摔下来。此人大怒,喝令惊了他的马的人跪倒谢罪。 这人是个秀才,才学一般,因为生性懦弱,经常被人欺负,习惯了。他见县尉发怒,很害怕,忘了自己的秀才身份,依言跪倒,跪下后才想起来,举手做发言状说:“我是秀才。” 先前只是惊了县尉的马,此番话一出口,却差点把县尉吓死。在大庭广众下强迫一个秀才跪下,这可是重罪啊!县尉急忙下马扶起这名秀才,苦苦赔罪。 秀才是个老实人,见县尉好言相待,也就没说什么,匆匆走了。 此事若是这般过去也就罢了,偏巧被几个学中秀才看见。这几个人虽然平时也欺负过这名秀才,但县尉强令秀才跪倒,却是对儒教的大不敬,实属重罪。 于是,他们回去后,纠集了几十名秀才,联名告到县衙。知县知道后,也是大惊,这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别看朱元璋杀起文人来不眨眼,那是他自己杀,别人就不行了。一方面不断出台各种保护文人的法规,另一方面严苛文官,这种自相矛盾的事几乎贯穿了朱元璋的一生。 再说那知县,闻讯后急忙把那名秀才找来,询问事由经过,此人老老实实说了,还再三说此事怪自己,不怪县尉,他也不准备申诉。 事实俱在,即便当事人不申述,衙门也不能不管,何况还有一批秀才在县衙里群情激奋,没完没了。知县只好偷偷告诉县尉,自己好生料理吧,他是无能为力了。 县尉知道闯下祸端,赶忙到这名秀才家里送礼赔罪,再到学中给那些秀才送礼,希望能平息事端。但秀才们不干,坚持要治他的罪。 后来提学御史、按察使都介入此案,好在那名秀才坚持是自己错在先,不怪县尉。当时县尉也不知道他是秀才,所谓不知者不罪。 事情弄到这一步,提学御史也是气的不行,大骂县尉有辱斯文,该责重罪。按察使等人已经私下收了县尉的贿赂,力劝提学御史网开一面。骂归骂,提学御史也是收了礼的,索性借驴下坡,和按察使等人商量,将县尉革职遣送回原籍。 这可是开天大的恩德了,若是上报朝廷,不死恐怕也要把牢底坐穿。强迫有功名的秀才下跪,等于是藐视朝廷法度,明清两朝都有法规。 着朝服斩于市,中国古代历史上只有晁错一人。 闲话少叙。榜单贴出后,况家也不能免俗地庆贺一番,主要是来道喜的客人太多,没法不招待。到此时,况钟才发现,所有客人居然都是因况且而交往的,他自己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想到这些,心中也不禁生出一番感慨。如果不是刻意逃避,甚至冷漠回绝,以他的医道本领,应该交好遍天下吧。 儿子不能重复他的老路,这是他几年前回到苏州后就下定的决心,即便有危险,也要这样走下去。 练达宁和陈慕沙都派人来送礼不消说,周家此次是文杰的父亲亲自上门道贺。稍令人意外的是,南家跟云家也送来重礼,云锦堂夫妇,各自代表自己的家庭。 况钟虽无法判断这两人此番送礼,是借机回报他诊治的人情,还是又来刺探他的隐私,但不管如何,人家上门贺喜,就得笑脸相迎,礼仪相待。 况家厅堂狭窄,只好在庭院里搭起彩棚宴客。 席上,况钟端酒致谢道:“小儿不过侥幸考了个秀才而已,何喜之有,倒是有劳各位了。” 周父笑道:“话不能这样说,这就是贤侄发轫之始,苏州府第一名,好兆头,将来必是连中三元,这酒以后可是有的吃了。” 连中三元是明清文人最羡慕的事,所谓三元跟童子试无关,指的是举人乡试的第一名解元、进士会试的第一名会元、殿试的头名状元。此乃三元。 可实际上,在整个明朝两百多年的历史中,连中三元的,只有一人。明英宗主持殿试时亲笔录取的状元商恪,此人后来担任了景帝一朝宰相。 连中三元,这种概率之低,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人,只花两块钱买了一张彩票,就中了亿元大奖。 酒席开始,况钟举杯向周父道:“这不过是练老公祖谬爱,提携小儿罢了。文宾当年也是苏州第一名吧?” “也是,也还是练大人主考,他们兄弟两个以后就真是同门了。” 周父胸怀畅爽,一个文人要想有所成就,苦读苦学固然重要,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然而将来能到达何种高度,几乎就是由天资所决定的。命高八尺,难求一丈,这个命就是天资。 周父认定,况且这孩子天资了得,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自己早投资,大投资,将来必会有大的回报。他想要得到的不是别的,将来况且发达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就有了坚实的靠山。尤其是小儿子文杰,更需要人帮衬,虽然有他哥哥,但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还有文杰,将来怕也是要和他们在同一个门下了。”云锦堂说到。 “他和文杰亲兄弟似的,是否同门也不重要。”况钟微笑道。 “这倒是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你说他们两个人性格、喜好,没一样相同的,偏生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南巧云一直注意观察况钟的脸色,此时才说话。 “这话在理,人跟人之间就是讲个缘分嘛。”周父听了这话,更是乐不可支。 “不知怎么的,我见到况兄弟,也就真像有缘分似的,特别亲近。再见到况神医,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可惜况神医祖籍是萧山,若是祖籍在苏州,说不定咱们上几辈子两家的关系,也像现在况且跟文宾文杰他们一样。” 况钟心中一沉,这话可有些露骨了。 他淡然一笑道:“缘分都是修来的,不管前世,还是今世。前世有固然好,前世没有,今世也可以修,不用惋惜这个。” 他的意思也很明确,以后是好是歹,就看他们以后如何做,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那是,那是,还是况神医豁达,跟我们这些人就是不一样。”南巧云虚赞一句,不言语了。 周父听得有些糊涂,笑道:“你们两个这是在猜谜语,还是斗禅机?” “随便说话而已,哪儿有什么禅机玄机。”南巧云笑着说。 “女人就是话多。”云锦堂皱着眉头说到。 他也不知道自己老婆究竟在搞什么鬼,只是感觉她不对劲,好像对什么着了魔似的,一直咬住不肯放松。 况钟的心里并不轻松,那一抹被自己甩到天边的阴云,眼看着飘飘忽忽的,又要回来了。 第二十六章 周癫子口出禅语 那边厢,是况且跟周氏兄弟还有一班文友聚集在一桌上吃酒。本应坐况钟这一桌的周鼎成也过来凑趣,他只是不喜欢跟不熟的人交谈,在周家,他一般也是躲在自己屋子里写字画画,要不就带着两个小子出门观赏风景。 “况小友,我也俗套些,恭喜啊,”周鼎成举起酒杯贺喜。 “这有什么,文宾是十三岁考中的苏州府头名吧,我这还迟了两年哪。”况且心里的确没觉得有什么高兴的,毕竟只是童子试,第一名也没多大意义,若是举人乡试的头名,弄个解元,那真可夸耀四乡,荣耀门第。 “科举论什么早晚,只要是考中了,都是英雄,考不上都是狗熊。”文宾大口喝了一杯酒,兴致勃勃地说。 显然此情此景,又让他回忆起自己考中苏州府头名时的盛况。那天,周家的彩棚整整占据一条街道,上门贺喜的人一波一波,如同年关赶集一样。 大家都以为他能再接再厉,在举人乡试中再下一城,搏个解元回来。可惜在他十七岁上,第一次参加乡试时,三场考试,在第一场就因犯规被黜。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遭受打击,感受到了命运的残酷。在冥冥中,似乎真有一种力量在左右着他,左右着所有人,这就是命运。 这种理论在后世称为宿命论,是颓废、不健康的,甚至可以打入封建迷信里,然而在明朝,这就是宇宙真理。 “况且,明年又到乡试了,你想不想参加?”文征尘问道。 “不想,等下场再说。”况且摇头。 无论乡试还是会试,都是四年一次,而不是每年都有。即便四年一次,每次又都有名额限制,但是长久下来,也还是有太多的举人进士产生,也就形成了庞大的文人集团,慢慢又成为既得利益者。明世宗嘉靖年间,正是这种局面的快速发展阶段。 周文宾举杯道:“明智,我上次就是心太急了,结果下场后不但没有好结果,反而适得其反。” 想到上次被黜而出的情景,他的心现在还是很痛。 “这有什么?我族中有位前辈,一辈子是场场不中场场下,后来大家都劝他不要下场应试了,他却说不是想中举人,就是喜欢吃考场中的粉丝包子。”文征尘笑了起来。 大家都笑了起来,乡试时,考生要在考场分配的一个笼子似的房间里呆上三天三夜,每天一场考试,考生自己可以带饮食,不过官府还是要做一些准备,毕竟有家境贫寒的考生,万一在考场中饿晕了,官府可就摊上事了。 所以有人说参加乡试,只是为了吃那固定不变的粉丝包子,不过是一种心酸的自我解嘲。 周文宾悠悠道:“这粉丝包子,但愿我再吃一次,这辈子我是不想再吃了,跟你们说,我现在见到包子就犯呕。所以我家里现在什么灌汤包、蟹黄包、水晶包子这些都从食谱上去除了。” 周鼎成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才叫因噎废食。难怪我想吃顿包子,怎么也做不出来,厨房不是说这原因,就是那原因的,原来起因在你这里。” 文杰从旁笑道:“包子您也没少吃啊,不是隔几天就在面食店买一次吗?” 周鼎成叹息道:“外面做的哪有家里的好吃,我还是五年前回来时吃了一次水晶包子,真是美味啊,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周文宾笑道:“这还不好说,明天我去征尘那里,走前吩咐厨房给您做水晶包子就是。” 文征尘露出一脸馋相说道:“那你能不能给我带些来。” “不能,我见都不能见,更不用说带了,想吃自己去。”文宾一口回绝。 文杰趁机讨好道:“征尘哥,我给你留着,什么时候你来,我偷偷给你就是。” 文征尘阶梯发挥道:“文杰,水晶包子固然好吃,粉丝包子也是要吃的。” “我还没想好,干脆等况且想好应一场下,我就跟他一起应试算了。” 周鼎成看着两人,觉得好笑地说“你们两个见天缠在一起不腻啊,下个考场还要一起。况且过些日子就要去江西采药了,深山老林的,你也跟着去?” 文杰吃惊道:“真的?” “有什么真假的,你问他就是。对了,你说过了童子试就准备出发,时间定了没有?”周鼎成问道。 况且觉得周鼎成或许是在说客气话,便说道:“过些日子吧。不会影响到周前辈写字作画吧?” “真不想陪你去,可又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去,万一被豹子、野猪把你吃了,我找谁要字画去?为了那些字画,且充当一次镖行的镖客吧。”周鼎成无奈地说到。 况且心中也是纳闷,他只是童子试前给周鼎成送字画时问过一次,周鼎成说他要想一想,然后就没下文了,不想他还主动提出来了。 这其中是何缘故?父亲似乎有把握,认定周鼎成一定会无怨无悔地陪他,而且没有提任何要求。这其中有何秘奥? 假如说周鼎成真的出身武当,父亲早年时又在武当山避过难,他们之间的共同点也就如此而已。父亲跟周鼎成如果以前相识的话,他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出来,当然,父亲也没必要隐瞒一点。 那么,是不是在这趟行程中,在采药的地方,藏着什么秘密? “况且,你真要去深山老林里采药啊?风餐露宿的,你受得了吗?”文杰问道。 “没什么,我小的时候就跟父亲采过药,风餐露宿也习惯了。这几年因为要读书,父亲才没再让我去。”况且说到。 大家露出诧异的表情,真是没想到,他们都以为况且也跟自己一样,是在温室里长大的。 “小子,别嘴硬,到时候我看你能不能吃的了苦。”周鼎成说道。 文征尘露出不解的神情,问道:“周叔,那为什么是你陪他去?” 周鼎成可是出了名的“刺头”,谁的账都不买,为何愿意放下身段,吃那么大的苦,去给况且当保镖,这事确实有些怪异。 “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我也要去,同路而已。” 周鼎成简单回答一句,就转过脸看况钟他们那一桌的人,其实是告诉大家这问题就别问了。大家也都看出,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就都知趣闭口,开始喝酒。 “对了,征明不是说要来吗?怎么又爽约了?”周文宾忽然想起来。 文征尘摇头苦笑道:“他现在成伯虎兄的跟班了,是随叫随到,被抓了苦差。身不由己啊。” 听到文征明这名字,况且就感到郁闷。这些日子他不知筹划了多少次,要去见文征明,明明有确切的消息,文征明在哪里,可是等他赶到时,不是文征明刚走,就是根本没来。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始终跟唐伯虎在一起,两人一起规划设计一座庞大的园林。 据说文征明对此并不感兴趣,而且他也不懂建筑,唐伯虎偏偏就抓牢了他。 文征尘转头看着况且笑道:“你也别烦了,总能见到的。以前他比我还闲哪,这些日子是让伯虎兄害苦了。” “明年征明下场乡试吗?”周文宾问道。 文征尘答道:应该是下场吧。我问过他,他一直犹豫不决,但我了解他,若是让他空过一场乡试,他肯定受不了。” “就是,征明兄才学不在伯虎兄之下,想当年伯虎兄一举考中解元,那是何等的风光。这回也该轮到征明兄了。”周文宾叹道。 “要这样想的话,你们两个还真的错开下场,都是能摘取解元桂冠的人,可解元只有一个。”文征尘说道。 周文宾喟叹一声道:“我是不敢想,解元真那么容易得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直没说话的周鼎成此时接过话头:“正是,你们还小,没见过,也没真正体验过考场的心酸,我也没体验过,可是见的多了。你们刚才说去深山老林才要辛苦、危险,其实这世上最辛苦、最危险的莫过于科举仕途。” “可也有一路顺风,平步青云的。”文征尘有些不服气。 “你那是话本小说看多了,以为下场一考就是个解元、状元的。就说唐伯虎吧,三年前得了个解元,就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了。性子也益发狂傲,有时候我都看不过去。将来怕是要栽跟斗吃苦头的。” 周文宾等人听此话觉得不入耳,唐伯虎可是他们这些人的偶像,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号召力比练达宁还要大几分。此话若不是出自周鼎成之口,他们怕是要拍案而起,怒目相向了。 过后,风光无限的唐伯虎果然栽了个大跟斗,而且一跤跌到底,再未能站起来。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周叔,您现在有钱、有名,可是没有功名,假如让您重新选择,一面是富甲一方,一面是进士状元,您选哪个。”文征尘问道。 周鼎成登时语塞,这问题真没法回答。 学而优则仕,仕一方面可以得到权力,另外也可以得到富贵,这才是每个书生的梦想。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千百年来,正是这句话激励着历朝历代的书生们寒窗苦读,以求来日的发达,然后权钱色可以尽得。 所以明朝时,不知谁想出了一个刁钻古怪的命题:要富贵还是要功名,只能选一样。是宁愿富贵一生,却没有功名,还是高中进士状元,却与富贵挥手拜拜。 在实际中,这种情况不会出现,高中状元的人决不会贫困,但是命题就是这样设定的。所以太多的文人都陷入其中,感到无法选择,最后也几乎都选择了功名,宁愿抛弃富贵。 这就跟“妈妈和老婆同时掉河里,你先救哪一个?”的命题一样,无解。 周鼎成想了半天,最后却说:“这两者对我都不重要,只要能让我这般逍遥快活的生活就行。如果每天都有国宝级的字画供我欣赏,就是让我当神仙,我都不去。” “周叔,跑题了。必须选,只能选择一个,您选那样?” 周鼎成没有回答,而是问况且:“小子,要是你怎么选?” “我的选择跟你一样。”况且说道。 他真是这样想的,功名富贵可以不要,只要能过上平稳的生活,一边行医,一边读书写字作画,就是神仙般的生活了。 “好小子,真是我辈中人。”周鼎成一拍他肩膀,赞许地说。 “周叔耍赖,不许不选。”文征尘不依不饶。 “你这小子,等你到了我这年纪的时候,就能知道这两者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正是那些平时常在你面前,却被你忽略的东西。” 周鼎成忽然口出禅语。大家听后,似乎也很有深意,不禁都低下头,细细咀嚼其含义。周癫子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一个人啊。 “前辈,你真的打算陪我去江西吗?” 趁别人不注意,况且悄悄问道。这问题悬在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周鼎成点点头,然后看看四周的人,再看看况且,这次感叹一声:“小鸟要展翅高飞了。” 况且听得莫名其妙,忽然感觉他和父亲之间,还真有那么一点共同的地方。 这个共同的地方好像隐藏着一种危机,甚至是杀机,随时会爆发。 第二十七章 中山王府来人 酒宴结束,送走客人后,况钟把况且叫到书房,却沉默有顷没说话。 况且只是静静地站着,也没问为什么。心里却明白父亲这是在犹豫是否告诉他一些事情,很重要、重要到性命攸关的事情。 “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牢,不要问为什么。”况钟终于开口。 “嗯。” “以后你如果遇到危险,性命攸关的当口,就向一个地方、一个人求援,但要记住,一定是非常危险的时刻才能这样做。” “什么地方?什么人?是武当吗?”况且想当然的认为。 “不是,是苏州城外的寒山寺,要找的人是寒山寺方丈。”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况且脑子里忽然冒出这句诗来,恍然间觉得有些虚幻起来。 “记住,不管寒山寺方丈是谁,你都可以向他求援,而且只能向他一个人求援,如果你无法亲自到寺里,就让人带封求援的书信也可以。”况钟没注意儿子精神状态的变化。 况且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电光,问道:“今天南巧云是不是又问您什么了?” “跟这没有关系,我只是未雨绸缪而已,我说过,你大了,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些,只是还不能告诉你全部。” “那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多大,才能全部告诉我?” “不是你多大,而是要达到你人生的最高点,那时候才可以。” “人生的最高点?是举人,是进士,总不会非让我中状元吧?”况且越听越糊涂。 “比那个还要高,等你有一天接过陈老夫子的衣钵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哪?”况且有些激愤了,血液直冲脑门。 他能感觉出父亲话语中的那份悲壮与凄凉,还有更多的无奈。他知道父亲不告诉他是为了保护他,可是他已经能够自立了,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等你知道的时候就明白了,在这之前,不要问为什么,只要记住我吩咐你的就行。”况钟加重语气说道。 “好吧。”况且只好点头答应。 正说着,纪五急匆匆走进来,也忘了行礼,大声小气地说:“老爷,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中山王府的,等着见老爷和少爷,现在在厅堂里候着哪。” 中山王府? 况钟一听,脑子一阵眩晕,险些跌倒,心下叫苦不迭:我知道差不多要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啊。 现在,怎么办? “中山王府的人也到咱们这里求医?” 况且倒有些糊涂了,各王府、国公府治病都是有太医院负责,不能随便在外就诊治疗,这也是王朝法规制度。 “他们……不像是来瞧病的,一个个都如狼似虎,好凶啊。”纪五心有余悸地说。 “来了多少人。”况钟厉声问道。 “五个人。” “外面有铁甲军吗?就是戴头盔、穿链子甲的军人?” “没有,中山王府的人瞧病还得铁甲军护卫?”纪五彻底糊涂了,不停挠着脑袋。 况钟的声音缓和了几分:“哦。那好,我知道了。” 况钟听说只来了五个人,没有铁甲军包围住宅,这说明问题不像他想的那样严重。 “你先别出去,我出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你不要管我,带上你妹妹,有多远走多远,永远不要回头。” 况钟说完,凛然慷慨地走了出去。 要逃?为什么要逃? 他顿时感觉脑子里好像炸裂了一般,他似乎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可是似乎马上就要触到那记忆时,脑子里就痛的死去活来。只要不去想,头痛就会慢慢消失。 纪五低声请示道:“少爷,那我去告诉刘妈,给小姐做些准备。” “不用。” 况且另有一番计较,就算真出了什么掉脑袋的事,一家人也要在一起挨刀,决不能抛下父亲独自逃生。另外他虽然觉得此事太蹊跷,但和父亲想的可能完全相反。 “那我去看看老爷。”纪五又问道。 “走,我们一起去吧。” 况且说完,自己先走出去,向外面招待客人的厅堂走去。 刚出房间门,就看到父亲往回走,一脸的轻松,外加无法掩饰的喜悦。 “况且,是中山王府的小王爷要请你去下棋,王府的人是来接你的。” “下棋?” 况且恨死这位小王爷了,不知道吓人会把能把人吓死吗?真是没教养的孩子。 中山王府就是明朝开国第一功臣徐达的后代,明朝的制度是异性不得封王,这一点是跟汉高祖刘邦学的,朱元璋的案头书就是汉书,最崇拜的就是刘邦。 不过,武臣可以封国公,而官员死后,朝廷按例是要按他死前的品级提高一格,成为封赠,算是此人最后盖棺定论的勋名。 所以国公死后,可以封王,徐达生前封魏国公,死后就封增王爵,即中山王。这就是所说的生公死王。后代也可以打着祖宗的封赠,顶着王爷的虚名过过瘾。 中山王府这一支并非如此,他们无论在世人眼里还是朝廷眼中,都和真正的王府差不多,连府邸都按照亲王府的规格修建。实非其他国公可以相比。 这也是有原因的,朱元璋取天下,徐达功劳最大,可以说是他的韩信,朱元璋称帝后,对徐达仍然是大哥长大哥短的,从不叫他的名讳。魏国公在诸位国公面前自然具有特殊地位。 朱棣于燕京起兵反抗朝廷,徐达的两个儿子各自为阵,走上了对立的道路。 当时的魏国公是徐达的长子徐辉祖,袭父爵为国公。他力主建文帝削藩大计,忠于朝廷。 徐达的小儿子徐增寿因荫袭父亲的功劳资历,也官至左都督,相当于国防部副部长。他却因姐姐嫁给燕王为妃,自己也跟燕王情感相投,就暗地里把京城动向都通报给朱棣,当了潜伏在建文帝身边的高级间谍。 后来事情败露,建文帝还因徐达的功劳,不忍心治他的罪,只是把他软禁在宫里。 朱棣攻破南京城的最后一刻,建文帝怒火攻心,觉得都是徐增寿引狼入室,自己才遭此劫难,愤怒之下,亲手持剑砍杀了徐增寿,然后率领一众太监出逃。 徐辉祖在燕军入城后,还亲自率领家丁进行巷战,后来知道无法战胜,只好逃到郊外父亲的坟茔旁的草庐里,避不见朱棣。 朱棣因王妃的关系,也不愿意治这位大舅哥的罪,就亲自带人去看他,想给他一个台阶下。孰料徐辉祖见了他一言不发,只是在两人间的石案上写了一行字: 吾乃大明功臣之后。 朱棣气得险些吐血,也只能把徐辉祖软禁终生,爵位待遇一切照旧。 朱棣称帝后,感念徐增寿的恩德,封他的儿子为定国公,宠遇更在魏国公之上。徐家是明朝唯一一家出了两个国公的家族,不过,是用血换来的。 迁都燕京后,燕京改为北京,金陵改为陪都,定国公一家就跟随永乐去了北京,魏国公这一脉还是留在南京,被成为中山王府。 永乐以后,仁宗、宣宗等对魏国公又恢复了往日的信任和宠遇,对定国公这一支当然更好。可叹的是,魏国公这一脉出了不少人物,定国公一脉却都是庸碌之辈,只知道坐享皇上跟朝廷的丰厚爵禄跟赏赐。 傻人傻福,不知为何,定国公一脉始终最受皇上宠爱,魏国公自愧不如。徐增寿一条性命真换来了子孙后代二百多年的泼天富贵,而且是人臣之极。 因迁都北京,南京防务不免有些空虚,朝廷于是下诏,由中山王府兼任陪都守备重任,所以国公中只有中山王府有兵权。 朱元璋立下祖制:宦官、外戚,公侯贵族不得干政,武臣不得与闻政事,所以有权参与国政,治理国家的只剩下了文人。中山王府却是掌握军队的勋臣武将,成为王朝唯一的例外。 中山王府不禁管理江南防务,也兼管这一带的治安,捕盗平寇也都是中山王府的职责。所以况钟听到中山王府来人,吓得魂不守舍,一点也不奇怪。 况且脑中瞬间闪过这些史料,心中不禁起疑:父亲早年不会是江洋大盗吧,这才会怕中山王府找上门来?然而一位神医实在无法跟江洋大盗联系在一起。再者说,以况钟的斯文儒雅,也实在不是做大盗的材料。 “是况公子吧,小人给您请安。”两个身穿军服的人看到况且,就故作尊敬地说,嘴上说请安,身子却连动一动的意思都没有。 况且急忙笑道:“不敢当,小王爷召在下去,随便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何必劳驾几位大哥,却是惭愧。” “况公子人中龙凤,小王爷也是仰慕得紧。”那人见况且很识趣,心下很高兴,虚言赞了一句。 “那咱们就走吧,不能让小王爷久候啊。是去南京吗?”况且问道,他急于把这几个人带走,离自己家越远越好。 “不是,是在本地陈老夫子府里。” “小王爷到苏州了?” “况公子还不知道吧,陈老夫子也是小王爷的老师,说起来与况公子还是同门哪。” 况且赶紧敬谢不敏,他还没活腻,不敢高攀中山王的小王爷做同门。但陈慕沙居然会是小王爷的老师,倒是令他感到惊奇。 徐达死后,特地封赠徐家三代王爵,到了现在早已不是王爷了,这国公倒是世袭罔替的。只是人们叫惯了,也就这么称呼,连省府、知府也都如此。 比如世镇云南的沐家,始祖是沐英,只是一个侯爵,因他是朱元璋的义子,死后才特地破格封赠王爵,之后,云南沐家就称沐王府了。 云南当时还属于天高皇帝远,沐家就成了云南的实际统治者,以致云南人只知道沐王府,不知道有朝廷。朝廷的圣旨到了云南,要换成沐王府的王爷教令,各土司才肯奉命,对圣旨云云的,各土司说了,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 御史们感觉此事有辱朝廷尊严,上书皇上弹劾多次,认为沐家应该改为侯爵府,不应再顶着沐王的名头,可是云南一带的官员却不干了,说是无论云南个土司还是百姓,都习惯了沐王府,改成侯爵就无法镇守云南了。 朝廷思虑再三,也觉得无可奈何,最后只能认可。 所以沐家在云南就是沐王府,只有给朝廷上奏章时,才以侯爵的身份署名。 说起来,这中山王府比沐王府更奇葩,所做之事,有过之而无不及。 中山王的地位之稳固,非同一般,遇事就连御史都不敢弹劾。每每朝廷下诏,也称之为中山王府,而不是魏国公府。 朝廷也是让步了,至少是默认了。 此番中山王府来的只是四个家丁,抬着一顶轿子来的,就是为了接况且过去。 四个家丁请况且上轿,况且不肯,想要雇个轿子过去,四个家丁好说歹说,才把他哄上了轿子,一路抬到陈慕沙府上。 一进门,就看见石榴正在翘首以盼。 第二十八章 老夫子的密室 况且行礼过后,笑道:“师姐不是在等我吧?” “不等你,我还等谁?” “你为什么要等我啊?”况且的问话有点愚蠢,因为注视着石榴的美眸,身上突然一股激流涌过。 “是小王爷在等你,我是要先跟你说几句要紧的话。小王爷是老爷子早年的学生,也经常过来看望老爷子。此次可能是你下棋把老爷子杀得太没有体面,小王爷不知怎么听说了,特地从南京赶过来,要为老师找回面子,所以你这次就让着他一些,可别再胡乱杀一气。” “原来如此,假如我赢了小王爷,他还能砍我的头不成?”况且平静了一些。 “砍头不会,只是你赢了得不到什么,假如先输一局,以后会有你的好处。” “这是老师的意思,还是你的?” “废话,你当我真拿你当回事哪,不是老爷子吩咐,我会傻站在这里等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石榴俏脸一红,薄怒道。 “既是如此,我也就不用领你的人情了。”况且说完,径直向老师房中走去。 石榴在后气的牙根紧咬,真恨不得在况且身上咬下两块肉,方能解气。其实,陈慕沙根本就没吩咐,是她怕小王爷输棋丢了脸面,保不准将来会找况且的麻烦。 但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承认那是自己的主意?孰料况且非但不领情,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人,真是太可恨了! 也不知道他的优越感何来,居然那么自信,难道就一定能赢小王爷吗?。 气过之后,她渐渐想明白了,况且这一招是故意气她的,实情其实他都知道。她又中计了。 想到这里,她更是气上加气,这就叫气不打一处来! 石榴正气着,却见况且折身返回了。站住脚问她:“师姐,我那两位师兄呢,怎么不见人影?” 石榴被这一问,胸中憋着的气终于喷发而出,囔道:“老爷子偏心眼,现在只看你一人顺眼,连我都爱答不理的!何况他们两?” 况且纳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石榴转过头去,不拿脸对着他,说道:“午饭后,老爷子催促他们两去书院做功课了,而且强调没有他的许可,不得回来。” 况且摇摇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自顾走进老师的书房。 却见一位面目俊秀,身着五爪蟒袍、头戴翼善冠的青年正坐着跟老师说话,见他进来就站了起来。 陈慕沙介绍道:“况且,这也是你师兄,中山王府国公爷的世子,你就叫师兄吧。” 两人平礼见过后,就分坐老师左右说话。 况且已经来过这里几次,这次却又种新鲜感,笑道:“老师书房里换了装饰了?” 他看到长长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套未见过的砚台和笔架,上眼一看就是古物,比送给自己白沙公自用的砚台要岁月长久得多。 “这是宋砚吧?”他拿起砚台细细看着,上面没有款识,所以也不知道是那位名人用过的。 “你这真是做贼的眼睛。看出来是古砚也就了不得了,怎么知道是宋砚?”陈慕沙惊奇道。 “一代文物有一代的风采气息,就如汉隶、魏晋的正书。宋代文物也同东坡、鲁直的书法一样,不难辨认出来。” “师弟年纪这么小,还是文物鉴定的行家?”小王爷也有些惊诧。 “哪里,小弟只是酷爱书画,对这些略知一二。胡乱一说,师兄莫怪。” 况且看完砚台,又看笔架,也能断定是宋代文物,刚想说什么,却被墙上一幅画吸引住了。 “老师,这不会是苏轼的墨竹图真迹吧?” 陈慕沙这次没吃惊,而是有些得意地对小王爷说:“怎么样,我收的这个关门弟子还可以吧。” “老师慧眼自然不会看错。可是这幅画真是苏轼的真迹吗?当年在我家也是找了几位字画巨匠品鉴,都无法确定的。”小王爷看着况且说道。 “东坡画竹子是一笔画,别的画家都是一节节的画。当时也有人说东坡画竹不合规矩,东坡却问道:‘竹子是一节节长出来的,还是一次全长出来。’问难的人就无话可说了。是以东坡的墨竹既是一笔画,又是写意画,同文与可等人的工笔画法截然不同。” “如此说来真是真迹了?”小王爷也很是高兴,拍手对陈慕沙笑道。 “你送我的礼物,就是赝品我也喜欢。”陈慕沙温厚地说。 况且恍然有悟:看来今天新摆出的古玩字画都是小王爷以前送的,老师摆出来可能是为了让小王爷高兴吧。 再看一幅中堂,也是上次来没见过的,却是陈白沙的墨迹,个个大字奇绝嶙峋,若蟠龙在空,已完全摆脱二王、唐楷的束缚,他不禁既看呆了,又看的眼热。 “这个不用你鉴定,是白沙祖师的真迹。你就别想什么了,上次已经送你一个砚台了,祖师的真物真迹我这里也不多。”陈慕沙看着况且垂涎的样子,有些发慌。 “老师,您这是收了个弟子,还是收了个强盗啊,还得日日防着。”小王爷调侃道。 况且又看书柜、书案各处,果然见到了一些珍贵的古玩字画,琳琅满目,这应该都是为了小王爷今天来才特地布置的。老师为何如此?况且有几分好奇却不便询问。 陈慕沙的性格与为人跟陈白沙差不多,或者说是学的太像。平日里日子过的就像苦行僧,书房里除了一个大书柜里满满的书籍外,就是桌上一副文房四宝,也都是廉价货。 “况且,你师兄刚到,你们多亲近亲近,别光惦记我屋里的东西了。等我百年后,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老师太偏心了吧,就不给我留一点?”小王爷故作气恼状。 “留啊,留给你一个师弟。”陈慕沙也罕见开起玩笑来。 况且没想到的是,小王爷出奇的和气,丝毫没有架子,除了身上衣饰华贵些,跟一般的书生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人也很幽默。 在陈慕沙面前,小王爷更愿意流露一个小孩子的天性。 小王爷比况且大一岁,他因要承袭爵位,所以不允许参加科举考试,早年跟随陈慕沙学习,也不过就是启蒙教育。至于陈慕沙的理学,他并没有学习。以他的身分地位跟性格而论,也都跟严谨苛刻的理学不搭边。 想回到自己房中找两个丫环出气,走到半路,却听到叔叔房中传来一阵笑声,不由得脚下移动,来到了叔叔的房前。 石榴听到的笑声,是小王爷发出的。小王爷听到老师对他描述,况且如何杀得他三盘棋溃不成军,以至于到现在为止,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一向严谨自重的老师,居然败给了自己的门生,而且是大败,而且不明白为什么。 虽然已经听过一遍了,小王爷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说道: “我在南京听到了传闻,说是你这个小师弟,把老师弄苦了,现在日夜打棋谱。我还不信,这次特地来验证一下,不想还真是这样。” “我只是教他学问,并不教他下棋,这两者不可混淆。所以他下棋赢了我,不是弟子赢了老师,只是两个棋友间的胜负而已。”陈慕沙赶紧把这两者关系分辨清楚。 试想,若是老师被弟子弄得灰头土脸,处境尴尬,这老师还能当吗? “那好,咱们也不是师兄弟,而是棋友,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小王爷不由分说,拉着况且坐下,桌上早已放好了围棋。 正在此时,石榴推门而入,小王爷也不起身,只是靠在椅子上微笑点头。石榴也不多话,自己搬个锦凳坐在旁边,做观棋状。 “石榴,你为什么不学棋?”小王爷揭开棋盒的盖子,先问了一句。 “没这耐心,嫌烦。” 对小王爷,她也丝毫不假辞色,就跟对况且差不多。况且这才知道,这是她的真性情,并非对自己特别凶。如是,况且又有一点淡淡的失落。 “但凡做一件事,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她就不会去做。”陈慕沙笑着说。 “像您似的,经常一坐就是几个时辰,那非得给我点蒙汗药。”石榴反唇相讥,就像一个被溺爱坏了的孩子。 小王爷笑道:“石榴,你若不改这脾气,小心将来找不到婆家。” “我也没想找。”石榴毫不在意的丢下一句。 三个男人都服气了,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真跟她没法好好对话。 “咱们猜先?”小王爷识趣的岔开话题,不再招惹石榴。 “还是您先吧。”况且笑着,把白棋盒子拿到自己这边。 “这么有把握,让我先?”小王爷饶有趣味地看着况且。 况且不卑不亢的说:“初次见面,算是给师兄的一个见面礼吧。” “领情。” 小王爷拿起黑棋执先,还是先在一个角上下了一个子,先占领一个角再说,所谓金角银边草肚皮嘛。 陈慕沙看着况且,心中在猜测他如何应对。 况且置之不理,也在对角下了一个子。 小王爷又下了一步,况且还是如法炮制,也跟着在自己这面下了一步棋。 竟是学棋的下法。对手怎么下,他就怎么下。只有双方都到了中部,开始厮杀争夺,胜负往往中盘就可以决出。这种下法很是无味,会能让对手心烦,倒不乏为心理战的一种下法。 小王爷拈棋不下,而是看向陈慕沙。 陈慕沙也是一脸茫然,他没想到况且会这样下棋,不管输赢如何,这种下法都接近无赖。 在明朝,还没有这种棋理。 石榴先是暗地里跌足咬牙,气的不亦乐乎。陈慕沙倒还沉得住气,心里已经在想如果小王爷变脸,自己怎么把场面圆过来。 小王爷从小到大,还没被人拒绝过,今天可是头一遭吃了瘪,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况且却是不卑不亢地说:“我想师兄的意思,不是要悔棋好赢我,而是想要找出破解这种棋路的办法来。” “对啊,可是不悔棋怎么破解,难不成重下一盘?” “让师兄悔棋是小事,可是万一传扬出去,可就毁了师兄的清誉。小弟可不敢只因一盘棋陷师兄于不义。” 小王爷听得毛骨悚然,这跟着老师才学几天啊,就道貌岸然起来了。悔不悔棋都能扯到大义上来。 陈慕沙看着小王爷,示意说这可不是跟我学的,这小家伙脑子里玩意儿不少,能把人惊得跌个跟斗。 “师兄要是想要破解这种棋路,小弟不敢藏私,把这种棋的各种下法都倾囊而出,供师兄参考就是。”况且微笑道。 石榴第一个反应过来,手捂胸口,心里暗骂道:你送出人情还绕这么大个弯子,差点把我吓着。 小王爷也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当下大喜,握着况且的手说:“师弟,若能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陈慕沙最后一个反应过来,对这种歪门邪道之术,他向来痛恨,也不屑于研究,所以反应慢了一步。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况且这一手玩的很漂亮,既保住了自己赢棋的胜利果实,也保住了自己的尊严,同时还巧妙送出一份大礼。 保住小王爷的脸面,还能让他喜出望外,这种面面俱到的做法,就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官僚,也未必能做到得心应手。 “这孩子以后怎么教啊?” 第二十九章 石榴有了心思 陈慕沙心中已经在做计划,如何把况且拉到正路上来。 他即便承认况且这一手玩的相当漂亮,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属于术,只不过还不到权术的层面,理学是讲究本而极端排斥术的,不管权术还是心术,都不是正道。当然算术除外。 况且在棋盘上先把棋局复原,然后回到小王爷下那步占据制高点的棋,他向对方阵营里投下一个子。 “师兄,咱们就从这里开始研究吧。”况且还是执白。 “嗯。”小王爷应了一声,沉思良久,然后采取了另外一种下法,结果十几步后还是被况且把孤棋治理活了。 随后,小王爷接连用了十几种下法,都被况且一一破解了。他最后服气了,两手一摊笑道:“小师弟,把正确的下法告诉我吧,我认输。” 况且这才开始给他摆棋,展示几种错误招法,却都比小王爷下的高明多了。有的小王爷分明感到已经再高明不过了,最后还是不能赢棋。 最后,况且才把唯一正确的套路摆出来。小王爷跟陈慕沙看后,都恍然大悟。明白是明白了,可是中间过程太复杂,太精微神奇,几乎不像是一步步下出来的,而是摆出来的。 “你这是珍珑。”石榴哼了一声说道。 围棋中的珍珑类似于后世的死活练习题,在象棋里有个对应的术语,残局。都是看上去怎么下怎么赢,一旦上手,却是怎么下怎么输,棋力不到国手级,想要破解珍珑、残局都是不可能的。 但后世的围棋死活题却有很大的不同,因为这些死活题都是实际中下出来的,而不是精心策划出来的。所以珍珑和象棋的残局实则是陷阱,是骗局。 正因如此,石榴才替小王爷抱不平,以为况且故意设置陷阱坑害他。但陈慕沙跟小王爷都不做此想,若是能预先下出珍珑来,那就真成神仙了,国手也不能。 “太精妙了,等一下,我得记下来。” 小王爷回想一下才发现已经忘记大半了,不是他记忆力不佳,实在是那些下法太紧密、太复杂,一步紧扣一步,一步都错不得。 他拿起笔,在纸上按棋谱规格记下一步步的招法,就连那些错误的下法也都记下来,尽管没赢,那些招法还是极尽精妙。 “抄两份,给我留一份。”陈慕沙吩咐一句。 “这都是你想出来的?”石榴无意问了一个问题,却问到点子上了。 这些招法都是从那里学来的?若是说跟高手学的,却无法说出高手的名字,尤其小王爷这种棋痴,大江南北的棋界高手即便不认识,也知道他的名字。 想蒙混过关?哪里有可能。 若是说从棋谱上学来的,他也拿不出来呀,总不能说是在龙门石窟学的神仙棋,或者说在一个什么梦里悟出来的。那些瞎话一旦编起来,就要不停编下去,早晚会露馅。 不过,况且心里还真是一点不担心。他想,只要我不说,天下就没人会知道这个秘密,即便遇到在我前面瞬移过来的那个人,也是我知道有他,他不知道有我。 “我这些天一直在纳闷,你下棋似乎非常散漫无稽,实则其中含有精密的计算,我说我怎么总是下不过你,你这些套路是怎么来的。”陈慕沙也憬悟过来,追问一句。 “我看这个师弟啊,城府蛮深的,都说棋品如人品,一点不假。”石榴逼宫到。 石榴,石榴,你就跟我作对吧,看我以后有机会怎么收拾你! 这次换成他气的牙根直痒了,却没法发作,只好支吾着说:“我闲着没事时,就喜欢自己摆棋玩,真是自己误打误撞推演出来的。” 陈慕沙知道石榴跟况且两人在斗嘴,根本没在意石榴所言。 小王爷也慨叹况且天资过人,这等神机妙算的棋路都能自己推想出来,假以时日,不又是一代绝顶国手? 抄完两份棋谱,小王爷凑近况且悄声问道:“师弟,你还有什么套路招法,咱们一起研究研究。” 况且险些绝倒,这也太贪心不足了吧,他已经把一整套下对手棋的套路招法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小王爷居然还想索要? “师兄,小师弟可不是你王府里的清客相公,没这义务把所有的都贡献给你吧?”石榴又开始为况且打抱不平了。 况且心中苦笑,这位侠女心肠倒是不错,就是敌我目标分不清,一会帮这个,一会帮那个,攻击起来不仅六亲不认,还有点不着四六。 “这个当然,我绝对不会让小师弟吃亏。小师弟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小王爷也有些赧然,急忙开出赏格,随便况且要求。 况且正准备表示谢意,然后再婉言谢绝。却见石榴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别开口。 “这倒是好说了,小师弟家缺的也不多。住宅一套,丫环二十名,厨娘五位,家丁五十名,而且工钱都得王府出。”石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通。 “石榴别胡闹。”陈慕沙急忙制止。 况且只好在一旁苦笑不语。 “师兄别见怪,我是说着玩的。”石榴伸出舌头扮个鬼脸。 倒是小王爷并不在乎这些,说道:“石榴刚刚说到厨娘、家丁,我突然感到有点饿了,老师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吗?” “我这里可比不上你府上,一上就是整个水陆道场。不过,为师新得一个厨子,倒也拿得出几样菜,正好让你品鉴品鉴。”提到吃,陈慕沙显然早有准备,他拍拍手,一个老仆人走进来。 “朴爷爷,您快给我们传饭吧,我师兄快前胸贴后背了。”石榴笑道。 老仆人笑了一下,就出去了。 不多时,几个丫环跟青年媳妇子进来摆桌子,接着便是十几个家人抬着食盒酒坛以及酒杯茶碟等物进来,先把餐具给每个人放好,随后问陈慕沙先开什么酒。 “他们年纪还小,先开金华甜酒吧。” 家人捧起一个酒坛,拍开泥封,顿时一股散发着甜味的酒香飘散出来。 “你尝尝我这里的金华甜酒,跟你府里的不一样,这是自家酿的十年陈酒。”陈慕沙对小王爷说道。 “是哪位师兄送的?”小王爷猜测着说。 “不是,是一个生员向我请教一些疑难,而后送我五坛陈酒。我还不至于为了几坛酒就滥收门徒。”陈慕沙傲然的说。 “那是。” 家人先端上了几个菜,况且倒是认得,第一道是糟鲫鱼,这虽属于下酒菜,却也是开胃佳品。 第二道是宋嫂醋鱼,算是最家常的菜,可是名厨跟一般人做出来的味道,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第三道还是家常菜,南京有名的烤鸭,中间是一盆鸭汤,正是烤鸭的骨架熬出来的。这跟后来的北京烤鸭大同小异。 第四道菜却是有些名堂,是道宫廷菜,名为蟠龙卷,具体食材因人而已,无非是各种肉类剁成馅,然后卷成卷筒形状,蒸熟后切片,再在盘子里码成一条龙形。 陈慕沙指着这道菜说:“这盘菜有些讲究。当年皇上传我进京时,大内送来一桌酒席,说是皇上喜欢吃的,所以赏赐我,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道菜了,名为蟠龙菜。于是讨了配方,回来让厨子做了几次,也勉强有那个味道了。” “那我得尝尝。” 小王爷其实不是饿,讨吃的只是为了摆脱刚才的尴尬。听老师热情推荐,急忙下箸品尝。 其他还有四个菜,更是寻常。一道东坡肉,一道江珧柱,一道清蒸狮子头,一道醋溜青菜。还有一个汤,却是几种菌菇熬的汤。 小王爷尝了两片蟠龙菜,笑道:“味道却也平常。” 石榴白他一眼道:“你天下菜都吃绝了吃腻了,当然什么都平常。” 小王爷不答话,情知怎样说老师也不见怪,对烤鸭、鸭汤显然也没有食欲,忽然闻到那盆菌菇汤,急忙拿汤匙喝,喝了一口,急忙又舀了一匙,吹吹热气,一口喝下去,然后叹口气道:“绝了,这个汤真是绝了。” “也有你没吃过的吧。”陈慕沙笑了。 这几种菌菇都是罕见的品种,每年采集到的更少,这还是五台山一个寺庙的主持得到的,自己没舍得吃,送给陈慕沙了。陈慕沙也只是小王爷来了,才舍得拿出来。这种珍品莫说中山王府未必有,就是大内也难得一见。无他,产量太低,无法做贡品。 “小王爷,您就着这个吃更好。”一个仆人躬身上前,递过一个盘子,里面是烧饼。 “驴肉火烧?”小王爷看着烧饼问道。 “你吃吃就知道了。”石榴笑道。 小王爷拿起一个烧饼,咬了一口,嚼着发觉不是驴肉馅,而是梅干菜和什么肉做成的。 “这是什么馅?”他掰开烧饼仔细看,梅干菜他认识,却不认识是什么肉。 “没见过吧,这是猪油渣。”陈慕沙大笑着说。 “猪油渣?”小王爷还是不明白。 “算了,老爷子,你跟他说就是百搭,别说猪油渣,他连猪油是什么或许都不知道。”石榴失笑道。 “这也是,总有人食不问来方,只管知道好不好吃。”陈慕沙打趣到。 “师兄就是知道也吃不着,猪油渣王府一定有,不过一定是给下人们吃的。”况且笑着说。他忽然想到文杰说的,梅干菜扣肉是给下人说的故事。 “嗯,我回去得查查,这些黑心的下人每天偷着吃这么好的东西,偏生给我弄一桌子的难吃的菜?”小王爷嗔怒到。 师徒三人都大笑起来。若论这些家常食物,小王爷就跟白痴差不多,因为他根本不用明白这些。 “这种烧饼单吃味道还一般,一定要有好汤,就是没有这种菌菇汤,也要用上好的火腿加上鸡骨鸭骨熬的清汤才好。”陈慕沙解释道。 果然,小王爷一边喝着汤,一边吃着烧饼,大块朵颐,煞是欣喜,随即回头吩咐仆人,弄一大盘装起来,他要拿回去给国公爷尝尝。 看他大块朵颐,陈慕沙、况且也都觉得饿了,纷纷举杯下箸,师生弟子家人在一桌上也无太多礼节,倒也吃喝的痛快。 况且在家饮食一般,倒是觉得什么都好吃,只是牢记祖传的养生之道,只能每样都少吃。 “你客气什么?大口吃啊。”石榴看不惯他假斯文的样子。 “就是,学我。”小王爷筷子都抡圆了,到处下箸,他果然发现除了那盘蟠龙菜,其他的菜都跟他吃过的不一样,不是一般的好吃,而是太好吃了。就连这酒也是一样,甜香而不腻人,喝下去身子热烘烘的,却毫无酒意。 陈慕沙也跟况且差不多,每样都吃一些,却都少吃。看着小王爷吃喝的样子,心怀甚畅,他也知道小王爷这样有一半是故意装出来的,讨老师欢心嘛。 “小口吃更能品出味道来。”况且依然不肯有样学样,还是小口饮酒,小口吃菜。 约有一个时辰,这顿饭才吃完。 小王爷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笑道:“好久没这样饱过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王府天天有人虐待你似的。”石榴看着他的样子也觉得好笑。 “师弟,咱们酒足饭饱,也该谈谈正事,这下棋的事你想要什么好处?尽管说,没关系。” “师兄想研究棋,这个好说,什么好处不好处的,同门师兄弟说这些太见外了。” 况且又拿出对付周鼎成的那套招法,先是什么都不要,最后什么都可以要,只是到时候看自己需要什么。这正合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只是其中的取跟与有区别。 “这……”小王爷倒有些为难了,况且要些好处,他根本不在乎,即便是石榴瞎说的那些条件,也不成问题,堂堂中山王府,一百多年的经营蓄积,财力之雄厚常人无法想象。 问题是,况且还有没有其他花招。 “只是有一样,这些珍珑太多,研究透彻一个,也要一天的时间。今天已经研究一个了,小弟觉得也就够了,贪多嚼不烂。待以后有机会再一个个研究如何?” 小王爷大喜:“好啊,小师弟你去我家里住吧,待遇跟我一样,住上一年两年的,也就帮我研究差不多了。” “师兄,小弟可是有学业要完成的,不像您头顶着王冠出生。”况且苦笑起来。 这王爷虽然比自己还年长一岁,但想法还真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在我家里一样学啊,老师也可以住在我家,还有师妹,以前老师不也住在我家教我读书吗?”小王爷还真是天真可爱。 “这样吧,我回去后先在纸上写下几十个珍珑,叫人送给您,您就可以自己打棋谱研究了。等有机会见面时,咱们再深入研究。” 况且委婉拒绝,却也尽最大程度表示自己的善意。他还真不敢轻易得罪中山王,将来自己还要到北京去,难免与与朝廷上上下下打交道。 “好吧,我知道你们讨厌我们府里规矩多,住着不自在,也只好这样。小师弟,先谢谢你啊,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派人去府里拿。” 况且如释重负,总算又过了一关。这一关要是过不了,以后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对面的陈慕沙似乎也跟他心思相同,长长出了一口气。只有石榴没有什么感觉,兀自在想着什么,好像有了点心思。 况且借机向小王爷讨教了一些问题,尤其是和中山王徐达有关的历史往事,以前只知道史书上记载的,现在活历史就在眼前,错过就可惜了。 小王爷当然乐得向他宣扬自己祖先的功德,两人边吃酒,边畅谈,大多是小王爷说,况且听,还真是听到不少真实秘闻,尤其是当年太祖皇帝是否真有意赐中山王一死。 小王爷坚持说绝无此事,都是后世文人渲染出来的。 “你如果想知道这些,什么时候到府里,我把家族封藏的家史拿给你看,你就全知道了。我也记不住太多。”小王爷再次发出邀请。 “好的,有机会一定到府上。” “况且,你很会交朋友的,为什么总是气我?”石榴忽然发话了。 况且一时无法回答。他从来没有过故意气她的念头,而是石榴处处找别扭,他不过是反制一下罢了。 至于说他会交朋友,还不如说他喜欢朋友,所以见到性格投合的就会全心全意去交。 像沈博那种人,他就坚决不会与之交往。 “是你处处找况且的麻烦才对。师姐也没个师姐的样儿。”陈慕沙最后说了一句公道话。 “才没有哪,我每次都是真心要帮他,可是每次都被他气得要吐血。”石榴不服地说。 “那一定是你的方法不对头,帮倒忙了。”小王爷借机又在火头上浇油。 况且本以为石榴会暴跳如雷,谁知她居然低头不语,似乎真在思索小王爷的话。 他们三个边吃边说,没有注意到陈慕沙在一边静坐冥想。一会儿,陈慕沙睁开眼,望着况且,说道:“你去江西,做好准备了吗?” 况且想了想说:“家父是想让我开开眼界,我也想出去看看,但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动身。老师的意思是……” 陈慕沙瞥了一眼石榴,低声道:“石榴跟我说起这事,我看她是担心心你,你抽空跟她说说吧。” “哦,”况且心里再次震动了一下,“我知道师姐关心我,我会跟她说的,请老师放心。” “还有,那个周鼎成,背景也比较复杂,我听说过一些。”陈慕沙说到。 老师这几句看似简单的话,让况且感到了一种温暖。他没想到,一个理学大师竟然如此细密的关注一个人。 本来想说句感激之类的话,又觉得语言很无力,不足以表达此刻的感受,于是用力点了点头。 石榴看他们师徒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嬉笑着插进来说道:“你们是不是在说我什么坏话呀,况且!” 况且望着老师,老师的目光里是一种鼓励。于是,况且说道:“说坏话?那不是便宜你了吗?” 石榴道:“什么意思,你们还想把我怎么样?” 况且笑道:“我在跟老师商量,打算把你拐到江西去卖掉。” “好啊,好啊,我也要去江西玩……”石榴禁不住拍起手来。 唉!老夫子不得不叹口气,女大不中留啊,石榴的心思是愈来愈明显了。这事万一要是不成,这可咋办? 正说笑着,只见中山王府的家丁进来禀报:“主子,苏州府练大人求见,说有急事禀报。” 第三十章 小王爷深夜回府 小王爷略略一怔,笑道:“这个练知府倒是消息灵通,不妨请他到老师的书房一见。” 石榴立即唤仆人撤了桌子,陈慕沙示意他人全部退出,只留下小王爷一人。况且明白老师的意思:如果没有大事,练达宁不会夜晚贸然求见。 “听说练大人要升本省按察使了,是不是因此事来见师兄?”三人出了书房,石榴向陈慕沙征询到。 陈慕沙摇头道:“练达宁还不至于如此急不可耐,以他的资历和声望,升按察使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可是最近没听说苏州府出什么事啊?不会又有那个王爷造反了吧?”石榴悄声问道。 陈慕沙失笑叱道:“胡说。如今那些王爷跟监狱的囚犯也差不多,只是住所不叫监狱,叫做王宫而已。” 况且仔细听着,无心插话,其实心头多少有些不安。他脑中再次闪过父亲有些焦虑的神情。 三人进入陈慕沙平时用来静坐的一间屋子里,这里陈设较为简单,是一处适合冥想的空间。 陈慕沙坐下来,缓声向两个最贴心的晚辈讲述他所观察的“往事今朝”。 明朝自宁王造反后,朝廷对诸亲王、郡王约法三章。兄弟之间别说没事见见面,就连私下通信都不允许。平时必须待在城里,出城游玩,那是想都别想。 即便是出城祭奠祖先,也要事先向朝廷禀报,得到圣上御批后,方能在地方官的严密“护送”下按时按点往返。 实在是高处不胜寒啊! 这些严苛的规矩自永乐年间开始实行,而且一代比一代严格。此招是永乐帝的绝招,也是他心态的真实写照。当年,正是他以一郡之地,从燕京发兵直捣京城,夺取天下。 所以,后世亲王不得不继承这份残酷的“遗产”。老实说,对他们而言,金银珠宝和身边的一堆宦官美人,就是全部的世界。 永乐帝心里清楚得很,亲王们一生都在演戏,谁都相信自己有天命在身,只要朝廷稍一放松,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在历史上,王爷造反最多的朝代就是大唐和大明,唐朝是李世民败坏了风气,明朝则是永乐。 永乐帝算得上是唐太宗的超级粉丝,不仅欣赏他,而且效仿他。 这就如同朱元璋崇拜刘邦一样,因为两人都是历史上仅有的布衣天子,而唐太宗跟永乐也是历史上仅有的,以亲王身份成功上位的皇帝。 因在室内,就连仆人都不在身边,陈慕沙才敢随便说笑,这些话若是在外面说,等同于泄露天机,恐怕要惹来杀身之祸。 即便如此,陈慕沙所言,还是让况且和石榴感到不寒而栗。 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小王爷的仆人来向陈慕沙通报,苏州知府练达宁已经离开。 三人出了屋子,却见院子里一排衙役手执苏州府大红灯笼,护送练达宁的轿子出了陈府。 陈慕沙满腹疑窦,心里颇不高兴。好你个练达宁,来不见人就罢了,走居然也没打个招呼!碍于小王爷的面子,这话他当然不好说出口。 可是,有人代劳。陈慕沙心里想的,马上被石榴撇着嘴说了出来: “练大人是哪门子神仙?这是学大禹啊,过家门而不入。”这话显然是说给小王爷听的。 小王爷有些尴尬,抱拳道:“实在是事出非常,练大人今天到这儿来的事,还请老师跟师妹、师弟假装没看见。” “是啊,小王爷酒宴中途见狐仙去了。这倒是一篇好传奇。”况且笑着说,他对练达宁的来访毫无感觉。两边都是他的老师,他当然一个也不能得罪,所以拿小王爷开涮。 “都别多话了,去喝杯茶吧。”陈慕沙面色如常的说。 小王爷道:“老师,弟子先请罪,府上有点急事,我要告辞了。” “什么?这黑灯瞎火的你怎么走?不行!你是来看我的,中途有个闪失,我没法向国公爷跟皇上交代。今天就是天大的事情你也得住在我这里!”陈慕沙语气生硬,明显带着火气。 陈慕沙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光火。按说,遭到排挤已是多年,如今对朝廷的事根本不感兴趣,有闲工夫,还不如细心考察一株草从顶破地面露头,到彻底枯萎的过程。 然而,今天他却对最不应该发火的人发火了。小王爷不仅是未来的国公爷,也是他很喜爱的学生,他可从来没有对他讲过一句重话。 小王爷有点发懵,他从未见老师如此态度。在他心里,就是天塌下来,老师都能做到不眨一下眼,房子着了火,他照样能安然坐着读书。 小王爷想不出有什么事能令老师着急,更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老师光火。 “老师万安,小王爷也许是奉了国公爷的密令……”况且急忙说道。 他也是灵机一动,忽然替小王爷想出这个借口。 孰料他还真蒙对了。 小王爷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上面果然盖着中山王府的大印,拆开的封口上还有火漆。 古人对保密也有特殊的一套方法,最简单的就是封印。 开始是泥封,趁泥还软时,盖上印鉴,这样若是拆开泥封,印鉴就被破坏了。 后来时代发展了,封印技术也提高了,就是用火漆封印,原理做法还是一样。朝廷公文、八百里火急军情一般也都是这般封口。 小王爷双手把信捧给老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表情甚是严峻。 “嗨,我这是怎么了。今天真是酒喝多了。况且,你刚才也不拦着我。”陈慕沙转头责备上况且了。 况且笑道:“老师的火如天降霹雳,谁也拦不住啊。” 陈慕沙把信塞回小王爷的袖子里,然后喟叹道:“我可能是老了,容易感伤了。以为你这次来能住些日子,好好陪陪我……” “老师,过些日子弟子一定再来。”小王爷此时才能说出话来,心情有些激荡,声音带着哽咽。 石榴上前扶住老夫子,笑着说:“老爷子,不是有小师弟陪你下棋吗?我看你还是琢磨怎么打败他吧。师兄难得有回正事,赶紧回府,别耽误了。” “师妹,你可真会夸人。”小王爷苦笑道。 “那可不,大部分王爷公爵,不都是整天听音乐,喝美酒,看美人跳舞,最后穿着金缕玉衣下葬吗?!”石榴总结道。 屋里的人都笑了,石榴虽然说的是刘备的先祖中山靖王的一生,其实绝大多数王爷都是这样了此一生。明朝的王爷不这样也不行,公侯伯子男稍微宽松一些,也只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 小王爷不敢多耽误,见老师态度平静下来,就急匆匆告辞离开了陈府。三个人一直送出街口才回来。 到了府里,况且也向陈慕沙告别要回家。 陈慕沙却一瞪眼睛:“你敢!” 况且吓得一哆嗦,急忙躬身道:“老师息怒,弟子不敢……” 陈慕沙怒犹不泄地袍袖一拂,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 况且呆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石榴笑道:“小师弟,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只好我来招待你了。” “有劳。”况且拱拱手。 他心悬了起来。这下可坏了,既不能回去,也见不到老师,一会去哪儿睡啊? 想着想着自己突然笑了,过几个月不是要天天风餐露宿的吗?今天只是一个晚上,就算在柴房里睡也没什么。自己竟然为这个难得的热身机会发愁。 “愁没地方睡啊,没事。我让丫环里在我屋里地板上给你搭个铺。我有张黑熊皮,保你睡在雪地里都不冷。”石榴半是认真,半是调笑地说。 “多谢,那张熊皮借我一晚上就够了。” 姐弟俩正说笑着,一个老仆人提着灯笼走过来,对况且道:“况公子,老爷让我请你去客房安歇。” “不必了,他今晚就在我屋里。”石榴抢着说到。 老仆人也笑了,像看着自己孩子似的看着石榴,脸上满是宽容和慈祥。他正想说什么,此时石榴的乳娘走过来,对老仆人说:“朴叔,我们那里有地方,就让他在我们那里住吧,客房冷清清的,小孩子不会怕啊。他这么小的人,有什么可避嫌的。” 况且跟石榴都有些尴尬,本来是调笑,乳娘这一搅和倒成真的了。 “不必了,我就在老师的书房里歇一夜吧,还想看看老师的藏书呢。”况且委婉推辞。 “那也好,我去给你拿铺盖去。”老仆人笑着走了。 石榴似乎想说什么,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突然一转身,向自己的闺房走去。她的乳娘自然也跟在后面。 况且是一肚子的疑问,本想好好问问石榴的,可惜有乳娘在旁边,他什么都不好问,见她走远了,只好回到陈慕沙的书房。 须臾,老仆人走进来,给他拿来供客人用的铺盖,在书房的一张硬木床上给他铺好,然后又出去拿来一壶茶,这才告辞离去。 况且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的事与他本来无关,可是他先是受了一番惊吓,又遇到这等场合,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搅动似的,晚上吃的东西都在往上涌。 他起来喝了盏凉茶,又静坐了一会,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他索性走出去,呼吸夜里略微有些发甜的空气。 夜凉如水,空中一轮圆月挂在正中,倾泻下雾般光辉,把周遭景物映衬得如梦似幻。 他心中并无目的,脚下任意所至,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看到各色鲜花开放,在朦胧的月色里有一种诡异的美。 “怎么了,睡不着?”一个声音传来。 况且转头看时,才发现石榴已经站在他身边,真是面如美玉,肤若凝脂,吐气如兰。一下子不由看得发痴,不知所措。 “看什么,我脸上长花儿了?”石榴有些害羞,又有些着恼地说。 “夜深唯恐花睡去,故烧红烛照海棠。”况且曼声吟道。此诗倒也正符合他现在的心情。 “苏轼的诗?”石榴故意问他。 她知道况且是把她比喻成海棠花,心中又是欢喜,又有些疑惑,不知况且是不是在故意哄她,抑或是逗她。 对于况且,石榴总感觉自己把握不准,这孩子有点神乎。按照他这样发展下去,进京城,甚至入宫,只是早晚的事情,将来他或许可以帮上自己的大忙。 况且点点头,如此美丽的夜空下,如同美丽的梦境,他不想多说话,深怕说话多了,会把梦境惊破。 石榴似乎也有此感,两人只是并肩站着,既不看什么,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感受着、汲取着这一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过了好久,况且心中又浮出一句诗来,不由得脱口而出,同样是曼声吟哦。 “嗯?这是谁的诗?” 石榴一愣,她经史读的不多,诗词类可是少有没读过的,这句诗可以肯定是第一次听到。 况且心中一惊:坏事,这怎么又露馅了。 “谁的也不是,我自己偶然想到的。” “不会是沈博那种做梦与古人神交吧?”石榴讥笑问道。 她不信这是况且自己随口吟出的,这等深沉境界的诗句,如果不是在感情上经受过天堂地狱几番折腾,是做不出的。 这跟人的才能有关系,却不是绝对关系。 明朝各科状元郎有才能的多了,在诗文艺术上却少有成就,就是因为仕途太过顺利,日子太过优越,全然不知愁为何物,自然只能做些颂圣诗词,在艺术上毫无价值。 “也或许。”况且暧昧一笑。 “你那天收拾那个沈博实在是太精彩了,不然我们这么多人都被他一个人瞒骗了,即使后来知道了,也是一种羞辱。听人说你喜欢杂学,倒是没想到杂学也能学得精纯。”石榴浅笑低语。 “我可以肯定你这是在夸我吧,好像还是第一次。” 石榴忍不住咯咯笑道:“嗯,我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不像某人,说话总藏着掖着,根本不知道他究竟说的是什么?” 石榴这笑声把周遭的梦境惊破了,驱散了,于是四周似乎只剩下石榴一个人,却也似乎更美。 “哎,你想不想知道,老爷子今天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石榴诡异一笑。 第三十一章 两小有猜见真心 “不想。”况且原本是想知道的,忽然改了主意。 “为何?你就不好奇?” 好奇害死猫。 况且心里想着,嘴上却说道:“窥见深渊鱼,不祥。”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而且也跟你有关,我想你还真应该知道的。” “跟我有关?”况且心又有些上提。这一天过的总是一惊一乍的。 “进屋说吧,外面有些凉了。” 况且这才发觉,石榴身上只穿着一袭藕纱裙,适才如炼乳般融入月色里,他竟然没发觉。 两人来到书房,这时还是早秋,屋里不用生火,两人坐在书桌两旁,一副要正式对话的样子。 石榴想了一会,才开口道:“今天你来时,问我两个师兄去哪了,我没跟你说真话。” 她这一说,况且才憬觉这一天竟没看到那两个人,平日里,他们两人就跟老师的左右侍从一般,寸步不离。 况且并没有在意石榴话中的含义,说道:“他们不是去书院了吗?” “没有,他们是去京城了。”石榴瞪大了眼睛,表情神秘。 况且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问啊?”石榴有些急了。 “问什么啊?”况且诧异。 “问什么?!你问什么,我才好说什么呀!你就问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老爷子?为什么要去京城?你不问我怎么说啊。我总不能跟个疯子似的自言自语吧。” “哦,那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老师,为什么要去京城。”况且原样拿来问道。 石榴气得哼了一声,却明白跟况且生不起这气,这事她还真有必要告诉况且。只好继续说下去:“是这样,上个月从京城传来消息,说是朝廷要议定选择贤人入祀圣庙。” “入祀圣庙?”况且大吃一惊。 圣庙就是至圣先师孔子庙,朝廷设有太庙、圣庙,太庙是供列祖列宗的,圣庙就是供奉孔子的。 儒学也跟其他宗教差不多,都有一套等级体系,佛家有佛陀、菩萨,金刚,儒学也有至圣、亚圣,孔子当然就是至圣,只有一个,就像佛陀。 孔子其下就出颜渊、曾子、孟子等,称为亚圣,地位相当于菩萨,后来各朝各代都选择本朝在儒学上成就最高、贡献最大的人,也塑像列入圣庙,称为陪祀。 陪祀就是陪同至圣、亚圣一同接受天下人祭祀,这批人就相当于金刚,或者像基督教里教皇封的圣徒。 一般而言,当代人无论多么优秀,也无法得到这等待遇,这种圣徒的身份,只有盖棺才有定论,由后代人来评。当代人可能有许多偏见,或者参杂其他因素不够公正。 这是一个文人一生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因为后世帝王都要率文武勋戚大臣一同朝拜祭祀的,从历史地位来说,已经超过了帝王。 “老师是为白沙公入祀的事着急?”况且马上想到了。 “可不是。跟你说话就这样好,省力气,一说就透。”石榴笑了,然后又道:“不过事情好像有些难办,朝廷上下都是阳明学派的人,所以好像大臣们都议定要由王守仁入祀圣庙。” 况且恍然,难怪老夫子今天大动肝火,现在陈氏理学一派就靠陈白沙的招牌过日子,如果这次是王守仁入祀圣庙,陈白沙无缘,以后,陈氏学派可能真要彻底没落消亡了。 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 “跟你透漏一个小秘密,老爷子自己知道他是斗不过阳明学派了,他门下这些弟子更不是对手,所以收你为徒,就是寄最大希望于你了。所以你说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石榴故作神秘地说。 “嗯,多谢师姐告知。”况且点点头,面色沉重起来。 “那你也就应该知道,小王爷今天为何而来了。”石榴又故作神秘地说。 “不是找我下棋吗?哦,那只是个幌子。是为了白沙公的事?可是,太祖定下祖制:勋戚重臣不得与闻国事,师兄又能做什么?” “他当然不能做什么,可是国公爷能啊。” “啊?国公爷怕也不会为了白沙公的事,甘冒谏臣的弹劾吧。虽然皇上对中山王府圣充不衰,朝廷也倚重王府,可是这毕竟是最重大的国政。”况且表示怀疑。 “嗨,老爷子现在是病急乱投医,正是想让师兄通过国公爷这条路,为白沙公争取到入祀的机会。可惜这一切都被练大人给搅了。你说老爷子能不气恼?” 况且哑然。他脑子加速运转,立马猜想到,当年陈慕沙甘愿到中山王府教一个孩子,可能为的就是今天。 陈慕沙的远见超出了常人,他早就想到这一天会到来,白沙公入祀,将是他下半生最重要的使命。而只有依靠中山王府的支持,他方能与朝廷中的阳明学派周旋。 如此想来,国公爷那边已经有了反应。情况虽然还不明了,但看样子凶多吉少。国公爷不便让府中人出面,指派练达宁深夜前来将儿子召回,估计跟这件事不无关系。 练达宁等于是做了一回恶人,他登陈府却避而不见老夫子,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国公爷并没有带来任何信息,而小王爷又急于告辞,陈慕沙暴跳如雷当然就在情理之中。 朝廷有祖制压着,公侯伯这些勋臣武将不能参与朝廷政务,这是事实。然而,中山王府非同一般武臣功臣,监管江南兵马,守备南京,这些特权足以说明国公爷在朝廷的特殊地位。 如果国公爷肯秘奏皇上,白沙公入祀的事或许还真有些希望。 但是从今天的情景看,国公爷显然摆明了要置身事外,决意不趟这浑水。 “很快就能定下此事吗?”想到这些,况且心里也有些急了。 这事的确跟他有关,假如陈氏学派受到严重打击,从此没落下去,他这个陈慕沙的关门弟子的身价也就大大贬值了。 “当然没有这么快,只是刚刚开始商议,没个十年八年是不能定夺的。就是十年八年也未必就能有定论,可是时间越长,对老爷子越不利。”石榴曾经听叔叔说起过这件事,她心里也替老爷子捏着一把汗。 “只要还有时间,就有希望。”况且倒是轻松一些了。 “有什么希望?朝廷只会聚集越来越多的阳明学派弟子,如今科举基本被他们一手把持,其他学派的人难有出头的机会。所以时间越长,希望越渺茫。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真能像老爷子希望的那样,能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那样或许还有胜算。”石榴眼睛忽然一亮,对况且无限期望地说。 “别指望我什么,将来未可知,但我肯定不会飞黄腾达,那也不是我的目标。” 况且真心觉得这不是自己力所能及,毕竟他只想考到举人就收手。以后一边写字画画当名士,一边行医江湖走天下……最终要去京城,完成那个听起来高大上,想起来脑袋疼的使命。 两人聊到快天亮,石榴才回去睡觉。这一晚的交谈,况且对石榴的看法又深入了一层,这女孩并非嘻嘻哈哈没有脑子的人,关键是她对自己的信任,这种贴心的暖暖的感觉,是语言无法表达的。 人生的奥妙和趣味正在于此,喜中见忧之时,忽而又在忧中见喜。 况且一直坐到天亮,每每想到老师气愤的样子,还真有些心疼,可惜事情太重大了,他根本无能为力。对他而言,做这事儿简直就是挟泰山而超北海了。 天亮后,况且向陈慕沙告别。 一夜时间,陈慕沙似乎憔悴许多,显现出几分老态。况且颇为不安,心里已经想好,如果老师开口,他就在这里陪老师一段时间。反正近日家中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至于去江西采药的事,要等父亲下了决心,安排好之后方能动身。 “你先回去吧,没事再过来,你师兄要的那些围棋珍珑的事别忘了,抓紧办了,送到我这里,我找人送到中山王府。”陈慕沙倒是很平静,交代了几句话,就让况且回家了。 回到家里,一切正常。只是父亲况钟深情也有些憔悴,他可以断定,也是一夜没睡,估计是昨天白天那一场虚惊让他心神不安了。 况且把在陈府的事都说了一遍,况钟这次完全放下心来,他是为儿子担了一夜的心。毕竟这是况且第一次在外留宿不归,他明知在陈慕沙那里不会有事,还是无法入眠。 “这倒是个机会,也应该是你的目标。”听到陈慕沙要跟阳明学派的人争夺祖师入祀圣庙的事,况钟开口说到。 “我能做什么?就算我能考中进士、状元,这事也超乎能力之外。”况且摇头。 “事在人为。”况钟淡淡说了一句。 况且有些不解,问道:“您希望我做这件事?” “当然希望,就怕你做不到。不过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只要想做,总能找到办法的。而且这对你也很重要。” 况钟心里浮现一丝希望,他也知道要让儿子做到这一点实在太难为他了,然而,如果真能做到,许多事都可以迎刃而解,还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家族已经逃避上百年的灾祸。 况且只得笑着答应,心里却不去想这件事。怎么想?谁有本事谁去想。 不是他没有远大志向,而是连陈慕沙都无能为力的事,他又能如何?在他的心目中,陈慕沙就是学问这座金字塔的塔尖,他还只是在高塔底下徘徊。 况且在家里呆了两天,无心读书,每日里跟着父亲一起出诊。况钟以为他想补上这些日子落下的医道,也就没在意。父子两人又像以前一样,一个教一个学。 况钟却是觉得能够教给儿子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况且在术上可以说已经独立,差的是道,而这道,需要火候跟经验,这两者是无法教出来的,必须经历大量实践,并且从中有所领悟,方能化为己有。 “看来等你十八岁后,就可以代我出诊了,除了一些疑难杂症,没什么能难倒你的。”中午饭时,况钟在饭桌上笑着夸儿子。 “不到二十五岁,我可不敢给人开方子,宁愿写字作画卖钱。”况且心里却是没信心。 在他想来,要想生活还是要先靠字画,这方面他还有些信心,虽说比不上文征明、唐伯虎他们,至少能卖出去,也能足够自己开销。 行医则不仅是生活手段,更是一种信念,一种济世活人的精神。心中当有大善,方可行医。名医诚然能救活许多人,可那只是术,术也可以用来杀人。若存善心,则为入道。 况钟没说话,只是仰望着窗外一朵白云有些发怔。 况且心里暗笑,看来那天让中山王府的人虚惊一场,到现在父亲还是没完全恢复。他倒也能理解,毕竟仅仅在他幼年不堪记忆中,就有几次生死一线的场景,尤其是那场至今无法记起的大火,到现在还能引发他严重的神经性头痛。 如此想来,父亲早年应该经历过很多磨难,遭遇过万状凶险。 他以为读懂了父亲的心事,没想到他还是简单了,幼稚了。 后来,当他面对残酷的事实,回想当初,不免喟叹,却为时已晚。 第三天上午,苏州府的几个衙役登门,言说知府大人请况且过去。 况且心中纳闷:练大人这几天很闲吗?前两天深夜造访陈府,却是来去如神龙,行为诡秘,今天叫自己去不知是何事? 第三十二章 密室惨案设悬念 一顶轿子直接来到府衙,从角门进去后,一直到二门才落地。 二门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子,看到况且就上来行礼道:“况公子,老爷在后堂等您哪。” “小兄弟,你认识我?”况且看这孩子稚态可掬,顿生好感。 “是那天考试时认识的,你不认识我,我是老爷的书童。”小子说罢,就在前头领路。 “书童?” 况且心里想着,可能是练大人府上的家生子吧,不然不会买这么小的孩子做书童。 他还是第一次来府衙,前面大堂是什么样他没见过,不过后面跟正常大户人家差不多。穿过庭院后,又走过一趟房屋,这才到了府衙的后堂,实际就是内宅。 到了这里,就看到练达宁和一位中年妇人并肩站立着,两旁雁行排开十几名丫环婆子。 “况且,这里。”练达宁打声招呼。 况且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就都盯在他身上,练达宁这一声喊,这些人盯的更紧了,好像要从他脸上发掘出金矿来。 况且感觉身上脸上快被这些目光灼穿几个洞了,他强抑着窘迫,快步低头走过去,来到练达宁身边躬身施礼:“弟子况且见过老师。” “免了,况且,见过我夫人,就是你师母吧。” 况且急忙双膝跪地,大礼拜倒:“弟子况且叩见师母。” “快起来,快起来,这可使不得。”况且身边的夫人急忙让几个丫环把况且拉起来。 况且见到练达宁可以不跪不拜,可是师母如母,就得跪拜了。 练达宁夫妇两人都穿着家常衣服,官服只有正式场合或者接待上司时才穿,练达宁经常升堂审案也只是便服。 明初,太祖皇帝号令天下恢复汉人衣裳,其实也就是掀起汉服运动,其实只是恢复的唐装,跟真正两汉的衣服还是有很多区别。 一般士人穿的常服跟道袍差不多,成为直缀,圆领右衽,腰身束带,衣摆明初时只是过腰,到了嘉靖年间,基本过膝了。一般官员所谓的便服也就是这个服饰。 明朝的官服称为补服,又称常服,在衣服前胸后背上各有一块方形布块,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各色图案,这布块称为补子,到好像后来军人的肩章绶带,是用来标明文武品级的。 文官的补服绣的是飞禽,武官补服上绣的是走兽,文武两途大致如此。 明人自己解释这种制度的含义时说:“我朝定制,品官各有花样。公、侯、驸马、伯,服绣麒麟白泽,不在文武之数;文武一品至九品,皆有应服花样,文官用飞鸟,像其文采也,武官用走兽,像其猛鸷也。” 至于明太祖朱元璋心中是否这样想,就不得而知了。 若要区分官员的品级,从飞禽走兽的形状可以得出答案。 洪武二十四年定制,公、侯、驸马、伯,服绣麒麟、白泽。 文官一品绯袍,绣仙鹤;二品绯袍,绣锦鸡;三品绯袍,绣孔雀;四品绯袍,绣云雁;五品青袍,绣白鹇;六品青袍,绣鹭鸶;七品青袍,绣溪敕;八品绿袍,绣黄鹂;九品绿袍,绣鹌鹑。 武将一品、二品绯袍,绘狮子;三品绯袍,绘老虎;四品绯袍,绘豹子;五品青袍,绘熊;六品、七品青袍,绘彪;八品绿袍,绘犀牛,九品绿袍,绘海马。 除常服外,又有朝服,上朝见皇帝时穿的,又有祭服,拜祭天地太庙圣庙时穿的,这些足可以写成一部明朝服饰志。 命官如此,其夫人命妇服饰也有同样一套严谨的规章制度,用以区分尊卑上下,等级森严。 此时,练达宁夫妇穿的是一般士大夫夫妇家常衣服,却也是金绣辉煌,只是没有补子。 练夫人显然只是在内宅略尽主妇之责,礼节过后,寒暄几句,练达宁就带着况且来到书房就座。 练达宁的书房跟陈慕沙的迥然有别,书案上除文房四宝外还有各色古玩,虽然称不上宝物,却也都有些年头了。 四壁悬挂一些字画,倒是没有古人真迹,而是当朝一些著名书画家作品,只有正中一幅中堂是王守仁手笔。 这点倒是和陈慕沙相同,两人都悬挂着自己祖师手书的中堂,似乎也标明了自己的门庭。 “老师唤弟子来何事?”况且在一张杌子上侧身而坐。 “我不唤你,你就不来?”练达宁斜躺在一张躺椅上,微笑着说。 “是弟子的错。弟子只是这些日子有些忙昏头了。” “嗯,你还是没能适应士林的生活,现在只是一只脚踏进来了,没事,慢慢你就适应了。”练达宁大度地说。 况且寻思练达宁的话,并未觉得其中其中有什么特殊含义。他想,练大人若是没事,决不会巴巴地让衙役把自己抬来。 “嗯,是这样,有件事我想借用一下你的脑袋。”练达宁闭目凝思片刻后说。 “借用弟子的脑袋?”况且吓得险些从杌子上滑下来。 “哦,我说错了。是借用你的思路。”练达宁赶紧更正。 况且出了身冷汗,这深宅大院的,就是真要了自己的脑袋,恐怕也无人知晓。难道大人说话,就可以随心所欲吗? “哈哈,我要的是就是这个效果。告诉你,我当初就是这种感觉,吓你一下,就是你让感觉一下我当初的感觉。” “当初?”况且又云里雾里了。 “是这样。” 练达宁总算正式开篇。原来五年前,他在兰陵县做县令,县里出了一桩轰动朝野的奇案。一家四口人,分别是这家的主妇、她的婆婆、她的小姑子还有她的女儿,在一个夜里忽然都用巾带自缢身亡。 练达宁接到报案后,感觉是一桩重大案件,这在兰陵历史上百年未见。他亲自带着衙役去勘察,现场的情景却让他感觉有鬼附身一般,阴气森森。 县里的老仵作,多年来察看过无数现场,对于人的死状可以说是见怪不怪,结果,看到这场面还是两腿打哆嗦。 屋子门窗都是紧闭的,门闩和窗闩也都完好,没有丝毫外人闯入的痕迹。四个女人中,主妇跟她的小姑子是悬梁自尽。她的婆婆却是坐在床上,只用一根绑在床架上的布带自缢。 那个只有十三岁大的女孩子,死法最为奇特,竟然是自己站着,用双手拉紧布带,勒颈而亡。 姑且不管动机如何,这种死法就充满了诡异,更令人无法理解。 两个悬梁的还好说,女人自尽这种法子用的最多,可是坐在床上能否只用一根带子绑在床架上就把自己勒死? 练达宁当然不懂什么动力学重力学的,但上吊的基本原理还是懂的,无非是借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和绳带的反向拉力,把呼吸道跟颈椎折断,造成窒息死亡。但老妇人的死法却似乎违反了重力学。 那个小姑娘的死法更是诡异,人们可以刎颈而亡,秦汉时的士大夫最爱用这种办法,据说飞将军李广受困与大将军卫青,就是以这种方式了结性命的。 后来,只有武将继续沿用此法,文人自杀,不是服毒药就是用锦绫悬梁,宫廷中也是常用这两种办法赐死。 隋唐时,隋炀帝、杨贵妃都死在三尺锦绫下,比之刎颈自然文明多了。悬梁的死相,并不像聊斋上描述的那样狰狞,而且少了一身的血迹。 西晋时赐死后宫妃嫔的法子最为昂贵,是用金酒。这可不是什么上等陈年好酒,而是装满了金沙的酒,人喝下去后,金沙就会把胃坠破,造成无可挽救的胃出血,须臾即亡。晋惠帝的贾后惯用此法杀人,自己最后也死在这种法子下。 让练达宁惊诧、大为不解的,不仅是死法,关键是这四个人全无自缢的原因,即动机。据邻居讲,这一家人平日里最为恩爱祥和,家主是个丝贩子,常年在外贩卖茧丝,赚的钱虽不多,也足够一家人的温饱。 这家还有一个长子,是个秀才,出外做馆,就是到富人家里给孩子当塾师。长子已经有三年没有回乡,倒是常有书信捎来。每年把做馆的几十辆银子也托人捎回来。所以事发时,家中只有四个女人。 “老师,门窗有没有损坏的迹象?报案的人毕竟要进入室内才能发现的,他是怎么进去的?”况且听到这里,插了一句。 况且读过不少密室杀人案的侦探小说,基本都是设定的,不可能是实际生活中发生的,如同围棋的珍珑,是精心制作出来的,而不是在实战中下出来的。 门窗是否损坏很重要,它是外人闯入加害死者的直接证据,如果门窗完好无损,而且都是插上闩的,方能定性为密室杀人案。 反之,若确定有外人闯入,就不是密室杀人案件了。 练达宁颔首赞许道: “问的好。我当时也是最在乎这事的,如果有外人闯入,案子就不是什么奇案了,充其量不过是做的比较隐秘的入室杀人案,只要在附近一带排查凶手就行。可是我审了三次报案人,最后确定没有外人闯入。 “报案人是捅破窗户纸,看到两个悬梁自尽的妇人,就赶紧上县衙报案,我到现场后,也是先试了门窗,都是关紧上闩的,不用蛮力从外面无法开启。 “这家人很注重安全,门闩、窗闩都是三寸见方的横木,不用攻城锤还真不容易破开。我是找来几个木匠,用锯子从门缝里慢慢把门闩锯断,这才能进入,老妇人跟小女孩是进入屋子后才发现的。” 练达宁说着,脸上现出惊悸犹存的表情,显然当时受刺激太大,现在想起来还是感到诡异恐怖。 “老师不会是让我来破这宗无头案吧?”况且苦笑道。 “正是。其实谈不上破案不破案,这是一个横亘我胸中多年的谜团,现场情景时常在梦里把我惊醒,不把它解开总感觉不舒畅。” “老师亲自勘察了现场,审了报案人,都无法得出结论,弟子更是无能为力了。”况且笑道。 练达宁言语轻松了几分,说道:“你天资才学固然优异,人生阅历肯定是浅薄的,这件事不是要你从情理中去推断,而是从医学角度试试,看能否找到合理的解释。” “医学角度?” “我把情理中可能有的所有情况都想遍了,结果都对不上榫头。后来我还找过名僧大德,他们倒是从因果角度解答了,可是我不大相信前世宿怨这种事,何况前世有宿怨的人都生在这一家子里,也太奇了。后来我还找了江西龙虎山上清宫的张天师……” 况且惊诧道:“张天师?” “对。”练达宁接着说下去。 他进入室内后,瞬间就仿佛走进了地狱,全然不似人间。 主妇死的很平静,老夫人也似看破世间红尘,无怨无悔地撒手离去。这种死相就显得很诡异,一般自缢死的人脸上都是痛苦表情。 他曾经听一位自缢未遂的人讲过,不管你下了多大决心,在把绳子套住脖子,踢开脚下的凳子时的一瞬间,所遭受的痛苦简直非人类所能忍受。就在那一瞬间,自杀者立即后悔,只是已经无法自救。 此人还是家人发现的早,救了下来,经此一事,他再也不想自尽的事了,不是怕死,而是不敢面对那种痛苦。 这两人死相虽然诡异,却还不像两个小的那般吓人。 “怎么个吓人法?”况且听到这里,身上汗毛竖立,身边似有森森阴风。 第三十三章 练达宁弦外有音 练达宁正要说,两个丫环进来,一人端着茶盘,上面是一壶刚煮好的茶,另一人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是两个青蓝透明的瓷杯。 “老爷公子请喝茶。”领头那个丫环笑着说。 况且急忙欠身致意,为人处世就是这样,宁对主人礼疏,决不怠慢下人,下人往往是主人的脸面。 唐代宗时,他派出去的宫女宦官到各大臣武将,甚至外戚家传旨,回来后,代宗总要问都得了什么礼物,如果礼物少了,他就大怒,觉得此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如果礼物丰厚,他就大喜。 有一些穷嫔妃,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只好将皇上赏赐给自己的物件,再赏这些要命的使节。 代宗做得虽然有点过分,也有他的道理。你如果当着一个人的面踢打他养的猫狗,他肯定不高兴。打狗看主人嘛。 见况且知书达理,练达宁颇为高兴,说了一句:“你坐着就是,不用多礼。” 说到茶,只是在唐朝才逐渐被人们所饮用,早先一直是做药材,有一些药剂就讲明要先煮茶汤,然后送下药丸。 茶的日常饮用,是由禅僧发明的,他们发现茶叶具有提神醒脑作用,可以用来在坐禅时解除困意。 唐朝士大夫多数信佛,跟禅僧们彼此往来频繁,也就学会了饮茶。 不过那时候的茶必须得煮着喝,没法用滚水泡着喝。品茶名家们慢慢鉴定出许多好的茶叶品种,研究出茶炉、茶壶、煮茶用的水跟炭火等一系列考究至极的饮茶方式,形成了茶艺即茶道。 唐人陆羽的《茶经》极尽绘声绘色之能,把煮茶的工艺描绘成如同书法绘画一般的艺术,成为茶道的开山鼻祖。 茶壶也是精美的瓷器,容量只有一茶杯大小,茶盏更是小如酒盅,可是一盏茶喝下去,却满口生津,舌底不住有甜津滋生,身体也瞬间似乎被茶香浸透了。 饮茶的习惯,在五代时得到发扬光大,传播到了民间。 中原普遍饮茶形成风气后,塞外的游牧民族也开始引进,不但学会了喝茶,而且喝上了瘾。 因为游牧民族是肉食族,对蔬菜从不问津,每日里除了牛羊肉就是奶制品,当然其他飞禽走兽的肉也都在食谱上。肉食多了,消化就是个问题,而茶叶最解油腻,通肠胃,提精神,几碗滚烫的茶水喝下去,就觉得遍体舒坦,飘飘欲仙。 中原朝廷由此发现了一条财路,向塞外输出茶叶,慢慢茶叶就成了国库的大宗买卖之一。堪与茶叶相比的只有绸缎布匹与铁器。 游牧民族引进茶叶布匹,输出马匹,由此形成了历史悠久的茶马古道。 明朝初,茶叶还是煮着喝,慢慢炒茶工艺提高,出现一些可以用滚水泡着喝的茶,称为点茶,意思是说用滚水一点就能喝。这跟速溶咖啡的发明有的一拼。 说到点茶,《金瓶梅》里有所描述,书中人物饮茶,没有煮茶的,基本都是点茶,甚至直接把茶叶嚼着吃。 不过考究的人,还是用炉具耐心煮茶喝。 用今天的话讲,哥不是饮茶,哥饮的是一门艺术。 “好茶。”况且脱口赞道。 “那是,夫人的茶艺可是比我审案的功夫高明多了。”练达宁颇为得意地说。 “是师母亲手煮的?这怎么敢当。”况且面现惶恐,十成十装出来的。 “她听说你会品茶,才肯亲手给你煮,我平日里想喝,也不是随时都能喝得到,怎么样,不比陈老夫子的茶艺差吧?” 况且心中一凛,他在陈慕沙府中品茶的事,练达宁如何得知?当时可是只有陈慕沙的一个大弟子在旁。难道……他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茶叶不一样,可是茶艺都是绝顶境界。”他笑着说道,心里却充满诡异的问号。 练达宁嘿嘿一笑,似乎看破了他的心事,却把话题拉回来。 “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那两个小姑娘的死相的事。” 两个丫环本来侍立在练达宁身后,准备给两人续茶,听见老爷的话后,都不禁身子一缩,赶紧悄悄退出去了。 练达宁接着说,令他最感到恐惧的是这两个小姑娘的死,舌头肿胀着伸出嘴外,可是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容,是的,不是痛苦,而是笑,很舒服很得意的笑容。 另外一件事更加深了他的恐惧,四个人都是身着大红吉服自缢的,两个小姑娘脸上还精心化过妆。 听到这里,况且感觉有一股冷风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瞬间遍布周身。他急忙给自己倒杯茶,喝下去暖暖,同时也压压惊。 当时就有人下结论:这四人是被吊死鬼害死的,看情形应该是两个吊死鬼,附身在两个小姑娘身上,先诱惑两个老的自缢,然后害死两个小姑娘。 似乎也只有吊死鬼附身一说,能解释两个小姑娘脸上诡异得令人恐惧的表情:微笑。 练达宁对这种说法半信半疑,而且也无法形诸案牍,最后只好把案子悬起来,将卷宗封存。 “老师是想让我从行医角度,看看会不会是某种毒药造成的?”况且问道。 “这我也打听过太医院的太医了,他们完全否决了毒药的可能。所以我最后想,这会不会是有人下蛊?” “下蛊?苗疆人的巫蛊之术?”况且惊问道。 “据说令尊曾为了采药,深入过苗疆,对苗人的下蛊手段最为稔熟。也应该当故事对你说过吧?” “家父讲过一些,无非是些传奇故事。跟三宝太监下南洋回来对成祖讲的故事一样,都是传奇。”况且苦笑道。 这回轮到练达宁惊疑了:“怎么?你觉得三宝太监下南洋,记载下来的那些事不是实事吗?” 况且当然知道南洋是怎么回事,那些小岛国住民的生活状况,在明朝时肯定和中原不一样,但也绝对不会像郑和口中所讲的那样。 什么有一个民族,惯会偷盗,夜间就让自己的手臂飞出去,到别人家里偷东西,然后自己回来,再安在身上。如果被发现了,手臂就被扣下,明天就要备重礼去把自己的手臂赎回,不然就成了独臂人。 还有的民族更加奇葩,头颅会飞出去,四处游玩,也有被人发现扣住的危险。 凡此种种,荒诞不稽的事比比皆是。 郑和没事就在宫里讲给成祖朱棣听,朱棣也未必全信,却是逗乐的好材料。旁边给皇上做起居录的翰林学士,却老老实实把每个字都写上了,后来也都堂而皇之写在明史里。 “恕弟子大胆猜测,三宝太监下南洋的事当然是真的,可是他说的那些化外岛民的事,根本不在天地情理之内,所以不敢置信。”况且巧妙解释道。 “嗯,我原来也疑着此事,只是看到白纸黑字写的明白,就只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有些岛民真如三宝太监所说的那样,看来也跟吊死鬼的传说一样不可信。”练达宁沉吟到。 “然则,苗人下蛊的事也是虚无缥缈的吗?”他又问道。 “这倒不然,苗人的确善于养蛊,放蛊,给人下蛊,其实是当地巫教的遗风。但是如江湖上传闻的那样,什么给人放蛊就能完全迷惑住一个人,然后尽情摆布,也只是传说,至少没人亲眼见过。家父倒是亲眼见过苗人祭司怎样养蛊。这方面的传说那是太多了。” “令尊行医多年,没治过被人下蛊的病人吗?” “家父见过病例,有人在饮食或酒中下蛊虫,被害者喝下去,蛊虫就会存活在体内,吸食人的精血,直至亡故。家父曾经从病人体内查出了蛊虫,还用药物驱除出来过。”况且仔细回想着,慢慢说到。 “嗯,你回去再问问令尊,看看是否跟苗人祭司还有来往,可以就此案咨询一下。另外,你抛开所有这些,用你的智慧大胆设想一下,这案子还有没有其他可能。”练达宁布置作业似的说到。 况且点头应诺道:“弟子明白。” “嗯,此事跟破案已经没关系,反而倒成了我的前世宿怨,我只是想解开自己这个心结,不想让它时不时冒出来干扰我。”练达宁忽然长长喟叹一声。 “弟子一定竭尽所能!”况且这回答应得十分爽快。 他以前没事时也研究过各种密室案件的可能性,而且很喜欢这种题材,就如同喜爱象棋残局、围棋珍珑一样,都是烧脑的活儿,却能给自己带来最大的成就感。 “那就好。但愿今世能解开这个谜团,不然恐怕我会带到下世,难说不会成恶因而结恶果。” “老师多虑了。您就是太勤于案牍了,这些事当由交给刑房师爷处置。” “别人做官是这样,我不行,看各房师爷做事颟顸、圆滑的样子,总不放心,不能不用他们,却也不能都由着他们来。一些事还是要自己亲自动手才行。”练达宁慨然叹道。 明人做官,都是通过八股科举应试而得,无论是治理国家还是治理地方,大多数人一窍不通,更无动手能力,要想当好官,就得依靠别人帮忙。做官的方式形成了定式,并不复杂。 第一是自己聘请一些各方面的专家,组成幕僚团,由这些人来出谋划策,官员只是按照他们的决定去发号施令。 第二是各衙门的固定吏员,比如刑房专管刑事,财房专管财务,就是赋税收入和各项花费等等,下面又有三班衙役、捕快等人,这些基本都是固定吏员,说他们固定,是因为这些职位都可以世袭。 是故,明朝有两种继承制度,一种是帝王公侯伯,一种就是由中央到地方的吏员。继承者的地位虽是高低悬殊天地之差,但实质却是一样。 明朝将吏员的工作叫差事,什么布政衙门的差事,按察使衙门的差事等等。差事不仅可以由后代继承,奇葩的是,差事还是一笔固定资产,没钱时可以作价卖掉。 官员们自己聘请的幕僚有能力者实际很少,大多是生活困窘、不得不投靠某个官员的文人,这些人通行政管理的同样少之又少。 是以,无论中央还是地方,大部分行政工作实际不是官员在做,而是吏员在做。 从古人的一些文章中可以看出端倪,官员们往往没事就出去游玩、和朋友一起喝酒做诗,吟啸自若。这不是他们真能干,也不是地方事情少,而是他们不能干什么,都交给手下人去做了。 了解了这些情况,况且不禁点头道:“有道是,铁打的衙门水流的官,老师却是忠于职守。” 练达宁的确属于那种喜好吏务的官员,凡事都亲力亲为,不想依靠手下吏员,所以方能以“能员”、“干员”闻名于江南官场。由此,也就有了他将要升为按察使的传闻。 按察使就是一省主管官员纪律风纪的官员,每年负责考察所有官员的行政绩效,然后向朝廷报告,又称为臬史,这是所有官员都畏惧三分的官。 明初,布政使就是一省的地方长官,官职全名为承宣布政使,即直接领命于皇上,管理地方政务的意思,又称为藩使,即封疆大吏的意思,权力最重。后来朝廷又加派巡按、巡抚,重要地方还加派总督,布政使的职权基本被瓜分,只保留主管财政的权力。 明朝中后期,就形成了巡抚(巡按)、按察使、布政使这一省级行政的三驾马车。清朝几乎完全继承了这种行政制度,直到王朝覆灭。 两人正谈着,一个丫环进来禀报:“老爷,苏州县令求见。” 练达宁眉毛微扬,颇感意外,站起来对况且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况且起身道:“是。” 练达宁转身出去,先去了卧室,换上常服、乌纱帽和朝鞋,这才出去会客。 第三十四章 况且受命心惶惶 苏州县管辖的就是苏州这地方,县衙也在苏州城里。这种以府辖县的制度有很悠久的历史,只有两汉时期是郡县制度,郡直接管理各属县,然后就是中央,制度最为简洁,政治也最为醇厚。 后来制度逐渐演变,就不免叠床架屋之弊,最基本的行政单位还是县,上面有府,后来又有道,有的地方还有州,上面才是省一级行政单位。 同时还有分守、分巡等行政单位,以及按察使这一机构所设的层层官员纪律检查机构。 整个官僚体制看上去行政网络编织得细密精致,实则是繁杂庞芜,相互交叉、相互干扰、甚至相互消耗,最后的结果就是行政近于瘫痪。 况且在屋里站着无聊,又不敢乱翻藏书,更不敢动桌案上的东西。虽然都是他的老师,在他心里,最认可的还是陈慕沙。 “公子吃茶。”一个十六七岁的丫环又拿进一壶茶来,斟了一杯,递给况且。 “不敢当,姐姐自便。”况且急忙接过来。 “老爷让我在这里伺候您,听您吩咐。”丫环嘻嘻笑着。 “嗯,请问姐姐芳名?” “婢子叫百合。” “哦,是倭国的国花。”况且随口道。只是差点说出日本来。 “倭国?” “就是个小人国,所以称倭。” “是闹倭寇的那个倭国吗?”百合睁大眼睛问道。 况且闲极无聊,对一个美貌的丫环干坐着,岂不更无聊?况且索性发挥自己讲故事的长处,给这位百合姑娘讲起日本国的古代史了。 当时,倭寇基本已经被胡宗宪平定了,剩下一些残余也只是时常在海边骚扰一下,不成气候。 “那个倭国国王真是徐海的后代?”百合问道。 “当然真是,这还能有假。徐海带着三百童男童女去了海外一个荒岛上,建立起倭国,这三百童男童女就跟你我这样的。他们的后代就是倭国的主要臣民,再加上原来岛子上的野人。” 况且绘声绘色地讲着,这就是欺负百合不是考古学家,随便大吹法螺,不怕被揭破。 “你我这样的,他们的后代……”百合喃喃重复着,感觉出什么来,脸有些红了。 “嗯,这个……”况且也有些尴尬了,他倒是没多想,只是按照本源加些材料讲出来。百合这一重复,倒是涉及到很深刻的问题了。 “你这人小小年纪,竟跟人讲这个,真是坏透了。”百合双手捂着涨红的脸,却从指缝里看着他。 况且无语了,不过打个比方,也太敏感了吧。他只是讲三百童男童女到了荒岛上,讲他们的后代,绝对没有涉及少儿不宜的内容。 “你们聊什么哪?”练达宁推开门,大踏步进来。 “没什么,闲聊。”况且笑着说。 百合见老爷回来,急忙悄悄从旁边溜走了,出门时还回头看了况且几眼,眼神有些复杂。 “你坐,我还有话对你说。”练达宁重新躺回到他的躺椅里。 况且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练达宁这才要开始说到正题,适才说了那么多很可能只是铺垫。 “那天我去陈府,来去都没有见主人,老夫子是不是怪罪我了?”练达宁微微笑着问到。 “怪罪倒是没有,老夫子只是说大人如此做必有缘故。”况且只好替陈慕沙开脱。 “真的没有?老夫子可不是如此胸襟博大的人,尤其是对我。”练达宁果然不信。 “真的没有,只是小王爷走得急了些,老夫子有些不高兴。”况且只好实说,既然练达宁连自己在陈府品茶的事都知道,这件事想必瞒不过。 “第一,他是你师兄,你只叫他师兄就是。第二,他就算是将来袭爵,也只是国公,而不是王爷,所以你也可以叫他徐公子,不必学一般的平头百姓,降了自己身份。”练达宁不动声色地说。 况且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他也并没叫过小王爷,但在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难道练达宁有读心术不成?然而听他的口气,似乎对小王爷颇有不满,不知为何。 中山王府在江南固然有名,一般人都是叫国公为中山王,或者王爷,其世子大家都叫小王爷,这跟云南沐王府一样。 然而在江南官场上或士林圈里,人人自高身份,就不肯这样称呼了,一般对国公爷还是叫国公或者爵爷,对世子只称呼公子。 这一点与沐王府有所不同,在云南,沐王府就是王爷府第,出来的就是王爷王子,即便官场也得认可,尽管沐家其实只是侯爵,连国公都不是。 练达宁霁颜道:“我这是为你着想,你们是师兄弟,应该平等论交,不能自跌身分,即便不是师兄弟,一介书生也不比国公世子矮三分,他一辈子注定是继承国公爵位,书生却有可能当宰相,做尚书,不比这些爵爷差哪里。何况国家是我们文人帮圣上掌管的。” 况且点点头,练达宁这番话坦荡真切,若不是真心待他,这等话决不可能说出口。可是,理虽如此,毕竟不能明着说,否则就是谤讪朝廷亏待功臣了。 “那天的事是这样,说起来还真是话长。”练达宁慢慢道来。 朝廷商议如何选择前朝大贤入祀圣庙的事情,由于阳明学派的子弟占据了朝廷很多重要岗位,人多势众,自然一致推选王守仁入祀。 王守仁不仅是理学巨匠,而且在永乐朝平定宁王造反中立了大功,其后也无人可比。嘉靖帝未登大宝前,就赞赏王守仁的军功,继承皇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催促宰相们召王守仁进京受封伯爵,其实就是想见见这位奇人。 话说嘉靖帝对道教很感兴趣,不只是信奉,而是狂热追捧。王守仁也信道,虽然后来改从理学,却也还有道家的神髓,嘉靖帝与他可谓是“道”友。 嘉靖帝这边琢磨着要见王守仁,当朝宰相杨廷和那边却假装没听见。可怜嘉靖帝,金口玉言全然不管用,是以王守仁未能进京,嘉靖帝只好独自抓狂。 从这点上看,嘉靖帝自然也偏向王守仁。不过,他最怕的就是朝臣结党,沆瀣一气对付皇上。在杨廷和身上,他吃足了苦头,尝够了滋味。 杨廷和率群臣顽强阻击三年,弄得嘉靖帝疲惫不堪,甚至气得撂挑子,要辞去皇帝的职务,回旧藩做王爷。 中国帝王时代近两千年,皇上提出辞职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嘉靖帝独一份,可见他当时实在是被逼得无路可走。 后来,他虽夺回君权,却也耗了一半元气,不要说像太祖、成祖时那样独断专行,就是比之宣宗、英宗都相差甚远。比如就拿入祀人选这件事来说,如果在永乐朝,皇帝一句话,谁敢不办?!你要反对,先摸摸脑袋还长着吧。 嘉靖帝呢,已然失去了提名权,只有否决权和批准权,也就是说名单必须由内阁商议,上公提名推选,最后再由皇上定夺。你看看,留给皇上的,只是个面子而已。 不仅仅是此事,还有许多权利,嘉靖帝也是看得见摸不着。以前,内阁作为皇上的秘书班子,人选当然由皇上指定。现在变了,必须由现行内阁成员商议,拟定人选,皇上只有赞同或者否决的权利。 还有重大案件的定罪权,嘉靖帝也做不到一言九鼎,大臣们只给他最后一票权。这样的皇上,你说他是不是好孤独啊! 史书记载嘉靖帝专权,那是因为君权已经被大幅消弱,他再不“专”,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当然,宰相杨廷和拉拢众臣与皇帝周旋,并不是为了揽权,只是想给他带个笼套,免得再出一个武宗那样天马行空、在全国大闹天宫的主子。嘉靖朝的君臣博弈,故事可是不少。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只道此刻的嘉靖帝,心目中的入祀人选非王守仁莫属,但是群臣一直推选,他心里就警惕了,唯恐他一批准,大臣们恐怕更要抱成团,以后真再出个杨廷和也未可知。所以他一直拖着不予答复,就是想等有异议出现,再做定论。 事情也凑巧,陈慕沙知道后,自然火上房一般,火速派身边两大弟子进京,呈给皇上万言书,陈述陈白沙的理学成就与宗旨,对王守仁免不了有所抨击。王守仁军功第一无可非议,但理学上,想要找他的毛病也不难。 王守仁连朱熹都攻击过,他攻击王守仁又有何不可? 果然,嘉靖帝大喜。 嘉靖帝心中早有盘算,国朝能跟王守仁分庭抗礼的只有陈白沙一人。几年前,他召陈慕沙进京,欲授予官职,正是想再树立一派,分化瓦解大臣们,免得他们结成一党。 不过,嘉靖帝的想法未能实现,陈慕沙还是被当道柄政者排挤走了。 而今,得到陈慕沙的手书,嘉靖帝心中高兴,于是让人讽示大臣们。大臣当中也不是铁板一块,得到暗示后立即有人上书朝廷,提出陈白沙也是入祀的适合人选。 陈慕沙两大弟子也没闲着,遍访内阁六部大臣,觅到几个知音,在朝堂上予以呼应。这自然引起两派的争斗,甚至相互攻讦,嘉靖帝便下诏此事缓议,同时诫群臣结党结盟,庶免大唐党争之祸。 嘉靖帝的旨意不过是延缓了两派的明争,暗斗依然激烈。朝廷上朋党之风渐起,有识之士不免心生寒意。 这天中山王府魏国公接连接到两封书信,一封乃是嘉靖帝手诏,敕令他想法安抚陈慕沙,弥合他和江南阳明学派文人的裂痕。另一封则是内阁大学士徐阶手书,也是托他从中弥合,以免真的酿成唐朝牛李党争之祸。 陈慕沙曾在中山王府做过馆,魏国公也算是他的东翁,士林皆知两人的关系。 魏国公接到诏书和宰相手令后,感觉此事非同小可,恰好儿子被陈慕沙请去做客,他也就明白陈慕沙是要在他儿子身上做文章了。 这可非同小可,自己本就不该与闻国政的,若是卷入君臣、两党之争,不但得不到半点好处,弄不好爵位都得被削,所以他急令家人带着自己的手书把儿子连夜召回。 此事又不宜声张,甚至不能显得是他本意,所以他就把难题推给地方官练达宁,还把皇上跟徐大学士的旨意转告给他,令他从中斡旋。 练达宁头大如斗,却推托不得,这毕竟是他地面上的事。何况他也不愿得罪魏国公,徐家这两个国公可是王朝的不倒翁。 正是由于此事突发,并且一时无从解释,才有练达宁深夜拜访陈府,却又来去不见主人的唐突之举。 当时可以不解释,事后不能无交代,练达宁思来想去,这件事情必须有人出面调停,虽然况且还是个孩子,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况且听了练达宁的解释,明白他和陈慕沙之间关系微妙,两人既互相防备,又不想轻易伤害对方。尽管误解已经形成,惟愿不要越描越黑。 倒是嘉靖帝的手诏意思明确,皇上是希望两派和衷共济,造福生灵。徐阶的意思也是如此。 但是,这等无人敢担的重任,怎么会落到我的头上,真是大明王朝无人了吗? “这个……弟子无能为力,怕弄不好,反而……”况且为难地说。 “不,只有你最合适,别人当然可以传话,可是老夫子只能越听越烦,起到的是反作用,你从中传话,老夫子还能听得进去。”练达宁站了起来,有几分激越地说道: “你对老夫子说,我不敢担保别人,但我练达宁,虽是阳明学派中人,对白沙祖师的敬仰绝不比他门下任何一人差,他门下的弟子也未必对阳明祖师不敬重,所以两派之争有百害而无一利,只会给局外人口实。” 况且还是犹豫不决,这事太过复杂,而且结果难料。魏国公不愿沾手、练达宁视为烫手山芋的事情,他能处理好吗?只要一句话不妥,就有可能全部乱套。 若办不好,他就两头不是人;若办好,好像也是他应该做的。况且心头一闪念:是不是该违抗师命? 不行。行不通。 一介书生可以不遵从皇上的旨意,士林不但不会排斥你,甚至还会赞赏你。如果不遵从师命,那就坏了,会被士林鄙弃。 问题是,他现在夹在两个老师之间,谁都不能得罪,究竟该如何? “你只消把我的话转给老夫子就行,我练达宁对老夫子的道德文章敬仰如北斗,这一点江南士林无人不知。以后只要我练达宁有说话的地方,一定会提议王、陈二位高贤俱入圣庙陪祀。” 练达宁话已至此,况且只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却感觉自己像一只皮球,随时会被一人踢到另一人的脚下。既然如此,当初还不如只认一个老师。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大明朝更没有。 他忽然想到一点,抬头道:“老师,若要弟子做这中间人,要依弟子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练达宁面露喜色,却又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第三十五章 顺水推舟渡难关 “让弟子做中间人不难,不过弟子有个要求,老师把让弟子转达的意思修书一封,弟子只是转交书信,以免弟子说话有所遗漏,不能精准转达老师的意思,造成误会。” 况且也是被逼无奈,急中生智,想出这个不算高明的办法。在这情势下,想要出高招,比他画出那朵荷花还要难上百倍。 “这个……好吧。”练达宁本来不愿意让这种有形的证据落在陈慕沙手上,但看况且的意思,如果不修书,等于给了他推辞的理由。 不管怎样,此事交由况且去做,就成功了一半,而修书总比直接面见老夫子来的简单。 他当下落笔,写了一封书信,满纸的仰慕之情,诚恳之意,无非是要陈慕沙偃旗收兵,不要再在京城做文章。 况且拿到书信后,心里总是有了底,他虽然是夹在两位尊师中间,却只是一个信使。此事即便产生后果,他也不至于有太大责任。 况且当下告辞,练达宁也没留他,只是亲自送他出去,一直到二门门口。况且再三请老师留步,他才站住,目送况且出了大门。 还是来时那几个衙役抬着轿子一路送他回到陈府。 况且此番坐的心安理得,这可是为知府大人干勾当,不是他拿乔作势,愣要做知府衙门的轿子显摆。 到了陈府,况且对四个衙役道谢后,昂然而入陈府,门房见是况公子,只是行礼,也不用进去通报。况且自己施施然一路走进内宅,直奔陈慕沙的书房。 中途,恰好迎头碰上石榴,正摘了几朵花在手上,看样子是准备回去插花瓶养着。 “小师弟,你这么快就把师兄要的珍珑写好了?”石榴显然有些意外。 “哪里,还没动手哪,小弟找老师有事。”况且低声笑着说。 “那你可是不巧的很,老爷子有贵客,是从京师昼夜兼程赶来的。你还是等一会吧,要不先到我房里,等我插完花后,你给我画下来挂在墙上。我就不用总是插花了。”石榴眼睛望着陈慕沙的书房说到。 况且迟疑地退后一步,说道:“哦,那是真不巧。要不我改天再来。” 石榴大怒:”怎么一提到我房里你就要逃,难不成我房里养了老虎,能把你吃了?” 况且心里苦笑,千金小姐的闺房你就随便让人进?即便是师姐弟,也要避避嫌疑的,免得有人说三道四,那时候可就难辨清白了。 “不是这意思……”他心里一急,还真对不上来,说不出是什么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哦,你是贵胄子弟,怕小女子房里简陋,降低了您的身份?” 况且明知她是气话反话,却只能苦笑:“师姐,你根本不是真心请我去你房里坐,就是想捉弄我。” “嘿,你怎么知道的?”石榴假装吃惊的样子,却噗呲笑出声来。 她的房间,那是禁地。陈慕沙的两个大弟子侍奉老夫子多年,从没敢到过她门前三尺之地。 她此番捉弄况且,如果况且上当,她自然有一箩筐损他的话,就能扳回一局,可恨况且不上钩,不食诱饵,还把她的老底揭穿了。 “我怎么不知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一直在找机会捉弄我。我说师姐,我对您可是只有仰慕之情、敬重之礼,全无半点得罪之处……” “得,得,打住,就你这油嘴滑舌的,也让我生气。还仰慕之情,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一会我问问老爷子,这话怎么解释?”石榴摆手制止他,一脸恼羞之色。 况且也是一时嘴快,滑脱出一句仰慕之情来,有点暧昧,似乎不妥。他自己没觉出什么,经石榴一说,倒真显得太轻佻了。这可不是理学弟子应该说的话。 他正想解释分辨,忽然陈慕沙书房门开了,陈慕沙陪着一个客人走出来。两人见了,都不约而同地避开,躲在一片花丛后面。 “等我一会问问老爷子,你要解释就对老爷子解释。”石榴半是得意、半是娇羞地说。 “师姐,你就不能饶过小弟一回?”况且真的求饶了。不管自己心里怎么想,说出的话委实有轻薄之嫌。 石榴气哼哼地说:“哼,好容易捉到你一次,我能饶过你才怪。” “你捉到他什么了?”两人身后传来陈慕沙的声音。 两人都吓了一跳,以为陈慕沙要送客人出大门呢,没想到眨眼功夫就回来了,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两人身后。 “没……没什么,我们两个做个游戏,他作弊被我捉到了。”事到临头,先退缩的反而是石榴。 “做游戏?还是小孩子吗?有这时间读书也好,做女红也罢,练习插花也是好的,还玩什么过家家?”陈慕沙一看二人脸上光景,已经猜到七八分,故意顺着石榴的话说下去。 “我这不是要插花去的嘛,都怪他。”石榴说完,先快步离开了,生怕再呆一下,会把真话说出来。 况且心中有些忐忑,按说那句仰慕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若是有心人捕风捉影,歪曲几分,那可就解释不清了。 “你跟我来。” 陈慕沙说了一句,昂着头走在前面,况且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连一个脚印都不敢迈错。 远处,石榴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意思是说:你现在可有把柄在我手上了,以后要是不乖,有你好瞧的。 况且可不怕这个,若是刚才抖落出来他还有些顾忌,过了这个时机,不要说他可以不认账,就是石榴也未必好意思说出口了,刚才的情形就是明证,石榴本来要说的,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 他倒是觉得陈慕沙有些不一样,似乎前几日的阴霾一扫而光,今日兴致不是一般的高,是实在高。看来自己来的还真是时候,前面那位客人一定是带来什么好消息。 如此一想,心里轻松多了。藏在袖笼里的那封信,似乎也不那么沉重。他又想,若是碰上老师心情不好,自己来转交这封会是什么结果?看来,运气比什么都重要啊。 “今天怎么来了,是想陪老师下棋解闷吗?”陈慕沙看着他笑道。 “弟子是有事,特地来见老师的。”况且硬着头皮说到。 “是练大人让你从中带什么话吧。”陈慕沙不温不火的,还是那副神情。 况且心中一惊,这两人到底是搞理学的还是搞侦察学的?怎么都对对方的心思和计划门清?既然如此,何必让别人传话? 喂喂喂,你们这样有意思吗?逗我玩啊。况且心中一阵呐喊,脸上却无任何表情。 他无法让自己相信,这两位,一位是一派理学宗师,另一位也是有望将来成为一派领袖,居然会下作到在对方身旁安插细作。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怎会对对方的心思动静都摸得如此透彻? 他心里想着这些蹊跷曲折之处,倒把正经事忘了。 “你是纳闷我怎么会知道吧?我可以告诉你,皇上下了手诏给魏国公,徐相也给魏国公寄了封手书,这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陈慕沙解释道: “联想起那天你师兄被魏国公连夜召回,我就明白了。皇上跟徐相,哪个都得罪不起,他想要置身事外,却又不能置之不理,也只能为难练大人,让练大人做一回替死鬼。 “练大人如果上门做说客,那他就真成替死鬼了。练大人何等聪明,况且啊,你也学着点吧,他是效魏国公之所为,用了太极手法,这事自然就落到你头上了。我刚才送客出去时,门房说是知府衙门的轿子送你来的,傻子也能明白了吧。” 况且是真心拜服了,这不是侦察学,而是推理学,谁说古人思维简单,不会逻辑的?你看看,你看看。 “老师,您都知道了,就不用我多说了。这是练大人手书一封,弟子只管作个信使,别的都不知道。”况且故意装出一副无辜而又无奈的样子。 “嗯哼,你也不必如此。你只要明白一点,练大人这样的老师,你以后还会有许多,而在理学上,只有为师才是你的老师。”陈慕沙语重心长地说。 “弟子明白。” 况且点头,他确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他心里,陈慕沙要亲近许多,跟练达宁多少还是有些隔膜。 “明白这些就不必为这些小事烦心,凡事你只要本着本心去做,不要怕别人不理解。”陈慕沙给他上了第一堂理学课。 “弟子记住了。” “你家传有静坐清心法门,等你心地静寂时,不妨想想自己本心为何,若能明确自己的本心,许多事不过是空中翳云。” “本心?”况且一时还真有些糊涂。 何为本心?应该就是指人性本身,还是佛法中所说的唯一真? 他从未读过理学书籍,只念过一些佛经,知道理学有一些概念是和佛学、禅学相通,跟道家学说也不相悖,总之更像出世之学,而非入世之说。 “直指本心,当下解脱?”况且说出一句佛家最常见的话。 “嗯,差不多。但不完全一样,直指本心,还是没能说明本心是什么。白沙祖师曾说,本心是活泼泼的,这就是本心,不是心脏,不是本性,而是一种开悟的境界。不是佛家所说的心如木石,而是恰好相反:活泼泼的。”陈慕沙解释道。 “弟子受教了。”况且躬身致谢。 这些对于他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也很缥缈,无从理解。佛家讲证入,入即入道。其实理学也是如此。 王守仁能悟道,是因为得罪宦官刘瑾,被贬为贵阳驿丞,处于穷山恶水之间,无书可读,只好每日静坐,在心里演绎旧闻,却误打误撞悟出了知行合一的道来,由此而演化成阳明心学。 陈慕沙更是无事时就在静室静坐,人与道合,方能悟出这种活泼泼的境界。 陈慕沙看过信后,嘿嘿笑道:“以免大唐牛李党争之祸?练大人也太高估我了,我等不过伏身草莽,焉能与那些金马玉堂上的大佬争锋?” “老师,练师真是诚心的。即便有些话说得夸张些,也是披肝沥胆之语。”况且委实感受到练达宁托他代转书信时的至诚,否则他也难有此行。 “你不必为他担保,我认识他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我知道,你介于两师之间难做人,所以以后我们二人的事,你概可置身度外,无人会怪责你。” 况且刚想说什么,陈慕沙又道:“你不用多说,你的心思我都懂,但我和练公之间私人交谊无丝毫芥蒂,所争者两派之曲直、祖师之地位,此事断不能因私废公。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也无话可说了。其实这种事他本来就不应该说话,如陈慕沙所言,置身事外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只是不希望两个老师之间针尖对麦芒,那样,他纵然想置身事外又如何能做到? “今天我要让你见一个人,有一点先说明白,你不要误解。”陈慕沙着重最后一句,然后看着他。 况且惶恐道:“老师言重,弟子怎敢误解老师的话。” “是这样,我收你为弟子时,本来不打算再收弟子了。可是京城张太岳却送来一个晚辈弟子,要拜在我门下。我和太岳是同年,这个面子不能不给。所以这弟子还得收,不过却和你不一样。太岳也说了,只是在我门下学一段时间,然后由他自己选择去留。所以你还是我的关门弟子,一切不变!”陈慕沙着重了“不变”两个字,自然是指衣钵而言。 况且听明白了,陈慕沙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暂时收下这个弟子。换句话说,这个弟子不算正式入门,只是来他门下进修、镀金而已。 至于误解云云,况且当然不会。衣钵什么的,况且还真不看重,因为他总觉得那离自己太远,就如同有人期许他将来能成神仙一般。 陈慕沙拍拍掌,等老仆人进来后,吩咐道:“去外面请祝公子还有那几个小家伙进来吧。” 老仆人应声出去了。 况且知道外面就是指外宅,这里是内宅,别的男人是不许随便进入的,除非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他能自由进入是因为关门弟子的特权,两个师兄能进入是要侍奉老师。 不多时,从外宅走进十多个人来,领头的却是周文宾跟文征尘二人,后面的人况且也大多认得,不是金乡书院的学生,就是在第一天见到陈慕沙的酒桌上见过的当地文人,只有一个身穿锦缎曳撒,头戴进贤冠的青年,他不认识,估计就是陈慕沙所说的张太岳的晚辈弟子了。 张太岳? 他脑子里轰然一声,不就是张居正吗?他心里暗笑糊涂,连张居正的号都忘了。 一不小心,要出大事啊! 第三十六章 张太岳所荐何人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湖北荆州人,故而人又称为张荆州。当时的人,有人以名行,有人以字行,所谓行,就是大家都这样叫他,久而久之,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就都不知道他别的名字了。 名字在现代社会是统一的,而古人是分开的,一直到民国时期还是这样。 比如说文征明,姓文,名壁,字征明,他以字行,所以世人皆知文征明,知道文壁的就少而又少了。 唐伯虎也是以字行,只是书画上都写自己的名唐寅,所以大家都知道唐寅跟唐伯虎是一个人,但是都习惯叫他唐伯虎,很少叫他唐寅。 张居正却是以号行,人人都叫他太岳先生,在文章里又喜欢称作张荆州。将一个人的出生地作为他的称谓,是对此人最大的赞誉,也是表示自己对他最大的尊敬。 “况且,你果然在这里。” 文杰忽然从文宾后面跑出来,抓着况且的肩膀晃了晃。 “你也来了。”看到文杰,况且也很高兴,两人有几天没见了。 “本来不想来的,我哥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 “这位就是况兄弟吧?”那个穿锦缎曳撒的人冲着况且笑着说到。 “仁兄认得我?”况且也打量他几眼。 况且本来对此人毫无兴趣,但联系到张居正,此人在他心目中的比重就增加了。 但见此人中等身材,相貌也还端正,只是眉眼嘴鼻之间的距离都有些偏小,像是受外力挤压了一般。 他忽然想到一个笑话,据说建文帝出生时,半边头颅被挤压过,结果生出来后,半边头颅是圆的,半边头颅却有些扁平,连朱元璋都戏称他最喜爱的孙子为“半头”。这当然不影响建文成为皇太孙,后来又成为一代明君,可惜天命太短了。 难道这位仁兄也在出生时遭过挤压? “能随侍老师身边的,自然就是况兄弟。久仰了。”此人拱手致意。 况且也拱手还礼,心想你倒是想多了,随时侍奉老师的可不是我。 “况且,这位是祝云祗祝兄。”周文宾兴奋地说,“前几年我随父亲去京城,见过祝兄多次,不想一别经年,在家乡又见到祝兄了,而且跟你成了同门。” “幸会幸会。”况且打着哈哈说。和这位祝兄道久仰一样,心不诚、意不明。 一行人来到陈慕沙书房,逐个行礼见过,然后在一张巨大书案两边就座,两个中年家人拿进来一些新鲜水果,摆在桌上。 “你们尽管享用,别看我,早就没这口福了。”陈慕沙摆手让着大家。 这一点况且倒是听说过,陈慕沙似乎从青年起,就不食用任何瓜果,只是嗜茶如命。 见大家都不动手,他又对况且道:“况且,你先吃,在这里你就别装客人了,至少是半个主人,有客自远方来,你也该尽地主之谊吧。” 况且欠身道:“老师发令了,诸位请吧。”说着,自己先拿起一枚鲜红欲滴的桃子吃起来。 他这一带头,大家也都纷纷伸手取水果,只是神色还比较腼腆。毕竟陈慕沙平日里严厉惯了,学子们早有耳闻,都不敢太随便。 “老师,弟子自京城而来拜师,今日虽然才蒙恩列入门墙,也不能算是客人了。”祝云祗对陈慕沙说况且是半个主人,他是客从远方来有些不受用,起身躬身说道。 “你是太岳荐来的,我不能不另眼相看,所以我们半为师生、半为主客。”陈慕沙淡淡道,语气却甚是坚决。 祝云祗原以为自己是张太岳推荐而来,一定会受重视,却没想到会是这种重视,只好尴尬一笑坐下,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下,其他人也都有所察觉,一时竟有点冷场。陈慕沙本来就不喜热闹,对此毫无感觉。况且也没觉得什么,倒是周文宾在那里也心里泛酸。 他一直想拜入陈慕沙门墙,却不知老夫子为何看不上他,他自恃天资学识绝不亚于文征明,比况且只强不弱,现在况且在老夫子眼里倒是宝贝了,他还是学院一个普通生员。 至于文征明的事,别人多有误解,以为他是因为跟老夫子讲条件未妥,才没能列入门墙。他曾经问过文征明,文征明却只是苦笑说,能得拜老夫子为师,就是鱼跃龙门,还能讲什么条件?但个中细节却也不肯说。 老夫子唯一真心想要招揽的人是唐伯虎,唐伯虎却不耐陈氏门下的孤寂,决然而去,这倒是实情,其后老夫子请他来学院讲学,他也不肯。算是自己绝了老夫子这条路。 况且正想着如何调剂一下,这样冷场下去也不好,更别说是待客之道了。忽然,石榴从外推门而入,登时气氛活跃起来,无需他再做什么了。 “石榴姐,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文杰嘻嘻笑着说。 “小鬼头,别整天跟况且好的不学,专学他的油嘴滑舌。”石榴虚点了他一下额头。 况且心中暗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几时油嘴滑舌了?冤哉。 周文宾笑道:“小孩子嘛,石榴何必一般见识。”说完心中一阵快感,总算暗报了一仇。听上去是说文杰,实际却把况且一并打入。 况且也听出来了,却不明白自己哪儿招惹了他,转念一想,是自己想多了,文宾对自己一向不错,不可能是那意思,也就把这岔轻轻放过去了。 “况且是好说几句玩笑,不过他的玩笑不白说,里面往往有很深的道理。”陈慕沙漠然说道。 众人听后无语了,这也偏心太过了吧,难怪石榴天天找况且别扭,这事搁谁也受不了。 “别说况且了,今天他可不是主角,京城来了贵客,我已经见过,大家多陪客人说说话吧。”石榴用眼睛扫了一下祝云祗,语气中略带酸气。 “谢谢师姐,小弟祝云祗有礼了。”祝云祗起身作揖。 “嗯,今天这身打扮不错,是宫里的范儿吧?”石榴仔细打量着他那身锦缎曳撒。 “师姐果然眼力非凡,也算是宫里的吧,却是裕王府王宫里的时新样儿。”祝云祗心中微微一惊,别人都没看出端倪来,却让一位深闺里的淑女给看出来历。 这种曳撒跟士大夫平常穿的直缀差不多,只是更考究、更华丽一些,皇宫、王宫里的人平时便服就是这种服装。 只是在座的大多是文人,对服饰少有研究。江南一代官场、士林也有要人着类似的服装,这便成了京城来的一种标志。 女孩子自然喜欢服饰,石榴对云丝丝家中专为皇族纺织锦缎丝绸很感兴趣,对京城上流的服装自然稔熟,家里也放着许多样子,所以能猜个七八成。 “不客气,据说是太岳先生荐来的?”石榴不用吩咐,自然就摆出一副主人的派头。 “是家叔让小弟来此拜入恩师门下的。”祝云祗颇为得意地说。 张居正其时在文林并无太大声誉,周文宾等人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感觉有何特别。京城汇聚着全国最有名的文人儒匠,若想耸动四方还真不容易。 “家叔?你不是姓祝吗?”石榴诧异道。 “这个……” 祝云祗讲了半天家谱,最后大家才听明白,祝云祗跟张居正是表了又表,堂了又堂,别说三服五服的,比那远多了,总之不查上三个家族的家谱,再查上下两百年,还真查不出他跟张居正有什么亲戚关系。 “云祗的父亲跟张太岳先生是同年。”陈慕沙解释了一句。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般。这又何必冒充张居正的堂侄来充自己脸面,在科举中,同年考中的举人进士就自然结成非同一般的情谊,祝云祗大可以跟张居正论世交,称呼他世叔世伯。 “老爷子,您跟太岳先生不也是同年吗?”石榴问道。 “嗯,我跟太岳是殿试同年,云祗父亲跟太岳是乡试同年。” 哦。大家齐声哦了一声,这才明白。 在座的都是文人,自然明白同年是怎么回事,更明白乡试同年跟殿试同年的区别,就像中学同学跟大学同学的区别差不多。 同年是科举制度下最具特色的产物。本来各处东西,全然不认识,更不熟悉,直到发榜才知道这一榜都有哪些人,榜单也就是登科录。 所有登科录上的人互称为同年,不用任何理由,马上就会成为亲密朋友,以后一辈子都会维持这种情谊。在官场上相互照应,在生活中也是如此。 这种事文人们不以为奇,认为这属于科举制度的一部分。但圈外人常常弄不明白了。 科举制度在唐朝正式实行。唐宪宗就很不理解同年这种友谊,问宰相牛僧孺,为何同一年考中进士的人就会自动抱团,形成一个团体甚至一个朋党? 牛僧儒回答说,都是外人误传,根本没这回事。一个榜上的进士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先前并不认识,怎么可能因为一场考试就成为莫逆之交,甚至结为朋党? 但事实却说明,这位牛宰相是满嘴谎言,同年不但可以成为莫逆之交,而且也真能结成朋党,他的牛党基本就是由同年发展起来的,后来成为大唐政权上的毒瘤。 世上有许多事出乎情理之外,同年就是其中之一。 同年跟同年还有区别,比如说乡试同年就比殿试同年的情谊差很多,所以大家都哦了一声,就是这个意思。 “太岳先生是在裕王府吧?”况且插话道。 “是啊,况兄弟果然消息灵通。”祝云祗答道。 况且哪里是消息灵通,他是看过明史,按年推算,此时张居正应该在裕王府做教习,也就是王爷的教官。 此番陈慕沙上书皇上,就是通过张居正,张居正又通过裕王才辗转把奏章送到嘉靖帝的御案上,是以陈慕沙也欠了张居正偌大的人情。 这债也还得快,张居正马上派人专程来说明朝廷对于选贤陪祀圣庙的事,还送来一个人到他门下镀金。陈慕沙虽然不情愿,也只好收下。 石榴眨巴着眼睛,自顾说道:“太岳先生对祝兄可不一般,好像还替你取了个表字,叫什么的,我一下给忘了。” “祝兄表字为何?”况且跟着搭讪了一句。 “在下,表、表字枝山,祝、祝枝山。”祝云祗有点含糊的答到,随即侧过脸去偷偷瞄着石榴。 “什么?” 况且忽然脑中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事触动他幼年回忆时的症状,脸上不禁现出痛苦之色。 怎么了? 众人都楞住了,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痛苦。 第三十七章 祝枝山粉墨登场 “哦,没……没什么……就是这名字好熟悉。”况且有些茫然,表情似笑又似哭。 他兀自在脑中思索着:祝枝山,这人我应该知道的啊,而且好像跟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可是,为什么忘了?又为什么猛然听到这名字,自己会头痛欲裂? “小弟在京城也薄有虚名,不想况兄弟都知道了,惭愧、惭愧。”祝云祗不免得意地说。 “噗。” 石榴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香茶全喷了出来,好在她及时低头,都喷在地上。她强力忍住笑,却憋得肚子发疼,半晌才回复如常。 其余人也都勉强忍住笑,只有陈慕沙一人毫无所动。 “你要是再敢这样逗我,下次我全喷你脸上。”石榴悄声对况且恶狠狠地说。 她还以为况且适才的痛苦状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引出祝云祗那句话,好逗大家开心。别说他,连周文宾等人也都认为况且有意为之。 只有陈慕沙察言观色,方知况且全无此意,他的痛苦是真的,不是装出来的,原因为何,自然只有况且自己知道。 其实况且自己也不知道,至少不甚了了。 “祝兄十五岁上曾做过一篇西京赋,委实深得一些宿儒赞赏,由此出了名气,这还是我上次去京城时的事。”周文宾忙打圆场。 “云祗的书法也还是不错的。”陈慕沙也夸奖了一句。 “比况且的如何?”文杰问了一句。 “这个……各有千秋吧。”陈慕沙答道。 “况兄弟也喜好书法?改日咱们好好切磋切磋。”祝云祗语气轻松,似乎胸有成竹。 “要切磋书法,还是找征明兄、伯虎兄吧,小弟甘拜下风。”况且推托一句,脑子里还在努力运转搜寻。 直觉告诉况且,此事关联甚大,绝不可以轻易放过,所以对大家说的话入耳却不入心,只是本能地做出反应。 “你又想什么鬼点子哪,别耍怪了。”石榴在下面用脚尖轻轻踢他一下。 “没想什么,真的。”况且悄声答道。 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他只好不再去想,也不想多和祝云祗搭讪,免得又闹出什么意外,毕竟在老师面前,还是以庄重肃穆为要。 于是,况且悄悄转换了话题:“对了,征尘兄,征明兄的园林也快建好吧,你猜猜看,我是先见到他还是先见到园林?” “你还说呢,我跟征明一起来的,去了你家里,结果不巧,说是练大人把你请去了,本来要一起来这里见你的,半路又被伯虎兄抓走了。你觉得见他难,他也是一样。”文征尘笑着说道。 “我和征明兄的缘分竟然如此之浅?”况且惊讶道。 “是真的,我刚才和他们一起来的。”周文宾作证道。 陈慕沙也好奇起来,问道:“那个园子究竟是伯虎设计,还是征明设计?” “应名是伯虎兄,其实活都是征明干的。不过伯虎兄也说了,他决不掠人之美,这园子的设计就是征明,他只是跟着喝酒玩耍。”周文宾又笑着说。 “我看也是,征明务实,伯虎还是有些飘。”陈慕沙评道。 “伯虎兄只是喜欢在纸上画画,他画出的样子简直就是画中上品,可是根本无法照样建起来。”文征尘笑道。 “可不,他画的那些侍女图也美极了,可是这世上你找不出一个侍女像他画上画的那样。”石榴也参与进来。 况且努力回忆着唐伯虎的侍女图,果然有这个毛病,或者说是他个人一大特色,或许他画的一切只能存在于他的想象中,而不是实际生活中。所以他才无法画出一张能够照样建造的设计图来。 “扬州的盐商可是最喜欢伯虎兄的侍女图了。”一直没说话的沈博来了兴趣,眼神中颇有狎昵之意。 江南盐政的最高机构是由朝廷派驻的巡盐都御史,衙门设在扬州,是故大盐商也都聚集在此。 中国帝制时期,一直实行最严格的盐业专卖制度,朝廷从中抽取重税,成为每年国库的最大一笔收入,其次为茶。随后才是其他赋税收入。 唐朝黄巢就是私盐贩子,同时期的农民军首领王仙芝、尚君长也都是比较大的私盐贩子,后来结成帮派,成为盐帮。他们开始不过出抗拒朝廷綦高的盐税,其后逐渐席卷全国,断送了大唐王朝的大半条性命。 盐税之于国家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明朝控制盐业不亚于唐朝,只是大的盐贩子都从良了,从朝廷手里拿到盐的配额,称为盐引,一引代表多少斤盐,可以名正言顺的贩盐,而且能赚取巨额利润。 所以,明朝有的是日进斗金的私盐贩子,却没有抗拒朝廷官府的盐帮。 明清两代,最有钱的商人要数盐商,管理盐商的官员巡盐都御史,自然油水最大,其次是治河都御史,因治理黄河、淮河工程巨大,朝廷也无法一一稽查核实银钱出入,官员贪腐也就成为必然。 话说《红楼梦》里林黛玉的父亲就是巡盐都御史,有的红学家认为贾府吞掉了林黛玉家的巨额财产,又想法折磨死了林黛玉,从逻辑上推断是完全成立的,只是曹雪芹没有明着这样写。 提到盐商,座上人都不说话,也是盐商在世人心目中形象太差,就跟《威尼斯商人》里的犹太商人差不多,暴发户,无品位,豪奢自恣不通礼法。 不要说陈慕沙、文征尘这等人家瞧不起盐商,就连同为商人的周家对盐商也是呲之以鼻,羞与为伍。 沈博之所以提到盐商,是因为他家里祖传字画多,每每经济拮据,就高价出售给盐商,和他们打过一些交道。 盐商们也知道自己的缺陷,是以不惜重金四处购求名人字画、古玩、宋版书来附庸风雅,结果文人们即便赚了他们的钱,也还是不买账。 明清两代,虽然同样推崇科举,但明代文人地位高,底气足,很骄傲,他们是国家的管理者,是真正的主人翁。清代则不然。 乾隆帝曾以蔑视的口吻对礼部尚书纪晓岚说:“朕蓄养汝辈不过俳优畜之。”这是啥意思?竟然把堂堂管理天下礼教的尚书,比作宫里豢养的小丑声伎。 放在明朝,就是最强势的太祖、成祖也不敢说这话,其后的皇帝谁要是敢“如此无礼”,文臣必会集体造反,朝廷的运转不瘫痪才怪呢。 乾隆视文臣如俳优,话音刚落,打脸的太平天国来了,该武将神勇了吧,结果还不是跟文官一样,逃的逃,降的降,全无一人为朝廷卖命。短短数月,太平天国势如破竹,席卷整个江南。若无洪杨内讧事件,清廷的小命儿可真是危在旦夕了。 好在有个曾国藩,此人也算个大文人吧,赤膊上阵了,率领一群文人组建团练,历经苦战,总算侥天之幸,剿除了太平天国。 要说曾国藩,当时若想夺取帝位,也不是不可能,但他觉得目标已经完成,湘淮系的文人们,不但就此夺回了主人翁的地位,而且割据省份,形成自己的势力范围,朝廷也就顺坡下驴,认了。 这就是清朝不去好好学习明朝付出的代价! 此后的清廷学乖了,在湘淮及其他几派文臣之间玩平衡战略,玩得还算巧妙,才得以苟延残喘。 满人中只有肃顺是明白人,他不断告诫自己的同族:文人是惹不得的,笔杆子比刀把子厉害多了! 明代就没有这样的奇观。明王朝二百七十年历史,没有一例武官谋反事件,直至李自成攻入北京前,也没有文臣投降事件,更没有一例宦官典兵事件。 后人却只听见明朝皇上经常打文臣板子,必定会想,这样的王朝制度多么腐朽黑暗啊。那是误读,明朝制度不是落后、黑暗,而是太超前了。 明朝全面建立文官制御武将、管理国家的制度,没有刑部同意,皇上不能给人定罪,没有兵部同意,皇上不能发兵打仗,没有内阁同意,皇上不能发诏施政。 听上去怎么有点像大西洋彼岸的那个国家?是的,很像美国,真的差不多,后人讨论的什么三权分立,司法独立等等,其实在大明朝已经实现。 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明朝实施这一制度比美国早了六百年! 康熙帝在研究前代历史后说过一句名言:制度至于洪武、四经至于朱熹,尽善尽美,无以复加矣。于是,满人全盘继承了汉人的治国方略。 康熙帝后来亲自去南京祭奠朱元璋,行三跪九叩大礼,口中称臣,虽有做秀之嫌,但未必只是为了安抚民众,对朱元璋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是他的真情实感。 由此可见,明朝文人的日子过得不错。 “沈兄上个月才去的扬州吧,可去了瘦西湖。”周文宾故意打趣道。 “去扬州不去瘦西湖,不等于白去吗,当然去了。”沈博笑道。 “你们打住好不好,又不是隋唐时代,何必三句话不离扬州,现今的天堂可是苏杭了。”石榴插了一句,她深怕再说下去,可能会有让沈博难堪的事发生。 平日里石榴虽然喜欢捉弄人,但今天不一样,她毕竟是主人,不想在自己家里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是啊,祝兄是京城人,给我们讲讲京城最近有何新闻,趣闻也好。”况且顺势转移话题。 有一刻,祝云祗觉得自己受了轻视,没能成为这次聚会的焦点,心里正犯嘀咕,忽然听到此话,顿时来了精神,想了想,果然讲了几件朝廷中最近发生的趣闻。 况且又说:“祝兄一直随侍太岳先生身边,讲两件太岳先生的事吧。” 陈慕沙听罢点头道:“甚好,我和太岳也几年没见了,还是上次进京,匆匆一晤,未能详谈。” 祝云祗当下真说了一件张居正的趣事。 话说当年严蕃柄国,父子两人把持朝政,徐阶等宰相也仅能自保。 皇上每年都给各亲王府一笔巨额赏赐,可是严嵩听说裕王对他颇为不敬,经常在王府里大骂严氏父子,于是下令扣住这笔赏赐,竟然两年没有发给裕王府。 按说作为皇太子,裕王完全有理由找皇上诉苦,可是嘉靖帝信了道士的话,说是二龙不宜相见,所以不但多年不跟儿子见面,连裕王的太子封号也始终没有正式册封。 裕王府乃是第一等亲王府,每年庄田收入巨大,当然开销也很大,渐渐入不敷出,居然闹起穷来。裕王的两个老师张居正和陈恪勤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找严世藩,因为严嵩的事都是由他的儿子严世藩做主。 两人找家酒楼,请严世藩吃酒,桌上就把这事说了,请严世藩把王府该得的赏赐拨发下来。 严世藩听后,沉默须臾,然后就说:“听说殿下对家父颇有微言,时常在王府诟厉家父,这却是为何?” 二人没有想到严世藩居然敢当面发难,陈恪勤忠厚老实,一时语塞,张居正却马上出击道:“绝无此事,殿下经常对我们说,严相辅佐圣上,日夜操劳,真乃真宰相也。” 严世藩自然不买账,立马把告密者的名字,以及裕王辱骂严嵩的内容、具体时间地点一一说出来,有鼻子有眼。 陈恪勤哑口无言,张居正却是厉声厉色,掀髯拍案道:“严公子是受小人诓骗,绝无此等事,严公子究竟是信我的话,还是信无耻小人的谰言。” 严世藩精明无比,一看陈恪勤脸上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得到的消息丝毫不差,却又被张居正气势所慑,权衡半日,还是借坡下驴,认同张居正的话。第二天就把两年的赏赐全部拨发给裕王府。 当时朝廷的户部尚书被称为严府的文管家,兵部尚书被称为严府的武管家,吏部尚书则是严府的座上客。严嵩父子几乎玩转了明朝。 “这真是没天理了,堂堂亲王府还会闹穷?”石榴听了,惊奇地笑了。 “王府岂能像小户人家,排场大,养的人也多。”陈慕沙也笑着说。不过裕王府闹穷的事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一般说来,郡王以下的皇族,什么镇国将军、抚国将军,闹穷的屡见不鲜,边缘疏族甚至连吃不上饭的都有。 这事也不奇怪,刘备刘玄德还是中山靖王的嫡系子孙呢,不照样穷得编草席,卖草鞋。曹操一发怒,就骂刘备是“织席贩履小儿”。 明朝皇室人丁昌盛,由朱元璋一人而繁衍蔓延的皇族子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一共是二十四万多人,还不包括各公主郡主所生的外系子孙。 祝云祗学识书法不知如何,讲故事倒是一流水准,连况且都听得入迷,他也是想多得到些张居正的信息,离目标更进一步。 “太岳先生是有名的强项,据说严嵩父子当年还真的有些忌惮他。”沈博插话道。沈氏家族在朝廷中有人做官,时常传回来一些消息。 “人无欲则刚,太岳性刚而多欲,将来也未必是好事。”陈慕沙叹息一声。 诸人闲聊到傍晚,陈慕沙本想备饭招待这些学生,周文宾和文征尘都推托有事,况且出来一天了,也想早些回家。他心里还有一个巨大的疙瘩需要精心来解开,是以也不想留下。 陈慕沙也不强留,让况且先送这些人,然后让家人在外宅给祝云祗安排卧室书房,还有一应饭食等事。 “况兄弟,你何必回家?咱们两个一起在老师家住岂不更好,也可以天天研讨学问和书法。” 祝云祗在空荡荡的外宅中感到孤寂,诚心邀请况且。 “祝兄先好好歇上几天,兄弟经常过来请教就是。”况且客气地说。 况且说的并不是假话,他诚心要跟这位祝兄交往,不为别的,以后想要混到张居正身边,这个人也许就是一张通行证。 第三十八章 祝云祗暗恋石榴 况且回到家后,苦苦思索“祝枝山”这名字,还是不得要领。他不明白为何这名字如此熟悉,却给他带来莫名的不适,似乎与自己关系十分重大。 从最初思索这名字就立刻头痛来看,这事也属于被况且主动封闭的记忆,太痛苦、太恐怖?一个名字当然不恐怖,可能是与此关联的事情太恐怖了,于是把它永久封存起来。 为防止被挖掘出来,还在上面做了严密的加固措施,只要一试着去挖掘自己的记忆,就会头痛欲裂,如同孙悟空戴的紧箍咒。 这当然只是他自己的理解,潜意识究竟怎么回事,没有人能说明白。 “你听过祝枝山这名字吗?”他问妹妹况毓。 “没有。哥哥,谁叫祝枝山啊,这名字好怪!” 况毓想了一会,茫然地回答,然后那种茫然就驻留脸上,良久才恢复过来。 况且明白了,妹妹跟自己一样,只是她的潜意识对此事的处理跟自己不同,不是封闭起来,而是完全忘却。其特征就是脸上的茫然状态。 他没有去问父亲况钟,他知道父亲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他,如果想告诉他,早就说了。关于自己的幼年,关于自己的身世,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恐怖、惊悸、痛苦。 “嗯,祝枝山,不会是祝英台的弟弟吧?”况毓茫然道。 “据我所知,祝英台没有弟弟,就跟梁山伯没有妹妹一样。”况且既觉得可气又好笑。 “我好像真的听说过,是一个传奇。”况毓还在茫然地思索着。 “好了,你别想这事了。”况且急忙制止。 不知怎的,他蓦然间感觉很恐怖,此事还是就此放过吧,不然真有可能触发令自己痛苦万状的记忆闸门,那时候真就没药可救了。 两天后,周鼎成请酒,为祝云祗接风洗尘。 周鼎成在京城时,与裕王府有公务往来,自然就和张居正有些交道,闲时便认识了祝云祗,既然他来到江南,自己理应尽地主之谊。 这次没有去酒楼,而是在周府。 “小子,我的画呢?”看到况且,周鼎成立马忘了正事,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这个……最近不是太忙嘛,有时间一定给您画出来就是。您又不急着去哪里,干嘛跟催命鬼似的。”况且这才想起来,答应周鼎成的画一直还没动手。 “哼哼,你小子失信于人,还满身的道理是不是?” “不是,最近不是老师那里有些麻烦事嘛,弄得我跟陀螺似的,头痛。” “哦,我倒是听说了。况且,你记住我一句话,甭管老师还是天王老子,这事你千万避开,别趟这浑水,太深了。” “我知道。” 况且真为两个老师间的关系头痛,想置身事外谈何容易,练师一把抓住自己不放,决意要让自己做中间人。他只能指望陈慕沙豁达一些,不要死磕。 “你请了征明兄吗?”况且问道。 “没请。他这些日子忙的跟没头苍蝇似的,甭想见到他。伯虎这家伙揽下这瓷器活,自己又没有金刚钻,只好抓征明的苦差,他在一旁倒是指挥若定,很有大将风度。”周鼎成笑了起来。 “哦。” 况且哦了一声,虽在意料之中,还是些微感到失望。 “你干嘛那么急着见他?跟你说,你比他差的只是年龄,如果给你六年时间,你的成就不会比他现在差,没必要火上房似的四处抓他。”周鼎成敢于实话实说,对况且也是另一种关怀,他接着说: “不是我捧你,你的天资只在征明之上,绝不在他之下。当然最后谁能更高一筹,这就无法预料了。这些人里,天资最高的还是伯虎。你要比,以后找他试试吧。” 跟文征明、唐伯虎一较高下?开的哪门子玩笑。他原本是搞艺术的,知道明朝就算远不如唐宋,至少文征明、唐伯虎也绝不是后人可比的。 况且又想到陈慕沙给自己开出的条件,只能心里苦笑,打败唐伯虎,还是在梦里想想吧。至于陈慕沙悬赏的衣钵,他早就想开了,能得到固然好,得不到也没什么。至少自己没有什么损失。 他灵机一动,故意岔开话题道:“前辈,京城来的祝公子祝枝山,也不是寻常人啊。” “祝枝山?”周鼎成转向祝云祗,一脸问号。 “周前辈,枝山,乃离京前叔叔刚赐的表字。”祝云祗说完,低头不语。 周鼎成道:“哦,我说呢,我以前怎么不知道的。” 祝云祗说:“连我自己都不习惯这个表字,你们还是叫我云祗。” 说到“枝山”这个话题,况且又觉得一阵头晕,无法继续下去。 周鼎成见况且神色有异,以为他也犯了“嫉妒病”,于是将话题又转了回去,说道:“听说你和中山王府的徐公子棋盘较量,他被你杀得一败涂地,结果连夜逃回中山王府了。” “这消息都自己长腿了?下棋是实,不过,师兄是有要事被王府连夜召回的,跟我们下棋无关。”况且答道。 “师兄?哦,对了,他也是老夫子的学生,我都忘了这茬了。” “中山王府的小王爷也是老师的弟子?” 一旁正跟周文宾闲聊的祝云祗听后,惊喜地问道。 “是啊,不过跟你们不一样,老夫子是徐公子的塾师。”周鼎成答道。 “师弟,咱们哪天去王府拜会这位师兄如何?”祝云祗的兴致蓦然间膨胀到极点。 况且好笑道:“我说师兄,您在京城天天待在裕王府里,王府还没看够啊。” 祝云祗脸一红,他在外自己宣称是张居正的亲戚,实则只是张居正的一个同年好友的孩子,张居正也只是让他住在自己家里温习诗书而已,王府他根本就没进去过。 这话当然不能说,他迟疑一会,笑道:“不是,中山王府乃是太祖皇帝所建,建筑规格和风格跟现在都不一样。尤其是王府里的暖香亭,据说冬暖夏凉,四季都是一个温度,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造出来的。” 此话一出,没人能回答出来。周鼎成也没去过中山王府,即便有人去过,也不会碰巧就被邀请去暖香亭就座,但中山王府有此建筑倒是不假。 “好吧,哪天求老师写封信,咱们就拿着老师的信当令箭,去王府见见师兄。”况且答应着,他并非想见小王爷,而是想借此跟祝云祗搞好关系,着眼长远。 祝云祗大喜,石榴却从旁笑道:“你不用拿老爷子的信当令箭,就拿你写下的珍珑登门就足够了,保证师兄会亲自出来迎接。” “这可未必,要是师姐领我们去,倒是能保证师兄倒屣相迎。”况且嘻嘻笑道。 “小况且!你再敢说半句,看我把你踢到天上去!”石榴羞恼交迸。 “不敢。”况且急忙躲到周鼎成身后。 大家都笑起来,有况且的地方就不愁没有笑声。 “说什么哪,这么热闹。” 一个脆如响铃的声音传来,大家循声望去,却是周文宾的未婚妻云丝丝。身旁还跟着她贴身丫环,在各府的丫环中美貌堪称第一的秋香。 其实若单论容貌,秋香要比云丝丝漂亮许多,甚至比石榴还略胜一筹,只是她缺少这两人所具有的内涵和气质,所以在况且心里,秋香只是惊艳,远不如石榴具有吸引力,也不如云丝丝令人遐思。 “他们说的是中山王府的小王爷。”秋香耳朵尖,把对话都随风听入耳中。然后把他们的对话对小姐说了。 “那是啊,石榴若肯上门,老王爷都得出来。你们不知道吧,中山王府惦记石榴也有几年了,前年还正式差媒人过来说合哪,被老夫子一口回绝了。” 云丝丝如打机关枪般一口气突突道: “不是老夫子看不上王府的门第,是石榴妹子不肯,就是现在石榴只要一吐口,立马就是中山王府的小王妃。” “什么?”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真还无人知道这事。同时看向石榴的目光都充满钦佩,在江南地面上,敢回绝中山王府的能有几人?视中山王府爵位财富如敝屣的又能有几人? “就你知道得多,看我不撕你的嘴。” 石榴真的有些脸上挂不住了,饿虎扑食般扑过去,云丝丝早有防备,先一步闪开,然后秋香配合默契地站在主人原来的位置,甘愿以身相代,结果石榴没抓住云丝丝,倒把秋香抓在手中。 “秋香,你给我让开,这事我跟你主子没完。”石榴嚷道。 此时,周文宾凛然挺身而出,横身在秋香跟石榴之间,笑道:“都冲我来吧,万方有罪,罪在小生一人。” “你……” 石榴气得两手发抖,若让她去抓周文宾当然不可能,就是付钱给她都不会去做。她可不是谁都愿意碰触的。 “况且,我被人欺负了,你就在旁边看着?”她怒无可泄,转身冲着况且怒道。 “师兄,打虎亲兄弟,咱们不能看着是吧,上啊。”况且转头对祝云祗喊道。 祝云祗也是好事的人,此时听石榴一声召唤,早已热血上涌,也应了一声:“上。” 众人都暗道不好,可别真闹出什么事来。只有周鼎成抱紧双臂看着,丝毫没有干涉的意思。 祝云祗空喊一声上,却不知道冲谁去,周文宾就在石榴面前,不是他的目标,他可选的目标就是秋香跟云丝丝了。他再好事,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以做的。 他愣怔在那里,再看况且,早已转身逃开,一直退到十丈开外才停下。 所有人都不仅爆笑起来,这就是打虎亲兄弟啊,不是向前冲,而是向后逃。只剩下祝云祗在那里兀自站着,跟木桩子一般,不尴不尬。 “干得好。”周鼎成大声赞道。 “你……”石榴见此,先是不解,随后大怒,再随后却是大笑起来,笑的手都软了,再也无力去抓谁。 “反教了,反教了!况且,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大笑着指着况且娇嗔道。 “对,石榴姐,让他在你床头跪一晚就是。”秋香慢条斯理地说。 “你……你们主婢没一个好东西,咱们有账慢慢算。”石榴咬牙切齿地说。 听到秋香的话,况且脸都红了,这是摆明了打趣他们两人了。众人也都大笑不止,只是没人再敢推波助澜。 祝云祗却是心头里蓦然打翻一坛陈了一百八十年的老醋,险些把自己酸化了。这可能吗?难道他们两个真有什么情愫? 他看着况且的目光,既是惊讶、不信,又满是嫉恨。 前几日一见到石榴,他就惊为天人,这才理解到长恨歌里“三千粉黛无颜色”是怎么回事,才理解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什么叫铭心刻骨、抵死不忘。 他毕竟阅历丰厚些,心里的波澜脸上都没有表现出来,所以就连况且跟石榴也未察觉他有什么心思,但他自己却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想得到石榴当然不可能,得不到石榴,他也不会再去想、去爱另外的女人。 所以他今日见到云丝丝,见到秋香,都如过眼云烟,心里想的,眼睛看的,都是石榴一人。 周鼎成也不知祝云祗心里兴起的万丈波澜,却也诧异云丝丝主婢今日为何把矛头指向石榴,云丝丝可不是随便说话的人,秋香没有主子的暗示,也绝不敢随便打趣石榴。 但他最佩服的还是况且,除了这法子,也真没法化解开刚才的局面,石榴真是急了,纵然老夫子在场,恐怕都无法制止得住,况且一个奔逃就全盘化解开来,这番急智十分了得。 或许他是因况且的字画“爱屋及乌”,在他看来,况且的天资也就唐伯虎可比,相较之下,周文宾缺乏况且那种独特的思维,文征明则属于天资绝不是最上乘,后天却是-最努力的人。 若说天资,文征尘恐怕比文征明还略高一些,可惜错过了最佳发展时机,以致现今较周文宾还略孙一筹。机遇很可爱,也很残酷啊! 众人逗乐恰在不可开交处,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家人的喊声:中山王府魏国公世子小王爷驾到! 第三十九章 小王爷再赴苏州 众人都是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况且也有这种感觉。 那日小王爷匆匆而去,看那架势十年八年都不可能再来了,怎么刚过去几天,又杀回来了? 石榴也是看看况且,低声笑道:“上门讨债的来了,看你怎么应付。”嘴上虽如此说,心中也是起疑。 周鼎成跟周文宾赶紧向喊声处走去迎接,其余人也不敢拿大,都跟在后面,欢迎队伍煞是可观。 却见小王爷身着五彩蟒袍,头戴金丝王冠,足踏云履,飘飘然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服侍的家人,带来的家丁都布置在远处,眼睛不时四处查看。 陪着小王爷的是周父,他不敢跟小王爷并肩走,小心翼翼地落后半步。 “小王爷,您怎么大驾光临,也不先派人知会一声,可是有失远迎啊。”周鼎成见到小王爷,拱手笑道。 “周大人客气,我只是听说几个同门都在这里吃酒,赶来揩油而已,那好意思事先知会。” “揩油?好说好说。只是席面还没摆哪,请稍候。”周鼎成过去拉着小王爷的手笑道。 “小王爷,您这次来可要在我这里盘桓几天,不然我可不答应。”周父喜笑颜开地说。 朝廷贵人他见过许多,但中山王府的世子光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荣耀,足可载入家史的。 接下来就是逐个引见,逐个行礼,一应套路,祝云祗见到小王爷,兴奋得只是行礼,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朝人最喜欢谈论国师刘伯温,口口相传中,他已经被渲染成神仙般的人物,听上去总是有些虚幻,与百姓关系不大。真正遗爱在民间的还是徐达,尤其在江南一代,妇孺皆知。中山王府坐镇南京,也正是这个缘故。 所以不管官场上、士林中怎样,老百姓对中山王府还是以老王爷、小王爷称呼,其实只要不是在正式场合,许多官员和士大夫也是如此。 略略寒暄过后,况且见小王爷给他使个眼色,就走到一旁等候。 过了一会,小王爷走过来,众人见这两人的光景就知道有话要说,也都知趣地避开。 “师兄,你不是真的赶过来催债的吧?”况且苦笑道。 小王爷开玩笑道:“哪里,那个不急,不过也要抓紧,你要敢给我忘了,小心我派铁甲军把你捉到府里,关上一年半载的。” “不敢,这几天事情实在太多了。”况且面露歉意。 “我知道。我这次能过来其实跟你有关。”小王爷忽然叹息一声。 “跟我有关?什么事?”况且心中警惕,神情有些紧张。 “你慌什么?我又不是要跟你算账,是说要感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况且一头雾水。 “那天我匆匆告辞,见老师当时的情形,我真的是五内俱焚,只是父命难违,不得不回,回去后也是每天都觉得对不起老师,有愧神明。”小王爷说着,眼角有些湿润了。 “师兄何必如此,老师也知道你的难处,未曾怪过你一句。”况且宽慰到。 “我知道,可是心里就是难受。昨天听我父亲说,事情解决了,我可以自由出府了。而且还听说这件事你出了大力,才使得老师跟练大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这可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从中转了一封信而已。”况且急忙解释到。 “转了一封信而已?没这么轻巧。老实说,当初练大人找到我,原本想让我出面排解,我未敢答应。这事只要一句话说错,一步路走错,就会打成死结,一辈子都别想解开。我承认我胆小,没敢把脚插进来。”小王爷看着况且,面露钦佩之色。 “没这么严重吧?”况且故意打哈哈。他其实很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小王爷能避开,他却不能,两面同样都是师命难违!明知是火坑,他也只能闭眼跳下去。 “不过,这里面也可见老师对你的偏心,我跟你说,这封信也就是你转,换另外任何一个人,关系不但不能缓和,反而是火上浇油,转达信件的人也一辈子完了。” 小王爷恨恨地说: “这件事我对练大人真的很不满,他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拿你做赌注,利用你,或许他真能料到老师对你如此偏爱?” 况且无语,在两个老师之间,练达宁表现的是赞赏、知遇,陈慕沙除这两样外,还有慈爱跟宽容,他能感觉出老师对自己的偏爱,简直跟父亲差不多。 “练大人对老师很了解,他还是知道这件事的后果的,他不会害我,这对他也没有好处。”况且勉强笑着说到,心里也明白,他在练达宁心里,是随时可弃的棋子。 他忽然明白,练达宁上次为什么劈头盖脸教训他,责备他不该叫师兄为小王爷,顶多叫徐公子。他原以为这是士大夫的气节,现在看来,是因为当天小王爷拒绝了他,让他心生愤懑。 “但愿如此吧,以后这种事可能还少不了,凡事小心些吧。实在躲不过的时候,可以躲到我府里。”小王爷语意诚挚,拍了拍况且的肩膀。 “多谢师兄。”况且点头。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有完没完?”不远处,石榴等急了,冲他们嚷道。 “走吧,赶紧过去,不然会有人怀疑咱们两个密谋造反。”小王爷说着,先向人群走去。 小王爷没到时,周鼎成没着急让人上酒席,想让这些小辈们好好聊聊,增进彼此间的感情。小王爷一到,他就赶紧督促家人把酒席摆上来。 他虽然不是周府正式主子,周府上下包括内宅畏惧他却远甚于周氏父子,连文宾兄弟两位公子都有些怕他。 这次酒席没有设在内宅的亭子里,而是摆在外宅的一间大厅。 大厅过于宽敞,就用锦绣屏风隔出一个房间,恰好摆下两桌酒席,外面也设了几桌,却是给各人带来的童仆丫环预备的。 中山王府的跟班、家丁被周府的大管家请去吃酒,另在一个地方。 尚未开席,祝云祗就抢着坐在小王爷身边,再次自我介绍,然后是说不尽的仰慕,道不完的荣幸。 小王爷含笑谢过,然后问些张居正的近况。 “太岳先生上次来舍下还是我八岁那年,有些事都记不得了,不过我家现在还有太岳先生的墨宝。”小王爷回想道。 “家叔对尊府也是相望得紧,只是不得功夫出京,殿下是一天也离不开家叔。”祝云祗言辞中不无炫耀。 “那是,太岳先生乃人中之杰,百年难遇,殿下能得太岳先生辅佐,也是列祖列宗的庇佑所致。” “没那么神乎,太岳先生考中一甲进士,自然就分到王府去任教,跟列祖列宗有嘛关系。况且,你赶明个也考个状元、榜眼、探花的,说不定就当上哪位太子的老师了,然后就是帝王师、国师。”石榴满不在乎地说。 小王爷却是苦笑,这位师妹就是死心眼儿,实说实话,本来挺漂亮的言辞,让她一揭破,就变得无趣了。 “为何一定要况且哪,也许说不定是在下。”祝云祗脱口而出。 他是实在忍受不住了,这些人张口闭口都是况且,就好像周鼎成烦况且找文征明一样。不过祝云祗更直接的原因还是嫉妒。 “那当然,可是你不是在前面也加了也许、说不定两个词儿吗?”石榴含笑说道。 “那况且就是必定、一定吗?”祝云祗挑衅似的说。 “你真要跟我较这个真?”石榴恼了,蛾眉倒竖,谛视着他问道。 “哪里,不敢,您是师姐啊,小弟怎敢放肆。”祝云祗知道自己犯错了,急忙像挨打的小狗似的,露出乞怜的目光。 “况且是小师弟,大家都多爱护他一些,也没别的意思。要说在座的各位,绝对考不上进士的就是我了。”小王爷排解道。 众人轰然大笑,你顶着国公的爵位,再去抢个状元榜眼来当当,还让不让活了? “我看是除师兄之外,在座的各位谁也别想当国公了。”况且对对子似的说了一句。 众人拍手称是。 明朝有祖制,文臣不论立下多大的功劳,最多封伯,不许封公爵,王守仁功盖寰宇,也只是封新建伯,而且只许世袭一世。后来朝廷考虑他功大赏薄,才云许世袭罔替。 明宪宗时文臣王越立有军功,被封伯爵。他却不满足,想弄个侯爵当当。可是文臣不许封侯,他干脆转身加入武臣队伍,成了一名武将,以后又立有军功,真的被封侯爵。爵位是提升了,文臣的权利却没有了。得失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文转武并不容易,明朝由文臣转到武将的只有王越一人。此事要皇帝批准才行,不是你想弃文就武就可以,再者说,文臣地位优异,享有参政议政权利。只有王越这种想当侯爵想疯了的人,才会做出弃文转武这种事。 至于武臣转文臣的事儿,从来就没发生过。 武臣想封为公爵一般而言也不可能,只有随太祖皇帝开基立业的开国功臣,才能被封为公爵,然后就是随成祖靖难夺权成功的一批功臣,其余时期,武臣有功也最多只能封侯爵。 徐家在明朝创立了多个第一和唯一,徐达在功臣位次上第一,一家两国公唯一,历代受皇上圣眷第一,任凭朝代变迁,地位始终隆盛不衰者唯一,功臣中世掌军权、坐镇江南半壁者唯一。 这样的家族,待在陪都,方为上上之策。 席上,一群人如众星捧月般望着小王爷,周父本来不准备参与这种小辈聚会,而今却跟哈巴狗似的坐在小王爷身边,殷勤劝酒布菜,丫环们看着小王爷的目光也都是醉了,若不是礼法束缚、家规严厉,恐怕一个个都要扑上去把小王爷撕了。 中山王府的地位之所以无人撼动,全因为徐达功在社稷、遗爱在民,徐家人不过坐享祖宗的荫庇,无论朝廷还是百姓爱戴徐家,其根本还是爱戴徐达。饮水思源,不忘其本。 酒过三巡,忽听外面一阵人声喧哗。 “怎么回事?”周父微皱眉头,今日来了贵客,谁敢如此不顾礼节? 第四十章 张铁衣滴水不漏 周文宾走出屏风隔间,看了几眼,回头笑道:“哈,王府的保镖大哥耍开了,是要表演武术吧。” “啊,那咱们也出去瞧瞧如何?”周父看着小王爷笑道。 “这又是谁在显摆了。”小王爷嘟囔着,只好起身。 听说有人表演武术,大家都兴致勃勃,纷纷走出去观看。 大厅虽然宽敞,要表演武术就显得狭仄了。众人来到院子里,但见一人脱下外衣,上身只着一条素锦半臂,两条粗壮的手臂筋肉隆起,如一条条蚯蚓趴在上面。 周府总管家过来对周父说:“老爷,这位护院大哥跟我们打赌,说是他在院子里舞剑,让我们泼水,如果有一滴水泼到他身子周围三尺以内,他就输给我们五十两银子,若是做不到,我们输他五十两银子。” “好啊,难得大家有兴致,如果无人能做到,我再加二百两纹银。来人。” 他喊一声,不多时,有家人捧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四枚五十两的大银,用红布垫着。 “谢周老爷赏脸,各位来的客人里如果有人能做到,也作数。待会在下舞一套剑法,各位尽管向在下泼水,不管多少水,只消向在下身上泼,若是有一滴水落在在下身子周围三尺之内,在下就认输。” 院子正中站着的人抱拳行了个四方揖,高声说到。 众人讶异,也难怪州府管家们要跟他打这个赌,怎么想似乎也不可能做到。 “铁衣,在府上耍耍也就罢了,出门还要胡闹。”小王爷笑着呵斥。 “主子,给大家助助酒兴罢了。”此人嘻嘻笑了一声。 说罢,此人也拿出一锭五十两的大银,跟周家的二百两放在一起,周府管家也马上拿出一锭,都放在那个漆盘里,里面已经是三百两纹银,算得一笔不小的财产。 小王爷对况且道:“这是我府里的保镖,大名张铁衣,江湖匪号滴水不漏。原是跟我父亲的,去年才开始跟着我。” “滴水不漏?就是指他这手绝技吧。”况且兴味盎然。 “这倒不然,是说他办事认真,心思缜密,所以滴水不漏。” 况且看着这位场中大汉,怎么也不像心思缜密的人,但师兄言必有据,想必自己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了。 此时,张铁衣手持一柄宝剑,剑身雪亮,在阳光下,似乎还有一缕缕微细的血痕布满剑身,寒意逼人。 他先是用剑在身周三尺处划了一个圆圈,圆规画出的圆也不过如此。 “好。” 周围人等大喝一声彩,单凭这一手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 “多谢。” 张铁衣向四面作揖致谢,然后一脸肃然,站立片刻后,先做个起手式,手腕下垂,倒提宝剑,然后滴溜溜身形一转,人已经不见,只见到一道道寒光四射的剑光。 “好!” 周围这些保镖护院、两府家丁再次爆发出雷鸣般喝彩声。 “开始。” 周府总管家一声断喝,接着六个人分据六角方位,每人手中一盆清水,便向场中泼去。 这些人当然不会客气,每人都憋足了劲儿向里面泼水,霎时间,水光、剑光交映在一处,刺得人们眼睛酸疼,不由得闭上双目。 待得大家再次睁开眼睛,向场中看时,却见张铁衣伫立当场,手持宝剑,身上无汗,气息平匀,宛如未曾动过一般。 他身周却是一圈整齐的水印,水印外,水污狼藉,圈里却真是一滴水都没有。 周围人等默然不语,全都惊呆了! “铁衣就靠这手已经赢了一千多两银子了。”小王爷对况且笑道。 “不多,今天就是两百五十两,看来他表演机会不多,不然完全可以做富家翁了。”况且看得眼睛发热,他最喜爱武术,只是没想到真能练到这地步。 他眼睛一转,发现周鼎成一脸漠然,神色颇为鄙夷不屑。 他悄悄溜过去,试探道:“前辈,这位大哥的武功真是了得,大内可有这等高手?” “没有,这等高手只存在于中山王府中。”周鼎成讥笑到。 况且一怔:这等高手还不在他的法眼中?人家这可是真材实料,又不是打把式骗人的那种。 “真正的高手是从不炫耀的,制敌死命也只在一招之间。若是战场上乱箭齐飞,他这套把式拦得住?还滴水不漏,他也就敢玩玩水。” 况且不明白了,要说防守,防守水可是最难的,水可是无孔不入,乱箭齐飞也不可能有这密度。 转而,他脑子一转,明白了:周鼎成指的是力度。水只是难防,但力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放出去的箭可是有力度的。若是真遇到飞将军李广那种能洞穿顽石的箭法,真是无招可防。 此时,张铁衣又行个四方揖:“承蒙大家赏脸,再给大家表演个项目,在下站着不动,任大家用力推,只要能推动我脚下挪半步,就算在下输了,这些赌注全部奉还。如果推不动,也不过证明在下还有几分功夫底子,分文彩头不要。” 周府管家们又发出一阵喝声彩,心底里还是不相信,要说他们这些人打不过张铁衣,他们相信,毕竟仅凭刚才那一手,就无人能近得到他身前,但他站着不动,任凭人推搡,若是再推不动半步,真是太无能了。 周父击掌道:“既是赌彩,岂能无彩头,来人,再加二百两,若是有人能推得动这位壮士,这彩头就归谁。” 小王爷微笑看着,也不制止,他知道周家豪富,扔几百两银子出来,连拔根毫毛都算不上,供大家一乐而已。 几个管家也不客气,上前纷纷把手掌按在张铁衣身上,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向前推,孰料张铁衣身子如同一块铸铁浇铸在地面上,任凭这些人用力推搡,依然纹丝不动。 “好。” 四周观看的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的身体里灌了什么东西?简直不像是血肉之躯。 “你想不想得这些银子?”周鼎成斜着眼睛乜了一眼况且。 “我?” 况且睁大了眼睛,他自认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却也绝对无法跟张铁衣角力。 “你祖传的截脉点金手,就是这种横练功夫的克星。” “截脉点金手?”况且一脸茫然,他家祖传的都是针灸手法,跟武功招式那是风马牛不相及。 周鼎成用手指在虚空点了几下,况且愈发惊奇,这的确是他家独门的针灸手法,周鼎成怎么会知道? 况且还是没弄懂:“这是专治癫痫的手法啊。” “若是遇到癫痫病人,针到病除,若是扎在正常人身上,那是针到瘫痪,而且是各种横练功夫的克星。”周鼎成低语到。 “我可没带银针,再者说人家只让推,没说云许用针扎。” “你的手指就不能当针?”周鼎成嘿嘿一笑。 况且试着运力,仿佛要给病人针灸,一股螺旋劲儿果然从胸部始,直达指尖。 “真的有用?”他好奇地自问。 “你试试就知道了。”周鼎成似乎对张铁衣有些不满,撺掇况且上前打脸。 况且一笑置之,别说他不相信自己的一根手指头能点到张铁衣,就算真能,他也不会砸自己师兄的场子。 不过,他暗自想到:周鼎成果然是会武功的人,不然不会知道自己家祖传的针灸法还可以当作武功。看来父亲说他是出身武当的人,应该不会有假。 至于自己家的针灸法是否真能当武功用,至少他一时还难以置信。 周鼎成既然如此推崇这套针灸指法,或许能从他那里换来武当的绵掌功法。想到这个,况且心里顿时高兴起来。 武当绵掌,那可是神级的传说。 此时,那几个管家已到强弩之末,都纷纷喘着粗气,累瘫在地上。 “还有人想试试吗?” 张铁衣奋力一振,几个管家就像秋天的落叶一般,纷纷落在地上。 “前辈,你上去试试?”况且笑道。 周鼎成微笑道:“不与鸡鹜争食,不与萤火争光。” 况且大喜,周鼎成这是正式承认自己是武功高手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间与自己达成默契?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两人之间从未谈过武功、江湖这类事,况且唯一谈过的只是要去江西采药。可是去江西采药,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玄奥? 文征尘在旁边看得眼热,也脱下外衣进入场中。 且不论他是否真能比那几个管家有力气,这种勇气就赢得满场喝彩。周文宾看着文征尘下场,也脱下外衣,紧随而去,祝云祗哪里甘于人后,外衣一甩,也走下去。 小王爷看着况且笑道:“你不下去凑凑热闹?” 况且摇头:“我这点蛤蟆力气还是藏拙为妙。就不下去给师门丢人了。” “这有什么丢人的,你是文人,本来就不以筋骨之力见长,大家不过是玩玩罢了。”石榴在旁边笑道。 文杰在旁边怂恿道:“况且,咱们也上前试试?” “算了文杰,他们如果不行,咱两个上去也是白搭。”况且摇头。 如果不是中山王府的人,况且真想试试自己的“截脉点金手”是否真有周鼎成说的那么神奇,但对方是师兄的保镖,说什么也不能砸这场子。 文杰见况且态度坚决,也就罢了。 其实这些人下去真就是凑个热闹,明知道自己不济事,只是想要亲身感受一下,张铁衣究竟有多强。 张铁衣见几个少爷下场,哈哈大笑:“多谢几位公子捧场。这样吧,诸位公子推可能有难度,不妨用绳子把在下的身体绑住,然后用力拉,只要能拉动在下脚下半步,就算赢。” 这条件可是开得太宽大了,用手推跟用绳子拉是截然不同的概念,这几个人就算没有拉过车,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你可能用手推不动一块石头,但用绳子却能拉动,这里面的物理学没人懂,但常识却是人人都懂。 当下,有人拿过来两根绳子,把张铁衣上身绑住,然后文征尘拉住一根,周文宾和祝云祗拉住另一根,三人喊着一二三,然后一齐用力拉,如同纤夫拖船一般。 任他们使出全身力气,张铁衣依然牢牢站立,然后突然身上筋力爆发,绑在身上的绳子全部蹦断,拉绳子的三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得罪了。”张铁衣抱拳示意,哈哈大笑。 周父家人奴仆马上上去扶起几位公子哥,忙着帮他们掸身上的灰尘。 张铁衣游目四顾,踌躇满志,大声喝道:“还有哪位要赐教?” 正得意间,忽听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张铁衣,你在江湖中混不下去了,躲进中山王府里也就罢了,还敢出来四处招摇,诳惑人心,可是活的不耐烦了?” 众人正在兴头,忽听这声音,都如同劈头被浇了一盆冰水,心中蓦然生寒。 “是谁!” 张铁衣的呵斥声有些发抖,就如冷风中飘零的树叶。 第四十一章 秋香鱼雁传书 “我是谁你当然不知道,我却知道你。”那声音继续传来,却是缥缥缈缈,无人能听出传自何处。 “阁下何必藏头遮尾,若是有真本事,不妨现身相见,一试高低。”张铁衣虽然心中产生寒意,但在大庭广众中无论如何也不能示弱。 “藏头遮尾?你也配说这话。我不出来,是因为场中就有两个一招就能制你死命的人,无需我多事,他们既然不想出头,我又何必多事。” “两个?” 张铁衣一下子懵了,场中这些人他虽然没见过,也大约都知道他们的来历,要说有点功夫底子的,不外乎周府几个管家,他都较量过了。他们之中也不可能有藏而不露的高手。 其余人都是文人,就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总不会是赳赳武夫,更不会是武林高手。 他咽不下这口气,向声音发出处扑去,身子真如一支弩箭般射出,若是没有隐身暗处那人的声音造成的恐怖,在场众人又会大声喝彩。 他几个起落,就到了高墙边,向一处花丛扑去,却只捉到一截枯木。 “铁衣回来,不可造次。”小王爷急忙喊道。 “小王爷,尊府好客,养几个江湖闲人废人无所谓,只是当多养一条狗了。只是要小心些,别养狗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养了一条中山狼。”那个暗处的声音冷冷道。 “混蛋!” 张铁衣再也按捺不住,再次扑向一个方向,此人把他说成闲人废人也就罢了,还把他说成中山狼,这让他以后如何在中山王府存身。 小王爷也是眉头微皱,高声道:“这是哪位高贤到此,请现身相见。” “小王爷,以后后会有期。周老爷,在下路过宝地,一时缺少盘缠,擅自在尊府库房里借用五百两银子,他日必定奉还。”那个声音继续缥缥缈缈,不时变换着方位。 张铁衣又扑了个空,他头冒冷汗,适才如同浇铸地上的一双铁腿已经有些发颤,心里也虚到极点。 “好说,好说,壮士如果不够,尽管自己取用,无需还钱。” 周父也是面无人色,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一定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到了。周家可是招惹不起,别说五百两银子,就是把库房搬空了,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诸位,今日别过了。” 这声音尚未落地,从周府一座楼墙的飞檐处飘出一道人影,在空中急速下坠,然后一个翻转,已然飞过高墙,不知所踪。 “武当的梯云纵?”况且喃喃道。 “不是,是峨眉的纤云转。”周鼎成也是神色大变,显然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峨眉派的?”况且惊讶道。 “不是峨眉派,峨眉没有派,是峨眉金光寺的高人。”周鼎成低低叹息一声。 “峨眉没有派?怎么可能。” 况且心中想着,转念间却也恍然了,自己是武侠小说看多了,以为江湖中一定有少林武当峨眉丐帮的,或许这些在大明王朝还真没有。 “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也不要谈论一个字。”周鼎成郑重嘱咐到。 “嗯。”况且点头答应。此人一定非同小可,能把张铁衣戏弄得脸面无存,又把周鼎成吓得面无人色,或许真有千里眼顺风耳也未可知。 小王爷对张铁衣的脸面丧尽并未在意,相反倒是慨叹遇到了真人,却未得识其真面,更无缘与其交往。 “这人不会再回来吧?”周父担心地问。 “不会的,或许真是缺少盘缠了,所以才随意找处地方下手,借点银两,并无恶意。”周鼎成安慰周父说。 “那就好。” 损失五百两银子,对周家就如同扔出个铜板,要是这等高人登门拜访,说明来意,就是白送五千两银子,他也不会皱皱眉毛。 “刚才那是什么武功?” 周文宾倒是全无惧意,兀自琢磨那人临去时的惊鸿一瞥,疾如闪电,曲折如虹。简直若天外飞来,又飞回天外。 “真是婉若游龙,飘若惊鸿。”况且也叹息道。 “可惜不是女人,不然一定也是洛神一流的人物。”文征尘遐想道。 “兄台怎知来者不是女人?说不定真是一位女侠。”况且忽然心生感觉,那人不仅是女人,而且一定是漂亮女人,纤腰长身,才能把轻功施展至如此出神入化之境。 “是女人又怎样?天天练武功,一定是丑得让人伤心,所以才不敢露面。”石榴听到况且的话,竟心生醋意。 “好了,此事不要再提了。江湖中事诡异莫测,我等还是不听不闻为上。”周鼎成郑重地说了一句。 众人这才停止议论,也都感觉心悸,若是那人对自己有恶意,恐怕自己不知不觉就丢了性命。言念及此,真就无人再有兴致谈论了。 “主子,容在下告辞了,以后必定走遍江湖,把此人揪出来,还我张铁衣的清白,那时才有脸面继续为主子效力。”张铁衣抱拳说到。 “铁衣,无须如此。”小王爷淡然一笑。 “主子,在下心意已绝,请勿挽留。周老爷,就此别过。”张铁衣转身就要向外走。 “且慢。” 周父喊了一声,叫人把那个托盘里的四百五十两银子拿过来,笑道:“这是你赢的彩头,一定要带上。” “那就谢过了。”张铁衣也不推辞,毕竟上路还是需要盘缠的。 “来人,给张壮士凑足千两银子以壮行色。”周父又吩咐一句。 家人果然又拿来五百五十两银子,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大银。 张铁衣本想借故推托,想想还是厚颜收下了,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在江湖中捞银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铁衣,你以后遇到难处,尽管回来。不要把别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小王爷说到。 “多谢主子,主子恩德容后再报。”张铁衣说完,把银子绑在腰间的布袋中,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小王爷面色有些沮丧,好没来由地折损一名高手,这算怎么回事?! “师兄,那位高人一定是善意提醒,此事或许是福非祸。”况且劝道。 “也许吧,铁衣在我府里护院也有十多年了,为人一向勤恳,突然别去我还真有些不忍。” 周鼎成实在憋不住了,说道:“小王爷,他的来历你是不知道罢了,不过,他在尊府是不敢作乱的,这点倒是可以保证。” 小王爷有点诧异,问道:“周先生知道铁衣的来历?” “略有耳闻,因无妨碍,也没敢多事告诉国公爷。”周鼎成言语深沉。 “既然如此,说开也就罢了。” 小王爷也是洒脱的人,听了周成鼎的话就明白大半,至于周鼎成缘何能知道,他倒是不奇怪,周鼎成是出了名的三教九流无不交往的人。 “大家回去继续喝酒吧,此事就当全没发生过。”小王爷对众人说了一句。 大家都意兴阑珊,可是酒宴可开始,也不能就此散去,只好回到酒桌上继续饮酒。 “这位高人不会是故意把铁衣引诱出去加害吧?” 小王爷喝了一杯酒,又担心起来。毕竟张铁衣是他父亲派到他身边的人,这回去之后还得向父亲解释一番。 “小王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那人若是想要张铁衣的脑袋,他的脑袋早就丢百十回了,就是躲在尊府也没用。”周鼎成毫不客气地说。 这话听着不中听,小王爷倒是相信。中山王府历代都有好客养士的门风,这也就是他府上,若是别的功臣家里,养着一堆江湖中人,早就被御史谏官弹劾了,若不是蓄意谋反,为何交接江湖匪类? 这罪名都是现成的,手拿把抓。 也因如此,中山王府里也听过各种各样的江湖传闻,可惜从未见过。小王爷也明白,这等高人是决不会甘愿屈身为王府效力的,就是皇上也难以招揽。 “周先生知道这人的来历吗?”小王爷饶有兴致地说。 “此人的事不闻不问最好。”周鼎成幽幽泼盆冷水。 小王爷微露讶意,转瞬也就明白了。 周文宾等人本想好好谈论这件事,作为助酒的谈资,听到这话,也都打消念头。 喝过几巡酒后,众人也都感觉毫无兴味,酒宴就此结束。 周氏父子跟周鼎成送大家出外,云丝丝跟秋香还有几个贴身丫环也跟石榴一起向外走。 “怎么,你不留下来?”石榴问道。 “你说什么呢,死妮子。”云丝丝登时涨红面颊。 “小姐,石榴小姐这是报一箭之仇哪。”秋香笑道。 云丝丝这才想起开始时,她们主婢打趣石榴的事,经过那一场惊险诡异的事,已经忘记了。 况且正好走过两人身边,忽然觉得有人碰触自己一下,旋即发觉自己手中多了一张薄薄的纸条。 他转头一看,却是秋香正用一双美眸看着他,眼中示意他先别看,用手指指外边。况且就明白了,这是让他到了外边无人处再看。 “这是怎么回事?这丫头看上我了?不会吧。”况且心里美滋滋的。有美人垂青总是美事,不管此事有没有成功的希望。 但见又是一道目光扫过自己的脸,却是石榴疑惑而又严厉的目光。 况且脸上一阵发烫,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急忙下意识地把手缩回长袖里。 “有鱼雁传书?”石榴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什么意思?”况且假装没听明白。 “你自己知道。”石榴冷声道。 况且正想分辩,小王爷对他说道:“小师弟,我要去老师那里,你去不去?” 况且应道:“当然要去。”急忙快走两步,追上小王爷,心里万分感激小王爷适时解围。 到了门外,有周府事先预备好的轿子等候送客。 小王爷坐马车来的,驷马车轿,宽宥如两个轿子,长度约有四个轿身,他和况且、石榴,祝云祗一起坐在里面,人人都可以伸开胳膊和腿,绝对不用担心碰着别人。 “师兄,你这轿子简直是座小型宫殿啊。”祝云祗惊异道。 “这算什么。府里还真有行幄,乃是先祖行军时用的,那才能叫小型宫殿,只是现在没人用得着。”小王爷淡淡笑了笑。 他的心思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一直想着那惊鸿一瞥的情景。 “早听说尊府有一座暖亭,四季如春,始终保持一个温度,小弟很想见识见识。”祝云祗紧追不放。 “好说,哪天你跟小师弟去府上就是,我安排你们两个住在里面。” “太好了,况且,咱们哪天去?”祝云祗急不可耐地说。 “哪天吧。”况且被秋香的纸条弄得心不在焉,兀自猜测究竟会是何等好事。 忽然,趁他不备,石榴蓦然下手,从他袖中抢过纸条,然后看了两眼。 “这是什么?” 小王爷跟祝云祗见此,都来了兴致,也要上前抢着看。 况且神色大变,想要抢回来已经晚了,只好凭天由命,听之任之了。 石榴看了两眼,忽然神色骤变,然后默默把纸条送回况且手中,苦笑道:“小师弟,是我太莽撞了。” “这是什么纸条?谁给的。” 别说祝云祗,连小王爷都恨不得再掏出纸条亲眼看看,他毕竟也还是少年心性。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况且躲闪着两人,匆匆看了一眼纸条,上面哪里是什么情爱之类的话,而是用胭脂写出的一行字:有人对你和尊府有特殊兴趣,正在密谋之中,小心防范。 况且大惊失色,急忙侧身,假装将纸条吞入口中,一抖手腕,纸条已落入袖袋。 “好重的脂粉气,究竟是哪位红颜知己的情书?”祝云祗满脸羡慕却又浅薄的神色。 “小师弟,这么小就陷入情网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吧。”小王爷也打趣到。 石榴叹息一声道:“你们别逗他了,让他安静一会儿吧。” “究竟什么事,难道有人敢欺负你不成?有我在,你说一声就行。”小王爷来了劲头,刚才没能留住张铁衣,他一直有种挫败感。 第四十二章 天地万物之理 “没有没有。” 况且笑笑,心里却沉重如铅,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更可怕的是他还根本不知道要来的究竟是什么。 到了陈府,况且趁别人不注意,对石榴说道:“这事千万别告诉老师,更不能告诉别人,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嗯。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为难你?”石榴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现在也不知道。”况且老实回答。 “切,你怎么会不知道?还藏着掖着的,看到时候你还能往哪里藏。” 说到藏起来,石榴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要是真有麻烦事,就藏到中山王府,天底下敢到中山王府找你麻烦的人,还没生出来。” “到时候再说。”况且不想再谈论这件事。 石榴还想再告诫他几句,却见小王爷在那里招呼他们,况且走过去,却见棋盘已经摆好,显然又要大战几盘了。 “听说你们在周府见到了飞天大盗?”陈慕沙问道。 “那人神乎极了,简直像飞天蝴蝶一般,在空中来去自由。”石榴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神情如梦似幻。 “周先生好像知道这位飞天大盗的来历,只是不肯明说。”小王爷嘟囔道。 “他不明说也是为你好。这等江湖神秘人物,我等还是敬鬼神而远之为妙。”陈慕沙沉吟到。 祝云祗问道:“老师以前也见过这种飞天大盗吗?” “虽然没有见过,听说可不下几十次了。这种人物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真如神龙摆尾一般。好在他们决不会为害民间,令人敬畏,并不可怕。据说白沙祖师当年有位世外至交,就是这种神秘人物。” 祝云祗疑惑道:“白沙祖师怎么会与这些人来往?” “你以为呢?这些人都是大唐游侠一类的人物,等闲不肯与人交往,却是言必信、诺必践,宁舍性命也要维护信义。”陈慕沙颇为向往地说道: “两汉时,公卿宁愿折腰与之结交,大唐时,藩镇跋扈,视朝廷蔑如也,却最害怕红线盗盒这类游侠,因为他们能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元以后,游侠之风逐渐式微,而今往往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面。” 况且等人面面相觑,想不到一代大儒、理学宗师居然会无限向往游侠之风,这两者之间犹如南辕北辙啊。 “怎么?你们觉得咱们礼教中人,就一定要排斥这种人?”陈慕沙问道。 “弟子是司马迁的信徒,所以最崇拜那些春秋、秦汉时期的刺客跟游侠了。”况且举手说道。 “弟子也是,可惜无缘相见,不然宁舍数万金与之相交亦所愿也。”小王爷感慨道。 石榴讥笑道:“师兄,你这就落俗套了。这等人物岂能为金银之物所动心,如果那样,也不过是张铁衣之流,尊府养士,恐怕也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真龙无缘相见,徒唤奈何。”小王爷一摊双手叹道。 祝云祗奋然道:“弟子久侍太岳先生座侧,心中惟存儒学、礼教道统,刺客、游侠蔑视仁义道德,弟子不敢苟同。” “刺客游侠并非蔑视道德仁义,只是他们的仁义道德跟常人略有不同而已。”老师的几句话,令况且心头豁然开朗,他接着说道: “春秋时的刺客豫让曾说过: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人,人以庸人待我,我以庸人待之。这就是刺客游侠的仁义道德。其实我儒教并不排斥这种理论。” “烦请师弟举几个例子说明。”祝云祗道。 况且向老师投去询问的目光,陈慕沙微微颔首,以示鼓励。 理学教学不同于一般的学习,老师负责传授解惑,学生只需要记住就可以。理学却是有些跟佛学一样,需要学生之间、师生之间不断辩驳、反诘、问难,这样才能最后辩出个大家都信服的理来。 理学理学,辩天地万物之理也。 陈慕沙谈到刺客游侠,就是开启了自由讨论模式,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不断发难、辩驳,何时能得出一个最后结果,这个论题才算完结。 这种模式还是王阳明开启的,王守仁招收学生都是亦师亦友,先是聚集一群学生于一堂,然后他主讲,大家讨论,如果有信服他的,就站到左边,成为他的学生,没有信服的就站在右边,还是待以宾客之礼。 如果已经成为学生的人第二天觉得后悔了,可以反悔,重新站到宾客一列中,再继续学习讨论,哪天觉得先生的理论确实是天地之间的至理,可以重新回到学生队伍里,这过程云许无数次反复。 明朝讲学基本就是这种模式。 况且先详细列举战国豫让的故事,他是司马迁的信徒,《史记》自然能倒背如流,于是就把《史记?刺客列传》关于豫让的一段背了出来。 翻译过来,大致的意思如下: 豫让,晋国人,原先曾在范氏和中行氏那里做事,但毫不知名。离开他们后到智伯门下供职,智伯很看重和宠爱他。 后来智伯攻伐赵襄子,赵襄子和韩氏、魏氏合谋灭了智伯,灭智伯后又三分智伯的土地。赵襄子最恨智伯,把智伯的头颅漆了,作为酒器。 豫让逃到山中,说道:“唉!士人为知己者献出生命,女子为喜爱自己的人修饰容貌。如今智伯赏识我,我一定要为了替他报仇而死,以此来报答智伯,这样我死后的魂魄就不会感到羞愧了。” 于是,豫让更名换姓,冒充为判刑服役之人,混进赵襄里涂饰厕所,身上挟带匕首,想刺杀襄子。襄子去厕所时,忽觉心惊,便抓住涂厕所的刑人审问,发现他便是豫让,身上带着凶器,口称:“要为智伯报仇!” 襄子身边的侍从要杀他,襄子说:“他是个义士,我小心避开他就是了。智伯已经死了,没有后代,而他的臣下却想替他报仇,说明此人是天下的贤德之人啊。”最终襄子还是把豫让释放了。 不久,豫让又在身上涂漆,让皮肤长满恶疮,还吞炭使嗓子喑哑。他把自己原来的形状变得人们无法辨认之后,到市上行乞。 他的妻子见了,认不出是他。在路上见到他的朋友,朋友却认出他来了,说:“你不就是豫让吗?” 答道:“我是豫让。” 他的朋友为之哭泣道:“以你的才干,投奔到襄子门下效命办事,襄子一定会亲近你宠爱你。他亲近你宠爱你,你再做你想做的事,这岂不更容易吗?为什么竟要伤残身体,受许多痛苦,想以此达到向襄子报仇的目的,这不也太难了吗!” 豫让说:“既然已经投到他门下效命办事,却又想杀他,这是怀着异心来侍奉君主啊。再说,我所做的确实是极难的事情,所以要这样做,正是要使天下后世身为人臣却怀着异心去侍奉君主的人感到羞愧啊。” 豫让离去之后,不久,料到赵襄子该出门了,便埋伏在赵襄子将会经过的桥下。襄子来到桥边,马突然受惊,襄子说:“此人必是豫让。” 派人查问,果然是豫让。 这时襄子便数落豫让说:“你不是曾经在范氏、中行氏门下做过事吗?智伯把他们全灭了,而你不为他们报仇,反而投奔到智伯门下效命办事。现在智伯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独独这样执著地为他报仇呢?” 豫让说:“我在范氏、中行氏门下做事,范氏、中行氏都把我当一般人相待,所以我就像一般人那样报答他们。智伯把我当国士相待,我因此要像国士那样报答他。” 襄子长叹一声,呜咽道:“唉,豫子啊豫子!你为智伯尽忠,名声已经成就了;而我赦免你,也已经够了。你还是为自己想想吧,我不再放过你了!”襄子派兵围住豫让。 豫让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不掩盖别人的美德,而忠臣理应为名节献身。上一次您已经宽赦过我,天下人无不称赞您的贤明。今日之事,我自然难免一死,可我还是希望能得到您的衣服,击打它一下,以表达我的报仇的心意,这样我虽死而无憾。这不是我所敢期望的,我只是斗胆向您陈述我内心的想法。” 襄子深感豫让义烈,便派人拿自己的衣服给豫让。豫让拔出剑来,跳跃三次,一剑直劈下去,说道:“我可以在九泉之下报答智伯了!”说罢便横剑自刎。 赵国的志士听到豫让死的消息,无不为之流泪呜咽。 小王爷跟祝云祗听罢,都是惊讶不已,倒是陈慕沙跟石榴早就知道况且惊人的记忆力,对此习以为常。 刺客列传是司马迁最富感彩的文章,其中也浸透了司马迁个人的信念跟情感,况且对此也是深有同感。这一篇文章他背得声情并茂,连陈慕沙也颇为动容。 文章虽短,其中却又后世最常用的名言跟成语,如: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人,人以众人遇我,我以众人遇之。 好文章的灵魂就是打动人心,此文便有一处,乃是:知遇之恩,当以死相报。 祝云祗辩白道:“这个不算,豫让乃战国时人,当时儒学尚未完全兴起,诸子并行,刺客、游侠之风才得以畅行无阻。至今我儒教一统,焉能容此异端邪说再度横行。” “那好,我再举个礼教一统天下时期的例子。比如说东坡。他初次结交张方平和欧阳修,两人均以国士待之,东坡也终生以国士报之。”况且侃侃而谈: “张方平跟欧阳修当时属于两派,两派之交恶、壁垒之森严不亚于唐朝的牛李党争,东坡兄弟却游走两派之间,两派也俱以国士相待,绝无丝毫嫌隙。这种关系在三人之间保持终生……” 东坡少年尚未成名时,经欧阳修介绍,和父亲苏洵、弟弟苏辙去拜见当时以侍中身份任益州长官的张方平,希望后者能帮助揄扬声名。 张方平一见苏轼和苏辙,便倍加赏识,以国士相许,并在朝廷公卿贵官中广为宣扬父子三人的才华,“三苏”之名很快传遍天下,为人仰慕。 东坡跟欧阳修的故事后人皆知,传为文坛佳话,东坡跟张方平的故事却少有人知。但仅凭此一事,三人便可平起平坐。 “这不同,张方平跟欧阳修都是我儒教中人,欧阳修更是儒学巨擘,一代文坛盟主,张方平也是政坛巨子,两人之交恶还是我儒家内部事务。”祝云祗反驳道。 “儒教内部事务又如何?牛李党争直接断送了大唐半条性命。”石榴也参与进来,而且明显站在况且一边。 “东坡还与佛印终生结交,两人如兄似弟,完全超越一般的世外之交,儒教跟佛教之差异远甚于儒教跟刺客、游侠。”况且继续论证道。 小王爷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争论,完全无意介入,一者他不是陈慕沙的理学学生,二者,他对理学跟佛、道、游侠之间的冲突也完全没兴趣。 “两人相交,只是道义之交,跟佛学儒学没有关系。”祝云祗诡辩道。 “何为道义之交,道义者,学问之根底也,儒学跟佛学如果真是冰炭水火般不相容,两人一为北宋文坛盟主,一为北宋佛学巨匠,又焉能有道义之交?”况且的论述明显占了上风。 “从学术根底而言,儒释道三家俱为道学,只是所循路径不一,方法各异,其达于极致者则一,道而已,无须再做解释。”陈慕沙总结了一句。 “道为义之本,义为道之果,无道哪里来的义,又怎么会有道义之交?”况且一锤定音。 祝云祗还是不服气,却也感觉况且论证几乎无懈可击,他只是不信自己受张居正亲自指点多年,还能辩论不过一个十五岁的苏州孩子。 “东坡不是我道学中人,所以这个也不能算。” “依师兄之言,孔子孟子也不是我道学中人,难不成孔孟颜曾都不算数?”况且反击道。 石榴跟小王爷都笑了。 直接上升到儒学源头,这反击太有力了! 不过严格说来,儒学跟理学还真不完全是一回事,理学是北宋末期程颐兄弟所创,到南宋朱熹时达到大成。和传统儒学相比,理学更像禅宗,甚至可以说是儒学跟禅宗的一种结合体。 祝云祗嘴巴张合几次,想要辩驳却又找不出新的论据来。 “我再给师兄举个本朝理学祖师的事例,阳明祖师算得上我理学中人吧?”况且问道。 祝云祗点点头,这一点毫无质疑,如果王阳明不算理学中人,程朱就太孤单啦。 “王守仁巡抚赣南时,正逢宁王造反。阳明祖师临危不乱,独运神明,只调用附近几个府县的老弱兵卒就把预谋已久,手下精兵猛将如云的宁王平了。”况且气闲神定,胸有成竹地说道: “在给朝廷的奏章中,王守仁却把功劳尽推于兵部尚书王琼,一句话不提当朝首辅杨廷和,更不用说各部尚书了。阳明祖师功盖寰宇,却只因不肯道及当朝柄政者,所以受尽打击,他却始终坚持不悔。兵部尚书王琼何人也,阉党呀,为后世所轻蔑,而阳明祖师却终生对他感恩戴德。” 祝云祗、小王爷跟石榴三人都怔住了。豫让、苏东坡的事载于史册,就算不能像况且这样倒背如流,他们多少还是知道的,偏偏本朝事例,而且是前几十年的事,他们反而有所不知。 “老师,真有此事?”小王爷问道。 “此事一点不假,阳明祖师对王琼的知遇之恩报答终生,王琼也确是阉党中人。后人为贤者讳,少有人提及。”陈慕沙说道。 这几人脑子一时混乱了。白沙祖师结交剑侠之流已属惊人之举,王阳明居然如此厚待一个阉党人物,这不是划不清界限吗? 理学最重视的就是道德伦理大是大非,王守仁这事,可真是大是大非上犯糊涂了。但无人敢对此事置评,因为都不够资格。 “阳明祖师所为者,就是豫让的‘士为知己者死’,也就是东坡的以终生报知遇之恩。宁舍大是大非于度外,也要坚持这种士大夫气节。”况且再次总结,敲下定锤之音。 “汉景帝说:‘食马肉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阳明祖师的事就不必细加研讨了。”陈慕沙下了封口令。 倒不是说这件事不能作为辩论的题材,而是作为陈氏理学传人,对阳明学说的开派祖师说三道四有些不妥,至少有失君子之风。 这件事其实难以说清是非,王守仁若非王琼的鼎力相助,就不能在军事上运用自如,而王琼如果不是阉党中人,在当时又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权力,也就无法鼎力相助王守仁。 所以这件事用黑白论是无解的,最多也只能用庄子的理论: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也。 今天的辩论就此终止,谁是赢家无所谓,重要的是得出一个道理,可是最后道理也没得出来,因为涉及到王守仁跟王琼的事,只好避讳了。 “小师弟真有过目不忘的天才。”祝云祗竖起拇指称赞。 “那你是说他辩才不如你了?”石榴哂笑起来。 祝云祗有意或无意,常常露出一副上京公子的姿态,令石榴心里不舒服,而在周家,他又公然发起挑战,她是记上这仇了。 陈慕沙并未评定两个弟子的优劣,在他看来,祝云祗不过是来他门下镀镀金,也无需多加栽培。时日到了,祝云祗还是要回到张居正身边的。 至于张居正为何要派一个晚辈弟子,来他门下学习,陈慕沙也不清楚。如此坦然接受,只当是还了张居正一个人情。 一番辩论过后,大家也都没有继续下棋的雅兴了,况且心里还有事,便告辞回家。 第四十三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峨眉金光寺的高手?”况钟听况且说了周府发生的事后,大为震惊。 “他们是什么人?周前辈说不是峨眉派的。”况且心里仍然抱有疑问。 “峨眉没有派,就像终南山有无数佛家、道家流派,却没有一个终南派一样。”况钟解释道。 况且心里苦笑,自己还是受了武侠小说的害了,总以为江湖各大门派就像朝廷各个衙门一样,都有一定的编制序列。 “这些高人不是在深山潜修,就是游侠各处,行踪极为神秘,有时十年八年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今天缘何在苏州府露面?一个张铁衣断然惊动不了这般人物。”况钟依然在沉思。 “缺钱了,找周家借五百两银子用用,说是要还的。”况且笑道。 “那等人物即便缺钱,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还上,此番出声现踪一定是有缘由的。” “对了,周前辈说咱们家的那套金针度劫就是什么截脉点金手,还说是专破世上各类横练功夫的克星。真是这样吗?” “形似而神非,周先生是失察了。”况钟摇头。 况且好生失望,还指望能用这个换周鼎成的武当绵掌呢,看来要落空。 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急忙说道:“可是那人说,当时在场的人中,有两人能一指置张铁衣于死地,其中一人一定是说周前辈,另一人不会是指咱们家的这套针灸法吧?” “若按原理,针法当然能破任何横练功夫,什么金刚罩、铁布衫之类,你要知道这类横练功夫,不怕刀劈,不怕锤打,也不惧任何棍法,就最怕的是刀剑刺击,金针如果配上穴位当然要比刀刺剑刺更为有效。”况钟解释道: “当时你的确可以用一根金针破了张铁衣的横练功夫,但这只是理论,没有实用价值。若是实战,谁会站在那里不动,让你用金针刺身上的穴位?” “假如我今后真遇到这种人,身上有横练功夫,我该怎么破?”况且问道。 他觉得事情并非真如父亲所说,父亲好像还是有许多事,对他有所保留。 “逃,撒丫子逃。”况钟笑了起来。 况且没辙了,父亲不想说的事,真是神佛都没办法。看来有些事还是要自己慢慢摸索,慢慢研究才行。 他又把秋香给他的纸条递给父亲:“这个可是跟咱家有直接关系了。” 况钟看后,叹息道:“南巧云果然不怀好意,我还总以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丫环倒是有心人,也是好人。她这样示警也是有风险的。” 况且默然。他后来才想明白,纸条固然是秋香传递,却是云丝丝所为。大小姐云丝丝用的胭脂,跟秋香显然有所区别,从纸条上的香味就可以识别出来。 这也在情理之中,偌大的事,秋香断然不敢自作主张瞒骗主子。若是南巧云在密谋什么,一定是跟云丝丝的二哥在一起,云丝丝能察觉到,当然也就不奇怪。 “咱们家究竟有什么怕他们察觉的?他们究竟能密谋什么对咱们家不利的事?父亲年轻时的事他们缘何至今紧追不放?”况且还有一连串的问题,这才开了个头。 “这些事为时久远,有的已经说不明白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暂时还牵扯不到你,只是最终解决还是要你来。” “最终解决?” “到时候我自然会跟你说,现在多说无益。”况钟又摆摆手,示意话题到此为止。 况且最头疼的就是父亲吞吞吐吐、语焉不详,而他又无可奈何。 “那我何时去江西采药?”他问道。 “风波欲起,暂时先放放吧,等我看看这件事如何发展,那时再决定。”况钟起身,回自己的卧房了。 况且呆怔在那里,过了半天才醒过神来,怏怏不快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哥,你这两天忙什么啊,都抓不到你的人影,文杰这些日子也不来,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他推开门,妹妹文毓正在他房中等着他。小女孩一脸的不快和问号。 “我能忙些啥,还不是学中那些朋友聚会,还有就是老师那里也要常去应对。”况且笑笑,对妹妹他是什么都不能说的。 “那文杰呢,他老子又逼他背书了?” “那怎么办?逼他他还背不下来,不逼他,他恐怕连百家姓都忘光了。”况且对文杰的忘性大也是无语了。 一个记忆力超强、过目不忘的人,无法理解别人怎么会忘记自己看过的书。 白天怎么能懂夜的黑呢? “你这些天不是埋头刺绣吗?怎么无事可做。” “那人家也不能天天刺绣啊,总想过来找你说说话,你又不在。听爹说,你过些日子要去江西采药,我一个人更没意思了。哎,哥,你跟爹说说,让我也跟你一起去采药好不好?” “不好!”况且斩钉截铁一口回绝。 “哥,好哥哥,你就让我跟你去吧,我保证能照顾自己,不给你添麻烦。行不行?” “不行!” 任凭况毓怎样软语央求,况且翻来覆去就这两个词儿:不好!不行! 这还是他第一次拒绝妹妹的央求,这趟出门不仅路途遥远,而且极有可能遭遇风险。此行目的是去江西采药,况且总觉得其中有名堂,绝不会是单纯的采药。 他起先并未起疑,可是自从和周鼎成商量,请他陪自己去采药后,周鼎成一系列的变化,让他起了疑心。他有种感觉,去江西采药更像是一种密语,而不仅仅是说采药这件事。 况毓怏怏离开后,况且在屋里静坐思考这件事。静坐本来是他每日的必行功课,如果没有长年静坐冥想的内功底子,祖传的金针法就不会有神奇的疗效。尽管如此,况且还是不相信金针度劫的针灸法,会是一套上乘的武功。 静坐一个时辰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截脉点金手?” 他缓缓存意于指尖,仿佛手中真有一根金针。然后冥想身前是一个癫痫病人,然后看准百会穴,一针扎下去。噗的一声轻响,他抬头一看,自己这一手点金手没能点穿金砖,倒是把窗纸捅破了。 他不禁哈哈笑了起来,难道捅破窗纸还需要什么武功招式吗?!自己也就这种水平了。 然则,那人所说的两个人看来不是自己,还有哪一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一一回想,周家父子不用说了,绝对跟武林无关,其余都是些文人,若是会什么神奇的武功,早就炫耀了。其余人都是中山王府里的家丁保镖,应该也不是。 想了半晌,他也不再想了。如果不是父亲点破,他到现在也不会知道周鼎成居然会是出身武当的高手,他平时装得多像,任谁也察觉不出丝毫破绽。那么,每个在场的人,都有可能是那人所说的另一个高手。 接下来几天,他不是在家里跟父亲学医,就是去陈府陪小王爷跟陈慕沙下棋,上次那种辩论再没发生过。只是祝云祗看着他的眼神中也有了一丝敬佩。 况且没事时也跟祝云祗闲聊,主要就是打探张居正的各种事,他要了解这位未来大明朝首辅的所有情况,陈慕沙等人也未起疑,毕竟张居正此时在文坛和政坛已经颇负盛名,况且仰慕之,想多了解些也是正常。 这天,况且在祝云祗的房间里闲聊,忽然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字,最后落款是祝枝山。看到这三个字,况且又脑中雷鸣,一阵阵痛感似闪电般要撕裂他的头颅。 “师弟怎么了?”祝云祗倒吓了一跳。 “没什么。小弟有个头痛的毛病,常常会突然发作?” “不会是头风吧?” 所谓头风症就是后来所说的神经性头痛,曹操就有这毛病,痛苦终生,最后也死在这病症上。华佗说要给他开颅治疗,曹操闻后大惊,二话没说把他杀了。 这件事还真不能怪罪曹操,即便后来医学发展到很高阶段,神经性头痛也是没法治疗的,开颅顶多能治疗脑瘤。所以,华佗要给曹操开颅,要么高估了自己的医术,要么就是真怀有杀心。 “不是,小时做下的毛病,一会就好。” 况且把眼睛转到窗外,在脑中把那三个字的记忆抹除干净,头痛渐渐消失了。由此他又发现自己一个新的本领,真是能够把不想要的记忆抹除掉,或者说是封存起来。 “那就好,你可真吓我一跳。”祝云祗看况且脸色恢复正常,才长舒一口气,刚才况且面色如土,狰狞若鬼,真是够吓人的。 “听说令尊可是神医啊,也治不好吗?”他又问道。 “这病不用治,自己调节一下就能好。”况且答道。 祝云祗摇头,表示理解不了,真不愧是神医的儿子,得病还可以自己调节。 “走吧,咱们去后面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况且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再待一秒钟。 祝云祗巴不得这句话,他不奉老师召唤是不能进内宅的,这内宅也只有小王爷、况且跟两个大弟子能进去,别的男人一律止步于二门之前。 他并不埋怨。在京城,他连张居正的府邸都没进去过,只是被安排在附近的客舍中,跟张府的一些清客相公住在一起。当然,所有费用由张府一并支付。 张居正闲时过来看看他,顺便检查他的窗课,然后给他一些指点,仅仅如此,也够他感恩戴德的。 此时,陈慕沙跟小王爷正在书房摆棋,研究况且写下的珍珑,实际就是围棋死活题。两人轮流下了几遍,依然无法做活,后来小王爷想出了手段,总算把棋做活了。况且与祝云祗踏进门槛,刚好听见小王爷爆发出欢呼声。 “况且,你来得正好,你师兄把这个珍珑解开了。”陈慕沙脸上泛着红光,也是兴奋不已。 近来老夫子对围棋是益发痴迷了,专注程度远胜于小王爷,两人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解这些死活题上了。 这些死活题盛行的年代与明朝相距六七百年,也真难为这两位古人了,苦心去解这样的难题。 况且扫了一眼棋盘,笑道:“你们解错了。” “不可能。”小王爷怒了,他费了两天心血才解开一个,以为是最完美的解法,不料况且说他解错了。 况且拿过纸笔,一步步写下小王爷在棋盘上下出的棋,一个人解珍珑,势必要下两个人的棋,而且都要求下出最佳应手,小王爷也是这样下出来的。 “这一步白棋应错了,才使得黑棋做活。”况且指出来 “怎么可能,别的下法我跟老师都一一试过了,黑棋轻松做活,这是最佳应手了。”小王爷不服气地说。 陈慕沙似有所悟,问道:“正确下法为何?” “下在这里。”况且把棋盘复原,然后摆下小王爷下的棋,再摆出一招应手,如此一连走了四步,却在第五步上变了招式,走到别的一个地方。 “这怎么可能,这是最差的应手了。”小王爷跟陈慕沙齐呼。 “然后这样。”况且随后又下了一步更让两人想不到的棋。 “这样也没什么啊。”小王爷真认真研究过,随手下了一步,黑棋基本已经要成活了。 “这就对了。”况且又走了一步,却是一步手筋,此子一落,黑棋立时成瘫痪状,等于直接被杀死了。 看到这里,小王爷跟陈慕沙也明白了,都是目瞪口呆,怎么可能还有如此神奇的一招棋? 况且心中暗笑,却也有些不忍,自己这是太欺负人了。就围棋而言,后世的人跟明朝的高手较量,就跟天顶星人欺负地球人差不多。 “那黑棋一定走不活吗?”小王爷失望地说。 如果自己耗费两天心血,都浪掷在一个根本就是无解的珍珑上,岂不是亏大了。 “当然能活。活路在这里。”况且又下了一步,却是填死自己唯一的一个眼。 “这……这不是自杀吗?”小王爷更为不解。 “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死掉就不能重生了。”陈慕沙也是迷惑不解。 “就是要死后复生。”况且接着走下去。 黑棋填死自己的一个眼,白棋也只能继续收气,最后提掉一块黑子,随后,况且又在一处下了一个黑子。 “这里还能有棋?”两人都既惊异又不信, 况且直接在棋盘上给出答案,黑棋在自身被提掉一块后,反而更活泛了,又下了几步后,反而吃掉白棋的几个子,立刻两个眼就有了。 “想不到,这根本不是人能想到的。”小王爷看着棋盘,喘着粗气。 “珍珑有时就会设置一些这样的棋。”况且安慰似的说。 其实,这个死活题真不是精心设计出来的,而是实战中走出来的,成为围棋史上惊艳的一笔。之后,不知有多少国手想重现这神奇的一幕,可惜都是高手,一看便知道是怎样的陷阱,谁也不会重蹈覆辙。 因此,国手之间下棋都很平实,争斗并不精彩,花招诡计也都派不上用场。但那些看似平凡的招法,却是经过大量精密计算得出来的,对手之间潜藏着强大的力量平衡,若其中一人水平不够,平衡在三步之内就会被打破。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着,只有韩信当年用过一次,第二次是马谡借用,结果掉了脑袋。像你这等杀死自己再重生的招数,韩信复活都没法用。”陈慕沙苦笑起来。 况且说道:“老师,弟子正想求教于此,孙子兵法在用间之策上的死间这一招,是不是杀死自己然后复生呢?” “师弟此言有误,死间只是宁肯去死也要做奸细的意思,并非杀死自己而复生,人死如灯灭,死了就决不会活过来。”等不及老师开口,祝云祗立即反驳。 况且答道:“师兄此说只是书面上的理解,据我的理解,所谓死间,是派一个人打入敌军内部,然后故意卖个破绽,让这个奸细死掉,为的却是保住更为重要的奸细,此之谓死间。” “什么?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陈慕沙却是一怔,颔首道:“这的确是更深一层的理解,只是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少之又少。” 况且笑道:“死间本来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焉能一用而再用。” 这种例子有吗? 祝云祗本想发问,却又忍住了。况且记忆力太好,能记住的经典太多,说不定真能举出一个例子来,反而显得自己孤陋寡闻了。不想还真错失一个难住况且的好机会。 其实这种例子在古时真是极少,至少在史书中很难找到,西汉陈平七出奇计,均因太损阴德而没有记载下来。类似死间的计谋也是一样,即便有也不会载于史册,以免后世有人效仿。 “怎么没见师姐的影儿?”况且环顾四周问道。 “他道云家找大小姐去了,说是替你打听什么事情。”小王爷暧昧一笑。 况且心中一沉,暗叫一声不好。石榴的性子最为直爽,这一去可别弄出什么乱子来。 第四十四章 石榴独自闯云府 石榴确实是为了况且的事去找云丝丝的。 她不明白那张纸条究竟说的什么事,那就必须找云丝丝、秋香弄个明白,否则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石榴明知这样找上门去不受欢迎,还是直接坐轿子就去了。 不曾想石榴扑了个空,云丝丝没在家。秋香说,小姐去她大嫂娘家做客了。 石榴不相信,秋香向来跟云丝丝寸步不离,既然要做客为何不带着她? 石榴也不说破这一点,而是直截了当问秋香:“秋香姐,你那天给况且的纸条上写的什么啊?” “纸条?哪有的事。石榴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呀,我这等做丫环的担待不起。”秋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老实坦白,我就当没这回事,不然,我就让云家上下都知道,你动了春心,给况且鱼雁传书,密约佳期。”石榴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说。 “您……您可千万别瞎说,那是……是小姐让我传的,我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秋香急了,名节事大,一毁俱毁,无法补救。石榴又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她是真怕。 “那就让你家小姐跟我说明白。” “可是小姐真的不在家,等她回来我对她说就是。”秋香身子都矮了半截,漂亮的脸蛋变了形,近乎哀求地说。 “嗯,那我就告辞了。”石榴起身要走,却是威胁的架势。 “死丫头,回来吧。”是云丝丝的声音,石榴笑了。 秋香正急得火上房,云丝丝从后面一扇门中走出来,鼻孔里发出笑声: “你掺和这事作甚,跟你说,这事你不知道最好。我只是看在咱们的交情上,看在老夫子一生的清誉上,才担着莫大的干系管这件事。你不领情也还罢了,还跑到这里兴师问罪。” “我就是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石榴把云丝丝逼出来,目的已经达到,又坐回椅子里。 云丝丝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有个直觉,给况且提个醒。我二哥和二嫂都在况神医那里瞧病,况神医也尽心给诊脉、开方子,但他们两人一提到况家就神神秘秘的,好像在暗中谋划事情。” “他们究竟谋划些什么啊?”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可能连我二哥都不是很清楚,我只是感觉有些不妙。好像南家跟况家祖辈之间发生过什么。” “哦。我也是想了几天,况家来到苏州不过几年光景,况神医诚实行医,没跟任何人结过仇怨,怎会有人打况家的坏主意?我本想问老爷子,况且又坚决不让我问。” “老夫子也未必知晓,我偷偷问过我父亲,他也不知道况家祖辈的事。” “那南家祖籍是萧山吗?”石榴问道。 “不是,这个我清楚,南家在苏州还是太祖皇帝时就迁来的,以后再未迁过别处。” “可是他们难道不知道况且的身份?老爷子最得意的门生,中山王府世子的师弟,他们也敢惹?”石榴问道。 云丝丝叹口气道:“大半个苏州城的人都知道的事,他们岂能不知道?!明知如此,还要这样做,说明他们的后台比中山王府还要硬。水很深,这也才是我最担心的。” 后台比中山王府还硬,那会是哪家,已经呼之欲出了。 朝廷,只有皇上才会比中山王府的权利还大,那些亲王、郡王地位虽然比中山王府高,论权势其实还真的不如。 “不……会……吧……”石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好像舌头被粘住了似的。 云丝丝没有回答,却是满脸愁云。 她给况且传书示警,的确是担了偌大的干系,未出阁的千金小姐给一个男人——哪怕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传递书简,一旦传出去,可能就毁了自己一生的清白。 她为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况神医给他二哥治病,是为了延续云家的香火后代,况且是陈慕沙的弟子,她又是陈慕沙侄女的闺蜜……况且还是周文宾兄弟的好友,她又是周文宾的未婚妻等等,其实这些理由她自己也未必相信,只是强迫自己相信罢了。 “两位小姐,您二位这么对着发愁,也没用,还是找出背后的原因才能解决问题。”秋香在旁说到。 “你说得轻巧,怎么找出来?”云丝丝没好气地说。 “算了,窥见渊中鱼,不祥。你们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了。”石榴忽然下了决断。 她是忽然想到了那天况且对他说的这句话,有感而发。既然事情牵涉到朝廷,那可真是渊中鱼了。若是这样,云丝丝主婢还是置身事外为好。 “临阵退缩,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云丝丝惊讶一笑。 石榴苦笑道:“我只是想保住你们的脑袋而已。” 云丝丝吓得一跳:“真有这么严重?” “若是事情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或许比这还要严重。我回去对老爷子说,请老爷子向朝中朋友打听一下,这样安全保险。必要时,老爷子也能动用朝廷的关系。”石榴决意不听况且的话,回去就对陈慕沙开诚布公说清楚。 当今朝廷虽然阳明学派弟子居多,陈慕沙也有一些好友跟学生身居要职,比如同年张居正,就可以借用裕王的力量平息许多事情,想必这件事还未必用得着。 石榴之所以吓唬云丝丝,是不愿意自己的闺中密友无辜被搅进去,冒太大风险。 “那样也好,开始我还真没想到。也是担心把老夫子和你牵涉进来。”云丝丝说道。 “如果况且有事,老爷子还能袖手旁观?你也知道老爷子的脾气,真较上劲了,是宁折不弯。” “那不是你的性格吗?”秋香笑着说。 “我也是,我们陈家可能都是这种性子。”石榴笑了,显然自己也知道性子不好。陈慕沙只是调心养性多年,性格有了很大改变,但骨子里依然如故,遇事则刚。 “南家的底细你知道多少?”石榴问到。 云丝丝想了想说道:“不多,我们两家历来只是做买卖,交情并不深,这一辈因为有了姻亲,来往多了些,但对他们家的事所知有限。” “那就不管他们了,要紧的是查明朝廷的动向。如果朝廷没有风浪,他们想谋划什么,恐怕只是以卵击石。”石榴冷哼一声。 在外人看来,陈慕沙只是一个隐居的征君,并无多大能耐。唯有石榴跟两个大弟子知道实情,陈慕沙也是大路通天,手书奏折是可以直达御案的。 “况且真是好命,他自己都不当回事,却不知道让两个大小姐已经操心到什么份上了。石榴姐姐,他将来要是对你不好可真是没良心了。”秋香掩口笑着说。 “你……这当口你还开什么玩笑?”石榴又羞又气。 云丝丝笑道:“你急什么?况且论人品、论长相、论才学,哪一样不是上上之选?虽说家庭门第低些,父亲好歹是个神医,他将来也不愁举人进士的,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当当。” “你们两个这几天犯的是什么毛病?专门拿我开涮,真该找况且的父亲好好治治!”石榴气得要发疯,偏生拿这一对主婢没有办法。 “也是,石榴姐姐连小王爷都看不上,哪里能看上况且,或许将来真想要进宫当娘娘才行。”秋香不管她急不急,继续挤对她。 “你……我不跟你们理论了,我回去了。”石榴站起,这次真要走了。 “哎哟,这不是石榴妹子吗?几天不见了,倒是怪想的。” 随着话音,南巧云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贴身丫环。 屋里三人顿时皱起眉头,却又不得不起身相迎。 “二嫂,您在家啊,我还以为您去况神医那里拿方子的呢。”石榴笑着说。 况钟给人治病,无论是拿药还是开方子,最多不过三天的量,三天后还要重新诊脉开方,这样才能及时调整药剂,达到最佳治疗效果。按照他的观点,药是每天要换的,可是病人都不愿意,嫌那样太麻烦,最后就平衡为三天一换。 “昨天刚去过,还见到况兄弟了。他跟着况神医一道给病人诊治,我倒是没细问,他不是跟陈老夫子征君学习的吗,怎么还有工夫学医?再者说也没用啊。他难道将来不要中举人考进士,要当神医不成?”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云丝丝跟石榴对视一眼,齐声回答。 南巧云坐下,跟云丝丝、石榴拉起家常来,三句五句中就夹杂着一些问题,浑似毫不经意,总是尽可能想要套出况且的事。 两位大小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只会装傻,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知道。” 石榴最后不耐烦道:“二嫂,您是有妹妹还是表妹堂妹的要说给况且吗?” 南巧云一怔:“没有啊。” “那您怎么对况且这么感兴趣?可先说好,况且家虽然不是高庭富户,上门女婿他是不会当的。”石榴认真地说。 “哪有啊,再说我就是有这心也不敢哪,谁不知道老夫子收况且为徒,也是有招他作侄女婿的意思。”南巧云笑道。 “这……这怎么又扯上我了?我跟他只是师姐弟,没别的关系。”石榴又是羞红过耳。 “傻妹子,老夫子的意思还用说出来吗?明眼人谁不知道?可能不知道的就是你自个了,除非你是装傻。”南巧云大笑着说。 石榴心中却是又羞又恼:你既以为如此,还要处心积虑地找他麻烦,岂不是要跟我家过不去?可恨,可恼。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二嫂,你们全想歪了。况且也是练大人的弟子,练大人可是有女儿的,难不成练大人也要招他做女婿不成?” “对了,大家都知道练大人有女儿,可是好像没谁见过似的。”云丝丝忽然咦了一声道。 她这一说,南巧云跟石榴也忽然意识到,还真是这么回事。练大人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好像也有十七八岁了,可是却没人见到过。 南巧云想了想,点头道:“或许在老家,不在苏州吧。” 于是话题转到练达宁的女儿身上,南巧云几次想再把话题转到况且身上,却无法转过来,那样太露行迹了,何况两位小姐也是爱答不理的。 谈了小半个时辰,南巧云什么也没问出来,自己也觉得好生无趣,只好怏怏走了。 “怎么样?你信了吧。” 见南巧云主婢走出自己跨院的拱形门,云丝丝才问道。 “她究竟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石榴也峨眉微皱。 “不知道。”云丝丝叹道。 第四十五章 老夫子暗中布局 况且事先再三嘱咐石榴,此事万万不可告诉老师,免得老师操心。石榴当时答应了,可事后越想越不对劲儿。 从云丝丝家回府之后,石榴直奔叔叔书房,却见两个师兄正在书房里跟叔叔说话,三人有说有笑,兴致高昂。 “两位师兄回来了,京城一趟辛苦了吧。”石榴进屋打声招呼。 “不辛苦,师尊有事弟子服其劳嘛。”大师兄正色道。 陈慕沙满意的看着两位弟子道:“这趟委实辛苦你们了,成就也不小。” 石榴心中有事,听着他们说笑不免烦躁,说了几句话,就退了出来。 她知道叔叔和两位师兄正在兴致头上,从祀圣庙的事暂时搁浅,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陈氏理学的星星之火,仍有重新发扬光大的可能。 然而,况且的事怎么办? 石榴转念一想,既然从祀圣庙如此大的事都能搁浅,况且就算有天大的麻烦,也可以化险为夷。 如此,她心里稳当多了。不由得骂了自己一句:这都是为什么啊,替他着急,那臭小子也未见得感激,我这不是犯贱吗? 算了,权当自己积阴德吧,不跟他一般见识! 想到这里,石榴的心底泛起一丝苦涩却又带着甜蜜的滋味。 等两位师兄从叔叔房间里走出后,她再次走进书房,然后不用叔叔问,就把这件事全说了。 陈慕沙听后毫无反应,只是继续斟着茶,细细品着,如同充耳不闻。 “老爷子,这事你管不管啊?”石榴急了。 “什么事?况且啥事没有,你着的什么慌。” “有人处心积虑要对付他,还能说没事?” 陈慕沙淡淡一笑,食指敲着桌面道:“你以为我收弟子像练达宁那样随随便?何况这是我的关门弟子,百年后要把衣钵传递给他……我能不查清楚他祖上的底细吗?” “那,况家到底有没有麻烦事啊?” “他没有,他父亲也没有,可是他祖上的确有麻烦事。他们也是受牵连。不过这事说没有就没有,要是说有,也真是天大的麻烦。” 石榴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你说的天大的麻烦,究竟是指什么啊?” “这事说来话长,你也不必知道这些,知道了反而不好。你就权当没有这回事,任南家他们折腾去。南家既不通天,也翻不了天。” 石榴惊喜道:“老爷子,你真有把握?” “怎么,不相信我?我若是连自己的弟子都庇护不了,还立这门墙做啥?!”陈慕沙抬起头,眼中却是石榴少见的凌厉。 “太好了!”石榴这才真的放下心。 她没想到叔叔居然彻底调查过况且,放心的同时,她也有点不爽。你凭啥就查人家祖宗十八代,一点隐私权都不顾忌。 石榴走后,陈慕沙面色冷了下来。 况家的事,他的确知道许多,也权衡过其中的利弊得失,最后决定收况且为关门弟子,乃是基于对时事大局做出的判断。他认为,况家的大难应该已经过去了。 那年月,老师有罪,弟子要受牵连,同样,弟子犯了事,老师也无法置身事外,一样要受到波及。 封建王朝,莫不如是。 两汉时期,实现荐主连坐制度,一个人如果犯了罪,或者说是被人硬安上了罪名,举荐他的人就要连坐。后汉党锢时,不仅众多官员被禁锢,连同弟子门生也同样禁锢,几乎将朝野文人一网打尽。 宋朝也差不多,苏东坡的四个弟子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并称苏门四学士,他们一生跟东坡绑定了荣辱与共的关系,东坡升官,这四人连同升官,东坡被贬斥,这四人也一样遭放逐。 明朝座主跟门生的关系也基本如此,门生宁可背叛朝廷决不肯背叛座主,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以称之为第二种忠诚。 陈慕沙没想到的是,况家的事居然被人暗中查了出来,他调查况且是因为衣钵至重,选择传人不得不慎之又慎。然则,南家调查此事有什么缘由? 所以,当两个大弟子一回来,他马上就交代给两人新的任务,暗中调查南家,彻查祖宗十八代。 这件事他不能对石榴说,只能限于他跟两个大弟子之间。假如有一天况家的事真的暴露出来,他也有补救的措施。 一是中山王府欠他的人情,对此事不会袖手旁观,毕竟这不是国政要务,不违背功臣外戚不得干预国政的条例。 二是张居正跟他交好莫逆,作为太子裕王的老师,张居正的实力非同小可,实在不得已还可以拜这座庙。 相信天底下还还没有敢找太子麻烦的人!这事说起来真有一个故事。 当年严嵩掌握朝中大权,听说太子最恨的就是自己,担心太子即位后会找自己算账,自己就算活不到那时候,子孙也难以保全。严嵩跟儿子严世藩商量了一番,准备怂恿皇上废掉太子另立。 大学士徐阶知道后,马上找到严嵩,当面跟他摊牌:“皇上对公倾心委任,言无不听,计无不从。然而,皇上未必肯为了你废掉太子。你这行的可是族灭之计。” 严嵩急忙辩解,那是有人故意挑拨是非,自己绝无此意。回去后经思量再三,严嵩打消了另立太子的图谋。 “南家真有这个胆量吗?敢动我关门弟子,等于是绝我陈氏学派的香火。难道背后有人指使?”陈慕沙不由得攥紧拳头。 从知道此事的那一刻起,老夫子就认为,这事一定不是针对况且、针对况家,而是针对我陈慕沙。此事又恰好发生在自己朝里朝外一阵运动,导致王守仁从祀圣庙的事搁浅,若说不是报复,那也太巧了些。 表面上主导这件事的人居然还叫南巧云,岂不是巧上加巧。 事出反常即为妖。 况且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懵然无知,也不知道陈慕沙居然调查过况家,而且上搠到元朝。其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信息,况家并不姓况,目前所用的只是一个化姓。 况且并不关心这些,他对老夫子的调查没有丝毫兴趣。查吧,只要不调查到21世纪就没问题。 南巧云夫妻两人还是每七天来复诊一次,况钟还是只诊脉、开方子,不收钱。南巧云夫妻只是说些家常话,却再无套取口风的意向。 况且以为这两人是知难而退了,想想也是,在这里看病,居然还要打这里的主意,就不怕那药方里加几味药物,留下致命的后患? 当然,况钟不会这样做,即便明知道这二人不怀好意,也不会这样做,这是行医的准则:哪怕你的仇家来看病,也得尽心治疗,治好后,再放马斗个你死我活。 秋雨淅沥,况且身穿薄棉袄,独撑一把油纸伞走在青石板街道上。 他最喜欢细雨中的苏州、细雨中的江南,如梦似幻,不仅是美,而是能享受一种浸透心神的陶醉。 他一直想画一幅画,主题就是秋风细雨中的江南,可惜始终感觉无法把握其中的神韵,也一直没敢动笔。 “况公子,给你。”一个卖水果的女孩子从摊子后面跑过来,递给他一捧桂圆。 这女孩子去他家看过病,他还亲手给诊过脉,那时因无钱付药费,况钟也就一文不取,过后她家里送了一些土产做礼物,也都被拒绝了。 况且摇摇头,要把桂圆放回去。 “你吃吧,很甜的,又不贵。”女孩子着急地说,语气里竟有几分央求。 况且点点头,却还是走过去,在水果摊的角上偷偷放下一钱银子。 他没说话,也不想说话,唯恐破坏这美丽不可方物的氛围,这女孩子并不漂亮,却散发着纯真的美丽,在他看来,也同样是细雨江南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况公子。” 一路上,不少人跟他打招呼,大部分都曾经是他家的病人,不管付过钱的还是没付过钱的,都觉得欠况家一份人情。 至于况且的大名他们自然也知道,刚考取了苏州府的案首,即童子试的头名,已跻身吴中才子行列。 这些普通百姓或许连字都不识,却最敬重读书人,他们比大多数只是要猎取功名的文人心底更淳朴、更善良。可惜后来的明朝文人没能对得起这些百姓,明朝败落在了他们手中,百姓饱受战争祸乱。 况且没想这些,他只是沉醉着,享受着这种滋味。路上看到几个孩子正贪馋地看着他手中的桂圆,就急忙送了出去。 “况且,你也出来了。”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把他唤醒,抬头一看,文杰居然站在自己面前。 况且笑道:“怎么是你?” “我不叫你,只怕你都不认识我了。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文杰看着他问到。 “你不懂。”况且直截了当一句。 “我不懂什么啊?” “情趣。” “好吧,这我确实不懂,可是有人懂的,在上面呢。你也来吧。”文杰说着,拉着他走向一家茶楼。 第四十六章 云丝丝再报危机 上了茶楼的二楼他才看到,周文宾也在这里,而且还有云丝丝跟秋香姑娘。 原来这几人也是出来赏雨的,口渴了,就上来喝茶。坐在窗户旁的秋香看到况且一个人踯躅长街,乐得不行,就让他们几人一起看。文杰看了一眼就蹬蹬下楼把况且拉上来了。 “真是巧啊。”况且笑着坐下。 周文宾很庄重的说:“也不算巧,这等美景谁肯放过,又有谁肯闷坐在家里。” “有什么美的,就是下雨呗,还谈什么情趣,不就是出来淋雨吗?”文杰嘟囔一句。 “小弟,你再大些就懂了,或者你去趟北方,就知道家乡的雨,是多么滋润与晶莹了。”周文宾说到,竟有种诗兴大发的意味,估计也真是出来找做诗的灵感。 “天下月亮一般圆,我就不信这雨,在南方跟北方会有什么不同。”文杰不服气地说。 况且说道:“真是不同。这种事难以说清楚,可是你只要亲自去过北方,一比较马上就知道了。” 听况且这样说,文杰才不言语了。可心里还是不服气。觉得这些人都是太矫揉造作,不过是下雨而已,偏偏要生出如此多的说法。 喝了几杯茶,几人觉得空气太潮湿,于是要来烫好的黄酒,也不要任何下酒菜,只是慢慢品着散发香气的美酒。 “北方的酒跟咱们这里一样吧?”文杰忽然想到一个题目。 况且笑道:“这个还真不一样,就算都是粟米酿的,味道可是千差万别。” “这还用说南方北方嘛,就咱们这里,也是一个地方一个味道。市面卖的跟自己家酿的就差了不少。”秋香也插话进来。 “真是怪!也就你们的嘴能喝出来,我是喝着都一样。”文杰说道,“倒是去年喝的西域葡萄酒别有风味。” 几个人闲聊了一会酒经,云丝丝给秋香递个眼色,秋香就拉着文杰要出去买鲜果子。 待二人下楼后,周文宾忽然正色道:“况兄弟,那件事丝丝跟我说了,你也别多想,应该是南家祖上跟一个姓祝的有些冤仇,不知怎么的就误会到你头上了。既然是误会,解开就是了。” 况且看向云丝丝,没想到她居然真把这件事对文宾说了。 “这没什么,她喜欢做什么尽管做,我也没放心里去。”况且淡淡道。 “那就好。一方是丝丝的二嫂,一方是我们兄弟,这事弄得丝丝觉得很难做人,其实这就是这就是件无中生有的事。”文宾笑着说。 况且只是笑笑,对云丝丝道:“此事小弟领情了,以后有机会定当还报。” “你报什么呀,别报复我就行。”云丝丝笑到。 三人都不禁轻松的笑起来。 “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哪,什么事这么好笑。” 文杰在楼下听到三人开心的笑声,急忙三步并两步跑上来,唯恐错过什么。 文宾看秋香一个人捧着一大篮子水果,走得趔趔趄趄的,急忙站起来,走过去帮忙。 就在此时,云丝丝飞快地把一张纸条塞到况且手里,眼神中传递出复杂的信息。 况且扫了一眼纸条,心头一震,上面写着:危机加重,小心提防。 况且递向云丝丝的眼神中充满感激,他明白云丝丝这样做需要多大的勇气,毕竟她家也牵扯在其中。 按说,她本可置身事外,云家跟况加毫无瓜葛,云丝丝跟他也无交情可言,却为何为他甘冒风险?她究竟是觉得良心上过不去,抑或…… 况且无法想下去,也想不明白,却能看出云丝丝的眼神中对他的关切是真心的,那种焦虑、担忧,更像一个亲姐妹才能有的情愫。 况且心头一热,暗自喃喃道:美人倒也罢了,可是个好人啊! “况公子,你可真能摆少爷的谱儿,看到我一个人拿不动,都不过来接一把。”秋香娇喘吁吁地说。 况且急忙抱拳道歉:“哦,兄弟真没看到,秋香姑娘原谅则个。” 他看到秋香的美眸中也含有一丝神秘的意味,似乎在暗示什么,却又一时不能明白。 “好吧,哪天给我画张画就行了。”秋香大方地一摆手。 文杰过来坐在况且身旁,打趣道:“秋香姐,你这可是趁火打劫啊。” “这有什么,店家拿笔墨来!” 况且心中忽然一动,血脉贲张,积淀在心头多日的那个感觉瞬间成型了。 “哎哟,况公子,小婢跟您开玩笑,您可千万别当真。”秋香差点被他吓着。 云丝丝也笑道:“况兄弟,她真是开玩笑的。” 况且道:“我知道,可是突然想作画。” 众人听他这样说,也就不拦着了。文杰更是拍手叫好:“好啊,我都很少亲眼看到你作画。” 周文宾也是充满了期待,云丝丝主婢心里明白,况且这样做是表达他的感激,也都美目含情地看着他。 店家听说况且要作画,不但拿来文房四宝,而且还搬来一张大桌子。 掌柜的亲手拿来一叠宣纸,笑道:“况公子,这是小店陈了三年的虎皮宣,不知适用否?” 宣纸如同酒,不但要酿造的好,还要放个三年五载的才最适用,刚造出不久的宣纸跟刚酿好的酒一样,跟陈年佳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境界。 “多谢掌柜的!” 况且挥毫濡墨,静置片刻,然后在一张普通宣纸上抹去墨,这才重新濡墨,抬手,在宣纸上落笔。 况且笔下淋漓酣畅,时而如走龙蛇,恍若风雨欲来,时而腕抖指捻,轻灵如燕子点水,笔下一幅画渐渐成型。 他画的就是心中久欲画出的主题:秋雨江南。 他用的是大写意画法,笔下的房子、街道都跟实际中略有差别,却也因这外表的失真而更添意蕴。 街上一个女孩子捧着一串桂圆,似乎在好客地请过往人品尝,脸上泛着一层光彩,犹如天使降临人间。几个孩子在街道上奔跑,让人一眼就能唤醒童年的记忆。 街道的左边就是这家茶楼,几个俊男美女正在悠闲地品尝,画的正是文宾兄弟跟云丝丝,边上的一个婢女,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哎呀,小姐,况公子把咱们都画进去了。”秋香惊喜叫道。 云丝丝点点头,美目晶莹,轻言道:“秋香,你看,你的笑,可是苏州城的一景,给况公子神笔抓住了。” 云丝丝一语中的,秋香的笑,后来果然成了千年话题。此处按下不表。 周文宾却是看的入神,他不会作画,却懂得欣赏,仿佛一下子被画笔拖进了画里,而不是现实中。 文杰在一旁说了一句:“画的不好,一点都不像。” 这次连店掌柜的都笑了:“二少爷,这画就是要在像与不像之间才有味道。” 况且点头示意,看来掌柜的也不是俗人,懂得画中真味。 况且在几处点笔完善,一幅水墨“秋雨江南图”伫然纸上,一层雨雾从纸上蒸腾而起,画中的人物也都活了一般。众人瞬间都放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点睛之笔,了不得,这是顾恺之的点睛笔法。”掌柜的更是惊讶。 “我不懂画,可是公子画的这些景物跟人,不像是画在纸上的,倒是立在纸上的。”秋香沉吟着说。 “秋香姐的话就是最高赞赏,小弟荣幸之至。”况且笑道。 他在画的上面写下:秋雨江南,这是题目,然后在左下落款,先是写下年月日,当然都是丙戌年庚子月等等这些天干地支的写法,然后写着:弟况且为秋香姐画,略抒胸臆。 “况且,你这是借画传情,向秋香姐暗送秋波。”文杰嚷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江南秋雨少年情 恐怕也只有文杰会说出这样的话。 关键是,他说出来了,别人还真是无可奈何。 “二少……”秋香顿时脸涨得如一张红纸,跺脚戟指,却无法发作,不是限于身份,而是他们太熟稔了,文杰又最小,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跟他论理。 掌柜的却是一声轻叹,他原本动念,想不惜重金买下这幅画,挂在大堂里当本店的招牌画,那当是苏州文人街谈巷议的话题。 掌柜的懂得画中三味,深知此幅画乃况且沉潜、酝酿到了极处的瞬间爆发。胸中所蕴藏的一旦付诸于纸上,能量也就释放出去了,所谓此情此景此画。 真正的创作是无法复制的,这就像王羲之的兰亭序一样,王羲之过后也写过多幅,却都没有了那番神韵,只好毁掉。当日所作《兰亭序》成为他一生的巅峰之作。 然而看到况且的落款,他就知道自己跟此画无缘了。不过也不太失望,能亲眼见到一幅神作的诞生,这就是莫大的荣幸与享受。 “这个……这太贵重了,婢子可不敢收。”秋香嗫嚅道。 “就是给你的,你不要我就毁掉它。”况且笑了起来。 一幅画画完,他感觉全身经络都通畅了,百脉舒泰,似乎有一股神妙的气息充塞着自己的筋骨皮肉间, 秋香急了,伸手护住,失声叫道:“可别毁啊!就是太贵重了,婢子不敢收。” “况兄弟的美意,你就收下吧,不然倒是辜负了他一番盛情。”周文宾话中有话地说,此刻连他也怀疑况且是否真对秋香有什么意思了。 “秋香姐,你这称呼可要改改了。我跟文杰可是不论嘴上心里,都把你当自己的姐姐待,从没敢把你当作下人。”况且焉能听不出周文宾的话中之意,马上把关系界定下来。 他不是不喜欢秋香,尤其是她那一抹浅笑……只是他心里已经有了石榴,他也不知什么时候产生的情愫,却在此时渐渐清晰起来。 “多谢两位少爷。”秋香也美目晶莹了。 她在云家地位极高,自己却清楚这不过是夫人跟小姐的宠爱,能提上来也能随时打下去,所以处处还是谨慎行事,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待听到况且真心话语,她真的感动了,尤其是这幅专门提款为她而作的画,更是说明了一切。如果此时况且提出让她给他当侍妾,她都会毫不迟疑地答应。 虽说夫人跟小姐都发过狠,一定要以云家女儿的身份把秋香嫁出去,她心里却明白,她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礼法大如天,没人敢置礼法于不顾去明媒正娶一个丫环。除非是贫寒子弟贪图她的美貌跟丰厚的嫁妆,肯娶她为妻,但那又非她所愿。 从茶馆出来,况且就跟周氏兄弟、云丝丝主婢分了手,独自一人向回走。 街道还是那条街道,房屋、店铺也都一样,行人、女孩、孩子还都跟他先前看到的差不多,只是再无那种陶醉,而是心情沉重。 危机加重?什么意思。 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这四个字,可惜无法跟云丝丝单独会面,无法听她说出真相。或许即便单独相对,云丝丝也无法直言,这事起码牵涉到她二哥云锦堂。连云丝丝都能察觉出来,云锦堂焉有不知之理? 况且感到苦恼,同时也有几分哭笑不得。有人针对他,针对他家策划阴谋,他却既不知道是什么阴谋,更不知道缘由,完全被蒙在鼓里。 祖上有仇怨? 他又想到周文宾的话,可是他连小时的记忆都封闭了,更无法知道祖上的事,至于是否祖上真的跟哪个家族有仇,更是无从得知。 他忽然明白了父亲为何一直坚持让自己考取举人,举人的功名就是最好的保护伞,很少有人会愿意跟一个举人结仇。 但为何不是进士?考中进士不是更好吗?尤其是一甲进士,素有储相之目,不是更好更强的保护伞吗? 父亲为何坚决不让自己考进士,甚至严厉警告自己不许做官?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尽管目前他不知道问题所在,但他相信,随着事情的发展,所有的真相都会浮出水面。那时候,是一切照旧,抑或大祸临头? 他失魂落魄地走着,心头危机感一步步加重,甚至无法抑制一股冲动,要回去找到云丝丝,当面问个清楚。 但转念一想,云丝丝在纸条上只写了这么一句,不是不想告诉他,而是她所知、所察觉出的也只有这些。她只是给她一个提醒。 “况且,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一个人诧异地问道。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石榴。 况且不觉哑然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不知不觉走到老师家门口了。 看样子,心里还真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啊。 这就叫魂不在身吧。 “快进来,下着雨呢。你想什么啊,一脸痴呆的样子,要是不喊你,天知道你走到哪里去。” 石榴一边问一边笑,想着况且适才失魂落魄的样子,倒像是考试落第的书生。 况且自己也是笑,都说脚长在自己身上,可怎么不按照自己心里想的那样,带自己回家?或许自己真的是想到老师这里来。 “师姐,你怎么站在府门外?是不是等人啊” “丝丝刚来过,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刚送她的。” “丝丝来过了?”况且脱口问道。 “怎么啦?” 石榴忽然心里咯噔一下,丝丝,叫得好亲热,什么时候关系发展到这程度了? “哦,是云小姐,我今儿个就是心不在焉的,糊涂了,只是顺着师姐的话就说了。” “还有秋香那丫头,说你画了幅画给她,欢喜的都上天了。哎,师弟,你那幅画,其实是想送给丝丝的吧?” 况且小心问道:“师姐怎么会这样想?” “人家为你甘冒风险,就差上刀山下火海了,你也得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是不是。” 石榴的口吻既像试探又似查询,话里的醋味已然弥漫开来,况且就算再迟钝也不会听不出来。 石榴自己也觉得,说出来的话有点变味,可实在是压制不住自己。 原本她还是很欣赏云丝丝为况且做的这一切,可是突然间,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甚至怀疑起云丝丝的目的:她是不是利用这个机会另有所图? 我这是怎么了?她自问着,难道我还会吃丝丝的醋?更何况,为况且这小屁孩,我犯得着吃谁的醋吗? 她试图否认,心里深处的另一个声音,却已经认同了。 “师姐,您可千万别这样想,即便不说文宾跟我的关系,文杰是我最好的朋友,丝丝可是他未过门的嫂嫂。”况且惶恐不安地说。 况且委实没这想法,脑子里从未闪过一丝邪念。云丝丝的气质、容貌的确令人遐想,但这和邪念毫不沾边。 不止没有这样想,更不能让人这样说,尤其是师姐。 况且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走到这里来,恐怕正是有话要对石榴说的。 “朋友妻不可欺,可不包括朋友的嫂嫂,何况还是未过门的。”石榴说着转头就走。 她本想再发泄几句,可是已经无法克制住眼中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一边走还一边责备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做什么啊?我怎么会变得如此小气?我还是原来的石榴吗?? 一个是自己最好的闺蜜,一个是自己的小师弟,我干吗吃他们的醋? 各种理由都能拿出来,却无法克制心里那种最真实的感受,她就是在为况且吃醋,哪怕是自己最好的闺蜜。 “师姐,师姐。”况且在后面跟着,既不敢拉住她,也不敢超过,只能在后面小声叫着,既似哄着,又似哀求。 “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在街上偶遇文宾兄弟,他们跟丝丝小姐还有秋香姑娘在一起喝茶,就过去一起坐,恰好灵感突发,就画了幅画送给秋香姑娘。” “你平时灵感来的那么慢,怎么跟人家一起喝个茶,这灵感就突发了?你们还真是合适,以后保准天天都有灵感。赶紧去找她们吧,少到我这里,看着我就没灵感了。” 况且不说还好,他这一说,犹如火上浇油,石榴恨不得回头踹他两脚。 真是越描越黑啊!可是不描也不行!!总不能任由石榴这样去胡思乱想,他知道石榴的性子,真要是认定这个理,以后说不定她会跟丝丝发生点什么,那时候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 他脑子里忽然电光石火般一闪,她为什么是这个态度?为什么会吃丝丝的醋?难道…… 这个,我可得弄清楚。死也要死个明白哦。 第四十八章 一个奇怪的念头 石榴啊石榴,原来你也不大方啊。况且不由得苦笑起来。 师姐以前不是天天变着法的整治我的吗?怎么说变就变了。唉,这女孩子的心思真是摸不透。况且一任思绪奔腾,心里却有那么点见不得人的兴奋。 其实,自从见到石榴后,她的影子就锁住了况且的心,只是他从来不敢往深处去想。毕竟两家门第差别太大,纵然他是陈慕沙最喜爱的弟子,可婚姻却是另一码事了。 然而,今天,他忽然发现,不对,不只他这样想。 这真的有可能这样吗?真的会是这样吗? 想着想着,况且痴了,脸上露出不可名状的傻笑。 “你傻笑什么啊?我这气还没消呢!” 石榴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忽然觉得况且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被他脸上傻傻的痴笑激怒了。 “我在笑自己傻,每天眼前都有一件事明罢着,可我就是没发现,今天才突然间发现了。”况且微微皱起鼻子,做个鬼脸。 “你……那你怎么想的?” 石榴才要发怒,忽然又忍住了,转而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况且明白她的意思,两手一摊笑道:“我怎么想还用问吗?”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碰撞中,心底似乎都有层面纱揭开了,也都明白了彼此间的心意。 石榴忽然叹口气道:“真是冤家,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呀。” “是啊,以后你就变本加厉整治我呗,收回欠账呗。”况且笑道。 “到底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啊。” 况且靠近一步,上去握住了石榴光滑的小手:“都一样!” 石榴的心兀自小鹿般乱撞着,她也是第一次才发觉自己心底的想法,往日间只是跟况且嬉笑打闹,联合别人整治他,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貌似温文尔雅实则很嚣张的嘴脸,根本没忘什么爱不爱这上想。 然而,这想法跟感受不觉察还罢,一旦露头就已经占据她的身心,想再压抑下去,难啦。 怎么会这样? 她自己也觉得很好笑,但又明白事实就是如此,已经无法改变了。 况且还是被那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击倒了,兀自沉溺其中,这感受太美了,哪怕是假的,他都不肯离开,即便两人都已暗自袒露心意,他还是觉得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他也说不上,只是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石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两人能一直保持这种关系,经常能见到,经常能被她整治到,哪怕是变态的整治法,他都会甘之如饴。 “别傻笑了,当心别人把你当白痴卖了。”石榴悄悄挣脱了况且。 看着他脸上那副傻相,石榴忽然心里涌起一阵甜蜜蜜的东西,整个心房被填满了。 其实,石榴整治他从未成功过,每次都被他巧妙还击回来,结果挨整的倒好像是石榴,这也是石榴乐此不疲的缘由,总想成功整治他一次,而且要狠狠的。 结果最后,狠狠的整治未成,却变成狠狠的黏糊上了,分不开了。 陈慕沙没在家里,被巡抚请去吃酒了,据说是因练达宁要升任按察使,巡抚要听取苏州士绅对练达宁的评价。 况且这才明白,那天练达宁为何转弯抹角找自己去,近乎披肝沥胆的陈述一番,让自己转达给陈慕沙,原来他早知道有这道审核程序。 虽说在野的士人,对朝廷官员升迁并无多大影响力,但陈慕沙却是个特例。作为一派理学宗师,他既是当地士绅之首,又有通天的路子,提拔当地官员,绕过他,等于是给自己添堵。 “这巡抚也是多事,老爷子根本不想作朝廷的官,哪里还会掺和其中。只是却不过情面,走走罢了。”石榴笑着解释说。 陈慕沙不在府里,正好把书房腾给他们两人。石榴的闺房还是不便让他进去,毕竟府里人多嘴杂,那些妈妈婆子的惯会扯老婆舌,万一流传出难听的话来,再去解释,会很无聊。 “跟我说说你们怎么偶遇的?真的不是密会约期?” 石榴眯着笑眼,一副审案的架势,又摆出坦白从宽的表情。 况且哪里会上她的当,再者说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遮瞒的,就一五一十如实讲出来。 “那你平日里也没在街上闲逛过,怎么这么巧今儿个就跑到街上闲逛了?他们几个放着家里的好茶不吃,跑到茶馆里吃的什么茶?” “我一时心血来潮不行啊?他们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这个理没法说清楚,况且有些烦躁了。 “这就不耐烦了?”石榴跷着脚,意味深长地说。 “没,不是不耐烦,是最近啊,这些乱事闹的,头疼。” 况且说着,索性把云丝丝给他的纸条拿出来,说道:“我都不知道这里面究竟什么事,可明显是有事却又弄不清,你说我心里能不烦?” 见他连这张丝丝没说过的纸条都交出来了,石榴心里倒是舒坦了,相信他再无隐瞒。 石榴看过纸条后就塞回他手里,细思此事,对况且也同情起来,这要放在自己身上,非把自己逼疯不可。 “那你没问过令尊?” “怎么没问过,可是啥也问不出来。”况且烦躁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就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幼兽。 “那你就别烦了,信我一句话,别问为什么,把心放回肚子里,就当根本没有任何事,而且也真的不会有任何事发生。”石榴劝慰到。 “为什么?” “都跟你说了,别问为什么?只要你肯相信我,相信我说的话就成。” 石榴不愿意明说,是因为况且再三说过,不让她把事情告诉陈慕沙。她无法进一步解释,还是出于对况且个人意愿的尊重。 “你要不说明白,我就更烦了。别人都瞒着我,现在连你也瞒着我。”况且说着,一时间委屈得快要哭了。 “好了,好了,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三句话上不来就抹眼淌泪的。告诉你吧,你的事我对老爷子说了。” 石榴最见不得人这样,更见不得况且这样,心头一软,就咬牙说了出来。 “你……”况且一怔,刚想发火气,又泄了。这才是石榴的性格,她要是真能瞒着不告诉老师,她就不是石榴了。 “那老师怎么说?” “老爷子说了,这都不叫事。”石榴洋洋得意地说。言下不无表功之意。 “为啥?” “先跟你声明一点啊,这件事呢,我就是不跟老爷子说,他也早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别怨我。”石榴得意笑道。 “什么,老师早就知道了,这怎么可能?”况且心头一震。 石榴心里也是有惊,人就是不能得意忘形,差点把老爷子暗中调查况且祖宗十八代的事给说漏了。这要是让况且知道,哪怕是出于好心,也难免会引起误解,甚至反感。 “你以为呢,老爷子可是吴中士绅之首,地面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他会不知道?南家那些小花招,怎么可能瞒过老爷子的手眼?”石榴急忙另找理由。 这理由尽管牵强些,况且倒是信了,急忙问道:“老师怎么说?” “老爷子说了,你家祖上没什么事。即便有什么事也不用怕,只要有人敢对你下手,就是跟他过不去,老爷子会死保你的。” “就怕此事太大,把老师也牵扯进去,伤及无辜。”况且话中有话。 那意思是,南家敢无视他跟陈慕沙,乃至中山王府的关系,说明后台有可能比中山王府来头还大,直指最上。 “没有的事,老爷子都说了,真要有事,现成的中山王府可以躲,如果中山王府保不了,你还可以去裕王府呆着,天底下谁敢找太子麻烦?除非他自找灭族。” 况且惊喜道:“老师跟裕王也有关系啊?!” 假如真能进到裕王府,那就绝对无忧了。 当年严嵩父子权重天下,死在他们父子手上的大小臣工,计有数十人之多。唯独裕王府那边,一切照旧。 祖上到底犯了什么大罪现在还不清楚,就算真有大祸,只要跟裕王扯上关系,朝廷就会害怕牵扯到太子而不敢追查,只能将此事暗中销掉。那些举报的、调查的,反而难辞其咎,陷入困境。 听到能进裕王府,况且惊喜若狂,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能接近张居正。他原想走祝云祗这条路,现在看来,老师这里有现成的、更好的路子。 “老爷子只是说张太岳先生欠他的人情,没说别的,估计老爷子跟裕王关系也不错,不然不会打这保票。所以你只管放心就是。天塌下来有老爷子给你顶着呢。” 一个奇怪的念头从况且脑中迅速闪过。 况且叫道:“师姐,给我笔墨,我要笔墨!快!” 第四十九章 心心相印终有期 石榴害羞的侧过脸去,低语道:“师弟,不用了,我还不至于跟秋香赌气。” 况且好像没听见石榴说什么,继续叫道:“我要笔墨!我有一个重要的文书要写!” 这可把石榴气坏了,什么?不是给我画画!我居然表错情了?!石榴站在那里,跟个木桩似的,一动不动。 况且如同着了魔一般,兀自走到老师的书案前,取笔、研墨,铺开纸张…… 他的眼前恍如一个虚幻的世界,石榴好像只是一团空气。 更奇怪的是,他取的是老师写字、作画后用来刷洗砚台的一支秃笔,这支笔干涩无比。 况且用极快的速度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石榴一边生气,一边很是奇怪,弄不清楚他是不是又在搞鬼,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去看了起来。 况且写出了一幅怪诞的书法!内容更是奇怪无比!! 居然是“与南监书”,准确地讲,是一封写给南京国子监的信函。明朝时期,在南京和北京分别设有国子监,设在南京的国子监称为“南监”,而设在北京的国子监则称为“北监”。 况且所书的大意是,当前文风萎靡僵化、缺乏创新,建议在学子中推广苏东坡的诗文,以正文风。 “师姐,我有一请求。”况且写完信,来回走了几步,站住,神态恢复了原样。 石榴真的被他弄糊涂了,傻傻的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是好。 况且说:“无他求,只是希望师姐替我保存好,等我去江西后,将此信转交给老师。” 石榴叹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什么天大的事呢,神神秘秘的。” 况且躬身一揖道:“世上只有师姐好!” 石榴眼睛一瞪道:“哼,这回知道我对你的好了?!” “没这事我也知道,要不是对我好,姐姐怎会天天变着法儿整我。”况且神色进一步松弛,嘻嘻笑到。 况且竟然换了称呼,叫了声“姐姐”,石榴的眉毛跳了一下,假装没听见。 这细微的变化,对于两人来说,那是质变啊。 “你……还敢提这茬,我哪次整你整着了?你要是让我整治着一次,我也就过足瘾了,不会再整你了。” “这样看来还真不能让你整治着。”况且眼中含笑而语。 石榴明白他话中之意,就是想让她整治他一辈子,看来以后这斗法还是要继续下去。 两人自从心事袒露后,交流畅通多了,一个笑容,一个眼色,似乎都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所感。 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应该就是如此吧,石榴心里甜丝丝地想着。 “对了,老爷子回来,你也别问,以后也别提这岔。老爷子做事喜欢不露痕迹,明白吧。”石榴嘱咐一句。 “我明白,我不傻。” “你不傻,适才那会儿都傻得不能再傻了。”石榴想起方才况且脸上那种笑,那种从未有过的傻笑,不禁笑得弯下腰。 况且想,当时的神情,自己虽然看不到,却也完全能想象得出来。石榴说有人会把自己当白痴卖了,或许她说得没错,那时自己完全就像个白痴似的。 这一刻的石榴,在况且眼中可以说是美极了,没有词语可以描绘,也没有词语可以比喻,只有:美极了!这三个字,在他胸中翻滚。 他心中柔情大动,浑然冲破了理智,趁石榴抬头的时候,忽然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石榴顿时间如遭雷击,俏脸先是刷的一下惨白,然后又涨得通红,羞恼交迸。自她记事起,就没有任何男人碰过她。 “你……”她挥着手掌扇了过去。 况且知道自己过火了,索性闭上眼睛,甘心挨她这一巴掌,心里还是甜蜜蜜的。 不想等了一会,脸上却没挨到那意料中沉重而又火辣辣的一掌,而是感到一张柔软的手掌贴上他的面颊,然后,一个柔软如棉、炙热如火的嘴唇在他额上回敬了一下。 “只此一次,以后不许这样!四周不知多少双眼睛望着呢,为我,更是为你好。” 石榴柔声说着,心里被亲吻过后的震惊感还是没能完全消除,转而又变成一种渴望,倒是希望况且再亲她一次。可是话已出口,不容再更改了。 她唯恐自己失控,急忙起身,小跑着,出了书房。 听到关门的声音,况且才睁开眼睛,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他却感到石榴还在这里,还在那张椅子上。 石榴的话一遍遍在耳边萦绕着,在心里回荡着,那声音里不仅是语义的含义,更是一种心声的表露。 况且回想方才的事,有些惊骇,却不后悔,假如不是冲动,他真的不敢去做,不管如何渴望,也不敢付诸行动。 这是怎样的感觉啊! 他在回味,如梦一般的瞬间,却无法说清楚那一吻的感觉。唯有一个念头跳出来:哪怕用他的所有,用他的生命来换取这一吻,都值了! 秦观有词云: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或许描绘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坐在椅子上,身子却像腾云驾雾一般,有种升仙似的感受。 他并非不知男女情事,可是瞬移至大明后,变成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那些经历和感受都被相应削去了。或许,这是身体自我适应、调节的需要吧,是以他重又变成一个懵懂少年,不知情为何物。 那边厢,石榴跑回自己屋里,直接躺倒床上,用绢帕盖住发烧的脸,心头还是鹿撞般发慌,却又带来一种刺激和甜蜜,她已经无法正常思索,一切既似乱麻般无序,又似升腾云上的快乐。 况且不知自己在陈府呆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家,这只是证明了一点,脚还是长在自己身上,能把自己带回家。 一到家里,况且直奔自己屋里,躺上了床。 况毓立即跟过来,发现他神色不对头,急忙上去摸他的额头,倒是一点不热,只是脸有些发烫。 “哥,你怎么了,发烧了?” “我没事。”况且还是有着酒醉的感觉。 “在外面吃酒了?”况毓又闻闻他的嘴,摇摇头,一脸的奇怪,不知他究竟怎么了。 “少爷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吧?” 给他送茶来的周妈眼毒,敏感地察觉出应该是跟喜事有关,一语挑破。 “哪有的事,我就是心里发热,像有一团火似的。”况且急忙遮掩着。 “哦,那可要小心点。这都上秋了,不该上火了,是吃什么发火的东西了。”周妈说着也就没往深处想。 晚上,况且实在忍耐不住,去了父亲房里,直言自己喜欢上了陈府的小姐石榴,所以请示父亲的意见。 “这倒是好事。可是陈小姐那面你有把握吗?”况钟看着儿子兴奋难以抑制的脸色,笑了起来。 “我觉得,石榴不会反对的,只是老师那里,没把握。”况且当然不能把今天两人的事说出来,只能说到这程度。 “嗯,此事还是取决于小姐本人的意愿。我听说这位陈小姐,可是有名的才貌双全,在吴中似乎无人配得上啊。” 听闻此事,况钟当然高兴,却觉得难度有些大。尤其是中山王府的小王爷求婚遭拒后,一般人都不敢再试探了。 “她那里……父亲放心。”况且咬牙说着,低下头,脸顿时红了。 况钟看到儿子这神情,也就明白了几分,笑道:“那就没问题了,等择个日子请个媒人先去说亲吧。” “就是不知老师那里能不能通过。”况且咬着嘴唇说。 “你还不知道吧,陈老夫子收你做关门弟子,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侄女婿的,虽然他没明说,我要是这点都觉察不出来,真就白活了。”况钟笑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况且真的诧异莫名。 “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事你放心,只要陈小姐的态度如你所说,此事就算成了。等你去江西回来,我就请媒人去说亲。” “那不能先把这事办了吗?”况且嗫嚅到。 “你……这就急得跟猴儿似的了?这事急不得的,急了会出问题。人家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这心上有了人了,也快把老子忘了吧。”况钟笑骂到。 “哪敢啊,我这不是先跟您请示吗?”况且急忙躬身低头,心里也是暗笑。 “儿子,这事真不能急。现在咱们家还有一些事没办停当,等你江西采药回来,我这里也就办得差不多了,那时候咱们再稳稳当当去求亲不好?” “嗯,既然如此,就都依父亲的意思就是。” 况且也知道自己太急了,他就是想把此事定下来,不然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但听父亲说老师那里本来就有这意思,也就放下心了。 “对了,老师还说了,咱们家不管有什么事,都由老师出面顶着。”况且又把石榴对他说的陈慕沙的话转述给父亲听。 “老夫子看来真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半个儿子了。好了,你去休息吧,这几天收拾收拾,过些日子你就去江西吧。”况钟听后又是心安,又是心酸,心酸的是若不是自己无力保护儿子,焉用他人来保护。 况且这一趟江西之行,对况钟来说,实在是一种无奈之举。让儿子躲过这一劫,历练一下,今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况且没察觉出父亲眼中的沧桑感叹,回到屋里后,睁着两眼,却什么都进不去脑子,只是沉浸在一种幸福快乐的感觉中。 第五十章 江湖之行第一步 一个月后,况且上路了,陪伴他的就是周鼎成。 两人直接找家官府的驿站租了头口,也就是马匹,然后颇为威武地上路。 况且会骑马,家里拉车的一匹老马他小时就经常骑,倒是这几年在苏州席丰履厚,很少做马上运动了。 古人跟马的关系比今人要近许多,有专门饲养马匹的人家,大户人家自己也会养马,用图跟今人家里的汽车差不多,属于远途交通工具。 之所以租驿站而不租私人的马匹,是因为官家驿站最为发达,集食宿、交通运输于一体,本是专供官府人员往来使用,后来也对民间私人开放,赚取些银两以补经费不足。 “小子,我说咱们还是租一辆马车吧,这坐骑上颠簸来颠簸去的你真受得了?” 周鼎成看着况且看似柔弱的身子骨,好心劝道。 “周前辈,您放心,我不会落在你后面。”况且自信满满。 有周鼎成陪伴,况钟真是放心,连送都不送,只管在屋里给病人诊脉。只有况毓珠泪涟涟地送出大门,好生不舍,其实她是想跟着去。 “哥,你要早点回来,外面有好玩的好看的玩意,为我带些回来。”她想的就是这个。 “放心,出去时空手,回来时一辆车,给你装得满满的。”况且双手比划着。 况毓破涕为笑,这才冲淡了离别时的凄凉。 周文宾兄弟、文征尘等一干人倒是一直送到驿站,而且在驿站为两人践行,周文宾做东。他没好意思公开说,其实江南几省的驿站里,都有他家的股份。 这种向私人开放的买卖,一般都是由几个商人合资起家,借的是公家名义。所以,周文宾花费的钱,有一半还是会流回自家账上。 “劝君更、更、更尽一壶酒,姑苏城外无、无、无故人。”席上有人喝多了,举着酒杯,大着舌头对况且说。 周文宾上前打断道:“这个你放心,我叔叔可是知交遍天下,况兄弟只要报出家门,估计不知道的也不多。” 出发前,周鼎成提出来,这趟行旅不带一两银子上路,驿站打尖全部签单,然后由周家付账。 周鼎成豪言道:“我要检验一下,能不能做到两手空空出门,最后满载而归。” 况且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兴奋起来,真就把父亲给的五十两纹银,还有一些碎银、铜板都扔在了家里。 眼看这就要上路了,况且心里却有些不安。 “周前辈,咱们这可是出大远门,不带银子是不是太冒险了?” “你放心就是,这一路上你就等着给我背银子吧,花多少你不用管,回来后,十幅字,十幅画,一样也不许少。”周鼎成似乎胸有成竹。 况且提醒道:“好,剩的银子归我?” 这是两人达成的协议,周鼎成负责一路上的所有开销,代价是回来时况且给他十幅字画做酬谢。 “都是你的!”周鼎成笑道。 周鼎成出门——身无分文,这在京城以及江南一带几乎是士林的昵语。 也不是他小气,就这个范儿,习惯了。话说西晋阮籍出门还要在手杖上挂一串铜钱做酒资,周鼎成连这个都免了。 众人都以为他有银钱方面的洁癖,表现出视金钱如粪土的狷介,其实不是。他有个毛病,对金银铜钱过敏,只要一接触到,就像碰触到不洁物一般,浑身上下不舒服。 出门要买东西,都是挑选好了,让店家送到家里,然后家人付钱,去酒楼都是熟悉的,允许他赊账,然后一月一结。 出门旅行要麻烦些,他也有的是办法,各处都有朋友,就由朋友付账,然后或是还钱,或是留下字画顶账,实在没有朋友的地方,他也能想出各种法子让店家赊账。 古人出行比较麻烦,往往要治装几日甚至十天半个月的。治装,就是准备行囊,里面要装好行李、衣服,带一些干粮、饮水,有的甚至需要带上粮食、背一口锅,因为路上不是哪里都能找到住宿、吃饭的地方,要有就地支锅造饭的准备。 只有官员们因公行旅最为方便。自隋唐以来,中国的公路交通已经非常发达,驿站建得更是遍地都是,繁华地区,每五里、十里地就有一处,偏远地区一般是二十里一处,即便深山里,也是三五十里就建有一处驿站。 唐德宗时,宫里几个有权的宦官奉敕出差,一路上在各驿站享受最高待遇,吃尽天下美味不说,还有各级官府送礼物特产银钱。 有一回,他们途径一处深山,驿站只能供应掺有野菜、米糠的菜团子,几个养尊处优的宦官哪里能下咽,以为驿站有意亏待圣使,把驿站人员一顿毒打,还把那几个菜团子拿回来向皇上告状。 唐德宗倒还知道民间疾苦,训斥他们说:“在深山里能有这个吃,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还想怎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由此说明在唐朝时,即便是偏僻的山村,也建有官府的驿站,只是供应品的物品不尽人意。 驿站里不但有住宿的房间,吃饭的食堂,更有官府饲养的马匹和配设的驿车。不过,要享受这一条龙服务,需要朝廷批文才行,持有批文的官员则按品级享受朝廷规定的待遇,比如几品官员可以带多少从人,可以住哪种等级的房间,使用什么铺盖、桌椅等等。 这在古代,有个专有名词:乘传。 传就是一路上的驿站一程程递送的意思。 官员借此不但可以不花一文钱,还享有一定规格的补贴。唯一需要的就是批文。没有批文,只能自己掏腰包。 官员乘传只要相关部门给了批文就可以,驿站以此为凭据向户部核销费用。至于回家探亲、奔丧这些私人事宜,想要乘传就需要皇上特批了。 周鼎成倒是不难弄到官府的批文,他只是不屑于如此,再者说自费也不是不能负担,一路上画几幅画就足够了,何必费那些周折。 “周叔,听说你出京城时也是一文不带,只骑着一头青驴,到苏州时,反而倒赚了两千多两银子。”文征尘对周鼎成的事也很是好奇。 “这有什么值得夸耀。”周鼎成笑笑,不屑解答。 “可是,周叔你不是不愿意接触银钱的吗?银子怎么带啊?”文征尘不明白的是这个。 “随得随寄,都寄回京城了。” 哦。众人都哦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所以啊,况且,你这次准备出力吧,两千两银子,够你背的。”周文杰拍着况且的肩膀说。 “我只赚够吃喝住行,你们以为我是他的送财童子啊。”周鼎成笑道。 况且假装哭丧着脸说道:“别啊,周前辈,我还指着这趟行旅发财呢。” “想的倒美,我给你既当保镖,又当保姆,还给你当赚钱的奴才?皇上也没这么使唤人的。”周鼎成笑骂了一句。 众人吃喝说笑,因有周鼎成陪伴,没人觉得会有什么苦楚、难处的,周鼎成这种四海为家的人,即使在深山老林里,也有他的生存之道,而且还能有滋有味。 况且心里逐渐轻松起来,浑然不似要远去异地他乡,徒步深山去采药,反而有种春日去郊外踏青的心情。 周鼎成虽然嘴上有说有笑,实际上心里并不轻松,他明白这次出行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充满各种不可预知的风险。只有安全返回苏州那一天,才算大功告成。 酒宴过后,驿站的客厅里已经有两拨人在等着况且。 一拨人是苏州府的衙役,拿着练达宁的手书和一些路上的吃食。练达宁让衙役告诉况且,无论在何处遇到难处,都可以拿他的手书去当地官府求援,无论需要人力还是银钱,应该都不会有问题。 另一拨人是陈府的家人,带来陈慕沙的一封书信,同时附有一张名单,上面是江苏、江西两省内,陈慕沙所有的朋友、知交、门生弟子的名字和地址。老师在信中嘱咐他,万一遇到困难,随时可以去这些地方落脚。 况且心中一暖,有了这张名单,真可以不带一分钱上路了。同时也才明白周鼎成何以敢身无分文而行万里,他手里的名单一定更为庞大,而且能连成一张紧密的网络。 不仅如此,看到这张名单,他才明白陈氏理学一门的潜力之大,门生弟子绝不是寥寥几人,也不是几十人,上下几代人加起来,仅在两省就有数百人之多。 然而,他成为陈慕沙的关门弟子后,除了两个大师兄,真没见过另外的师兄,从这张名单上可以看出,那两位大师兄只是比较他而言,实则还是岁数小的。 陈慕沙弟子中年岁最大的,已经有七十多岁,真正的大师兄,差不多可以做他祖父了。 况且收下书信、礼物,谢了来人,然后才在众人的簇拥中,与周鼎成一道上马离去。 出了苏州城,看到郊外的景色,况且心中振奋,他的确好久没出苏州城了,最近几年几乎都是在家里学医、读书中度过的。 或许因早年的颠沛流离,他对这种宅在家里的日子感觉很舒心,温暖平和,远离风寒和危险。但时间太久了,心里又会生出锈来,需要到外面擦亮。 走出十里路,又是一个驿站,两人径穿而过。 两人一路走着,看到特别的景致和地方,周鼎成就讲给他听,所经之处或者有传说,或者有故事,都有浓厚的人文背景。 况且听得津津有味,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果然不假。书本上的知识还真是有限。 行到一处,况且神思飘忽,忽听周鼎成低声说道:“不要向后看,也不要东张西望,只管向前。” 况且的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 他什么也没看到,更没感应到什么,倒是周鼎成这样一说,他立时感觉好像有一条毒蛇趴在自己的后背,正对着自己后颈吐舌。 第五十一章 途中袒露真性情 “怎么了?后面有什么?” 好半晌,况且才哆哆嗦嗦地问道,自己都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自己的牙齿磕碰有声。 况且在心里不住激励自己:别怕,有什么可怕的,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只是不能去完成那个使命了。想是如此想,身体却不争气,越是想让自己不怕,就越是怕,甚至他自己也不明白在怕什么。 不会是那个在周家出现的,什么峨眉金光寺的高人又冒出来了吧? 他这样想着,心里反而洒脱了。如果是那种高人要对自己不利,想也没用,怕也没用,只能听天由命。 想到这里,他的身体倒是好些了,至少上下牙齿不再磕碰有声,身子也不像树叶般发抖。 “你别问,这一路上少不了这种情况,一切有我,你不用怕,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是。”周鼎成倒是浑然无事,轻描淡写。 况且也想装出那种神态,甚至想故意东张西望一下,显示自己什么都不怕,随后才发觉自己的脖子已经僵硬了,只能向前看,连转动一下都不能。 周鼎成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发笑:总归是个孩子,比他父亲真是差得太多。不过这次历练之后,应该能成熟一些。 走出十几里后,周鼎成淡淡道:“没事了,你随意些吧,你这个样子我看得都累。” 况且好像被人解除了咒语般,立刻脖子转动自如,身子也笔挺起来。他自己也感到难为情,故意东张西望,不去看周鼎成的脸。 周鼎成倒是很满意况且的表现,毕竟是一个还不满十六岁的少年,又是第一次踏上险恶之旅,有这样的表现很不错了。江湖险恶,绝非士林、官场可比。 两人当晚在一个县城的驿站住下,其时只是傍晚,如果加快一点,还能赶到下一个驿站,周鼎成却不想走了,说是第一天不宜走太远的路。 到了驿站,一切都是周鼎成里外打点安排,果然没用一文钱,至于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况且也不知道。 两人住的房间,用的铺盖,吃的酒席,都是这家驿站最好的。 难不成这家驿站的驿丞,也就是驿站的负责人,真是他的知交好友? 看着驿卒对周鼎成不但热情有加,而且极为熟络,他不禁做此想。 “况且,你这次要采些什么天材地宝,非要去江西?” 晚饭过后,两人洗漱完毕,上床闲聊,周鼎成忽然问道。 况且心中一愣,周鼎成从未问过这个,自己还以为他都知道了。 他想了想,就把父亲给他写的单子背了出来:什么九阴山坳里的地黄,伏虎岭的茯苓,鹰愁涧上的灵芝,帽儿山里霜至日时的蟋蟀一对,而且必须是正在配对的…… 周鼎成听得头都大了,蟋蟀一对?这哪儿都有啊,何必去深山里捉,而且还必须是帽儿山的,还必须是霜至日的,这都什么道理?再者说,九阴山坳里就一定有地黄、伏虎岭就一定有茯苓吗?鹰愁涧就一定有灵芝……? “这个我也不知道,家父说了有就一定有,他是算出来的。”况且笃定的说。 “算出来的,你还会算命?”周鼎成还是不信。 “不是卜筮,而是医筮。” “医筮?”周鼎成怔住了,从没听说过这名词 “嗯,也算是一种卜筮法吧,相传也是神农氏传下的。”况且解释道。 “对,卜筮的确是神农传授,不是他还会是谁?不管什么都往神农身上安,没错,反正没人知道真假。”周鼎成不屑地说。 “真是这样的,比如说种庄稼的人,一看土地肥沃的程度,就知道能打多少粮食,种那种粮食能得最多。一处山,一处林,其实也能看得出来。”况且开始贩卖他父亲的知识,说道: “只是山林里无须人工种植,只需要依照山林的灵气浓度,土地的地力,以及这片山林的历史和传说等等,就能估计出每年会有那种草药长出来,什么时候能成熟。” “这还有些道理,可是你怎么能知道那地方一定有蟋蟀,而且在霜至日一定会有蟋蟀配对?”周鼎成还是觉得有些玄乎。 “这里面既有常识,也有医学学识,还需要大量计算,也经常会出现差错,不过按照这样的计算去采药,机会总要大的多,而且这样的草药也才最有效。” “你小子别蒙我,我虽然没你学问大,可三教九流都认识许多,算命的见过更多,从没听说过有医筮这事。” “你当然不会听说,这是我家祖传秘诀,专用来采药,从不外传。”况且得意地说。 “等我回去问问太医院的人,有没有这回事。”周鼎成摇着头,就是不信。 “没用,他们当然不知道,都跟你说了,这是独家秘技。而且是祖传,就像你出身武当、练过武当绵掌,也……” 况且话还没说完,周鼎成身子一震:“你……你怎么知道?哦,你老子连这都对你说了?” “是啊,不然能让你陪我来采药吗?你放心,我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连我妹妹都不知道。” 周鼎成这才放下心,暗自一想,此事想瞒况且是不可能的,这一路上他早晚还是会知道,也会看到,只是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突然一下子暴露出来,心里还是不舒服。 “周前辈,你真的会武当绵掌?”况且有些贼忒兮兮地问。 “想学?”周鼎成白眼一翻。 “想!”况且立马露出垂涎之意。 “你这辈子别想了,你已经过年龄了,这门功夫必须在八岁开始练习,不能早也不能晚。”周鼎成冷笑一声。 “不可能,你这是骗人。”况且也冷笑呵呵。 他最喜欢周鼎成的一点就是,可以放开跟他玩心眼,甚至针锋相对,不用顾忌什么身份礼节。 “你家用的蟋蟀都必须是帽儿山的,还必须是霜至日的,还必须是正在配对的,怎么武当派的功夫就随便什么人、什么时候都能练?” 况且这才明白,周鼎成还是以为自己在骗他。于是笑道: “周前辈,要不这样吧,明天咱们沿路要是看到树林,就先标定一块,然后我告诉你里面都有什么草药,大约有多少量,如果误差超过两成,算我输,如果误差不超过两成,算我赢。这样可好?” “你说什么?只看到一片山林,你就能知道里面产什么草药,大约有多少量?”周鼎成还真是不相信。 况且言之凿凿:“对。如果我输了,再加十幅字画。” “那要是我输了呢,你打算怎样?”周鼎成阴沉着脸,感觉前面有一个巨坑在等着自己跳。 “那也好说,教我武当绵掌就行。”况且嬉皮笑脸地说,他等的就是这一句。 “不赌。”周鼎成决然道。 “为什么?” “赌注不平等,你等于用十两银子对赌千两黄金。” 况且决然道:“好吧,那你要什么赌注,只要我拿得出来。” “你拿不出来。”周鼎成傲然道。 “截脉点金手一百零八式。” 况且咬咬牙,做出一副被人逼到头上、不得不大出血,出完血后,大不了找个地方毅然决然跳楼的架势。 “这……你真肯拿这个对赌?这可是你们家一千多年决不外传之秘。”周鼎成嘶的一声,倒吸口冷气。 “既然对赌,就要有对等的赌注,这道理我懂。”况且的神态就像是不经世事的少年,被人激将得失去理智的样子,还真是丝毫破绽没有。 周鼎成思索半晌,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况钟说的全无实用的金针度劫针法,在他心里是了不得的独门秘籍,价值远在武当绵掌之上。是以,此刻他内心里天人交战甚剧。 况且心里却是忐忑,这什么点金手他可是试过了,除了给人治病有神效外,也就是能捅破窗户纸,跟那传说中的武当绵掌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的。 可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个,就算是蒙骗也要把武当绵掌的心法秘要弄到手,这是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至于拿出来会不会被周鼎成看破,他就不管了。一套秘技从学会到能实用,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那是白扯,周鼎成就算知道被骗也是几年后的事了,那时候再想办法补偿吧。 “算了,我大人不能骗你小孩子。你要真能做主拿出截脉点金手来,也别当赌注了,咱们就直接交换。除了武当绵掌,我再加一套梯云纵的轻功法要,你能不能学会,那是你的事,我就不管了。” 他不会也弄个毫无实用的心法给我吧? 况且心里这样想,但转念又想,即便如此,自己也不吃亏。只当是一场不会输的对赌吧,哪怕赢到手的没有太大价值也行。 “这才是前辈风范。”况且说了一句,做出一副刚才已经觉得受骗上当的样子。 周鼎成哪里知道他已有成年人的心智,不是不经世事,而是“饱经沧桑”,他所生存的年代那些大大小小的骗子,整个大王明朝二百七十年,望尘莫及。若玩骗术,周鼎成跟况且的年龄完全可以倒过来计算。 “此事就这么定了。”周鼎成跟况且击掌为誓,脸上犹带一分不忍、三分愧疚,活像一个骗小孩子喝“迷魂汤”的坏人。 “那咱们什么时候交换心法?”况且急不可耐。 “这个还是等进山的时候再说。须防隔墙有耳。”周鼎成谨慎的说。 “好。”况且答应。 此事如此顺利达成,还真是出乎况且意料,他在心里做了数十套计划,无非是如何引周鼎成上钩,令他乖乖交出武当绵掌心法。 可惜了,可惜了,那些计谋一个都没用上。 “周癫子,你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连小孩子都骗。”忽然窗外有个声音响起。 况且心中一震,他听得出来,这正是周家那个揭破张铁山来历、让他不得不含羞离开中山王府那人的声音。 是他,果然是他一路在跟踪自己。 他的心又悬起来,身子又要发抖了。 “你既然来了,何不进来说话?”周鼎成倒是坦然不惧,对窗外说到。 “我进去?你出来才是。” 周鼎成看看况且,似乎有些不放心。 “你尽管出来就是,这孩子不会有丝毫闪失。”外面那声音冷冷道。 “况且,你就在这里等我,哪儿都不要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去看,若是有人进来,你就把他当成癫痫发作的病人,只管用那套针法扎他。” 周鼎成低声嘱咐着,不待况且答应,打开窗子,以况且从未见过的敏捷跳了出去。 窗子随后关上。 第五十二章 神秘女子护况且 周鼎成一走,况且忽然陷入一股莫名的恐惧中。 这恐惧在于他早就料到会有意外,而且这个意外,一定和那个在周家曾出现过的声音有关。 不知为何,况且对这声音一直有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同时,周鼎成临走时的嘱咐,让这种恐惧加深。 他如鬼上身一般,从身上摸出一根金针,这是一套金针中的一根。作为一个神医的儿子,将来也必然是名医、神医,他的医生的身份丝毫不比书生差,甚至犹有过之。 对他而言,随身带着金针跟一些临时救急的药物,就跟带随身衣物一样。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外面走廊上也是静悄悄的,只有远处的房间里,不时传来几个人喝酒时吆五喝六的声音,更远一些,他甚至还听到一个歌女在唱一首正时兴的艳曲。 在静寂的深夜,那歌声听起来,却犹如鬼唱坟一般。 忽然,一个影子从窗子里飘进来,映射到墙上。模模糊糊的看上去是一个女子。 “别,你别过来。我认得你,可我手中金针不认得你。” 他一惊之下脱口而出,说出后才发觉失误,这影子自己也不认得。 那影子飘飘悠悠,似要从墙上下来。况且更是惊恐,右手捏成兰花手,拇指跟食指间握着那根金针,准备那影子一下来,就拼命扎过去。 “喂,你装腔作势地干吗啊,我又不是鬼。”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竟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听上去不会比他大。 “你……那,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用管,也管不着。好生在屋里呆着,我是在这儿保护你的。”那声音冷冰冰地说,似乎还含有怨气。 “你真的不是鬼?”况且心神稍定,这才意识到那影子,不过是外面窗户前站立的人的投影。可能先前月亮没出来,这影子不明显,现在可能是月亮出来了,才把影子清晰投射到墙上。 他没出去看,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月亮,月亮有多亮、圆不圆,他只能用这种想法对自己解释这个现象。 “你才是鬼哪!”那声音有点发怒了。 况且此时心神已经镇定下来,向外面躬身作揖道:“多谢,不知姑娘贵姓芳名?” 外面却没有回答,况且眼角一瞥,发现墙上的影子消失了。他顿时又惊恐起来,连忙喊道:“姑娘,你还在吗?” “在这儿呢,你别大声小气的,想把北山的狼招来啊?”外面的女孩子显然是愤怒中又增添了无奈,还有几许厌烦。 况且无语了,挠挠头,自己也不过就是害怕些,也没狼哭鬼嚎的,至于就把狼招来吗?这姑娘年纪不大,嘴上可是太不饶人了。 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什么了,唯恐再说一句,那姑娘就得说他要把地狱的鬼魂招来了。 为什么要留个人在外面?保护我?难道……难道我真的有什么危险不成? 这样想着,心里不禁惧意又生,看看墙上,如果还有一丝影子,他心里就能安稳些,可惜此时却一点影子都看不到。 他无法确定,究竟是月亮躲到云层后面了呢,抑或是姑娘把自己隐藏起来了。果真这样,都没问题,他是怕那姑娘一气之下,跑了。 我有这么招人烦吗? 过去的一年,可以说是况且人生辉煌的起点,在哪里不是被众星捧月一般的捧着,宠着? 人人都以结识他为荣,当然那个始终跟他“躲猫猫”的文征明除外。哪里见过有人厌烦自己的?这姑娘究竟何许人也,如此藐视一代才子、未来的神医? 他瞎想了一会,压在心底的恐惧又浮现出来,他不好意思再喊叫了,那位姑娘也没了动静,不知还在不在。 况且为了给自己壮胆,索性练上自己家传的五禽戏来。不为别的,只为能专心,不再去想什么危险恐惧。 他此番练习,不但动作凶猛,连吐气发声也带着杀气,自信就是北山的狼来了也得吓跑。 “咦?这是西汉正宗的五禽戏。”外面那个姑娘的声音又响起。 “姑娘原来认识啊。”况且一个熊式练出,发声说到。 “我认得这套五禽戏,不认得你。”姑娘又恢复到冷冰冰语调。 况且没话找话,想来点有趣的,说道:“姑娘是练蛇形功夫的吧?” “你……你敢骂我是冷血动物!” 窗子怦的一声被撞开,随后一个身影就要窜进来。 “小青,走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想起。 “可是他骂我。”姑娘的声音愤懑不平。 “他是故意激你进去,你进去就是中计了。走吧。” “好啊,小小年纪居然就会耍花招了,下次见面再跟你算账。” 话音刚落地,一个人影跳进来,况且吓了一跳,以为真是那姑娘进来找他理论了,急忙作势举起手中的金针。 “是我,小子。” “周前辈啊。”况且讪讪地收起了金针。 “小家伙,有两下子。”周鼎成回身关上窗户。然后上下打量况且。 “怎么了?” “那位姑娘可是金口难开,我认识有两年了,只听她说过两句话,你倒是有本事,让她说了这么多。”周鼎成笑了起来。 况且倒有些害羞了,问道:“她是谁啊?” “你别问了,这位姑娘来历太神秘,连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那座庙里的神佛。” “那她为何要在外面保护我,难道我真的有什么危险不成?”况且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你能有什么危险?不是的。是她们的事,怕牵连到你身上,所以才暂时保护你。她们一走,什么危险麻烦也就跟着一块走了。” 况且听得半信半疑,但他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会有什么危险。别说仇家对头的,他连架都没跟人打过,顶多风头盛些,总不至于有人因为嫉妒派人来杀他吧。 “那他们找你什么事?” “她们在官府有些案底,想让我帮她们销案。”周鼎成满不在乎地说。 况且并不是很相信这种解释,这种暗里来暗里去的高人,怎么会在官府留有案底?可是,除此而外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周鼎成说着,自己上床把床头的油灯熄灭。 况且也只好熄灯上床。在一片漆黑中,那个未能得识其面的姑娘的声音,一句句在他心里响起,他想参透这些声音后面的秘密,却是空空如也。 “案底……案底?” 况且忽然觉得,或许答案就在“案底”这个词儿上,可是背后究竟是什么?或许,这个谜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继续上路,况且心头忐忑,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不测,一路上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两天过后,况且几乎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想起那个女孩子的声音,还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第五天中午,两人正穿过一个山口,周鼎成忽然笑道:“小子,你不是一直夸口你的医筮水平高吗?咱们就赌左边这片林子里有什么药材,能收多少。” 况且差点忘了两人还有赌约。看着左边这片林子只有十亩地左右,他便开始研究起地貌、地形,土壤水分状况,还有最重要的就是灵气浓度。 他真学过这门祖传医筮,只是从未实践过,也有些把握不准,研究了约有一顿饭时间,才沉吟道:“这里药材倒是应该有两种,一种是地黄、一种是黄芪,地黄多些,能产两斤多,黄芪就少了,也就三两左右。” “咦,你还真能算出来?”周鼎成真是不相信,世上居然有这门学问。 “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下马,走进林子里,开始找寻药材。果然,找遍整个林子,只找到这两种药材,分量也的确跟况且说的差不多。 周鼎成是练家子,对东西的重量最为敏感,什么东西拿到手里一掂量,就能知道斤两,上秤秤一下,差距以钱而论。 他把地黄拿到手上,立马报出:两斤二两,黄芪的分量正好三两。 “黄芪算你蒙对了,地黄差得太多了。” “什么叫差得多,我说的可是两斤左右。”况且有些兴奋,他也没想到自己能算对。也许有人说他是蒙出来得,那绝对是对他家传绝学的一种侮辱。 “左右?那也得有个度吧,十斤也是两斤左右,一两也是两斤左右,以你这么说,百斤也可以叫左右啊。”周鼎成心里惊讶,嘴上却是不服输。 “左右就是以上下不超过半斤为度。”况且说道。 “那你早说啊,这次不算。咱们离这片林子太近,你可能眼睛尖,早看到了。”周鼎成还是能找出理由,心里洋洋得意。 况且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也怪事先没约定好。以后要记住,细节很重要! 其实,况且不管怎样都是赢了,第一他说林子里有两种药材,这点对了,第二黄芪的分量正好,这点也赢了,只是在地黄的分量上被周鼎成钻个空子,三点有两点对,一点模糊些,整个赌局就算赢。 再说,两人赌局虽然没取消,赌注却没讲好,先前说的赌注是武当绵掌,却已经说好用金针度劫的针法交换,这就等于一场无赌注的赌局。 “好,那你说赌哪片林子吧。” “再走走看看,要赌就赌那种只能远远望见,却看不到里面的林子。对了,你先前说好的,你输了拿出十幅字画,如果我输了,你想要什么?” 周鼎成嘿嘿笑道。心里想着:小子,才出来跟我混江湖,这学费总得交吧。 “嗯,你让我再见到那姑娘就行。” “哎,你个臭小子,那晚不是隔着窗户说几句话吗,这就害相思病了?”周鼎成翻着白眼看着况且。 “哪有的事啊,我就是想见见她是什么样的人,人家昨天可是在寒窗下保护我的,我得当面道个谢吧。” 周鼎成似乎难住了,想了半晌才说道:“好吧,不过话说在头里,能不能见到我不敢保证,只能尽力而为。” 况且不解道:“她比文征明还难见到?” 周鼎成没好气道:“文征明那小子算什么,这没得可比。告诉你吧,见这姑娘的难度不亚于见到皇上。你那晚能得她守护半个时辰,算你祖上烧高香了。” “她到底什么身份啊?”况且原本不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而已,让他这么一说,兴致倒上来了。 “她……,第一我不知道,第二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佛说不可说。” “那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不知道,行了吧。” 况且不敢再问下去,听上去周鼎成也是心里窝火,不知为何如此。 一头雾水,也是一种玩法。 第五十三章 赌局关键在赌心 两人继续上路,俱是无语。 况且心里很兴奋,一直猜想着那位姑娘的来历。 虽说那天晚上得罪了她,不过况且有个理论,要想博得女孩子的好感,最好是先得罪她,然后就不愁接近不了。这点他在石榴身上已经得到验证了,就因为第一次见面得罪了她,所以现在几乎摆脱不掉。 况且很喜欢这种被人粘着的感觉。 周鼎成却是一边时常陷入沉思,一边偷眼看着况且。他开始重新审视况且,也就是几句话而已,根本没见到面,况且为何要把见到她当成赌注?难道他真是感觉出了什么,或者猜到了什么? 这臭小子不会真有什么本事吧,听声音都能辨别出是美女,而且还是家世高贵神秘的美女? 他从未小看过况且,可是,过后却还是证明他重视程度不够。这条路漫长遥远,这一路上要小心,可别真让这小子把自己给耍了呀。 如果只是被他耍了,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就是万一让他揭开盖子,发现那个埋藏了近百年的内幕,可就真的麻烦大了。 周鼎成决定,尽量少说话,赌局什么的就免了吧,也别给这小子任何承诺。 在心里给自己约法三章后,他心头有了稳妥感:任风云变幻,我且掌控自如。 多少年纵横江湖、游走朝廷,这种感觉他从未失去过,却在认识况且不久屡屡失掉。尤其是况且第一次提出,让他陪着去江西采药时,他当时惊得差点喊了出来,好在他控制住了…… 不然的话,当时可能就一切都暴露了。 “况且,你算算那片林子有什么药材?”他忽然看到一片很大的林子,里面雾气氤氲,迷迷蒙蒙。 况且看了一眼就哼道:“什么药材都没有,都是蘑菇,你要是喜欢吃蘑菇就算找对地方了。” “真的?” 周鼎成钻进林子里,好半天才出来,背上背了一袋子蘑菇出来,哈哈笑道:“小子,这才是好东西,你喜欢药材,我可是最爱吃蘑菇山菌了。” 况且一直骑在马上没下来,这地方对他一点吸引力没有。 “你怎么能知道,这里面是蘑菇不是药材的呢?”周鼎成对况且的医筮有几分相信了,却还是不能明白是什么道理。 “我才学到第一层,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要想知道原理,还要学上十年八年才行。” “能知其然就不错了,小子,一会我给你做我最拿手的烧蘑菇,比烤肉还香,可惜没有菌菇,不然可以熬上一锅鲜汤。” 提到鲜汤,况且猛然想起,那天在陈慕沙家里喝的那碗菌菇汤,的确是人间少有的美味,比什么鸡汤、鸭汤的鲜多了,那种鲜,令人飘然欲仙。 “说不定能找到,你会煮汤吗?”他顿时食指大动,眼睛四处瞻望。 “什么叫会煮吗?!告诉你,我煮出来的汤比大内御厨煮的好喝几倍,当然得有菌菇才行。大内那帮蠢货,居然用鸡汤煮菌菇,简直是暴殄天物。不过要说这菌菇汤,还是五台山的菌菇最好。五台山的素席天下第一,靠的就是这菌菇汤调味。” 况且没去过五台山,也没吃过那里的素席,只是喝过一次菌菇汤,那滋味入了心,没法忘,真是让人三月不思肉味。 “那里!” 况且看准一个地方,先冲了过去,倒不是怕周鼎成抢先,而是怕万一误算,会被笑话。药材他算得出,这菌菇还从未卜算过,心里没有底。 好在所学不负他,还真找到几个稀珍菌菇,虽然比不上陈府里的品级,也算是一等一的。 “小子,你真能算出来啊。不跟你赌了。”周鼎成彻底服气了。 “说好的还能变卦?你既然认输,就想办法让我再见那姑娘一面。”况且当然不肯放弃。 “这不算,咱们赌的是药材,不是菌菇。” 况且笑道:“那好,这回不算,一会咱们就找林子,赌药材。” 两人开始在这片山林里寻找起菌菇来,顺便采蘑菇。前几天刚下过雨,蘑菇倒是一堆堆的长出来,菌菇却很少见,只是星星点点散缀在林子里。 这倒也是情理中事,如果菌菇也像蘑菇那么多,就不是稀罕珍物了。 “周前辈,美味八珍里怎么没有菌菇?”况且忽然想到这问题。 “也没有河豚。”周鼎成只回了一句。 “为什么啊?” “这个你还不明白?菌菇这东西量太少,而且每年收成不固定,若是加进八珍里,每年都要贡奉若干,完不成贡奉,地方官要丢官,百姓要倾家荡产甚至没命。河豚是因为剧毒,再高明的厨师也不敢保证每次都能无毒,所以不敢给皇上用。不能给皇上进贡的,就无法进入八珍名单里。” 况且听糊涂了,问道:“八珍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还有什么关系呢?你听着,美食单子就是宫中御裁的,要是皇上没吃过,或者皇上不喜欢的,就不能上美食单子,更别说八珍这种单子。不过八珍来历比较悠久,不是本朝才有的,唐宋时期就已经有几样了。” “对,孟子说:熊掌我所欲也,鱼亦我所欲也。两者不能兼得,摄于而取熊掌也。可见熊掌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经是第一美味了。”况且忽然想到了孟子的话,赶紧说出来佐证。 “还有几样是外邦进贡的,比如说驼峰、猩唇,这都不是我们中原地区有的,每年进贡的也都有,数量多少不定,不过据说做法已经失传了,这两样就是现在宫中御厨也不知道怎么烧制,只是引用燕窝、鱼翅的做法,用吊好的高汤烧熟就是。燕窝鱼翅不用说,别说宫里不缺,就是一般富贵人家也都吃得起,但做法对不对就没法说了。” 驼峰?猩唇?? 况且摇摇头,很难想到这两样还能杀入八珍名单里,想不出能做出怎样的美味,老实说想一想就绝对没胃口了。 况且嘻嘻笑道:“想不到,前辈还是美食家啊?” “怎么,小子,我喜欢吃不行吗?老子有钱,吃得起。”周鼎成一翻白眼。 “行,行。那这菌菇宫里不是有吗?皇上怎会不喜欢这种美味?”况且赶紧转换话题。周鼎成心里好像窝着一团火,他可不想触上霉头。 “宫里是有啊,可是不敢给皇上吃,第一这东西量太少,第二是保不准哪只菌菇有毒。且不说每天都做一锅汤,这菌菇够不够,万一哪次有毒的菌菇掺进去,皇上吃了中毒,别说御厨了,负责采买的、进贡的,甚至地方官等等都要掉脑袋啊。” “为啥每天都要做一锅啊,皇上不至于每天都想喝汤吧。”况且问道。 “这是宫里的规矩,凡是皇上吃过的,觉得好的,就要每天都做好预备着,不管皇上吃不吃,都要一起上来。皇上不吃,撤下去就是,或者分给那些太监吃,或者索性拿出去卖掉。这也是宫里太监的一条发财之路,所以无论宫里还是外廷大臣都知道这事不合理,却没人敢议论。” 况且又想到宪宗皇上吃驴肉火烧的故事,外面五文钱一块的烧饼进了宫里就要一千两银子一块,宪宗还真不是心疼这一千两银子,而是觉得为了做这火烧,每天都要杀一头驴伺候着,未免浪费,索性不吃了。 这就是人生呀,即便当了皇上,也不能事事顺心如意,总有不适意的地方。 况且心里想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别的。他故意拉周鼎成进密林深处找菌菇也是有目的的,只是周鼎成似乎心里一直窝着一团火,一直没有好脸色,他也无法开口。 “这个……前辈……”他嗫嗫嚅嚅地鼓足勇气想开口。 “你别这个那个的了。我要是看不出你心里藏着什么事,我就算白活。我知道你一肚子的疑问要问我,我就跟你说两条,第一这里面太多的事我也不知道,第二我知道的也不能告诉你。我只是负责保护你去采药,然后把你安全地送回来。”周鼎成立马下了封口令。 “这个……就没得商量?”况且还是不死心,讪讪地问到。 “没得商量!” 况且看着周鼎成斩钉截铁的态度,只好知趣地免开尊口了。 “小子,你要知道一点……”过了一阵,周鼎成的态度似乎有了点缓和。 “我知道,该让我知道的自然会让我知道,不让我知道的,那也是为我好,是吧?”况且没好气地说。 周鼎成总算开心了:“对呀,你还真懂事!” “不懂事也不行,反正说不过你们,强问也没意思。” 周鼎成叹口气,想说什么,却还是咽了回去。有顷才又叹道:“走吧,天不早了,再不走,咱们就得在这里过夜了。” 两人走出林子,来到山道,骑马继续前行。 采蘑菇虽说是无心之行,成果倒是不小,足足有一大布袋子,菌菇虽然不多,只有两小把,无意中得到这种珍物,已经是出奇了。所采集的东西全都放在周鼎成的鞍袋中。 过了一道山脉,那两匹马忽然加快步子飞快地跑着,而且也不用人指示路线,倒像是识途老马一般。 “喂,喂,别乱跑。”况且急忙又是勒紧缰绳,又是腿夹马腹的,真是手忙脚乱。 第五十四章 如入人间仙境中 “你别费事了,它们认识路。” 周鼎成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全然不在乎座下马匹自行其是。 “认识路?他们怎么会知道咱们要去哪里?” “它们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但它们知道我要去哪里。”周鼎成淡然一笑。 况且还没完全明白他的话,座下马已然转过一个山坳,撒着欢儿,向一处平坦的谷底飞驰而去,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况且在马上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急忙伏身抱着马颈,以免被折腾下来。 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啸声,随即,空中出现大片阴影,风声大作。况且抬头一看,却是吃了一惊,竟是百多只仙鹤从空中向着他们前行的方向疾冲而过。 “赵君武,快出来接待客人,别玩你的那倒霉玩意了!!” 周鼎成猛然提气大喊了一声,居然声震山谷,发出阵阵回音。 “那不是仙鹤吗?这些仙鹤是人养的?”况且顶着涌进嘴里的山风,大声问到。 “当然,你马上就能见到当今的卫懿公了。”周鼎成笑道。 卫懿公何人?春秋战国时卫国的国君。 此君无他嗜好,就是迷恋仙鹤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把自己养的仙鹤封官拜爵,出行也要带着一大群仙鹤簇拥着, 倒确实是仙风道骨,没有丝毫风尘俗气。 可惜春秋战国时期,惟力是恃,仙风道骨什么的根本忽悠不了人。结果不久遭到狄人入侵,将士皆不愿效命,直言国君,何不让那些仙鹤去御敌于国门之外?! 将士们话外有话。这个奇葩的国君,竟是把大部分的爵禄都赐给仙鹤啦! 结果一战就被狄人灭了国,卫懿公自然也丢了性命。孔子因此而总结出一条教训:玩物丧志。 “老夫姓赵,不是卫人后裔。” 一个豪爽的声音传过来,却见一个身穿鹤氅道袍,头戴羽巾的人出现在视野中,他两臂举起,空中的鹤群便在他身旁两侧徘徊低舞,映衬得山野宛如仙境一般。 况且竟是看呆了,全然没注意到座下马蓦然停下,他身子一个前冲,险些从马上摔出去。 “小心!”周鼎成猿臂轻舒,一把抓住了他。 真有这种仙风道骨的人?手中若有一把羽毛扇,就活脱脱是诸葛孔明再世了,即便没有扇子,这场景也烘托得跟仙人一般。 “好了,老道,你别跟我们玩这手了,我们可是又渴又饿,快把好酒先预备上。” 周鼎成也不客套,大声嚷嚷着。同时,手臂在空中轻轻一划,况且就从马上被他提了下来。 “你这个俗物,在京师混得太久了,听说又跑到一个富商家做什么本家,染上一身铜臭气,我真不愿意招待你这种人!”那人悻悻地哼了一声,显然自己精心预备的欢迎仪式居然没得到应有的赞赏,大为不满。 “在山里玩两只破玩意儿,就玩出仙气了?哎,你别说,养得倒挺肥的,一会宰两头下酒。”蓦然,周鼎成眼睛盯上一头体型硕大的仙鹤。 “呸,想都甭想。”那人似乎有些慌了,急忙又是几声短促的啸声,那些鹤都扑展着翅膀飞过一片矮林不见了。 “前辈,晚辈况且见过。”况且见周鼎成只顾跟那人斗嘴,也不给自己介绍,只好上前自我介绍了。 “况小友,今天你才是正经客人,要不是为了你,就他这种俗物上门,一根鹤毛都不会让他沾到。”那人立时又满脸笑容,上前仔细端详着况且。 “况且,他不欢迎咱们,咱们走!”周鼎成闻言,立马拉着况且就要走。 “哎,你这头俗物还真跟我较劲哪。”那人半认真半玩笑地看着周鼎成。 “我说你们两个是几世的冤家,见不到的时候就想,怎么一见面就掐。” 此时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过来,倒是一身粗服,浑身上下没有一样讲究的,偏偏身上显露出一种大家贵妇才有的风范。 周鼎成急忙作揖笑道:“嫂子勿怪,我们两个是八百辈子的冤家,要是见面不先掐上一架,谁都舒服不了。” “就是这孩子吧?”那妇人点点头,然后看着况且问到。 况且急忙上前拜见,那妇人拉着他的手笑道:“好孩子,这么小就要出来历练了。这是你们况家的门风,就是不知道这门风还要传几代啊。” 况且一愣,这话全然没听明白,他是出来采药的,怎么成历练了?再者说,这位有贵妇风度的妇人怎会知道,而且听上去对自己的家史很熟悉。 况且转头看向周鼎成,原是想看他能否说明原因,结果发现,周鼎成一个劲儿地向那位妇人使眼色。两人目光相撞,周鼎成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 况且更是大惑不解,满腹疑窦。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但人已经出了门、上了路,听天由命吧。 “好了,外面山风大,还是屋里请吧。”那妇人拉着况且的手就向前面走。 赵君武的房子建在一处山坳里,两侧的山宛如屏风,挡住了凛冽的山风,是以各种花草树木长得很是繁盛。房子两侧建有庞大的鹤舍,那一百多只鹤正站在一栏拦的鹤舍里望着他们,发出阵阵咕噜声,不知是不是饥渴难耐。 “看,看什么看,再看宰了你们!”周鼎成似乎一看见鹤就生气,挥挥拳头。 “我说癫子,你还真想再跟这些鹤结几辈子冤家不成?”那妇人回头白了他一眼。 况且不禁偷着乐了。没想到周鼎成人称周癫,不是没有缘故,那天那个金光寺的人也是叫他周癫子,或许这还真是他的小名。 “别,这辈子我都不想见它们,要是结下几辈子因果,我干脆不投胎转世了。” “前辈,鹤不是挺好看的吗,他们又没招你惹你的。”况且奇怪地问到。 赵君武在旁笑道:“小兄弟,你是不知道,他跟鹤结的仇大了去了。” “你明知本癫的痛处,还养这么多玩意儿?还偏偏在我眼前显摆?不是存心怄我吗?”周鼎成额头青筋乱蹦。 “前辈,你到现在,怎么连个‘鹤’字都不愿意提?”况且好奇心一下子达到顶点。 赵君武刚想说什么,周鼎成急忙警告道:“喂,孩子面前,你别乱说话啊!” 妇人索性不理那两个打嘴仗的男人,自顾拉着况且先进了屋子。 屋里的陈设用具很简朴,却是一尘不染,满眼望去,还真没有俗物,每一样都似乎不染红尘气息。 况且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想,这两人在这里是隐居还是修仙? 大家坐下后,那妇人拿来一坛酒,是给赵君武跟周鼎成的,她和况且则是每人一杯清香的山茶。 “孩子,这茶是我们后山自己采的,外面可是见不到,你尝尝。” 况且喝了一口,果然美,不但生津止渴,更有一股香气缭绕齿颊间,咽入喉中时,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之感,这种口感,他只是在陈府喝茶时享受过。 “好茶,茶道更是妙绝。” “你懂茶道?”那妇人顿时兴致来了。 “我不懂,我老师擅长茶道。” “你老师?”那妇人一怔。 “哦,况且最近被陈慕沙那个老怪物收入门墙了。”周鼎成解释一句。 赵君武说道:“嗯,那位老兄就是性子拗些,倒不俗。” “以你的眼光,凡是做官的经商的就没一个不俗的。”周鼎成冷冷一哼。 “那你倒是给我说出一个不俗的来?” 那妇人朝两人翻了翻眼睛,带着气着笑道:“好了,你们两个还真没完了。我看你们还真不如这孩子懂事。” 第五十五章 好一对神仙眷侣 吃过茶,赵君武夫妻就开始准备饭菜,周鼎成果然亲自下厨,做了烤蘑菇和菌菇汤。 况且还是第一次吃烤蘑菇。蘑菇是最常见的菜了,可是平时都是炖、炒,还没有烤着吃过,这让他怀念起街头烧烤来,可惜明朝没这吃法。 不知周鼎成用的什么调料,这烤蘑菇果然极为美味,吃上去有一股烤鸡肉的味道,只是更为鲜爽,全然没有油腻荤腥。 赵君武夫妻对此没表示出惊讶,似乎吃过这道美味,倒是菌菇汤一端上来,一直温雅端庄的赵夫人也坐不住了,先喝了一口,然后叫道:“这汤要留下一半,我要当调味高汤,以后烧菜就靠它了。” 周鼎成洋洋得意道;“嫂子,这你就对了,想要菜肴鲜美,非有高汤不可,这菌菇吊出的高汤绝对是人间第一流的。” 况且喝了一口,没觉出什么特别,只是比陈府那天吃到的要鲜许多,那也是因为食材新鲜,下午刚采的,能不新鲜嘛。 “这菌菇你们是哪儿弄的?难不成随身带着?”赵夫人问道。 “就是这山上采的。”况且答道。 “这山上有菌菇?怎么可能。”赵君武叫了起来。 “废话,这山上没有,难不成我们从天上采来的?”周鼎成一瞪眼睛。 “啊?我们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年年采蘑菇,可是菌菇从来就就没见到过。”赵夫人也是半信半疑。 “这你要问他,”周鼎成一指况且,“是他领我采的。要是我自己,别说菌菇了,蘑菇都找不到。” “贤侄,你是如何找到菌菇的?”赵夫人对这事充满了好奇,禁不住问到。 “这山上应该有许多处有的,只是这东西长出来之后,只能存活几天的时间,如果没人采,自己就腐烂了。所以你们才从没发现过。”况且想了想答道。 “这山上真的盛产菌菇?”赵君武问道。 “盛产谈不上,此乃稀罕之物,哪儿都不盛产,能有就不错了。这附近温度、湿度都适合,有几个地方这几天还能长出来。” “菌菇还没长出来,你就能看出来那块地方会有?”赵夫人诧异问道。 “这很正常啊。”况且倒是糊涂了。 在他看来,什么地方会产什么药材,哪些日子会长出来,什么时候甚至那几天应该成熟,都是可以估算出来的。当然,这需要计算,可是不难。至少比推算一个人的病症如何发展要浅显得多。 医学上最难的,就是在无病的人身上推算他将来会生什么病,什么时候生病,都有哪些症状等等,这才是最高深的学问,几近乎“算命”了。 “这怎么可能呢?”赵夫人纳闷道。她并非不信,而是觉得太神奇了,匪夷所思。 周鼎成笑道:“有什么不可能。你家老赵不是连阴曹地府的事都能算清楚?” “他那是蒙人的。”赵夫人不屑地说。 “哎,我那怎么是蒙人的。连皇上都信的。”赵君武一听不干了,攘臂挽袖的。 “算了吧,你才蒙了几天啊,要是不逃出京城,估计脑袋早被皇上砍了。”赵夫人哼了一声。 赵君武讪讪一笑,只好就势端起酒杯,笑道:“女人言,不可听,癫子,喝酒!” 随后况且才知道,原来赵君武也曾在宫里当贡奉,和周鼎成是同行,不过不是书画博士,而是术士,属于天师道教派。 他那时也是年少轻狂,顶着天师府亲传弟子的头衔进了皇宫,很得皇上赏识,在贵族公卿中也是往来各府,俱为座上客,着实蒙住了一大批人。 之所以逃离京城,倒不是怕道术失灵,而是因拐走了一家贵族小姐,也就是赵夫人,来到深山隐居。 他这一跑倒是逃出了一场杀身之祸,当时跟他进宫的几个术士后来因道术露底,都被皇上砍了头。 况且很佩服君武的胆识,敢想敢做!作为女人,赵夫人更是了不得,甘愿舍弃钟鸣鼎食的贵族生活,随一介术士隐居深山十几年。 两人虽生活清寒,也堪称神仙眷侣。这种真爱确是感人! 况且心里蓦然想到石榴:如果此番采药回去,假如老师不同意父亲的求婚,我也把石榴拐走私奔吧,两人一起找个深山老林生活,像这般逍遥自在也不错。 言念及此,他自己心里也笑。老师拒绝不大可能阻止这件事,无非是自己幻想一番罢了。 要说起来,赵君武倒还真不像是卫懿公,更像是西汉的司马相如重生,赵夫人呢,那就是卓文君吧。 况且心里不禁有了一幅才子美女图:司马相如穿着犊鼻裤亲自造酒,卓文君则当垆卖酒。 当下,周鼎成跟赵君武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着京师这些年的事,赵君武问起宫里那些术士的情况。周鼎成表示,不管皇上斩了多少人头,身边还是少不了这些人,只是换了一茬罢了。 明朝时,天师教已经取得正式法统地位,俨然成为道教的主流系,在京城建有天师府,天师每日跟官员一样上朝。赵君武之所以能过着安然无恙的逍遥日子,全拜天师府的庇佑。否则,他就算逃到天边,也难摆脱朝廷的追捕。 天师教派支流众多,有一些支流教派只能走术士道路,比如在弹劾严嵩一案中,起了关键作用的道士蓝道瑛,正是天师教一个支流教派的弟子。 此人在嘉靖皇上扶乩时动了手脚,言说上天欲要诛严嵩,嘉靖这才决意罢免严嵩。 一朝大权在握的严嵩,最后不是倒在群臣前仆后继、视死如归的弹劾中,而是栽在一个道士手中。 谁也想不到,严嵩把持国政二十年,最后竟活活饿死在自己的祖坟前,也算是恶贯满盈,罪有应得。 不过这位蓝道瑛后来也付出生命代价,嘉靖后来查出他暗中做了手脚,毫不犹豫砍了他的脑袋。这就是在宫中当术士的生活,固然可以一步登天,同样一瞬间就会掉了脑袋。 “赵叔,扶乩真的灵验吗?”况且好奇地问道。 赵君武神秘一笑道:“你信他就灵,你不信就不灵。” 所谓扶乩,就是在一张上面有沙盘的桌子上放着一管笔,由主持扶乩仪式的人扶着这支笔,然后经过一系列请神灵降临的仪式。 神灵当然是肉眼看不到的,不过笔会动,在沙子上写出一些字,或者画张画,至于写的什么画的什么当然不可预知,这出来的结果就是所谓的神判。 这种迷信在明朝两代最为盛行,无论宫中还是官场抑或士林,大家聚在一起,有事没事就扶个乩,看能请下什么神灵降临,有时是鬼狐,有时是土地,有时是各种过境神仙如吕洞宾铁拐李的,甚至还有请下关公关二爷的,不一而足。 至于这种请神的方式可信否,反正当时的人全信,后来的人则全不信。 “赵叔,我也想试试扶乩。”况且说道。 赵夫人和蔼一笑:“孩子,甭信那个,都是蒙人的。” “我就是好奇。”况且笑着说。 “孩子,你是心里有疑惑吧?”赵君武马上来了精神,正襟危坐,手捋长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立时呈现出来。 周鼎成饮一口酒道:“老兄,得了得了,你这架子摆给谁看啊,太熟了,还是收收吧。” “你们这些俗人啊,什么都不信。可是人总得信点什么吧?”赵君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况且问道:“赵叔,您信吗?” 赵君武道:“废话,我不信怎么能请来神灵?” “孩子,不管结果你是否满意,你要告诉我,用什么方式能够找到菌菇,这可是实打实的事儿。”赵夫人笑道。 “没问题。我这两天领您走一趟,您记住那几个地点,我再给您画出来,注明每年哪个月的哪几天有菌菇,您去采摘就成。”况且说到。 “这都能算出来?”赵君武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你就信吧,这孩子可是真才实学,不像你,尽玩虚的。”周鼎成不无得意地说。 “我那也是真才实学,难不成你是被我骗到手的?”赵君武振振有词。 况且是真信他的话,世上多的是骗人的把戏,难的是先把自己骗倒。只有自己笃信不疑,坚持到底,才能骗倒别人。 尤其是鬼神一类的把戏,可以说纯粹是精神现象,信则灵,不信则无。 况且不只是心里有疑惑,而是满肚子都是疑惑。 可惜他怀疑的事问谁都无果,在父亲跟周鼎成两人那里,他已经吃够教训了。关于他祖上的事情,按理赵君武夫妻应该也会了解一些,如果他正面打听,自然是让赵君武夫妻为难。 可是,扶乩就不一样了,那是神灵的话语。 对于扶乩,况且不是相信,而是实在无路可走,明知是虚无缥缈的事,也要试上一次。另外,他对扶乩也真的很好奇,想亲自尝试一下。 喝完酒,周鼎成到一边打盹去了,他是根本不信道术这一套,只是碍于老友情面,闭口不言。 赵夫人把碗筷收拾下去,赵君武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张桌子,样式很特别,却是布满了灰尘。 看来赵夫人同样是不信,这玩意儿在这里已然无用武之地,闲置得发慌。 擦拭干净桌子,赵君武在上面铺上一张宣纸,然后在四周挂上一些白绫红布。况且看了心下佩服,果然是专业人士,他以前看过几次扶乩,都没有这些环节,估计是三脚猫糊弄人的。 第五十六章 东坡降临点迷津 况且围着桌子走了一圈,左看右看,又用手摸了摸,没发现有什么特别。 这桌子,你说它用来扶乩可以,用来吃饭也未尝不可,假如铺上一块绿毡子,打麻将也是正好。 周鼎成翻了个身,轻轻一跃,到了桌边,大笑道:“好多年没看你干这营生了,倒是恍如昨日重现啊,我来看看你有没长进。” “他当年不干这营生,能把我骗到这儿来?”赵夫人收拾停当,也过来看热闹。 况且说道:“夫人,那您还说不信。当时一定是信的吧。” “当时我就不信,他是在其他方面骗我的。”赵夫人微微一笑,脸上泛起一片红晕。竟也仿佛年轻了十岁。 赵君武正色道:“不管哪方面,我都没骗过你,天地良心。” “我愿意的,就不叫骗,不然我还能在这里跟你过这日子。”赵夫人笑道,看着赵君武的眼神充满无限柔情。 爱一时,爱一次并不难,爱得轰轰烈烈甚至山崩地裂的也不难,可是近二十年如一日恩爱如初,清贫、枯寂都无怨无悔,那就不一样了。 况且想到这里,心中感慨万千。 或许是缘吧。 东西准备好后,赵君武把油灯吹灭,点上几支微弱的蜡烛。然后开始口中念念有词,况且听不清是什么,估计是一篇咒语。 念完咒语后,他让况且站在桌子前,扶住一只沾满墨汁的毛笔,然后道:“你心中只管想着要问什么,不用说出来,在心理问就行。手不要有任何动作,如果感到好像有人扶住笔在动,也不要理会,更不要阻拦,一切顺其自然。” 况且点头,右手扶住毛笔,不是像平时写字那样执笔,而是一把掌握住笔管,然后静心想着自己的问题,当然就是那些疑惑,自己祖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此番会有什么凶险?结局会是怎样? 须臾,山风吹过,吹得白绫红布沙沙作响,飘摇不已,烛光也在摇摆晃动中,似乎有人在旁边行走一样。 周鼎成跟赵夫人就算不信这个,此时也不免有些毛骨悚然,心里都想:可别有什么不祥的神灵降临啊。 赵君武则是北面而立,恭敬施礼,恍若臣子朝拜帝王。口中依然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不多时,况且感觉手中的毛笔真的动了起来,而且是笔走龙蛇,仿佛笔上真的附上了魔力一般。他心里也是骇然,看着四周,却一片空无。 大约有一盏茶的工夫,笔停住了。 赵君武恭声问道:“敢问是哪位上仙降临?” 空中有个声音爽朗道:“吾乃眉山苏轼。” 况且一听这四个字,登时跪拜下去。并非他相信什么神灵降世,而是他对苏东坡无限崇拜,听到这名讳就忍不住跪拜。 “原来是苏长公降临,敢问苏长公现在天府任何神职?”赵君武急忙问道。 空中却寂然无声,良久,赵君武才直身道:“苏长公已经离去。” 此时,周鼎成跟赵夫人才敢舒出一口长气,这事不管你怎么不信,现场这种氛围还是让人有压迫感和恐惧感。 “况且,你的天缘真是不浅哪,竟然是苏长公亲自降临,本朝扶乩无数次,还从未听说苏长公降临。”赵君武大喜道。 苏轼在兄弟中是老大,所以后人称之长公,他弟弟苏辙自然就是苏次公了。 此时,连始终不信扶乩的周鼎成也蒙了,张口结舌看着赵夫人,想询问这是怎么做的手脚。赵夫人摇摇头,脸上也是半信半疑的神情。 可是,两人一直瞪大眼睛看着这场面的,赵君武委实一动未动,只是恭敬迎神。 “真的是东坡先生大驾光临?!”况且兀自如在梦中。 “这还能有假的,苏长公亲自开口说的。你再看这字迹,这画风。”赵君武一指纸上。 况且向纸上看去,果然是一张大写意画,画着一座层峦叠嶂的山峰,山路崎岖,梯级陡峭,许多地方都断了,看似无路可寻。半山腰以上,大雾弥漫,只在山峰上,似有一座庙宇,在庙宇的顶上,有一缕阳光。 哦!况且想起临行前突然起意,当着石榴的面写给“南监”写的那封信,那好像真是东坡先生给他的一种委托! 果然,东坡先生来答谢了。 不过,这个使命才完成了一半,还得继续努力,一定要让东坡先生在大明朝恢复荣耀!这事也许还真要借助张居正的力量。也许,不久张居正就会看到我写的那封信。 难道,这,真就是命定的?! 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况且不信都不行了。 “真的是东坡先生大驾光临?!”况且禁不住呓语般的重复了一遍。 “小子,我看不会错,谁也不敢假冒东坡!”赵君武得意起来。 周鼎成沉吟道:“可是,我怎么看不出东坡先生的画风。” “扶乩只是长公临时起意,意在指点迷津,画风并不重要。你看上面还有四句题词。”赵君武精神振奋,显然他也没想到,真能请动这样的巨无霸文曲星降临。 况且细看那四句题词,竟是:迷津处处,六神呈祥;遇王则强,遇帝则昌。 “什么意思?”周鼎成看了画,又看了题词,还是云里雾里的。 “神判就是这样,不能当俗话解,许多地方要自己参悟才行。或者根本参悟不出,等以后临到事了,就明白了。”赵君武解释道。 周鼎成反唇相讥道:“如果事后才明白,那还用扶乩做什么?不是没用吗?” “你这就是抬杠了。事后才明白,那是因为你没理解判词。既然明白了,就说明神判没有错。”赵君武笃信不疑地说。 “而且这字也是临摹苏体的,全然不像。”周鼎成又挑出一个毛病。 “都跟你说了,扶乩有许多因素影响,不能凭画风、字体风格来判断。”赵君武急了,额上青筋都蹦出来。 赵夫人笑道:“癫子是故意激你呢,你生的哪门子气啊。” 况且看着这张画跟上面的题字,的确很少苏轼的风格。东坡那种娟秀自成、自由自在的笔风并没显露出来,至于画风,周鼎成说得对,不要说没有东坡的笔意,连当代中等水平都不如,怎么可能出自东坡笔下? 笔虽然在他手里,但还真不是他写、他画的。况且心想,仅仅凭这一点,这事就已经够神的了,真不能苛求太多。 “看这画,这题词的意思,似乎是说况且以后的路有些难走啊,这山路崎岖,很陡峭,许多地方好像还无路可走,而且上面又是浓雾迷蒙的。”赵夫人为给丈夫解围,不由自主参详起画中意思来。 “这东西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如果都照实去理解,那就错了。”赵君武解释道。 “总能看出些端倪吧。再看这题词,迷津处处,自然就是况且心里的疑惑太多了。六神呈祥,六神指的是什么?不会是六丁天甲神吧?”赵夫人继续道。 “那怎么可能。六丁天甲神是卫护天子法宫的。”赵君武说到。 按道家术士的说法,皇上住的地方自然就是皇宫,成为天子法宫,昼夜都有天上的六丁天甲神保护,以保佑天子安康、百姓安详。 “可是六神还有什么说法吗?是哪六位神仙?”赵夫人寻思道。 “这就难说了。先记着就行,以后或许真能遇到,今天不就是遇到苏长公了吗?他也是神啊,天上的文曲星。”赵君武想到这事就精神振奋。 “那遇王则强、遇帝则昌呢?王是姓氏还是亲王?这帝一定是皇上吧,看来况且以后一定有面圣朝君的机会。”赵夫人笑了起来。 “这个王应该是王爷吧,对了,况且,你师兄不就是中山王府的小王爷吗?”周鼎成也过来跟着参详了。 “中山王府不能算,神判里王爷就是王爷,指的是真正的亲王,郡王都不能算数。”赵君武截然道。 不会是指裕王吧?况且心里想,裕王不仅是亲王,还是太子。难道说我要遇到裕王就会强盛,那么遇帝真是见到皇上? 他此时也是真心信了三分,尽管心中疑惑依然未解。 “嗯,这些其实都不难,以后况且中举人、入进士,见到王爷,进宫面圣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嘛,这里只是预先说明而已。” 周鼎成摆摆手,对这条判语已然确信无疑。 “可是这上面究竟是皇宫还是庙宇啊?”赵夫人忽然指着画上山顶的建筑问道。 赵君武跟周鼎成凝神去看,看了半天,竟然都一时无语。 第五十七章 隐形者生死对决 明朝在建筑规格方面十分讲究,非常严格,只有皇宫可以使用金色琉璃瓦,其建筑一概不许用,就连亲王府邸也不例外。 这是对皇权的特殊尊重。 然而,庙宇建筑却可以例外,如寺庙、道观,只要有财力,就可以用,不算违例,这是因为佛道两家都属于世外,不属于王化范畴。 这幅画山峰顶上的建筑很是奇特,既像皇宫又似庙宇。假定是庙宇吧,则究竟是寺庙还是道观,也难以分辨。 赵君武似有所悟,提醒道:“不会是玄武大帝的道观吧?小子,看来你与武当有缘,或许应该去朝拜一下玄武大帝。” 永乐年间,成祖朱棣不知因何,认为玄武大帝是自己的本命神仙,可以保佑明朝国运。于是,下令在武当山大兴土木,建起一座宏伟的玄武大帝道观。 毫不夸张的说,玄武大帝道观一点不亚于皇宫,不用说土木耗费多少,仅黄金一项,几乎耗费国库所有,全都用来塑金身、题金字匾额。 所谓武当派,正是借助这股势力应运而生,短短数年间,已成为国内一流教派,与天师教分庭抗礼,规模虽然小一些,名头却是不可一世。 赵君武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个遇帝则昌,应该还是指皇上,不是指玄武大帝。” “未必,前面可是说的六神,六神不是道家的神祗吗?”赵夫人沉吟道。 “还是别费脑筋去胡猜了,老赵不是说了嘛,不到时候恐怕谁也弄不明白,到了时候自然就会揭晓。”周鼎成感到头疼,他向来讨厌费脑筋的活儿。 赵君武没有搭理周鼎成,问道:“况且,你有什么感应吗?” 况且摇头苦笑,无言以对。他是能感应到东坡先生降临,但对画意跟判词却无法领悟,只觉得那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正在猜详不解之中,忽听处传来一生凄厉的狼嚎,俨然是一头狂兽将死之时发出的惨叫。 几个人蓦然间都是身上发冷,齐齐地向外看去。 “怎么回事,老赵,不会真把什么鬼神引来了吧?”一向倨傲的周鼎成,声音也有点变调了。 一直以来,他对赵君武那套招神役鬼的法术,不以为意,此刻却也感觉毛骨悚然。 赵君武尚未回答,外面又传来几声尖厉的鹤鸣,随即风声大作,空中惊起数道黑影,竟是有仙鹤受了惊吓,泼喇喇飞到空中。 “别怕!” 赵君武抖手间手中多了一柄松纹木剑,他站起身谛听远处的动静,然后说道:“癫子,若是鬼神狐仙的,我来对付,要是道上的人,就归你了。” 周鼎成也站起道:“没问题,只要是实体的,我都不怕!” 赵夫人倒是镇静,过来拉着况且说:“孩子,走,咱们进里面去,外面有他们就够了。山里经常有各种奇怪的动静,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况且知道自己在外面也没用,反而碍手碍脚,就跟着赵夫人走进内室。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一阵涛声似的罡风扑向这座房子,不禁毛发直竖。 “不用怕,这里是安全的,外面布有奇门遁甲阵法,就算是一千个人,任凭几天也别想攻进来。”赵夫人粲然一笑,轻轻拍了拍况且的肩膀。 “哦,您还懂奇门遁甲?”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还不是老赵弄的,管不管用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一次一群狼,大约有二百多只吧,在这里转了三天也没进到院子里来。后来都被老赵引到一个陷阱里,倒是得了二百多张狼皮。” 况且摸摸头,居然还真有这等事? 对于奇门遁甲、八卦阵什么的,他一概不信,凡人布置一个奇形怪状的阵法,就能勾动天地大道,起到神鬼莫测的作用,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然而,赵夫人不像说谎诓骗之人,没有理由不相信她说的话。另外,况且也发现,进到屋里之后,恍如进入了另一个天地,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也真是奇怪,且不说墙都是一般的砖墙,那扇门,是他亲手关上的,轻重厚薄与普通木门无异,绝对不可能有隔音作用。可是,为什么仅仅一门之隔,一墙之隔,内室却俨然独立于世界之外?真是咄咄怪事。 “有些事别去想它,想破头也没用。我原来也是不信的,慢慢的就无所谓信与不信了。若是没这些设置,我们两个人怎么敢住在这荒山野地里?你以为呢?” 况且点点头,思忖道:赵君武毕竟是做过宫廷贡奉的人,若是没有几样拿手的本事,估计也不敢去宫里蒙皇上。 不过,他最好奇的还是这位神神叨叨的人物,是用了什么手段,把如花似玉的贵族小姐拐走的 这种事情,只好自己琢磨,没法开口去问。 外面,周鼎成跟赵君武两人神色严峻,慨然而立,赵君武手持松纹木剑,不时在空中画符似的比划一番,同时脚下迈着一种奇怪的步伐,颇似今天的探戈舞步。 周鼎成静立不动,侧耳谛听周围的动静。 此时四周阒寂无声,连风吹草偃的细微声音都消逝了,更不知那群仙鹤飞到哪里去了。 赵君武心里顿时沉重起来,此刻的异常静谧不是好事,只能说明,外面被人封锁了,而且用的是一种先天阵法。也就是说,这里已经被屏蔽起来,等同于与外界隔绝,一切动静都被排除在外。 赵君武在慢慢调试自己的阵法,想借此试探出外面是何等高人。他是张天师的亲传弟子,绝不是江湖上骗人不眨眼的假道士。脚下摆布的这座奇门遁甲阵,乃是诸多阵法的集成,在天师教中也属第一流的功法。 然而,来者不善,任凭他试探多次,依然没能查出端倪。 假如能够弄清楚对方布下的是何等先天阵法,自然就有破解对冲的办法。当下,既然无法测试出对方的路数,也只好先稳住阵脚,静观不变。 此时,周鼎成调息屏气,双手隐隐然成白玉色,又有一丝丝血色脉络布满其中,正是武当绵掌决不外传的正宗法要。 “计划怎么被人知道了?”赵君武低声问。 他并不怕被外面人听到,他们既然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外面也一样听不到里面的,就连双方看到的,也只是静止的画面。现在比试的是双方的耐心与定力,谁先慌乱,势必就会露出破绽。 “不是计划泄密,大概是碰巧赶到一起了。”周鼎成叹道。 “那还不中止计划?” “来不及了,四处关联太多了,既然启动就无法中止。” “那岂不是凶多吉少?”赵君武倒吸一口冷气。 “这本来就是一条凶多吉少的路,结果如何,多半要看这小子自己的天命了。”周鼎成也只能做如此断言。 “难道这事就没个完了吗?都他奶奶的一百年了,过去几代人了,还有什么不可化解的?难道连我师傅都解决不了?” 赵君武宅心仁厚,实在不愿况且再走老辈的绝路,所以他提出,请他师傅张天师出面解决。 “解铃还须系铃人,别人只能帮忙,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周鼎成深知人世间的恩恩怨怨,非外力所能平息。 第五十八章 无以面对的危机 正说着,忽然一个巨大的蛇头从地面钻出来,丝丝吐着毒须向两人咬去。 赵君武松纹木剑一指,一道符印射出,覆压在蛇头上,那蛇头立时化为乌有。 “哼,萤火之光,也放光芒。有胆子就冲进来一见分晓。”赵君武叱道。 一个阴惨惨的声音从地下冒出:“你若是有胆子就出来一战。” “敢和天师府作对,你有胆,可要考虑明白后果。”赵君武不受激,只是纳闷何人敢跟天师教斗法。 “不过是茅山野狐禅,以为有了朝廷的封诰就修成正果了。”那声音丝毫不示弱,似乎没把天师教放在眼里。 赵君武洒脱笑道:“好,好,那让我等见识一下你这修成正果的法术。” “此事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见识,我等今日只是为那小家伙而来,撤了阵法,交出人,此事就算完结,若想切磋来日再定。” “放你的狗屁,有本事自己进来抓人。”赵君武木剑一摆,连续打出几道符印射出地下,那声音消失了。 这一切看得周鼎成毛骨悚然,言道:“他娘的,还真是牛鬼蛇神啊。” 若是与人交手,他不会有丝毫恐惧,但与这等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斗法,他想想都头大。幸亏今日是在这里住宿,否则他和况且必定栽在这些鬼神手中。 “没事,他要是真能攻破我这里的阵法,就成真仙了。”赵君武倒是心中笃定,他还有一张王牌,即便这里被攻破,还有内室的阵法可以抵挡,就算再被攻破,还有最后的办法安全逃离。 夫妻二人敢于长期住在这里,自然把所有可能都考虑过。 “可是,咱们被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总不能躲在这里一辈子啊。”周鼎成感到头疼了。 “这种鬼阵法就像鬼魂一样,怕的就是阳气,也就是晚上才起作用,太阳一出就消融无迹了。”赵君武却一点都不担心。 “真是鬼魂大阵?”周鼎成浑身汗毛直竖。 “只是种说法,他们是不是真能拘拿来鬼魂,恐怕连鬼都不知道。事实上,只要阳光一出,这种阵法就暴露无遗,根本不用破解。”赵君武虽然未能测试出对方究竟布下的是何等阵法,但从各种迹象看,也能估摸个差不多。 他这一说,周鼎成心里才安稳下来。回头看向室内,不知况且那里情况如何。 幸好况且在室内听不到他们这番话,也没见到那等诡异的情景,否则真要吓得想办法瞬移回现代社会,不想再在明朝玩潇洒了。 这算什么事啊,好不容易瞬移过来,还不让人过过太平日子,又一头掉进有杀身之祸的漩涡中了。 这事况且想不到,就算把他瞬移过来的人也无法预料到,毕竟这都是无法计算出来的。 此时,况且在室内还没事人似的,欣赏着室内的各种摆设,虽然简朴,却都是跟道家有关,很像一个小型道观,只是没有神像神龛。 室内无窗,在一侧墙边放着一张白玉床,算是室内唯一奢侈物,只是这玉床看上去也不纯净,应该不是上等美玉雕琢而成,估计躺在上面也不会舒服,看上去的感觉太凉了,即便是夏天也难以适应。 “这是赵叔修行用的?”他指着玉床问道。 “他哪里修行,这玉床有别的用处。”赵夫人答了一句。虽然听不到屋外的声音,她还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面。 况且上前摸摸玉床,入手果然冰凉。他倒是纳闷了,古诗有云:蓝田玉暖日生烟。美玉不应该是暖的吗?人们佩戴玉佩、玉玦,也都不应该是凉的,不然谁肯天天贴肉带个冰块子? “那床上有机关,别乱动!”赵夫人急忙制止。 况且哦了一声,急忙退后,唯恐误碰着什么陷阱。 赵夫人见他讪讪的样子,笑着安慰道“没事,这里的机关也不是那么容易触发的,我是怕你误伤自己。” 她也不明白这些阵法的原理和运行机制,只是知道室内室外不仅有多座先天阵法,而且还有各种奇门遁甲设置,有的是陷阱,有的是通道,有的是通向外界的安全后路。 赵君武都对她有过交代,但她听得稀里糊涂,过后基本全忘了。只记住了一点:这张白玉床不能碰,它是整个内外先天阵法的枢纽,触一发而动全身。 “嗯,知道了。”况且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双手垂下,放在两腿侧,两眼望着脚下,别说乱动,就连看都不敢乱看了,生怕目光也会触发什么见鬼的机关。 赵夫人原想劝他放松些,随意在室内走动也没关系,转念又想,这样也好,至少安全,等外面平静了再说。 她转身走出去,想看看外面动静如何。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吓得粉面无色,双腿瘫软。 只见一个个鬼魂的影子、虎豹狐狼的影子不停地从地下冒出来,似乎想挣扎着钻到地面上来。赵君武则是挥动木剑,一个个除鬼灭妖,却是这里灭了,那里又冒出来。 周鼎成双拳握得紧紧的,指关节咯嘣作响,却全然无用武之地。 “这……这都是什么?”赵夫人声音颤抖着问道。 “夫人别怕,让他们嚣张一会儿,我更好收拾!” 赵君武原本是想让这些鬼影子多展露一些,好查看出对方的阵法端倪,此时见夫人吓得魂不守舍,不再迟疑,脚下连连迈动步伐,手中木剑连挥,忽然地面一阵剧震,这些骇人的影子都不见了。 “吓死了,这都是什么啊?”赵夫人依着门框,慢慢坐下来。 “嫂子,你干吗出来啊,不是让你陪孩子在里面吗?”周鼎成过来站在她旁边。 “屋里没事,我见你们好半天没动静,就想出来看看。” “这里也没事,这些鬼影子都是对方设置的鬼把戏,吓唬人的,一点用没有。”赵君武走过来说道。 他对这些根本不在意。到目前为止,双方还是在做进攻前的试探,用一些虚假动作蒙骗对方,都没有拿出真本事来呢。 “这里太吓人了,一点都不安全,咱们要不先把况且送出去吧?”赵夫人捂着胸口说道。 “不行,外面情况不明,现在转移出去太冒险了。”赵君武摇头。 “可是外面不是有接应的人吗?”赵夫人道。 “时间没到,外面接应的人还没有到位,现在又无法传出消息去,夫人放心,这里现在最安全,我师傅亲自设计的先天阵法,绝不是这些小蟊贼能攻破的。” “嫂子放心吧,若是真被攻破了,我保护况且冲出去就是。”周鼎成说道。若不是夜里,道路不明,敌人不明,他说什么也不会被人打得跟缩头乌龟似的躲在这里,太憋气了。 “况且还好吧?”赵君武听听屋里的动静。 “他没事,就是太听话了,我只说了一句不让他乱动那张床,这孩子就吓得跟避猫鼠似的,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倒是挺让人心疼的。”赵夫人歉意地笑道。 “屋里的机关别人就是用锤子都砸不动,只有我自己能扳动。”赵君武笑了。 “你当初不是交代说白玉床上面有机关,不能乱动的吗?” “我那是给你介绍那张床是做什么用的,是说我自己不能乱动。”赵君武苦笑道。 正说着,忽然地面一阵剧烈震动,同时四处似乎有光影乱颤,连房子都在微微抖动。 赵君武冷笑道:“他们要动真格的了,你们别怕,看到任何景象也别怕,更别乱动,你们看到的全都是假象,哪怕房子倒在你们脚下……” 说着,他纵身一跃,迈着道术的步伐,主持自己的阵法反击。 况且在屋里也感到了剧烈的震动,心里忽然产生了莫名的惊恐:不会是地震吧。 正想着,蓦然白玉床上一道寒光射出,正向他胸来,白玉床似乎也领空弹起,向他砸来。他惊恐万状,大声嚷着:“别乱来,我可没动,我一动没动啊。” 随后,他脑子一阵眩晕,立时昏迷过去。 登时,正在对攻的双方阵法都是喀喇一声,出现无数裂隙。两方似乎都不明所以,停下了攻势。 “不好。” 周鼎成先推开房门,冲了进去,却一下子愣怔在那里。 随后,赵夫人、赵君武也分别以最快速度冲了进来。 一瞬间,三人似乎立时石化了! 房间依然是原样,可是况且却不见了,从屋里蒸发了。 第五十九章 蹊跷的人间蒸发 “况且?况且?!况且!!” 三人同时呼叫道。 冷汗瞬间从周鼎成头上冒了出来,浑身如虚脱一般失去了支撑。 “况且?你在哪里!”赵夫人再次嘶声叫到。 赵君武最先反应过来,他冲过去检查所有机关,一切原样,没有动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况且不可能被什么陷阱套住。 “你这里是什么狗屁阵法,把况且弄哪儿去了?”周鼎成急了,一副要跟赵君武拼命的架势。 “你们先别急,我再查找一遍。” 他再次检查了所有机关,确实无人动过,而且这些机关都是复合式的,不是碰到哪一个就能触发,需要同时打开几个机关才能触发暗中的设置。 “怎么会这样?”他也懵了,没有任何原因,况且竟然原地蒸发了。 “会不会有人潜进来抓走了况且?”周鼎成问道。 “不可能,这阵法无人能够从外面闯进来,就算是我自己都不行,必须在里面打开机关,才能进来。”赵君武断然否定。 “那你说况且到底哪儿去了?总不会像空气似的消失了吧。除非……”周鼎成忽然想到什么,蓦然顿住了。 “除非?难道是那个门派出手了?”赵君武接着话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应该不会啊,那个门派从未介入过此事。”周鼎成还是不愿意相信。 赵夫人听糊涂了问道:“你们说的是什么啊?” 赵君武叹息一声,望向外面的夜空,蓦然无语。一股无明火却从心底生出,直冲顶梁骨。 “空道门,真的是你们?你们想被灭门吗?!” 过了片刻,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却清晰如在耳边言说: “我们受人之托,出手一次,可是强中更有强中手,那孩子不在我们手里,中间被人抢走了,不知道是谁干的,居然抢了我们的先。” 周鼎成跟赵君武都知道,对方已经离这里很远,他们自有一种方法,能从远处观望,也能从远处与人交谈,究竟多远,无人知晓。 两人的心都向下沉,情知遇到大麻烦了。 空道门,又称空空道,是自宋朝以来最神秘的一个江湖组织。 所谓空空道,顾名思义,就是空中来空中走,无人能查知其行踪。空中来去,不是飞来飞去,而是蓦然而来,蓦然而去,全然不知其从何而来又去向何方。 这还不算最神秘的,他们还有一手令世人惊叹的绝活:隔空摄物。根本不出手,却能把一件物事从此处搬移至另一处,可能是几里,甚至是几十里远。 更令世人不解的是,他们可以从密封的容器内取走里面的东西,既不损坏封口,也不损坏锁具,这等神乎其神的技法已近乎道矣。 所以,历来不管是官府还是民间,也不管丢了何等贵重物品,迹象是空空道的人所为,只能认倒霉,想追也无从追起。 久而久之,这一神秘组织有了一个称号:空道门。然而,这组织都是些什么人,在何处立舵,却无人知晓。 好在这些人只向皇宫、王府、官府和豪富人家下手,在民间只是有一些传说,却无民怨,但他们也从不向外赈济,所以也称不上是劫富济贫的侠盗。至于被盗的种种珍宝财富去向何方,也是未解之谜。 然而,这类道门从不向天师教、武当派下手,因为天师教、武当派在朝野都有深厚的根基,而且有世人所不知、甚至根本无法理解的种种神秘手段。 找他们的麻烦,就等于给自己添堵! 而今天,空道门却向况且下手了,不管受何人之托,却是一下子得罪了天师教跟武当派两个道教最大的教门。 “少废话,你们空道门或者交人,或者等着被灭门吧,别以为真的无人能找到你们。”赵君武厉声向外喝道。 “一个天师教的弃徒,你还真有底气说这种话,佩服!”远处那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别忘了,还有武当呢。”周鼎成咬牙切齿道。 “此事过后,会有人跟你们武当协商的,你还代表不了武当吧。”那个听上去远在天边、又清晰如在耳边的声音毫不在乎。 “你们,还在这废什么话啊,赶紧出去追人啊。”赵夫人急了。 赵君武跟周鼎成相视苦笑,这正是对方的意思。他们或许真的失手了,又得罪了两大教派,这才打破规矩,跟他们对话,就是要引他们出去追,这样就有机会把赵夫人抓到手了。 赵夫人身份特殊,身后娘家势力雄厚,若是被对方抓在手里当作筹码,他们真就一筹莫展,彻底认输了。 赵君武布下的这一系列先天阵法跟各种奇门遁甲,或许能把天下人都阻之门外,却难以拦住空道门那双看不见的魔爪。 “我出去追,就是追不到,也要先把他们轰走,不能让他们在家门口耀武扬威。”周鼎成说到。 “也好。” 赵君武发动脚下的阵法向外攻击,可是一试之下,却发现外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撤除阵法,远遁了。 “他们已经跑了,你追时小心些。”赵君武叮嘱一句。 “放心,我还巴不得他们把我抓走,省得我满天下找他们了。” 周鼎成怨怒欲狂,一道影子般冲了出去。虽然无法确定声音离这里有多远,却能确定其方位,他就如一条出山猛虎般冲了过去。 赵君武也没闲着,再次启动阵法,放出所有的仙鹤,分向四方飞去,他把要信息传递出去。 不多时,整座山林四处出现上百枚火把,虽然天还没亮,已经有人开始布置封山。 “天师府的弃徒?!” 赵君武咬牙小声说着,心中百感交集。当年他太年轻,又太轻狂,只因赵夫人娘家拒绝他的提亲,就把赵夫人——当年京城第一美女拐走了,全然没给师傅留下任何回旋余地。 结果呢,师傅虽然很赏识他,能拐走京城第一美女而且还是贵胄千金,这也是真本事,可是事情闹大了,为了平息赵夫人娘家的怒火,也只能把赵君武逐出教派,断绝师徒关系。 但实际上,如此多年,他还是一直生活在师傅的庇护下。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丝毫不后悔,莫说师傅没怪自己,就算师傅真的怪罪,他宁可领罪也要做成这件事。 此生无悔! “我知道你担心我,其实没必要,我早就是家中弃女了,如同泼出去的水,他们不会针对我的,毫无价值。”赵夫人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 “不,就算我要出去,也要带着你,我说过,此生决不离开你半步。生同衾,死同穴。”赵君武抚摸着夫人的手说。 两人只是握住了手,却没有说什么,对他们而言,言语早就是多余的了。 “周癫出去不会有危险吧?”过了一会,赵夫人又担心地问道。 “没事,别说癫子那身功夫少有人能敌,空道门也从来手上不染血腥,这应该是他们的祖规,轻易不会破戒。”对此,赵君武颇为放心,既是出于对空道门的一些了解,也是对周鼎成武功的信心。 赵君武很明白,假如他不动用法术的话,在周鼎成手下走不过三个回合。武当派横绝天下,自有他的道理。 “可是况且那孩子真的就没了?哪儿去了呢?”赵夫人仍然在担心况且。 “不瞒你说,我刚才在袖中起了一卦,这孩子现在很安全,就是不知道身在何处。夫人放心吧,会找到他的。” 周鼎成循着方位先是冲上一座山峰,然后冲向一处山谷,两处均空寂无人。别说人,野兽都吓得藏进深洞里,狐鼠更是一头钻入地下,都被一股杀气震慑得惶恐不安。只有丛林中被惊醒的山雀没头没脑地乱飞。 他一路追寻,四下查看,竟然没发现任何踪迹,这两处地方都不像有人呆过,除非他们能在空中停留,又真能在空中来去,周鼎成不相信世上有人真有这本事。要说轻功,武当的梯云纵已经够骇人听闻,也不过只能漂移出十几丈远。 他一路追到山脚下,却见到几处火把闪耀,随即围过来十几个人,齐声喝问:“什么人!” 待看清他后,这些人又赶紧施礼,口称“周师叔”不迭。原来这些人都是赵君武这些年收的弟子,安排在山脚下的村镇居住,一者为山中购买运送各种物品,二者也是他的耳目。 周鼎成看到他们,心中叹口气,这些人只能装装样子,跟田野里扎的稻草人差不多。此番别说他们毫无察觉,就连他和赵君武都遭人暗算,可算是丢人到家了。这还不算,最后竟在家中让人把况且掳走了。 “你们发现什么人没有?”明知没用,他还是问了一句。 “没,没有。”一个人羞愧地说。 此番师门出了这么大的事,先前他们毫无察觉,也算是失职了,过后还不知要受何等处罚。 周鼎成没再说话,他忽然转头看向一处,只是一片低矮的草丛,根本藏不住人,可他还是冲了过去。 不等他冲到眼前,一条影子蓦然从草丛中飞出,直接冲过十几个围堵者的头顶,远远落在山脚下,然后又是一个起落,人影恍如光影一般。 “好贼子,哪里走。”周鼎成大喝一声,衔尾追了下去。 第六十章 神秘女人寻况且 周鼎成一路追击出十几里路,待到天亮时,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对方的影子,一个晚上白忙乎了。 “不会是鬼吧,见到日光就消失了?”他心中忽然一凛。 追丢了人也在意料中,毕竟对方是空空道的人,若是如此容易被他抓到,也称不上江湖第一神秘门派了。 周鼎成没有返回,继续向前走,又走出十几里,来到一个镇子上,在一家客栈,见到了等候在这里的两个人,一个是中年妇人,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按原定计划,他应该带着况且到这里,然后把人交给这两人,至于下一步如何进行,他也不知道。 这计划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相关的一部分,整体计划据说只有苏州寒山寺的住持知道。或许连寒山寺的住持也只是一个执行人,而非计划的制定者。如此庞大精密的计划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为。 这里的水究竟有多深,周鼎成不知道,以他的资格,也只能在边缘的浅水区。 “什么?人丢了?你们是干什么的,你和赵君武两个人是死人吗?” 那位中年妇人大怒,指着他的鼻子一顿训斥。周鼎成无论在朝廷还是江湖,都是以混出名,癫狂就是他的本色,可在这位妇人跟前,却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他才知道,眼前这位看似雍容大方,容颜不减赵君武夫人的妇人有多恐怖,他宁可惹皇上都不敢惹这主儿。 “师傅,人都丢了,您急也没用,还是想法把人找回来才是。再说了,况且那小子表面上温文尔雅的,其实就是个祸害,祸害活千年,他没事的。” 那小姑娘倒是不急,慢悠悠说出自己的见解。 周鼎成心中不忿:况且那孩子挺好啊,怎么成了祸害了?可他根本不敢张嘴,原因是啥?这小姑娘比那中年妇人还要令人恐怖! “嗯,你这一说也有道理,那小子一眼看上去肚子里坏水就不少,应该没事。”中年妇人脸色和缓了一些。 周鼎成腹诽道:这都什么破理论?好人就得遭厄运,祸害就能活千年。那自己成什么了?他倒是想问一问,情知只要问出来,结果一定会很惨,是自己惨,人家不会有事。 如果况且在这里,那就好玩了,他一定就能听出来,那位中年妇人就是在周府借银五百两的人,那小姑娘就是在驿站窗外说话,给他当了半个多时辰保镖的人。 这两人,原定是况且第二段路程的领路人和护法,也都是他想见到真容的人。可惜他蒸发了,无缘相见。 “空道门说他们失手了,这话你信吗?”那中年妇人问道。 “我信。”周鼎成毫不迟疑地回答。 “为什么?” “他们要是真得手了,早就远遁了。他们失手了,又得罪了他们不该得罪的人,所以才出声,想引诱我们出去,然后把赵君武的夫人抓到手,作为日后谈判的筹码。”周鼎成分析道。 “嗯,也有一定道理,可是空道门一向只劫财物珠宝,从不劫人啊,这次缘何向况且下手了?” “听那人的意思,他们是欠了天大的一笔人情,这次出手只为还这个人情。” 中年妇人点点头,心里还在琢磨。在江湖中,最重的就是人情和承诺,无法用金银珠宝来衡量,许多时候需要用人命来偿还。 空道门虽然神秘莫测,却也小心谨慎,从来不招惹是非。如果这次真的是空道门的人出手,其中原因可能就比较复杂了。 敢于得罪天师教和武当派,还有峨眉山金光寺,几乎是发疯的行为。 天师教和武当派的名头自不必说,峨眉山金光寺在江湖中也是了不得的名号。一旦招惹上他们,可能就会遇到灭门大祸。 “空道门若不给出合理的解释,等着灭门吧。”那中年妇人冷哼一声。 周鼎成不觉毛骨悚然,他说空道门要有灭门之祸不过是气话,顶多是威胁,出自面前这妇人之口,几乎就是判决。 “他们如果没得手,中途会被谁得手?又有谁能在空道门手中劫人?”中年妇人发出疑问。 是啊,会是谁呢?周鼎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摇头苦笑。若论隔空摄物,只有空道门一家,别无分店,难道有人比空道门还擅长这一手? “好吧,这事就交给我们了,你可以走了。况且我会找到,空道门我也会找到。”那中年妇人冷冷道。 周鼎成心中苦涩,也没法说什么,只好默然退出来。他没有回头,还是继续走,一直走到前面的府城才停下来,然后开始发动周围所有认识的三教九流、官府、江湖势力寻找况且的下落,他一定要先一步找到况且,那样还能挽回些颜面。 不然的话,这江湖怎么混下去?只能买块豆腐撞上去了。 周鼎成走后,屋中陷入沉寂。 好半天,那小姑娘才说:“师傅,您不是会先天卜算吗,算算那个小祸害现在在哪儿。” “没用,现在有人在扰乱天机,我昨天就感觉到了,所以今天出事也不奇怪。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从驿站一路保护下来。”中年妇人淡淡道。 “有人扰乱天机,这怎么可能做到?”小姑娘惊讶道。 在她眼里,师傅就是全能的神,没有算不准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尤其是先天卜算,绝对天下第一,没想到居然还能有人,能够干扰师傅的测算。 “孩子,这世上各种能人多得是,江湖就是藏龙卧虎的地方,说不准那天蹦出个什么大能来。”她叹息一声,怜爱地摸了摸弟子的头。 “那也是,第一次见到您,我还以为是哪家贵夫人呢。”小姑娘笑了起来。 “胡说,我什么时候身上有那种味道了,闲云野鹤,才是我的本色。” 小姑娘眨着眼睛看着师傅,见师傅脸上只是沉思的样子,并没有沉重感,知道事情还不算严重,至于那什么该死的空道门,已经就是待决的死囚了,只等找到他们执行罢了。 说到况且,虽只有一面之缘,她却印象很深。并非况且有多特别,而是她接触的男人本来就没几个,年岁相仿的几乎是空白。 “那个小滑头,还有点的呢。原想这一路上好好收拾他,没想到人弄丢了,倒是便宜他了。”她在心里想着,竟颇以为憾。 “走吧,这附近可能有个空道门的落脚点,先去探访一下。”那中年妇人说道。 两人带上面纱,又在头上戴了一顶斗笠,全身罩在一袭白色斗篷里,看上去朦朦胧胧,似天上来客。 两人的脚步并不急促,脚下的路和身边的树木却飞一般向后倒退。路人却又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只是看到两个人翩然而行,人影朦胧,并未觉出其快,只是看上两眼后,就不见人影儿了。 看到他们的人,都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或者注意力不集中,走神了,全然没想到这二人是在疾驰中。他们所见只是瞬息片刻。 “师傅,癫子不是说空道门失手了吗?咱们干吗还要找空道门?”小姑娘问道。 虽然在疾驰之中,她却像平时漫步一样,呼吸均匀,丝毫没有气促。 “癫子的话只能信一半,至于空道门的话,一个字都别信。从他们手中把人劫走?我还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人。”中年妇人更是缓缓道来,语气轻柔,假如只是用耳朵听,或许以为她是坐在桌子旁,一边细啜香茶,一边温柔说话。 “可是,空道门不是号称无人能找到吗?” “谁说的,我早些年就找到一个。” “空道门的隔空摄物,是真的吗?”小姑娘显然颇为好奇。 “这倒是真的,那人被我收拾了一顿,不敢跟我说假话。” 小姑娘还是善良,不禁替那位空道门人物感到悲哀,落到师傅手中的仇家,就等于下了十八层地狱,不是必死无疑,而是求死不得。 “是吗?他怎么能做到的?” “如果只是短距离的,很多人都能做到。比如几尺、一丈之内,无非是用内力吸附,内力是看不到的,所以让人看见就以为是凭空摄物。”中年妇人解释道: “我好奇的是他们怎么能从密封的容器内摄物,而不破坏锁具封口。我抓到的那个人,当时还没学会这本事。这次看看能不能借机弄明白。” “好啊好啊!”小姑娘自是欢喜鼓舞。 两人赶到一个镇上,进入一座大宅院,里面却是空空如也,连鸡鸭都没一只。 随即又赶往下一处,结果还是一样,大宅院里面的人早已经搬走了。向附近邻居打听,方得知,这户人家搬走的日子,恰好是况且从苏州出发的那一天。 空道门,正如其名,从空中消失了,一如况且的消失。 第六十一章 不知身心在何处 况且是落到地面时才醒过来的。 准确地说,他是疼醒的。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周围一片漆黑,随后才感到浑身上下剧痛,好像肉体完全绽开了,骨头全部裂开了,更不要说屁股摔成多少瓣了。 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完蛋了? 况且忍着剧痛在想,唯恐自己会昏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他摸向怀里,一粒药也没带,好在还有那套金针。他哆嗦着手,拿出金针,然后在自己身上取穴扎了几针。 况且这么做,一是为了减轻疼痛,二是强行刺激自己不要昏过去,尽快回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弄清自己现在的状况。 问题接着来了,脑子里也剧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刺,根本想不了任何事。他本能地摸出一个布袋,里面是火镰、火石、火绒这些打火的家什。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用火镰、火石打着火,引燃了灯绒。借助微弱的火光,他发现四周都是树木,身旁全是枯枝败叶。这倒是不错,他找到一根很细的枯枝,总算点着了。然后又找了几根枯枝,握在一起燃着,算是一个最简单的火把。 有了事做,身上和脑子里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也可能是扎在身上的金针起了麻痹作用。借助手中的火把,他慢慢看清了周遭的地势,他的确是在一片树林里。 我怎么到了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了事? 脑子逐渐恢复了思维能力,他费力想着,慢慢理出了头绪。 记得他还是在赵君武的屋子里,被赵夫人吓得一动不敢动,忽然间感到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抓住,要拉向屋子外面。 对,是一只手掌,巨大的!他的感觉不会错,虽然常识告诉他这不可能,因为屋子里根本没有外人,但那种感觉太强烈了,他感觉自己好像马上要死了,要被这只巨大的手掌像捏死一只虫子般捏死。 还有,对了,那张白玉床突然有了反应,射出一道光,好像要阻止抓住自己的手掌……随后,白玉床翻了过来,像是要砸向自己似的。 他明白了,那是赵君武布下的什么先天阵法有反应了,要攻击侵入屋里的力量,也就是那只抓住自己的手掌。 当然,那不是一只真正的手掌,而是另一股先天阵法的怪异力量。 况且这样想着,这些毕竟是他根本不了解的领域,只能胡乱猜疑罢了。 随后又有问题来了,那只手掌是谁的?抓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很显然,父亲应该知道,周鼎成跟赵君武应该也知道,他们却一个字也不肯对自己说。 这种伤脑筋的问题不去想了,毕竟现在思维能力有限,脑子里的剧痛只是有所减轻,并未消失,时不时的还有脑子要炸裂开来的感觉。 好了,其他可以不想,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时,那只巨大的手掌抓住了自己,好像自己身体里忽然迸发出一种力量,拼尽全力挣脱那只无形的巨掌,然后在空中化作一道光,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瞬移? 对,就是瞬移,这种感觉不会错,因为已经有过一次了,而且这种感觉有过一次后终生不会忘记,就是这种感觉:瞬移。 我又瞬移了? 他忽然想到这点,吓了一跳。 不会吧,难道自己经历了第二次瞬移? 啊呀,自己还在明朝吗? 一瞬间,他震惊得差不多要跳起来了,连全身里外无处不在的剧痛都烟消云散了。 他想哭,想大哭,甚至想死的感觉都有了。 顿时,一千只草泥马从胸中奔驰而过。不会吧,老子已经瞬移了一次,不是还有任务在身吗?还不够吗?怎么还要搞?难道真要时不时的,隔三差五的瞬移一把? 还让不让人活了?! 话说他刚在大明朝站稳脚跟,角色也很不错,既年轻潇洒,还处处得人青睐,还刚刚有了足以铭刻肺腑的爱情,这怎么又被瞬移了?不带这么玩人的。 可是,自己不会又瞬移回来了吧? 这样一想,心中还感到宽慰些,若是重新回到现代社会,倒也就罢了,毕竟没手机用没电脑玩也没公车挤,还真有些怪想的。 可是转念又一想,要是被瞬移回青铜时代怎么办?就自己这身板,就等着喂狼吧。 这点他不敢断定,虽然感觉是一瞬间,但既然他第一次能在一瞬间从21世纪瞬移到明朝,或许一瞬间瞬移回原始社会都很有可能,在这点上,距离跟时间并不成正比。 不对!这次不是瞬移,不是时空穿梭,只是简单的空间穿梭。 他马上想明白了,若是瞬移,只能灵魂瞬移,没法肉身也做时空穿梭,肉身根本无法时空穿梭的压力,不是说速度超过光速时,物体的体积就会变为零吗?虽然所学不是物理专业,也还懂一些基本常识。灵魂是无形的,所以可以瞬移,肉体是有形的物质,就无法瞬移了。 至于自己现在是灵魂体,还是完整的肉身,这点他很清楚,因为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已经说明了一切。 灵魂会不会痛呢? 或也许,也或许,灵魂是会有感觉的吧。甚至说人体所有的感觉都是灵魂给予的,所以一个人如果没有了灵魂,就不会有任何感知。 可是,没有肉体依附的灵魂会痛吗?这倒是从没想过,也是无法弄明白。 毕竟单纯的灵魂体并不存在,如果存在,那一定就是鬼魂了,神佛应该也都是有肉体的吧,毕竟神仙可是肉体飞升的,佛菩萨如何?那就不知道。 也许,自己还在那座山里吧。 他胡乱想着,思绪如潮水般到处流淌。这么一来,倒是成功转移了注意力,身上的剧痛慢慢消失了,脑子里也逐渐清明起来,看来这套金针度劫的针法真是有神效,他第一次使用针灸,对象竟然是自己。 火把快烧完了,他赶紧又找些细长的枯枝,然后用枯草绑在一起,做成火把点燃,看来自己要适应一下荒野求生的生活了。 他站起身向四处看,却望不见林子的边缘,更看不到任何路径。 据说江湖道上的规矩是逢林莫入,因为茂密的森林里,不可预知、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如果身在树林里,最好是别乱走动,静等黎明的到来。 没事的,夜都深了,黎明还会远吗? 他为自己造的一个拙劣的名句,支牙笑起来,却不敢发出声音,够特么惨的。 他也不敢呼救,毕竟不知这究竟在哪里,即便还是在那座山上,也无法断定距离赵君武家有多远,若是乱呼救,也许召来的不是救星,而是豺狼虎豹。 好在身下尽是枯败的树叶,如草甸一般,虽然是夜里的树林里,也不算太凉,他又点着火把,身上倒是不感觉冷。 但是,莫名的恐惧,却让他牙齿格格作响,唯恐从哪里会突然窜出一头张的血盆大口的狼或者老虎,他就算有金针在手也对付不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吧,天慢慢亮了,当第一道曙光照射进树林里,他心里顿时充满了希望,那是劫后重生的感觉和兴奋。 他早已把金针拔下来放好,身上各处也都试过了,虽然一动还是会牵扯着各处的肌肉疼,总算还能行动自如,没摔坏胳膊腿的,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佛祖保佑,他喃喃说道,其实他根本不信佛教。 他慢慢向下走出树林,视野一下子开阔了,心里更是兴奋起来。他现在只是在山脚的树林里,不远处就是山下的小道了。 再往远处看去,好像是一个镇子,虽然不大,却也有几百户人家,有的房子上已经冒出缕缕炊烟。 他先是小步慢走,慢慢就迈开大步,说来也怪,全身的剧痛感此时基本消失了。 在山脚下,他遇到一个早起上山砍柴的樵夫,樵夫看到他吓了一跳,准备掉头就跑,好像见到鬼一样。 况且倒是高兴,为什么?这樵夫显然是明朝农夫的装束! 他这才确认,自己没有瞬移,还在大明朝呢。 况且连忙招呼樵夫,上前深深作了一揖,解释道,自己是外地来游学的学子,只因迷了路,结果在山里被困了一夜。 樵夫一脸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有点神经兮兮的少年,说道: “小哥,你真是命大福大造化大,在林子里一夜,怎么没被狼啊熊的给吃了。”樵夫清醒,不免为他感到庆幸。 “林子里有熊?”他后怕起来。 “当然有,像我们经常砍柴的能知道这些野兽大约在哪儿出没,还能避开,你就这么在林子里瞎转了一晚上,没被野兽吃了真是命大了。”樵夫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况且再一问这里是哪里,不禁吓了一大跳,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凤阳府地界。 凤阳府在哪里? 嗯,应该是在安徽境内,对了,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的老家。 不过,这哪里是由吴中去往江西的途中啊。方向不对了呀。 况且对凤阳的了解实在匮乏,只是恍惚记得有一首歌还是什么戏曲里有一句: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其余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六十二章 空间瞬移凤阳府 别过樵夫,况且来到镇子上,一些供应早餐的食铺已经打开大门。他肚子已经咕咕作响,想找家店铺吃顿早餐,却想起自己身上一文不名。 摸摸身上,除了这身衣服,还有一套金针,连拿出去典当的东西都没有,即便有,这么早也找不到当铺。 该死的周癫子! 况且在心里痛骂着,就是他撺掇说不带一文钱,照样过舒坦日子,自己还傻乎乎地真信他了,这倒好,半途走失,自己连买块烧饼的钱都没有。 他又摸摸袖子里,只有练达宁跟陈慕沙两人的信件,上面有些人的名字跟地址,可是没有凤阳府的,因为凤阳根本就不规划好的路线上。 “小哥起的早啊,进来吧,小店有豆腐脑、豆浆、米粥,有烙饼、蒸饼,包子。” 一个腰身粗壮一脸横肉的中年妇女正出来倒脏水,看着他在门前一副凄惨落魄的样子,就喊道。再凄惨落魄的人,也至于没有吃早餐的几文钱吧,毕竟一身衣装还是个斯文人的样子。 “能挂账吗?”况且脸红得发烫,费劲地问出这句。 “本小利微,概不赊账。”那妇女登时变了脸色,转身走回店里。 隔壁的一家店铺走出一个老者,看着他的样子笑道:“小哥到这儿来吧。” 况且此时感到又饿又冷,疲乏得双腿打颤,幽幽走过去,还是满脸的羞愧小声问道:“老伯,您这儿能挂账吗?” “哈哈,什么挂不挂账的,小哥是外地人吧,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是盘缠用光了,一时接济不上吧,吃顿早饭能用几个钱,就当老汉请客就是。” “多谢!”况且作了一揖,也不客套,心里想,先吃些东西让身上热乎起来,然后再想办法弄钱吧。 至于怎么弄钱,他倒确实不愁,可以写字画画出售,更可以凭身上那几根金针给人治病赚钱,有手艺在身,还怕冻着饿着吗? 至于找官府接济,倒是不难,估计拿出练达宁的信到凤阳府也能借出回去的盘缠,可是他不想也不敢这样做,既然有人要加害自己,危机仍然存在,还是低调做人,最好隐姓埋名。对了,就用自己原来的名,保证没人知道。 店铺只是低矮的土房,里面几口大锅熬着粥、豆腐脑,另一边的炉子上,一个男人正在烙饼,见他进来,就道声小哥早。 随后,一个十四五岁,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小丫头走过来,将筷子、碗碟摆在一张木头桌子上。见到他后,羞涩一笑。 “小哥,你怎么这么早啊,好像看你是从山上下来的。”老者走进来,坐在他对面问道。 “老丈,我是外地的生员,出来游学,结果走迷路了,竟走到大山里了,到了早上才走出来。行李也掉到一个山崖里了。”他胡编一套说辞,也不管是否可信。 “哦,你还是命大,一个人在山里一晚上,还能活着走出来。” “小哥贵姓?从哪里过来的,今年多大了?”老者眯着老花眼看着他,不是盘问他的来历,只是觉得这少年有些怪怪的。 “鄙人吴中人士,姓许名明,今年十八岁。”他答道。 这年纪也是折中的,况且是眼看十六了,按他原来许明的年龄是二十五,不过十八岁还算可信,人在十六到二十之间很难看出准确年龄。 烙饼的男人抬头看看他,笑道:“小哥,你看样子是遇到难处了,我给你指个地方,我们这镇子上有位赵乡绅,很喜欢跟你们这些读书人交往,去他那里,至少吃住不用愁,好像他府上现在还要聘教书先生呢。小哥不妨去一试。” 老者却摇摇头:“赵乡绅那里就别去了,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琉璃耗子铁公鸡,面上是喜欢读书人,也就是装装样子,这都请了几位教书先生了,哪一个不是到了年底就因为不给钱打得头破血流的,都被告到府里了。” 烙饼男人笑道:“我就是看小哥有难处,让他先去那里吃几天饭,住上几天,再想别的法子嘛。” “要是这个,咱们家里不行吗?吃的就算不好,总能吃饱,睡觉也能有张床。咱们开着店,还怕多这一个人吗?”老者有些不高兴,自顾自囔囔。 况且急忙笑道:“老丈,这就不敢多麻烦您老了,这镇上有药铺吧,我可以去那里找活干,总能赚到钱,您这儿的饭钱也会加倍还给您。” “噢,你还懂医术啊?”老者问道。 “略懂一些,家传的,会点针灸手艺。” “我这顿饭钱你就甭提了,不然就是骂我。你要是会针灸,我倒想试试,我这老寒腿,秋风一起,就痛的钻心,还能治吗?”老者眼睛一亮。 “当然能。只是老寒腿不可能几天就治好,我给您扎几天,再给您留个药方,您自己到生药铺子里配几副药慢慢调养,我看这里靠着山,山里一定多的是草药,也可以自己采些,回来泡酒喝,一年左右就能缓解些,坚持喝上几年,效果就看出来了。” “那敢情好,小哥,你就别走了,先在老汉这里吃几天粗茶淡饭,给老汉好好扎几天针。” 那个烙饼的男人也过来笑道:“小哥,你要是会针灸,还怕赚不到钱?我们这镇子上就一位郎中,家里开着生药铺,好大架子,像我们去那里治病,没个几两雪花银都不让你进门。” 况且点点头。心想,还真是这样,这世上像他父亲况钟那样,脑子里只有救死扶伤四个字,有没有钱都给治的行医者并不多见。 “这位公子,您要是能治好我爷爷的老寒腿,我们全家可都不知道怎么谢您了。”那位小丫头也过来脸红红的说道。 在针灸上,况且并不胆怯,更不自卑,他的针灸手法已经跟父亲学差不多了,虽然缺少临床经验,但看多了,早已烂熟于心,也就不难下手,何况在山里他已经现在自己身上临床了一把。 不一会儿工夫,桌子上摆满了吃的,有刚熬好的小米粥、一大碗撒上葱花、辣椒油的豆腐脑,还有一大盘子烙饼和一大盘子蒸饼。 “小哥,你尝尝这豆腐脑,我们凤阳的豆腐脑可是一绝,皇上天天离不开,太祖皇上坐上金銮宝殿后,心里想的还是这一口。我们家别的不敢说,这豆腐脑在整个凤阳府,那是数得上号的。”老者不无夸耀道。 这故事况且还真知道,据说朱元璋一次行军打仗,被人冲散了,自己一个人逃走,也跟自己似的,又冷又饿,遇到一个农妇,见他可怜,家里又实在没东西,就拿豆饼跟烂白菜叶子给他做了碗小豆腐。 朱元璋吃得这个香啊,觉得平生从没吃过这等美食,随后他找到自己的队伍,又开始打仗,慢慢也就忘了这事了。 等他当上皇上,全天下的山珍海味换样吃,慢慢都吃腻了,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吃过的那碗珍馐美味都不换的小豆腐,想起那位农妇的恩德,派专人去找到那位农妇,给了一大笔银子做酬劳,并把她请到皇宫里,让她再给自己做一碗小豆腐。 农妇整个蒙了,哪里想到当年施舍的一碗“猪食”,是给当今皇上吃掉的。说那是猪食并不夸张,豆饼就是做豆油时过滤出的渣子,正常年代用来喂猪,只有在战乱饥饿年头,饥不择食,人才会吃。 到了宫里,她怎么敢再拿豆饼跟烂白菜叶子做给皇上吃?再说了,皇宫里也没这食材,皇宫内院不养猪。 农妇急中生智,想到了家乡的美食:豆腐脑。这东西可是老少咸宜、贵贱都喜欢,她选用最好的食材,加进不少山珍海味,做出了一碗世上绝无仅有的豆腐脑。 朱元璋农家出身,一看就知道这是加料的,尝过后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坚持要原味的。这可难坏了农妇,更把御厨们弄得一筹莫展。 原味的也不难弄到,豆饼容易买到,烂白菜叶子也能找到,可是谁敢做啊?说轻点,这是欺君,说重些,就是大逆不道,反正都是死罪,灭族都够了。 最后,折中一下,农夫只好选用一般食材,做了家乡原味豆腐脑呈上去。朱元璋吃了,感觉好了很多,但还不是原味的,下令再次重做。 别说御厨了,膳食监的太监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已经被退了两次,这还是仗着那位农妇对皇上有过恩德,不然,御厨一个都别想活命。 刘基,也就是刘伯温看出了一些苗头,跟着要了一碗要命的豆腐脑,吃了几口,大加赞赏,朱元璋皱着眉头说不是原味,下人们都在糊弄他。 刘基解释道,皇上当年饥肠辘辘,正所谓饥不择食,所以吃到豆腐脑就会觉得美如珍馐,现在高居九五之位,山珍海味都吃遍了,自然不会再觉得这豆腐脑好吃了。 这种话,也只有刘基敢讲。朱元璋觉得可能真是这么回事,再者说,这位农妇对自己有一饭之恩,也不好太难为她,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过后,为了表示自己不忘本,朱元璋把豆腐脑也列入他的菜谱里。他的儿孙后代自然没人敢擅自取消,此后,宫中每天都要做一锅豆腐脑备在那里,没人吃就扔掉,但不能不做。 凤阳豆腐脑也因此名扬四海,北京南京都有分店,但最正宗的当属凤阳府。 况且正在大口吃的就是凤阳最好的一碗豆腐脑,他以前不是没吃过,但觉得,今天这碗豆腐脑的确美如珍馐。 哈哈,况且傻傻一笑。 第六十三章 况且金针显身手 这道美食的另一个民间版本,就是所谓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无论哪个版本,无论正史,还是野史笔记,都没有记载朱元璋吃了败仗,一人逃命的事。 不过,朱元璋挨饿是真事,当年去皇觉寺出家,也是为了能吃上饭,不至于饿死。朱元璋本来只想当个花和尚,诵经洒扫之余,去打野狗回来炖着吃。不想与他来往的徐达等人早已入了义军,元军要捉他们,为了活命,一伙人只好逼上梁山。 孰料就此风云变幻,龙起虎跃,一个本想只要能吃上饭,苟活于世混日子的人,却最后灭了百战百胜的元军,重建汉人帝国。 历史的发展就是如此奇妙,如此不可预测。 当下,况且也如当年的朱元璋,全力进攻那碗豆腐脑,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把这碗豆腐脑消灭了,然后又吃了一张烙饼,喝了一碗熬得稠稠的小米粥。 这架势让店铺的祖孙三人看傻了,都从心底可怜他,尤其那小丫头,几欲落泪。这得几天没吃到饭了啊,怎么把人饿到这份上。 其实,昨晚况且还在赵君武府上大吃了一顿真正的美味,虽说他年轻,新陈代谢快,也不至于饥肠辘辘,他自己也纳闷,估计是传送过程中把全身体力都耗光了。 这也容易理解,一瞬间从江西传送到凤阳府,这得多少能量,他一身的全部能量都榨干,也不足万分之一,应该还有别的能量来源,但不管怎样讲,他感觉自己体内空空荡荡,需要食物来填补,不然也不至于厚着脸皮硬要挂账。 “小哥,慢慢吃,再来一晚豆腐脑。”老者动容道。 “也好。”况且赧然道。 小丫头急忙又盛了一大碗豆腐脑,特地多加佐料, 那烙饼的男人也是服了,山里人本来饭量就大,但吃顿早餐能吃出这恢弘气势,还真是头一回见。他笑道:“老爹,这位小哥倒像是从洪武爷挨饿年头过来的。” 老者笑道:“那年头,凤阳府的人几乎饿死大半,要不是这样,洪武爷也当不了皇上,坐不上龙椅。” 其时,民间百姓提起朱元璋跟朱棣,都用洪武爷,永乐爷代替。凡是好事都是洪武爷做的,坏事都是永乐爷干的。 都说百姓心中有杆秤,这秤准不准也难说。要以杀人而论,永乐其实远远不如朱元璋,朱元璋几大案就杀了七万多人。永乐靖难成功,也不过杀了一堆文人,数量并不多。但是,永乐杀人的手段有点残酷,甚至卑劣,“喋血京师”四个字,可谓惊心动魄。 朱元璋大杀的是功臣,功臣无后,也就无人喊冤,永乐大杀的是文人,却又不能不用文人治国,其后文治大兴,永乐自然就谤满天下了。 吊诡的是,这两人又有另一面。 朱元璋早年命将出征,第一件事就是再三告诫大将们不许纵兵屠戮,说这也是为自己积阴德,要以不杀少杀定天下。但同样是他,一怒之下,纵兵屠了湖南全省,其后张献忠屠四川,大概就是不让朱元璋专美于前。 永乐当上皇帝后,也是极为重视人命,再三告诫六部,凡有死刑案件,都要三审乃至四审,哪怕他批准死刑,吏部也要再驳一两次,就是怕误杀无罪。每逢灾馑年头,各地官府都可以先斩后奏,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其后户部核销。以前的历代皇帝都没有行此德政。 问题是,永乐的名声早已臭遍天下,怎样也换不来圣天子的神环。 况且又干掉一碗豆腐脑,吃了两大张蒸饼,这才感到饱了。 随后他急切的要为老者诊脉,老者却说不急,只是让小丫头领他去了一个房间。房间里面摆着一张硬木床,上面有一张席子,小丫头给他拿来一床被褥。 三人都看出来,他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老者微微点头道:“先歇着吧。”。 况且真是困了倦了,头一挨上枕头马上进入梦乡,在梦中,他还跟周鼎成和赵夫人在山里采菌菇呢。 一觉睡到午后,起来后他感觉全身上下都充满精力。这家小店铺以供应早餐为主,午间晚上虽然也开张,客人却寥寥。所以三人白天都很清闲。 况且先道了谢,然后给老者诊脉,果然不仅有风湿,还有其他一些老年病症,这都是岁月的痕迹,并非医术所能治愈,最多也不过缓解罢了。 他拿出金针,三人一看就觉得不凡,单看这套金针就值不少银子,浑似纯金打造。其实这套金针只是镀金,里面却是合金,究竟含有多少铜、铁、金、银的成分,没人知道,那时候没有光谱测试的仪器。 这套金针是况家祖传,仅此一套,历来在家主手中,此番况且出外采药,况钟就把这套家传的金针交给他,并言明以后归他拥有。 对这套金针的来历,况钟也不清楚,在况家据说比家谱还要久远,不过家谱况且还未看到。况且在老者身上连下三十六针,取奇经八脉三十六个主穴。 每一针扎下去,老者都感到扎针的那地方酸麻痒涨,这正是针扎到的深度恰好的体现。况且心中牢记着所学过的针灸方法,寻找那种扎到位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玄妙,并非言语所能准确描述,针扎的过程始终存在阻力,而到了火候后,就会感觉出来,不要再往深里扎,否则过犹不及。 怎样算是到位,够火候,这正是考验一个针灸师的试金石,许多成名的针灸师虽然头戴光环,在这一点上名不副实。 按照况家金针度劫的针诀,有此一套金针在手,不用任何药物为辅,可以包治百病。况且自然相信这理论,不过真要完全摆脱药物,只靠针灸治疗任何病症,需要达到非凡的境界。 况且虽是个初学者,这套针灸医术却记得烂熟,只是临床经验近乎空白。 不过他并不胆怯,相信自己不会出错,只是取穴和下针有些保留,这样或许达不到最好的治病效果,但可以保证不会出差错。 三十六针扎下去后,老者身上已经无知觉了,这时候就算给他动刀做手术都不用麻药。老者并没有开口,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况且能感觉出来, 针灸医术采用的方法是先阻断全身气血运行,这种方法有很多用处,比如可以快速止血,防止大流血,如果一个人动脉受伤,唯有此法可以保命。 还有快速止痛,昨晚况且给自己用的就是这种方法。阻断气血运行是手段,目的却是要全面激发人的整体气血潜能,然后来个小爆发。 老者的儿子,也就是早上烙饼的男人,老者的孙女,那个小丫头,都揪心看着,毕竟是他们的亲人。 但看到况且下针时的气势,两个人都不怎么担心了。况且下针取穴的娴熟,在他们眼里几乎就是一个人在完成一幅艺术杰作,处处神来之笔,最后一气呵成。 这是他们的感觉,却也正是况且自己的感受,自己仿佛在写一幅字,在作一幅画,构思在腹,灵感迸发,下笔有如神助,然后以凌云之姿一气呵成。 扎完针后,况且也是额头冒汗,感到有些气虚。 尼玛,这还真是个力气活啊。他心里嘀咕着。转念间却也释然,虽然只是三十六针,却是全身心倾注在一根根金针上,几乎是爆发自己的潜能来完成的,这能不累吗?! “哥,喝点茶歇歇。可惜没有好茶。”小丫头嘴甜,急忙拿来泡好的茶水给他。 况且起来后,跟这家人闲聊了一阵,知道老者叫萧万里,他儿子叫萧雷,这小丫头还没起名,乳名妮子。 这其实连乳名都算不上了,这地方管女孩都叫妮子。为了区别就是萧家妮子,王家妮子,如果有多个女孩,就是大妮,二妮,依此类推。所以附近的人就都叫她萧妮儿。 那时候不是富贵人家,女孩子一般都不起名,顶多起个乳名,嫁人后,就是某某氏了。比如萧妮如果嫁给王姓人家,就是王萧氏,嫁给张姓人家,就是张萧氏,这就是她成人后的正式称呼。 这传统可谓源远流长,上溯可至三皇五帝,下延可至1949,其后一代伟人奋起,才打破陈规,主张男女平权,硬是割下半边天送给女性,这在中国不能不说是一个跨时代的里程碑。 说话间,老者萧万里有了动静,感觉自己全身血脉奔流,身体轻得如同一张纸,似乎要随风飘起,血脉奔流中,自然也触及全身各处的病灶,既痛得他咬牙,可同时那种感觉又让他快活失声。 “怎么了,爷爷怎么了?”萧妮儿急忙上前。 第六十四章 初行医一战成名 “无妨,这是有效果了。”况且却是高兴,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手就能有此效果,他用的是保守疗法,以为要有个三五次才能见到反应。 “没事,我好得很。很好,这感觉真好。”萧万里着,发出快乐的声音。 不一会儿工夫,萧万里全身汗出,一股腥臭的味道弥漫屋内。 “这是怎么回事。”老者儿子萧雷坐不住了。 “这是好事,寒毒拔出来了。”况且有些兴奋。 他知晓下针后会有各种效果的对应现象,却没想到这次能如此之好。 人体寒毒最难拔除,药物治疗也只是强壮气血,压抑住寒毒,却总是反反复复,永不见好。 寒毒是由湿气风寒积郁而成,虽然许多药物号称具有除湿袪风的效用,却往往难以真正祛除。 直到现代社会,医学昌明,各种病症已能药到病除,风湿依然无解。这几乎就是不治之症。 这些况且当然知道,可是今天却在自己手下,亲眼见到寒毒一缕缕从全身毛孔中排出,令人叹为观止。 难道,自己家祖传的针灸术真能包治百病不成? 一炷香过后,况且急忙拔针,治疗效果好,也不能贪多务得,这可是激发人的潜能,相当于透支,虽说这潜能你不激发也是闲置无用,但激发过度就会造成真元亏损,那可是耗损寿命的。 拔针后,萧万里嚷嚷着要洗澡,这一身的腥臭味他自己也受不了了。只是身子有些发虚,他儿子急忙扶着老者去另一间屋子洗澡,根据况且的吩咐,热水早已烧好了。 萧妮儿赶紧门窗大开,这屋子快能跟蛇洞媲美了。 “哥,你也先出去吧,小心熏坏了。”萧妮儿有些难为情地对况且说,毕竟这腥臭味都是她爷爷身上发出来的。 “没事。”况且虽然没正式给人治过病,医德规章却是牢记在心,一个医生绝不可以嫌弃病人的体臭甚至排泄物,而要当作病症来细心诊断。 萧万里连换了两遍热水,才把身上的腥臭味洗掉,自己走着回来,大笑道:“小哥,你真是神医啊,我好像吃了颗仙丹,都快成仙了。” 他的确感觉身子轻快,似乎年轻了三十岁。走起路来,也是轻快无比。 “老丈,这只是一时的效果,要想保持住,没个几年工夫可不行。”况且急忙解释。 况且知道,老者目前的状态,是全身潜能激发后出现的,但不能持久,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就会慢慢消退,毕竟潜能不能一直激发。那相当于不停地注射肾上腺激素,或者过量注射海洛因,用不了一天就得死人。 “有这一时的感觉我就满足了,我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这种感觉。” 萧雷过来就要下跪叩头致谢,况且急忙拦住:“大叔,这可行不得。我年纪小,你这是折杀我。” 这是江淮一带的遗风,医生给人治好病,他的儿子孙子辈,就要上门给医生叩头致谢。一是真心表示自己的谢意,二则是表示自己的孝顺,以父母疾病为忧。 到了明代,这风气已经减弱多了,在两晋南北朝时期,给父母请医生,儿子要上门跪着去请,就算请医者是亲王,医生到了门口,也得跪着迎接,还得口称“苦也”,最后再跪着送出。这其实不是表示对医生有多么恭敬,而是表达孝心的一种方式。 况且在家里,这种事见得多了,现在也还有人上门跪请,不等到门口,就先大哭:“苦也。”这就说明有人来给父母请医生了。 萧雷听这样说,也就罢了,随后有些难为情地说:“小哥,您看我能……” 况且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来吧,不过先诊脉。” 诊脉过后,况且诊断出萧雷虽在中年,风湿也算是比较重了,已经深入经脉,纠缠固结,好在不像他父亲,还没有全面渗透进骨头里,如果精心调治,还能根治。 况且这次只下了五针,只有像萧万里那样风湿已经使骨头肿胀、骨节变形的病症他才能下三十六针,号称小周天。如果下七十二针,就是大周天,至于把整套一百零八针全部用上,他在家里还没见父亲用过。 按这套针灸法诀上讲,只有那种垂死病人,才能用一百零八针来吊住性命,只要不起针,人就不会死,哪怕阎王来,都得等着。 当然这法子也就是救一时之急,毕竟不能始终扎着金针过日子。不过这一百零八针还有别的奇效,具体是什么,连况钟也不知道。针诀最后一卷写得很如同天书,跟道家丹经似的,比周易还难理解,况且饱读子曰诗云,也无法弄懂其中的深意。 据说要是明悟了这最后一卷,真就是一针在手,天下我有,包治百病,针到病除。 况家历代传人,只知道这一百零八针是临时急救,吊住命用的,跟千年人形老人参的效果差不多。 针灸并不完全属于中医,而是借鉴了许多印度的针灸医术,尤其是用在治疗白内障。中医在唐朝前几乎无解,然后有印度精通医术的高僧过来,用金针度劫医术一针就能拔除白内障,才令针灸广为使用。 中医针灸术与印度传来的医术融合之后,迈上新的台阶。况家祖传的这套针灸术,正是况家在唐朝的祖先,融中印针灸术于一体,创造出来的针灸医术,有鬼神莫测之神效。 况且一共给萧雷扎了八针,他还是想保守些,虽说针灸不死人这是医界的常识,但疗效越大,风险也就越高,若是一味贪求疗效,也许就会出问题。 针灸了一顿饭工夫,萧雷也是浑身散发出腥臭的味道,倒是没有像他父亲那样发虚,洗过澡后,也是嚷嚷着自己快成仙了。 “小哥,你这真是祖传医术,若是跟人家学徒,你这年龄怕是连针都不知道往哪里扎呢。”老者萧万里服气了。 “我这也是初学,跟家父相比差得远了。”况且谦虚道。 “那令尊一定是神医了?” 况且点点头,这一点无需谦虚,况钟行医海内,所到之处人人称赞为神医。不过况钟也很少动用这套金针,大多还是使用药材。只是手头一时无药,这才采用了针灸术。不过要说治疗风湿,针灸见效最快最好。 这一饭之恩总算报答了,况且本想离开,孰料萧家父子出去一说,左邻右舍的人登时涌上门来,都要这位小神医给扎针。 况且索性就在萧家的一个房间里临时开了诊所,开始正式的行医生涯。 几天下来,况且了解到,萧家在这镇子上也算是小康人家,至少衣食无忧,家里又有店铺,后面又有宽敞的住房,虽说房子都是山里的木材构建的,却也结实保暖。 除却这个店铺外,萧家在山里还有一些竹林,每年也能有些收入,还有几块药田,这些都是无需撒种耕种,只要到时候去收割就成。 况且最喜爱的就是萧家自家茶园产的茶,用一个粗泥制作的缸子泡茶喝。品着茶,他心里还嘀咕着,这可是纯正的高山毛峰茶啊!只因是自家产的,没人当回事,每年量也不多,所以也不出售,只是自家人吃吃罢了。 “哥,你喜欢吃茶啊,那每年产的茶我都给你留着。”萧妮儿跟况且彻底混熟了,每天在他身旁转悠着,哥长哥短的叫着,好不亲热。 “好啊,那你喜欢什么?” “我不要什么,只要能治好爷爷的病,我们全家就谢不尽你了。”萧妮儿真诚地说。 看到她,况且倒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况毓,萧妮儿尽管比况毓大几岁,可是稚气却差不多,山民淳朴,风气醇厚。看着萧妮儿稚嫩的面庞,况且有一种误入桃源仙境的感觉。 此后,况且就在萧家吃住,还占用一个房间,来看病的人那叫一个多,几乎坐满了旁边一大间厅堂。萧家这厅堂宽敞得跟梁山泊好汉的忠义堂差不多,可见病人之多。 只靠一副金针是不够用了,况且又托人在镇上买了五套银针,效果其实一样,虽说这套金针应该还有更玄奥的用法,但况且并不知道,连况钟也不清楚,大概非要明悟了针诀最后一卷才能洞门大开吧。 第六十五章 况且巧取赵乡绅 镇上有一家很大的生药铺,价格非常低廉。因为这家生药铺只是收购药材,并非以卖药材为主,一般药材山里都有,普通人家自己也都备有一些药材,如果想凑足一副药所需的药材,就需要去生药铺补足。 况且打听了镇上问诊、治病的价格,就打了个三折,诊脉只需要二十文钱,然后给开方子,让病人去生药铺抓药,自己家里有药也可以加上。针灸每次只需五十文钱。 这价格也不算便宜,但至少比镇上那位庸医郎中便宜不少,而且疗效显著,一传十、十传百,镇上来看病的人一天多过一天。 有一些病人手家穷手短,提出赊账的请求,况且索性就免了他们的诊脉费用,怕这些人买不起药,便用针灸代替。这些人心中过意不去,常把家中的一些东西拿来送给况且。 况且一看,还真是不错,有的是各种药材,有的是山里的山珍,甚至还有猎户把打到的狍子、野山羊整只整只给他扛来。况且不肯白收,都作价给钱。 可是萧万里给出价格后,吓他一跳,这都是稀罕东西啊,怎么三文不值两文就给打发了? 随后他才知道,因为靠山,这些东西在本地根本不值钱。在城里看似稀罕之物,在这里送人都拿不出手,因为家家都有,如果运出山去卖,路途上的花费可能比卖出去的价钱还高,不值当。 山里唯一能顺利卖出去的就是各种药材,凤阳府城的几家大药堂都有专门的铺子在这里收购,山珍野味反而成了白送的附带品。 况且这才明白,为何萧家如此好的茶叶宁可吃不了扔掉,都不运出去卖。要山路崎岖,运输工具又太原始,商品畅通基本是神话传说。 这倒是便宜况且了,每日里喝着最好的山茶,吃着最好的山珍野味。至于什么无污染有机这些都是废话,在大明朝想要污染也不可能,无论山珍还是草药都是野生的,药力雄厚,绝非后世可比。 这天,况且正给一个病人针灸,忽听院子里一片号丧似的“苦也”连天,况且就知道,这是给父母求医的孝子上门了。 “赵乡绅来了。” “赵乡绅这是给他父亲求医啊。” “他家老太爷都瘫痪十几年了,神仙下凡也没治。”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不多时,几个穿着绸缎直缀的人走进来,见到况且就跪倒,大哭:“苦也。”随后是几个家人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位老人,也是绸缎被子盖着。 “这是尊府老太爷吧,请抬到桌子上。”况且迎上去,先看看气色。 “久闻小先生也是我辈中人,一见果然不凡,不知小先生在何处进学?”为首大哭“苦也”的就是赵乡绅,却只是干嚎,眼中没有一滴泪水,此时过来跟况且施礼。 “晚生乃吴中人氏,去年才侥幸进学,先生乃是前辈啊。”况且还礼笑道。 进学就是通过童生考试成为学才,这位赵乡绅年纪四十五左右,颔下一把松鼠尾巴似的胡须。人看上去倒是精明无比。 这几天他也了解到,赵乡绅就是这镇上首屈一指的人物,因为他是镇上唯一的秀才,连县尊到镇上,都是到他家住宿吃酒,乡民自然对他敬畏有加,只是因他为人吝啬无比,堪称明代的葛郎台,所以明里不说,暗地里却都鄙视之。 “不敢,闻道无有先后,仁兄年少才高,他日鹏程万里,非弟辈所能企及。” 在山民们听来,这两人简直就是不说人话,倒像是鸟语,实际上只是文人初次见面普通的寒暄。 寒暄过后,况且给老太爷诊脉,赵乡绅在旁说了一些平日里的症状,况且听后不语。有的名医为了显示自己医术高超,不允许病人说病症,甚至不许说一个字,也不许问一个字,只是诊脉开方抓药。 其实这违背了医道规则,中药讲究四个字:望闻听切,望是观望病人气色,闻是要闻病人身体或者口腔里的味道,听就是听病人自己或家属讲述的病症,切自然就是诊脉。 况且诊脉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先是左腕、然后右腕,各用了一刻钟,随后怕不准确,又在两个脚踝处取寸关诊脉,这等诊脉法还是源自隋唐药王孙思邈,其实来源更早,只是在孙思邈那里定下了统一的规范。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这脚踝诊脉的法子就没人用了,甚至在两个手腕处诊脉也是浅尝辄止,装装样子罢了。脉诊是一项硬功夫,学艺不精者,用多少时间也诊断不出来。 赵乡绅倒也有些眼界,一见况且手法就知道遇到高人了,人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以年龄论人。 况且在脚踝处诊完,又在脖颈处诊脉,然后却是叹了口气。 “仁兄,家父这病症……”赵乡绅拱手施礼问道。 “老太爷这病症拖得太久了,想彻底治愈,晚生是无能为力了,治疗的最好程度也只是能拄拐行走。”况且老实说道。 “什么?还能拄拐行走?”赵乡绅身子一震。 老太爷瘫痪已有十多年,病况一日重于一日,现在已经生命垂危,他不过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念头,来撞撞大运,没想到还真有治疗的可能,别说能拄拐下地,就是能在床上坐起来,那等于是发生了神迹。 老太爷脚突然动了动,嘴唇翕张着,呜噜呜噜地不知说些什么。 赵乡绅附耳过去,然后点头道:“您放心,多少钱咱都治,不行就卖田卖房子。” 况且和众人都窃笑不语,看来赵乡绅之悭吝,他父亲最清楚,是怕儿子不舍得花钱,不肯给他治病。也或许这性格也是遗传吧。 “无须如此。”况且笑了起来。 “仁兄尽管说,这病要多少银子能治好。”赵乡绅有些激动,显然要在大家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孝道,哪怕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这事跟银子关系不大,我只能治到我说的那种程度,然后仁兄再寻别的名医治疗吧。”况且答道。 “能治到那程度就是神医了,这要多少银子?” 况且都有些不耐烦了,家里也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了,怎么张口闭口不离银子二字?他忽然想这位仁兄既然悭吝无比,让他放放血也不错。 “要想治到那程度,要五百两银子吧。”况且狮子大开口。 “五百两?”赵乡绅登时一个趔趄。 “当然,二百两也可以,不过只能在床上坐起来。”况且毫不松口。 此时,躺着的老太爷又一阵呜噜呜噜,赵乡绅急忙咬牙跺脚道:“不,五百两就五百两,明日兄弟一定送来。” “那好。”况且坐下开方子。 赵乡绅拿着方子看了看,疑惑道:“仁兄,你这方子里可没有贵重的药物啊,这能行吗?” 况且冷笑道:“老太爷就毁在平日里吃的补药太多了,所以才要疏通。这是三天的药,三天过后,我到府上给老太爷诊脉,再开三天的药,第七天我去给老太爷针灸,如果第十天老太爷不能下地拄拐行走,我分文不取。” “不必,银子一钱也不敢少,都依仁兄安排就是。” 一行人又抬着老太爷回去了。 况且心中暗笑,这就是做医生的权威,任你怎样吝啬无比,性命关头也得豁出一切。若不是这样,想让这位赵乡绅出血,怕是神仙来都无用。 第六十六章 妮儿决意随况且 赵乡绅一走,等着治病的人各种议论纷纷,况且也不理会,一直忙碌到晚上,才将满屋子的病人诊脉针灸完毕。 这一天下来,他都有些疲累了,想到父亲况钟每日里都这样,却不见疲惫神态,还是内功比自己深厚多了。 晚上,又是狍子肉、山羊肉,各种山珍菌菇一桌子,更有用山中各种野果子和山泉水酿制的酒,况且喝了几杯酒,吃了一只狍子腿、一大块山羊肉排,这才感到精力有所恢复。 “哥,你这里都够五两银子了,明天给你换成银子吧。”萧妮儿捧着他收钱的那个竹筒,笑着说。 况且在桌子上放了一个竹筒,诊费针灸费都放到这里,他跟萧家讲好,他在这里吃住给人治病,赚到的钱给萧家一半,不拘多少。 萧万里坚决不肯,说这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每日吃食也差不多都是附近人送的,哪里还能收他的钱。况且态度坚决,若不这样,他就自己出去另租房子,萧万里这才同意。 萧万里看出来了,况且虽然医术高超,却不是靠这个吃饭的,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把银子行李弄丢了,万不得已才在他这里给人治病赚钱,估计凑足了盘缠就该走人了。 况且每天行医,到了晚上,萧妮儿就把收到的铜板,分成两份,其中一份帮况且存好。来看病的多数是穷人,能拿出铜板就不错了,很少有银子,只有赵乡绅这样的人家,家里才有大把的银子放着。毕竟是山区小镇,比不得都市繁华。 况且到这里不过七天的光景,却已经赚到差不多十两银子,还不算那些狍子、野山羊、野鸡、野鸭、各种山珍,这些若是拿到外面,比十两银子还要多几倍。 至于他宰赵乡绅这一刀,是有些狠了点,五百两银子是什么感念?像况且在苏州住的房子可以买两所。即便在南京,也能买套不错的宅子。当然,像周文宾家里的府邸,就不是几百两、几千两银子的事了,没个五六十万两银子根本下不来,也只有皇商、盐商才有这能有这等财力。 像萧家这样温饱无忧的家庭,每年花费也不超过五十两银子,一般家庭有个二十两银子就能过得去。 《红楼梦》里贾府的老大贾赦因纳鸳鸯为妾未成,跟贾母赌气,在外面买了个绝色丫头收入房内,也就花了五百两银子,算是高价了。 按赵乡绅家里的光景,镇上的人给他估算过,全部家当也不过两万两银子左右,已经是一镇首富。 按现代币值换算,一两银子大约值五百元左右,因参照物不同,换算方式有多种,算出的币值也有多种,不过考虑明清两代,总是闹银荒,银子价格比现代社会高很多,购买力更高。 比如况且家住的房子,在明代五百两银子可以买两套,而在现代社会,那样的房子别说25万,就是250万也未必能买一套,所以以每两银子五百元换算,只低不高。 这么算下来,乖乖,况且宰赵乡绅这一刀够狠的。25万元! 给人针个灸就要25万元,的确是多了些,这还要考虑古人没有医疗保险制度,治病的钱都要自己掏腰包,没地方报销。别说你一个乡绅,就是宰相大学士,得了病一样得自己花钱治,户部不会给你核销一个铜板。 不过,这也怨不得况且下手狠。 第一是赵乡绅的口碑太不怎么样了,整个镇上说他好话的几乎没有。生活简朴自律固然是美德,但总是在别人身上俭省悭吝就只能说是损人了。所以况且得到这个机会不肯放过,痛宰一刀也是必然。 第二,况且正好尝到一文钱憋倒英雄汉的滋味,想他刚从山里出来,饥肠辘辘,身上又一文不名,若不是萧家人心眼好,招待他一顿饭,怕是真要挨饿了,或者只能进山里找些野果子、野木薯充饥。 吃一堑长一智,在江湖行走,身上必须有充足的银子。况且一夜之间明白了这个道理。 “五百两银子?五百两银子要是换成铜钱,怕不要装满这一屋子?”萧妮儿想着这五百两银子,拿来了该放在哪里。她见过银子,但五百两银子堆在一起还真没见过。 “傻妮子,人家都是铜板换成银子,哪有成封的银子换成铜板一说。”萧万里笑道。 “成封的银子?一封是多少?”萧妮儿问道。 “当然是五十两,五两银子一个元宝,十个元宝是一封。也见过五十两银子一锭的元宝,叫做大银或者银母,不过太少了,很难见到。”萧万里解释道。 莫说萧妮儿,况且也没见过成封的银子什么样,家里不是没有,而是他根本不管银子的事,平日里跟周文宾他们一起,也没人动用过银子,就算吃酒吃茶,都有家人结账,他们只管潇洒走人。 “哥,那你这次赚了五百两银子,够给我娶个嫂子了吧。”萧妮儿笑道。 “胡说,小哥这么小都是神医了,他老子一定是大大的神医,家里还不是银子堆成山了。娶亲没个万把两银子还说得过去?”萧万里半认真、半打趣地说。 况且尴尬一笑,家里有多少银子他还真不知道,据他估计,也就跟赵乡绅的家当差不多,毕竟赊免的账目太多了,况钟又从来不会像他一样,看到不顺眼的就宰一刀。所以,家里虽然不缺银子用,也不会存太多。 “小哥十八岁了,在家里一定是定亲了吧?”萧万里若有意若无意地问道。 “定亲了,只等我游学回去就把婚事办了。”况且经他一提,蓦然想到石榴,心猛地像扎了一针似的痛,所以脱口而出,心里下了决心,回去不但要求亲,而且要结婚,尽早跟石榴在一起。如果求亲不成,就私奔,跟石榴到这小镇上过一过闲散的日子也不错。 “嫂子一定很漂亮吧,不然哥哥怎么能瞧得上。”萧妮儿也打趣起来。 “跟妮儿一样漂亮吧。”况且回应道。 “那才不是,像我这么丑的,给哥当丫头都不够格呢。”萧妮儿登时脸红过耳。 “哥不让你当丫环,让你当妹妹。好不好?” 况且真心喜欢萧妮儿这丫头,虽然十五岁了,却跟他妹妹况毓一样娇憨十足,只是不像况毓那样养在闺中,而是每天忙里忙外,家里一多半的活都是她干的。 萧万里跟萧雷互视一眼,都默然。况且忽然觉得这里好像有什么问题,他看看萧万里,又看看萧雷。 萧雷话很少,心地却是良善,每日里尽心为况且烹狍肉炖羊排的,况且很是感激。 “小哥,今天这里没外人,跟你打个商量。你当然不会在这里呆长,等你走时,带妮儿一起走吧,这是她想要的。若是别人,我们当然不肯,可是跟着你,我们放心,就让她给你当个丫环吧。”萧万里说道。 “啊?这怎么行,绝对不行。”况且断然拒绝。 三人瞬间都耷拉下头,精神也蔫了,萧万里长叹一声,萧妮儿却是眼睛红红的,泫然欲泣。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妮儿妹妹真想走出这大山也行,只是一定是做我的妹妹,我决不会委屈妮儿做什么丫头。回去后我让我父亲认妮儿为干女儿。”他看到三人的神情,心里猛然一痛,补充道。 “这当然好,可是你还是收他做个丫头实在些。”萧万里苦笑道。 “我不管当什么,只要能常在你身边,能伺候你就行。”萧妮儿眼圈红红的说。 萧雷点点头,眼睛也有些湿润。他很少动感情,显然不舍得女儿离开自己。 萧万里又喟叹一声:“小哥,你跟我来,我跟你说些话。” 萧雷叹息一声道:“还是我跟妮儿回屋里吧。” 萧妮儿跟着父亲走出去,走到门口,回头看看况且,眼中流露出决绝的神情,这神情让况且没来由地心里一跳。 “小哥,咱们这也算是缘分吧。”等两人走出去后,萧万里苦笑说道。 “是缘分,也是恩情,这一饭之恩我终生不忘。”况且答道。 “哪有什么恩,一顿饭钱你下午就还上了,论起来还是我们欠你的呢。咱们不说这个,只是妮儿这丫头心气高,这几年上门提亲的很多,她却看不上。你来了,她就喜欢上了你,知道你不能长住在我们这里,就要跟你走,说是哪怕做你的丫环也愿意,如果离开你,她就没法活下去。” 说着,萧万里两手捂住脸,几欲哭出来,既是羞愧,也是无奈。 第六十七章 乡村小镇起风波 况且懵了,这都什么事啊,一见钟情吗?自己不应该有这魅力啊。遥想当年,他追一个校花,苦追两年,备受心灵折磨不说,最后还挨这位校花一顿讽刺奚落,害得他差点儿人生崩盘。 他喜欢萧妮儿,真心喜欢,却只是类似对况毓的情感,在她身上,寄托着对妹妹的思念,对妹妹的爱,绝无任何其他念头。对萧家,他也是发自肺腑的感激,这不是还多少钱的问题。这一饭之恩,他的确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是,她这一走,您跟大叔舍得吗?”况且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一定要这样,我们只能顺着她。这孩子命苦,从小没妈,长大后又撑起这个家,从没埋怨过,也从没要求过什么,这一次坚决要跟你走。我们想来想去,觉得这可能是她的命吧。”萧万里两眼发红地说。 “那这样吧,我一个人在外面,带着妮儿走也不方便,等我游学完回到家,禀明我父亲后,带着家人过来接她。”况且急中生智,忽然想到这个主意。 实际上况且想的比这个复杂多了,自己现在还在危险中,若是带着萧妮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害了她。 “这样当然也好,只是看能否跟她说通吧。”萧万里叹道。 “妮儿懂事,能说通的。” “这孩子是懂事,可是人一到这事上,就很难说了,我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 况且赧然,萧万里说的“这事”,他自然明白是什么事,看来是自己这小神医的形象过于高大了,结果害得妮儿动了春心。说起来都怪自己,为什么不吃完饭、治完病就转身走人啊。 唉,这事儿如果处理不当,得罪人事小,有可能害了萧妮儿终身,那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况且回到自己屋子里,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抽身走人是不成的,带着她一起走,那叫冲动,半路上非让人当作拐卖人口的人贩子绑了。只有回到家里告诉父亲,请父亲想出个万全之策。 “又要给父亲添麻烦了。”他苦笑着,想象父亲知道此事之后的神情。 “哥。” 萧妮端着一缸子茶水,站在门口,先叫了一声,然后才走过来。 “哥,吃茶,凉热正好。” 况且接过茶缸,喝了一口,甘美的茶水喝到嘴里,居然满是苦涩。 “爷爷跟我说了,哥,我听你的,你怎么安排怎么是,不过你得给我个期限,多久来接我。”萧妮儿俊俏的面颊火烧云一般,语气却坚决而镇定,透着一股勇气。 “一年,我说到做到,一年内一定来接你走。”况且迎着她逼视的目光,不得不用同样坚决的态度说,感觉有点山盟海誓的味道。 “好,我等哥一年,如果一年你不来接我……我就去死。”她神态自然地说出这句话,显然心中已经下了决心,任何人都无法让她改变主意。 “这个,我说了就一定做到。”况且有些慌乱了。萧妮儿的话让他有种不祥之感。 “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公子了,人家大户人家的丫环都是这样叫的。”萧妮儿璨然一笑。 “不,妮儿,我对你,跟对我的亲妹妹一样,真的。今后,你就是我妹妹了。”况且急忙定位。这个可不能混,让萧妮儿做自己的丫环, 不是恩将仇报嘛。 “不,我不当你的妹妹,我就要当你的丫环,当你的女人。”萧妮儿说完最后一句,再也撑持不住了,走了出去。 麻烦大了!况且想着,他头也大了。他听得出来,萧妮儿所言字字认真无比,她一定说到做到。这女孩子要是发起狠来,十个男孩子都比不过。 他也不是不喜欢萧妮儿,而是真心喜欢,更不是嫌弃她的家庭不够门当户对,可是他心里已经有了石榴,任何女孩也无法再走进他的心里。 他想的头痛,索性不想了,觉得这种事不是他能完美解决得了的,还是回头交给父亲。一推六二五。 这就是当儿子的好处,惹出麻烦来,有老子给擦屁股。 第二天,他照常给病人症治。这几日病人数量有所减少,没有最初爆满的现象,这也是他医术发挥了作用,一般的小病,针灸一次,或者吃几服药就好了。虽然病人减少,他的名气日增,连县城里都开始有人慕名而来,因山路崎岖,只能骑着马驴或者坐车颠簸而来。 萧家的生活恢复常态,好像昨晚的事没有发生似的,萧妮儿还是哥前哥后的叫着,忙碌着。况且却知道,一切都改变了,不可能再恢复原状。 却有一件事出了岔子,赵乡绅答应的五百两银子没有送来,而是派人上门,打招呼说没有现银,要筹措几天,等十天治后,银子分毫不差送来。 况且心中冷笑,知道中间有了猫腻,却也不在乎,本来他也只是瞧着赵乡绅不顺眼,故意宰他一刀,银子能否到手不是那么重要。 只要病人天天有,就算他收费再低廉,盘缠钱还是很容易赚到。 “这是什么人啊,又开始想剥别人的皮肥自己了。哥,不给他们老太爷治了,银子也不要了,反正也得不到。”萧妮儿第一个不忿起来。 “赵乡绅一钱如命,让他拿出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真是要了他的命,他宁可上剐刑。”萧雷讥讽道。 萧万里却淡淡道:“怕不是这回事,赵家的事我最清楚,这银子一定是老太爷自己的私房钱,不会让赵乡绅出一个子,换句话说,就是老太爷不拿出这些银子,赵乡绅也未必能得到。老太爷的私房钱他惦记多少年了,愣是找不着。我看是有人在别苗头,从中插了一扛子。” “别苗头?”况且讶然。 “是啊,咱们镇上就只有吕郎中一个大夫,以前所有人都是到他那里治病,现在都到这儿来治病了,他哪里能坐得住?再者说,赵府老太爷的病这些年都是他给治的,不管有没有效果,每年从赵家都能赚到百十两银子,你这一插手,他今年要到手的银子不就飞了?” “这是要跟哥比试比试啊,谁怕谁啊,他要嫌脸丢得不够,就比吧。”萧妮儿更是怒形于色。 况且虽不甚清楚镇子里的事,听萧万里一说,应该不离十了。他只是为赚些盘缠而已,没想到就挡了别人的财路,这自然会招人嫉恨。这里不像苏州,人多,大夫也多,虽然互相竞争,却不会如此激烈。 第三天上午,赵家来人,带着轿子请他过府给老太爷诊脉开方。 这趟轿子里颠来颠去,显然是赵府家人在给他下马威。况且即刻叫停,下了轿子,干脆自己走路。 来到赵府,果然见赵家也只是一般人家,宅子比他苏州的家大许多,估计是家里人口多,但房屋建筑和陈设很一般。若是在苏州,这样的人家,跟萧家在镇上的地位差不多,连个乡绅都混不上。 一进门,就见赵乡绅陪着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走过来,那老者见到况且,勃然大怒:“小子,你是何方神圣,跑到我们这地面上招摇撞骗了,给人针灸几天就要五百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第六十八章 摆开阵势斗药方 见到此人架势,况且知道被萧万里言中了。不用说此人一定就是镇上唯一的大夫吕坤吕郎中了。 “吕大夫,您消消气,别这样,不都为了老太爷的病来的嘛。”赵乡绅一边用眼神瞥着况且,一边假意劝说。 况且冷冷一笑道:“那好,这里有你无我,我走人。”他说完转身就往外走。真像萧妮儿所说,不治了,银子也不要了。 “别,别,仁兄走不得。”赵乡绅急忙跑着上前拦住况且。 赵乡绅演这出戏,第一是那位吕郎中不忿,主动要为他出头,靠,针个灸就要五百两银子,拦路抢劫的也没这雄心壮志啊!他每年在镇上行医,收入不过二百两银子左右,一半还是在赵家老太爷身上刮来的。若无老太爷这主顾,他日子也就难过了。 所以一定要跟况且说道说道,别别苗头,要让他知难而退,小镇也可以藏龙卧虎,不是外人随便能耀武扬威的。 此其一,其二是赵乡绅想把价格打下来,他的心思跟吕郎中一样,都觉得况且比拦路贼还狠,比绿林强盗还猛。 只是现在吕郎中束手无策,况且的口碑又那么好,不妨让他试试,银子嘛,最好能给个几十两就行,这他还觉得自己无比慷慨大方呢。 孰料况且也是坚决,二话不说,转身走人,不陪你们玩了。赵乡绅顿时慌了手脚,况且走了不要紧,老太爷那里非要他命不可。这三天老太爷虽没大的起色,却有了明显好转,说话都清楚些了,显然况且的方子还是起了效果。 “小先生,你也别赌气走,那说明你心虚,有本事你把你的医理说出来,咱们辩驳辩驳,你要是能说服我,别说老太爷这五百两银子一文不短你的,我再加给你二百两。如果你说不出个道理来,就别拿这天价砸人。” 吕郎中当然巴不得况且走人,却也知道此事不由他,所以要跟况且比试比试,让他知道人外有人,那样不管况且能拿多少银子,至少以后他还是能继续在赵府老太爷身上刮钱。 “此话当真?”况且听他又说出二百两,这是要赌医道了。用萧妮儿的话说,谁怕谁啊。 “怎么不当真,赵二爷可以做中人啊。”吕郎中咬牙切齿道。 况且不管他怎样狰狞,就算把脸扭曲成鬼,也吓唬不了他,于是看着赵乡绅,看他们究竟想怎样演这出戏。 “兄弟作中人,仁兄若是赢了,这二百两银子只管向兄弟要就是。”赵乡绅硬着头皮说道。 若说医术,况且可能仗着一招鲜吃遍天,若说赌医道,他不信给人看了一辈子病的吕郎中,会输给况且这个毛孩子。吕郎中过的桥比况且走的路还多,吃的盐也比他吃的米多,就凭经验也能压死他。 “那好,我就陪你赌一次。老太爷这些年的病都是你经手治疗的,脉案和方子都留着吧?”况且问道。 “那是当然,别说老太爷了,任何一个病人的脉案药方我都留着,就是到官府复查都不怕。”吕郎中胸有成竹地说。 “那就好,咱们就拿你的那些脉案和方子赌医道。” 他不说也是这样,要赌医道只有这个法子。如果没有脉案和药方,拿什么赌? 吕郎中显然早有准备,从一个箱子里拿出厚厚几叠脉案和药方。 “等一下,我先给老太爷诊脉,把方子开了,然后咱们烹茶细论,一见高下。” 况且进去见了老太爷,先观望气色,果然好了一些,跟他预想的几乎一样。 他诊脉过后,又问问老太爷大小便的情况,然后开了一张新方子,只是把几味药的剂量调整了一下。 “就这方子,你能给我说出个道道来吗?”吕郎中看过方子,轻蔑一笑。 “要想让我说出个道道来,得先从你那些方子说起,这些年老太爷的病大半毁在你手上。”况且毫不客气,抬手就给对方扣上一顶大帽子。 “你……小子,你这是血口喷人,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个道道来,咱们县府公堂见。”吕郎中真的急了,这不是明着说他庸医误人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怕说道理,就怕你不讲理。”况且丝毫不惧。 上公堂有什么了不得,他手上还有两张王牌呢。哪天若是把两个老师的信函递上去,就算凤阳县、凤阳府的堂尊也得给几分面子。 “好,那咱们就开始坐而论道。”吕郎中鼻子都气歪了,颏下那缕白花花的山羊胡子更是无风自动。 “先从第一张脉案跟方子开始说道。”况且气势十足地说。 当下两人坐在一张方桌前,都是气鼓鼓的,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甘示弱。况且心里却是暗笑,跟我赌医道,你下辈子吧。 他在医理药理方面的造诣,那可是比他书法绘画文学上的造诣高得多,毕竟家学渊源,起点就是别人一辈子拍马都追不上的。 那时候没有医学院,想学医只有师从师傅,师傅收了徒,哪会轻易把自己看家的本事倾囊而授?不可能的事。 徒弟学手艺,必须先当个十年八年伙计,给师傅煮茶倒水,打扫房间,甚至给师傅洗脚倒夜壶。等折腾差不多了,师傅才慢慢挤牙膏似的,一点点教给徒弟,最后一定要保留一些秘方,作为自己的看家本领。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是古训。 中医界一千多年来的传统,谁也无法打破。中医之所以神秘,跟它的传承方式不误关系。 这种情况下,医学自然一代代萎缩,许多珍奇的药方都失传了,因为老中医死死把持着不肯撒手,最后想传给徒弟时已经来不及了。 另外,各家医学派系壁垒森严,比如张仲景嫡传的、孙思邈嫡传的,彼此都绝对不肯互通有无,交换药方。 虽说医理药理相通,可以研学,但各家还是有许多绝招,比如张仲景这派专门治疗伤寒,有奇效,却只有他门下的几人精通,其他门派的中医治疗,效果就是天差地别了。 当初药王孙思邈想得到张仲景治疗伤寒的药方,却是一无所获,各派系之故步自封可见一斑。 以况且家族而论,医学脉理这套针灸医术,传女传媳不传女。正好况毓对医学并无兴趣,也算省事,否则的话,况钟按规矩不能打破祖规传给女儿。 今天的人或许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可在大明,各行各业的行规家规,甚至比律法还要严格,犯了王法还有路子可以打通,有招可用,犯了行规家规就会被逐出这一行,不给任何出路。 况且之所以藐视吕郎中,心里是由把握的。在他看来,这个镇上的病人,基本都让吕郎中耽误了,许多病症都是多年医治不当积累而成。到了他的手上,基本上针灸几次就除根了。 不过,况且心里也有些愧疚,自己未免太欺负人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样幸运,有个神医老子。 这也算是一种拼爹嘛! 既然如此,况且决定索性嚣张一把,如果在这么个小镇上,自己都树不起名来,以后到了县城府城的,还怎么混?! 于是,他对着赵乡绅手一摆:“茶来!” 赵乡绅一个趔趄,尼玛,这是把我当下人使唤了,却又被况且的气势唬住了,转头吩咐家人:“快上茶,最好的茶伺候!” 吕郎中鼻子嘴的都往外喷烟,真是五内俱焚。这小子太嚣张,还没有出招,竟然摆起神医的谱儿来啦!今天要不把他的气焰打下去,今后自己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须臾,下人们拿来一壶香茶,给他斟上后,况且细品一口,道声:“不错,的确是好茶。” 随后拿起吕郎中的第一张脉案,看了一眼,笑道:“这是老太爷第一次由你治病,咱们就从这儿说起,我不看方子,而是开出我的方子,然后咱们对比方子再论道。” “成,依你。”吕郎中更是气得快要吐血,这都嚣张到什么份上了!要从根上挑他的毛病了。 况且先是按照吕郎中的脉案说起,这病症是什么病,都涉及到那几个脏腑、走哪些经络,还有血气、筋骨等方面,给这张脉案做了一次全面总结。 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况且刚说完,吕郎中心里就一忽悠,像是从万丈高楼一脚踩空,心知有些不妙了。 “那你说这毛病该怎么治?”心里虽慌,还得强撑着架子。 况且也不回答,而是拿起桌子上的笔,在纸上开出药方。然后才把他的药方跟吕郎中的放在一起。 吕郎中看过他的药方,心里安稳些,这都什么啊,哪里能治病,不是糊弄病人吗?病人本来体虚,你还开些清火通络的方子,这不等于池子里根本没多少水,还硬是要开闸放水吗? “好吧,你年纪小,我让你先说,免得别人说我以大欺小。”吕郎中心里又有了底气。 “老太爷此时的病症看似体虚血气不足,实则是虚火旺盛,所以应该用小剂量的清火药,再加疏通经络的药彻底祛除虚火。可是先生的方子呢,却是认定虚症就应大补,用了太多党参、地黄、黄芪等物,这些药是补了一些体虚、血气不足,但却也助长了虚火,表面看效果不错,却埋下了后患。按这药方开的药吃了,在十天之内病人会感到身上有力气、脸色也红润,可是第十一天病情就会加重。” “这……”吕郎中一时有些答不出了,这方子还是二十多年前开的,具体情形他也忘记了,但老太爷经常找他开方吃药却是没错。 “仁兄真是神医也。”赵乡绅钦佩地说。 “怎么说?”吕郎中怎么也没想到,赵乡绅会立马叛变,迅速站到况且一面去,他应该跟自己是同盟啊。 “老太爷可不是吃过这药后,第十一天夜里就发病了!那天早上天不亮我亲自去请的您,您怎么就忘了。”赵乡绅愤愤道。 “这你怎么能记住?都二十年前的事了。”吕郎中不信。 “这副药花的是我的银子,我能记不住吗?”赵乡绅一时激动,说出实话了。 第六十九章 吕郎中吐血惨败 听到这话,别说况且,就连愁眉不展的吕郎中都咧开嘴了,这赵乡绅也是的,一提起银子就跟要命似的,激动地不行。 真是,林子虽然不大,照样啥鸟都有。 一旁服侍的家人也忍不住,只好捂着嘴走到一边去。他们这位二爷其实人很不错,就是不能提银子。只要不花他的银子,那是一好百好,谁要让他花银子,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所以,赵家老太爷得病后,家里日常开支的大权交给儿子,自己却暗藏了一笔数目不菲的私房钱。知子莫如父,老太爷知道,想让儿子花钱给自己看病,一个字,难,两个字,太难,四个字,难如登天。 这些年老太爷治病都是用的自己的私房钱,饶是如此,每次老太爷吃药时,赵乡绅看着眼睛都发红,不是心疼父亲的病,而是心疼钱,那吃的不是药,吃的是他身上的肉啊。 每次熬药过后的渣子他总要再熬几遍,自己喝,也不管是治什么的,反正花了钱,不能就这样扔了,非得把药材的每一滴药力都榨取出来喝下去,这钱花的才叫够本。 况且讲完吕郎中的方子,又开始讲自己开出的方子,把每一味的药理药性君臣搭配,都能祛除哪个脏腑、那条脉络的虚火等等讲了一遍,听得吕两种咋舌不已,他根本想部到药理药性还能如此透彻,还能到如此深的程度。 再往下说,几乎是况且在给对方上课了。吕郎中思索着,还真的学到了一些东西。 “假如老太爷当初按这样治疗,吃几副药,再静养些日子,病也就完全根除了。”况且讲到最后,得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吕郎中无言以对,沉吟片刻后道:“第一个方子先算你对,咱们再看第二个方子。” 况且笑道:“咱们先不看你的第二个脉案,我且把老太爷当时的病症和应该有的脉象写出来,然后你看对不对。” 说着,他开始在纸上先写病症的症状,然后写脉案。 吕郎中觉得不妙了,这都行?根本不诊脉,竟悬空推算脉象,而且是二十年前的,这怎么可能呢? 赵乡绅又是一个趔趄,自己这遇到的是神医还是神仙啊,这些年因为老太爷的病,他也接触不少大夫,从未见过这样的,可以推算一个人二十年前的症状跟脉象。 况且先把病状写出来,两人看了都是头冒冷汗,居然丝毫不差。 啊,特么,会不会是遇到鬼了啊?!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再神的大夫,也不可能根据几张方子,就推断出一个人二十年前的病症,这根本不符合医道啊。 这是啥道,神道,还是鬼道?? 况且写完脉案后,跟吕郎中的一对比,有一小半是吻合的,这说明吕郎中当初也诊断出一些,只是远不及况且深入透彻。况且又开始就脉案进行讲解,什么症状应该对应什么脉象。 最后他还给吕郎中留了面子,笑道:“先生当初一定是病人多,诊脉时间不够,有的脉象是一定要诊一刻钟才能得出准确的结果。” 吕郎中先是冒冷汗,现在却是热汗从额头上大滴大滴淌下来,他根本毫无觉察,也不去擦拭。 诊脉诊足一刻钟?他从来没有过,那样一天能看几个病人,他都是随便诊诊脉,然后就开方子,管他好不好、管他好得快与慢,反正镇子上就他一个郎中,除此别无分店,他说了算。 看样子,任何事情,一个人说了算,总是危险的。 也有家属不满意,带病人去县城、去府城治疗,结果情况更糟糕。见来者是外乡人,县城府城的大夫下手狠着呢。 吕郎中自认还算是厚道,毕竟本乡本土的,他也不算太黑心,草率一些也是难免。 当年,他师傅在镇上行医一向如此,他不过是有样学样,别的方法他也不会。至于况且说他诊脉时间不够,那是给他留足情面,其实他自己知道,就算是让他诊一天,也诊断不出况且写下的那些病症。 “再看药方。”吕郎中咬牙说道,头已经抬不起来了。现在的他,就是煮熟的鸭子,只有嘴还硬了。 等况且讲完他的第二张药方,他连嘴巴都软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况且想好了,只要他不认输,就继续叨叨,犁庭扫穴弄到底。 说几句,况且就会看他一眼。他还撑着,那就继续。 况且开始写自己推算的病症和脉案,然后又开出自己的方子,然后再对比吕郎中的脉案和方子。 吕郎中无语,赵乡绅傻了。连附近服侍的家人都呆若木鸡,只剩下况且一人在那里指点江山、慷慨激昂地在纸上论医理讲药性,悬推病症与脉象,大有一口把吕郎中吞下去的气势。 这些人哪里会知道,根据脉案比方子这一套,自从况且跟父亲学医就开始了。每天都要诊脉,开方子,然后跟父亲的对比,然后况钟给他耐心细致的讲解,慢慢两人开始辩论,到最后连况钟都服了。 况且是个天才,医理药性一点即通,举一反三。况钟知道,自己只是临床经验比儿子强,其他的,已经渐渐被儿子超越了。 历史上的医药学著名成果,比如本草、黄帝内经、王叔和脉诀这些,况且已经背得比三字经百家姓还熟。 况家祖传医学本就有神医之目,代代如此,到了况且又是一个大才子,学习这个根本不在话下。 吕郎中今日跟况且赌医道,那真叫撞上枪口了。本来躺着都会中枪的他,非要跑到枪口前面去玩耍,那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等况且讲到第五个脉案跟药方时,吕郎中整个人已成呆痴装,好像出现了幻听,只是还没有流口水罢了。 吕郎中死活不开口了,闭紧嘴巴。等况且讲到第八个脉案跟药方时,他再也支持不住,只觉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将出来,身体像一只布袋似的,从椅子上翻倒在地。 “吕郎中,吕先生、吕先生!” 赵乡绅吓坏了,这是要出人命的节奏啊,万一真死在这里,别说吉不吉利,县里府里都得来查案,到时候光是招待那些祖宗,不知得花多少银子。他心里还纳闷,不是说好了赌医道吗,这怎么还赌出人命了?真是麻烦啊。 况且也吓了一跳,这人也太不经事了,不就是二百两银子吗,自己也没坚持说要,不给就算了,何至于要死要活的啊。 他赶紧搭脉诊脉,然后才放心,说道:“没事,就是一时急火攻心,过一会就会醒过来。” 几个家人赶紧过来,把吕郎中抬到房里的床上,况且又吩咐他们拿来毛巾,用凉水给他敷在额头上。 这场赌局算是赢下来了,不用吕郎中亲口承认了,他说不出话,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况且倒没有刚才的兴奋劲儿了。早知如此,他还真不赌了,万一真出条人命,别说官府那面有麻烦,良心上也过不去。吕郎中无非算是个庸医,并无害人之心。 这样的庸医遍天下,想要找出不是庸医的医生,倒不是件容易的事。 医术平庸不是死罪,虽然可恨可气,也是无奈的事。为什么呢? 因为最好的医术掌握在仅有的几个派系中,其他人怎么学也是庸医一枚。医术不是书法文学,文艺可以无师自通,取得很高的造诣,医术非要跟师傅学不可。大内太医院的御医们,基本是父传子、子传孙,跟皇位一样,成了世袭专有。 “吕先生没事吧?”赵乡绅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不懂医理药性的人,感觉不出况且说的那些话,对吕郎中来说意味着什么。那对吕郎中来说,几乎字字如惊雷,句句如闪电,彻底击穿了他那脆弱的小心脏,颠覆了他对医学的理解和认识。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的话,与况且相比,他完全是个门外汉,根本不懂医,没入门。 所以他后来不是不认输,而是连认输的力气都没了,耳朵里是惊雷、脑子里是闪电,直接令他三元并举:昏厥吐血倒地。 “我说了没事,他肯定没事。”况且也有些入戏了,这时甚至有了一种自己是神的感觉。 想到自己前几天被人从密封的屋子里抓出去,就像刚出蛋壳的鸡雏一般,毫无抵抗能力,生死任人掌握,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今天总算把这股气泄出去了。 我说你没事,你就是没事,我不让你死,阎王都得退避三舍,这就是神医的气概。嘿嘿! 虽说吕郎中没事,他也没敢马上走人,万一真出点什么幺蛾子,也是大麻烦。一直等到吕郎中悠悠苏醒过来,家人端来姜茶,让他喝下去,然后又派人送他回家。况且这才向赵乡绅告辞。 “那个,仁兄,吕先生的确输了,那二百两银子小弟给就是。”赵乡绅咬紧牙关,痛苦不堪地说。 况且摆摆手:“那笔银子我不要了,算是赔给吕先生的医药费吧。”然后豪迈地走了出去 吕郎中已经吐血,赵乡绅自然无法向他提银子的事。可现场那么多见证人,这二百两银子总归不能黑不提白不提,就此拉到吧。 当然赵乡绅也可以耍赖,这事他经常干,只是看到况且一番话差不多要了吕郎中半条性命,他打心里怕了,万一对自己下手,可能一条命就没了。正是惧怕这个,他才说出自己认赔的话。 况且呢,也怕了,尼玛,不就是赌个医道吗,你大不了认输就是,不想给银子,你就直说,谁还能拿刀逼着你掏银子?还真来个大吐血,倒地不起啊。 虽说无大碍,况且还是担心,生怕他回去想不开。对赵乡绅,他心里也明白,真要让他掏这二百两银子,就不只是大吐血,昏厥个把时辰的事,绝对会要了他的老命。 算了,我况且,现在是治病救人的医生,是一颗冉冉升起的神医之星,不是要人命的阎王! 第七十章 神仙也要靠实践 回去的路上,山路一样崎岖,那顶轿子却是平稳如履平地。四个家人抬着况且,感觉自己就是抬着一尊神,哪里敢有半点怠慢。 回到萧家后,况且马不停蹄开始给守候着的病人治病,一直忙到晚上,午饭都没好好吃上几口。 晚饭是红烧山鸡、菌菇鲜汤,他那天只是随便说了一嘴,萧妮儿就挨家挨户收购起菌菇来。 菌菇在山里不稀奇,平时都没人采,因为这东西根本不顶饿,还不如大块蘑菇来的爽快。有时候采到了,也是晒干后留着送人,都知道城里人喜欢这个,但进城的机会太少了。本地人没拿这玩意儿当回事。 “哥,吃吧,你最爱喝的菌菇汤。” 况且也不客套,抡起汤匙就开始喝起来,一脸陶醉的神色,看得萧家祖孙三人直笑。这东西有那么好吃吗?哪里比得上红烧狍子肉、油炸山鸡腿实惠。 连续几天上顿下顿的野味,吃得况且大有脑满肠肥的感觉,正缺这鲜汤润润肠子。他一口气把一盆菌菇汤喝了一半,才停住手,然后看着三人,不解道:“你们怎么不喝,这可是世上最美味的鲜汤。” 萧万里说了一句:“我们只有挨饿年头没东西吃,才吃这东西。” 况且听了这话,也差点吐血,这挨饿都能如此奢侈,当初太祖皇上要是生在这里,恐怕就不会造反了,什么高举义旗,驱逐鞑虏,还我河山,那都是嘴巴活儿,其实就是饿出来的。 其实,朱元璋对元朝君主一直抱有莫大的敬意,派徐达远征北京,临行前,再三告诫:元主曾是我等君父,生养我等父母,尔等对元主不得失了礼数。 听听这话,哪里有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的气势。所以朱元璋反元,跟民族仇阶级恨无关,不过就是一场饥饿造成的革命,跟南宋对金作战完全是两回事。 朱元璋这话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其后,大将军蓝玉远征漠北,大破元军,本来是空前绝后的大胜利,可惜蓝玉自己搞砸了,他抓住了元妃,不仅失了礼数,还把元妃后占为己有。 此事激怒了朱元璋,后来对蓝玉做了特案处理,不仅灭门,几乎所有功臣都被牵扯其中,酿成明初三大惨案之一。 “哥,今天比试的怎么样?还是根本没人跟你叫板?”萧妮儿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问这事,萧家三人一直替他担心着呢,只是见他回来后没事人似的,这才放心。 “赢了。” 况且很是兴奋,这可是他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大胜仗,跟周鼎成斗书法绘画,那只不过是讨巧,根本不算赢。今天是真赢,是绝杀,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他神采飞扬地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萧家三口听得眼睛都直了,萧妮儿看着他,眼神中更是充满崇拜与炽热的爱慕。 “吕郎中平日在镇子上耀武扬威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他也有今天啊。”萧雷憨厚一笑,连他这厚道的人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哥,你太神勇了,以后就这样,不管是谁,不服就过来单挑,哥就专治各种不服。”萧妮儿神采飞扬起来。 况且却是眼中阴云一闪而过,他又想到了那张无形的攫住自己胸膛的大手,在心里叹道:也罢,人不可能事事无敌,那样想,很危险。 萧万里注意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云,若有所思。 “哥,你干吗给他们免那二百两银子,管他谁出呢,既然赌输了,就该愿赌服输。”萧妮儿觉得不够解气。 “算了,都已经弄出半条人命了,若是再要这二百两银子,怕是真要闹出人命来,那我不成了杀人的刽子手。” 况且悠悠喝下一杯酒,这酒得益于山泉水跟酿制的年头,真是甘美无比。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事情不能做绝了。那只是一时痛快。”萧万里说道。 “对,就像吕郎中给赵家老太爷治病一样,只顾让病人一时痛快,一时舒服,却留下很大的后患,一次次积累起来,最后几乎成了不治之症。”况且感慨道。 “这样看来,医理跟为人处世的道理,也有共通的地方啊。”萧万里惊讶道。 “当然。医术不仅是治病救人的术,其实也是道,跟周易的道、老庄的道,佛陀的道都是一样的,殊途同归。” “哥,说人话。”萧妮儿急忙提醒。 况且苦笑点点头,他只要一时忘记,子曰诗云起来,身边的人就全懵了,不知他说的哪国语言,萧妮儿就开始提醒他要说人话。 哈哈,没招啊。这些圣贤至理,说的人侃侃而谈,可对不通文墨的山民而言,简直不像是人话。 “你哥他学问太高,说的话咱们不懂,不过他说的一定是对的。”萧万里笑着说。 “我知道哥说的都对,每句话每个字都对,那也得让我听懂啊。”萧妮儿撅起嘴来,那神态跟况毓一样一样。 “是,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一定说人话,不说鬼话。”况且承认错误。 一想也是,那些圣贤早已作古,他们的话称作鬼话也未尝不可。 其实,这都是时代的变迁造成的,当初这些“鬼话”也都是大白话,到了后来就变得深奥无比,甚至晦涩难懂。 “哈哈,这就对了,来,喝酒,满上。”萧妮儿最喜欢况且向他服软认错了,想到众人眼中的神医,私下甘于向自己认错,像个小孩子似的,她就有空前的满足感。 况且也感到纳闷,他对石榴都从不认错,而是针锋相对,非得反击回去不可,哪怕他反击的方式比较巧妙。但对萧妮儿,他却总是毫不抵抗,很愉快的缴械投降。 也许真是把她当况毓了,他跟妹妹就是事事谦让,也只有她敢没事揪着自己耳朵在房间里打转儿玩,自己还得笑着讨饶。 一直沉默寡言的萧雷忽然问道:“小哥,你能算出赵家老太爷二十年前的症状跟脉象,这怎么可能做到呢?你是神仙,会算命?” 大明朝的人还真是信这个,神仙啊,算命啊。 “这个其实也不难,只是隔行如隔山,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我要是仔细解释的话,妮儿又要说我不说人话了。”况且笑着说。 “那是不是跟算命似的,算出来的?”萧雷不明白的是这个。 “不是,其实真正做到国医圣手那种境界,不但能算出这个,而且能推算出一个人从小到大生过的病,和以后要得的病,甚至可以预先知道一个人的死期。” 真的啊,这都行?萧万里惊讶不已。 只有萧妮儿一点不惊讶,在她眼里,况且就是神,而且是最帅的、最有风度、潇洒无比的神。 在萧妮儿心目中,只怕别人想不到,不怕况且哥哥做不到。 “可是怎么可能呢?”萧雷跟萧万里一起问出来。 “其中的道理,我也不是完全清楚,我只知道可以做到,但为什么就不知道了。”况且老实回答。 这其实就是所谓的道,不仅是医道,许多大儒、高僧、道教大德都可以做到预测人的生死时辰,丝毫不差。 但其中原理没人能解释清楚,谁想去解释,谁就会被绕进去。 为什么?因为道是宇宙观,包罗万象,大了去了。最好的办法是学会领悟,而不是非要找出个什么说法。 明末大儒黄道周起兵抗清,后来战死沙场。后人在他曾经学习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他在一个石桌上预刻着自己的生死时辰,一时视为神人,此事载之于明史,附在黄道周传后。 “哦,我还以为小哥会算命的呢。”萧雷笑了笑,不再问了。 吃过饭后,他回到屋子里,喝着萧妮儿端来的茶,脑子里却在回想着白天看过的病人,思索着自己的治疗方案跟开出的方子,这是他每天晚上的必修课,唯恐哪里疏忽了。这样做也能让他温故而知新,从中发现许多被自己忽略或者根本没注意过的事。 越是给人治病,他越是感到心里空虚,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人生有涯,学也无涯,仅以医术而论,就算一个人学习一辈子,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然则那些医术精湛而近乎道的人,又是如何做到的? 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弄懂书本上的知识,把家传医学记得烂熟,算的上是个成熟的医生,但离道还有十万八千里,起码说,临床经验还需要积累大量的经验。 有时候,他会像练习书法绘画突然迸发灵感一样,捕捉到医术中缕缕大道的韵味,可惜只是一闪而过,无法久住心间。 但他心中却是窃喜,这说明术是可以转化为道的,他欠缺是磨炼跟修炼,既需要不断精通书本上的医术,更需要在临床中不断磨炼自己。 他不敢给赵家老太爷马上针灸,就是因为心中酝酿了一个想法,要用足七十二根金针,使用大周天疗法,这种方法他还从没用过,难度太大。 这几天都是一边用药调节老太爷的身体,培养他的元气,一边在心里一遍遍思索这大周天疗法的所有细节。 况且在静静等待时机的成熟。 正想着,忽然萧万里走进来,坐在他面前,沉吟片刻后才说道:“小哥,有件事我请你实话告诉我。你毋嫌我冒昧,也别怪我多事,若不是将妮儿托付给了你,我也不会多嘴。” 况且诧异道:“您何必这样说,有话尽管讲,我保证如实回答。” 萧万里又沉吟片刻,才鼓足勇气问道:“小哥,你是不是山中的神药成精了,跑到下面来的?” 第七十一章 神医疑是天外客 况且一下惊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老者居然问出这种话来。 “您怎么会这样想,我是人啊,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什么精灵鬼怪化身。” “这……先说好,不管您是什么,老汉都绝无丝毫恶意,妮儿的一生就依靠你了。我只是想弄个明白,不想心里天天惦记着这事儿。” “我理解,可是您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我哪里像个神啊鬼的样子?” “是这样,那天你从山里出来,说是迷路了,其实这座山只有一条路通向外面,就是通向县城的路。山里根本没有路通向外界。你又不可能是从县城走到镇上再迷路到山里的。 不要说你这样的人,外面任何一个陌生人来到镇子上,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可是根本无人看到你来过。你要是成精的神药也无妨,妮儿跟了你也能成仙。”老者诚恳地说。 况且真是哭笑不得,他哪里会想到,这里是居然是一处绝境,只有一条山道通向山里。显然,自己的谎言不攻自破,被揭穿了。 况且想老实回答,可是那样听上去更是虚假,别说别人,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这件事,打死也不会相信。 一瞬间就从江西到了凤阳府的一座深山里,这怎么可能?除非是神仙鬼怪。 “你相信我吗?”况且硬着头皮问道。 “你的心地我们了解,我们也放心,我就是不想心里老是装这么个疑问。”萧万里诚恳地说,眼中却满是沧桑。 老者根本不通文墨,却并不缺少智慧,早些年也曾去过许多地方,在小镇上也算是有见识的人物。 况且丝毫不敢轻视这些不识字的人,相反,他发现,许多不识字的人比一些饱读诗书的人更有智慧,看事更准,心地也更善良。 他们或许不懂圣贤的道理,但却有一套自己的原则。 在实际生活中,他们原则更为合理,更为人性化。 况且也是这些天,在这些山民身上,才发现了一处处人性的光芒。 “这件事,我可以原原本本、一句不假的告诉您,可是您听了会更不理解。我只是想请您相信,我无论对妮儿妹妹,对您跟大叔,都充满敬意,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住你们的事。” “这我们也相信。”老者点头说到。 况且索性就把自己的身份,所经历的这件怪诞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举手发誓道:“天地明鉴,我说的话字字属实。” “小哥不必赌咒发誓的,你说的我全信,可是怎么会这样?” 萧万里一脸惊愕,实在无法理解世事的怪诞,但他流露出神情是和蔼的,说明他对况且所言没有丝毫怀疑。 当然,萧万里首先相信自己的判断,一辈子阅人多矣,看人还没走过眼。否则,当天他也不会让况且进店,不会让况且白吃那顿饭。 饭不重要,人很重要。让什么人白吃饭,是个原则问题。 对于萧妮儿的将来,萧家父子虽然已经作出决定,但心里仍然不舍,却也知道,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她有自己的命运。 萧妮儿心气高,看不上镇子里的青年,想要走出去,谈何容易?出去也就一条路,给县城里大户人家做丫环,大不了做个偏房,一辈子受人气。 与其如此,跟着况且或许有可能改变命运。虽不知道况且家庭的实际状况,但凭他这身神奇的医术,这辈子绝对不会挨冻受饿,不说米烂陈仓、钱堆北斗,一定也是吃香的喝辣的。 似况且这样风姿如仙的少年,便是给他做妾,也是飞来的福分。何况萧妮儿跟他已经有了感情基础,坏不到哪里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者只是想澄清一点:况且究竟是人还是神药成了精。 况且不由感慨道:“这世界太大,无法理解的事也太多了。” 就以他瞬移到明朝这件事来说,他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 凌空飞渡到凤阳,看起来要简单一些,但启动瞬移机制,耗损那么大的元气,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况且每天夜里打坐,检查身体里每一个地方每一条经络,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也就是说,我现在还在危险中,这危险我还不知道来自何处,更不知道原因。”况且自我解释道。 “这我就明白了。既然这样,小哥索性在这里呆个十年八年的,等彻底平安无事了再出去。”萧万里说道。 假如不是挂念父亲跟妹妹,假如不是无法抑制对石榴铭心刻骨的思念,他倒真愿意在这里终老一生。 如果那条山路崩塌,这里就是一个现成的世外桃源,完全的自给自足,根本不依赖外界。 山民淳朴,人与人相爱相亲,这不就是陶渊明笔下描绘的桃花源吗? 难怪一般人都以为陶渊明写的是寓言故事,苏东坡却坚持认为确有此地、确有此事,东坡之见识果然远过他人。 况且苦笑摇摇头,萧万里也就不再劝了。 “所以,您跟大叔还是多劝劝妮儿妹妹,最好让她改变主意,跟着我可是危机四伏,风险太大。”况且就势提出来,否则他还不好开口,以免萧家人误会他嫌弃萧妮儿。 老者却饱含智慧地喟叹道:“一个人一辈子总要撞几次南墙,撞过去了,就是坦途。撞不过去,就死在南墙上,或者撞醒了回头。这种事任何人都劝解不来。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的命。” 老者说完,不听回复,起身走了出去。 况且呆坐在椅子上,回味着老者的话,心中竟有无穷感慨。如果说这是萧妮儿的命,自己的命又是如何? 难道自己的瞬移大明,又转降凤阳,也都是命运作弄人?那么,命究竟是什么?命运有没有可能改变? 佛家说万物唯心,万事唯因果。 孔子则说,命与性不可言也。不是不可以说,而是可以意会不可言传。 佛陀同样说不可说,道是存在的,可是一用言语或文字表达出来,就不是道了。 难道这冥冥中的不可言说,就是道吗? 他默默发呆了好久,不是在参详,不是在悟,只是在一种朦朦胧胧、不可言说的状态中假寐。 第二天,病人就少了一些,只有半屋子病人,来看病的人,神情也不像以前那么苦楚不堪。 萧万里的风湿骨病,在针灸七天后,有了明显好转,脚步轻快多了,他甚至去了一趟山里,自己采药材去了,这说明他的腿脚起码年轻了十岁。 萧雷的风湿只针灸了三天,就完全好了。 父子二人开开心心的,用况且开的药酒方子泡制了一大坛药酒,准备常年喝。 依况且的诊断,这样就可以完全防止萧雷风湿症的复发。当然,萧万里的病症要想彻底根除也不现实,除非天降仙丹妙药。 病人一天天少下去,萧妮儿的情绪却一天天坏起来,有时脸红红的,忽然间就会变成惨白,有时话很多,有时又沉默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况且看在眼里,愁在心里,这样下去,这孩子非闹一场大病不可,岂不是自己害了她。 萧万里父子除了心疼,也没别的法子,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问她、该问些什么?除非她自己醒过来,否则谁说也无用,无论男女,遇到这种事,都是打不醒,骂不醒,强行劝导或者压迫,结果更坏,甚至会出人命。 赌药方六天后,况且又去了赵家,依然是开了一张方子,查看一下老太爷的状况,然后言明,第十天上午来给老太爷针灸。 赵乡绅真的怕了他,看着况且的眼神都充满敬畏,这是什么人啊,慷慨激昂一番话,居然让镇上的狠人吕郎中吐血昏厥,险些丢了性命。 他让家人搬出银子来,白花花的十封银子堆在一起,很是耀眼。况且没收银子,只说:十天一过,如果老太爷不能拄拐下地行走,便分文不取。说完,一甩袖子告辞而别。 到了那一天,赵家万头攒动,小镇的人几乎倾巢而出,全都拥挤在赵家的庭院里,大墙上还爬上去不少孩子,都是想见识一下,看是否真的会出现神迹。 况且来了,萧家三口人自然也都来了。况且在人群中还发现了吕郎中,便歉意地笑笑,抱拳一揖。 吕郎中也急忙还礼,看脸色倒不像记仇的样子。 况且走进大厅,却见老太爷已经躺在一张床上等着,表情甚是期盼。 赵乡绅在况且身前身后,随时听候调遣,家人们自然尾随在家主后面,看上去,像况且拖着一条长长的人形尾巴。 况且诊脉过后,拿出金针,这些天来,他还是第一次动用金针,一般都是用买来的银针针灸。 他只是听说,祖上这套金针与众不同,在针灸时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神效,这才决定动用祖传家宝。 屋里的人都屏住呼吸,真是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是否会有奇迹,甚至神迹出现,马上就要揭晓了。 千钧一发就是此刻! 第七十二章 七十二针大周天 况且持针在手,却沉吟有顷。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众人的眼球,牵动大伙的心脏。 说他此刻如同神仙下凡,并不为过。 老太爷的病状跟身体状况他是了然于胸,越是这样越是感觉棘手。老人瘫痪多年,血气干枯,许多处肌肉都已经僵硬,元气也耗损得差不多了,就像一盏风中飘摇的油灯,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这十天来,况且一直用药物培养老人的元气,疏通全身脉络,以增强气血运行,但效果毕竟不大。 这七十二针下去,老人是否真的能挺得住? 所以,首先要考虑的是吊住老人的命。像这种病症,这种身体状况,最好是用一百零八针的周身疗法,完全打通天地阻隔,几乎等同生命再造。 但对况且而言,这一百零八针的针法运用,只有三到四成的把握,风险太大,不敢滥用。 即便今天动用这七十二针的大周天疗法,也只有六成把握,风险依然存在。 况且在脑子里一遍遍过着下针的次序、力道,深浅,最难的,还在于随时掌控老人的气血运行,并依次取穴下针,期间的机会真如电光石火,稍有迟疑就会错失最佳时机,乃至前功尽弃。 片刻之后,况且沉心静气,把一切杂念排除出去,手中金针举起,轻轻落在老人的全身穴位上。 周围的人看的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 却见况且下针的手法既娴熟无比,又充满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恍如花开,恍如叶落,或如鹰击天空,或如虎踞山峦。 在不经意中,况且把五禽戏的功夫全都用上了,身手所致,气韵流动。 他此时才恍然大悟,为何要天天练习内功跟五禽戏,原来这套金针渡劫的针诀与此密切关联。 此时容不得他多想,眼睛看着,手中感应着,看准气血流动的方向强弱,在一个个电光石火的瞬间扎下金针,犹如和阎王过招,比试身手,抢夺人命,容不得丝毫差错。 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七十二针就扎完了。 在况且感觉,却如同过去了漫长的一年,扎完最后一针,他有种快要虚脱的感觉。他的心力、精力都随同金针注入老人朽木般的身躯里了。 这不仅是针灸,还有内功治疗的作用。 况且的意念,随着功力进入老人的躯体,在其中游走着,控制着,相互之间形成角力。 这是一场看不见的战斗,一场非常玄妙的博弈。 “仁兄喝茶。”赵乡绅急忙上前,捧上一盏香茶。 “拿些酒肉来。”况且说道。 赵乡绅一怔,虽然不明白,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家人们飞奔而去。不多时,拿来一大壶美酒跟一盆酱肉。 况且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了,他体内真的空了虚了,就像那天被瞬间扔到山里一样,他也没想到,这七十二针居然消耗了他全部的精力。 他有点恍惚。 当下,况且一手举壶灌酒,一手抓肉来吃,屋里的人更是目瞪口呆。 这治病中途还得加餐啊,看来针灸既要有绣花的本领,还要有打仗的力气,一般人真做不来哦。 况且喝光了一大壶酒,吃了半盆子酱肉,赵府的家人直接看傻。那可是一整只野鹿啊,这位小爷一口气就吃下一半去。 这到底是医神还是食神啊。 况且吃喝完毕,又净了手,身体这才感觉又填满了,没有适才那种空空荡荡,只剩皮包着骨头的感觉了。能量慢慢重新流回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况且的意念依然留存于老太爷身体内,他控制着这个感觉,对于其中的玄妙,既不追求,也不干扰,一任它存在着。 况家祖传针诀对此有所记述,如果针灸术精研到了道的领域,就会是这种感觉。那是一种完全的进入,病人的身体神经脉络全都敞开了,掌控于自己意念下,可以任意施为。 唯此,这样方能包治百病,针到病除。 等了两刻钟,况且拔出两根针,片刻后,又拔出两根,如是施为,每隔片刻就拔两根针,最后还是依照病人气血运行的状况,逐一将所有金针都拔了出来。 针扎在身上时,赵家老太爷如同死人一般,毫无动静,等针全部拔出来,他忽然痛叫失声,转头开始咳痰。 家人们忙上前用痰盂接着,老太爷一口气咳出半痰盂的浓痰,其中黄白相间,还夹带着血丝,令人视之欲呕。况且却上前仔细查看痰的状况,丝毫不嫌弃。 赵府的家人听到老太爷的痛声,心中都有几分激动。老人瘫痪多年,肢体许多处都已经失去知觉,现在知道痛了,自然就是好现象,他们虽然不懂医,也明白这点常识。 吐完痰,老人身上开始冒汗。不多时,整个屋子如同茅厕一般,臭不可闻。 赵家的人掩鼻之下感到难为情,况且却笑了起来:“这是好事,老太爷开始排毒了。” 中医谓风湿寒邪等为五毒,几乎包括了大半的病症,排毒是很重要的指标,一旦病人开始向体外排毒,就说明大见疗效了。 家人们赶紧把老太爷抬走去洗浴,厅里也是门窗大开,把这股臭气放出去,结果把院子里站着的人熏得掩面而逃。 况且不理会这些,而是跟了进去。老太爷在家人服侍下洗浴,然后就嚷着饿,要吃东西。 我的妈呀,这是咋了,老爷子居然想吃东西!家人们看向况且的眼神都变了。 吃吧吃吧,老人想吃不是罪! 于是,老人吃了一碗莲子燕窝粥后,整个人精神明显有了起色,一骨碌在床上坐了起来。 “太爷坐起来了!太爷坐起来了!!” 一个家人狂奔着跑出去,大声喊着。 赵乡绅的兄弟家人全都冲了进来,顿时都呆住了!在他们眼前,那个朽木般的老太爷,端坐于床上,望着大伙露出神秘一笑。 我的妈呀,这不成精了嘛! 况且心里却明白,这不过是一时的效果,多半还是自己的精力注入起的作用,要想保持这种状况,没个半年的调养根本无法维持。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老太爷老泪纵横,不停地作揖致谢。 瞬时间屋里跪满一地,赵家无论主子还是妻妾下人,一律下跪叩头致谢。 这是谢医的礼数,自不必说。 “大家快请起,我说过了,我年岁小,当不得这样。”况且急忙跪倒还礼。他虽然熟知这种礼节的含义,但是当真受不得这个。 “来人,给神医谢仪。”老太爷有了精神,又指挥上了。 赵乡绅赶紧让人抬进五百两银子来。老太爷却挥挥手,张开手掌:“再加五百两。” 况且连忙拦住道:“老太爷,这银子我不能收,说好了,您得下床拄拐能走,我才能收钱。” 老太爷摇摇头:“小神医,你能让老朽坐起来,还能有精力说话,活神仙也不过如此,下地走路我是不想了。” “您试试就知道了。”况且上前搀扶他。 家人们巴不得这一声,早把老太爷早年用过的龙头拐杖拿了过来。 老太爷还是不相信:“我这辈子还能下地,还能走?”不过他也知道医生的话比圣旨重要,得听,所以试着挪挪老腿,果然能动。 他有了点信心,颤巍巍扶着况且的胳膊挪到床边,然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架在况且的胳膊上,果然站立住了。 赵府的家人哗哗流泪啊,太感动了!也不为什么,就是突然而至的一种情绪,无法控制。这是神迹降临人间,见到神迹,还不该流泪吗?流泪已经算是谨慎的行为了,好吧。 老太爷小心迈动一步,瘫痪二十多年,他真的都不会走路了。 此时犹如刚学走路的小孩似的,蹒跚着,走了两步,他拄上双拐,不让况且架着了。 又走出两步,却扔掉了一只拐,等走出屋子时,他不是把拐杖夹在腋窝里,而是真的单手拄拐行走了。 况且和赵乡绅,还有一众家人,都默默在后面跟着,随时准备搀扶。每个人的心里都沸腾了,这真是铁树开花,扁担发芽啊!瘫痪二十多年,随时准备等着咽气的老人居然又还阳了。 老太爷此时却是心花怒放,他哈哈笑着,单手拄着拐杖,居然大步走了两步。 “老太爷,您别急,一点点慢慢来。”况且急忙说到。 老太爷却转头看着他,只说了一个字:“神!” 家人们全都跟着呼喊起来:“神!”“神!”“神!” 在一片山呼般的声音里,老太爷走到了大厅的门口,看着自己的庭院,看着自己亲手垒的高墙,心情激荡,老泪纵横,一只手蒙住了双眼。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也沸腾了,看到老太爷真的单手拄拐走了出来,还站立得很稳当,不由得随着屋里的人一起高喊:“神、神、神!” “这真是神迹。” “不是我眼花了吧,不是我看错了吧。” 有的人还不相信看到的这一切,左右问着。更有的人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一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却真实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是赵老太爷吗?我没看错吧。” “老太爷真站起来了,是真的,是真的!他还在笑呢!” “得,老太爷,您赶紧回床上休息。您这病只是才见疗效,要想自己天天走路,还得坚持治个半年。”况且赶紧劝他回去。 这时候长了,若是载个跟斗,自己的大好胜利果实,有可能立马化为乌有。 老太爷果然也觉得累了,让家人搀着回到床上。况且更是逃也似的进去了,他可不愿面对一片喊“神”的狂热的山民。 况且顾虑更深一层,他知道,地方官府最讨厌在民间有巨大影响力的人物,尤其是创建什么教,传播什么福音的人,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多数就是由这些人挑动起来的。 他不是神,也不像做什么神,更不愿没来由的遭到地方官府的仇视。 老太爷又喝了碗银耳羹,然后躺在床上休息。虽然站立时间不长,他已经满足了,别说接着治下去,有可能天天拄拐走路,就是站起来这么一瞬,他真的满足了。 “您……您,这面请。” 赵乡绅都不敢平视况且了,俯着身子请他去书房休息,也不敢称呼仁兄了,只好称呼您。 原本是马上要上酒宴的,可是况且连忙拒绝。赵家人一想也是,刚才他足足消灭了半头鹿,估计也是真吃不下东西了。 进了书房,赵乡绅兄弟就陪着他吃茶说话。 况且又开出方子,并说明这只是一天的药,以后他每天都要来针灸,每天都要根据老爷子的实际状况,开出当天的药方。 况且说,老太爷的病症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巩固住,然后就不用针灸,只用药调养就行。 下人们赶紧拿着方子去抓药,熬药,给老太爷服用,这且不说。 赵乡绅又让人抬着银子进来,花花一千两白银,摆在况且面前。 况且却笑道:“咱们说好了是五百两,我只拿五百两,多一文也不行,这是我们的规矩。” 赵乡绅虽然肉痛,却还是再三恳求况且全部收下,说是不然老太爷那面不好交代。 况且笑着说,请告诉老太爷,这是行医的规矩。赵乡绅这才不再坚持。 这笔银子自然都是老太爷的私房钱,但赵乡绅也是肉痛的心慌,只是唯恐况且不悦,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还得尽量装着一副大方的模样。 第七十三章 玩的就是灯下黑 这次送况且回去的不仅是一顶轿子,还有一匹驮马,驮的是五百两纹银和大大小小的食盒、酒坛子。赵家索性把这顿谢医宴,全都放进食盒中送来了。 回来后,况且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告诉萧妮儿,今天不出诊,有要看病的明天再来。 萧妮儿出去就挂上关门的牌子,不仅诊所不开,饭店也歇业一天。 况且不仅感到疲乏,更是感觉自己通过这次治疗,似乎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妙的东西,他要静坐,要沉浸在那种感觉中,看能否有所突破。 给赵家老太爷治病几乎耗尽他全身精力,却令他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境界当中,他想顺着这条路寻找灵感,寻找突破的方向。 他这里打坐,外面却挤满了观望的人,有的是来求医的,有的只是单纯来瞻仰神医风采的。 这些日子,况且几乎把全镇上的病人看了个遍,但还是有人没见过他。赵家老太爷这事一传开,大家都知道镇上出了一位小神医,甚至有人直接称他小神仙。 “神仙就是神仙,没有大小之分。你家神仙分大小啊。”一个被况且治好的病人不忿了,认为这小字是对神医的轻视。 “他年纪小啊,就是小神医。”那人还不服气。 “既然是神仙,你怎么知道他年纪大小?” 随后话题又转到况且究竟是神医还是神仙上,七嘴八舌吵嚷个没完,惹得萧妮儿发火,拎把大扫帚出去扫院子,如同扫落叶一般把这些人扫走了。 “真是气人,这里是诊所,又不是茶馆,在这里摆上龙门阵了。”萧妮儿把人赶跑了,自个儿在那里发火。 “小哥好像真的累了,看他脸色不是很好。”萧雷也看出来了。 “他这是跟阎王夺命,还能不累?赵家这五百两银子真是花得值。”萧万里感慨道。心里却又画上问号:况且真不是神药成精? 在他看来,赵家老太爷那身病,只有传说中成了精的人形神药才能治好,这哪里还叫医术,简直就是神术。 转念一想,况且主动对他坦白自己的来历,犯得着撒谎吗?由此,他还是选择相信况且的话,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或许真有堪与神仙法术媲美的医术。 所有人都震惊、兴奋,认为这是神术。况且自己却知道,这还差的远呢。如果自己医术再精一些,断不至于把自己累成那样,他真不知那一百零八针的针灸术是如何施展出来的,他仅仅扎了七十二针就已经伤了元气。 就目前的状况,纵然自己把元气耗尽,恐怕也无法完成一百零八针的针灸术。 他脑中星光点点,朦朦胧胧一片,许多地方都有些微灵光闪耀,却无法构成完整的意念,更没有具体的画面。不过他并不失望,只要在这种微妙近乎道的感觉中多停留些时间,就是造化般的洗礼。 一个时辰后,脑子里的朦胧意境,点点星光都消失了,他感觉自己似乎得到了许多东西,身体里有了一种厚重感,只是无法明确那是什么东西。 他也不去深究,这种明悟就是这样,不能主动费心费力去追究,不然则适得其反,必须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才行。这些都是况钟再三叮嘱过他的。 “父亲的医术应该近乎道了吧?” 他脑中忽然闪过这念头,是否近乎道他不知道,但记得父亲给人治病从来没有疲惫过,也没有让他感到过棘手的病例。 可是父亲为何极少给人针灸,总是尽量用草药?他脑子里浮现出这个问题。 以前真没有在意过这些,只是这些天自己给人治病才意识到。他现在恰恰相反,尽量使用针灸术,只有一些特殊病例,才开方子让病人自己照方抓药,还有一些人病情轻微,随便吃点药就能好。 父亲是要掩饰什么,抑或是要走药王这条路? 虽然同属中医,针灸跟草药还真是两股道。 一般的医生治病都是以草药为主,因为针灸术极难达到上乘境界,相反随便找个庸医都能开出药方来。 但到了高端,就分为药王派跟针灸派两大阵营。药王自是指孙思邈,一般很少动用针灸,无论什么病,一概以药材治之。而针灸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自成一派,不用一味草药,能治百病。 也有特别的,像神医华佗,基本属于外科,动辄就要给人动刀子,在关羽身上动了一刀,名震四海,等到要给曹操脑袋动刀子时,却没想到让曹操给他脑袋动刀子了,不是外科手术,而是直接砍头。 况家这一脉是针灸派的嫡系传人,这是况且自己推想出来的,就他现在遇到的病症,的确可以完全不用一味草药,而全部以针灸治愈。 如此想来,况钟尽量用草药给人治病,而不用针灸,难道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 如此问题来了,他现在大张旗鼓地用针灸给人治病是否错了? 他先前也曾想过这问题,只是觉得这里完全闭塞不通,消息应该不会很快传出去,等到外面人知道时,他早已远走高飞了。但他现在又是一种想法,他现在是许明了,不是况且,而且传出去的也是一位十八岁的神医,而不是十六岁的少年。 按照那些现在正四处寻找他、要抓住他的人想来,他一定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应该像老鼠般恨不得钻进地洞里才好,决不会如此高调行事。 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最危险的有时也是最安全的。 他赌的就是这个。 此事现在并不重要,关键在他从这里走出去后,该如何处事?是隐、是躲还是索性张扬过市,他要跟那些四处搜捕他的人玩一把,灯下黑。 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圣人有云:风险与机遇共存焉。是哪位圣人说的,他忘记了,甚至也记不清是圣人还是剩人说的,反正挺有道理的。 那么就顶着风险搏出个机遇来。 方才的参悟虽没悟出具体的结果,却也大有斩获。比如说他的确练出了内力,他自己原来并不知道,只是通过这次针灸,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己的内力随着一根根金针注入到病人的身体内,为病人复苏元气,打通经络,活跃气血运行,并且还护住了病人的五脏六腑和全身神经系统,这都是他在针灸时能真实感受到的。 通过这种感受,他能了解病人身体内的具体情况,虽然还是很朦胧,却足以供他参考,诊断出病人的真实症状和身体状况。 如果通过一根金针,真能把病人的五脏六腑、筋骨血肉、奇经八脉摸得门清,包治百病、针到病除,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他遐想着,对实现这一目标充满憧憬。 看来这内功跟五禽戏都要坚持练下去,而且还要加大练功的力度。他想来惭愧,自从出了苏州,在外面觉得不方便,这些天疏于练功和五禽戏。这次借助内力把一个垂死病人救治过来,才让他感觉出,这些年的枯坐跟晨练显示出了价值。 至于周鼎成所言,他家这套金针渡劫功法其实是一套顶尖的武功技法,他还是不敢相信,至少他还没有办法把针诀转化为武功招式。 至于五禽戏,虽然没有格斗技法,却能强壮体魄,练出一副虎背熊腰、钢筋铁骨,更能练得五脏晶莹、血气如海,即便不会一招一式,至少抗击打吧。 但一想到曾经抓住自己的那张巨掌,他就泄气了。 没什么,说不定哪天你有病了,也得跪求:我给治治吧。 他最后阿q了一把。 第七十四章 妮儿发飙欲打人 况且起身下床,却没出屋,而是在屋内练了一套五禽戏,随后又是那套行功。练完后觉得精神溢爽,似乎失去的元气慢慢都补回来了。 他这才打开门走出去,却见萧妮儿坐在台阶下等他呢。 “哥,你在屋里做啥?” “我没做啥,就是休息。”况且被问得莫名其妙。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屋里作法,我在这儿都看到屋子里鬼影一闪一闪的。” 况且皱紧鼻子,这都怎么话啊,自己不过练了套五禽戏,就被成鬼影憧憧了,自己练得有那么?邪恶吗? “好了,你歇过来了。嗯,气色是恢复好了。”萧妮儿上前仔细端详他。 此时萧万里也走过来,仔细打量他:“嗯,精神多了。我你给人治病,干吗这样拼命啊。” 况且摇头苦笑道:“这病不拼命就没法治,都怪我医术太浅。” “你还埋怨啊,你都快成神了,知道不?外面可是有不少人家张罗着要让自己的儿子跟你学习仙术呢。” “这……” 况且无语了,明明就是针灸术,怎会被人误认为是仙术? “也有一批人要让自己的孩子跟你学医。”萧妮儿道。 “这还不算完,更有一些人要把自己的闺女送给你做丫环。”萧万里看着萧妮儿,神色有些不自然地。 “什么?全都打出去!”萧妮儿登时发飙,转头就要去拿那把大扫帚。 “得,你别出去显本事了,早让你爹轰走了。不过他们不会死心,估计明天还会来,我这不是先给哥提个醒嘛。” 萧妮儿肺几欲气炸,这事还有人跟她竞争,可惜晚了,有她在这里,断不容别人插足。 “明天我不出去,只有那些真正来看病的人,妮儿妹妹一个个叫进来,不是来看病的,一律请出去。”况且听此一,也是有些发蒙。 第二天,麻烦如约而来,大批人挤上门来,萧家父子虽然嘴上赶人,实际也不好有任何动作,毕竟都是街坊邻居。 将来况且离开这里,他们的日子还得过,若都得罪了,以后就没法相处了。再者,况且也不是萧家人,愿意或不愿意,应该由他自己出来应付。 至于萧妮儿,早被人挤到一边,连手中的扫帚都挤掉了,直气的手脚发软,不出话来。 况且只好出来,对那些要送闺女给他当丫环的人直言:自己家的娘子是悍妇,嫉妒天成,对他身边的女人都要动大刑,轻则割耳朵,削鼻子,重则挖眼睛毁容,不瞎不残的绝不可能留在他身边,所以他不能害人害己。 这番话一出,这些人都打消念头了,见况且的认真无比,也都信了,更有一些大姑娘媳妇的为况且一洒同情之泪:这样一个神仙似的神医,怎么娶了那么个败家娘们?可惜了可惜了。 那时候婚姻都是父母包办,所以娶什么样的媳妇都有可能。只要不犯七出之条,丈夫不能随便休妻。大户人家主妇百般虐待丫环的也不罕见,或者让光着膝盖跪碎瓦片,或者天天拿鞭子抽,甚至还有用烙铁烙的。至于况且的割耳朵、削鼻子、挖眼睛、毁容,那是添油加醋的个别案例。 对于那些想学仙术的,他也直言自己不会,如果谁知道哪里有仙人,他愿意带着大家一起去拜师学艺。 对那些想当学徒的,他更是直截了当,这是祖传医术,概不传外,否则,传者与被传者都有大祸。 况且的一番话,让所有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不过来者也都是一时的热情,看况且态度坚决,丝毫没有通融余地,也就无人坚持了。毕竟,他们对况且还是充满了敬畏。 况且从来没有干过劝人的活,一时口干舌燥,焦头烂额,比坐诊一天还累。下午还要去赵家给老太爷针灸,这一天真跟打仗似的。 他回到屋里喝茶润嗓子,萧妮儿偷偷溜进来,悄悄问道:“哥,你将来要娶的那位奶奶真的那么狠啊?” 况且答道:“只在其上,不在其下。” 一想到自己要是真带回一个女孩,石榴可能会有的反应,他都头痛,估计这女孩未必有啥事,自己倒是会被虐死。 “那我……这耳朵、眼睛、鼻子的不是难保?”她摸着自己的面颊惊道。 “那是一定的,所以趁早改变主意。”况且想一鼓作气,让她打退堂鼓。 “哼,你就吓唬人吧,我不怕,只要给我留一口气,我就要在你身边。除非我死了。”萧妮儿着,气昂昂走了出去。 况且的头不是大了,而是裂开了,耳朵也痛,鼻子也痛,眼角都痛,感觉要是照这程序走下去,以后自己的耳朵鼻子天天要遭受非人的折磨,熊猫眼可能要成常态。 痛归痛,午饭后,他还是去了赵家给老太爷针灸。 此次虽然仍是七十二针大周天疗法,他却没像上次那样疲惫,应该是熟练一些的缘故。 那些玄妙的感受,也比第一次真切了许多。 这就是临床经验的重要性,不管你在理论上学得如何透彻,一种病症只要不亲手治疗过,就不算圆满,只治疗一个或几个病人也不行,必须治疗成批量的病人,才能真正在这种病上去取得比较圆满的结果。 疑难杂症最大的难,就是临床经验太少,医生无法从中得出规律性的结论,不能确诊,也就难以治疗,误诊也由此引起。 “神医,你家父这病,最好能治到什么程度?” 回到客厅里,赵乡绅又问到这个问题。 “我过,能拄拐下地行走,这就是最好的程度。老太爷年纪太大了,元气还是虚弱,又不能用任何补药,因为体内根本不吸收,反而会斩伐元气。”况且如实回答。 “那……这样拄拐行走,能保持几年光景?” 况且一怔,这不就是在问老太爷还能活几年吗?他还真大约能推算出来。如果要推算一个壮年人能活多少年,他没那么高的造诣,可是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却完全可以依据他现有的元气推算出寿元。 不过,这不是医生的事,问寿元应该找算命先生,所以他只是答道:“至少有两三年的好光景吧,以后就不可知了。” 按他的推算,赵府老太爷应该还能活五年,前提是要严格按照他的方法来服药、静养,如果再找个江湖郎中来折腾一次,估计随时有可能倒下去起不来。 那么,一个壮年、甚至一个青年人的寿元,又是如何推算出来的呢?他们的生命历程中会出现无数次转折,会有无数个结果,如何能认定其一,而不会出差错? 他想了一会,脑子里空空的。 目前,那个领域他根本无法触及,或许那就是道吧,不管是医道、佛道还是儒家的道,不达化境则不可能得其真髓。 一想到这里,他就真的感到自己还是个学生,在医道上连秀才都不是,更不要举人进士,甚至高高在上的状元榜眼探花。 学海无涯,医道无边。 况且告辞出来,没有在赵家用饭,也坚决拒绝了赵家把酒饭送去的打算,甚至连轿子也谢绝了,他心里有太多的感受,也有太多的疑问,所以要慢慢走回去,在走路的过程中静静思考。 赵乡绅一家人现在都视他为天人,丝毫不敢违拗,只是送出府,看着他走远了才回去。 来到镇上已经快一个月了,他还没好好看看这座镇,从第二天起,就开始给人治病,每天都是从早到晚。等到病人走光了,他的精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吃过晚饭后只能边休息边思考。 一路上他感觉轻松了许多,病人都推到了明天,剩下的时间,可以任由自己支配。这是一份难得的清闲。 我真要这样过下去吗?所有时间都用来治疗病人,那么自己最喜爱的书法绘画怎么办?还有必须学的古文和场屋墨卷怎么办? 更头疼的是,那个艰巨的使命凭什么去完成?学到的这本事,能解决问题吗? 他真是感到压力山大,以前他根本不用想这些,只管轻松学习,时不时跟着周家兄弟出去会友吃酒,或者到老师那里用围棋虐杀老师跟师兄,更可以没事跟石榴斗口斗计。现今不但要考虑生计,还要千方百计隐踪匿迹,更要应付无穷的人事麻烦,还要记挂重要的使命,振兴大明…… 这都快成了啥人了?! 轻松之余,忽然心中飘起莫名的惶恐,一道阴影忽然出现在心间。 他没有回头看,也没有四处观望,心却揪紧了,如同被一只手掌紧紧攫住。 不是麻烦来了,而是危险临头。 第七十五章 无法捕捉的内力 况且身体内部有了奇妙的反应。有一种东西随时要冲进来,但自己的身体在拼命抵抗、驱逐着外来的侵袭。 难道有人在检查我?这是他的第一感应。 不是有人在远处看,也不是在暗处观察,而是有一种极其玄妙的力量在侵入他的身体。一种看不见的检查,引起了他身体的反应。 乖乖咙的咚,不会再玩一把瞬移吧? 他有些怕了。如果时不时的闹这么一场,谁能受得了?更何况还无法确定是空间瞬移,还是时空瞬移。 有反应还算好的,等于是一种警告,假如反应失灵,麻烦就大了,自己随时有可能被人捉去,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那就不好了。 自己的命运总是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上,这等苦逼的日子,哪天能过到头呢?况且禁不住叹息道。 约有一盏茶时间,那种奇怪的反应消失了,体内恢复了平静。 他们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找到我的?不过十几天的时间,那些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搜索到这块绝地来? 况且想,怪了,g定位也不可能如此准确,总要有些误差吧,什么东西这么牛,我倒要见识见识。 哇,不会是外星人降临大明朝了吧? 他胡思乱想着,却也无心观赏街上的景致,不远处群山逶迤、万岭奔腾的壮观景象,也他眼中竟是灰蒙蒙一片。 看来这地方不能久呆,给赵家老太爷治完病,还是得马上走人。 其实,是他却忘了,在他之前,还有一个人瞬移到了明朝,适才的检查正是那个人身上带着的、用人类最强科技制造出来的机器发出的,除了不能超越时空搜索,完全可以在很短时间内搜索遍整个九州大地。 而发出搜索的那个人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机器自动激发的,正如况且体内自动激发的功能一样。 两个瞬移到明朝的人就这样错失了第一次沟通的机会。 晚上,他只胡乱吃了几口饭就回屋了,萧家人以为他累了,也就没在意,萧妮儿把泡好的茶叶送进来后,就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然后在台阶下坐着,严禁任何人靠近。 况且心中有种隐约的急迫感,他想把自己的内力激发出来,就像给老太爷治病那样,那样或许能够屏蔽自己的身体,不受外界力量的攻击。 他盘坐床上,打坐一个时辰,在最佳状态时,检查自己体内,结果却大失所望,根本无法察觉自己体内有任何内力。 他郁闷啊,自己明明有内力 ,可是为何察觉不到,也无法激发调用,似乎只有在给人治病,而且还是必须在使用七十二针大周天针法时才能激发出来。 总不能在遇敌时,跟个神经病似的,拿着金针去乱舞吧,且不那是装神弄鬼,谁又会老老实实躺那给你扎金针? 但,不用七十二针大周天针法,又如何调动内力呢? 况且读过道家丹经,对内力的形成和作用略知一二,应该是在腹下丹田处有氤氲雾气,这雾气就应该是内力的初步体现,各人修出的内力并不相同,有的是白色,有的是紫色,甚至还有七彩色的,但不管怎样,最后这些氤氲雾气都会渐渐凝实,最终结成一颗丹丸,即道家所谓的“紫金丹”。 正如道家经典《悟真篇》所言: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连老天都管不着。自己的命运、寿命都有自己来做主。 多么豪气,多么霸气! 一粒金丹就是紫金丹,所谓吞入腹就是修炼而成。从秦始皇开始,就不断有方士挑战炼丹术,也曾练出许多仙丹,可惜无一人服用后成仙,死于金丹的君主却不乏其人,尤以唐朝皇帝最多。 唐太宗、唐宪宗、唐宣宗都是很牛的君王,所谓明君,皆因迷恋金丹,死得很惨。 唐以后,无人再敢尝试金丹,但贼心不死,换了法子。 丹道派也由炼丹术改为自修金丹,就是在自己体内修炼出金丹来,这条路子可以免除服用金丹的副作用。 此法在民间得到了传扬,传吕洞宾,就是那个有史以来,最著名的狗咬人事件的事主,就是如此成仙的。 况且无意成仙,也大大怀疑成仙这一。至于八仙的故事,永远只是那八个人的事情,与常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对于丹道,况且还是相信的,否则就无法修炼内功了。 别管事出何因,一个人不可能去做一件被自己否定掉的事情。 据大儒王阳明丹道术已经修炼至最高境界,却在临终前告诫门人:修炼乃虚假骗人之术,使人长生不老更是谎言。 那究竟是死前大彻大悟,还是奉劝常人不要一意孤行? 反正,王阳明一言,几乎给丹道派判了死刑。 然而,民众却有自己的看法,大佬就是喜欢来这一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月之间平定宁王反叛,这难道不是他修炼得道的确凿证据?! 此刻的况且,别无他法,一心想找到内力所在,然后想办法激发它,用来攻敌护身。 可是,他的努力白费了,自己体内没有任何内力存在的迹象。 况且一遍遍冥想自己修炼的内功法,其中并没有提及内力和金丹。那不过是一篇修心的法要,更像是禅宗的修炼方法。 针灸术在唐朝大兴,禅宗同样是在唐朝,尤其是武则天时期大兴。 况且想,看来自己的内功心法,有可能是属于禅宗一脉,而不是道家丹道体系。 反复推敲内功法要,揣摩其宗旨,正如唐代神会大师所:主要是保持灵台清明澄澈,要“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 这当然没有六祖慧能的境界高,六祖的境界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但六祖不用修炼,直接立地成佛,谁能做得到? 到底,对普通人来,还是神会大师的方法接地气。 神会大师与六祖的桂冠擦肩而过,不是能力不够,境界不深,而是碰到了空降的慧能,注定此世成佛的慧能。 这就是所谓的儿背。 如果慧能空降在二祖、三祖的年代,这些祖恐怕也得给他让道。 况且很纠结,内力不是没有,只是找不到。急人啊! 他自信对自己的身体有足够的了解,无论脏腑、经脉,即便看不到,至少可以用医术检查出来,可眼下却察觉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折腾来折腾去,无果,况且只得服输,不敢继续钻牛角尖。若是猛追猛打,万一走火入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下床,在地上随意走着,空净心灵,这也是“时时勤拂拭”的功法,要把脑子里所有杂念排除出去,让灵台空明澄澈。 “你又在屋里作法啦,鬼影子又出来啦!”萧妮儿在外面笑着嚷起来。 “妮子,你敢骂我是鬼?”况且打开门,做个鬼脸吓她。 “现在没人保着你,我赶紧多骂几句,以后有了主妇奶奶,我就是受气的丫环了,哪儿敢骂主子啊。”萧妮儿半真半假到。 况且假装没听见,这话没法接茬。 “你饿了吧,厨房还给你留着火呢,你晚上吃得太少了。这样不行,明天你还要给人针灸,还得拼命。”萧妮儿看着他的脸色到。 每天查看况且的脸色,已经是萧家人必做的功课,就是怕他累坏了。萧妮儿这一,他还真的觉得饿了。 况且心中一热,头。 萧妮儿从厨房拿来一壶酒,一个叫花鸡和一盘蒸饼,还有一盆菌菇鲜汤。 所谓叫花鸡并不是丐帮专利,许多农户人家都这样做。尤其是冬日,大雪封山,一片银装素裹,许多人家就开始在庭院里支一个竹筐,下面放些包谷粒,等饥饿的麻雀山雀来到竹筐下啄食时,一松绑在竹筐上的绳子,这些雀儿就都扣在筐里了。 这就是一顿天赐的美食。 把这些捕来的麻雀山雀宰杀后,拔毛开膛,清洗干净,然后在内外抹上酱料,又在肚子里填上香料,外面用泥巴糊上,等做完饭,就扔进余火未熄的火堆里,等火堆彻底熄灭后, 这些雀儿也就熟了。 剥开泥巴,香气十足,可以侑酒,可以喂孩子吃,冬日无肉的农户人家里也算是开荤一次。 也有人比较懒,既不拔毛也不开膛,雀儿宰杀后直接用泥巴糊了,扔进火堆里。烧熟当然没问题,就是火候不好掌握,有时毛会褪不干净,内脏也无法清洗。这种吃法或许倒真是丐帮的专利。 镇上并不缺肉。秋季家家储藏了不少肉,都做成腌肉,腊肉。大雪降临后,把肉用袋子装好,挖个坑埋下去,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挖出来就行,一直到开春雪化都不会坏。 这种吃法还是比较流行,在唐朝以前,中国人的饮食是以烧烤为主,煎炒烹炸都是后来才有的厨艺。 萧雷就是怕况且晚上会饿,别的菜不好保温,索性做了这么一只叫花鸡在灶膛里放着。 “好香。”况且鼻子抽动着,食欲大动。 “在我们这里别的没有,就是野味、山菜管够。”萧妮儿纤纤玉手为他剥着鸡身上的泥巴,况且这才看到鸡身上还有厚厚一层油脂。 “徒弟、丫环也管够。”况且笑道。 萧妮儿蛾眉倒竖:“你什么意思啊,后悔了?真要把那一堆丫头都收了,哼,等你带回去,主妇奶奶一个个挖眼割耳朵的,你家就成残疾院了。” 她转念间就知道况且是逗她,就嘻嘻笑道:“哥,你是不是骗他们的,咱家奶奶不能那么狠吧。” 况且道:“当然是骗他们的,不然我这门诊怎么开下去?不过,我家里未来那位真是狠,可能比我的还要狠。” “真要大刑伺候啊?”萧妮儿哭丧起脸来。 “别人都没事,动大刑,那也是冲着我来的。”况且看她可怜见的,一时心软,实话就从嘴边溜出来。 “哦,那我就放心了。”萧妮儿马上一身轻松,不由哼起了凤阳曲。 “哎,什么叫你就放心了,有良心没,我被大刑伺候你就能安心?!”况且差叫起来。 “活该,谁叫你要娶那样的奶奶了,自作自受。”萧妮儿洋洋不睬。 自作自受,还不作死就不会死呢!他不忿地想着,没想到这丫头也如此“心狠手辣”。 第七十六章 神力比得过黑熊 萧妮儿看他一脸愤然的样子,用手指刮刮他鼻子,笑道:“好了,我有那么心狠吗,到时候有什么刑法,我替你受了。反正冲着你来的,绝不可能挖眼、割耳朵。多是皮肉苦,我身体结实,不在乎。” 况且心想:这丫头片子,看上去全无心机似的,也知道套我的口风了,这就开始成长了?以后可能也是劲敌啊。 萧妮儿剥好鸡肉送到他嘴边,等他吃了,又给他举杯送到唇边,然后再用调羹喂他喝汤,全然不用他动手,倒真像一个尽职的丫环。 况且没感觉什么幸福,而是全身的不自在。他倒宁愿这样来伺候萧妮儿一次,只要她不缠着自己。 这样不是况且没良心,也不是他嫌弃萧妮儿。相反,即便他不是像爱妹妹那样爱着萧妮儿,也会喜欢她。 萧妮儿就像一头母鹿,浑身上下结实匀称,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她身材高挑,纤腰婀娜,俊俏的脸蛋虽然皮肤略微黑一些,却更显出一种野性的美,对书生况且更具杀伤力。 况且有时也在心里比较,石榴的美不仅是绝色,更是一种知性的美,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散发着知性的光芒,令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云丝丝的美则是那种大家贵族集数代之力,才能培养出来的雍容华贵,设想她一身宫服,云髻高耸的样子,就是亲王妃也不过如此,但单论美色则略逊一筹。 秋香的美也是绝美,跟萧妮儿倒是各擅胜场,不过秋香毕竟还是像贵族花园里培植出来的国色天香,萧妮儿则更如一朵绝美的野花,在大自然中灿烂开放。 若况且不动心,那是假的。 怎么呢?他只是感到愧得慌,对石榴,也对父亲。 对石榴不用,这亲还没求呢,自己就先带回一个绝美的丫头,这让她怎么想?还有老师那里。对父亲更是愧疚,父亲这些年为了他们兄妹,连续弦都不肯,他倒好,先弄个妾室回家。这也未免太不过去。 假如萧妮儿容貌平常,甚至丑陋,反而好交代一些。 纵然带回去,也不会招惹人言,石榴可能根本不屑一顾,随便他收入房内,父亲那里自然也不反对家里多个丫环。他这些年不续弦,也不雇买丫环子的,估计还是准备随时跑路,这一况且隐隐约约能感觉到。 他一边吃喝着,一边考虑这些,还是觉得无法可想,无计可施。 他有时也会担心父亲妹妹的安危,只是考虑在苏州城里,那些对头应该是有所顾忌,不好下手,不然也不会一直等到自己出城才对自己下手,这样一想心中才安稳些。 “想什么呢,吃就好好吃。那些挨打挨骂的事到时候再想也不迟,一切有我!”萧妮儿倒是洒脱, “我没想那些,在想别的事,好了,你别这样喂我了,怪别扭的,还是我自己来,你好好坐着陪我喝酒就行。”况且自己端起酒杯,拿过肉食。 “好,都听您的,公子爷。”萧妮儿拉长声音道,完自己又笑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默默陪况且喝着,却不吃东西,实在是吃不下去。过了一会,她忽然脸一红,声道:“哥,你就在这儿呆着,别回去了好不好,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你一辈子。” 况且看着她满是渴求的眼神,只能苦笑着摇头。 他不可能躲在这里一辈子,永远见不到父亲和妹妹,见不到石榴,他会死的,他明白这一。更何况,他要去京城的使命,也促使他无法停下步伐。 假如不是这些因素,他倒真愿意在此过上一辈子。 这里风光秀丽,群山巍峨,每日里喝着山泉水泡山茶,吃着山里产的各种野味、山菜,过的简直是赛神仙的日子!外界根本无法想象。 这里没有外界的蝇营狗苟,山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相互之间以心交流 ,童叟无欺,却也梦幻如同桃源仙境。 整个镇上的山民视他如活神仙,假如他愿意在这里生活,便如同这个封闭山寨的王国。 何况,还有一位绝美少女眼巴巴等着,愿意倾尽一生来爱他! 可是,他不能留下,他做不到! 至于有人想抓捕他这件事,他也想好了。即便能够自由调动内力,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力抵抗,逃避只是一时安全,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躲是躲不掉的。 所以,他是走出去,还是留在山里,实际上并无本质差别。 “也是,咱家那位奶奶一定是天仙般的美女,你当然想得要命。”萧妮儿叹息一声。 “等我离开这儿,我更会想你,比想她有过之无不及。” “哥,有、有过之、无不及,是什么意思啊?” 萧妮儿很是纳闷,脸也红了。 “我的意思是,将来,我对妮儿的挂念,一不比对任何人差。” 萧妮儿端着酒杯的手忽然颤抖起来,酒水洒了一身,她美丽的脸蛋也抽搐着、泪水猛然奔涌而出。 况且急忙接过她手中的酒杯,然后找手帕给她擦眼泪。 萧妮儿忽然扑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脸贴在他胸膛上,身子颤抖得如同一只受伤的鹿,上下牙齿也是碰撞有声,好半天才哽咽出声:“有你这句话,我就是现在死了都值了。” 况且紧紧抱住她,身边却不争气也很不讲究地起反应了,结果他的身子也僵硬了,一动也不敢动,唯恐弄个突发事件出来。 这些天,萧妮儿有时也会找机会跟他在一起,耳鬓厮磨间,虽然没有亲昵的举止,也够他抵御一阵的。 况且毕竟是十五、六岁热血冲动的少年,情窦初开,激情磅礴,常常感到自己体内的荷尔蒙有爆表的危险。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翻滚,快压抑不住了! 此刻,况且更是感到难受,身体里似有火焰燃烧,整个身体、皮肤似乎都焦灼地渴望着什么。 他却不敢动,不想在这时候铸成千古大错,理智与激情的惨烈搏杀中,最受罪的还是他的身体,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身体会不会真的爆开来。 他的身体没有爆开,忽然,坐着的椅子爆开了,喀喇一声巨响,两个人摔倒在地上,萧妮儿一下子全身都压在他身上。 两人都吃了一惊,萧妮儿犹如受惊的鹿般跳了起来,况且起身看看地上,自己都不相信,这把用一巴掌厚的木料做成的椅子居然在他屁股下面分崩离析了! 碎的这叫一个彻底,可以直接当柴火扔灶烧了。 萧万里跟萧雷父子俩被惊动了,急忙过来看个究竟,进屋后也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你这是发的什么神功啊?”萧万里良久才问出这么一句。 “没有,这椅子有些不结实。”况且一脸的无辜。 “这椅子还不结实?就是黑熊坐上去都没事,老虎也坐不坏啊。”沉默是金的萧雷跟着吐出一句。 萧妮儿此时刚从惊吓中醒过神来,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看着地上一堆木头渣子,偷着取笑况且道:“哥,以后你不用担心遇着黑熊了,要是真遇到了,倒霉的一定是黑熊。” 况且脸上一阵发烧,偷着对萧妮儿发狠,心道:还不都因为你。好好的,你发的哪门子情啊。 他早听山民过,黑熊遇到人通常就是两个步骤。 首先是一屁股坐在人身上,这人即使得到求援,死里逃生,这辈子也别想再站起来了。 其次就是伸出带刺的舌头,在人身上到处“亲吻”,连皮带肉贴着骨头就全进到黑熊嘴里了,被它“亲吻”过的人,只能剩下一副骨架子。 萧妮儿那话,自是取笑他的屁股比黑熊还厉害。 萧家父子也不知道这两人在屋子里做了什么,可是做什么也不会把椅子直接碎成木块啊。 父子俩出去又抬张椅子进来,这是一整根树根雕成的,别老虎黑熊,就是打桩机也只能打进地下去,绝不可能打碎它,不动用开山斧,绝对劈不开这百年老树根。 “哥,你再发个神功试试这个。”萧妮儿巧笑嫣然。 况且不用试也知道,刚才的事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无意中造成的。这种事再让他做一次绝无可能。 “哥,这个你如果再能坐碎,我们家那开山斧,就好存到杂货房去了。”萧万里打趣道。 看时间也不早,萧万里招呼萧雷父女俩,三人一道走出了屋子。 况且独自一人坐在巨椅上兀自沉思,刚才的奇迹是怎么发生的?这种功夫虽无大用,关键时刻也能建功,若是真发起这门功夫来,在谁身上坐上一下,任他是铁打金刚,也得出几条裂缝。 难道,这就是内力造成的结果吗? 况且的思绪再次回到内力上,这是他一直感兴趣,却又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能在体内修炼出一种有别于后天的力气,也就是先天内力,这只是丹道的理论总结,他还没见过有人修炼出来。 难道真的已经修炼成功,只是自己不知道用吗?起来,这可比《天龙八部》里段誉的六脉神剑的触发率还低。 但能够将一张厚木椅子坐成碎块,除了内力的缘故,根本无法做其他解释。这显然已经大大超出人力的范畴,纵使大力王也不可能做到。 对啊,人力不可能比得过黑熊!想到这里,况且忍不住傻笑起来。 第七十七章 吕郎中跪求拜师 对于自己体内的内力,况且一无所知,只有在给赵家老太爷针灸时,才能清楚地感知到。 当时,自己的丝丝精力都附着在根根金针上,透入病人体内,这内力似乎还有带有他的意识,可以让他看清楚病人的脏腑跟神经脉络,甚至能精算出病人的元气多少。 但是一旦放下金针,那种感受力就如空气一般耗散掉了。对了,好像只有在自己聚力的时候,内力才会浮现出来! 刚才,导致椅子碎裂肯定是内力的缘故,因为聚力而产生的内力。 可是,内力却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来无形去无踪。 唉,慢慢再琢磨吧,一时半会也难以弄清楚。 第二天,村子里传来一个消息,让况且颇感愧疚,那位吕郎中关门停业了,人也始终闭门不出。 君子不挡人财路,这是他父亲再三告诫他的,除非生死冤家,否则就不能这样做,人家会跟你拼命。 两败俱伤的事情,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下下之策。父亲强调过这么一句。 况且又想,镇上唯一的医生被他弄没了,现在看来并无大碍,将来他一旦离开,就等于留下了隐患。 况且一时着急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理。 “哥,你也别多想,吕郎中一时羞着了,等你走后,他还会开业的。”萧万里劝慰道。 “就是,死了张屠夫,难道只吃带毛猪?”萧雷也跟上一句。 “哥,看来你一时半会走不了了,你走了,镇上的人生病,谁给治啊,那只好等着死了。”萧妮儿则是完全不同的口吻。 况且知道她这是变着法想留自己,只好苦笑不语。 “要不你教会我当郎中也行,以后我替你几年。”萧妮儿又提出一个想法,煞有介事的口吻,一尴尬都没有。 这事况且还真想过,要是能教会萧妮儿医术,让她独立,或许就能甩掉这“包袱”了。可是医术无法速成,绝不能从医术里找到一个九阴白骨爪,萧妮儿也不是梅超风。 且不脉理学的精微,光是药理学也要学上几年,才能把药材记个差不多。药材还有无数种组合,每个方剂的君臣佐使组方配伍等等。 他没这时间,萧妮儿也没这耐心。 “哥,你可以待上几年,等我学会了再走。”萧妮儿对自己的主意很是得意,整个脸上都放出光来。 况且对萧妮儿的建议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诧异。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从赵家得来的五百两银子,当然不会带走。况且先是想留给萧家作为萧万里的养老钱,却又觉得这样做容易造成误解,难道五百两银子就成了萧妮儿的卖身钱?不行,这可是对恩人的侮辱。 再想想看,最好有个万全之策。 五百两银子能做很多事,比如可以大量购入药材,治成许多成药,可是没有医生主持,这些药会被滥用,不但不治病,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办学!!请一位塾师教镇上的孩子读书识字,不用教出什么举人进士来,能教出一个秀才就行,这样就能在镇子上留下种子,可以继续教其他孩子读书。薪火相传,或许数十年后,真有可能走出一个举人进士! 他最热心教育,但又担心,读书人多了,镇上的山民会分出等级,淳朴的民风会被破坏。 如同《庄子》所言,古来本来大道闷闷,无是无非,无善无恶,只是圣贤们乱凿混沌,就生出太多是非善恶来。所以庄子:圣贤不死,大盗不止。 然而,不能因噎废食,办学是正道! 况且计算了一下:请一位塾师,每年五十两银子,条件够可以了,再加上每年二十年银子作为塾师的基本生活费用,三十两银子给那些学生们采购课本、笔墨纸张,每人再贴补一些灯油钱,至于书桌椅子倒是简单,山里不缺木材,找人制作就是了。 呵呵,况且笑了。 晚上他在饭桌上把想法对萧家三人讲了,萧万里当即赞成,只是不同意他用自己的银子办学,是可以由各家各户摊资。 “我想完成一个心愿,银子当然得我出,先拿出这些做五年的费用,以后我会托人寄银子过来,每年一百两。” 明朝虽没有邮局,没有银行,更没有网银系统,不过,汇寄金钱还是有很完善的系统。县城以上的行政区域都有钱庄、当铺,这些就是银钱汇兑的系统。 镇上虽然没有钱庄当铺,却有商家,而商家无路不通,无利不至,他们自然成了镇与县城钱庄当铺的中介。 镇上的生药铺子规模相当大,不仅可以帮助汇兑银钱,还可以捎带货物甚至人,是客货两用系统,相当于今天的物流公司加客运公司。 拗不过况且的“心愿”,给镇上孩子办学的事基本定下来。 塾师人选还得在镇外找,萧万里跟镇上生药铺子掌柜颇有交情,立即去拜托掌柜到县城里物色。 这件事算是有了定数,山民们如梦初醒,喜大普奔。 第四天上午,却发生了意外事件。 早上,况且正要给第一位病人诊脉,原本躲在家里不露面的吕郎中一头撞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咕咚一声跪下,双目直勾勾的盯着况且。 吕郎中的行为有吓人,把来问诊的病人惊呆了,他们疑惑吕郎中是不是中了邪,发神经病了。 “先生,您一定是神仙下凡、菩萨显化,一定要收弟子为徒,否则弟子就跪死在这里。”吕郎中直挺挺跪着道,然后砰的一声叩了个响头。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窃窃笑了起来。 “别,先生,快起来,使不得。”况且急忙过去扶他起来。 萧万里父子赶紧过来帮忙,还是不大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这吕郎中不会吃错了药吧。 他们哪里知道,吕郎中不是吃错了药,而是在家里发呆了几天,然后忽然大悟:这位看似少年的神医一定是神仙下凡、菩萨显化人间,不然医术绝不可能如此神妙。自己这可是青天白日里撞见神,遇到菩萨了,这个机会千万不能错过,一大早脸不洗牙不刷,连忙赶过来拜见神人。 至于脸面,拜神仙菩萨为师那不丢人,反而是烧了八辈子高香得到的机缘,是神佑。 “师傅,如果您不收我为徒,我真的就跪死在这里!” 吕郎中是从家里一路跑来的,心中一直在念叨,神仙菩萨假如不收自己,该当如何以诚自誓。 他听书先生讲过姜子牙拜师的故事。据姜子牙原本是一头熊,遇到神仙后求拜入门下,神仙嫌他是兽类,坚决不收,姜子牙就一跪不起,三百年后,那位神仙再次从此路过,却看到了一副熊的尸骸,掐指一算,算出是三百年前那头熊,心中感动,于是动用神术将姜子牙复活,收入门下。 当然这是民间传。 至于禅宗二祖断臂求师的故事那就更不用,吕郎中决定向这些圣贤学习,坚决把至诚贯彻到底。 况且拉不动他,只好陪跪,向他解释自己不能收徒的苦衷。 见况且不答应,吕郎中也不觉得意外,神仙菩萨的,若三言两语就收徒,反而是怪事了。他二话不,爬起身,退后几步,再次跪下,然后砰砰大叩其头,直叩得额血长流。 况且没辙了,跪他还陪得起,叩头叩的破头烂额的,吃不消啊。 萧万里父子一边一个紧紧拉着吕郎中,心中骇然,怕他做出更加出格的动作。别吕郎中一辈子为人倨傲,从不肯下人半分,就是平常人,也少见这般苦苦求师的。 只有吃错了药的人,才会如此。 “你赶紧给他治治吧,好吓人。”萧妮儿吓得脸都白了。 别萧妮儿害怕,吕郎中眼中喷出的那种疯狂,把屋子里的病人都吓得不敢吭声。 “先生请起来话,一切好商量,除了拜师……”况且好言相劝。 “您若不收弟子,弟子真的只有跪死在这里!”吕郎中面色凛然重复道。 况且回头看了一眼萧妮儿,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这人怎么了,不带这么玩的,动辄以死相要挟,还有王法没有? 转念却又苦笑,王法管不着这事。这还真是考验一个人心够不够狠的问题。 况且立马联想到了豪富石崇的故事。 西晋名士王导、王敦兄弟到豪富石崇家中饮酒,石崇有个毛病,喜欢酒虐客人,一定要看客人醉酒酩酊才高兴,每个客人背后都有美女侍奉,如果这位客人不肯饮酒,就把他背后的美人砍头,换上一个,如果不喝,继续砍。 神经病石崇,用这一招几乎制服了所有客人,凡是到石家饮酒的客人,几乎没有站着出门的。 是几乎,就是因为他遇到了王敦,王敦知道石崇这毛病,坚决不肯喝酒,结果背后站立的美人被砍了好几个,气得他哥哥王导大骂他,恨不得替他喝。 王敦却面不改色地:“他砍他家人的头,你急什么?” 石崇服气了,知道自己遇到了天下第一狠人,也不再继续砍自己家人的头了。 这其实就是考验一个人的恻隐之心,在别人遇到死亡威胁时,你该如何面对。 况且熟知这典故,没想到自己也面临这种考验了。 第七十八章 况且纵论中医学 况且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考验,萧妮儿那里才是第一次。 那次,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是觉得是义不容辞,无法拒绝。但这次他真的无法接招了。 况家有祖宗家法,医术传子传媳不传女,否则将有大祸临头。大祸临头云云虽然是吓唬人的,但违背祖宗家法,则是大逆不道。 凡事,心理障碍才是最大的阻力! 况且出自己的苦衷,吕郎中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他是铁了心要拜师,如果对方不答应,那一定是自己诚心不足。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表现出自己的诚心来,一直跪下去,需要时就叩破头,血直流。 以死相逼,对于神仙菩萨而言,没有问题。可惜况且既不是神仙也不是菩萨,那就难死他了。 萧万里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真有可能闹出人命来,即便官府不追究,况且心里也过不去。 于是低声对况且:“这事得有个折中的法子,不然没法收场。” 况且只好退一步,道:“先生,限于家规,收徒这事万万不可,以友相处倒是无妨,先生无非是想在医术上更上一层楼,咱们相互切磋,也能收到同样效果。” “没有师徒名分也罢,只要您肯传授弟子医术!”吕郎中大喜,他没想到况且很快便让步了。按他想来,一定要折腾出大半条命,奄奄一息对方才肯答应。 “那就请起吧。”况且拉他起来,给他处理了额头的伤口,抹上药水。 吕郎中连连向况且作揖致谢,然后又向萧家父子致谢,连同屋子里的病人都一并谢了。 “这能使得吗?可别坏了家规呀。”萧万里有些担心,趁况且回屋里拿药水时悄悄问道。 “只是讲述一般医术道理,不是传授家传医术。”况且道。 “那就好,其实这镇上还真不能缺了郎中,否则谁有个头痛脑热的,非要跑到县城去求医。”萧万里叹道。 接下来,况且就把父亲训练自己的那套办法原样照搬,用来跟吕郎中切磋。也是同样诊脉,然后分别写下脉案跟药方,等病人都走后就开始对脉案跟药方。 况且根据脉案的差异分析讲解吕郎中错在哪里,不足在何处。通过药方讲述药理学,明白易懂,吕郎中闻之不断头。 这一套况且虽然熟稔,但跟父亲对案,与给人讲授却又完全不同。他在讲的同时,需要更多的自我消化,等于强化了学理,对原来的脉理药理又加深了理解,明白了许多自己先前没想到或者忽略的问题。 真所谓教学相长,教徒弟的同时也是自我提升的过程。 吕郎中早把一身的孤傲扔到爪哇国去了,此时的他,年纪虽大,却是一身青衣打扮,那年代的伙计学徒都是这样。 只见他恭立在况且身边,竖着耳朵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还不时俯身记下要,其恭敬虔诚真如面对神菩萨一般。 况且再三劝他以友相处,平起平坐,他决不肯。况且没奈何,只得随他去了。 况且给人看病时,他就站立旁边,面对几十年的街坊邻居,一尴尬的神色都没有,反而有洋洋得意的神采。 只要况且听不到,吕郎中就吾师如何如何的,好像已经拜况且为师几十年了。 镇民风淳朴,还真没有人笑话他,反而羡慕他用绝招抢占了先机。那些先前拜师遭拒的人也想效仿,这次不用萧妮儿拿着扫帚赶了,吕郎中提着扫帚,无比神勇地把这些人统统轰到大门外。 吕郎中本是镇上的名人狠人,一般人还真畏惧他几分,再者想来以后还要请他治病,对他自是礼让三分。 隔日,吕郎中拿来七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是输给况且的赌注,五百两银子算是贽礼。况且哪里肯收,推辞的话还没完,吕郎中两眼泪汪汪,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况且只好叹口气、摇摇头收下了。 晚上,他把二百两银子交给萧万里,作为办学的备用经费。然后,他写了一堆药方,仔细给吕郎中讲述一遍,每个药方针对何种病症,该当如何调剂分量等等,吕郎中都一一写在纸上。 况且的计划是将剩下的五百两银子,按药方购买药材,治成各种成药。这些成药可以存起来,留给吕郎中,以后慢慢送给需要用药的病人。 五百两银子不是个数目,够两人忙一阵的呢。 “师傅这番仁心厚德,就是山中的老虎都能感化了,这些方子,已经是莫大的财富,银子由弟子出。”吕郎中什么也不肯让况且掏这笔银子。 “先生若有此心,以后日子长着呢,有您散财的时候,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况且笑道。 吕郎中的没错,一张方子值多少钱还真不好。 比如张仲景一脉治疗伤寒的方子,那可不是价值千金吗!市面上少见的伤寒药,只有开方子的医生知道怎么治成的。 中医就是靠独门秘方吃饭。一个郎中凭一张拿手的方子,一生受用不尽。一般郎中只擅长治疗一种或者一类病症,靠的就是一张或几张药方。 那种全能型的医生有没有?有,只存在于传当中。 况且可是一下子拿出几十张药方给了吕郎中,而且毫无保留,把脉理药理倾囊相授,这一笔财富,可以是无价之宝。 吕郎中开心得就差要飞起来了! 后来,他还真的成为凤阳府首屈一指的神医,而且子孙后代也都以神医名世,靠的就是况且传授的医术跟这些药方,此是后话,带过不表。 一艺在身,胜于家有万金。 家里有多少银子,也有拿不到的时候,只要有一门过人的手艺,走到哪里也不会犯难。 当然,况且是个例外,他并不专靠医术,以他的书法绘画技艺,混口饭吃不成问题。不过,凡事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比如落难到这镇上,外面士林看重的书法绘画就歇菜了,倒是医术大放光芒。 闲时,吕郎中开始向况且询问、讨教各种医学方面的知识。 吕郎中如饥似渴,急于求成。 况且有问必答,不厌其烦。 萧妮儿笑他们不是师徒,胜似师徒,见过这样的徒弟,却没见过这样的师傅。 况且在谈到医生的来源时,有人类的地方,就会有疾病,所谓“吃五谷哪有不生灾”,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治病也就跟衣食住行一样,成为人们不可缺少的基本需求。 远古时代,人类还没有医学,只有靠巫医来代替医生的职能,巫医同样是医,只不过是以巫术的形式治病疗伤。 后来,虽然产生了医学,也有了医生这个职业,但巫术依然是主体。巫医分流应该在春秋时代,孔子曾有句名言:信巫不信医,信医不信巫。 显然,在春秋时代,巫术跟医学各有市场,还是有的一拼。 周朝一统,结束了巫术的正统地位,也结束了中国的神话时代,中国正式开启史官文化,几百年后便有了百家争鸣, 不用,最后胜出的就是儒家学,一直延续至今。 吕郎中眼睛瞪大了,望着况且。况且一停下来,他就接着抛出许多问题。 黄帝内经还有可信度吗?黄帝时代可是中国最为昌盛的神话时代,那时候根本不可能有医学。 伏羲画八卦、神农尝百草又有可信度吗? 况且于是接着解。 伏羲画八卦是有道理的,那时候正是中国历史上结绳记事的时代,文字尚未产生,人类只好在绳子上打结来计数,由此发展出一种独特的符号学。 这套符号体系即便在文字学已经成熟后,也没有完全废弃,许多医家依然坚持不懈地使用。 我幼时就跟父亲学过,用一根绳子打出各种结,组成各种图案,借此表达出自己的观。 不过,这套体系也有缺,只有研习过的人才能看得懂。在不懂的人眼里,那是天书。 伏羲画八卦起到了传播作用,它把这套结绳符号固定到了图画上,由此逐步产生了中国最古老的绘画体系,其后仓颉造字正是在绘画的基础上逐步衍生的。 书画同源,出处就在这里。 吕郎中的眼珠子差一飞出去,况且不是神人又是什么,他连这些都懂! 况且并不在意,接着下去。 神农尝百草,应该也跟医学无关,而是部落狩猎物不足,只好吃草度日。 植物种类虽然繁多,可以作为食品的却不多,大多数都是有毒的。 神农作为部落的首领,巫术大祭酒,以身试毒为部落找出可食用的植物,自然是当仁不让的职责。 不知不觉,吃着吃着,中医学产生了! 吕郎中咽了口吐沫,问道:“百草都有哪些?” 况且笑道:“百草不过是泛指,只是指种类繁多,估计神农老人家也没去记了。” 况且接着话题继续。古人计数一般以万为最高单位,过了万就以万计、数万计等来表达。在神农时代,估计最高计数单位就是百吧。考虑到结绳,或者在山壁上刻下印记计数,能到百也就真不容易啦。 这样吧,百草就是指尝遍了所有的草本植物。 神农尝百草虽然未必是为中医学而为,却也真正的开启了中医学的历程,由此神农成为中医的始祖。 “师傅,您老人家真是天神下凡啊!!” 吕郎中大叫一声,把况且吓了一跳。 第七十九章 办学堂万事俱备 吕郎中那张变形的老脸,跟梦游一般对着况且。况且不由打了个寒战。 被以死相逼,强行做“师傅”已经有几天了,况且一想到这事儿就犯愁。 此刻,看到吕郎中的老脸,莫名地心里发冷,仿佛时光瞬间过去几十年,自己已经垂垂老矣。 光叫师傅就算了,这位霸王硬上弓的弟子,还动不动就来句“您老人家”如何如何,弄得况且心里这个膈应。 老人家?我才十五、六岁好不好,虽心理年龄是大了些,也不过二十多岁吧,就身体状况来,完全是一朵尚未绽放的花蕾,怎么就成了老人家了呢? 不过这也是时代风尚,后世的人都拼命的要显少,五六十岁的人也恨不得要装出少年郎的模样,而在帝制时代,却以老为尊,被人称为“老”那是极度的恭维。 官员让人称自己为老爷、大老爷,老大人等,老人家更是对人最高的尊称,如果你是下人,哪怕六七十岁,也得自称人。 女性的称谓也是一样,夫人、太太、老太太,最后才加个老字,这个老字并不代表年岁,而是代表地位,在一个家族中取得至高无上的地位时才配得上老太太这称呼。 比如《红楼梦》里贾府的老太太,就是在家族中已经地位最高,在荣宁二府里都被称为老太太、老祖宗,而王夫人、邢夫人就只能称太太。 况且不是不懂这些,就是无法适应。 一听吕郎中叫他“您老人家”,立马反胃想吐,但不管他怎么,也无法挡住吕郎中对“师傅”的至高尊敬。 吕郎中当年或许受过极为严格的训练,所以极重师道,只要况且在屋里,他就不肯坐下,怎样拉他不行。 怎么办?没办法,况且只好时不时的出去“溜达”一会,好让这位真正的老人家坐下休息会儿。 这主儿当年受过怎样的虐待啊?否则,也不可能如此的自虐。 况且心里忍不住这样想,打心里同情这位老人家。 况且也算是懂规矩的,也只是有人的时候,才站立在父亲身边,没人的时候,父子还是坐着话。 在陈慕沙面前更不必,几乎不用站着,儒家规矩多,但师徒间还是坐而论道,没有朝廷官场上尊卑那一套。 不过,自从吕郎中拜师之后,况且倒是轻松了许多。 有事弟子服其劳。吕郎中对这句祖训记得最牢,一般的病人,都交他医治,况且只是检查药方,在药剂上调整一下就可以了。 况且回想当初,每天到了晚上身子都快瘫了,真是累得够呛,全靠喝下几杯好酒支撑着。后来给赵家老太爷针灸,几乎伤了元气。 但也怪,只是七天过后,他就不感到那样疲乏了,十天过后,他几乎是驾轻就熟,一气呵成后有绰有余力。 这些日子,他开始琢磨那一百零八针的全套针灸法,对其中的至深妙理有了一些领悟,但感觉还差那么一段距离。 针灸法必须同经络、血脉流注相结合,否则就是乱扎一气,不是治病,而是发泄。 “哥,又出来溜达了?”萧妮儿从她房中出来,问到。 “嗯,吕先生开药方呢,我可以轻松一会儿。”他笑道。 “你们这师徒关系真好,一个叫师傅,一个叫先生,这师傅跟先生不是一样的吗?” 萧妮儿掩嘴而笑。 “咦,你连这些都知道?”况且诧异。 “瞧我是不,我也懂些,当年也背过三字经的。” 况且强忍住没笑:“了不得,三字经会背多少?” “三字经?还没看呢。”萧妮儿羞涩道。 况且笑了起来。 萧妮儿一跺脚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们镇上就一个秀才,再加上吕郎中是个读书人,其余会写自己名字的都没几个。我就就算不错了。” 况且头承认。镇上别能写自己名字的人不多,有正经名字的人也没多少,无非是李大,王二这些从排行来的名字。 “对了哥,你托药铺买的书跟笔啊纸的,昨天运到了,你啥时候去看看。”萧妮儿忽然想到这事。 “这么快?” “这有什么,每天都有车往来,捎个话东西就送过来了,你买的那些东西又平常。不过你要买的药材倒是缺少了几味,不知要紧不,都放在那间大房子里了。” “哦,咱们去看看。” 况且忽然有了兴致,要去看看那些给孩子订购的笔墨纸砚跟书本,至于药材,缺几味并不打紧,过些日子自然能凑齐,他在方子里已经回避了那些不容易卖到的药材。 “哥,你现在有空?不用去……”萧妮儿指了指诊所。 “有啊,以后我就可以歇歇了,这就是有徒弟的好处。” 此刻,屋里的病人都是复诊来的,基本上照方抓药就成。 况且的意思,尽量少动用针灸,能用药材的还是尽量用药材。短期而言,针灸自然疗效神速,就是不知病愈之后会不会有什么隐患。针灸毕竟是靠激发人的潜能来治病的,过多使用怕有的人身体不受。 至今,针诀最后一卷仍然无法参悟清晰,况且对针灸术也就极为谨慎,故而也就明白了父亲极少动用针灸的原由。 为了实现况且的办学设想,萧家人找了间大房子,不是买的,也不是租的,而是无人住的房子。 镇上地皮房子统统不值钱,闲着慢慢也就腐烂了,最后成了废墟,有想要盖房子的只要清理一下,再盖就是。 山区木材极为丰富,房子一律都是木头垒成,连钉子都不用,一律用卡榫固定,比钉铆还要牢固结实。 这间房子还没有腐烂,萧家父子找了几个人,提着斧头、锤子、锯子,用了一天工夫就收拾得焕然一新。 新房子里面安置了四十套桌椅。萧家父子算了算,镇上还招不到四十个孩子,应该足够用了。 四十套桌椅是几个人用两天时间做出来的,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红木、紫檀、花梨木,那些名贵的木头这山里没有。 按照朝廷礼制:皇宫、王府必须用檀木建造。一根檀木原木从云贵山区砍下,然后经过陆路、水路运输,运到京城,仅运费就要一千五百两纹银。 可想而知,建造一座皇宫需要多少银子,真是天文数字,也只有中国皇帝才造得起。 水路就是古老的放木排,这办法民国时还继续使用。就是把原木绑成木排,然后由人站在上面操桨划行,主要还是借助水流漂流。 这方法虽然简单易行,风险却大,一旦遇到大风大浪,上面的人就难保性命,木排也会被冲散,不知去向。 走陆路,更是不易。 因为皇宫的梁柱,必须使用整根的原木,运输工具根本无法运载。只好等到冬季,在路面上浇水冻冰,然后在冰面上马拉人拖,生铁轮子在冰面上不停的迸溅火花,足可以燃木柴。 走不多远,车轮子就废了,需要不断换车,马也要换,人也要换,真如蚂蚁搬家一般。 一座座漂亮的皇宫跟王府,硬是用这种笨法子,一一建造起来的。 相对于隋朝,明朝的皇宫是巫见大巫了。隋朝建的不只是皇宫,而是都城,从平地建造整个都城,规模之大,耗费之巨,后人无法想象。 金字塔怎样建成的无从考证,但中国皇宫建造的难度,绝不比金字塔。尤其是隋朝的都城,明合周易八卦,暗含阴阳五行,几乎把一部周易融进一座城市里,其智慧与科学足可以跟金字塔相媲美。 可惜隋朝的都城全毁了,金字塔还在。人类未解之谜,只好让金字塔称雄。 况且看着用原木垒成的房子,不禁翩翩联想起来。这也是书生积习难改,看到一样东西,就会联想到许多,甚至要上下驰骋数千年。 “想什么哪?房子不中意?”萧妮儿见他神色迷茫,急忙问道。 “没,没有,只是忽然想到了别的事。” “不中意咱们就换一个,反正空房子还有,不难找。” “不用,这个就很好。” 况且打开门闩,走了进去。 镇上的人家没有用门锁的,都是用这种木头门闩,里外一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讲的就是镇这样的地方。 门闩防的是山里的黑熊,不防人。 山里的动物一般很少下山,他们怕人,只有憨厚的黑熊,不管被猎人们猎杀多少次,对人类的警惕性还是不够高,没事闲了或者饿了,便溜达到镇上,看谁家门没关好,大摇大摆就进去了。 如果单是串串门也没什么,可是黑熊太调皮了,他串过门后,这户人家就跟被强盗扒房了差不多,什么都稀巴烂。 这也很讨厌。镇上的人如果不想要熊皮熊胆,也不会滥杀,只是把它轰回山里去。 一进入屋里,况且就嗅到一股浓浓的墨香气,那是刚印出不久的书籍散发出的特有的香气,他不由得深吸了几口,心中暗道:“久违了。” 第八十章 况且背临千字文 “终于又见到亲人了,舒服了吧。”萧妮儿笑着调侃到。 况且有恍惚,好像隔了一个世纪,又重新回到了自己应该待的地方。萧妮儿的话他没听清楚,问道:“你什么?什么亲人?” “我是你的表情,好像见到很多年没见到的亲人似的。”萧妮儿调皮的学了一下况且的表情。 “哦。呵呵,嘿嘿,哈哈。” 况且笑出了好几种声调,弄得萧妮儿也只能跟着傻笑,不知道再什么。 况且四下望了望。他此次出来居然一本书没带,原本不是为游学,而是要去采药,根本无需背着沉重的书箱。 可见世事难料啊。况且自与书为伴,还真没这么久的时间脱离过书本。 不过,儒家经典四书五经、诸子集成、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这前四史,包括全唐诗、全宋词,他能倒背如流,再加上一套最喜爱的苏轼全集,基本也就不用再看什么书籍了。 能背诵如此多的经典,只是因为他记忆力特别好,一般而言,只要读过两三遍,就能完全默诵,做到一字不差。 这是一种天赋,绝不是后天努力所能达到的。 尽管能背下全文,在家时,他没事还是要翻开书看看,在纸上读书跟在心里默诵还是两回事。 读书如同与先哲对话,那感觉是背书无法替代的。这就好比想念一个人,与见到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在这之前,他一直忙于给人治病,根本无心,也无力读书。今天猛然嗅到那股墨香,的确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 萧妮儿这丫头不可觑,她的直觉还真是敏锐。 对于书生而言,最亲近的除了家人,也就是书本跟文房四宝了。 况且打开竹木箱子,里面是一本本的三字经、百家姓,还有千字文,对于启蒙而言,这些是最好的教材。 三字经可以教人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百家姓、千字文基本就把常用的汉字都囊括了,还外带练习书法。 况且始终认为,要想练习正宗右军书法,智永禅师的千字文就是最好的教材。唐朝以后,真正的右军书法已经失传,人们所练习的不过是褚遂良的书法,跟右军笔法还是天差地别。 他打开千字文,果然是墨卷本的智永千字文,他逐字看去,然后用手指逐个勾勒笔画,在心里琢磨每一笔的力度,以及吊起来的那种劲儿。 书法的劲儿跟围棋的味道差不多,都是无法明言的,只有自己在练习中去体会,去摸索,等到明白了之后,火候也就差不多了。 况且在千字文上用力甚勤,但始终都无法参透其中所含的劲儿,最多只能做到形似而已。 “来,我给你磨墨,你写字给我看。”萧妮儿忽然来了兴致,找出笔墨纸砚,拿着墨块就要磨墨。 “妮儿,你不是搞怪吧,我天天给人写药方,你又不是没看过。” “这不一样,你写方子的字写太了,还有好多字我不认识,你写千字文给我看,这上面的字好漂亮。”萧妮儿看着拓印的千字文,不胜艳羡地道。 “好吧。”况且伸了伸胳膊。 这些给童生订购的笔墨纸砚,成色一般,砚台不过是普通的石头磨成,纸也是粗制的竹纸,毛笔更不用,上面标明的是狼毫,天知道掺进多少杂毛。 狼毫,如果你以为是狼身上的毛,那就错了,其实是黄鼠狼尾巴上的毛。狼只是占了个虚名。 这狼呢,名气大不实用,肉不好吃,皮毛也是下等货,只能做垫床的褥子。这货还专门吃肉,打死不吃素,典型的食肉动物。 一般的食肉动物,对人兴趣不大,凶残如老虎,不是真正饿急了也不吃人,只有狼似乎生下来就是吃人的,男女老少通吃,百无禁忌。 况且到了镇上听猎人讲故事,才知道,老虎其实很少有吃人的,它们还有些怕人,可一旦饿急了,吃了人,那就坏菜了。 必须找到它、打死它。不然,尝到甜头的老虎,以后就专门吃人不吃别的动物了。 猎人讲得有声有色。老虎第一次吃人后,会醉上三天三夜,人们就必须在这三天三夜里找到它,并把它杀掉。 所以镇上地保家有副铜锣,就是准备一旦有老虎吃人,就会敲响铜锣,集合镇子上所有猎户一起进山猎捕。 再做狼毫的黄鼠狼,偷鸡专业户,只喝血不吃肉。一个鸡窝只要钻进一只黄鼠狼,早上起来,所有的鸡就都挂了,所以家里养鸡的都在鸡窝旁再养条狗。 不单单是猫,狗跟鼠类也是天敌。人们常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恰恰明狗有这本领和爱好。 黄鼠狼只剩下一条尾巴值钱,其他也是一无是处。肉根本不能吃,一股狐狸肉似的腥臊味,皮也做不了什么。长相跟它有几分相似的貂,那就不一样了。 同样是动物,个头也差不多,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狼毫聁三六九等,东北黄鼠狼尾巴制成的狼毫为上品。 明朝时的东北称建州卫,还没有满洲这一。东北每年给朝廷的贡品就有黄鼠狼的尾巴,当然进贡时必须整个进,不能把尾巴砍下来进贡。 既然是贡品,一般人当然无福消受,只有富贵人家才能买得起一只真正的狼毫笔。不过市面上到处充斥着各种狼毫,大多是用獾毛、兔毛治成的。 况且喜欢用的紫毫笔是野兔颈项上的硬毫,也不算便宜,但终究还是正宗货。他喜欢写隋唐楷,隋唐时期,紫毫几乎就是唯一实用的毛笔。至于羊毫笔,只有到了清朝才出现,明朝时没有羊毫这一。 况且拿起这管劣质的狼毫,上下左右目测,笔管也不够直,笔毫虽然还没化开,但捻动笔锋,已经看到许多杂毛。 他心里叹口气,也罢,给刚学写字的孩子用,估计几天就会弄坏,买好的也是浪费,等他们有了一定基础,再换好一些的毛笔吧,起码得用真正的紫毫啊。 他先在一张纸上调好笔锋,也试用一下墨,更要试试纸的渗透性。这是一个书家在创作前必须做的准备。 适应之后,他开始挥毫写字,如他先前已经无数遍背临一样,潇潇洒洒写出一篇千字文。 “哥,你怎么能写的这么好?跟印出来似的,不,比这上面印的还好看。”萧妮儿惊呆了,她不懂书法,但字好看不好看,不懂的也能看出来。 况且微微一笑,字跟印出来似的,可不是夸奖,书法家讲究的是个性,字被人成印刷品,简直就是讽刺了。 不过,萧妮儿有一没错,况且写的字的确比印出来的墨卷本好很多,毕竟这种大路货选用的就是很一般的拓印本,屡次在木版上拓印后,失真太严重了。 “咱们何必买这些,你干脆写上几十本就行了,不但省钱,还比这些印出来的好。”萧妮儿道。 况且心看一眼萧妮儿,笑吟吟的,没开口。 “不,我错了,该打。”萧妮儿在自己脸上轻轻打一下。 “你错什么了?喂,别玩自虐啊。”况且怜惜地摸摸萧妮儿的面颊。 萧妮儿双眸微闭,一脸陶醉,同时娇躯微震,胸膛起伏不定。 “喂,你错什么了?没错啊。”况且急忙撒手,这当口可不能玩火,那等于是。 “哦,我是这一本贴这么厚,抄录几十本,不要写到猴年马月?” “字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只是这笔跟纸都太差了,明天让他们带好一些的来,我抄录也等于是练习写字嘛。”况且很是得意。 千字文是一千个不同的汉字组成的文章,不仅绝无重复的字,而且上下连贯,文意畅通。 梁朝散骑常侍周兴嗣的这篇文章,可以是文字学上的极限挑战,其后一千多年,再无人敢尝试此举,使得他独霸这一领域。 据周兴嗣当年立志要做这件事后,尝试了多年都未能实现,后来在一个夜里,忽然灵感迸发,有如天助,一口气写出了千字文。 等到早上时,他才发现自己一夜间头发雪白,容颜衰老。但他并不后悔,能做到这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纵然马上死去也值了。 战国时的奇人伍子胥,也是一夜间白头。不过,伍子胥那是愁的,周兴嗣却是耗尽了心血,所以伍子胥过后还能活很多年,周公却是几年后就寿尽辞世了。这也是所谓的命定。 况且暗暗叹道:所有创造都会付出代价,但也因此造福后人。 况且每次看到这篇千字文,都会想到这个典故,如同面对一座不朽的丰碑,心头激荡,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膜拜。 此刻,他再次陷入神思之中。 萧妮儿推了推他,道:“哥,你怎么了,我看你怎么有犯傻了呀?” “没有没有,我是在琢磨这千字文的奥妙。”况且头都不抬,依旧没有恢复原先的神态。 萧妮儿只好撅起嘴站到一边去了。 第八十一章 禅僧智永铁门限 况且的思绪仍然在奔跑当中,没有停歇下来。 他还想到,当初仓颉造字,惊天地泣鬼神,是因为人类将借此走出蒙昧,开创文明,逐渐摆脱神鬼的束缚。仓颉的壮举,让天地为之震惊,令鬼神感到丧魂,人类进入文字时代,逐步把命运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周兴嗣创作千字文,可以是仓颉造字伟大事业的继承者。语言的魅力从此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过千字文能始终不衰,被后世所熟知,还应该感谢一个功臣,就是隋朝的禅僧智永。 智永是王羲之嫡系子孙,也可能是王家最后一位嫡系血脉。他酷嗜书法,朝夕苦练不辍。练废的笔最后埋在一起,号称“笔冢”。 由于向他求字的人太多,寺庙的门槛没几天就被客人踏破了,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智永无奈只好在门槛上包了一层铁片,铁门限的法由此而来。 后来铁门限成了出世与入世之间的象征,想要出世必须先踏破铁门限,寓意下定决心。 智永不单用废了无数的笔,更是耗费了无数纸,最后纸张供应不上,就在芭蕉叶上练字。 况且对此抱有一丝怀疑,在芭蕉叶上绝对练不出好字来,就如同拿根棍子,在沙盘上练字,固然一文钱不用花,但绝对不可能练出书法。 估计智永一时技痒难忍,手边正好没有纸,就随便在芭蕉叶上写字玩。 按,当时有无数人拿着纸张笔墨去求字,智永不会缺少纸张。智永用芭蕉叶练字,不过是后人将其作为励志典范,添油加醋重新演绎的结果。 智永一生最喜欢写千字文,据写了有几千本,遍送当时江南各寺庙。 杜牧有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只是一个概数。当时的南朝就是四千八百寺也不止。 智永的千字文应该还不止送给寺庙,民间藏本更多。所以自唐朝时,就成为书法的范本,不但学生临摹,就是欧褚颜柳这些宗师也一样得老老实实临摹,因为这代表了右军笔法的嫡传。 褚遂良、欧阳询都有千字文法帖传世,那是以实际行动向智永大师致敬。其后一千年,凡书法家,练习千字文几乎成了修行的正统。 智永大师的千字文书法流播人世,激起无数人杰临摹、致敬,周兴嗣也随之声名鹊起,不然,区区一个梁朝散骑常侍,怎么可能在史书上留名?这一留,真是千古名声! 况且仍然是习千字文,一直没有正式创作,他知道自己的笔法还远远没有成熟,火候更是差得远,但看到拓印出来的墨本如此糟糕,倒是激起了他的创作。 当时,江南一带临摹千字文的高手要数文征明,况且曾经看过他的摹本,自叹不如。他在苏州时一直急着要见文征明,正是想与他探讨临摹千字文的心得,可惜一直没能如愿。 “拙政园动工了吗?老师陈慕沙近来怎样?还有,石榴呢……”况且不禁浮想联翩。 他在苏州时,对拙政园建造一事淡漠视之,从不过问一句,此时想到文征明,倒是触动了神经,同时也想到了神龙一般不见首尾的唐伯虎。 至于家人跟石榴,他根本不敢多想,一想头就发胀,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 当然,在苏州城内安全是有保障的,有练达宁、陈慕沙的双重保护,再加上中山王府的势力,轻举妄动之人不得不顾忌后果。 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在需要的时候必须欺骗自己,否则无法活下去。 况且现在就是如此,他只能设想家里一切如故,平平安安,就跟自己在时一样。老爹身体棒棒的。妹妹和石榴整天乐呵呵的,两个人在一起还总夸他,哎呀,这个那个的,好肉麻呀。 况且把墨写完,恨不得马上折断手中的笔,世上竟然有如此粗劣的毛笔,简直就是刷子。 他再也无心过问其他事情,出来后径直去了那家生药铺子。生药铺的总管跟伙计们见到况且非常热情,就差拥抱了。 况且明来意,给学生们订一批真正的紫毫,不过是普通级的,给自己订几支上好的紫毫跟优质宣纸。 这些都是事,好好办,立马办,马上办。生药铺的总管眨眨眼睛,颇感为难地出一件事。 原来药铺在凤阳的总店听了况且的事,要求这里的分店无论如何都要请他去总店坐诊,每年的酬劳是两千两纹银,而且可以先行支取。 这等条件一般医家是不敢想象的,一个巡抚衙门首席幕僚的年薪也不过如此。 况且只是笑笑:“这事等我到你们总店做客再议不迟。” 总管和伙计们见他没一口拒绝,松了一口气。况且这样做是为他们着想,到了总店,能否留得下人,就是总店的事了,跟他们无关。 “这是店日常所用的笔跟纸,您老人家若是觉得可以,先拿些去用。”总管忙不迭把自己店里最好的毛笔跟纸拿出来。 况且心里又是一阵膈应,这神医的帽子得早摘了,不然“老人家”就确认无疑了。 况且拱拱手道:“多谢了,我有特殊用处,只能用自己用惯的笔墨和纸,你们帮我早运到就好。” 店里拿出来的笔跟纸属于中等质量,若是平常用用也未尝不可。他现在一心想要为那些孩子们临摹范本,必然要最好的效果。 “您老人家定的药材还差几味,家主来信了,一定在近期内给您送来。” 主管絮絮叨叨又了些七岔八岔的话,况且只是头答应着,然后不待他完,就借口想起件事情,连忙跑了出来,浑身都是汗。 “哥,你紧张什么啊?”萧妮儿正在门口逗一个孩玩,见他匆匆跑出来,纳闷地问道。 “不敢再呆下去了,再呆一会我就变成糟老头了。”况且擦了一把汗道。 “哈哈,原来你是怕这个啊。人家那是尊敬你,跟你咱们这镇上能被称为老人家的真没几个,我爷爷都勉强呢。” “是,那不是我比你爷爷还老?”况且恨恨地。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分明跟岁数没关系吧,俗话三岁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而且,这跟辈份也没关系,就是尊敬你。”萧妮儿头一次抓到教育他的机会,哪里肯放过。 况且也不搭理她,径直去了赵乡绅家。心想,我去看看真正的老人家,我可不是什么老人家。 一进门,况且惊住了,但见赵家老太爷,也就是真正的老人家,正倒背双手,在庭院里溜达呢,好不潇洒自在,见他来了,拱手致意。 “我太爷,您这是干什么,我再三过,您得拄着拐杖,还得有人在旁边扶着才行。”况且第一次感到叫人太爷都是占了便宜。 “仁兄您可来了。” 赵乡绅如同见到救星一般从屋子里冲出来,头上满是汗水。 “赵兄,这是……” “家父什么也不肯让人陪着,更别扶着了,拐杖也扔了,还明天要去登山呢。您,这可怎么办,您赶紧帮劝劝吧。”赵乡绅急得真火上房一般。 “怎么着,出了门口就是山。我要登山又怎么着了,不就多走几步路嘛,还能累死人不成。” 赵老太爷厉声训斥儿子,然后抓住况且的手笑道:“神医,靠祖宗福德保佑,让我遇到你,这才有站起来的机会,我就是要登到山去看看,哪怕最后看一眼整个镇子,这是我的念想啊。” “太爷,您要到山也行,不过得家人抬着上去,还必须穿得暖暖和和的。”况且不忍心打击他,只好想出了折中办法。 “我现在有的是力气,干嘛用人抬着?神医你不知道,这院墙当初都是我一个人一根木头一根木头从山里扛回来,又一个个垒上去的。” “爹,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您还提这个作甚。”赵乡绅不耐烦道。 “四十多年前怎么了?我觉得我现在不比那时候差!”老爷子还来劲儿了,吵吵着,差就扔掉拐杖。 况且暗叹口气,太爷还是不明白,他现在有力气,精神好,全凭着自己透过金针注入的内力,这股内力很快就会消散,过后他还是要衰弱,要精心用药物调养两年才能真正保住性命。 至于他想自己登山,还要登上山,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 况且跟赵乡绅过这些情况,并郑重告诉他,老爷子现在的精神头只是一种假象,过后还是以躺在床上静养为主,再用药物慢慢调养。 当然,老爷子每天可以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溜达一会儿,但必须有家人在两边扶着,万一老人再跌一跤,那麻烦可就大了,甚至有可能丧命。 劝病人服输是天下的难事之一,况且尤其不擅长这个。今天是为老太爷治病的最后一天,之后就由他家人护理了。至于他的医嘱是否能完全贯彻到底,他也是鞭长莫及。 第八十二章 妮儿磨墨香味浓 况且给赵家老太爷最后一次针灸后,眼见效果还不错,真是松了口气,毕竟完成了一件大事。∮頂∮∮∮, 如果在家中,这样的病人即便他父亲也要慎重对待,不定比他用的方法还要保守。 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再者当时也只有针灸是唯一可用的方案,毕竟他在药物学上跟父亲相比还是差些火候,力有不逮。 眼下,他开始考虑多使用药物治疗,效果会更好,哪怕治疗周期长一些,后期副作用会很多,尤其是对于垂暮之年的老人。 老爷子身体恢复的状况堪称完美,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想,这跟赵家老太爷壮年时身体底子好有关,但他还是担心后期会有一定的副作用,在一般病人而言可能没什么,但对老太爷这个年纪就难了。 况且对针灸治疗的大胆尝试,成效是明显的,大家都看到了,但结果却无法掌控。如果就这样离开镇,况且心里不踏实,这是行医的大忌。 为了防止出现不测,况且留下了药方,不是一张,而是三十多张,头一年是半个月换一次药方,第二年后一个月换一次药方。 两年之内的情况他还大略能把握得住,无法测定的就是两年后的事。那时他还能否回到这里,给老太爷治病,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医治若干病人后,况且发现一个问题,他只能测算出病人在一定年限内的病情发展,以及好转情况,之后就模糊不清了。 难道,这涉及到了病人的寿命问题? 国医圣手完全能测算一个人的寿命,这是肯定的。况且当然没有自视为神医,更为达到圣手的水平,但对内心出现的模糊现象,还是感到几分新奇。 从脉理上,不应该出现这种现象,这种推算虽然精微神妙,总是可以推算出来的,就如他悬测老太爷前二十年的病情一样。 然则,为何两年后的情况他却感到模糊,无法测出了呢? 难道两年后是命定而非病情,所以他测算不出? 此事他已经想了多日,总是一头雾水,最后索性不想了。病可以诊断,命却不行,或许还有更多的无法测算的事,谓之天有不测风云。 不过有件令他极为欣慰的事,就是吕郎中这位徒弟。 吕郎中并不聪明,年岁也不了,不过他却有一般医生无法相比的地方,他有几十年丰富的临床经验。 所以教这个弟子,他感到格外省力,而且神速非凡,许多时候不过是帮他捅破一层窗户纸,虽然只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若是无人捅破,也许这辈子就无法再进一步,捅破了就会登上一层楼。 禅学如此,其他学识也是一样。 吕郎中这些日子天天都在无比激动中度过,况且不免有担忧他的心脏承受力。吕郎中感到自己好像被刮开一层眼翳,得以看到真正的医学世界。 医学真的如此神妙,医道竟然如此广阔无边。 限于时间,况且除了与他探讨那些药方外,就是填鸭似的把许多东西灌给他。这些都跟家传的医道无关,而是他父亲跟它讨论时讲述的一些普通道理,他不管吕郎中能理解多少,反正先灌下去再。 吕郎中竖着耳朵听,用笔记下来,晚上回家还要用恭楷誊录一遍,这可是能做传家宝的宝物啊。 况且有时看着吕郎中惊喜若狂的样子,心中都感到愧疚,这就像富豪子弟见到赤贫人家的孩子一样,跟人的天分、能力无关,纯粹就是家世的关系,生在况家,只要不是白痴,也没笨到家,再能勤奋些,想不成为名医都难。而一般人想得到这些知识根本就是做梦了。 不管你怎样拜师,怎样苦学,也没用。靠自悟,在医学上根本不可能,医学必须由临床实践作为基础。 所以不管镇上的人跟吕郎中怎样膜拜自己,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外面的世界广阔无边,真正的神医也不是在御医堂,往往是在民间。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在朱元璋身上。 开国之初,朱元璋以残酷的手法对待医生,尤其是那些名医,比对文人的残酷有过之无不及。 凡功臣生病,他就会派去御医,而且不止一个。如果能治好这些功臣的病就算了,一旦功臣病殁,所有医生一律斩首,无一例外。 这种政策的制订让人匪夷所思,显然朱元璋从来也不跟人讲道理。所以名医国医都逃命似的四处躲藏,唯恐被朝廷征去。 这段历史并非后人污蔑。 就连朱元璋的结发妻子马皇后也不能接受,她在病重时坚决拒绝给她请医生,朱元璋问她原因,马皇后坦言:我不能因我之故让你去杀那些医生! 不能请医生,就改请和尚道士,好在朱元璋对和尚道士还算开恩,马皇后虽然病薨,这些和尚道士没杀一个,真是要谢主隆恩了。 那么,朱元璋为何如此痛恨医生,却也找不到依据,历史上只有秦始皇如此对待医生。始皇时期,医生如果不能一副药治愈他的病,马上就被砍头。相比之下,朱元璋还算宽厚了,毕竟是秋后算账。 朱棣之后,这种政策废除了,但余威所慑,还是没有名医愿意在朝廷当御医,御医堂里基本都是当初不得已入宫,从朱元璋刀口下侥幸逃出命的人的后代。 况且想到这些,是因为他祖上就是开国初的名医,后来逃入民间,这些事他父亲都跟他讲过。 现在有人要抓我,是不是跟此事有关? 他忽然心头一震,好像找到了一个解开自己身世之谜的突破。但转念想想又放弃了。难道朱元璋对他祖上下过必杀令?即便如此,那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朝廷做事再认真,也不可能还有人现今还再执行太祖的旨意吧。 然则,自己祖上还能犯什么事呢?况且百思不得其解。 父亲是自己年轻时闯的祸事,留下了祸根。况且对此根本不信。父亲的为人他很清楚,父亲完全是一个彬彬君子,决不会得罪什么人,更不会惹出这等被人四海追杀,甚至牵连到皇家的祸事。 世事自有原委,花开自有芬芳。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两天后,况且订的笔墨纸砚到了,他迫不及待地铺开纸、磨起墨,眉笑颜开。很显然,他对这次送来的货比较满意。 这些日子,他一直用劣质的笔跟粗墨写药方,感觉不是带着镣铐跳舞,而是饥饿难耐时大嚼木头。 他知道有的书法宗师不挑笔纸墨砚,他却不行,只有自己用惯的东西才能得心应手,写出最好效果。 王爷师兄曾经送他几管贡品紫毫,笔杆镀金,上面还有蛟龙盘柱,看上去富丽奢华,当艺术品供着倒是不错,真正用起来并不称手,倒是陈慕沙送他的紫毫才真是好笔,比他日常所用的不知好多少倍。 况且并不单纯追求上乘的笔,制笔宗师的作品,在市面上基本买不到。那也就罢了,起码拿在手上自己的感觉要对。 “你怎么不等我,这活是我的,别抢!” 萧妮儿一阵风似的闯进来,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墨块,然后细心磨起来。 况且苦笑一声,这都有人抢,磨墨而已,难道这也能上瘾不成? “跟你,以后你要写字,就叫我一声,一定要我来磨墨。”萧妮儿抬头道。 “为什么?磨墨难道是你的职业,你磨得一定比别人好?” “我不会干别的,就会干这个,谁让咱是丫环的命,只能干丫环的活。” “得如此可怜,倒是我的不对了,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当丫环。”况且顺手摸了一下她的头,这这动作还真有“老人家”的味道。 “那还能当少奶奶啊,哥,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别哄我了。”萧妮儿安之若素地干着这丫环的活。 况且一阵头痛,这几乎是无解的问题。但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个底线,绝不可能真让萧妮儿给自己当什么丫环,究竟把她什么位置上,他现在也不知道,只能等到以后再想出办法来再。 不过,萧妮儿磨的墨还真是有一股奇特的香味。 “这两天没见你,都在忙什么?” 况且赶紧转换话题。 “我还能忙什么,什么也做不了,在屋里呆着呗。”萧妮儿幽幽道。 这两天况且把病人都交给吕郎中了,镇上几乎没有新的病人来问诊,都是来复诊治疗的,这些人的病情吕郎中也很清楚,治疗方法自然也知道。 况且就专门在自己的屋里给吕郎中上课,真像教徒弟一般,把要传授的医道一股脑讲述出来。他也没什么教材,就是先跟吕郎中探讨一些脉案和药方,遇到问题,现场开讲,凡是涉及到的问题一律不放过。 吕郎中那是如醉如痴,天天都跟吃了仙丹人参果似的,人都年轻了不下二十岁,恨不得况且一直讲下去,讲到天昏地暗,地老天荒。 萧妮儿却不愿意了,况且不给病人治病,她就不好人前人后跟着。况且给吕郎中讲课,连端茶倒水的活儿也抢走了。本想耐着性子听听况且讲课,不定自己也能学些,可是听着那些药材乱七八糟的名字,她晕死了,只好怏怏退出去。 所以今天一看到药铺送货来,知道是订的笔墨纸砚到了,赶紧过来要抢些活儿干,不成想况且自己先磨上了,她焉能不急。 第八十三章 城里来个穷秀才 眼下,况且只剩下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把吕郎中教出来,也就是把自己能讲授的都讲完,至于吕郎中能吸收多少,那就是他的事。这件事估计还要半个多月。 另一件事就是把学堂办起来,送货的药铺伙计了,已经在县城帮忙约请了一位先生,这两天就会过来。 这一来,况且成了轻松。 给镇留下一个好医生,留下一个能让孩子们识字读书的学堂,也算是报答镇的恩情了。至于萧家的恩情,他只能在萧妮儿身上报答,却也是最让他头痛的事。 “磨好了,你写给我看,第一张要给我啊。”萧妮儿磨好墨,用毛笔试下浓度,笑着道。 况且拿出一卷宣纸,铺在桌上,手头没有镇纸,两边索性用油灯、砚台压住。然后濡墨开笔。 千字文他还是背临,没有掺入自己的笔意,既然是要给学生们写仿用品,自然就要尽量与原帖相似,哪怕形似也好。 按他的意思,既然要做仿本,就要制成书本大,这样学生们就能放在书桌上临摹了,而且上面还要覆盖一层透明的油纸,这种油纸需要特别制作,也托药铺在一家纸坊制作,过几天就会发过来。 今天只是试笔,他没有裁开纸张,还是一张完整的纸张。他选用的是熟宣,准备用浓墨重彩写下千字文,这样特可以凸显出来,学生们临摹时也易于掌握。 一张纸写完,把千字文全文背临到纸上,心胸畅爽,好久没有过的感觉。以前在家时,没有一天不写字,几乎跟吃饭睡觉一样,在这里一个月,虽然也经常写字,但写药方跟正经练习书法还是两回事。 “写得真好。”萧妮儿两眼放光,准备等墨干后,就拿去贴在自己屋里的墙上。 “师傅,您在练书法啊?” 吕郎中走进来,向纸上看了一眼,笑着问道。 萧妮儿急忙警觉地用双手压住纸的一角,唯恐吕郎中出言讨要。 “嗯,病人都看完了?”况且⊙↘⊙↘⊙↘⊙↘,div style="margin:p 0 p 0"头问道。 现在的他不用端什么架子,也是十足的师傅派头,只是看上去跟他的年龄不大相称,显得很诡异。 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这事很常见,并不奇怪。但十五岁的师傅,近六十岁的徒弟,这事就怎么看怎么让人感到身上发麻。镇上的实在,丝毫不感到奇怪,在他们眼里,况且跟年岁已经无关,那是神仙中人,根本不问岁月。 “看完了,这是药方,您老人家请过目。”吕郎中把自己写的药方双手举过头。 况且现在也麻木了,老人家就老人家吧,这也没办法,好在自己当“老人家”的日子也不多了,走出这个镇就恢复少年身了。 他浏览一遍药方,头,然后就其中几味药的配伍药量讲了几件要注意的事项,然后道:“今天我要写字,不讲课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吕郎中躬身一礼:“弟子告退。对了,师傅,外面有个穷秀才要见师傅,是药铺介绍来当塾师的。” “什么?不是过两天才来吗?快请。” 况且大喜。虽然他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特别喜欢山里的民风,但不代表外面的人也跟他一样,这里毕竟是闭塞的山区,想请个教书先生并非易事。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萧万里的声音:“这位先生,请进去吧。” 却又有一个声音:“不行,我还没写拜帖呢。” “什么拜铁拜铜的,都不用,你直接进去就行。” 话间,萧万里拉着一个人走进来,然后对况且道:“这位就是药铺给介绍来的塾师,刚到这里。” 况且看着此人,心下却是一怔。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范进从《儒林外史》中走出来,或者是看到了明朝版的孔乙己,不过腿还是完好的。此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捉襟见肘不足以形容,脚下鞋子也露出脚跟,这哪里是来教书育人的,倒好像是逃荒的难民。 吕郎中看在眼里,也是觉得诧异:这药铺太不像话了,应付人也不能这样啊。叫你们找的是教书先生,不是叫你们找乞丐。 “请问哪位是许神医,在下姓范名鸿字贡举。”此人虽然衣衫破烂,一开口倒看出是个读书人。 “在下许明,范先生原来辛苦。”况且迟疑着还礼答道。 “这位先生,你走了几千里路到这儿啊,鞋子都磨穿了?”萧妮儿蹬着此人的鞋跟,眼神怪异。 “这个……半月前就坏了,一直没补好。”此人面色一红,赧然道。 萧妮彻底服气了,不服不行啊,就这鞋子还想补?补天之手也别想补好这只鞋子,根本全都烂了嘛。 “妮儿,先给范先生找套衣服,对了,我前几天做的那套就行。还有烧锅热水,请先生沐浴更衣,然后再谈不迟。” 况且并没瞧不起此人,只是此景让他想起自己当初的情形,冻了半夜,哆哆嗦嗦从山里出来,衣服还算完整,境况之惨也是挺吓人的。 有趣的是,此人恰好姓范,不会是范进的什么亲戚吧。他心里想着这事。哎,他怎么不姓孔啊。想着想着,自己都乐了。 来人见况且态度坚决,年岁虽,身边人都一副视若神明的样子,尤其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徒弟立在身旁,威严十足,也不敢支吾什么,老老实实跟着萧万里出去了。 “师傅,此人还是想法打发了吧,咱们镇上就是再缺人才,也不至于缺到这份上。”吕郎中鄙夷一笑,一副羞与之同伍的神态。 “谈过再,人不可貌相。” “师傅所言极是,弟子失言。”吕郎中急忙躬身告罪。 况且还是满脑门的问号,他接触的读书人也不算少了,家境贫寒的也有,但若此赤贫的读书人还真未见过。 范进毕竟是中人物,所谓家者言,多半有些夸张。那年头家里没有些田地资产的,也不可能去读书,穷人家供起一个闲人,尤其男人,必须充当劳动力。 孟子,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 意思是有一个男人不耕田,就会有人挨饿,有一个女人不织布,就会有人受冻。看法虽然不免过于极端,但在农业时代,大抵如此。 即便不读书人,就是一般人家,就像镇上的人,均属于贫寒下层,但也能温饱度日,粗布衣衫总要有两套,家中米瓮也都有储粮。何况在这里,即便无粮,也还有山菜野味可以果腹。 一句话,有钱能活,没钱也能活,各有各的活法,至少过得去。 这就难怪萧妮儿猛一看到这位新来的客人,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以为他是跋涉数千里而来。萧妮儿讲的是真心话,并非妄言。 过了一个时辰,这位范鸿先生洗浴过后,换上了况且的衣服,倒还合体,好在那时候的衣服都不讲究尺寸合身,而是以宽大为美。这还是变迁了几个朝代的结果,汉唐时的衣服更是要褒衣博带,走路时飘飘欲仙才好。 从美学意义上讲,衣服宽大,显得从容,只是太浪费布匹了。所以历代都有典衣铺,就是专门典当、出售旧衣服,以免浪费。 古时一套衣服可以穿几十年,上好皮毛更是可以传代,而后世则快速兴起礼拜式服饰。 工业革命带来布匹生产的繁荣,不仅数量数万倍的增长,面料品种也是千奇百怪,而制作衣服却越来越省布料,能露的地方全露了,什么比基尼、丁字裤流行一时。 古人根本无法想象,到了1世纪,在垃圾箱中,毫不费力也能捡到几乎全新的衣服,落伍的就扔掉,潮流大于一切。 话萧妮儿见此人穿上了况且的衣服,心里好不舒服,这衣服是她亲自给量的尺寸,然后托人从县城的成衣铺买来的。况且还没穿过呢,倒让他捡了个便宜。 况且初到镇,真是身无长物,连替换衣服都没,手头有些银两后,重新置办了几套衣服,单的,夹的,绵的,连同鞋袜头巾, “先生请喝茶。”况且请他落座,然后亲手斟了一碗茶放在他面前。 “不敢。”范鸿欠身道,然后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况且。 况且打开信,原来是那位一向“久仰”他的药铺总店东家的信,信上还是大半篇满是久仰之意,敦请他早日到省城相见,只是没提到请他在总店坐诊的事,想必这里的分店已经把他的意思转达过去了。 最后才是一句话,明持信人乃他老家秀才,家中虽赤贫,但人品敦厚,学识渊博,故荐此人来此应聘。 况且还是有些糊涂,既然是总店派来的人,不应如此寒酸才对。就算一般人家,也能给老乡换套干净的衣服鞋袜,何况富雄一省的药铺东家,这个样子的就让人家上路,不过去啊。 他压下心中的疑问,然后笑道:“山中生活清苦,不知先生能否住得惯啊。” 范鸿尚未话,萧妮儿那里不愿意听了。 第八十四章 况且夜探萧妮儿 萧妮儿脸上立马挂上了霜:“我们山里怎么了,山里就不是人住的地方啊?我们都不是人了,是不是?” 况且感觉一盆冷水扑面而来,浑身一个激灵,知道自己的话不周全,急忙笑道:“妮儿,我哪里是这意思,我是担心先生初来乍到……” 没等况且完,萧妮儿的连珠炮就发出去了:“那你什么意思,你山中生活清苦,不知道这位先生能否住得惯,不就是你住不惯嘛,所以才要急着离开,是不是?”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况且一时语塞,真不知道用哪种方式劝慰对方。萧妮儿性子虽刚烈,对他一向还是很温和柔顺,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火冒冒的。 “萧姑娘,你误解了,我师傅不是这意思。他这是文人之间的客套,你别当真啊。”吕郎中没走,准备陪师傅招待客人,有事弟子服其劳嘛,这时候要是走了就是逃避了。可是他的话也踩不到子上,让那个范鸿一脸尴尬。 “他什么意思我还不知道?!我早就明白了。”萧妮儿一激动,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可我真的不是这意思……我是……”况且只剩下抓狂的劲儿了。 萧万里赶紧拉着萧妮儿出去,屋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况且不过是一句客气话,怎么会惹出个大麻烦的呢。 况且听见萧妮儿在院子里嘤嘤啜泣,心中不忍,走出去,想几句话化解一下局面。 萧妮儿见他出来,扭头就走。 萧万里叹息道:“况且,你别怪妮儿,她这是觉得你快走了,心里一直憋得慌。” 况且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无法再去做什么解释。 “要不,你走时还是带着她吧,不然的话,一年的时间,我真怕她熬不过去。对这孩子我最了解了。”萧万里看着况且道。 况且咬住牙没答应,他欠的情已经够多,再不能随便应允自己无法做到的承诺。 “我一会再劝劝她吧。”萧万里苦笑一声,走开了。¤∮¤∮¤∮¤∮,div style="margin:p 0 p 0"他明白况且不是不愿意带着萧妮儿一起走,而是怕连累了她。 反正,人不带走,啥都不是。 况且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回到屋里,却见吕郎中跟范秀才正在桌前欣赏他写的千字文,口中啧啧,叹赏不绝。 “在下不揣浅陋,想给孩子们留些墨迹做仿本,让先生见笑了。”况且谦恭笑道。 “哪里,久闻先生乃神医,不想还是书法大家。若是先生收徒,在下情愿执贽为弟子。”范秀才有几分激动,脸色红红的。 范秀才确是第一次面对能把千字文写得如此精美的人,心中艳羡不已,脱口而出,绝非虚言。 这篇千字文,况且其实并不满意,纯粹是为制作仿本,所以用了浓墨,为的是然孩子们记得住笔划。 况且本人的书风受两晋影响,尤其是钟王楷的书风,讲究散淡简约,意像幽远,有尽而不尽之意。这也是两晋人做人的风格。 “萧姑娘怎么了?不会有事吧。”吕郎中惴惴问道。 他知道萧妮在况且心里的地位,如果这位姑奶奶不高兴,大概没人能有好日子过。 “没什么,姑娘家,一时赌气罢了。明天就会好的。”况且佯装无事,但笑容不免干涩。 闲话过,况且跟范秀才正式谈起学堂的事。谈及每年酬金多少,生活费多少,范秀才满口答应,显然对条件完全满意。 况且又道,日常吃住,可以在萧家解决,一年花不了几个银子。 范秀才频频头称是,然后他讲了些自己的情况。 原来他还真和药铺总店东家是远亲,只不过太远了些,能够联络上,也算不易。药铺东家给他介绍这份活,完全是看在况且的面子上,这边要人要得急,也是实在找不到人,这才落到他头上。 至于他家中境况,不用多,况且也能猜得出来。一介书生,既不能耕田种地,又不能经商赚钱,真正是百无一用,穷困潦倒。 范秀才还了些当年考中秀才的事,那时候也是少年得意,可惜此后就连举不第,万籁俱寂。 范秀才早几年在家乡做过馆,就是给人当塾师,但总是不长久。这两年一直赋闲在家,连馆也没有。至今连个媳妇也不上,只好一个人青油枯灯穷读书读穷书。 况且听在心里,也为他感到心酸,所谓君子讳伤其类,至少同是读书人吧。 “先生若是能在此教出些孩子来,至少教出一个秀才,就算大功告成了。” “给我五年时间,一定能教出一个秀才。” 晚饭间,萧妮儿没有出来,萧万里父子故意当做没事,也不叫她。吕郎中坐在下首,帮师傅招待客人。这桌子也没有主客首次之别,吕郎中也就是以南面为尊,自己坐在对面。 南面为尊是规则,所谓南面王是也,君王都要面南而坐,是为尊位。故而,理学名家哪怕在暗室里也不肯面南而坐,以免有僭越之嫌。 按,你在家里关起门来称王也没什么,没事缝件龙袍,做个凤冠,夫妻两人酌三杯,玩游戏呗。这在后世真没什么,多被人笑话闲得蛋疼。 可在当时,若是被人告发了,被官府捉到,那就是大逆之罪,立斩不饶。 明朝就出过这么一档子事。权宦刘瑾,官拜司礼监掌印太监,因专权被人揭发,武帝下令抄家,在他家中搜出一件龙袍,几件盔甲,还有日常天天拿着的扇子里有柄匕首,这就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刘瑾并非善茬,死不足惜,可这赃也栽得太明显、太拙劣了。刘瑾若想造反,绝不可能凭几副盔甲跟一把匕首。别刘瑾是个太监,就是张无忌、杨过这等神人也不行。 是的,英雄不问出处。当年努尔哈赤凭十三副盔甲起家,最终成就帝业,话是这么,换个人,就是给他十三万副盔甲,也没屁用。 再者,就算刘瑾想造反,自己制作龙袍作甚?宫中现成的龙袍多得是,就算尺寸不合身,还有许多先皇的龙袍藏在御库里,怎么也能找到件差不多的吧。坐上龙椅,还怕没时间制作龙袍? 如此来,不是刘瑾脑子里进水了,就是所谓的铁证如山,实为一座“假山”。 酒菜上席,况且心中不免再次激荡起来。 萧家父子的确是善人,他们看着新来的范秀才满脸菜色,特地炖了一头狍子,席上都是大块的肉,再加大碗的酒,颇有梁山气概。 范秀才有些拘束,拿着筷子想夹肉骨头,却总是夹不起来。况且给他示范,一手抓起一根肉骨头大啃起来。 范秀才闻见肉味,早已垂涎欲滴,只是不好意思下手,见况且动手在前,也就效仿在后,一手持酒碗,一手抓着肉骨头,大饮大嚼起来。 况且原想在酒桌上跟他谈谈教书的事,对于此人是否胜任,他并没考虑太多,他也不是要请名家宿儒来教学,不过是教孩子们最基本的识字读书,任何一个秀才能承担。 况且是想了解一下这位范秀才学识究竟如何。 只是眼前这位口跟手都占着,根本没有闲工夫,况且也只好闭口不谈了。 范秀才的酒量、饭量都很一般,一碗酒、一只袍子腿下肚,就一推金山倒玉柱,颓然醉矣。萧万里早已安排好一个房间,几个人把他送到房里睡觉。 随后吕郎中告辞,况且送他出去,回来时看到萧万里正端着一碗粥要去萧妮儿房中。他走过去,伸出手,示意交给他。 萧万里会意一笑,也就把粥递给他。 况且端着粥碗,来到萧妮儿房间外面,顿了一下,敲敲门。 里面传来萧妮儿暴躁的声音:“我了,不吃,别来烦我。” “是我,你在屋里吗?” 萧妮儿听到他的声音,声音丝毫没减弱:“我不管是谁,走开。” “你不在屋里吧,那我进去了。”况且自自话。 “我不在屋里是谁话,你骂我是鬼啊。”萧妮儿暴躁的声音里快带着哭腔了。 “哦,原来你在屋里啊,那你穿衣服了吗?” “没穿,光着哪。” “正好,我进去了。”况且完,推门便进。 “你……”萧妮儿浑没想到他进就进,一下子愣住了,就算门上没上闩,也是姑娘家的闺房啊,怎么进就进来了。 “你怎么还穿着衣服啊,扫兴。” 况且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生闷气的萧妮儿,做出一副很扫兴的样子。 “你……我公子爷,您也是大家公子,怎么跟街上流氓一个腔调啊。” “跟你学的嘛,一个清灵秀丽的姑娘,下午怎么跟街上泼妇似的?!” “你……你是成心气我来的?”萧妮儿瞪着眼,望着他,气呼呼的。 萧妮儿见到是他端着粥进来,心中早已软了。她其实不是生气,而是后悔,后悔自己不该突然对况且大发脾气,只是出的话,泼出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她坐在屋里,一边恨自己,一边想着用什么办法化解眼前的尴尬。 萧妮儿觉得这次是彻底完蛋了,况且一定把自己看透了。这些日子温柔款款的形象,在他面前崩塌得一丝都没剩。 谁会娶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做媳妇?还要一路带着?想到这儿,萧妮儿想死的心儿都有了。 偷看一眼况且的神色,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还端着粥,却是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萧妮儿弄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为什么闭上眼睛?她不敢再话,害怕再错一句,那可就真实无法挽回了。 况且轻轻的,自言自语的了一句:“我长这么大,这样的味道还是第一次闻到,太好闻了。” 萧妮儿仿佛从黑暗里看到了光明,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心底里想要站起来诚心诚意给况且赔不是,可心里最后一丝尊严却阻住了她,还是硬撑着。 “但是,有人为什么无动于衷呢?”况且的话中包含着一丝感叹的语气。 萧妮儿终于忍不住了,站立起来,道:“哥,你到底是啥意思?我这儿的味道,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今天你跟我明白吧。” 第八十五章 妮儿真心换真情 “说明白?你要我说什么?”况且把粥碗放在她面前的小桌子上。 “好吧。我刚才说没穿衣服,你怎么就进来了?”萧妮儿突然想到这茬。 “我就是想看看你没穿衣服的样子嘛,谁知……”况且做出一副好生失望的样子。 “你真想……真想看?”萧妮脸白一阵红一阵,伸手就要解衣纽。 “别,别,我怕你了,我嘴贱行不行。”况且急忙拦住他,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你……哈哈。”萧妮儿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咦,我刚才说什么了?我不过是说这粥的味道好闻,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闻到。” “哥,你太坏啦!”此刻,萧妮儿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反正,是嗨极了。 萧万里坐在庭院里的一块木头上,听着屋里传来笑声,总算放下心了。孙女就是他的心头肉,他嘴上不说,神色里也没什么,但孙女受一点委屈,他的心还是跟针扎似的难受。 下午的事他也在场,知道怪不得况且,全然是这丫头一时失控,但想到孙女的感受,他还是心如汤煮。 萧万里悄悄来过几次,孙女死活不给开门,老头一点办法也没有。送粥,也只是试试,况且接过粥碗后,他并没有离开,一直在后面隐身看着。 没想到况且这小子竟然用最流氓的方法叫门,还进了屋子。 萧万里心中忐忑,等着屋里一场大爆发,准备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冲进去救场。哎,等了半天,不仅没有一点动静,过了一会儿,居然听到萧妮儿笑声了。 萧万里也笑了,一时间禁不住老泪纵横,心中感叹道:“妮儿,这真就是你的命哇。” 啥也别说了,还是自己回房去吧。 萧妮儿笑过后,心情大好,却还是不想吃粥。 “来吧,大小姐,小的伺候您。”况且拿起粗瓷调羹,舀粥喂她。 “别弄反了,您是公子爷,我才是那位小的。”萧妮儿抗议道。 “那咱们索性没大没小吧,不也挺好的?快吃吧,一会凉了,吃下去会伤胃的。”况且趁她张口说话的当儿,把调羹送进她嘴里。 “你……突然袭击。”萧妮儿嘴里含糊地抗议着,还是把粥喝了下去,刚张口要说什么,况且又喂进一勺。 萧妮儿望着他专心致志喂自己喝粥的样子,心中忽然一热,眼睛眨巴,眼泪就快流出来了。 “忍住,吃饭时哭也会伤神,更伤胃。” “这都哪来的说道啊。”萧妮儿顿时破涕为笑。 “小妞,在医道上就以本小爷的话儿为准,不许怀疑,不许反驳。”况且又舀了一勺粥预备着,另一只手端起萧妮儿尖尖的下巴颏说道。 萧妮儿轻怕一下况且的手说道:“行了,我的小爷祖宗,您别来这街上流氓腔调了,听得我心里发毛。” “哼哼,跟你说,我保不定就是街上的流氓呢。”况且敲敲她额头,唬到。 “少来,想吓我,想把我吓跑,没门。你就真是流氓,我也认了。”萧妮儿咬牙直视况且。 一时间两人无言,况且也不再调侃他,只是一勺一勺喂她吃。开始萧妮儿还有些抗拒,随后却也乖乖受用了,心里想着:得他亲手喂我这碗粥,这辈子就不算枉活。 这大半天一人待在屋里,萧妮儿已经想透了。今后跟着况且,哪怕就是火坑,她也会闭着眼睛跳进去,不管怎样也不后悔。 “你喂过别人吃粥啊,手法挺熟练的。”萧妮儿吃完粥,抹了一下嘴巴问道。 “喂过啊。”况且说道。 “是谁这么有福气,一定是咱家的少奶奶了。”萧妮儿猜测道。 “她还没这福气,是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真的假的。”萧妮儿诧异道。 “什么真的假的?如假包换。你不会当真以为我是什么药材成精,或者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我真是服了你们了。” 萧妮儿还是有些不信:“这怎么能怨别人,你从来没说过啊。” 萧妮儿这才感觉到,她对况且的家事还真是一无所知。 在小镇的这段时间,况且从来不谈家里的事,大家知道他有所避讳,也就无人问起,只是他经常提到父亲,所以大家知道他有个父亲。 可他的确从来没有谈起过自己有个妹妹。 萧万里还知道他有个未婚妻,告诉萧妮儿时却只说他家里有妻子,原是想断了孙女的念头,不想根本没用。萧妮儿也就知道他家里还有一位少奶奶。其余的啥都不知道。 “我妹妹十一岁,整天跟着我屁股后面……” 说到这儿,况且顿住了,心陡然悬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妹妹,他心里总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为了不至于露出破绽,况且急忙转过身,调整情绪,运转内功中调心的法门,须臾间也就心静如水了。 “哦,你妹妹一定很可爱,你疼她吗?”萧妮儿并没感觉出他情绪的起伏,兀自问道。 “这个还用说吗,当然疼,她小时刚会吃饭的时候,我就经常喂她。她差不多就是我喂大的。” “你妹妹真幸福,跟你调皮的吧。”萧妮儿幽幽道。 调皮是肯定的。幸福?还真未必。 况且心里想着,小时候父亲经常出外就是一天,家里只有他们兄妹两人,饿了他就把饭热好,然后先喂妹妹吃,等妹妹吃完自己再吃。 幸福吗?不。那是一种被人舍弃甚至抛弃的感觉,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兄妹两人了。虽然明知道父亲会回来,决不会舍弃他们,但父亲一旦出外,他们就会产生这种强烈的感觉。 “那你妹妹对你好不好?” 况且觉得萧妮儿问得很奇怪,说道:“我那么宠着她,她能不对我好吗?” “难道她从不惹你生气?什么都听你的?”萧妮儿自怨自艾地说着。 况且明白了,萧妮儿是拿她自己跟他妹妹做比较呢。这个傻丫头啊。 况且急忙纠正道:“不是她不惹我生气,是我不敢惹她生气。” “她脾气很坏的吗?比我还凶吗?”萧妮儿终于露馅了。 “谁都有脾气的,谁也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自然也这样。脾气还算好吧,就是精灵鬼怪些。你不也一样吗?”况且一脸大度。 “看来公子爷没少受她的欺负。”萧妮儿捂着嘴笑道。 “那是,脾气不好倒也罢了,还经常把我按在地上当马骑。”况且嘴上诉着苦,心中却是一阵酸楚,一阵甜蜜。艰难痛苦却又不乏纯真甜蜜的童年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萧妮儿听到这儿,两眼放光,上下打量他几眼,忽然说道:“我也想骑大马!” 况且打一个激灵,急忙推后一步,拱手说道:“妮儿,我服了,服了,今天先告辞。”转身溜了出去。 “慢点慢点……哈哈。”况且在前面跑,萧妮儿在后面喊。 况且心想:萧妮儿说不定真能干得出来,喝了粥,来了精神,她的一股子气还没撒完呢。 “哈哈……” 萧妮儿的笑声透窗而出,说不出的畅快淋漓,她没想到况且真吓跑了。其实她自己也不确定,当时一种冲动下,会不会真的爆发,把况且按在地上当马骑,过后就是受再多的责罚她也认了。 另一间屋子里,萧万里跟萧雷正相对饮酒无言,听到萧妮儿大笑的声音,脸上都是一喜,随后却都又神色复杂地对视一眼。 况且可谓乘兴而去,狼狈而归,犹如吃了败仗的将军。 这小妮子不会玩真的吧?他心里想着,却不敢尝试。别说平日里自己被人视为神医、才子,便是普通的一个男子,若被个大姑娘按在地上当马骑……怎么总结,如何定性? 这跟形象无关,而是怕引发出别的问题,不好收场。 况且回屋后在椅子上坐了一会,什么也没想,只是呆呆坐着。 他的心里痛点太多,就像布满地雷的雷区。 每走一步,却又像一个人穿越雷区,虽然小心翼翼,难免鹤起凫落,刚才跟萧妮儿说话间,就碰着了痛点,令他心绪不宁。 调心法门有用处,也只能平缓情绪与心境,无法清除这些痛点,除非他真能做到没心没肺。 况且觉得自己已经够二虎的了,不知道家人情况如何,自己在这里人模狗样的行医,吃香喝辣,甚至收了徒弟,比在家里还有排场。 想到这些,一时间他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抓起桌上一瓶酒,仰脖喝了两大口,况且需要麻醉,麻醉心里的痛楚,让自己糊涂些,睡意来得更快些,能睡得更深沉些,不至于在梦中被梦魇惊醒。 况且已经觉察出来,一旦空闲了,心里的问题就成堆的冒出来。最好的办法是桌上放一瓶酒,临睡前痛饮一番。 他没点灯,摸索着脱下衣服放在椅子上,然后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胸前,调节控制自己的呼吸,静等睡意的光临。 迷迷糊糊中,门忽然开了,一个人影飘进来。 况且吓了一跳,听人说起山里有狐仙鬼怪的,还真找上门来了? 再定睛一看,心里既好气又好笑,原来是萧妮儿鬼鬼祟祟摸了进来。 “哥,你睡了吗?”萧妮儿的声音似乎是在呼吸中发出的,压住了喉咙。 “睡了。你怎么还不睡?还乱跑。”况且不动。 “睡不着,来看看你,你穿衣服了吗?” 况且心中一乐,这七月债还得快,前后脚的事,萧妮儿就学上他的口吻了。 “穿着呢。问着干嘛?” 按照潜台词,他说穿衣服了,她就不应该进来了,孰料萧妮儿大出一口气:“哦,你穿衣服了,那我就放心了。” 况且坐起道:“那我脱衣服了,我要睡了。” 萧妮儿凑上前来,笑道:“好啊,婢子给公子爷宽衣解带。”说着上来就是要脱他内衣的架势。 况且刺溜一下钻进被子里道:“我怕痒,你先说说来做什么,别动手动脚的。先讲好,光动嘴巴。” 第八十六章 况且出招办学堂 况且嘴硬,心里真有些怕。 “你还真怕我不成?以后我可要服侍你一辈子的,这就开始怕了,还是根本就嫌弃我,觉得我做你的丫环都不够格?” 空气中有了火药味,况且叹息道:“妮儿,你总这么说,难道你就不明白我的心,我是把你当妹妹看待,看作我的亲妹妹一样,从没当你是什么丫环下人的。” “这都是虚的,各人各人命,我不是你的亲妹妹,你当作也没用,你又不是神仙,说我是你妹妹我就是你妹妹了。” “那你一声叫我一个哥,也是虚的?”况且这张嘴果然厉害,一句击中要害。 萧妮儿急了,声音中拖着哭腔:“我是说,我没有那命,能当你的丫环我就知足了,这就是我的命。” “认命?那是不对的,人应当有进取心,想要什么就要努力去争取。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有志者事竟成。”况且脱口而出一套他自己最烦的成功励志语录。 “是啊,我的目标就是当你的丫环,一直在努力争取,耕耘什么的我不懂,不过我很努力啊。要不咱们先试试,就从给你更衣开始。”萧妮儿的话一点不像开玩笑。 “别更了,我都已经睡下了,咱可说好了,动口不动手。”况且哭笑不得,开始讨饶了。 “动口是吧,你说的,婢子遵命就是。”萧妮儿说着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况且双肩按住,一张热得发烫的红唇就印在况且的嘴上。 况且奋力挣扎,可是全身力气忽然间全部流失了。 他两只手高举着,像是投降的姿势,实际却是想挣扎起来,萧妮儿却像一座山压在自己身上。 他从没想到萧妮儿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能把他牢牢钉在床上。他觉得不妥,想挣扎,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甚至连动都动不了。 况且的身体还是未经人事的纯真少年,在萧妮儿的强吻攻击下,全身热血都涌到脑子里,脑袋一时膨胀,仿佛要炸开似的。 萧妮儿自己也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自己胆量如此之大,然而她的身体同样也起了反应,一切都凭本能去做,全然在失控状态。她的神识迷失在本能的爆发中。 两人的躯体都扭曲痉挛着,呼吸急促沉重,喉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一切平息下来。况且此时才发现,自己上身失守,衣服几乎扭曲成一根绳子,他吓了一跳,急忙摸摸下面,还好,下面还算完整,只是那里的反应忒不像话,他自己都羞愧难当。 萧妮儿此时趴在她身上,只穿了一条肚兜,身上依然热得像一只火炉,她喘息着,低低着,剧烈的心跳仿佛要把刚发育完成的胸膛炸开。 况且逐渐恢复了神智,也恢复了力气,他把萧妮儿从身上搬下来,萧妮儿的双手依然牢牢抱着他,就像溺水之人抱着一块木板。 “你真调皮,以后不允许这样了。”况且呼出一口点火即燃的热气,这才故作老成地说道。 “为什么,我是你的人啊。” 萧妮儿自己也被吓着了,但她却感到很得意、很满足。好像属于自己的东西终于到手了,虽然是强行攫取的。 这、这是成心要陷我于不义啊。 况且头大。他自持自己不是什么理学君子,不会讲究什么存天理灭人欲,对这种事他也懂,不至于看不开。但是对萧家,对萧妮儿,他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况且只知道,萧家有恩于自己,萧妮儿对自己一片真心,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欠下人情,凡事第一次总是会铭记在心,也最有分量。正因此,他思来想去,萧妮儿的事总是处理不好,纳之,拒之都会给他带来良心上的不安。 按他的构想,应该是想法送萧家几千两银子,让萧家成为富户,然后让萧妮风风光光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可萧妮儿呢,那是宁死不屈啊。 “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嫌弃我。”萧妮儿嘤嘤欲泣。 “不是。我喜欢你,真的喜欢,就像喜欢我妹妹一样。” “可我不想要一个哥哥,你要是真的嫌弃我就跟我说,我不会死缠着你。”萧妮儿说着,起身欲走。 况且急忙又把她搂住,惶恐道:“不是,真的不是这样的。” 刚说完,他自己又后悔了,感觉自己是把脖子上刚松开一些的绳子又勒紧了。他心下一横,拉倒吧,事情到这儿份上了,后悔没用,后路没有,索性认了吧。 两人虽然还没有实质上的关系,但近乎裸袒相拥,在封建社会,这种男女关系,完全等于生米煮成熟饭了。 可以用一句概括:生是况家人死是况家鬼。 况且心中叹息一声,然后侧身把萧妮儿搂在怀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萧妮儿身上一哆嗦,又开始抖动起来,只好更紧地抱着他。 萧妮儿只是羞涩地紧紧搂着他,再无别的动作。 两人就这般紧紧相拥,呆了半个时辰,况且刮刮她鼻头,说到:“好了,小魔女,赶紧回去吧,让人知道了可不好。” 萧妮儿倒不怕人知道,却也觉得羞涩,就背转身穿上衣服,然后下床,回头又在况且脸上亲一下,笑道:“今天我真骑到大马了,真不错,以后没事就骑。” 况且一下子爆发了:“去,去,去。你还上瘾了,以后不许这么胡闹了。” 萧妮儿三步一晃荡道:“今天不闹了,我也累了,哪天高兴了再说。” “你不听话,以后不让你进屋。”况且唬到。 萧妮儿根本不怕他,狡黠一笑,身姿轻盈如小鹿般出去了。 况且重新躺下,竟出了一身冷汗。今日险些童贞不保,山里的丫头还是单纯一些,才得以幸免于难。 他心神忐忑了一夜,再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打坐练功,一直到四更天,下床练习五禽戏,然后是行功。这一套练完,天也亮了。 接下来几天,况且就跟这位范秀才商讨办学堂的事宜,尽量不去招惹萧妮儿。 范秀才有过做馆的经验,当塾师的历史也不短,且不论学问高低,给学生当启蒙老师是绰绰有余。况且心下定当了许多。 没事时,范秀才把自己写的一些文章拿给况且看,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赞赏。况且跟他聊了几天,再看过他的一些文章诗赋,嘴上说好,心中却是暗暗发笑。 况且虽然不知道硬举人的标准是什么,但他却断定,这位范秀才也是到头了,再想上一层怕是难了。 不过,私塾先生太难请了,有学问的老师,谁愿意背井离乡到这山里来呢。好在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傅学识差一些,也不代表教不出好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没想到招收学生,却遇到了更大的困难。 况且原以为以他的号召力,一声召唤,山里人家肯定都会把孩子都送来读书。学堂不但学费全免,还免费提供书本笔墨,甚至还有生活补贴。 这种办学方式,全国独一无二,京城国子监也是全免,那可是由朝廷负责开销。 俗话说得好,上赶着不是买卖。 有孩子的人家听说况且要办学堂收学生,开始的确热情高涨,纷纷抢着来报名,唯恐晚了一步。待到听说只是教孩子读书识字,既不教医术,也不传授神仙法术,就散去了大半,剩下的家长态度也不坚决。 “哥,你这好心就收了吧,人家不领情你还能怎么着。给那位先生拿几两银子做路费,打发回去吧。” 萧妮儿气不不大一处来,俏脸都白了,这等好事怎么比官府征收赋税还难,这不是不识好歹吗? “这里的人见识短,根本不知道学问的好处,觉得读书识字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让孩子在家多干点活。”萧万里解释道。 他有些难为情,替街坊邻居臊得慌,但山里的人,自有他们的思维方式。 读书能干什么,考个秀才像赵乡绅那样,他们并不羡慕。赵乡绅又怎么了?他在这里地位高,靠的是家里的银子,根本不是那顶秀才头巾。考举人、中进士,对不起,举人进士什么的,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师傅再出点血,这些人就肯听你的了。”吕郎中在旁边出招。 “银子出的还不够啊,还让他出血?你是怎么想的啊。”萧妮儿登时母老虎一般护着况且。 “不,不是出银子,而是别的。比如说,如果谁以后能考中秀才,您老人家就收他当徒弟,保证这些人家都愿意送孩子来学。” “凭什么啊,明明是为大家好,还得求着他们,还得提高赏额?”萧妮儿火气冲天。 “这还真是个办法,就这样吧,如果能考中秀才的,就先让吕先生教医术,出徒后,我收为弟子。”况且忽然想到了法子。 “师傅,您怎么支到我这儿来了?”吕郎中一听脸都要绿了,这是让他免费教徒弟啊。 “有事弟子服其劳嘛,你就辛苦几年吧。”况且拍拍他肩膀。 “好吧,先说好,考中秀才的我才教。”吕郎中口中诺诺。 吕郎中极重师道,况且的一句话,对他而言就是圣旨,明知自己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无奈何只好认栽。 这消息传出,第二天报名的果然多了一些。况且没在小镇出现之前,吕郎中可是镇上的重量级人物,没人敢得罪,不然你家有病人就直接往县城抬吧。 镇上的人都知道,学会吕郎中的医术,总比砍柴打猎种地强多了。更不用说还有被况且收为弟子,传授神医法术的机会。 这也不能怪镇上的人没见识,他们只认眼前,必须看得见摸得着,那些太遥远的事,对他们而言犹如梦幻。 前后,共有四十多个孩子报名入学,桌椅不够用,就让后来报名的几位家长自己制作。木料家家有,随便请个木匠就能做好。第二天笔墨纸砚订得多,足够孩子们用几年的。 第三天,学堂就正式开张了。 第八十七章 范秀才醍醐灌顶 况且还是一如既往地传授吕郎中医术,填鸭式教学,传授得快,效果也不错,主要是吕郎中求学心切,投入了全部精力。 那些脉案药方却无法直接灌进去,需要对照病症一张张来研讨。提高医术,主要靠的还是这一块。况且估计,再有个十几天,差不多就能结束了。 学堂的事他也没有具体过问,既然自己不亲自教书,最好还是少干涉。然而,几天后,他偶然去学堂看看,却忍不住伸手管事了。 那天况且进入学堂,听见满屋都是孩子们压低声音的哭泣声,间或还有叫喊讨饶声,进屋一看,不免大吃一惊。 满屋的孩子居然有半数都站着,一部分靠墙罚站,几个人捧着发红的小手哭泣,原来是被先生的教鞭打的,还有几个孩子正撅着屁股在挨先生打板子。 况且心中大怒,这是教学还是训练营啊,他马上把范秀才叫了出去。告诉他马上停止一切体罚,具体的事晚饭时再谈。 “可是,学童不打不成才啊。”范秀才愤愤道。 “这个晚上再说。”况且转身走开了,唯恐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跟范秀才发生冲突。 况且明白,私塾对孩子的教育以打骂为主,父母教育孩子也差不多。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啊,严师出高徒啊,严师的严字就实际是打骂跟责罚。 不用说古代,后世也差不多,号称世界教育水准最高的英国公学,以打学生屁股出名,后来的帝国首相丘吉尔,少年时也没少挨揍。 这跟况且的教育理念冲突,更是他感情上不能容忍的,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打骂孩子,哪怕他们顽劣无比。 镇上的孩子的确很难教育,他们就像是山里的猴子似的,散漫惯了,坐不住。但再难也不能失去耐心,教育教育,一是教,二是育,体罚实际上是教师偷懒。 范秀才的食宿都是在萧家,每天吃饭也都有吕郎中作陪。 晚饭桌上,范秀才还是撅着嘴,没觉得自己错在哪里,他就是在别处当塾师,管教学生家长们也不敢过问,这是塾师的特权。 “仁兄,咱们先约法三章,第一就是不许体罚学生,打手板,打屁股这些都免了。”况且说道。 “那样的话,这些野猴子似的孩子就没法教了,谁听你的话啊?”范秀才冷着脸,不以为然道,若不是看在那笔还算丰厚的银子份上,他早就发作了。 “师傅,当学生当徒弟都是这样的,我当年也是被师傅打出来、骂出来的。”吕郎中倒觉得范秀才言之有理,不这样还有法教学生管徒弟吗? “小孩子打几下又打不坏,只要能成才。”萧万里也帮腔道。 在一般人眼中,教师打孩子似乎是天经地义,而体罚则是教育的必要手段。棒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材! “就算是我无理的规定吧,从此以后不允许打学生。”况且决不退让道,“不求您把孩子们教成什么大人物,只要让他们能识字,教出一个秀才就行。圣人云,培养一个积阴骘的秀才,胜于教出一个伤天理的进士。” 范秀才还真被他唬住了,圣人云,哪位圣人、何时说的,话说有圣人的时候还没有秀才举人进士这说法吧。 范秀才张了张嘴,还是没敢问。他知道况且博览群书,而且本本都能倒背如流,或许真有什么密本也难说。 不过,这句话他觉得也蛮有道理,凡是没考上举人进士的,对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自然都有种愤恨,说他们有不如秀的地方,真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范秀才颜色稍缓,点头道:“您是东家,全听您的就是。” “第二,要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把为人处世的道理交给他们,而不是照本宣科,让他们死记硬背书本上的句子。”况且又提出一点。 况且略有耳闻,范秀才教书只管念书本,然后让孩子们死记硬背,很少给孩子们讲解。这样一来,孩子们自然没人愿意听课。 “讲故事?这个……”范秀才有些发懵了。 “对,大人们不也喜欢听评书什么的吗?孩子们最喜欢听故事,仁兄可以把书本上的那些道理,化成一个个生活中的小故事来讲解,孩子们自然就愿意听,也容易记住那些文字。” 况且提出的要求具有挑战性,古代的课堂教学就是死记硬背,无非是把一些生字讲解一下。付责任的老师也讲一些做人的道理,却往往引申到圣贤大道理上,别说孩子们,就是教的人也未必懂这些道理。 况且这是把现代教育手段挪用过来,对范秀才来说,可就是太大的难题了。 “这怎么教啊?我想想,一点头绪也没有。”范秀才彻底懵了。 “这好办,您每次讲课前,先写个教案,要讲解哪些句子,先把这些句子写出一个个小故事来,不求什么圣贤大道理,只要通俗易懂,兴趣盎然,孩子们喜欢听就行。仁兄文章词赋写得那么好,写些小故事当然不在话下。” 况且连拍带捧再加强压,范秀才也只好勉强点头同意。 “如果真能用讲故事的办法来讲课,就不愁那些猴崽子们不听话了。”萧万里眼睛一亮,觉得这是好办法。 “老师,我也要听故事。”吕郎中听得耳热,不禁凑上前来说道。 “去,去,哪凉快去哪儿。”况且端起他面前的酒杯塞住他的嘴。 吕郎中师从况且一些日子后,心理年龄缩水得厉害,总觉得自己比况且小很多,不是一个辈分,说话也越来越任性了。两人在一块对话,一老一少,完全反着来,要让现代人听着,基本跟说相声差不多。 “哥,我是真想听故事,我这地方挺凉快的,别撵我。”萧妮儿也凑上前,态度坚决地要求道。 “我说正事呢,你们别添乱好不好。”况且又一阵头大,对萧妮儿他还真不敢说哪儿凉快哪儿去,也不是不敢,是舍不得,说不出口。 “约法三章,已经有二了,还有一章是什么?”范秀才掐着指头问道。 “最后一章最重要,一切以我的说法办。” “好吧。”范秀才摇头苦笑,他见过溺爱孩子的,一般都是祖母、母亲,却没想到况且如此年龄,居然也跟上了岁数的老婆婆般溺爱孩子,这都哪跟哪。 “我也有一个要求,不知您能不能答应?”范秀才忽然大着胆子说道。 “这约法三章之外,您尽管提。” “我能不能先跟吕先生学医术,出徒后再给您做徒弟?”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谁也没想到范秀才竟要学医。这当然算不上弃文从医,一个儒医的分量比一般的医生要重很多。 古时重儒,一切都向儒字看齐,最好的将军是儒将,弄得关公都不得不没事捧着本兵法挑灯夜读,其实就是装装样子,造出声势来。张飞低了一等就是因为缺少文化,其实这是天大的误解,张飞不但文化涵养很深,还是三国时少有的书法家。只是他个性张扬,不肯屈从社会舆论,因此落得个莽张飞的称号。 就连和尚也不例外。最好的和尚是诗僧,其实就是儒僧,只是换个说法。最好的医生当然就是儒医。 不过范秀才要学医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他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标准书呆子。眼中除了举人进士的功名再无其他,今天这是发了哪门子的飚。 范秀才自认为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改变,他是到了这里才开窍的,这可真是天意不可违。 见到况且这等文采,不过只是个秀才,范秀才如醍醐灌顶忽然开朗,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以前埋怨考官眼瞎,命运不公,但跟况且接触交谈之后,觉得自己竟然如此贫乏,不仅学识贫乏,做人也是颇多欠缺。 唉,如果不能中举,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前途渺茫,真是无路可走了。 吕郎中的出现,给了他启发,让他发现了另一条路子。秀才假如再会医术,不就是标准的儒医吗?起码比吕郎中硬气。 看着吕郎中每天坐在那里,只是号号脉,开个方子,就有收入,而且收人尊敬,这可比他做馆强多了。 孩子考上秀才就可以跟吕郎中学徒,出徒后还可以继续跟况且学医。况且提出的赏额,令范秀才大喜过望,逮着机会,终于壮着胆子说了出来。 吕郎中赶紧给况且递眼色,意思是:拒绝! 况且却不这样想,反正跟着吕郎中学医,一时半会也不麻烦他。这孩子的教育,却是眼前必须解决好的问题。 “好啊,不过,仁兄先想好,您这可要成为在下的徒孙了。”况且故意吓唬他一句。 “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咱也不是没见过,这有什么!”范秀才居然毫不在意。 吕郎中心里叫苦不迭,师傅这“移祸东吴”的把戏玩得也太熟了吧,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也不能啥事都往自己头上扣啊。 这一夜间,范秀才房中油灯一直点到天亮,屋里不时传来拳头的擂墙声,巴掌的拍案声,间或还有揪头发的痛苦。 原以为写几个小故事手拿把掐,一旦动了笔,他才知道这是个大题目,远比做一篇八股文难多了。给孩子们讲故事,那可敷衍不了,孩子们来了兴趣,可是要追着问的 讲故事,孩子是最不能糊弄的。 一夜的工夫,范秀才头发都白了两根,他才三十出头的人,本不应该生白发。这给愁的,他终于能够体会到千字文作者的痛苦了。 天亮时,范秀才踉踉跄跄走进况且的屋里,手里握着几张纸,痛苦道:“您救救我吧。” 第八十八章 人情练达即文章 披头散发的范秀才,脸色惨白,气息急促,样子跟鬼似的。况且见到他,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一夜之间怎么就完全变了个人? 况且在小镇已经有了职业病,看到人的神色、气色不对,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脉。搭了范秀才的脉,更是吃了一惊,仔细想了一下,突然一拍巴掌,况且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范秀才原本身体虚弱,在家时食素为主,这几天萧家使劲地供他大荤,结果反倒令他肠胃失调,昨晚一夜苦熬,整个脏器的新陈代谢跟不上,这是要心力衰竭啊。 况且扶他到床上躺着,也不开方子了,急忙走到前面,直接抓药。 这些日子,他已经买了许多药材,基本上常用的都有了。 他抓齐了药材后,马上亲手熬药,药熬好后赶紧让范秀才服下。然后又在他后背下针针灸。 一阵折腾后,范秀才的气息稳定下来,脸色略有好转。 “这是怎么了,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萧雷过来看看,纳闷道。 “书生,有个通病,身体底子薄,都是带着病根的,稍微不注意,说来就来。很多文坛大家,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很可惜的。”况且解释到。 萧万里也跟过来看,见范秀才有了好转,觉得好笑。 须臾,吕郎中也赶来了,看着躺在床上的范秀才,明知故问:“我这徒弟怎么闹情绪了,不想拜师就不拜呗。” “行了行了,他都这样了,你就别挤对他了。” 况且现在对吕郎中是十足的师傅样子,两个人似乎都在成长,况且迅速“老化”,这吕郎中却是玩命的逆生长,童心一日盛似一日。 “我去告诉孩子们放假几天吧。”萧万里转身要出去。 “也好,先放三天吧,让先生缓一缓。” 况且眼睛四处扫着,却不见萧妮儿的人影。这等热闹事,按说她早该过来掺合了,怎么有点反常的呢? 萧妮儿这几天也是乖得出奇,白天很少露面,晚上也不再来骚扰他。况且固然觉得舒服,心里也是充满疑窦。 这妮子不是又打着什么鬼主意吧,可别跟我来个积攒,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爆发啊。 对萧妮儿,况且还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既担心又害怕。爱不得恨不得打不得骂不得。弄毛了,她还无法无天,谁也没辙。 范秀才躺了一阵,气顺了,身上舒服了些,吕郎中赶紧上来给他把脉,这也是一次临床经验,他现在可是抓住每个机会来向师傅学习,师傅亲手治过的病人,他当然还要再诊脉,然后再向师傅讨教。这也是规矩。 “我这病没事吧?用不用给家里人捎个信儿?”范秀才带着哭腔问道。 “放心吧,啥事没有,进了这屋里,想死都难。”吕郎中浑不在意。 况且用典型的师傅的眼神瞥了一眼吕郎中,意思是你多嘴了吧。吕郎中刷一下脸红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伸了下舌头。 况且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先生放心,只要静养两天,饮食上清淡一些,很快会恢复的。” 送范秀才回屋后,况且告诉萧雷,这几天要给范秀才单独做饭,主要以各种药膳粥为主。 “师傅,这人也多亏到咱们这儿来了,不然,就这身板,活不了几年。” 况且点点头,吕郎中这个判断是靠谱的。范秀才虽然没有大病,但身体不是一般的虚,十年寒窗苦,再加常年营养不良,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民间有个说法,叫穷文富武,其实写文章是最耗费心血的,远胜于打拳抡枪。 熬心落下的病根,症状平日里不显,一到病症加重,新账旧账一起算。到那时候,可能国医都感到棘手,再遇到一般的庸医,就彻底完了。 范秀才的事安排妥当之后,大家各忙各的。 况且回到屋里,看着范秀才落下的几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几个故事段落,勾描涂改的不成样子,结果最后也没能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事有这么难吗?” 况且知道自己想错了,范秀才是八股意识深入骨髓的人,平日里说话都是一副八股霉味儿。写小故事,他还是用八股文的笔法、八股文的陈词滥调,这就如同望月追风,白费力气。 看着这几张纸,况且很是抓狂。范秀才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一点乐趣都没有过吗?可以断定的是,这位老兄从来没看过什么画本,更没听人讲过故事。 八股,还真是把人与自己的本性、本能切断了!关键是,还和社会隔了一层。 况且想,看样子只好自己亲自动手了。于是关了门,开始安心编故事。 写完一个小故事后,他意犹未尽,随手又在一张纸上把这则故事的精髓画成一幅画,看上去像写意画,实际就是漫画。这可是孩子们最喜欢、也最容易接受的形式。 连续三天,他就在屋里干这个了,连给吕郎中上课都停下。吕郎中几次在门外徘徊,也不敢吱声。 画画不是件容易的事,画漫画也不是简单的活儿,尤其以他的超高标准,所以这三天他只画出几十张漫画,这已经是空前未有的效率。 在漫画下面,再写下原文。他相信孩子们只要喜欢漫画,很容易就会记住原文,对其中的道理也就有一定的认识。但这还不够,还是需要小故事来讲解透彻。 他又开始继续写小故事,每张漫画配一个小故事,图文兼备,通俗易懂。哪怕是不识字的人,看了之后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范秀才在床上躺了一天,自我感觉已经好了,但这病需要长期调养,要想调养出一副好身板也不是容易的事。 况且已经有了计划,这事就交给吕郎中,好在范秀才也想学医,那就让他先学学怎样调理自己的病。 第二天,况且交就给范秀才几幅画,几个小故事,大略说了下怎么给孩子们讲解。 范秀才看着这些小孩子的玩意,腹诽不已,在他看来,这纯粹是糟蹋圣人的大道理。只是他不知道后代人发明出一个新名词:小故事,大道理。 他拈起第一幅漫画,说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性字,您老人家只说成是人生来的天性,未免太肤浅了吧。” 这又一个叫他老人家的,好在况且对此已经麻木了。 “依你看应当如何讲?” “存而不论,先让学生们记住即可,以后靠自己悟出来,先圣的许多至理也不是靠学而得,需要悟。” 这就是死记硬背的理论基础,先记住,以后慢慢再悟,能不能悟出来,只有天知道了。 这次轮到况且腹诽了,他不想在性这个问题上大做文章,古来不知多少贤人做过性善性恶的文章,都想探讨出人性究竟是咋回事,至今没有定论。 尽管性善论占据优势地位,但性恶论影响也不小,双方都可以找到一大堆证据证明自己的观点。 中国人或者说东方人,大抵相信性善论,而西方人则持原罪说,就是彻头彻尾的性恶论。 东西方文化的源头,在这里就存在着分歧。 况且不想与他长篇大论这问题,儒家的性相当于佛家的空。佛陀的一部大藏经,煌煌数百万言,无非是要说明一个空字。 如果要证明性善性恶,怕是也需要这些篇幅,最后依然是无法阐明透彻。如果一个人真的明悟了性,也就可以超凡入圣了。 况且相信,三字经的作者也不是把性提到如此高的境界,否则根本不可能开篇第一句就是这个,这可是给孩子们启蒙用的课本,而不是圣贤经典。 但这道理无法跟范秀才说明白,他的心中牢记“代往圣立言,为生民安命”,跟他讨论,只会越说越乱。 范秀才这样的文人,恨不得自己得出的每一个字都能写进经典里,成为后世的行为规范,否则就对不起圣贤。 “对小孩子就要用小孩子的方式来教育,那些大道理还是等他们大些后再教吧。”况且只好如此说。 “可是启蒙教育正是孩子打基础的时候,若是理念歪了,以后就可能无法更正过来。”范秀才还是不服气。 “人性就是天性,就是人生来具有的性格,长大后表现为性格,这就是人性的最基本部分。你不会想要把人性的全部蕴含都要灌输给孩子们吧。”况且苦笑道。 “这个当然不会,老实说,我也没能悟出人性的全部。”范秀才老实回答。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人情就是人性的内外两面,把这些都洞明练达了,也就把人性悟出个七八分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好句子,是哪位圣人的哲训?” “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况且恬然道。好在明朝没有曹翁,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他冒犯知识产权。 “啊,是您老人家想出来的,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是,是有可能。不,就是这么回事。您老人家可真是过来人啊。” “此话怎么讲?” “您老人家一定不是活了这辈子,这点年岁,一定是活了几辈子,而且没喝孟婆汤,带着几世的记忆跟经验来到这世。” 第八十九章 妮儿制衣送情郎 范秀才浑身冷汗直冒,看着况且好像见到鬼似的。这句子看似平常,却越咀嚼越深奥,的确是把人性揭示的差不多了。不但如此,他一下子似乎也明白了,自己为何学识一直停滞不前,原来是世事、人情都太缺乏认识跟实践了。 “您老人家在上,受弟子一拜。”他赶紧起身,整整衣服,拜了下去。 况且索性受他一拜,好打消他心中那股呆板气,以后就能按照自己的方法教学了。 自此,范秀才好像踏破了一条始终阻拦他的门槛,进入学问的另一片天地。对况且随后说的一些不但认同,而且感到受益无穷。 讲了半天后,况且心中有些发毛了,这是怎么了,自己说的可都是最平常的道理,此兄怎么跟听了圣贤宣讲大道似的,这怎么可能? 他不知道的是,范秀才原也是聪明人,只是学的太死板,他住的乡村也同样闭塞,外来信息基本没有,只靠着一套四书跟几本墨卷,日日苦读苦悟,结果除了记住书本上那些文字,什么也没悟出来。 经况且这一句点化,他顿时醒悟了,书要活读,知识也要活学活用,世事人情同样都是知识,只有融会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知识,所以理学讲究格物,这个物不是物质,而是万事万物。 他在一种明悟的状态中,况且说的一些平凡的话语,在他听来都是句句真言。这就是误打误撞的事了。 “您老人家能否把刚才那句写成条幅,弟子当挂在墙上,朝夕参悟。”范秀才要求道。 “好啊。” 况且提笔在纸上把那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写成条幅。范秀才如捧至宝般捧着回自己屋里,继续参悟去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况且也觉得好笑,不禁想到一个故事。 说是一个和尚多年参禅,死活不得悟,后来行走四方,拜访各地的名山大刹,名僧大德,依然无法勘破这一关。 他最后灰心了,以为自己这一世注定无法得悟了,遂混迹市井,遍历红尘,结果一天晚上走在街上时,忽然听到青楼上传来一句淫词艳曲,结果一听之下居然大悟。 淫词艳曲当然跟佛家宗旨大相径庭,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的,可是这禅僧居然就在此激发下大彻大悟。 “哥,范秀才怎么了,今天不是好了吗,怎么看上去病的更重了?”萧妮儿走进来,一脸疑问地问道。 “怎么了,他从这里出去还好好的。”况且心中也是一怔。 “他看上去不是一般的病,好像失心疯了。”萧妮儿说道。 范秀才浑身哆嗦,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况且,好像见到了天外来客。想说什么,嘴里打嘟噜,连自己都听不清说的啥。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子看似平常,却越咀嚼越深奥,的确是把人性揭示了一多半,尤其是文人。 范秀才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况且一定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啊,神人来为我开悟了!自己的学识为何一直停滞不前,原来是对世事、人情都太缺乏认识了,既不洞明,更不练达。 范秀才赶紧起身,整整衣服,拜了下去。 “您老人家在上,受弟子一拜。”范秀才整个人几乎完全趴在了地上,所谓“五体投地”,他的动作完全符合标准。 况且本想阻止他,没想到范秀才动作太突然了,没来得及伸手,他已经趴地上了。 况且想,也罢,索性受他一拜,消消他身上的那股呆板气。如果他真能明白过来,以后就能按照自己的方法教学了。 当然,况且嘴上还是给他留了一点面子,连声说道:“先生不必拘礼,请起,请起!” 范秀才爬起来后,长长舒了一口气,顿时感觉心里亮堂起来,好像踏破了一条始终阻拦他的门槛,进入学问的另一片天地。 况且随后跟他说了一些教育孩子的基本办法,实际上,这些话也都跟他说过,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复述了一遍。 不知为何,范秀才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对况且的观点不但认同,而且口口声声:受益无穷! 讲了半天后,况且心中有些发毛了,这是怎么了,自己说的可都是最平常的道理,此兄怎么跟听了圣贤宣讲大道似的? 况且有所不知,范秀才原本也是聪明人,只是长期以来生活在闭塞的环境中,严重缺乏外来信息,仅靠着一套四书跟几本墨卷,日日苦读苦悟,结果脑子里只记住了书本上那些僵化的文字。 经况且这一句点化,范秀才顿时醒悟了,书要活读,知识也要活学活用。世事人情同样都是知识,只有融汇在一起,才是真正有用的知识。 在一种明悟的状态中,况且说的一些平凡的话语,在他听来句句都是真言。 范秀才字斟句酌道:“老人家,我这样领会您的教导,不知道对不对,大千世界万物之间都有关联,相互影响,不可割裂。” 况且笑了起来,说道:“对啊,理学讲究格物,这个物不是物质,而是万事万物。” 范秀才想重演“五体投地”,这回况且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您老人家能否把刚才那句写成条幅,弟子当挂在墙上,朝夕参悟。”范秀才没趴得下去,跟着提了一个要求。 “好啊,我写出来,共勉吧。” 况且提笔在纸上把那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写成条幅。范秀才如捧至宝般捧着回自己屋里,继续参悟去了。 看到范秀才这个样子,况且觉得好笑,也认为他还是个可造之人,不禁联想到一个故事。 说是一个和尚多年参禅,死活不得悟,后来行走四方,拜访各地的名山大刹,名僧大德,依然无法勘破这一关。 他最后灰心了,以为自己这一世注定无法得悟了,遂混迹市井,遍历红尘,结果一天晚上走在街上时,忽然听到青楼上传来一句淫词艳曲,结果一听之下居然大悟。 淫词艳曲当然跟佛家宗旨大相径庭,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的,可是这位禅僧居然是在此激发下大彻大悟。 这个故事说明了一个道理,万物皆有灵性,我心即是万物。 况且渐渐陷入冥想之中,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思路。 “哥,范秀才怎么了,今天不是好了吗,怎么看上去病得更重了?”萧妮儿走进来,一脸疑惑。 “没有啊,他刚刚在我这里还好好的。他跟你说什么了吗?”况且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他没说什么,不过看上去不是一般的病,好像失心疯了。”萧妮儿说道。 况且明白了,笑道:“没事,他好着呢,比什么时候都好。” 况且想着范秀才适才的样子,那种大悟的状态看上去是有些不正常,其实却是最好的状态。 “你手里拿的什么?”况且看着萧妮儿手中一个包袱。 “给你做的衣服啊。”萧妮儿把包袱打开,脸上露出小女儿的神情。 “我不缺衣服啊,还做什么?哦,你这些日子很少露面,就是躲在屋里干这个了。”况且忽然醒悟。 “你哪来这么多话,试试看合不合身。” 萧妮儿把一件粗线缝的衣服给况且穿上,其实只是几幅布片连在一起。这在后来叫做打样子,凡是手工定制的服装都用这法子,先把裁剪好的几片布缝起来,然后给客人试穿,哪里不合适,就改动哪里,直到最后完全合身了才真正缝制。 在没有机械制图这个行业时,无论做什么都需要打样子,就是先做一个一比一或者一比多少的样子,等到完全设计好后就照最后样子做。 这法子虽然笨,却精确,直观,施工的人能够把握分寸,做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不会出差错。 如果要盖房子,就用木头先做一个房子模板,盖宫殿也是如此,至于修建园林,更是要先建好样子,设计好距离、水榭楼阁的布局等等。 这方法一直沿袭到20世纪,话说共和国第一艘核潜艇就是木匠先用木头制作完成的样子,然后才按照模型制作。 机械制图以及电脑制图发展、完善后,打样子的方法渐渐没人用了,只有服装业依然沿用,凡是手工定制的服装都要先打样子。当然,手工费高昂许多,反倒成了顶级服装品牌的一项专利。 不过故宫的建造不是用这法子,据说是一个鬼才设计师完全靠目测心算而成。整个庞大的建筑群,各种建筑物,还有其间距离,完全靠心算。如此设计,不称鬼才,实在无法命名。 萧妮儿不用米尺软尺什么的,纯用手量。拇指跟食指间的距离就是尺寸,叫做一扎。哈,说起来,这算是中国人独有的测量方法。 “这里大了半扎,这里小了。”萧妮儿一处处看着,在心里记下来。手掌不时在他身上比量着,弄得况且浑身发痒。 “差不多就行,不用这么麻烦。”况且忍着笑说道,不是觉得好笑,而是痒痒难忍。 “这有什么麻烦的,衣服就得这样做。现在先试外衣,晚上试内衣。”萧妮儿头也不抬说道。 况且心中一惊:“不用了,内衣大点小点没关系。” 想着要在萧妮儿面前穿脱内衣裤,他赶紧推辞。好容易清净几天,他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事件。 “这事听我的,你说的不算。” 况且一件件试穿过,有夹衣棉衣甚至还有一件皮袍,是狐狸皮的,萧妮儿显然是在给他做秋冬装。 “这狐狸皮倒是好,做个褥子能不错。”况且摸着狐狸皮的皮毛,心下很是喜欢。 “褥子也做了,是狼皮的。”萧妮儿公事公办的口吻。 “我就随口一说,不用真做。” “你不说也得做。”萧妮儿在此事上显示出完全的自主权,根本不管况且说什么。 “这一共得花多少银子?”况且看着一件件衣服问道。 “不贵,还没花上二十两。狐狸皮是家里的,我收藏好几年了。” “没想到你还会做衣服。”况且觉得很意外。 “要不怎么说咱是丫环命呢。” 况且语塞,这说着说着就进入雷区了,话题也没法再继续下去。 晚上,萧妮儿真拿来几套内衣裤,逼着况且穿上试试。况且无奈,只好背转身,脱下身上的内衣,穿上要试的。 萧妮儿脸上也是红红的,她各处看着,抻着扯着,然后用手指测量着。 经她纤手触摸,况且身上不禁又起了不该有的反应,他身上有些发僵,脸更是发烫。 “坏蛋,想什么哪。”萧妮儿显然也看出来了,轻轻捶他一拳。 “这跟我没关系,是它自己的事儿。”况且大叫冤枉,这身体反应还真不是能控制的。 等到试完衣服,萧妮儿拿着包袱走后,况且感觉自己都快虚脱了。 萧妮儿这几天一直在忙着缝制衣服,萧万里跟萧雷也在准备着什么。虽然况且从没提过,大家心知肚明,时间快到了,他要离开小镇了。 况且反倒清闲起来,每日还是跟吕郎中切磋医术,然后就是写些准备给孩子讲的故事,画些漫画。 漫画画完后他才发现,这整个就是一本三字经的图解。在后世可能没什么,在当时不要太超哟。 “哥,你画得真好,给我也画一张好吗?”萧妮儿看着那些漫画爱不释手。 “好啊,我来给你画一张肖像画吧。” “肖像画?” 萧妮儿显然没听过这名词,况且给她解释,肖像画就是她本人的画像。 “不要,你给我画一张你的像吧,你不在的时候我也能天天看看,就像看到你一样。” 况且不知这主意好不好。但也架不住萧妮儿半是企求半是逼迫的,只好工笔画了一张自画像。 “哎呀,画得真像,说不定哪天我想你了,你就会从画中走出来。我听说过有这样的故事。”萧妮儿看着画像,痴痴地说,两行珠泪无声地流出来。 听着这话,况且的心也是丝丝作痛,却又无奈。如果不是担心有危险,怕连累她,他真不忍心让她天天在这里受这份相思苦。 可是,对自己能不能安全返回家里,他现在根本没有一点把握。却又不能在这里躲上一辈子,所谓进退两难啊。 第九十章 萧妮儿试扮新娘 也有令人高兴的事儿,最近几天,况且那套教学方法大收奇效,背书背得头疼的孩子们一下子就喜欢上看漫画、听故事,然后不知不觉把原文也音韵铿锵地背诵下来,全然不费力气。 对于况且的教学法,范秀才心里还是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适宜孩子们的方法,只是不停在心里念叨着:糟蹋了圣贤道理。 范秀才在那天的悟入状态中,得益良多,不过只持续了一个时辰,旧有的思维观念立即有所反弹。不过,他也喜欢况且写的那些小故事,读起来蛮有意思的。 范秀才讲课轻松了许多,他把一幅幅漫画贴在墙上,先给孩子们看,然后就对应小故事进行讲解,可惜的是,他依然照本宣科,态度僵硬。 这天下午,况且正在屋里练字,范秀才急匆匆走进来问道:“老师,怎么听说您要走了?” 况且点头道:“嗯,还有几天吧。怎么了?” 范秀才急了:“那我这儿……” “哦,一切照旧,跟我在这里一样,每年银子都有萧老丈付给你。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可这得有个字据啊,不能空口说白话,万一您走了……” 况且皱眉苦笑,这人还真是学呆了,自己要走虽然没公开说过,也不是什么秘密啊。就连吕郎中早都知道了,他居然现在才知道,还来讨要什么字据。 “有这个必要吗?就算我在这里,也是萧老丈付给你钱,他才是东家,我不是。”况且把这事解释一下。 “可是银子不是您出吗?”范秀才认个死理儿。 况且没法解释清楚了,他本来就是要报萧家的恩,才拿出银子办学,买各种药材制作丹药的,不然他一个客居此处的外乡人,何必多此一举?但这事没法挑明,大家都是瞎子吃汤元——心中有数,偏偏这位书呆子爱钻牛角尖。 “钱由谁出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年银子都能按时付给你,你说是不是?”况且无可奈何,跟说暗语似的。这个费劲啊。 范秀才想了半天,还是觉得糊涂,非讨要个字据不可。况且只好把萧万里找来,写了一张字据,让萧万里跟范秀才都签字按手印,中保就是他。 其实很搞笑,没几天保人就不见了,这个中保有意义吗? “这是什么人啊,像我们会骗他似的,这么信不过人。”见此状,萧妮儿气得脸都白了。 “这也不怪他,咱们山里人心眼实,没有骗人的,外面骗子多了,招数更是千奇百怪,范先生这么做也合情合理。”萧万里打个圆场,主要是不想让况且尴尬。 “哥,那你还是别走了。外面那么乱,你又长得跟个孩子似的,出去还不让人家拐跑卖了?”萧妮儿忽然想到这点,露出恐慌的神情。紧紧抓着况且的手不放开。 “我也担心这个啊,我说小哥,你别嫌我多事,我真不放心你一个人上路,要不我送你回苏州吧,一路上怎么也有个照应。”萧万里寓意深长,话外有话。 “好啊,我一起去。”萧妮儿摇着况且的手笑道。 “你是送他,还是送你自己啊?”萧万里取笑道。 “哪里就不能一块送啊。”萧妮儿好不羞涩。 “唉,女大不中留啊,真是改不了的天理。路上也辛苦,不知你哥让不让你跟着。” “哥,你就让我跟爷爷一起送你好不好?好不好嘛,求求你了。” 况且难住了,他感觉这是一个局,一个善意的“圈套”,爷孙俩一定早就谋划好了,抓住机会突然发难。 奈何,这个“不”字,怎么说得出口啊。 “老师,干脆您也带上我吧,我不教书了,就跟您浪迹天涯。我现在才明白,你就是圣贤!”范秀才插了上来,言之凿凿,令况且哭笑不得。 况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神情颓然地说道:“你们都要跟我走,我自己还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呢,怎么走?” 范秀才文人那一套又来了,几乎是一个鱼跃,整个人又趴到了地上。 “弟子错了,打搅了老师的计划,请老师千万海涵!” 况且的屁股在凳子上一滑,人也坐到了地上。这是他出门一个多月以来,或者说是自认为长大成人以来,第一次感到身不由己。 萧妮儿再也看不下去了,大滴泪水奔涌而出,一转身跑了出去。萧万里感觉不对,也跟孙女后面跑了出去。 况且呆呆望着爷孙俩一闪而逝的身影,再看一眼仍然趴在地上的范秀才,突然大叫一声:“我靠!” 这一叫,把范秀才吓得差点从地上弹起来。他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况且,问道:“老师,您是想要什么?” “噢,没什么,我是说我像被火烤。”况且含混地答道,“你也跟着起哄,你好好在这儿教书,不行吗?” 范秀才哆哆嗦嗦爬了起来应道:“行行,我只是想跟老师多学点东西,没别的意思。” “我把这里的孩子交给你,别以为这是小事,这里面将来果真出一个进士,你说说,你成什么人了?” 范秀才上去扶起况且,口中连连称是。 况且想了想说道:“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赶紧去看一眼他们爷孙,可别出啥事。” 范秀才站直身体,掸了掸衣服,一溜烟跑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况且一人,他突然跳了起来,随着腾空的身形练起了家传的五禽戏。屋子并不大,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套导引术在今天练得非常奇妙,每一处身手正好避开了屋子里的桌椅、器物。 丈余之地竟然犹如一个辽阔的场所,一招一式游刃有余,甚至那些平时看着障碍物的桌椅,今天正好是身手所到之处必要的道具。 一套五禽戏练完,况且的身体刚刚落定,范秀才就急匆匆跑过来了,呼哧带喘、上气不接下气,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况且却是气定神闲,端起桌上的一碗水,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角,轻飘飘问了一句:“慌什么慌,天不会塌下来的。” 范秀才一只手撑着要,站了一会儿,说道:“老师,那萧妮儿一人在屋里不知道倒腾啥,咣当咣当响啊,就是不让我跟爷爷进去,我们在外面叫了半天,她刚才回了一句,叫您过去,别人她不见。” 况且淡淡一笑道:“好吧,我去看看。” 况且出了屋子,范秀才跟在后面还在絮絮叨叨。 却见吕郎中不知何时也赶到了,正趴在窗户上使劲儿朝屋里张望,萧万里在一旁摇头叹气。 况且上前对面露惶恐的三人说道:“你们莫慌,不会有什么事的,我敢保证。你们先退一下,我进去一下就出来。” 萧万里点点头,轻语道:“小哥,你就让她发发脾气,哄哄她,妮儿是个明理的孩子。” 况且在屋门口站定,目送三位离开,轻轻叩了几下门。 门竟然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他刚一进去,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屋里昏暗不清,况且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分辨不出东西南北,只好站在那。 忽然,一盏油灯亮起。 眼前的一切让况且彻底看傻了! 屋里的桌椅全部披上了彩带,萧妮儿端坐床沿,一身新娘装扮,头上还插着一枝花! 萧妮儿正笑望着他呢,脸上的胭脂、花粉涂抹得恰到好处,漂亮的脸蛋艳丽无比。 “歪歪。”萧妮儿一边还向他招手。况且碎步艰难的挪向对方,接连咽了好几口吐沫。 到了进处,况且才发现,在她的身边,还有一套新郎装,摆做人形整整齐齐的“躺”在床上。 “妮儿,别闹了……”况且生涩的说了一句。 萧妮儿笑得更甜了,说道:“我没闹啊,你不是要离开了吗?我不阻拦你,你今天娶了我,我就放你走。说到做到。” “这这,这怎么行?结婚不是儿戏,要明媒正娶的呀,可不是小孩子扮家家啊。”况且不知道如何应对。 “我只要你知我知,我不管别人。”萧妮儿丝毫不做退让。 况且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你不是说只做丫环的吗?” “怎么啦,我都要做都要做!”萧妮儿开始不讲理了。 “你让我想想,太突然了,我头晕。”况且没有假装,他是真的觉得有点眩晕。 萧妮儿一步就跳了过来,扶住况且,让他坐到了床上。然后又让况且缓缓的躺下去。 等况且躺了片刻,萧妮儿在他耳边轻语道:“你若实在不肯穿,这套衣服,你就带走,妮儿人不能跟你走,心永远跟着你。” 况且摇了摇头,说道:“妮儿,你若这样说,我就不走了,我放心不下你。” 萧妮儿猛然站起身,说道:“不行,你得走,必须走,我虽然不明白你要离开这里的理由,但我知道,是时候了。” “怎么,你这是撵我走了?”况且恢复了常态,直起身子笑道。 “不是撵你走。是爷爷提醒的,起白毛风了,你再不走,一旦下了大雪,出山就困难了。” 况且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况且自言自语到。 萧妮儿坐回况且身边,身子依靠着他,气息低微地说道:“有办法,今天你跟我圆房,我等你一辈子。” 妈呀,况且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心里发出了一个坚定的声音:这可不行! 可是,他的嘴上发出的声音却不是,那好像是另一个人说的话:“好吧,我带你走!爷爷跟你,我们三人一起走!” 三秒钟之后,萧妮儿“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第九十一章 告别小镇去凤阳 寒风萧瑟,秋去冬来。 车辚辚,马萧萧。 凌晨时分,白雾弥漫,地上更是寒霜一片,预示着晚秋已经过去,时光之旅步入了冬季。 狭窄的山道上,两辆马车在缓缓前行,车旁还有四名劲装疾服的大汉骑马随行。 前面一辆车上插着一杆旗子,上面绣着“圣剂堂”三个大字。 后面一辆马车像是邮车。在城市里,这种车子专门用来运输邮件、包裹,在偏远地区则是人货混用的车子。 “咱们这就走出来了,这一路可够远的,要两天一夜才能到目的地。” 后面车子里,萧妮儿回头望了一眼家乡,流露出几分眷恋的神情。 况且也回头望着,直到山镇在山坳拐角处消失,对萧妮儿笑道:“怎么,舍不得离开了?” “哪里呀,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管他是大城市还是荒山野岭。”萧妮儿抓着况且的胳膊腻声道。 况且最终还是向自己的内心屈服了。他无法面对萧万里和萧妮儿送自己一个人上路。如果独自离开,有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们,那样,他会后悔一辈子。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那就赌命吧。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山镇出去虽然只有一条路,却分两个岔路,一条是一个县城,只要大约一天时间就能到,早上走的早些,在城门关闭前一定能赶到。另外一条路就是去凤阳府城,却需要两天的时间,晚上还要在山中过夜。 按萧万里的意思,先到县城歇脚、过夜,然后再租马车去府城,虽然需要三天,却能在县城里好好安顿一下,不至于疲累。 恰好药铺总堂送来一笔进货的银子,随行雇了一家镖行的四个镖师,跟着他们返程,在山中过夜安全绝对没有问题。 前面马车里坐的是来送银子的账房先生,萧万里被请到车里闲聊。后面的车里,只有况且跟萧妮儿。这是最适合的人员安排,大家都不会觉得累。 “咱们干嘛不直接回苏州,还要去凤阳?爷爷说了,要是走县城的话,会少走不少路程。”萧妮儿问道。 “我要去凤阳办事,可能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况且答道。 “凤阳你又不认识人,去办什么事,不会真是给药铺总店坐诊吧。” 况且理了一下萧妮儿飘散的发梢,说道:“主要不是为这个,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好吧,爷,我听你喝,你说去那里就去那里,哪怕一直在这马车上。”萧妮儿不再问了。 萧妮儿全身心进入丫环的角色,上车后马上把一条狼皮垫子拿出来,给况且垫在木板椅子上,一会问他饿不饿,一会问他渴不渴,旁边一个大包裹里装着各式各样吃的喝的。 况且却有些心神不定,时不时打开车窗向外面看,好像是等什么东西出现,或者是担心什么东西出现。 “怎么了?都是林子,没什么可看的吧。”萧妮儿说道。 “不是,总感到好像有人跟着咱们,隐隐约约的,一出镇子我就有这感觉了。” “怎么会啊,要说林子里有人也没啥稀奇的,采药的砍柴的都有。那也不会跟着我们啊。” “人我倒是没看到,就是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况且边说,再次打开窗子向外探视。 对于疑神疑鬼的心态,况且自己也感到有点可笑,却又无法压制这种感觉。 想起那天下午,在镇子里,感觉有人在空中寻找他的情形,兀自心惊。今天倒是没有这种可怕的感觉,只是觉得有双眼睛始终盯着这辆车子。 “你把心放肚子里吧,咱们这山里从来没出现过土匪盗贼。”萧妮儿倒是一点不担心。 况且心中暗道:要抓我的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土匪盗贼,都是一些高人,他们一旦出现,那就晚啦。 这些高人为什么大费周章地来抓自己?这一点,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理不出一点头绪。他此次要去凤阳,就是想暗地里行动,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凤阳乃太祖皇帝老家,朱元璋定都应天后,就把凤阳定为中都,在凤阳建有皇宫、皇城,连中书省、御史台、大都督这些最高行政机关,在这里也是一应俱全。 从这个意义上说,明朝实际上存在三个都城。 明洪武二年,朱元璋调集百万役夫,集中全国能工巧匠,不惜工本建造中都,前后由韩国公李善长、中山侯汤和等重臣督工,一共建了六年时间。朱元璋不知何故,忽然叫停了这项庞大的工程,理由是耗资过于庞大。 工程虽然停了,该建的基本也都完工了,所以中都凤阳的规模,比其首都南京丝毫不差。 况且此去凤阳的目的,自然不是观赏建筑之宏伟壮丽,山水之清丽绝尘,而是他曾经听他师兄小王爷说过,开国初年的一些档案就保存在凤阳中都城皇宫里的藏里。 况家为什么东躲西藏,唯一的线索有可能就藏在这里。 太祖皇帝时期,况家的先祖曾因拒绝朱元璋征召,背负必杀令。他要弄清楚,家里发生的巨变,是否是因此事而起。 虽说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但若调查的话,这却是唯一的入手之处。当然,到了凤阳,如何能有机会调阅皇家档案,那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另外,去凤阳绕道而行,也可以避开那些追捕他的人。 况且自从有了不详之感后,就怀疑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那些人为何没有马上找上门来,他不清楚,但他绝不想在回去的路上,一头撞进可能设好的陷阱里。 然而,一出镇子,况且就有了被盯上的感觉,虽然没有上次那样强烈,却如附骨之蛆,怎样也甩不掉。 他看到外面四个背剑抱刀的镖师,心中总算还有点底儿,但愿这些人遇到事情不会吓跑。 正想到这里,忽听外面一个镖师扯开嗓子大吼一声:“哪条道上的朋友,这里是圣剂堂的车,震武镖局的镖,招子放亮些。” “怎么了,遇见强盗了吗?” 前面车子里,那个瘦弱的账房先生闻声打开车窗,声音颤抖地地问道。 “周先生放心,好像是几个不识相的小鬼,暗中打量咱们。没事,有我们兄弟在,您就安心养神吧。” 听了这话,萧妮儿蓦然抓住况且的手,感觉出况且的手有些发抖。 “还真被你说着了,真有人盯着咱们啊,一定是冲着药铺的银子,可是回程没有银子,是空车啊。”萧妮儿疑惑的望着况且。 况且苦笑道:“也可能是冲我来的。我早就说过,你们跟我一起走会有危险。” “那你自己不是更危险?要是真有危险,我倒是来对了。你放心,有我哪。”萧妮儿很豪气地说。 “好,就全靠你了。”况且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调节气氛。 况且明白,如果遇到的真是劫道的毛贼,问题还不大。一般劫道的,只劫财物不劫人,大不了破财免灾。但若是上次从空中把自己抓住的人,别说几个镖师,就是千军万马也未必顶用。 如果是那样,自己是别想跑了,但那些人不会伤及无辜,其他人,就是送给他们,他们也不会要的。 “二狗子,你咋呼啥,我怎么什么也没看到。”另一个马鞍旁挂着一杆铁枪的镖师喝斥道。 “要是能被你看到,咱们的脑袋就快要搬家了,信我的话没错。有可能是几个小山贼,没大事。” “有事没事大家小心些,快些赶路,尽早到地头再说。”账房周先生哆哆嗦嗦地说。 “行了,二狗子,周掌柜胆小,你就别吓唬他了,反正有事也是咱们兄弟的事,咱们收了银子不就是干这个的嘛。”又一个怀中抱着一把钢刀的镖师说道。 “我这不是给大家提个醒嘛,怎么都怨上我了,难不成非得人家刀砍到咱们脖子上,才让我说话。”那个二狗子怒气冲冲道。 “不是怨你,有没有劫道的,咱们兄弟知道就行,别吓坏了别人。你忘了,后面车里还有一位小神医呢。”先前那人说道。 “对啊,我就纳闷了,要说咱们来时押运的是银子,有人惦记还正常,这回去是空车,怎么还会有人惦记。不会是圣济堂的同行冤家,雇了人来抢这位神医吧?” “抢神医未必,有可能是抢美女来的。萧家丫头,若是哪个山寨的山大王抢你去做压寨夫人,你愿不愿意去?”一直没说话的第四个人嘿嘿笑起来。 “张驴儿大哥,你那张臭嘴能说点好话不?”萧妮儿也不客气,打开车窗回敬了一句。 “萧姑娘,我说的不是好话吗?若是连山贼都不抢,那岂不是说你长得太丑了吗?” “张驴儿,你找打是不是?”前面车里,萧万里探出头来轰出一句。 “别,老爷子,我这不是给大家缓和下气氛嘛,啥事没有,别弄得紧张兮兮的。我跟大妹子闹惯了,您老人家别生气哈。” “好了,别闹了,好像真有正主来了,亮镖旗。”那个二狗子又大喊一声。 其余三人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这次四人一致均无异议,为首一人从怀中掏出一杆旗子插在车子上,喊了一嗓子:“震武!” 其余三人也跟着韵调瓮声呐喊:“震武!” 况且心头一紧,忙把那套金针拔出一根,握在手上。这可是他身上仅有的武器。 第九十二章 镖车遭遇劫道者 镖局走镖,亮镖旗,喊镖号,一是壮自己的胆儿,二是亮明身份,希望对方给个面子。 那时候的镖局,跟如今的私人武装保安公司性质差不多,但作业难度要大得多。在一个法制不健全的社会,做的买卖跟金钱、财富有关,绝对要黑白通吃才行。 首先在江湖中要吃得开。不管是白道群雄,还是黑道巨擘,甚或是各地落草为寇的山贼,镖局都必须前去挂上号,你的生意,要人家给你面子,才做得下去。 其次,结交江湖匪类是违法的,在官府的打击范围之类,所以为了维持生意,还得到官府上下去打点。 时间一久,也就跟黑白两道混熟了。 凡事难免有遗漏,江湖中有没打点到的,或者没打点通的,只有两个办法去解决。一是以势压人,镖局势力大了,在江湖中也是一霸,无人敢轻易得罪。二是以力降服,这当然是下下策。 双方斗力,总会有死伤,有死伤就要花钱,不管是镖局还是劫道的盗贼。 在镖局这面,有了死伤,要掏大笔银子出来,伤者的医药费,死者的赔偿是免不了的。盗贼那里更是麻烦,有了死伤,战斗力减弱,道上的仇家会趁火打劫,官府也会抓住机会来缉拿。 因此一般来讲,盗贼吸纳人力的手段不如镖局,太平盛世的,只要不是逼上梁山,谁也不愿意以打家劫舍为生。 几名镖师发现情况后,马上亮镖旗,喊镖号,一是亮明身份,二是暗示对方:有事可以商量。 不多时,后面传来快如疾风的马蹄声。 四名镖师立刻勒住马缰,两辆马车也跟着缓缓停下。四名镖师亮剑拔刀,只有那位马鞍下挂着铁枪的人,静观局势,没有动作。 况且心中一凛:听这动静,来者不善。 不过,被那张无法匹敌的虚空大手抓过之后,他对一般的情况已经免疫。为了调节气氛,他握住萧妮儿的手,笑道:“女侠,该你上场了。” “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开玩笑。不过你放心,只要我活着,没人能动你。”萧妮儿吓得花容失色,兀自强撑着,还以况且的保护人自居。 四名镖师回头望去,但见一人一骑快速而来。当真是马如龙,人如枪,转瞬已至近前。 “朋友是哪座山头的?”张驴儿抱拳问道。 来人一身骑装,兜帽遮脸,他快速冲到车前后,蓦然掀开况且这辆车子的窗帘,向里面看去。 “看什么?里面是女眷,不怕长针眼吗?识相的走开!”张驴儿怒而出刀。 车窗口蓦然现出一张脸,萧妮儿本想用身体遮挡况且,却没想到身子一缩,反而躲进了况且怀里。 况且却是坐直身子,手中金针紧握,准备那人再有动作,就使出一招金针度劫,管不管用,扎上再说。 那人先是呵呵一笑,然后身子伏低,恰好躲过张驴儿劈来的一刀,然后脚下一夹马腹,那匹马如箭般射出去。 众人只觉眼睛一花,那人已经到了远处,只是洒落一地爽朗的笑声。 两名镖师急忙过来,观察车里两人如何,见况且他们只是受些惊吓,这才放心。 “你们怎么搞的,四个人没能拦住一个人,还让他跑了,你们都是废物啊?” 周先生走出来,指着四个镖师大骂道。 “周掌柜,您这话就不对了,人家也没打也没抢的,我们干嘛要拦住人家。”镖师二狗子嚷嚷道。 “还用打还用抢啊,刚才那人是什么样儿你们没看到,你们眼瞎了?”周先生也是连惊带吓一肚子气,都发泄到镖师身上。 “我们的眼睛没瞎,敢找上我们的,那才真是眼瞎了。”张驴儿冷笑道。言下之意是把周先生也含在了里面。 “胡吹大气,这话刚才怎么不敢对那个人说?” 萧万里走出来,劝道:“周掌柜,消消气,这不算什么,几位兄弟做得都不差。要我说,张驴儿兄弟出刀还是早了,人家的目的,就是试探你手底下的功夫。大家警惕一点,还得来。” “高啊,老爷子,这话我爱听。看来老爷子年轻时没少走江湖吧。”二狗子竖起大拇指赞道。 “走什么江湖啊,不过也算是吧,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我老儿年轻时倒是走过不少地方。”萧万里淡然一笑。 张驴儿笑道:“老爷子,您多虑了,就刚才那个人,还想试探我手底下功夫?我是没动真格,要是动了,他的脑袋就要留下了。” “你多亏骑的是马。”萧万里笑道。 “哎,这是什么话,说我吹牛是吧。要不让那人回来,我让您老人家开一次眼儿。” “好了,大家赶紧上路吧,要是晚上到不了宿头,露宿在山林里,可就真麻烦了。”萧万里面色肃然道。 “也是,赶紧上路,速度快些!”周先生催促到。 一行人又急急赶路,有了刚才的事,大家都明白这一天不会消停了,人人心中都有些发毛。 四个镖师交换一下眼色,心中都了然,适才那人亮了那一手,他们几个就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如果只是独行大盗,四对一还有机会拼一下,若此人再有同伙,可真是危险了。 走了半个多时辰,前面马蹄声再度响起,依然是风驰电掣般骇人。 “哥几个,准备,操家伙!”二狗子大喝一声。 不用他说,其余三人早就把兵刃紧握在手里,那位马鞍下挂着铁枪的人,也是长枪在手,准备一击毙敌。 但见山坡顶上一匹骏马冲下来,却不是原来冲过去的那人,只是一般的装束,一样的骏马,一样的兜帽遮面,身材却更魁梧许多,人坐在马上犹如一面山似的。 马项下还带着两串铃铛,骏马疾驰时,挂铃叮当作响,与骤驰如雷的马蹄声混合在一起,如同一曲地狱勾魂曲。 四位镖师怒极,这也太瞧不起人了,一个劫道贼竟然如此明目张胆、招摇过市,唯恐别人听不见看不着。 不过,四人都被来者的一股气势所震慑,首先考虑的不是如何出招应敌,而是抢先护住自己门户,唯恐被那人一招毙命。至于两辆需要保护的马车,他们早就丢到脑勺后了。 霎时间除了如雷的马蹄声、清脆的铃铛声,天地间似乎静止了,连马匹都一下子站住,瑟缩得如同听见虎啸般。 据说马最怕老虎,只要听见虎啸声就会腿软战栗,不敢动弹。这一点,还是牛有出息,尤其是野生水牛,敢于跟老虎放队厮杀,纵然不敌,绝不畏惧。牛掰是不是出自这里,也不好说。 那人转瞬间冲至马车旁,突然一把长刀挑起前面车窗,向里面望去,然后再无别的动作,呼啸一声,夹马疾驰而去,也是留下一地的笑声。 待笑声止歇,所有人跟马才回过神来,适才几乎都成雕像了。 周先生更是心神摇荡不能自制,下面一松,居然尿湿了裤子。他瘫在座位上,连出来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四名镖师也快吓尿了,尼玛,这是什么来头啊,如果说先前那人表现出的势头,他们四人合力还有一搏的可能,刚才这个人,却可以在眨眼间把他们统统杀掉。别说还手抵抗,估计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人头就落地了。 “不行,这事得弄清楚了。”二狗子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自言自语道。 “弄清什么事啊?这事压根儿跟我们没有关系,你看到没有,来人根本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张驴儿虽然丢了魂,还是看明白了。 “是得弄清楚。不过,这等人物肯定不是劫道的劫匪,是身负重任的高人。在他们眼中没有镖局这个概念。这类人物,我也领教过。”提长枪的人,算事最清醒的了。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劫匪也好,独行大盗也罢,甚至是那些道上传说中的高人,他们无非是为财而来的吧。看这个情况,他们目的明确,断乎不会滥杀无辜,否则两人联手出击,这里早就是横尸遍野了。 然而,圣剂堂押送的银子已经到达地头,回程虽说要保护周先生,却已经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保镖。如果来人是冲着周先生的,昨晚在镇上动手岂不更方便? 至于萧万里三人,都是当地老百姓,随身也没有什么财物,他们不过是跟镖车同行一路,实际没有雇佣关系。 四位镖师一时还真糊涂了。 “周先生,您老人家说句实话吧,是不是身上带了贵重的东西?你言语一声啊。” 张驴儿问道。 “我带的东西,就是跟你们一起送来的银子,还有就是这一包简单的行李,其他啥也没有啊。倒霉,真是撞到鬼了。”周先生哭丧着脸。 “这就不对了,两位高人冲咱们而来,事有目的的,他们到底要抢什么呢?总不可能没事逗着玩吧。” 张驴儿左右看着,又看看所有人带的包裹行囊,都不过是行李衣服,还有一些吃食,连山大王都不会招来,怎么会惊动两位道上高人? “不对,周先生,一定是您带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不然不会有这一出,您要是不说实话,咱们就别走了。”二狗子兀自把心一横,开始发难。 走镖是有规矩的,主家必须向镖局如实说明所保之物,不得隐瞒,如果隐瞒,则不在保护范围之内。 第九十三章 四位镖师吓尿了 当然,走镖有走明镖走暗镖之说,明镖就是摆在面上的,比如押运财物、一般物品等;暗镖,则不亮镖旗,不喊镖号,由身手高明的镖师秘密走镖,所押运的通常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頂點小說, 镖行是如此,雇佣镖局走镖的主家,也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雇主身上带着无价之宝,却不告诉镖局,不是为了节省开销,而是为了保密。 眼见两位高人前来踩点,他们手中又根本无镖可保,那些高人决不会无的放矢,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周先生身上带了暗镖。 “我……我跟你们说过了,我什么也没带,你们怎么不信啊?” 周先生几乎要哭了,他不担心四位镖师拿他如何,而是怕那些高人听到后,找他的麻烦。那样的话,那可就老命不保啦。 “几位师傅,你们多虑了,真要走暗镖,也不会让周先生带着,圣济堂不会如此冒险。”萧万里上前打圆场。 “这也是个理。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几个镖师暗暗点头。他们是明白的,走暗镖的人一定要身手高明,必要时可以脱离走镖的队伍,一个人把暗镖安全送到地头。周先生这身板,风吹欲倒,当然不可能担负重托。 “不是暗镖还能是什么?难道说那两位高人走眼了?或者找错人了?”那位手持铁枪的人环视四周说道。 “走眼绝不可能,他们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而且一般的东西看不上,就是咱们来时护送的一万两银子,只怕都不会劳他们的大驾。”张驴儿思忖着说。 况且实在听不下去了,拉起萧妮儿下了车。 萧妮儿看到况且的意思是想实话实说,死活赖着不肯往前走。 萧万里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咳嗽了起来,又向况且使个眼色,暗示他不要盲动。况且只好收住了脚步。 看到况且下了车,二狗子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 “我说小神医,您不会真是人参娃、黄芪精、万年成形变成人的何首乌吧?” “要是这样,我就把自己贡献出来,蒸熟了给大家吃,然后大家一起长生不老。”况且嘿嘿笑道。 “好,有这态度就好。那些人如果真是冲您来的,一会儿别怪我们把您交出去啊。”另一个镖师假笑道。 “苟不理,你啥意思?窝里反啊?”萧妮儿一下子就炸了。 “狗不理,包子?”况且一听这名就乐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外号?咱们以前见过?”那个苟不理倒是一惊。 “不,没见过,听说过。”况且忍着笑说道。 狗不理包子谁不知道啊,是中国人几乎都知道,尤其是北方人。不过大明朝还真没人知道狗不理包子,但真有叫苟不理这名的,也算是巧了。 “那是,本镖师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声名。”苟不理顿时有些飘飘然。 “狗屁声名,刚才那人跃马扬枪从你身边过去时,你的声名哪儿去了,你也就有尿裤子的声名。”张驴儿鄙视道。 “你也不比我强多少。”苟不理怒目反驳。 “大家别吵了,说说怎么办吧。”周先生无力地摆摆手。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尽快赶回凤阳城,这辈子再也不跟着狗屁的镖出门了。 怎么办? 四位镖师面面相觑,一时还真没有任何办法。事情明摆着,除非那两人不想对付自己,否则不管怎样都是团灭,一个人都甭想活着回去。 “萧老大,您见识多广,说说您的想法吧。”周先生对萧万里一揖道。 “是啊,萧老大,您也别闷着,咱们现在可是在一条船上,船快破了,得想法子逃啊。”张驴儿已经有点着急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萧万里,明显大家都没辙了,把这位花甲老人视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况且心中一震,忽然想到:在山镇里,无论穷富,无论男女老少,对萧万里都一样的亲近而且尊重,哪怕富如赵乡绅、横如吕郎中也不例外。 他在山镇里没想这么多,那是因为他的光芒很快就掩盖了一切,成了大家崇拜的对象。而今见四位镖师跟总堂的账房先生,在遇到紧急情况时如此依赖萧万里,就觉得这老人很不一般。 周先生虽然瘦得跟螳螂似的,在总堂地位可是崇高,所谓账房先生就是财务总管,东家只在背后掌舵,圣济堂的台面运作,还要靠几位总管维持。 况且隐约感觉到,在这位老人面前,他就变得跟个孩子似的,不管什么事,只要萧万里提出来,他总是无力拒绝,只能从命。即便是对父亲跟陈慕沙,他也做不到事事遵从。 这位老人不识字,也不懂得圣贤大道理。但他对事情的判断力,以及内心的强大,却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在父亲跟陈慕沙身上,况且感受过同样强大的内心力量,那种力量就连练达宁都欠缺几分。 “大家真想听我说说?”萧万里倒是不慌不忙。 “萧老大,您就别端着了,我们听您的就是。”二狗子快要急哭了。 不是他们胆小,而是当第二个人跃马扬枪冲过他们时,他们体会到的是死亡来临时的无助跟悲凉,到了现在就化作无尽的恐惧。 “大家听说过江西李福禄吗?”萧万里问道。 “李福禄?” 四个镖师听到这名字,就跟听到勾魂恶鬼的名字似的,脸色一下子全白了。 “李福禄是谁啊?很有名吗?”周先生疑惑地问道。 “不是很有名,是太有名了,江西……巨……寇……” 二狗子费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名字,还是断断续续的,唯恐被人听到,千里之外取了自己首级。 “江西巨寇?”周先生也慌了,他不知道巨寇能巨到什么程度,他是听到匪、寇二字就心惊肉跳。 “可是,他……不是被朝廷抓了吗?”张驴儿问道。 “是抓了,只是他又越狱了。”萧万里说道。 “什么?越狱?他可是关在省城死牢里,那里号称生入死出的,没人能从那里出来。”张驴儿说道。 “这就是本事啊,他不仅出来了,还把当年抓他的公差、审案的官员衙役、关他的狱卒杀了个干干净净。这次又没人认识他了。”萧万里叹息道。 “这人如此厉害,怎么会被抓的呢?”况且问道。 “他是太骄傲了,也就轻敌了,结果中了官府设下的美人计全套,失手被捉。但省城死牢还是太小,没能关住他。要想关住他,恐怕只有刑部天牢了。” “嗯,你以后也得当心了,美人计可是最害人的。”萧妮儿点着况且鼻子说道。 “跟我有嘛关系,我又不好色。” “小神医,你医术是通神,这色字上嘛,年龄还不够哟。”张驴儿嘻嘻笑着说。 “好了,够了。萧老大,你提这个李福禄是为何,他跟咱们有关系吗?”周先生急不可耐地问道。 “前一阵来踩点的两个人我不认识,估计是江湖的后起之秀,不过我看到在林子里有李福禄的两个兄弟。” “什么?你看到什么啦?我们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四个镖师看着两边密林,都吓得膝盖发软,眼睛望去,似乎密林里藏着密密麻麻的恶鬼。 这也难怪他们害怕,江西巨寇李福禄在江湖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怕。至于他究竟有多厉害,也无人知道,只是知道他在江西立下多个舵口,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官府数次征剿均是损兵折将,功效甚微, 后来,为了维持一个相安无事的局面,官府不再征缴他的手下,他的手下也不再骚扰附近城池,只是拦路收取过路费,如果粮草不足了,就向官府要,官府也只好奉缴,不然他们就会攻城略地,杀人放火。 按大明法规,一个地方若是有了强盗,上报朝廷后,地方官就有失责之罪,轻则免官,重则下狱。所以只要这些匪患没闹到天下皆知,地方官就层层瞒报,宁可给土匪交税,也不轻易讨伐。 李福禄如果仅仅如此,还不算什么,最让人头疼的是,他同时还是江洋大盗,而且是神出鬼没的独行大盗,作案遍及十三省,杀人无数,抢掠财物珍宝无数。 但是,他还有令人大惑不解的另一面,据说他还是一位乐善好施的大善人。 这人整个就是一个多面人,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 多少年下来,官府不但不能捉到他,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搞不清楚。发海捕文书只好写一个名字:李福禄,如何如何……这样的海捕文书当然跟白纸一样。 这会儿,当四名镖师听到李福禄的名字,已经麻爪了,又闻他的两个兄弟藏在林子里,四人的精神一下子就垮了。 四名镖师还想再说话,结果发现,自己的牙齿已经不听使唤,卡兹卡兹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两个兄弟的出现,说明李福禄可能已经到了,只是还没有露面罢了。鉴于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出手之后,决不会留下任何目击者。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无望活着出去。 现在,他们不过是站着的僵尸。 第九十四章 洛城双骄战巨寇 一代巨寇李福禄,江湖中的传奇,黑白两道的噩梦,镖师们的阎王,撞上死、挨上亡。△頂點小說, 要说明朝土匪巨寇的传奇故事,占据首位的就是永乐年间的唐赛儿,一位在中国历史占据了特殊地位的女性。 唐赛儿以白莲教的名义起义,自号“佛母”,声称能预知未来。其拥趸一时遍及数省,后来在朝廷全力镇压下终于剿灭,首领唐赛儿也被捕入狱。 可是这并未终止,好戏才刚刚开始。部分是在刑场,据说当时刽子手想尽了办法,斩首、剐刑、绞刑、火刑都用上了,却根本拿唐赛儿没有办法。 据说唐赛儿精于道术,善于变化,在对抗官军中就使用过道术,可惜最后还是被官军打败。但在刑场上,她却赢了,也书写一段不朽传奇。 官府跟刽子手怎样也弄不死她,连让她受伤都做不到,怎么做也是毫发无伤,最后连五马分尸都用上了,结果死的不是人而是马。 最后官府也怕了,只好把她押回天牢,以后再想办法执行死刑。 结果当天夜里,唐赛儿就越狱而逃,以后始终没能再找到她的下落。 为了缉捕她,朝廷用尽所有力量,有谣传说唐赛儿出家为尼。朝廷就把数省的尼姑悉数捉到京师拷问,验明正身,却没有一个是唐赛儿,只是害死了几百个尼姑,害惨了数省的女性出家人。 有不少漂亮的尼姑被官吏借机强奸蹂躏、虐待至死,甚至强行霸占为妾为婢,甚至还有被掠卖到青楼为妓的,这也是永乐年间为人所不齿的事情。 李福禄的传奇犹胜于唐赛儿,就在于根本没人认得他。包括他遍及江西一省的山贼。他一直用一种神秘的方式遥控指挥这些人,至于他单独作案,从来不留活口,正是怕有人说出他的长相。 听到江西巨寇四字,况且心中顿起波澜。 他是在去江西的途中被人盯上的,然后不知为何空间瞬移到这里,今天刚走出山镇,就有江西巨寇的影子在附近出现,若说不是为他来的,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在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况且已经能够淡然面对生死,只是想到要连累身边的人,尤其是萧万里与萧妮儿,突然感到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想了一会,他说道:“要不然,咱们分开走吧,能逃出几个是几个。” 四名镖师一齐看向萧万里,都觉得也是个办法,其实他们心中还是有些怀疑况且来路不明,会不会真是什么千年万年药王成精。不然这等穷乡僻壤,为何突然从天而降一名神医?倘若那些人真是冲着他这个药王来的,或许分开后,他们还能活命。 萧万里苦笑道:“没那么容易,你们想得太简单了,现在前后左右早都被封住了。如此长时间,没有一个行人,没有一辆车一匹马经过,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他这一说,大家才注意到,虽说这条山路走的人不多,但差不多半天时间里,除了那两个踩点的“高人”,再无其他人来往,的确是很不正常。 “不管怎样,分开走总比一堆人走强,前面就是岔路口,如果那里被封住了,什么都不用说,咱们就认栽,如果没被封住,咱们就分道走,他们未必能把两条路都封住。”周先生紧握握拳头,用力说道。 “那还等什么,要我说,分开走也不是什么上策,大家还是分头逃命吧,周先生,对不起了。兄弟先行一步。” 二狗子说罢,马匹也不要了,径直向左面山林冲去,竟是要从山上突围而出。 其他三名镖师也是跃跃欲试,这也不算临阵脱逃,本来他们押的镖已经送到地头了,回程没有保镖的责任,此时逃命关头,更是各顾各命。 张驴儿随即向右面山上冲去,他们都有一个想法,分开的点越多,逃出去的可能性越大,封堵道路两端容易,要说把两面山林都密密封住,没有上千人办不到。 周先生慌了手脚,他全凭几位镖师护驾呢,没想到这几人居然先逃了,这等于已经取了他半条命。他哆嗦着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那位苟不理也不迟疑,两腿一磕马腹,向前冲去。 萧万里却只是痛惜地叹了一声:“蠢货,那不是逃命,是找死啊。” 他话音未落,左面尚未冲入山林的二狗子一声惨叫,一颗大好头颅飞上天空,颈血染红长空。身躯却是慢慢向后倒下。 “二狗哥!” 萧妮儿大喊一声,她跟这位二狗子并不熟,只是这几位镖师来到镇上后就在她家喝酒吃饭,这些镖师也喜欢跟她斗嘴取乐,当然他们都怕萧万里,更怕萧雷的开山大斧,也不敢有任何邪念。 虽然关系不那么密切,看到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人,转瞬间尸首分离的惨相,萧妮儿还是失声叫了出来。 况且也是脸色惨白,手脚发颤,他紧紧搂住萧妮儿,不让她冲过去,这当口冲过去就是找死。紧接着,右边又是一声惨叫,张驴儿身子被拉向半空,然后才尸首分离,景象更是惨不忍睹。 “李福禄,你这狗贼,居然残害无辜。纳命来吧。” 林子里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但见一匹马在树木间穿梭疾驰,速度竟不亚于平地,骑手的骑术当真精湛了得。 “洛城双骄白马客,千里行侠不留头。我说你们哥俩趟这混水作甚?”一个洪钟般响亮的声音笑道。 “看尔还能笑道何时?我等专来取你这残杀无辜的贼子狗命!” 林中传来一阵阵金铁交鸣声,同时人马杂沓,激起无数的残枝败叶旋风般飞舞,林中一片混沌,景象已经看不清了。 “洛城双骄?”萧万里喃喃一声。 “就是先前来踩点的那两人吧?”周先生小声问道。 “只能是他们了。” “那咱们怎么办,是想法逃命还是在这儿等死?”周先生被吓得哭了出来,泣泪涟涟。 “先等等再说,未必就一定死在这里。”萧万里倒是毫无惧色,眯着眼左右看看,然后淡定倚靠在马车上,仿佛在假寐。 林子里激斗声越来越猛烈,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虽然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听着声音,就能想见里面战况之惊心动魄。两人不仅斗了个旗鼓相当,而且是在短兵相接,尤其在狭窄的树木间,退路有限,可能一招不慎,生死立判。不像在平地,总有回旋腾挪的余地。 须臾,前面又是一声惨叫,众人心中黯然,不用想也一定是骑马逃走的苟不理在前面遇害了。又过了一会,仿佛要验证他们的猜想似的,一匹马踢嗒踢嗒地回来了,马鞍上却是空空的。 四名镖师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只只剩下哪个持枪站立的人,此时,他还未动身,手持铁枪,眼中却是一片迷茫。 “小洛,你怎敢说我乱杀无辜,你不知道我们兄弟的规矩吗,凡是镖客,遇到我们兄弟就只有死路一条。” 树林里那个洪钟般的声音说道。 况且心中一惊,此人激战之余,不仅有余暇说话,而且中气十足,显见得游刃有余,他不禁为那位洛城双骄中的小洛担忧了。 “你们为何跟镖师有这么大的仇啊,难不成哪个镖师偷了你们兄弟的老婆?”他忽然提声问道。 里面那个小洛的声音笑道:“小兄弟,你还真有见识,告诉你,李福禄的第一个老婆跟一个镖师跑了,从此李家兄弟就跟镖师成了死敌,见着就杀,没有二话。为此,还有一句名言:逢镖不过,见者皆杀。” 况且心中一乐,他本想出言激怒那个什么李福禄,想让他心境乱一下,那个小洛或许有机会取胜。他心中暗自计较,李福禄是悍匪巨寇,手下从无活口,若是他取胜,大家就会跟着遭殃。 从这个情形看,洛城双骄无疑是侠客,决不会滥杀无辜,唯有盼望他们兄弟取胜。不料他随便蒙的一句居然蒙对了。 “小子,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那个洪钟似的声音咬牙切齿道。 “我就是瞎蒙的,不带吗?”况且扬声笑道,反正死活已经不由己了,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起码过一下嘴瘾。 说归说,况且心里却暗自痛骂那个拐走李福禄老婆的混蛋镖客,唐赛儿害惨了天下尼姑,这个混蛋镖客却害惨了天下同行。 “小家伙,你想激怒我,好让小洛杀我是吧?我告诉你,这小洛比我更不是东西……”他的话音忽然断了,里面激斗声已如雷霆一般,显然是小洛怕那个李福禄揭他的老底,加紧了攻势。 右面山林激战正酣,左面山林却是静寂无声,然而在这静寂中,却犹如隐藏着惊天巨兽,一股慑人的气息不断射出,笼罩在道路上空。 况且两面看看,忽然向右面走去。 “小兄弟,你干什么,快回来。” “小哥,使不得,回来。” “哥!不能上去。” 那名剩下的镖师、萧万里跟萧妮儿齐声喊了起来。 “小子,退回去,再上前一步,必死!” 林子里忽然传来阴森森的声音。 第九十五章 小神医发威致胜 况且又上前两步,昂然挺立,一副公开叫板的架势。 “子,你真是活腻了。”里面那个声音更加阴森冷酷。 “对不起了,这位老大,我不管你是洛城双骄这边的,还是什么狗屁巨寇李福禄那边的,我只想告诉你,你有病!”况且知道怕是没用的,索性大胆应对。 “什么?你大爷的,你才有病,我把你撕成八瓣,你信不信?” “好啊好啊,我等着呢,有种的你现在就出招,敢吗?你要是出手对付我,你对面那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正好先把你给撕了。来吧,出招吧,你大爷的。” 况且愤然,他不是不怕,而是怕过头了,结果变成满腔激愤。他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肾上腺素急速流淌,浑然忘了怕为何物。 “哈哈,李家兄弟,让人看破了吧,不爽了把。兄弟,好眼力,在下洛万家,洛城双骄的老大。你放心,有我在,他动不了你一根汗毛。”里面有一个爽朗的声音笑道。 况且莫名地觉得,这位就是刚才跃马扬枪,第二个来踩的家伙,那股气场非常像。笼罩在四周的那股威慑气息大半是他发出的,感觉他现在还略占上风。 “没你他也伤不了我。土匪大盗,就知道躲在林子里暗算伤人,根本不敢挑出来光明正大的出手。”况且冷冷道。 “子,你死定了!”两边林子里同时传出一声怒喝。 其实先前两人出手,只见刀光剑影,不见人影,两名镖师的头颅就高高飞起,足见两人武功之高。可是况且却一口咬定这是暗算伤人,严格意义上讲也算不错。 比试武功,最忌讳偷袭、暗算,挑战前也要先让对手做好准备,这才是光明正大的比试。不过,那两名镖师在他们眼中就跟虫子差不多,一刀杀了就是,根本谈不上挑战比试。况且虽然是偷换概念,却也很难辩驳。 是以两人激怒之下,先判定了况且的死刑。 “死就死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吓唬谁啊,老子要死就死2f2f2f2f,在老天爷手上,不会死在你们这些宵之辈手上。另外我的死期还在百年开外,林子里那位老大,你是今天躲过去了,也活不过两年。你有病,真的有病,伤在太阴肺经,肝经、脾经也都伤得不轻,现下已是五痨之症,明年就是七伤,后年四月就是你的死期。不用别人杀你,阎王自会收了你。” 林子里忽然寂静下来,连右面密林中的两位都停手了。 周先生跟那位镖师先是吓傻了,随后又双手合十,热泪盈眶:“菩萨显灵,神医终于发威了。” 萧妮儿更是豪情万丈,况且一句,她就跟着喊一句:“哥,好样的!让他们死个明白!” 只有萧万里眼色复杂,心中暗自苦笑:“这孩子真是胡闹。这可如何收场是好?” 左面林子里那个阴森的声音问道:“子,你唬我?”那声音听上去,已经不大自信了。 “唬你?你现在换季时就咳嗽,发热,胸背剧痛、发酸,手臂不能如意伸举。你可能靠喝烧刀子止痛吧,这样越止越重。你这病现在能治,明年勉强,后年就是神仙下凡也治不了。你可以来找我给你治病,不过先要隐姓埋名,不能让我发现你匪寇的身份,官府不让我跟你们玩。”况且亦真亦假道。 “哈哈,李家兄弟,难怪你不敢出手,原来是得病快死了。早知如此,我都懒得来杀你了。”那个洛万家哈哈笑起来,心理上明显站了上风。 “你来杀我,不过是贪图官府那赏钱,可惜你李爷硬朗着呢,你甭想得到那笔棺材钱了。不过这林子里树木不少,我不会让你暴尸荒野。”李家兄弟放言道。 况且听着好奇,不知这李家兄弟是李福禄何人,他忽然想到萧万里的,看见李福禄的两个兄弟,也就是,另一面林子里跟人交手的应该也不是李福禄。 “我吧,洛万家先生,你也有病,有病就得治。你是阴邪湿毒侵入后脑风池穴。估计是练功时站立的方位不对。这病你也一直用功力压着,却不时感到手臂麻木痉挛,头痛、眩晕,你不敢轻易出手,也是身体不大自在吧,靠功力压制病症总不是个事儿。” 林子里再次寂静下来,半晌,洛万家才冷冷道“我兄弟,你究竟是哪伙的,怎么又帮上这恶贼了?” “我这就是在帮你,告诉你身上有病,这病得治,而且现在能治好,拖到以后就没治了。你练的是枪法,应该是戚大将军传授的武穆枪法,你修炼时可能次序练错了,少阳、少阴两脉血脉逆流。这两种病症只要得一钟就能死人,同时得上几乎没救,幸亏你遇上我了,赶紧在半年之内找我治病吧。” 两面林子里的人差都笑出来,这怎么打着打着,蹦出一个江湖郎中来打广告的。这哪里是什么神医,分明就是一个神棍。 “你也练过武穆枪法?”洛万家低声问道,心下诧异莫名。 “见过这部枪法的心法,没练过,不适合我。”况且豁出去了,瞎掰道。 其实武穆枪法是当时极为流行的一套枪法,据是大将军戚继光得到岳飞武穆遗书后,结合当世各名家融会而成的枪法,不仅有枪法,也有刀法,地趟拳等,既可以让将士强身健骨,也适合上阵厮杀。 金庸武侠中郭靖得到了武穆遗书,只是虚构的情节,戚继光的确是得到了这本遗书,其中含兵法、武术两方面,当然,威力绝没有金庸老先生渲染的那么强大。戚继光本人也没有后世渲染的那么神。 况且知道武穆枪法是因为周鼎成跟它闲聊时过,这套枪法有弊病,练习到一定程度就可能出现血脉逆流的现象。没想到,这时候可以用上。 这虽是军营中所传授的枪法,江湖中也有一些武术名家修习,喜其威力强大,又能速成。况且在洛万家举枪挑起车窗时,脑子里闪了一下,发现这是武穆枪法中的一招“举火燎天”,又从洛万家的笑声中听出他有血脉逆流的症结,两者相合,自然得出结论。 洛万家的心中瞬间波澜万丈,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却怎么也查不明白,也请教过武术名家,高僧,名医,都没有结论,大都是他练功过勤,劳累所致。但这种状况却一日甚于一日,今天却被况且这子一语道破。 一个病人在他不自知的时候,往往没事,一旦明白了自己的病症,心理立马会发生急剧变化。 此时,洛万家的心境已完全不适合交手了,如果对手此时向他下手,正是最好时机,所以他才问况且是哪伙的。 幸好那个李家兄弟的反应跟他一样,也根本没有交手的心境,两人都跟撞见鬼似的,怎么可能只听声音就能断定自己的病,不仅有如亲眼所见,而且堪称神断。 “诸位道上的老大们,你们没事就先打着吧,本人是医生,你们有谁受伤了我给治,死了我管埋,把银子先预备好就行。我不像道上某些人那么缺德、没修养,管杀不管埋的。另外,我先把这几具尸首收回去,暂时埋了,免得被野兽糟蹋了。你们都是高人,不会跟死人过不去吧,不是有那么句话嘛,死者为大。” 况且一边啰里啰嗦地着,一边俯身抱起二狗子的躯体,右手还提着头颅,一时间也显得凶神恶煞似的。 他迎着午时的阳光走下来,脸上身上熠熠生辉,两手却是血迹斑斑,真如一个在万人战场上十荡十决,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两边散发出的慑人气息,在他面前一时间都消弭无形了。 况且走到山道时,一颗心才放下来,浑身都是冷汗。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万没想到还能活着下来,至于把镖师的尸首取回来,的确是他的初衷。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或者他死在前面,或者他要把这些人先安葬了,然后再死。 人家遇到的是飞来横祸,咱不能不管,做人要地道啊! 那名活着的镖师感动得热泪奔流,他是这些遇难者的兄弟,平日里大酒大肉喝出来的,生死与共拼出来的,可是今天他真的没胆量去取回兄弟的尸首,反而是这个少年冒死去抢回来。 他上前几步接过二狗子的躯体,不禁大哭道:“兄弟,你先走一步了,你等我,我也马上去寻你们。” 萧万里吓了一跳:“子,你想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反正今天也是没活头了,不过早死一会晚死一会罢了。神医,您要是落在后面,就替我们收尸吧,我们九泉下会感激您的。” “什么浑话啊,先前他们或许不想留活口,要把我们全都杀掉,现在他们敢吗?杀我们就跟杀他们自己一样。”萧万里向况且会意一笑。 “对啊,神医,您这一下子就拿住他们了,除非他们不想治病,否则绝不敢动咱们。高,实在是高。不,实在是神。”周先生立马精神抖擞,向况且竖起大拇指。 第九十六章 巧舌如簧度危机 看到周先生兴奋的神情,况且一怔,他还真没想这么多,他也就是一时冲动,说什么也忍不住了,又想到横竖也是一死,与其窝窝囊囊等着人来杀自己,还不如自己主动上前,死得大气一些。『, 至于给那两人诊断病情,不过是习惯所致,根本没想别的。 “哥,他们都被你吓住了,现在都哑巴了。”萧妮儿看着二狗子血肉模糊、面孔狰狞的头颅,既恶心,又害怕,不过还是很兴奋。 她是看到了况且身上的闪耀光辉,几句话就打垮了敌人,自然兴奋得跟上天似的,把身处绝境、危在旦夕全都忘光了。 况且苦笑一下,又上另一面山坡把张驴儿的尸首取回来,那名镖师也随后跟着,却还是躲在况且身后,他知道林子里那些人都是心性无常、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反兴了,就会出刀杀人。 在死亡笼罩中,人都会被打成原形,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不过,自从况且给那两人诊断病情后,林子里倒是宁静了,一直没再起争斗声,不知两个人在想什么,做什么。 况且二人安然取回尸首,然后用刀枪翻起松软的泥土,浅浅挖了个坑,把两人暂时葬下去,覆盖上土后,在上面插上一些树枝作为标记。等回去后,让镖局派人带棺木来取回安葬。 “哥,赶紧洗洗手吧,满手都是血,好吓人啊。”萧妮儿拿着一瓮清水要给他洗手。 “先不用,一会可能还有尸首得料理呢,等完事儿之后一起洗吧。” 他声音不大,但两面林子里的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左面林子里一人怒道:“小家伙,你什么意思,盼着我们死光是不是?” 况且举手笑道:“没这意思,不过今天你们双方能活下来的可能真不大。要看你们的福分啦。” “什么,你是说我们会同归于尽?小兄弟,你太瞧不起我们洛城双骄了,就李家二兄弟,想把我们兄弟留下,下辈子吧。”洛万家的声音传来。 “我说的不是他们,而是另外的意思。” “什么意思?”那个李家兄弟也发声问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没听过吗?或许那个黄雀以为自己可以渔翁得利,殊不知它后面还有老鹰盯着呢。所以今天谁输谁赢,谁死谁活真不好说。不过我先声明一点,不管哪一方的,死了我都管埋,身上的银两就算是埋葬费了。我就在这瞧着吧。” 况且索性使足了劲儿张扬,他跟萧万里想的不一样,万一对峙的双方哪一方不想活了,想跟对手同归于尽,那可能就要先杀了自己,以免自己以后给对手治病。 这可是比先前更大的威胁,况且已经预料到了。 但他今天硬是铁了心了,死也要死得光辉灿烂,绝不能低头,畏畏缩缩地等着临头一刀。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他在心里豪情万丈,一霎间体会到了那种烈士情怀。 “什么?咋就没想到有这一出!” 况且胡乱一说不要紧,两面林子里却是炸开锅了。对峙的双方立马后撤,开始搜索藏在身后不怀好意的人,这下还真找到了。 “什么人藏在那里,给本爷滚出来。” “好啊,天底下还有敢在背后暗算我洛城双骄的人,算你有狗胆。” 砰砰几声,随即又传来“啊!”、“你是谁?”、“你就是老鹰,本爷也把你当虫子踩,踩死你个王八蛋。” 一时间,两边密林成了一锅乱粥,四处炸开,闹腾得兽走鹰飞,叽哇乱叫唤。 “小神医,你真是神了啊,怎么知道他们背后有埋伏的?”周先生愈发感到神奇,简直匪夷所思。 况且压低声音笑道:“瞎蒙的,原本就是吓唬吓唬他们,谁知道还真有人藏着。” “您也太谦虚了,这还能瞎蒙出来。”那名镖师苦笑道。 况且沉吟不语,他一半是瞎蒙,一半是听见林子里有几拨人的呼吸声。他没专门修炼过听力,像那种暗器大家修炼的听音辨形,他也做不到。 但他能从一个人的声音里诊断这个人究竟有没有病,得的什么病,在听力上实则不输于任何暗器宗师。 不过,他无法判断暗藏林中那些人属于哪一伙的,随口一说,就是想扰乱这些人的心境,让他们先乱成一团,然后自己或许可以乱中逃生。 没想到,无奈之下想出来的计策居然得手,这倒是意外之喜。 “快上车,赶紧走人。”他看看两边,低声说道。 “走人?你不是要等着给他们收尸吗?”萧妮儿不解地小声问道。 况且敲敲她光亮的额头:“傻妹子,我又不是殡葬师,哪管他们谁死谁活,有没有人埋,三十六计走为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赶紧走哇。” 大家一听有理,赶紧上马、上车,驱策马匹,加紧赶路。 到了前方,还是不得不停下来,因为看到了苟不理的尸体横躺道上,也是尸首分离。大家虽在逃命关头,也不忍这样一走了之,只好停下,挖坑把尸体葬下。 随后众人再次上路狂奔,急急若漏网之鱼,惶惶如惊弓之鸟。 “哥,他们不会追来了吧?”醒过神之后,萧妮儿还是有些惊恐,察看着身后的大道。 但见后面不时有野兽的尸体从树林里飞出,都是残肢断臂,肉块乱飞,把半边天空都染红了。空中更是不时有飞鸟落下,不知是被误伤,还是被树林间各种交锋的气机所伤。 实在是太恐怖了,这一片树林里的飞禽走兽,不知何故全都遭了无妄之灾。 “难说,不过你放心,咱有医术在身,就算千军万马杀来,我也能叫他们找不着北。”况且胸中又是一股豪情万丈。 “是,哥,我是服了,你这三寸不烂之舌太狂傲了。以后哪里闹土匪、闹叛乱,只要费点涂抹,你一人就可以搞定。”萧妮儿毫不吝啬赞美之辞,虽说听上去不太像表扬。 况且忽然身子一软,倒在萧妮儿身上。 初时,萧妮儿既惊又喜,以为况且动情想跟她亲热一下,虽然羞羞答答的,也不推辞,随后却觉得不对,急忙抱住他问道:“哥,你怎么了?怎么了,别吓我啊。” “我没事,就是好像虚脱了。”况且身体里一直有一股气顶着,才让他支持下来,哪怕面对凶魔恶煞,也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从容应对,而且还占据上风。关键是有那么一刻,他还完全取得了主控权。 他知道,自己这是潜力透支的表现,纯粹就是过度激发肾上腺素的缘故。此时,体力忽然像一股气泄出去了,全身软绵绵的。 “敢情这三寸不烂之舌也如此耗费力气啊。”萧妮儿取笑道。 “那是,忽悠人也是力气活,尤其是忽悠这些江湖上成了精的老鬼们。”况且感叹道。 他说的是实话,忽悠人可不光是嘴皮子上的功夫,还要有高超的表演技能,要入戏很深,需要全部心力来做才行。 当他与那些人近在咫尺时,感觉就像有锋刃架在脖子上一般,但你必须有气量反制住对方。要有杀器在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语言,照样是一种杀器,关键是语言里要有东西,不能空洞。 “你不要紧吧?”萧妮儿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 “没事,你抱着我,一会就能恢复过来。” “哦,那你就躺我怀里吧,我一直抱着你,我喜欢。” 一路疾驰到傍晚,来到一家驿站,这里其实是圣济堂的歇脚点,供他们的人两地来往时歇宿。因为府城在山里没有驿站,这里也就充当驿站使用。 驿站的总管,也就是圣济堂此处的管家,见到几个人的神情,吓了一大跳,待听到事情经过,更是唬的神不守舍,赶紧把前后大门小门全都关上,还把几条护院犬放了出来。 “周爷,怎么办?咱们是连夜赶往总店,还是在这里待援?”驿站总管也不敢在山里继续呆下去了。 “放信鸽,让总店跟镖局派身手最好的人过来,马上来接应我们。”来到驿站,周先生好像又活过来了,开始发号施令。 虽说都是总管,他这个总管要比驿站总管不知高多少级了。 “那咱们在山里不危险吗?”驿站总管两腿发抖地问道。 周先生一甩袖子斥道:“连夜赶路不是更危险?蠢货!” “是,您老说得对,小的马上放信鸽。” 驿站总管急忙草草写了一封信,大略说明了情况,请总店跟镖局火速派出全部高手前来接应。 信鸽放走后,周先生跟那名镖师才算放下心来,现在只有静候人来接应。所谓以不变应万变,说得好听,其实是碰运气了。 “哥,咱们也在这里等着吗?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萧妮儿说道。 况且没回答,而是看向萧万里。 萧万里点头道:“等着。要是再碰上那些人,在哪里都一样,这里总比外面安全些。”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对那些人来说,一座小小的驿站,哪里有什么防护功能,几脚就荡平了。 不过,他们还有最大的倚仗,那就是神医况且,也许,他的那颗脑袋里装着无尽的防卫武器呢。 况且既然能在那等必死的危局中领着大家脱身,还把三名镖师尸首下葬,再遇上那些人,照样有法子击溃他们。 “小神医,您救了我一命,以后但要有任何吩咐,只须一句话。”周先生走过来,对况且一揖到地。 “周掌柜,这话言之过早,等咱们都活着到了凤阳城再说吧。”况且心中根本没有一点底。 “小神医,在下王三才,欠您一条命,以后这条命就是您的了。”唯一剩下的那名镖师也过来拜谢。 况且抱拳答谢:“留着你的命好好养家糊口吧,我真不需要。” 况且不喜欢江湖上这一套,平日里信誓旦旦,恨不得把肺腑都掏出来给你看,等到大事临头,全都忘得干干净净。各自逃命的还算好的,最怕的是背后捅你一刀的。 所以,况且做人的准则是:不欠别人的人情,也消费别人的人情。 “把门窗都闩上,大家好好吃顿饭,然后休息。”驿站总管强打精神,张罗起来。 众人喝着茶,都还心惊胆战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不时望向窗外,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点风吹草动,都令所有人心惊肉跳。 这一夜能安然度过吗? 悬了! 第九十七章 入驿站危机暂缓 酒席摆好了。↗頂點小說,经过白天血肉横飞的场面,大伙现在看到肉就有些恶心。周先生第一个捂嘴,赶紧叫人把荤菜全部撤掉,换上全素席。 “这‘害怕’还能让人吃素?还真没听说过。” 驿站总管嘟囔着,只好吩咐手下人现去做。 荒山野岭的,肉食易得,一菜难求。虽然驿站的大园子里也种植一些蔬菜,总归还是供不应求。好在秋季采了不少蘑菇,厨房里还有几方豆腐,就全部用上了。 “小神医,这第一杯酒要敬您,谢谢您今天救了大家的命,我圣济堂跟震武镖局都会感您的恩,承您的情。”驿站总管经常迎来送往,这酒桌礼仪的一套最熟了。 “我也是为自救,而且也是侥幸,所以大家真的不用有什么感恩的想法。说起来真是惭愧,开始时反应慢了,没能拦住那三位镖师大哥。这第一杯酒还是祭奠亡者吧。” 于是大家都把杯中酒洒在地上,算是祭奠那三位死去的镖师。 “今天我等算是开眼了,小神医仁人情怀,宁可性命不要,都要让那三位兄弟入土为安。三位兄弟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周先生叹息道。 “小神医,我知道您不要我们哥几个感您的恩,承您的情,也是,我高攀不起,我只是想让您知道,哪怕您让我给您一辈子牵马缀蹬,我都愿意。”唯一活命的镖师王三才红着眼睛说道。 “大哥,您想多了。我比你还矮啊,你有什么高攀的。”况且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酒桌上的人哈哈一笑。况且是比五大三粗的王三才矮了几公分。但这手偷换概念玩的极妙。 “我明白了,什么都不必说了。”王三才握住况且的手,用力摇着说。也不知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小神医啊,您今年贵庚?是十八还是一百八十岁?”驿站总管笑着问道。 “取个平均数吧,反正我怎么说你们也不会相信。”况且举杯喝了一口。 “九十岁?您老高寿啊。”驿站总管身上难脱江湖气息,开玩笑道。 “如果今天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您单凭三寸不烂之舌就使得江西巨寇李福禄兄弟还有洛城双骄不敢露头,最后还让他们窝里斗,自相残杀,我们才得以逃出命来。”周先生对着况且举杯致意,感慨道。 况且抱拳道:“周先生过奖了,我也是抱死一搏,不过是恰好揭到了他们的短处。他们也的确有病,没病的话,我说了也是白说。” “我先前听到您在镇上的各种传说,只信了三分,今天的事若是传出去,怕是没人敢信一分。可我是真真切切看到了,我服了。”周先生继续说道。 萧万里向众人挥了挥手交代道:“今天这事,大家回去后跟你们总店东家还有镖局总镖师说说就行了,千万不要到处宣扬,李福禄不是好惹的,洛城那哥俩今天未必能讨到好处。” “萧老大,你放心就是,其实平时我们都不敢提这个名字的。那就是阎王啊,谁碰上只能怪自己倒霉命短。”王三才说道。 “对了,那个什么洛城双骄的名号里,行侠千里不留头是什么意思?”况且忽然想到这事。 “就是说他们兄弟喜欢斩人的首级,凡是他们杀的人,脑袋必定没了。今天李家兄弟也使出斩首的招数,就是在洛城双骄面前示威,意思是自己也会玩这手。”萧万里解释说。 尼玛,杀人不过头点地,干嘛一定要砍人家的脑袋?况且对洛城双骄不仅好感下降,还产生了一丝厌恶。 “那个什么洛城双骄很厉害吗?”萧妮儿问道。 “这就得问三才了,他当时感受最深。”萧万里看向王三才。 “厉害?简直就是勾魂使者,尤其是那个什么洛万家,就是使枪的那个,我也是玩枪的,跟他比,我手里的枪就是泥巴。我们镖局大概也就总镖头他老人家能跟洛万家使上几枪吧。当时我吓得差点都尿了。”王三才喝了杯酒,壮着胆回忆说,脸上兀自浮现出当时那种惊骇欲死的表情。 “你差点尿了,我是直接就尿了。自己都没觉出来,后来发现裤子湿了才知道。”周先生面色峻变,苦笑着说。 众人看着他们,没人笑话他们胆小,在那种情形下,搁谁都难免出洋相。王三才四名镖师也不是定力有多高,而是直接被吓得神魂出窍,变成木雕了。 “小神医,万一那些人晚上真的闯进来,还得您老人家出面跟他们交涉。”驿站总管举杯敬酒,半真半假说道。 “好啊,等我吃饱了喝足了,浑身有了力气,继续忽悠他们。”况且微笑道。 众人均大笑,不管怎样,有况且在这里,就好像头上有了安全罩,若不然,这些人哪还有闲心吃饭饮酒。 “小神医,您那可不是忽悠,是真材实料,那几个恶魔哪是好忽悠的。不过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诊病不是要把脉的吗?您怎么单凭听声音,人都没见到,就有如神断把病情诊断出来了,真是奇了。”周先生很是好奇。 “所以,周掌柜,您是名医,他呢,是神医。这就是区别。”王三才红通着脸说道。 “我是狗屁名医,就是个账房算账的。我们总店名医倒有几位,没见过如此神奇的。对了,小神医,请您给我诊断一下,都有什么病,别有什么绝症啥的。” 况且看看周先生,笑道:“您哪,就是银子赚多了,青楼去多了,补药吃多了。” 众人又是大笑,周先生愈发感到不可思议,这看病还能看出一个人总去青楼,天天吃补药壮阳? “周先生,您以后可以改名周三多了。”况且继续开玩笑,大伙一时竟忘了身处险境。 一天的逃命生涯中,几个人真诚相待,倒是结成不一般的友谊。 “我小名真叫三多,这您都知道?不可能吧。”周先生看着况且的眼色充满惊异。 “这不是碰巧蒙对了嘛,我哪里会知道你的小名。” “您可是蒙了一天了,样样都蒙对,没这可能。”周先生根本不相信况且是碰巧赶上的。 “那您再蒙蒙,那些人今天有没有可能闯到咱们这儿来?”王三才问道。 “呸,呸,乌鸦嘴,说什么呢,赶紧别说这个。”驿站总管登时就慌了,连呸两声。 饭后,况且来到水房,用热水洗手。 来的路上,他已经在一处山泉处洗干净了手,可是还是觉得手上有血腥味。到了驿站,他又用热水洗了三遍,还用自制的肥皂用力擦洗,却始终觉得无法把手上那股血腥洗掉。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 “我染上洁癖了,还是得了强迫症?”他也明白自己是心理作用,可是却无法克制。 收拾尸体时,他并没觉得有什么心理障碍,完全在一股气的支撑下做完了一切。过后就是虚脱,然后就是恶心欲吐,最后感觉自己无法把手洗干净。 他靠在木板墙上,闭上眼睛,调匀呼吸,尽力把心底里残存的可怕影像都去掉。这些影响之所以可怕,因为它好像要勾起心底里的什么东西。 对于一个人,记忆的可怕才是真正的可怕,哪怕在别人看来那是夸大了的恐惧。 克制不了这种念头,索性就想些别的。 手里要是有支手枪就好了,何必怕什么李家兄弟、洛城双骄的,不管什么大侠巨寇,一枪了结。 他心里暗笑,这只是冥想而已,瞬移过来,什么都没法带。 对了,暴雨梨花钉。他忽然想到了这个。 况且原本只是转移注意力,一味遐想而已。可是当他想到暴雨梨花钉时,心中却是一动: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也许能行得通啊。把银针装进去,每次射出一支,就可以用针灸的方法克敌制胜了。制住一个人,远比治好一个人的病要容易得多,前提是自己能把银针准确刺入对方的穴位。 这支针枪,应该怎样打造呢? 这是一个难题,但应该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起码没有造一支手枪那么难。武侠小说理所谓的“暴雨梨花钉”当然是瞎编的,但从机械原理上说完全有可能。 下了酒桌,驿站给大伙安排了休息的房间。 况且似乎没听见驿站总管的吆喝,一直在心里盘算这个物件。 应该用竹木制造,扁平的盒子,平时可以随身携带,最好直接绑在手臂上,想发射时按一下扳机就行。一次发射一支银针,难度要比一次射出多支小不少。 一次射出多支杀伤力固然大,但面对一群敌人时就不够用了,而且在精密度上的要求会高出许多。 盒子里要有细密的格子,用来装针,然而问题是怎样打造如此多精密的扳机?又如何控制? 对了,可以借用手枪上膛的原理,扳机只控制一个格子,是用来发射的,其他的格子只用来储存,发射一只后,临近的格子里的针就会自动进到发射的格子里,这就需要弹簧了控制了。 弹簧怎么制造? 他还不清白明朝有没有弹簧,至少他还没见过。不过原理很简单,不过是用铁丝螺旋拧成螺旋状,这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弹簧可以解决,只是那些格子如何分布,如何控制?他还一时还想不好,最简单是采用转轮式,那样又无法做成扁平的,不适合随身携带。若是做成圆筒状倒是可以。 “小神医,您住这间,这间是驿站里最好的房间,周爷特地嘱咐我给您安排的。” 驿站总管见况且锁眉沉思,在边上等了很久,没敢打搅他,只是其他人已经全部安顿好了,不得不上前跟他招呼道。 “其他人住在哪儿?”况且看看走廊,一个人都没有,有一种走丢了的感觉。 第九十八章 况且偶得兵器符 驿站总管笑道:“我看您在考虑事情,一直没敢说话,一定已经有了对敌之策了吧。…頂點小說,” 况且道:“未雨绸缪啊,何况不是未雨,而是惊雷在天呢。今晚你一定要委派专人值夜,危机随时可能降临。” “一定一定,哪里还敢大意啊。”驿站总管的笑容马上就变僵化了,眼神里也流露出恐惧。 况且问道:“众人都已安排好了吗?” “萧老大跟萧姑娘就住在您两边,也是次一等的房间。随后是周爷跟王三哥。” “哦,多谢了,明天早晨我给您结算房钱。”况且这才放心。 “小神医啊,您这是骂我,周爷说了,这些钱都由总店核销,您就甭客气了,不然我就难做人了。”驿站总管打躬作揖道。 况且心情沉重,无心多说话,只是淡淡道:“也好,承情。” 况且进了房间,竟是内外两间的套房,看来真是这家驿站最上等的。里面应该是主人住的,外间则是给侍奉的仆人住的。 总管刚走一会,忽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况且以为是仆人送茶来了,开门一看,竟是萧妮儿站在门前,然后一头扑进他怀里。 “你怎么了?” “我怕,真的好害怕,不敢睡觉,一闭眼眼前就是血糊糊的人头乱晃,我要跟你睡一起。” 况且心头一震,想到,过了今晚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于是抱起只穿内衣,赤脚走进来的萧妮儿,走向里面的床榻。 说是最好的房间,规格也不高,房间里只有一张描金镂刻螺钿床,床帏低垂,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 还有就是一张桌案,四把椅子,一张衣柜。桌上有文房四宝,一套茶具,也都是一般档次的。考虑驿站地处大山里面,这也真还就是不错了。 至于外间屋,只有几张光秃秃的硬木床,上面铺着草垫子。 况且抱着萧妮儿钻入被子底子,拉合床帏,两人就置身于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我真没用,还说要保护你呢,自己反倒怕的不行,我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赘了?”萧妮儿把头拱进他的怀里,泣声道。 “瞎说,你现在才反应过来,知道怕了,我可是当时就快吓瘫了,你忘了,离开那里是你抱着我一路的。”况且拍拍她肩膀。 两人的丝质内衣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刺激着血液的流淌。 “你才没有,你那是……累的吧,就像你说的,忽悠人也是力气活。”萧妮儿咯咯笑了。 “那时候谁都怕,不怕真就活见鬼了。”说着,况且心中忽然一动。 不对,有人没怕,是萧老丈。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沧桑、平淡甚至有些意味深长,却绝没露出丝毫恐惧之色。 也许老人早年间见惯了生死场面,早已把生死看淡了。所谓淡定,实则是一种自然状态,是不用努力就有的。 况且没再多想,萧妮儿柔软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了。他只好用力抱紧他,手掌抚摸她的后背,如同对待婴儿般哄着她。 萧妮儿是惊吓过度,终于在况且的怀里找到了安全感,不多时就熟睡过去。 况且看着她甜美的睡容,不由得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起身。不能再不起身了,萧妮儿柔软火热的身体对他是一种诱惑,更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道家有言:“不见可欲,使心不乱”,确实是真理。 况且起身到桌前,开始铺纸磨墨,勾画心中设想的那种暗器。周鼎成不在,学习武功是落空了。即便他在,武当绝学也绝非可以速成的,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估计南城气候。眼下可以速成的唯有这种暗器。 做个暗器名家也不错嘛,他嘿嘿笑着,仿佛看到一个个强敌在自己的暗器下,变成一个个木雕。杀死?当然不会,他不杀生。制敌而不杀,更是一种高明的手段,话说楚留香香帅就是吧。对,得向香帅学习。 况且一边设想着,一边遐思着,一心二用,居然沾沾自喜。 对,里面用上膛式,发射出一根,就由弹簧顶上一根,这样就可以连续发射。扳机回复怎么处理…… 他费尽心力调动自己脑子里那可怜的兵器知识,只恨当初没有深入细致研究。不然现在就是造不出一支手枪,至少也能轻松制造一个发射银针的暗器。 不过他是神童,是天才,这点问题难不住他。不就是来复枪的原理吗?不用研究,原理也能想出来。 一个时辰后,他在纸上还真成功设计出一套暗器的图纸。唯一的问题是设计得过于精密了,不知道木工能不能精确地打造出来。 况且全身心投入,妙笔丹青,描绘出一幅蓝图。在设计这套图纸的同时,她已经在心中把李家兄弟、洛城双骄等一干人当作假想敌,想象着他们一个个在自己发射的暗器下被制住。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一股股真气化作杀气倾注到纸面上。于是,这暗器的结构图居然像活物一般,杀气腾腾。 况且画完图纸,意犹未尽,忽然看到手中的毛笔,心中又是一动:对了,这笔杆不就是现成的发射器吗,而且很容易做成转轮式的,笔杆的末端可以做成按钮,笔杆里也能装上二十几根银针。 想到就做,况且又开始设计笔杆式暴雨梨花钉,当然装的是银针。不得不说,这转轮式的设计简单多了,不像那个扁平盒子状的,既要上膛制,也要转轮式,毕竟体积有限,单面不能装下一百零八根银针,双面甚至三面的话就需要无比精致的转轮了。 毛笔可是文人的随身物,当然是要天天带在身上的。任何人看到也不会起疑,而且方便携带,身上就算多带几支毛笔也很容易。 还有折扇,刘瑾当年不是在扇骨里藏匕首吗?匕首犹可藏,装银针自然也不在话下。 况且激情迸发,兴不可遏,接着又设计了一套折扇暗器。这折扇暗器装的就多了,不亚于那套扁平式的暗器,唯一不如意的是,如果大冬天手不离折扇,是不是太装了些啊。好比现在有些人物出席晚宴也要带个墨镜,那就是胡扯淡。 况且设计每一套暗器时,心中都记恨着假想敌,白天的惊吓、恐慌、生死受人掌控的愤怒,统统化作一束束杀气,通过笔端倾注到纸上。 他没注意到的是,屋子里原本藏在暗处的苍蝇蚊子簌簌落地,无声死去。现在屋子里已被杀气充盈,任何进到屋子里的人都会被杀气攻击。 况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变化,在床上酣眠的萧妮儿依然睡得香甜,因为她不是他的假想敌,而是他的心上人。杀气是由他发出的,依然受他的意念控制。就像他针灸时注入病人体内的真气一样。 他把三张图纸贴在墙上,用心观察着,想找出不如意的地方好做修改。 此时,屋子的窗户纸被捅了一个窟窿,一只眼睛靠近窟窿,向里面张望。 忽然间,这只眼睛缩回去,窗户下一个人痛苦地萎缩于地。 此人不敢再向里面张望,连站立都不敢,四肢着地,一点点爬回去。 以况且的听力,本来不至于有人到了窗下还没有觉察。只是他现在全部心神都投注到图纸上,根本无心旁骛,也就没注意到窗外的动静。 再者说,院子里有两条养得肥壮的看家狗,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狗早就该狂吠了,但是屋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况且哪里知道,那两条听见土拨鼠动静都会狂吠半天的狗,现在居然像哈巴狗一样趴伏在一个人的脚下,眼中满是可怜兮兮的神情,还不时地伸出长舌头舔舔那人肮脏的靴子,一副邀功希宠的样子。 这也难怪两条狗背叛主人,在致命杀机的威慑下,面对强大的敌人,狗首先想到自己的生存,同样会卖身投靠,早就忘了自己的职责。 “怎么了?你怎么这副模样啊。”坐在两条看家狗前的一个人问道。 “怎么了!我差点眼瞎了。”爬回来的人魂不守舍地说道。 问者调侃道:“难道里面有光溜溜的美女?” “你想什么哪,还美女,里面全是杀气。” “啊,杀气?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啊?” “是符,几张符,我还没看清,眼睛就快被刺瞎了。” 若不是看到看到同伴一只眼睛红得跟血糊似的,此人还以为对方在说梦话呢。 “符箓?里面有天师教的宗师?真是怪了。” 天底下精于符箓首屈一指的当属天师教,能以几张符箓险些刺瞎人的眼睛,那一定是天师教宗师级的高人所为。 小小的驿站,怎会有天师教的大宗师降临,可实际就是出现了这咄咄怪事。 “不是天师教的符箓,我看像是兵器符。”那个同伴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情。 “兵器符?难道……难道是……”此人也无法淡定了,身子一晃向后倒去,好在两手先着地,撑住身子,而他的同伴现在还跟两条看家狗一样趴着呢。 如果况且听到这段对话,就会知道,这两人正是日间在林子里的李家兄弟。但他现在依然沉浸在图纸里,进入一种悟道的状态中,对身外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兵器符,海内唯有一家一人,那就是跟神话传说一般神奇的人:千机老人。 江湖百年中,最传奇的人物除了刘基刘青田外,就是这位千机老人了,相较之下,唐赛儿、李福禄只能算是菜鸟级的人物。 关于千机老人的传说太多,比如传说他百面千身,今天可能是唇白齿红的美少年,明天可能是明眸善睐的倾城女,早晨可能是背刀挎剑的赳赳武夫,晚上就可能是鸡皮鹤发的老妪。 民间传说愈来愈多,竟然无人知晓这位千机老人长什么样,年龄多大,到最后,甚至连千机老人的性别都有些混淆了。于是,又有传说他是阴阳人,忽而为男,忽而为女。 能确定的几点就是,千机老人精于所有兵器,尤善于制符,他把兵器制成兵符,比江湖高手的实用器更为可怕。可杀人于当面,也可以令兵符化作兵器,自动飞起寻的,斩敌首级于千里之外。 这般近于神仙的手段,却是无人怀疑。 直接的佐证是,江湖中往往有巨凶大憝死于无人的荒野中,身上只插着一张纸制的兵符。没有人由此本领,那必是千机老人的杰作! 世间有的事,似乎用脑子一时还真想不过来。 第九十九章 千机老人谁能敌 据说千机老人精于百工技艺,精于医道,精于周天八卦奇门遁甲,总之,凡是天底下有的,没他不精通的。←頂點小說,这也是他化身无数,却无人能识破的缘故。 此刻,两条看家狗旁的两个人罪受大了,神情比狗还可怜,就像是两条被大雨淋得湿透的丧家犬。 “千机老人长什么样儿?”李家兄弟甲——两手拒地的那位问道。 李家兄弟既不是名字,也不是正式称谓,只是江湖中人无奈的叫法。外人只是知道这两人不仅是李福禄的心腹,也是他的结拜兄弟,所以统称为李家兄弟,遇到二人在一起,就以甲乙区分之。 “就是咱们白天看到的那个小神医,多亏咱们当时没露面,若是朝了相,早晚也会死在他的兵器符上。”趴着的李家兄弟乙捂着那只伤眼悲泣道。 原来,李家兄弟两人在山中一阵乱战后,都受了轻伤,好在逃了出来,他们一路寻踪查看,发现况且一行人来到了驿站,就想潜入进去,打算把神医抓走,回去好给李家兄弟甲治疗绝症。 没想到,人刚到窗外,只是向里面看了一眼,就差点眼瞎了。 “精于制作兵符,精于医道,唇白齿红美少年,这不都对上号了吗?”李家兄弟甲满心悲苦,原想抓个治疗自己绝症的医生,哪曾想是闯进了阎王殿。 “不对,那洛城两个混蛋可是朝过相的,怎么现在还活着?”李家兄弟乙忽然醒悟。 “那是人家没急着要他们的命,这不是在制作兵符吗,就是给他们哥俩预备的。别想了,今天在林子里的人,包括这家驿站的人,明早之前都得翘辫子,想逃都不行,谁能一夜逃出千里之外?”李家兄弟甲真是心丧若死,完全崩溃了。 这哥俩的一番自怨自艾,没碍着别人,却吓坏了不远处潜伏着的洛城双骄。 他们跟李家兄弟几乎是前后脚潜入院中,来的目的也一样,想让神医给洛万家治疗绝症。 不过,洛城双骄是白道英雄,自然不会逼迫,而是请,当然,要是神医不识相,那就不客气了,该用什么手段自然都会用上。 洛城双骄发现了李家兄弟,近在咫尺,动手即可轻取对方性命,但此时他们却无丝毫敌意跟兴趣了。 他们原本以为李福禄会现身,与这哥俩动手就是想逼李福禄出来。没想到,胜负未分之际,就发现身后及周围,有一堆等着拣现成便宜的,于是不约而同联手对敌,跟身后及周围的“麻雀”、“老鹰”一番乱斗。 这一番乱斗开启之后,居然人是越打越多,不断有人进入场子,然后发现,后面还有埋伏的人。于是,乱斗升级,再升级。 正因为如此,况且他们才得以安然脱身,到达驿站。不是他们跑得快,而是人家根本没顾上他们。 乱斗到最后,所有人都糊涂了,搞不清状况,说不上林子里到底潜伏了几拨人,反正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最后发展到见人即斗,逢人便砍。 好在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主角李福禄没出场,既然李福禄隐身,他们就必须留有后手,不能全力以赴,否则,难以自保。 激战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整整两座山的林子几乎被扫平了。看上去是一场恶战,但实际上没死一个人,只是多多少少都受了伤,轻重不等。待到傍晚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罢手,分别撤出林子,各自分道扬镳。 然而,此时,那一番乱斗的人通过不同的路径,又都聚集到了驿站四周。 他们是尾随李家兄弟来的,以为李家兄弟一定会跟李福禄会面,自己就可以借机抓住李福禄,在江湖中书写传奇。 他们并非为官府的巨额赏银而来,在他们眼中,官府也算不上什么,至于银子,他们想要的话,完全可以自己去官府的银库里取,何必要人赏赐? 但若能抓住或者杀死李福禄,那在江湖中就会声名鹊起,甚至可以奠定不朽的地位。让自己的声名在江湖中传诵百年,这可是江湖中人至高的荣誉,最高的期望。 他们见李家兄弟来到驿站,并不意外,李福禄精于藏匿,或者就隐身在这小小的山中驿站,也未可知。 经过一场难分你我的恶战,他们也都熟悉了彼此的气息,此时也不再像白天那样费心掩饰,反正只要见到李福禄就算成功了一半,最后谁能抓住他或者杀死他,就各凭手上功夫和运气了。 “怎么办?是进去拼了,还是想法逃走?”洛千家一身冷汗问道。 “拼?”洛万家看了一眼弟弟,好像是看一个怪物。 跟千机老人拼命,那不等于拿鸡蛋砸石头吗?还不如自己抹脖子痛快呢。 “那就想法逃吧。哥,若千机老人就是那个小神医的话,只有我朝过相,你只是跟他说过话,我在这儿,你赶紧走吧。”洛千家说道。 “我有什么可逃的,只不过两三年的寿命,还有什么可惜的,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不过我总觉得白天他丝毫恶意没有,反倒指出我的绝症,似乎有意要救我。要不我进去求医,如果大事不好,你赶紧逃命。”洛万家沉吟道。 也不是说这些人脑筋短路,而是千机老人威名太盛,设想一下明朝就有人掌握了全球g定位系统,外加巡航导弹,可以百里、千里外进行斩首行动,谁能不怕? 当然,那时候的人究竟有没有这种能力,无法考证,但唐赛儿有道术,且被捉住后怎么也弄不死却是明史所载。世上还是有许多事,一时无法完全解释清楚,或许是科技还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 “不,我真蠢,怎么把这事忘了。”一旁潜藏的李家兄弟甲说道。 “什么事?”李家兄弟乙问道。 所有潜伏在驿站附近的人,现在都有了性命之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想法早就飞上天了,如何逃命才是他们首要任务。 据说千机老人是从不留活口的,想在他手下蒙混过关,有可能吗?连他们自己都会干脆地回答:门都没有! 是以,李家兄弟甲这一说,所有人都竖耳谛听,所有人心都乱了。 “据说千机老人五十年一度返老还童,然后就入红尘历练,在十年中,广结善缘,凡是能够跟他结上善缘的,都能得到他一次救命的机会。只是千机老人化身无数,无人知道他返老还童后什么样,所以能和他结下善缘的极少。现在机会不就在眼前吗?”李家兄弟甲好像忽然开了窍,兴奋地说。 “哦,对呀,可不是这么回事么!” “难怪白天,他指点出那两个混蛋的绝症,原来是要结善缘,我们怎么这么蠢啊?差一点被‘蠢’杀死啊。” “机会难得,一定要抓住,不能错过!” 这些人七嘴八舌,声音却压得极低,也只有他们这些内力精深的人才能听得见。 屋子里,况且心满意足,把墙壁上的三张设计图纸收起,然后塞进靴腰里。那时候的靴子里面都有个夹层,用来装重要文件之类的东西。 图纸一旦收起,屋子里杀气顿时收敛无遗,外面的人更是惊叹。 “看来真是千机老人要结善缘了,听到我们说的话,就把杀气收敛了,幸好我们没有莽撞啊。” “我们真是天底下最蠢不过的人,差点让如此天大的机缘从身边溜走。” 他们在外面嘁嘁喳喳,里面松弛下来的况且,此刻却听见了。 他把心神从暗器设计上收回,又变得耳聪目明,顿时心中惊骇万分,怎么白天里那些个杀身一个不差地全潜伏在外面,他们在议论什么,还是要追杀我们这些人不成? 好吧,来吧,都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况且站起身来,心中凛然:没办法,还得凭三寸不烂之舌出去忽悠。心中又想:或许这些人正是觉察出白天被自己忽悠了,所以特地来找场子。 虽说那些高人跟自己找场子,有些太跌身份,却也知道,这些人中有不少是杀人魔王,随时有可能变脸。 他看了一眼床上酣睡的萧妮儿,心中慨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愿以我一死,保全其他人的性命。 如此想着,况且端着一盏油灯走了出去,冷眼望着四周潜藏人的地方,然后朗声说道:“诸位高人请现身吧,若是求医问药,尽管明言,若是……” 他尚未说完,蓦地里从四面站起二十多条人影,一齐躬身到地道:“前辈,我等不敢滋扰您的起居,只是想来跟您老结个善缘。” 说完,一块块、一袋袋、一枚枚的东西向他砸了过来。 况且被那些声音震得耳朵轰鸣,也没听清都是什么,只见一团团黑糊糊的东西向自己打来。心中一叹:我命休矣,真是这些人来找场子了,向我下手都是些什么暗器? 况且闭上眼睛,等待脑袋飞起、等待身体被飞来的飞刀、飞剑、各种暗器切割得七零八落。濒死前的一刻,他脑中闪过唯一的遗憾:为什么没有抓住机会与萧妮儿成就男女之事。 “我还是童男啊!”他心底发出最后一声悲鸣,人却是矗立不动,被吓成木雕了。 第一百章 三张图纸保性命 况且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已经到阴间地府,可是一定神,眼前景物依旧,虽仍是雾蒙蒙的看不清任何景物,但场景丝毫未变。¤頂點小說, “怎么了?”随着人声,萧万里冲了出来。 里面周先生听到外面的呐喊,登时从熟睡中惊醒,然后一骨碌掉到地上,顺势钻进床底,身子抖得风中树叶一般。 王三才还好些,听到声音明白了七八,抓起那杆长枪趔趄着向门外冲,刚到门边,一头栽倒,人事不省。 驿站里的其他人虽不明就里,听了白天的事,自是明白了几分,都是纷纷找地方躲藏,没一个人敢露头的。 只有萧妮儿睡得酣畅淋漓,兀自在梦中与况且相亲相爱,而且还羞答答地撒娇充愣。她不明白况且为何不要了她,却又无法开口去问,两人一时纠缠不休。 “哥,你为什么不要我,是嫌我不漂亮,不可爱吗?我知道,我什么都懂的。” 喃喃说着梦话,她一翻身,睡得更沉了,脸上一片羞红。 “这、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况且也纳闷地问着。 “那些人呢,刚才那些人哪?”他又问了一次。 萧万里四处看看,然后笑道:“哈哈,他们全部被你吓跑了。” “什么,我还没开始忽悠呢?”况且有些不相信。 萧万里就着灯光仔细打量他,想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装疯卖傻。然后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脉门。 “您……您……”况且更是一惊,诧异地看着萧万里,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又做对了什么。 凭什么化险为夷?这一切真像梦里一样,显得太不真实,甚至带有魔幻色彩。 萧万里松了口气,也松开了握住况且脉门的手,心道:他没有疯掉,也不会是千机老魔返老还童。千机老魔不会让任何人握住自己的脉门,就算他真有本事返老还童,也无法把骨龄变得如此之小。 “我不是在做梦吧?”况且看看周围,想奋力睁开眼睛,好从梦中醒来。 “你别纠结了,咱们托你的福,再一次死里逃生。”萧万里感叹道。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是听到外面有人,然后想要拼死再忽悠他们一次,结果没等我开口呢,他们就开始打我,然后……然后……怎么就没影子了?” “你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响动是他们故意弄出来给你听的,否则以他们的功力,做任何动作,你是不可能听到声音的。扔的东西是礼物,也不是打你。”萧万里说着,把地上的物事一样样拣起来,塞到况且怀里。 “可为什么?哦,我明白了,他们都有病,想让我替他们治病,先给我送点礼物。”况且一拍额头醒悟道。 “治病还是另一说,他们给你送礼,是想要跟你结善缘。”萧万里脸上露出笑容。 况且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什么善缘?这么多人,他们都想嫁女儿给我吗?这怎么可能?” “当然不是,你别胡思乱想,他们只是不想得罪你,希望和你结交罢了。” “他们希望和我结交,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当时我已经决定以死向拼了。”况且依然不解。 “当我听到你门口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我就知道有救了,我们没事了。你想啊,以他们的内力,发出任何暗器,断不会有任何响动。他们扔东西,故意发出那么大的动静,等于是告诉你:我们是友好的,没有使用任何内力。” 萧万里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拉着况且的手笑道:“回去吧。一会我有话对你说。” 况且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点头道:“嗯,我正好也有事找您商量呢。” 两人回去后,其他人听到二人的笑声,明白危机已过,虽然不知道况且如何又把那些凶神忽悠住了,但今夜看来是平安无事了。一个个这才定下神来,从自己房间的角落里爬出来,走出房门向况且作揖道谢。 “别谢我呀,我可是啥都没干。”况且一脸无奈谦虚道。 “您真是神了,秦琼、尉迟敬德这两位门神也没您这么神,只往门边一站,所有凶神恶煞就都跑光了。”周先生打躬作揖,不停地道谢奉承,然后才发现,裤子又湿透了。 “小神医,还是您白天忽悠得好,他们已经被您震住了,这不,您往门边一站,统统都吓跑了。”王三才听到大伙的笑声,才醒过神来。连他自己都惭愧,这人事不省其实是装的。当时鼓足的勇气,还没到门边就全都没了。 “好了,好了,别说这事了,我现在脑子好乱。”况且摆摆手说道。 “是,大家都听好了,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许说出去,否则甭怪我不客气。都回屋继续睡觉。有神医在此,如同神佛保佑一般,大家不用担心什么。” 周先生傲气十足地说,然后赶紧回去换掉湿透的裤子,一头栽倒在床上。 见况且一副苦恼状,大家纷纷表示绝不敢乱说什么,而且识相地赶紧回屋,至于继续睡觉,没一个人能够做到。 回到屋子里,见到躺在床上的萧妮儿,况且登时慌了,急忙红着脸,嗫嚅道:“不是的,不是您看到的这样子,我……我们什么都……” 萧万里笑道:“好了,我都知道,既然我把孙女交给你,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况且暗自一吐舌头,心道:这可没准,刚才我还后悔来着。但也暗自庆幸真没做什么,否则此情此景就太令人难堪了。 “你在屋里都做了什么?搞得杀气腾腾的。”萧万里进入正题。 “做什么?我没做什么啊。我连功都没练。以前练功时,妮儿说我像做法,弄得屋里鬼影憧憧的,可是我今天没练功。” “那你都做什么了?” “哦,我只是画了几张画,不是,不算是画,就是想做东西,先画个样子,我还想找您请教呢。” 况且说着,把那几张设计图纸掏出来,递给萧万里看。 萧万里接过图纸,先把纸张对着窗外,然后才仔细打量,依然有浓浓的杀气蕴藏在纸上的线条内。若是这些杀气迸发出来,就不是刺瞎眼睛了,非把头颅炸开不可。 果然如此,难怪那些人误会他是千机老魔。可是,他怎么能做到这些的呢? “您看这东西能做出来不?我想制作这三样暗器防身。”况且问道。 “先不说这个,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怎么画?就是拿笔画啊?”况且糊涂了。难不成设计图纸还有特殊的画法? “你再画一张给我看,就画这张最简单的。”萧万里指着那张笔形暗器设计图说。 “好吧。这有什么,很正常的画图啊。” 况且当下坐在椅子上,拿起笔开始画,第一次设计要费心心机,照样画出来就简单多了。他工笔勾画,一会工夫就画成了。 萧万里心中明白了,那三张图纸况且不知进入什么状态了,把杀气都画进纸里,真跟千机老人制作的笔符有相近之处。他此次画图就未带丝毫杀气。 然则,他小小年纪,又是如何来的杀气? 对了,他一定是不忿自己的生死掌控在别人手上,所以要制作暗器反击,他是带着满腔的杀气来设计、来画,不经意间反而通神了。 这种事说来玄乎,也并非独有。据说东汉蔡邕去拜访以为通音律的好友,来到门前,听到屋里传来的琴声充满了杀机。他还以为这位好友对自己产生了杀机,吓得逡巡不敢进。好友等到约见的时间,不见他来,出门张望时,结果发现他呆怔在门外。 好友问他原因,蔡邕就直说了。好友大笑,说是他弹琴时,听到外面树上的鸟鸣,忽然想到儿时打鸟的情形,不知觉地假想着自己在打树上的鸟儿,或许这就是琴声带有杀机的缘故。 蔡邕来到后院,果然看到无数飞鸟坠地,都被琴声中发出的杀机杀死了。 人能通神,确实如此。只是这种事就跟撞大运似的,一个人一辈子也未必能碰上一次。只有精于卜卦、梅花易数的人能经常触发这种通神的状态。 “你把其他两种也都再画一遍,交给我。”萧万里吩咐道。 况且愣怔一下,强忍住没问为什么,萧妮儿此刻正酣睡在他的床上,怎么说他也有些惭愧,心神未免有些不宁。 画完后,他交给萧万里:“您看这样行吗?” “这三张给我,我找人看看能不能打造出来。凤阳府维修皇宫的能工巧匠很多,我看难度不大。你原来画的这三张,找个锦囊装着,做护身符吧。” “这三张和那三张有什么不一样吗?”况且纳闷道。 “这三张图,今晚救了我们所有人一命。” “啊,这怎么会?对了,那些人喊我前辈,还说结什么善缘,都怎么回事?好像不只是要请我看病,他们湿想干嘛?” “这次又是一次侥幸,那些人把你误会成别的人了,这是好事,至少我们暂时没危险了,可是也埋下祸根。”萧万里的表情亦喜亦忧。 况且是真糊涂了,问道:“怎么说?为什么会埋下祸根?我也没有对他们不恭敬啊。” “这事说起来败露的可能不大,起码暂时不会有问题,但是总是个祸根,如果哪一天,有人醒悟了,或者察觉自己受骗了,你可能真就没命了。”萧万里解释道。 况且似乎明白了一些,说道:“那我找个机会,把他们送我的礼物归还给他们,别让他们觉得吃了亏。” “你可千万不能归还礼物,你一提这茬反倒提醒了他们。你还是把这三张图纸收好,到了关键的时候,这三张图纸或许还能再救你一命。” “死啊活啊的我倒不在乎,反正一天里我已经拣了两条命了。现在活着就已经是赚了。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跟我说说。” “好吧,这事是得跟你仔细说道说道,也得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萧万里苦笑一声,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子。 第一百零一章 萧万里细说兵符 两人来到萧万里住的屋子里坐下,萧万里又给他倒了杯酒,看得出来,况且还是需要压压惊。》頂點小說,他脸上的满不在乎正是惊吓过度的表现。 “那些人把我误会成谁了?”想到这事儿,况且还是有些亢奋。 “嘿嘿,那可不得了。千机老人。” “千机老人?没听过,我就知道牵机毒。”况且想想说到。 萧万里一笑。 牵机毒是用鹤顶红等至毒之物制作出来的毒药,等级在毒药中属于最高一级,一般只有宫廷里皇上赐死失宠获罪的妃子或宦官才用此物,有时也用来赐死那些有可能谋反的功臣。 “你当然没听过,那是江湖中的传奇和神话。”萧万里一仰脖子,喝了杯酒,看得出来,讲述千机老人的故事,那是需要勇气的。 千机老人的传说早就有了,那是从上个朝代——元朝时开始的。有人说他是全真教的弟子,也有人说他是茅山道士。甚至还有人说他是赵宋宗室子弟,得过陈抟的真传。具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无人知道。考虑到他百变千身,或许都是真的。 “跟张三丰差不多。”况且一下子联想到张三丰。 “他比张三丰还神奇。张三丰毕竟有不少人见过,他亲手创建了武当派,人所共知。”萧万里摇摇头,微笑道。 “那如何知道真有千机老人这么个人?” “因为有许多人被他救过命,也有一些他制作的兵符散在民间,可见他不是徒有虚名。” 况且想起萧万里刚才说起过这东西,不禁好奇的问道:“兵符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张画了兵器的图,据说可以化作兵器杀人,而且无人能逃得过。一击必杀。”萧万里神色肃然。 “还有这样的事?”况且心神巨震,心道:那岂不成了画仙了? “这就是一张千机老人制作的兵符,你可以看看。”萧万里从怀中一个锦囊中掏出一张纸,小心翼翼地铺平在桌子上。 况且急忙用心观看,但看一张已经发黄的纸张上淋淋漓漓到处是发紫的血点,只能勉强看清是画的一把短戟,画法简练,手法粗糙,谈不上什么画艺术上,连逼真都算不上,倒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那年济南府巨寇白星野被人发现死在一条山道上,胸中插着这张兵符。这就是千机老人出手的标志。这张兵符落到公差手上,我那时还年轻,也是好事,就花钱买过来。后来才知道是拣了个大便宜。” 萧万里想到自己年轻时的情形,顿时来了精神,接着说道: “千机老人的兵符即便是用过,也是宝贝,能值一大笔银子。也是那个公差不知道这回事,不然根本到不了我手里。” “这兵符还能杀人吗?”不信归不信,威名之下,况且对这传说中的兵符也是忌惮万分。 “虽然是旧物。不过手中有一张千机老人的兵符,是很有面子的事。关键时刻也许可以救命吧。所以我就留着当护身符了。也别说无效,我那些年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危险的地方,有些地方号称无人能活着出来,也见过许多凶恶的人,能平安活到现在,也难说不是这张符在保佑我啊。” “这还真神了。辛亏您懂这个,否则今天我要闹笑话了。” 况且感叹,震慑无言,什么时候江湖开启神话模式了呢。 萧万里又接着说下去。据说千机老人从陈抟老祖那里学来一门奇功,五十年一次返老还童,然后用十年的时间红尘游历,其后四十年行踪不明。而在他红尘游历的十年里,就会广结善缘,跟他结过善缘的人,都会获得一次被他救命的机会。所谓善缘就是让他欠下人情或者收下礼物,千机老人是有恩必报的。 听到这里,况且明白了,难怪那些人拼命地把礼物打过来,然后转身就跑,速度快得兔子都追不上。原来是要强行跟他这位伪千机老人结善缘。 “那他们怎么会误认我是千机老人得呢?难道我长得像吗?” “谁也不知道千机老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别说他们误会,如果我不是非常了解你,又相处这么多日子,怕也会误会得吧。” 况且笑笑,想想自己从天而降忽然出现的情形,想不让人怀疑是不可能的。这事别说别人疑惑,连他自己说不不明白自己的来路。 随后,萧万里告诉他,夜里屋子里满是杀气,险些刺瞎偷窥的李家兄弟一只眼睛。李家兄弟在外面叽叽咕咕,都被萧万里听到了。 况且更是诧异,自己练行功,灯影之下,鬼影憧憧还容易说得通,怎么会没来由地弄出了杀气?难道萧万里嘱咐他小心收藏的三张设计图,会有什么名堂吗?那画的只是设计图,也不是兵器符啊? 萧万里给了他肯定的回答,至于怎么弄出来的,萧万里也解释不清。但那三张设计图上有浓郁的杀气却是肯定的,当然以他的误打误撞,偶涉天机,还不至于能神奇到化作暗器杀人于无形。 好事情放在那里,大家看得见,但不可把它想得太好。况且想起父亲临行前的嘱托。 何况,这事儿是好是坏,现在还不好说呢。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在毫不知情之下,他居然跟数省黑白两道上的巨擘结下了善缘,更跟千机老人结下了因果,这其中就埋藏了太多的祸根,而其中每一条祸根都会轻松要他的命! 况且心中暗自叫苦:我招谁惹谁了,我既没装腔作势,更没想要骗人,为何这一夜间,却把天底下最凶恶的人骗了差不多五分之一。别说五分之一,随便哪个人都是得罪不起的。 那些送来的礼物他一点兴趣没有,这哪是礼物,分明就是索命钱。甚至可以说,是定时炸弹! 萧万里看他垂头丧气,就安慰道:“你也别太忧虑,这事败露的可能性极小,因为天底下没人敢测试千机老人的真假虚实,除非他不想活了。” “我不是怕,而是冤得慌,我没想骗人,却稀里糊涂当上了骗子,这事太冤了。什么时候找到那些人,把礼物统统还回去。”况且毅然道。 “不可,那样你真就死了。那些人都是什么人,都是最要脸面的人,若是知道自己被骗了,马上就会翻脸杀人。脸面上挂不住啊。” “这还只能硬扛着了?”况且无奈地道。 “也只能这样了。”萧万里笑道,心想,你也别占了便宜还卖乖啊。 萧万里倒不是担心那些强行结了善缘的人回来算账,他担心的是千机老人一旦知道这事之后会怎么想。 千机老人千机老人,这千机,说的就是他能掐会算,算盘一划拉就能算出天底下所有事,窥破天机的意思。千机老人若是真算出这些事,或者说听到了什么风声,焉能容忍他人冒充自己结善缘?千机老人想杀人,就是一个念头,一张纸,只要在天底下,没人能逃得过。 “算了,管他呢,反正除死无大事,我也想开了。” 况且笑笑,他忽然想到一句哲人名言:我们引以为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别无他物。不禁在心里说了出来。 “妙哉斯言,得道之言也。小友,老夫也媚俗一次,跟你结个善缘。” 况且猛然一怔,脑子里冒出一个人的影子,这影子还笑眯眯地对他说话。他是在听到了况且在心里说的话后,突然闯进他脑海里的。 这是一个鹤发童颜的道士,颇具神仙风采,麻衣道袍,头戴逍遥巾,左手提一支笔,右手拿着一张纸,纸上正是他画的暴雨梨花钉。 随即那道人把纸一丢,他感到手腕一阵发麻,低头看去,手腕上隐隐然就是一张暴雨梨花钉的图。 “日日晚上用心温养,一年可用一次,不能勉强,若强行用两次,大伤元气,强行用三次,血气耗竭而亡。”那道人又说道。 “前辈,您是……” “无须问老夫是谁,老夫只是传说。再来一张。”道人又拿出一张图,上面画着一张金龙,也是随手一丢。 况且突然感到背上发痒发麻,这次却无法看到发生了什么。他用内视法窥之,却见那条金龙正盘踞在自己脊椎上,虽然不大,却是活灵活现。 “金针度劫神功居然还有传人,老夫颇感欣慰。既然神遇,不能无见面礼,这张金龙权且助你修行。” “金针度劫?前辈,您知道我祖上的事?”况且大喜,他正要找人问问祖上的事,没想到居然有人进入自己脑子里说话。他一时激动,也忘了此事荒唐不荒唐了。 “你自己会知道的。你我这番交谈勿令他人知。否则反而害了你。另外,你给老夫画张像,就是现在这模样,要画得传神些。画好后,老夫自会上门去取。就算你跟老夫结的善缘。”说罢,那道人的声音图像同时从脑海中消失。 况且猛然惊醒,恍如做了个噩梦,却见萧万里还是刚才那样看着他。 “老丈,你听见有人跟我说话了吗?”况且问道。 “有人跟你说话?没有啊,咱们不是正说着话吗?”萧万里一阵担忧,这孩子不是吓出毛病来了吧。 况且看看自己左手腕,却什么也没有,他苦笑一下:“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好像做了个梦,梦到千机老人跟我结善缘呢。” 萧万里哈哈大笑起来,这真是做梦,天底下只有人抢着跟千机老人结善缘的,说万里挑一也不为过,哪有千机老人主动跟人结善缘的? 况且啊,你再神,至于让千机老人牵挂吗?! 这真是让人看不懂的节奏。 第一百零二章 安全抵达凤阳城 千机老人的故事版本很多,萧万里把自己听过的都讲了出来。…≦頂點小說,他是想让况且从这些传奇故事里,全面了解千机老人,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至于况且因此结下的祸根,能否化解,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况且听得兴致盎然,连连称奇,他身上还有一种孩子气,喜欢听故事,越神奇玄幻的越好。对于脑子里的声音跟自己的幻觉,转瞬之间他已经忘了。 人在过度惊吓或过度兴奋时,会出现幻听幻觉,这是很正常的,一般的医学知识就能做出解释。不过那个道人的形象依然历历在目,只要他回想,就马上出现在脑海里。 这幅画还画吗? 况且心里想想,还是画吧,不过等稳定下来好好用心画,管它是不是幻觉,画张画不费多少事。 回想这一夜发生的事,真是让人啼笑皆非,简直就是一幕荒诞剧,比卡夫卡讲的故事还要荒诞。 况且回到屋子里时,萧妮儿已经不见了。他把怀中那一堆礼物都摊在床上,然后找了一个背囊,全部塞进去,究竟都是些什么礼物,为什么送这些,对此,他既没心思也没兴趣。 房门一响,萧妮儿穿戴整齐进来了,笑着问道:“我醒来你就没影了,干什么去了?听说夜里又闹乱子了,还听说你又出了把大风头。” “出什么大风头,我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不是大风头,是头大如斗。” “你们究竟怎么了,一个个神神秘秘、隐隐讳讳地小声嘀咕,一问就说啥事没有。我耳朵可尖着呢,别以为我听不到、听不懂。我是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萧妮儿撅起小嘴儿。 “你是大人呀,没人说你不是,好大一个闺女嘛。不过,真的啥事没有,那些人可能还在说昨天白天的事。”况且笑道。 “你别跟我油嘴滑舌,我听见的分明是夜里的事。另外我迷迷糊糊还听到爷爷到屋子里来跟你说话。”萧妮儿脸忽然红了。 “那你还不起来?” “人家不是不好意思嘛,只能装睡,结果真又睡着了。”萧妮俊俏的脸蛋上几抹羞红,羞涩之态可掬。 “对了,我爷爷没说我什么吧?”萧妮儿问道。 “没有,他老人家知道咱们都是正经人,不会干坏事。” “那是当然。不过,那事也不算……坏事吧?”萧妮儿正得意着,忽然觉得不对。 “什么事?”况且假装糊涂。 “就是……不说了,你个坏蛋,坏死了。”萧妮儿羞得恨不得钻地缝,急忙转过身去。 正慌乱着,周先生进来请二人去吃早餐。 大家现在看况且的眼神跟原来不一样了,原来是兴奋与感激,现在是神神秘秘,有时还躲躲闪闪,词不达意。 大家的心理多了一个问号,这人太神秘了,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经是神医了,还能几句话就把那些杀人如麻的凶魔镇住,这不正常啊,不是活神仙还能是什么。 想到这里,大家又觉得能跟他坐在一起真是无上荣光,还沾了些仙气。可是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亏心事,尤其是周先生、王三才、驿站总管这几个人,尽管他们的事与况且没有半毛钱关系,但都怕被活神仙看破了,丢人现眼啊。 况且觉得,大家在不由自主跟自己保持距离,一个个藏着掖着什么似的。虽说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只有萧妮儿依然坐在他旁边,还在桌子下面偷偷握住他的手。唯有萧万里依然是不咸不淡、不近不远,视万事如平常的神情。 “小神医,早上接到信鸽传来的信儿,接应咱们的人中午就能到。”周先生看着况且,恭恭敬敬地说。 “不必,一会咱们就上路,在路上跟他们会合吧。”况且淡然道。 “嗯,也好,都听您的。”周先生应道。 经过了夜里的事,大家都明白,只要有况且在,就不会有危险,再凶神恶煞的人也能被他镇住,简直就是姜太公复生,百神退位。那些凶神恶煞,算个鸟啊。 经过这么一次折腾,驿站的人也害怕了。总店决定,驿站人马跟随况且和周先生一起上路,全部撤离,等到形势稳定之后,再重新回来开张。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发了,有坐车的骑马的,还有骑驴的,后面还跟着那两条看家狗。 中午时,队伍跟来接应的人会合了。 接到信鸽的求救信后,圣济堂总店跟震武镖局都慌了手脚,连夜调集人手,虽然不知对头都是何人,光是对付李家兄弟两人,就需要他们出动全部高手。一大早这些人就骑着快马上路,都是背弓持剑,心里也是哆哆嗦嗦,忐忑不安。 接应的人马由震武镖局总镖头雷震武亲自领队,见到众人无恙,才算放下心来。 问明白遇难的三位镖师埋葬地点跟标志,雷震武立即派出几人,两辆车,去把三人的尸体装运回来。 “小神医,闻名不如见面,真是英雄出少年。今天是什么都不说了,以后您就是我震武镖局的恩人。”雷震武抱拳行礼致谢。 虽说况且只救了他们镖局一人,但能在那种险境中不顾生死,把三位镖师的尸体安厝,不致暴尸荒野,这就是恩,比救人的恩德尤甚,何况别人并无义务。 古人重死甚于重生。 况且咧嘴苦笑。此刻,他脑子还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夜里的事给他的震动太大,荒诞感挥之不去。他简直无法相信这些千奇百怪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大家上路吧,左老爷已经在城里订好酒席,等着给大家接风洗尘。” 因为急着要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城里,大家又都急急上路,马不停蹄。 傍晚时分,终于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了城,城楼上已经安排好人员观望,若是到的晚了,还要想办法打通凤阳府的关系,临时开启城门。 一般而言,城门一旦关闭,除非接到圣旨,否则决不允许开启。后来因各地一些习俗,如果有在晚间送葬的,娶亲的,可以报上官府批准,特许开启城门。 在晚间安葬还可以理解,至于娶亲,为何非得安排在晚上,似乎无法理解,只能说是一些地方固有的习俗。 “哈哈,小神医,总算谋面了,久仰久仰!” 车马一路径自来到一家酒楼前,圣济堂的东家左东阁早已在这里候着,见到况且也就对上号了,上前行礼见过。 况且见这位左东家大约四十上下,人长得英俊潇洒,衣着也很考究,见到况且就跟见到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整个一个自来熟。 对这位圣济堂的东家,况且知道一些。他祖上也是名医出身,开国初年为避朝廷征辟,不再行医,改开生药铺子,一代传一代,现在也是百年老字号,在临近几个省内都有分堂,几乎垄断了几省的药材买卖。 左家历代传人在医术上都有很高的造诣,却遵从祖训,不许行医。他们造诣既深,眼界自然就高,请来坐堂的也都是各地的名医,所以在行医上也是名声显赫。 左家的豪富就不用说了,无论药材买卖还是行医,来钱都不比拦路抢劫差多少,而且完全合法,被抢的人哪怕倾家荡产,还得感恩戴德,古今同理。 也许是祖上同为名医出身,况且见到左东阁,印象就很好,真有种世交的感觉。 当下,左东阁陪着况且,雷震武陪着萧万里一起上楼,因为知道有个姑娘一起跟来,左东阁还带来他的妹妹专门来陪伴。 左东阁的妹妹左羚拉着萧妮儿的手好不亲热,一双眼睛却是牢牢盯在况且身上,亲热话语中慢慢套萧妮儿的话儿,打听况且的消息。 萧妮儿虽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人生阅历也少得可怜,却凭着女人的直觉察觉出左羚对况且有些想法,立时激起她的反感,虽勉强笑着,口风却是守得死死的。 左羚也觉察出了,却不在意,心道:管你是小神医的什么人,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想跟本小姐玩心眼,再等十年吧。 “好妹子,神医怎么把那些大人物都镇住的,你待会仔细对我讲讲好不?接到的信上就几句话,太笼统了。”左羚软语商量着,兴奋的眼神却一直盯着况且。 “你让他自己说嘛,我一个山野丫头,拙口笨腮的,说不清。”萧妮儿软中带硬地说。 左羚心中微怒,死丫头,还跟我拽上了。看样子两人还真有点猫腻,不然不会这样敏感。不行,我得想个法子,用最猛烈的攻势拿下这位神医。 况且走着,就觉得背上发热。回头看时,正好跟左羚四目相对,看到她眼中射出热烈的光芒,况且一时发怔。 这姐姐谁啊,难道认识我吗?初次见面,怎么会是这样的目光? 左东阁回头看到这场景,笑道:“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舍妹,专门让她来陪萧姑娘的。” “多谢左先生想得周到。”况且心中好感益增 不愧是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买卖人,这种细微的小事都不放过。 “舍妹也是久仰你的大名,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你了,若不然,我哪里请得动她。”左东阁微微一笑,话中有话。 天啊,不会又来一出戏吧。问题是,上一出刚上演,还没唱完呢。 第一百零三章 凤阳豪富设酒宴 况且对左东阁的暗示只能选择性忽略,佯装没听到。∽↗, 一进酒楼里面,掌柜的在前,两旁堂倌侍女排成两列迎接,偌大的酒楼里却再无别的客人。 原来这家凤阳府最有名的酒楼——中都酒楼是左家的产业,为了给况且等人洗尘,晚上停业,只招待他们这批客人。 酒楼敢以中都为名,胆子不小,可见左家在凤阳府乃至全省势力之雄,如果关系不够硬,头掉了还不知道咋回事呢。 太祖时,最忌富商跋扈,恣意妄为,因此对商人设置了诸多限制,无论住房,衣着等都严加管束,敢逾越者一律严惩。树大招风的富豪沈万三,成了太祖惩戒富商的样板,被无辜砍了脑袋。 沈万三号称大明首富,民间传说他家藏有金鸡,天天产金蛋,更有传说南京城的城墙都是沈万三出资建的。 这些传说当然是瞎编出来的,然后以讹传讹,越传越离奇。不过,沈万三死得确实冤枉。他不过是献媚献过了头,给朱元璋上书,愿意捐资国家一年的军费。 不料此事激怒了朱元璋,一个富商,居然把手伸到军队头上了,想要收买军心啊。这还了得,于是随便扣了顶谋反的帽子,杀头、抄家,没收全部财产,家人流放边疆。 宣宗继位后,对商人的限制慢慢放松,当然也没有明令解除太祖的规定。明朝的制度就是这样,太祖定下的规则后来者一个都不能改,若皇上改了就是不孝,臣子改了就是谋反大逆不道。 当然,制度使死的人是活的,总有办法,不改规制,却可以选择性忽视,上下都不遵守,表面上如旧,骨子里搞新的一套。 敢以法令形式更正太祖弊政的,明朝唯有建文帝一人。 建文帝登基后,不仅削藩,还针对太祖许多不合理的政策进行更正。比如太祖为了惩罚苏州人对义军领袖张士诚的支持和忠心,对苏州地区报复性征收赋税,建文帝及时予以纠正。 当时人称建文帝圣天子在世,得人心之盛远过于太祖皇帝,可惜刚执政四年,建文帝就被朱棣赶出了京城南京。 得人心者得天下,这是古今公认的真理,却在建文帝身上失灵了。建文帝是得了人心,却失了天下。 历史的轨迹或许自有规律,非人力所能尽知。 明朝中期以后,早先的种种限制已经名存实亡,商人不仅房屋逾制,衣服饮食更是豪奢,不敢做的也就是房上铺琉璃瓦、后房用宦官、僭用正黄色服饰等寥寥几样了。 登上二楼,一位老人正在楼梯口迎接,左东阁忙介绍这是他父亲左文祥。 况且一惊,没想到这半退隐的老东家居然也亲自来了,急忙要行礼,左文祥一把扶住他双臂,笑道:“不要多礼,老朽当不得神医的大礼。” 况且笑道:“岂敢,都是人们渲染的,晚生也不过略懂医道,哪里当得起神医二字。” “能把赵家那棺材瓤子都治好了,不是神医是什么?你不必多谦了。来,这面坐。我这几天腿脚有些不好,上下楼困难,就没出去接你,勿怪。” 况且知道,赵家老太爷曾在圣济堂总店治过大半年,毫无起色,最后只好回到家等死,难道这些事左老爷还记得? 看到萧万里,左文祥笑道:“萧老哥,咱们也是好久没见了,你身子骨还是这般硬朗。你怎么舍得出山的?我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呢,以为你在山上了找个好地儿,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呢。” 萧万里笑道:“左爷,这不是孩子们要出山嘛,我不放心,就只能跟着出来了。坑早就挖好了,哪天死哪天埋。” 况且看了两人一眼,他们竟好像很熟络似的,考虑到二人身份的差别,况且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故事。 看到萧妮儿,左文祥故作惊讶道:“萧丫头,这都多少年没见,出落成大姑娘了,萧家也出了个大美女。来,到爷爷这儿来坐。” 对于震武镖局的人,左文祥只是点点头,雷震武上前简单说了几句接人的情况,然后站在旁边,那架势对左文祥非常敬重。 “震武啊,这事没办法,让咱们摊上了,三位兄弟的抚恤金我们也出一半,聊表心意吧。” 雷震武忙道:“这怎么行,这事哪能让您老掏银子。” 左文祥叹道:“你和我还客气啥,毕竟是护我们的镖出的事,我们不表示一下心里也过意不去。你说这李家兄弟也是,怎么毫无来由地窜到咱们地界上来了。东阁,你明儿个陪震武一起去那三位兄弟家里,好生安慰安慰,他们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吧。” 左东阁上前答应着,随后又退回去。 “左大哥能陪我去就是意外的情分了,这银子决不能让您老人家出一半。”雷震武轻语却固执地说道。 “银子是赚来的,也是要花出去的,我左家没有败家子,却也没有守财奴。再者说,咱们这不是把神医请来了吗,有神医坐诊,那点银子两天就赚回来了。” 况且心中咯噔一下,这是演戏给我看啊,两人说相声似的,绕来绕去不就是找借口套住我坐诊吗?还扣上赚钱给那三人抚恤金的帽子,这不干反倒不仁不义了。 况且心中倒也无多大反感,反正要在凤阳府呆一阵子,把一些事情弄明白,另外还真要借助左家的势力,他们要利用自己,自己不也正想利用他们吗?不然的话,何必跟圣济堂扯上关系。 “爹,人家神医刚来,你也得让人家好好歇歇吧。这就派活了,也太着急了点。神医又不是神仙,更不是铁打的。”左羚此时站在父亲身后,搂住父亲脖子撒娇道,然后向况且看了一眼。 “是,我没说让神医马上坐诊,这几天你们兄妹就陪神医,对,还有萧姑娘好好在城里城外转转,好吃的好玩的先都过一遍。我和你萧伯伯多年不见,可要好好聊上几天。” 况且心中更是暗笑:这人盯人的战术都用上了,看来左家也是拼了,真下了大力气。 左家在此豪华宴请,跟况且路上救人的事儿关系不大,实际上是早已计划好的。况且对总店的坐诊请求,始终没给明确答复,只是说到了总店再说。左家在商言商,以为这是况且在要价码,所以早就做好了充分准备。 圣济堂在几个省份里几乎垄断药材买卖,但行医方面还是略逊一些,正需要况且这样具有传奇性的医生来提振声誉,哪怕只是几个月的时间,足以把行医的份额再提高几倍。 那时候虽没有广告业,买卖人对消费者的心理还是摸得很准的,名气打出来,份额提上去,以后只要没有大的纰漏,牌子就算竖起来了。 这次圣济堂对况且是志在必得,不管花多大代价,哪怕总店这里提升的利润全部支付给况且,也要将他拿下。其实,商家总是不会吃亏的,他们有的是方法提高利润。 当然,左家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况且根本不在乎银子的事,他答复含糊,只是还没想明白,到了凤阳之后的具体计划是什么。 左文祥陪着大家喝茶说话,忽然说道:“赵家那老棺材瓤子怎么还能治过来,我到现在也没想不明白。我也算是略懂医术的,店里更是请了几位名医,大家都和我一样糊涂。难不成你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丹妙药?那老家伙十年前就是死人多口气,能硬挨着不死已经是奇迹了。” 棺材瓤子是腐烂的意思,一般是指患病多年,久治不愈,已危在旦夕的病人。这个名称用来形容赵家老太爷当时的情形倒也贴切,况且给他治病前,老太爷真就是个活死人。 “人家小神医用的是针灸术,没有用丹药。”况且还未想好怎么回答,左羚快嘴替他回答了。显然,她对况且所知甚多。 这些日子,每当圣济堂有人从镇上回来,都要带回来关于况且的情报,左家父子连带左羚每篇必读,必细读,还加研究。然后,再跟总店的几位名医谈论况且的医术,大家都觉得况且所为有些不可思议。 “圣人之道,常常令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晚生年少,连知其然都未能做到,至于针灸术,也就是学个皮毛。”况且笑道。 左文祥来了精神,说道:“好啊,小神医,我过几天给您找几个聪明的小子当学徒,也不要求他们学到精髓,您把这点皮毛给留下就行。” 众人都不禁笑起来,情知他是开玩笑。况且的医术乃家传绝学,不能外传,这点圣济堂不可能不知道。 况且也开心笑了。商人他不是没见过,周鸿宾的父亲就是江南最大的皇商,不过况且从未从周父身上看到那种商人的油滑跟市侩,至少对他就像敦厚的父辈,肥胖又有些笨拙。 左家父子的待人之道况且今晚算是领教了,但并不反感,至少这种油滑跟市侩,颇有艺术弹性,不让人感到挤压、难堪,这是在教养和学识里泡出来的商道,有一种格外的魅力。 为商之道即是为人之道,常人学不到这些,更做不到这些。大商人必是人精,自有他们的处世诀窍。 第一百零四章 况且再惹桃花劫 此刻,中都酒楼街对面的一座酒楼——临淮仙阁,却是另一番景象。±頂點小說, 这家酒楼灯影通红好不热闹,笙歌阵阵,人影憧憧,艳舞翩翩,与中都酒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况且所在包厢对面的窗口,临淮仙阁的一个豪华包厢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倾城美女正盯着这面的动静。 “小姐,甭多想了,咱们这次失策了。”旁边,一个青衣丫环叹息一声。 这丫环不过十四岁上下,却已经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她脸上的童真跟稚涩,在某些人眼里要比小姐的诱惑力更强。 “不都说李家兄弟出手万不失一吗?没想到是这个德性,四名镖师才杀了两个,另外一个还是我另外请的帮手料理的。” “小姐,李家兄弟是被洛城那两个混蛋缠住了。他们四个人同时又被其他人缠住了,结果出了意外。” 小姐背后的一片阴影里,一个声音说道。 “左家请来了洛城双骄?”小姐失声惊诧。 “看样子是,但也不确定。从咱们得到的内部消息看,左家并没意识到有人要对付他们,所以并没请人保护。那四个镖师不值一提,并非精心挑选出来保护小神医的,不过正好是同路罢了。不过,左老匹夫老奸巨猾,也难说不是他暗中安排的。”灯影里的声音说道。 “就算洛城双骄是他们请来的,那后面那些人又是哪路势力?”小姐尖声问道。 “小姐恕属下无能,属下不知。” “无能!坏了大事,你可知?!” “是,属下无能。请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今晚就把那个小神医做了。” “做了?你说得轻巧。人在路上你们都没能做到,现在已经到了城里,在左家的保护之下,你还能有什么奇招妙计不成?”小姐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着的愤怒。 “只要小姐一声令下,属下拼出这条命也要做到。” “我只要把事情办好,办妥,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我真正要的是把这位小神医握在自己手里,其次才是杀掉。你懂不懂?” “小姐莫急,那小神医只是来到凤阳,尚未接受左家之聘,应该还有时间,尽可从容周旋。再者说,小婢原本就不赞同那套劫杀、救人的把戏,太容易被人识破了。而且请李家兄弟出手,也容易遗留后患,弄不好就是引狼入室。他们事情没办成,感觉没脸了,中途逃走,倒也省了许多麻烦。”小丫环年纪虽小,却有自己的想法,缓缓道来。 “嗯,还是你的话中听。我当初是太冲动了,光记着太祖皇帝的圣训,士不为我用者皆杀之,看来光是霹雳手段未必济事。以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依小婢愚见,要对付男人还是要用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手段,美人计。” “你个死妮子,毛还没长齐呢,就像对付过多少个男人似的。还美人计?若是有效也可以。咱们重金买几位未梳拢过的名妓送给他。”小姐噗呲一声笑出来,却也知道,自己这位贴身丫环人小鬼大,往往能想人之所不能想。 “名妓不行,哪怕没梳拢过的也不行。我看啊,若想得手,恐怕只好小姐舍身了。” “什么,你个死妮子,原来打的这鬼主意。三句话不到就要卖你的主子?” “小姐恕罪。”小丫环敛衽一礼,脸上依然嘻嘻笑着,全无惧意。 “你个死妮子是不是动了春心,看上那位小神医了,想着把我先卖掉,然后你可以暗度陈仓?” “小姐,请恕小婢直言,就算小姐决意舍身,也未必就能成呢。” “你是说我长得难看,不足以打动他?”小姐微怒。 阴影里传来指关节的咔咔声,阴影里站着的人双拳握得发白,手指甲深入皮肉里,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他真想上前一把掐死那个献计的小丫头,然后一刀刀剁碎,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可惜他只能想想,就像他对小姐有万般想法,却明白永远只能想想。他只盼着事情能保持这样,小姐永远不会嫁人,他也永远有机会在她身旁尽睹芳颜,能如此足矣。 然而,这一切只能是空想,就说那小丫头,他情知自己万万惹不起,这位小祖宗可是小姐的心腹跟智囊,更是小姐的解语花。 “不是,小姐,您误会婢子了。婢子的意思是说,左家已经先下手了,那个左小姐已经像狗皮膏药一般贴上那个小神医,这就是左家的计策,把左老家主的掌上明珠都献出来了。咱们就算想这样做,已经失了先手。那左小姐容貌才情不逊于小姐,又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已经被动了。所以婢子才说就算小姐亲自出马,也未必能成。” “嗯,这也是,咱们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那位小姐嗟叹道。 “小姐也无需灭自己的威风,咱们只是失了先手,还可以扳回来嘛。” “小姐,请恕属下鲁莽,那个小神医对咱们有这么大的作用吗?”阴影里的人上前一步,露出半张激愤、妒忌欲狂的脸。 小姐冷哼道:“咱们跟左家的这盘棋已经下了五年,现在是中盘之战,那小神医就是制高点,谁能得到他,就是抢占了制高点,可以把自己的势连成一片,立于不败之地。你说他重要不重要?” “那要是他不出现,咱们这棋还没法下了?”半张脸激愤地道。 “大胆!难道你比小姐聪明?”青衣小婢轻斥道。 小姐沉吟须臾,说道:“你说的也对,如果小神医不出现,这盘棋也要下,只是胜负之势还需要五年才能看出来。可是他现在出现,就成了胜负手。无论左家还是咱们,谁得到了他,对方只能投子认输。” “那还是让属下除掉他,这盘棋咱们再慢慢下,如果实在不行,属下再把左家父子一起做了。”半张脸咬牙切齿道。 “你若真有这本事早干吗去了?还想除掉左家父子,我看,你上去也就是喂狗的肉包子,人家一口就吞了。”小姐虽然尽量控制,声音里还是露出不屑跟鄙夷。 “李想,你不得乱来,破坏了小姐的全盘计划,你死有余辜。”青衣小婢回头冷哼道。 半张脸羞愤欲死,小姐怎么骂他斥他都不在乎,反而是种享受,他图的就是这个,尤其是小姐雪白的纤足踩在自己脸上的感觉,简直是。可是这黄毛丫头居然也敢训斥自己?他低下头,强忍着愤恨。 “那依你说,咱们该当如何?”小姐现在完全倾向于青衣小婢的意思。 “依婢子之见,虽说时间紧张,咱们也不能鲁莽行事,若是再有错招,真就满盘皆输了。所以现在的方法分为四个部分,一观察,二接近,三分离,四才是掌控。” “观察、接近好理解,这分离是何意思?分离谁?如何分?”小姐诧异道。 “这分离的过程有二,第一是将狗皮膏药似的左小姐跟小神医分离开。你看左小姐现在的神情,看着那小神医,恨不得一口吞下去。所以先要把他们分离开。” “那第二呢?” “第二嘛,就是将小神医身边那个小丫头分离开。”青衣小婢说道。 “那个小丫头根本不算事儿。”那个李想插入一句。 “错了,也许她才是重中之重。”青衣小婢说道。 小姐想想道:“也对,如果有人要对付我,就得先要对你下手,把你从我身边隔离开来。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真像我们这样密切吗?” “也许更密切些,据说在山镇里和驿站里,两人都曾在一个房间里共宿。两个的人共宿一室,你说还能是什么关系?”青衣小婢说着,心中竟泛起醋意。 李想一怔:“这消息准确吗?我怎么不知道。” “这不用怀疑。”青衣小婢淡淡道,话中满是全盘皆在掌控中的大气。 “不会吧?那个小丫头还是个没熟的青果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男人怎么能看上这种青涩果子?”小姐讶然问道。 “也许这位小神医就好这一口吧,要不怎么会答应带着她出小镇呢?”青衣小婢口气中包含一丝说不出口的幽愤。 “胡说,哪有好这个的,他又不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小姐不信。 青衣小婢心中暗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啥样的贱人都有,一点也不稀奇。你身边不就有一个现成的?还是名将之子,还一表人才,却偏偏喜欢挨打挨骂,竟然享受让人用脚踩脸的滋味。再发展下去,不定什么丑态呢。 “要真是这样的话,到时候要舍身的可能就不是我,而是你了。你比那小丫头更具诱惑力。”小姐忽然眼珠一转,娇笑着盯住青衣小婢。 “小姐,人家……”青衣小婢急忙抗议。 “怎么,你不愿意?”小姐立时脸罩冰霜。 “不敢。婢子性命皆为小姐所有,为了小姐的大业,婢子愿赴汤蹈火。”青衣小婢低头表态,脸上却不经意地露出得意的微笑。 半张脸嘿嘿一笑,想再说什么,看见小姐面露愠色,只好把半张脸也隐蔽到了黑暗之中。 第一百零五章 左家设局诱神医 中都酒楼里,况且尚不知道自己才侥幸逃出了生死危局,却又一脚踏入了一场医界两大世家相争的漩涡中,更不知道自己已落入人家的算度中,他还感觉良好,跟左家父子谈笑风生呢。 酒席桌上,基本是左文祥掌控局势,他滔滔不绝,谈古论今,妙语连珠,左东阁只是不时插进一两句话,却每每恰到好处,能起画龙点睛之妙用。 况且原本没说几句话,只是在听,同时也在看,脑子更是不停的运转着。大小姐左羚也没有说几句话,可是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传递过来的信息绝不比左家父子少,其中似乎更有深意。一颦一笑间,那种天然的风情不时拨动着他的心弦。 美女,况且自然见过不少,绝艳如秋香,雍容华贵如云丝丝,知性之美如石榴更不用说,但这三人都不是擅弄风情的人,怎么看都与眼前这位左羚不大一样。 左羚似乎也不是在卖弄风情,而是一种天然的风姿,况且一时间还真有些招架不住的感觉。所幸萧妮儿在桌下不仅紧握着他的手,还不时掐他一把,令他吃痛之余,也能保持足够的警醒,不至于草草沦陷。 左小姐长发如瀑披散在丰润的后背上,丝丝青发散发着动人的光泽,上身穿苏绣小妖,勾勒得丰胸凸起,曲线分明,却没有一丝傲娇,很是亲切,似乎在诱惑况且平等交流对话。 也别说,况且真还想了,在琢磨到底是d罩杯还是e罩杯,还没想明白,就让萧妮儿掐醒了。 左小姐身段更是性感迷人,由不得人心生遐想,欲罢不能;下身一条墨绿色长裙里,双腿纤长笔直而又丰润如玉,足以魅惑苍生。 况且认识的美人虽多,却没有一个刻意向他而来,更没有人劳精费神去琢磨这些事。石榴是不屑,云丝丝跟秋香没有如此胆量,即便偶尔袒露风情,也是浅尝辄止。至于萧妮儿,根本不知风情为何物。她只知道对况且好,恨不得把心全都给他。 左羚是庶出,其母乃秦淮名妓,当年仅凭裙下香风飘飘,足下步步生莲,媚眼如丝,烟视媚行,一个下午就迷到了正当壮年的左文祥,当即豪情万丈,费数万金娶回了家。 在其母的日常调养下,左羚自幼练就出普通女孩所不具备的神情姿态,又兼得其父遗传,长袖善舞,养成一番连珠妙语的功夫。这两者融于一身之中,其威力只可意会,委实不可言传。 女人总是注意细节得,端坐于一旁的萧妮儿此刻深受打击。看着左家三人,衣服华贵,不仅料子是特制的,裁减、手工也都精致完美,再看看况且和自己的衣着,那是土得掉渣,不忍细看。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如果仅是左家父子两人,她还不觉得什么,但看见左羚如此风流人物,的确自惭形秽,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个豪富跟前的叫花子一般。 她有什么?跟左大小姐比,她什么都没有。长得没人家漂亮,身材也没人家好,人家一身的曲线玲珑婀娜,自己几乎上下一个直板。更不用说两人的身世,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她虽然知道自己只是况且的丫环,况且要喜欢谁,她也没办法,但对左小姐如此微妙且凌厉的攻势,她还是感到了威胁,产生了愤怒。所以她不管怎样,只是在桌下牢牢握住况且的手,仿佛只要这样,就不会让任何人把况且从自己手中夺走。 左羚与萧妮儿的一举一动,在况且看来,已经是欲盖弥彰。对于左羚,他心念虽动,眼神却无任何飘忽。而被萧妮儿握着的手,不时轻轻弹击对方,以示自己对局面有所掌控。 左文祥跟左东阁同样注意到萧妮儿局促而坚决,甚至带有一丝绝望的举动。两人连眼色都没交换,故作不见。 左羚自然更是早就看到了,全然不在意,在她心里,这黄毛丫头根本就不够分量,不是对手。她的“敌人”是况且,她要征服的是况且的心,而这小丫头无论怎样蹦跶,都是白搭。 萧万里却只是淡然笑看这一切,表情始终如一。人生如戏,他早就把自己当做看戏的人,而不是戏中人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况且的要求下,大家都把神医的称呼改了。左文祥称呼况且为世兄,这是世家之间长辈对下一辈的称呼。左东阁则称呼况且为兄弟,倒是左羚留有余地,只称呼况且为兄长,而没有直接称呼哥。 左羚这样的女子,最大的本领是懂得拿捏分寸,若是她直接跟萧妮儿一样称呼况且为哥,难说那小妮子不会当场翻脸跟她对撕。那小妮子结实的身躯里似乎蕴藏着豹子一般的凶猛,令左羚不得不慎重处之。 左家父子见况且言语不多,全是自己在自说自话,多少觉得有些尴尬,便有意将话题引到医道医术上来。 果然,一讲到医道医术,况且的话马上就多起来。在半真半假之中,左家父子虚心求教况且,十分细致的询问治好赵家老太爷的诀窍,这一聊恰是挠着况且的痒处。 治疗赵家老太爷,对况且来说算是一件得意之作,犹如创作了一幅传世之作一般。虽然是第一次大胆出手,却有如天助,每每得心应手,环环相得益彰。老实说,再遇如此病症,况且不是不能治,却未必能如此顺利,效果也未必有那般神妙。 关公一辈子的得意之作就是千里走单骑,要想讨关公的欢心,就得在他面前吹捧千里走单骑的威风与盖世之雄。左家父子既深明其道,也是真心想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况且登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起来,把赵家老太爷的脉案医案分析得头头是道,就算左羚这等门外汉都听明白了几分。萧妮儿的神情也有了几分轻松,唯有萧万里依然如故。 当况且讲到针灸学的奥秘之处时,别说左羚,就是左家父子也是听得云里雾里,他们左家是医药传家,于针灸学仅仅学个皮毛,而且在他们眼里,针灸学的地位本来就不高,跟按摩属于一个等级,若想治疗重病大病,非使用各种神药不可。 对于药物的作用,况且当然赞同。针灸学之所以有奇效,全在于施针者有精深的内力,靠的不是药物,而是靠内力打通人体内淤塞的脉络,使得血气畅通。这种类似舍己救人的祖传医术,当然不适合所有医生。 如果有适当的药物在手,况且也宁愿用药物。毕竟一个人的内力有限,修炼出来也很不容易。 然而,赵家老太爷的病与众不同,还真是医药无法治疗的,原因就在于老人身体已经无法吸收药物,再神奇的药物人体不吸收也是枉然。 针灸作为医术,有其日常普通的一面,医师并不缺乏,甚至可说是泛滥成灾,一般乡村巫医都会几手针灸术,更不消说遍地都是的按摩师了。但针灸学却是与这些人无缘,他们根本不知道修炼内力、掌握下针暗劲的道理。同样一根银针,拿在不同人的手上,境界天差地别。 “妙哉妙哉,世兄请看看我这老腿,可还有救?”左文祥一边啧啧赞美,一边伸出右腿。 况且先看看左文祥的脸色跟眼睛,笑道:“我猜猜看,老伯这腿伤是十年前骑马摔的吧?” 不用把脉,仅凭脸色就能看出病的缘由,这功夫了得。圣济堂一众坐堂名医恐怕无出其右。左文祥服了,他虽然不精通医术的,好坏还是分的出来的。 所谓名医也就是能精准地诊断出病情,但一般都无法说出致病的缘由。因为许多致病的起因是多少年前的事,或许病人都忘记了。 不料况且仅仅看了几眼,就随口说出来了。这就不是名医所能达到的境界了,这是神医所为。 “家父这腿还能治愈吗?”左东阁问道。 “腿伤不难治愈,不过老伯不仅是腿伤,还有别的毛病。需要一并考虑,好好针灸几天。”况且笑道。 “看来,他们说的兄弟之事毫不夸张,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击退那些江湖上的大人物,靠的是真本事。”左东阁笑道。 左羚狠狠瞪了哥哥一眼,意思是说:说什么呢?这还用得这质疑。回头又看了况且一眼,眼神却是说:怎么能做到啊,太神奇了!小女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况且以前听说过,有人的眼睛会说话,现在是真正体会到了。左羚不仅眼睛会说话,全身上下都会说话,只不过她的眼睛表达的话语更为清晰,让人一眼之下就能明白她的心意,知道她在说什么。 “讲讲如何?给我们长长见识。”左文祥把女儿的话翻译了出来。 左文祥对自己的病知根知底,年年吃治疗骨伤的药,也能缓解,只是无法彻底治愈。至于其他的毛病,他更清楚,不过是房事不节引发的各种虚症,况且没有多说,显然是不想当着他子女的面谈论此事。 这些都不是急病,早几天晚几天治疗都没关系,他现在还真想知道况且当时威震黑白两道群雄的事。 左家跟黑白两道的人物素有交道,与一些黑道头面人物还颇有交情。因此,人们口中的凶神恶煞,他们却视为大人物。其实不只是左家如此,大商家一般都有自己的黑道朋友,只不过有的是意气相投,有的则是为了寻求保护,减少麻烦。 在左家眼中,江湖上的大人物跟知府、巡抚、朝廷大员没什么区别,前者讲义气更好相处,反而是冠冕堂皇的官员们,一旦遇到事情,首先考虑自保,发生利益冲突甚至翻脸不认人。 “来,兄弟,我敬你一杯,索性给我们仔细讲讲吧。” 左东阁亲手给况且斟了一杯酒,双手捧到他面前。 第一百零六章 左家父子有玄机 谈到这事,况且喝下去的美酒、吃下去的佳肴就都成了苦水,好像他吃的是一桌黄连苦酒席。 那天遭遇劫道的事够狗血的,却也是险象环生,他回想起来心头还有点发冷,浑身禁不住战栗。 晚上的事就更蹊跷了,尽管蒙混过关逃过一劫,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种下的祸根,说不定那天就会开花结果,引发更大的灾难。 “引以为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别无其他。”这话虽然有道理,但是也跟没说差不多。真的遇到事情,一个人想要摆脱恐惧心理,谈何容易。 况且向左东阁举起杯子,以示感谢道:“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啊,反正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跟道上的这些人,你说什么诸子百家、四书五经、萧何追韩信,三英战吕布都没用。” 左羚脸色艳红,忍不住插话道:“不对啊,周叔说他都吓尿裤子了,动都动不了,可是你竟能从容给那两位镖师收尸。显然是视那些大人物于无物,要么你是成竹在胸,要么你是孤胆英雄。” 看来周先生给总店送的飞信倒是实话实说,不过下人在主子面前丑态百出,并非是坏事,反而让人放心。左家对周先生的表现接受得很从容:你活着就好了。 “我哪儿是什么英雄,更无成竹在胸,只是想反正都要死了,人死入土为安,在临死前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要说视那些人于无物也容易,因为根本看不到他们。”况且索性装傻充愣道。 “你太幽默了,要我说啊,是那些人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上了,根本不敢露面。”左羚继续沿着自己心里英雄的思路走。 “难道说,那个李家兄弟跟洛万家真的得了绝症吗?”左文祥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听声音很像,至于病情究竟到了何等程度,那就需要诊脉,才能得出确切的结论。”况且说话有了保留。 左文祥试探性的问道:“可是,听声诊病靠得住吗?虽说我医家讲究望闻听切,可重点还是在诊脉上。听一个人的声音就能诊断病情,只是听说过,从未见识过。我见过的名医也不是小数目了。” “医术各有专攻,我是对此比较有兴趣。脉有脉象,声音跟面色同样有相,跟脉象的原理是一样的,只不过更加隐晦,比较难于判断。若是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其实也不难。”况且淡然一笑。 左家父子交换个眼色,他们本想弄明白,道上那么多大人物集聚于山中,究竟是什么原因。显然,况且也说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甚至连那些人的面都未曾见过。 至于况且所说的听声诊病,他们也不是没有耳闻,不过是想探探他的底。况且其实也知道他们的用意,你装我也装吧。 “世兄身上有功名了吧?”左文祥见这小子有招接招,见招拆招,也是那他没有办法,便转换话题。 “侥幸中了个秀才。”况且笑道。 “咱们这些医术世家要不要功名关系不大,只不过在世俗社会里也不能免俗,犬子侥幸中了个举人,也就到顶了。我也不想他中进士、做高官的。做官有什么好,不过就是为了生计。到地方上上任,刮走几层地皮,留下一地的骂声,那些钱也不过是造孽钱,白白的遗害子孙后代。所以我家有个祖训,一不做官,二不行医。就靠着祖宗留下的这些买卖,虽不能说大富大贵,也能混着过日子。”左文祥笑道。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萧万里接过话茬:“左老哥,你还不大富大贵啊,我听说凤阳府地界上的地方官上任后都哭了,说是钱都跑到你家了,他们连地皮都没得刮了。” 左文祥哈哈笑起来:“老哥,这是你这辈子说过的最好的笑话。” 左东阁、左羚兄妹二人捂嘴而笑,对萧万里他们不了解,只是知道父亲对他也很敬重。一个山中老人能让父亲敬重,绝非常人。 况且却由左文祥的话联想到了父亲,他父亲也是同样的观点,功名只要他考中举人,不考进士,决不能做官。难道说太祖开国初年对医生的铁血手段,到现在还让人生畏吗? “伯父所言甚是,家父也是这样教训晚辈的。”况且言辞真切。 左文祥大喜:“是这样啊,那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不知令尊大人……” 况且的身世来历一直是个谜,他自己不说,别人也不便细问。如果说萧万里等人不知道医界的事,左家可就不同了。 全国有多少名医,都专长于治疗什么病,擅长用什么方剂,左家基本一清二楚。别说在明朝,学医只有家传跟师授,就是在后世科技昌明,每年从医学院培养出无数的学生,在各领域学有专长的名家也是世所公知的。 明朝的医界只是个很小的圈子,名声在外的医家,说上一两代人,自然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小神医姓许,吴中人氏。但出身哪个世家,师从何人,从他的医术上,却是看不出任何痕迹。吴中有个名医叫况钟,他们自然也想到了,却略过去了,因为况钟极少给人针灸,所显示出的医术远不如况且惊人。 按照况且医术之神妙,他的师父绝对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这样的人,在哪里呢?反正他们是想不出来。 况且真就像突然空降的神医,无根源、无来历。 按照况且的年龄和医术水平,必然是家传,这也跟他们得到的消息一样。假如要师从的话,这岁数给师傅的夜壶还没倒完呢,根本连皮毛都学不到。但许姓名医全国一共十四位,这十四位也就是有名而已,论医道水平还不如左家家传,更不能跟况且相比。 在一般行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并不是什么怪事,但在医界却少见。医界通常是一代不如一代,每隔几十年年甚至百余年,才会有一位胜于师傅的弟子,那必然是天赋异禀之人。 学艺不同于学文习武,更多的不在于自身苦学自己揣摩,而全凭传授。在传授上,师傅留手是惯例,即便家传医学,也都是在壮年时期才能最后从父辈那里得到全部的传授。 怀疑归怀疑,这话却无法问,不能上来就问你父亲是谁,籍贯哪里,平常时候可以,但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位医家鬼才,稍有抵牾就可能让神医拂袖而去,这可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家父跟左伯父一样,隐而不出,伯父致力于商道,家父却守志于耕读。莫说左伯父不知道,就是左邻右舍也没人知道家父是名医。” 况且侃侃而谈,撒谎的本事愈发长进了,这会儿,居然小脸不红不白的。 左家父子都在心里一阵冷哼:骗鬼去吧。这等谎话也好意思出口,等时机成熟了,自然有你主动交代的时候。 在他们心里,况且就是妖孽般的人物,按理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人。其实这也难怪他们,况且本身就是天才型人物,再加上况钟家族缘故,不得不提前把医术倾囊而授,况且居然能完全接受消化,并融会贯通,境界迅速上升。 关键是,他敢于大胆运用所学医术,获得了宝贵的临床经验。医学和医术脱节,这是一般医家最大的欠缺。 左东阁故作一声叹息道:“说起来怕还是太祖皇帝当年造的孽,把我们这些家族都吓破胆了。不过父亲,国初几大家并无姓许的神医,也许我太孤陋寡闻了。” 左文祥也故作思考状:“嗯,我的记忆里似乎也没有。” 况且笑道:“那是因为我家祖上从元朝开始就弃医了,崖山之后,誓不为蒙人效力,故此埋首田里,甘愿耕田为生。晚辈不过是尝试着想光复祖业。” 崖山指的是崖山之战,大宋王朝跟蒙元帝国的决战,在中华帝国历史上算得上是空前壮烈,可歌可泣的一役。 这一役在海上,忠于朝廷的将士们在战败后沉船自杀,宁死不肯投降,大宋最后一位宰相陆秀夫抱着年幼的皇帝,与太后、宫眷一起投海自尽。 战斗之惨烈,即便杀人如麻,动辄屠城的元将也是大为惊骇,那一日天象变异,狂风怒卷,暴雨如潮,乌云如墨,老天在发怒,大地在哭泣,如欲灭世一般。 崖山之后大宋走向末路,历史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提及崖山,左家父子自然也动容,但心里更是鄙夷,这谎撒的也太大了吧?不过谎太大了,明知有假还真难以识破,要想查证况且的话是否确切,必须从南宋开始查起,那时兵荒马乱,史料本来就难以保存,也根本无从查起。 别说是史料,就是宋朝一般书籍,所谓宋版书,在明朝也算是国宝级文物。宋版书之所以珍贵,不仅因为版本稀少,更因为具有至高的文献价值,成为后世考订史书的不二之选。收藏家将宋版书作为珍藏首选,一本保存完整的宋版书,在寸土寸金的两京,当时就价值一套豪宅。 再看况且的神色,简直就像是一个五好甚至十好孩子模样,憨萌双料,要多实诚有多实诚,决不会有半句谎言。在况且所营造的真与假之间,左家父子也有些茫然了。 萧万里在一旁始终哑然不语,他真是看了一场好戏。 他庆幸自己跟出来是跟对了,这左家上下两代、老中青三结合,还男女搭配,组成最强阵容,一次次出击,多亏况且早有心理准备,换个人,早已招架不住。 先前他的心一直为况且提着,左文祥的老奸巨猾他是知道的,左东阁又是跨灶之子,诡计百出远出其父之上,虽说左家请况且坐诊只是为了利益,为了给圣济堂提振声名,但内里有什么打算,只有天知道了。 但见况且从容应付如行云流水,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萧万里放下一半的心,左家要想囫囵个吞下况且,怕是难以如愿了。 但他也没有完全放心,因为左家父子手段尚未尽出,这顿酒席不过是热身,真正好戏还在后头,更何况还有一位女将蓄势待发,在萧万里看来,左羚的杀伤力比其父兄可能还要大。 结果难以预料啊。 第一百零七章 况且顺势摸了底 为何难以预料?根源在于: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英雄豪迈如刘备,虚与委蛇于吕布、曹操、袁绍之间,这些人也千方百计拉拢他,却无法得其真心。孙权棋高一着,用上最原始的美人计,豁出自己的妹妹孙尚香,刘备立马没了脾气,束手就擒,被变相软禁了三年,使其自叹髀肉复生,豪情壮志险些尽丧于温柔乡中。 辛亏刘备及时醒悟,唱起了联吴抗魏的大戏,否则历史上的三国争霸就不存在了。 据说孙尚香尚武,喜欢在居室中陈列兵刃,刘备初入洞房吓得心惊胆战,以为是孙权要在洞房中对他下手。 其实这真是温柔乡的最好诠释:温柔乡乃杀人窟,杀掉的不是人的命,而是英雄志,豪杰气,壮士概。 壮士不惧古战场,一入温柔乡中亡。 萧万里对左家的情况十分了解,左羚的母亲他也认识。那女人当初确是媚绝天下,倾动一国。石榴裙下不贰臣从皇室子弟到功臣贵胄,从朝廷大员到士绅名流,一时数不过来。 可以这样说,如果将那些人聚集到她的闺中,俨然就是个小朝廷,两京六部都察院外加十三行省全齐了,她就是众所膜拜的女皇。 即便如此,此女挂牌五年,竟能保持处子之身,这等手段就是诸葛孔明都要拜服,她日日面对的都可是虎狼啊,尽管是给她巨资供奉的虎狼,但目的无非是她的肉体,她的童贞。 一头绵羊,哪怕是姿色绝丽的绵羊,在虎狼群中生活了五年,而后能全身退出,在秦淮河也是算空前绝后了。 据说她嫁给左文祥的那天,她那些孤老竟能捐弃前嫌,共聚一堂为她践行。这些人虽然眷念她,或是无法明媒正娶,或是拿不出昂贵的赎身银两,对她竟也是觉得有一份歉意。 起轿时,有几位实在忍不住,相对抱头痛哭,感叹一时的风流云散,想到南京城中再无此丽色,简直像凭空被人攫走了紫金山一般。有两位名流悲伤过甚,一头投进秦淮河,给她的婚礼添上壮烈的一笔。 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母也必有其女。 左羚在家族生意上并未展现过风采,但其潜力却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一颗未引爆的原子弹,绝不是常规武器可比。此等人物一般不容易进入状态,一旦进入就如同演员入戏一样,不可自拔。 左羚不停地在用身体说话,媚人而人不知其媚,入其媚中而不自知。她的眼睛正徐徐撩起况且心中的风情,只待这风情燃成燎原烈火。况且本非游戏感情之人,却也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一种迷惑,整个人竟有些走神了。 这正是:销金窟里磨壮志,温柔乡中斩妖娆。 不过,左羚此刻只是牛刀小试,真正的手段还藏在武库里没动呢。毕竟是初次会面,总要保持席面上的体统,更不可操之过急,当庭斩人,血溅五步。 左羚深谙征服一个人的心更难于杀人的道理,那真要慢工出细活,精雕细镂,任何细节都不能马虎,最后完工时,就是一颗精致如艺术品的人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永不褪色,永不丢失。 当然,缜密的安排总是用来对付非常人的,在他们看来,况且已经不是非常之人,绝对是妖孽一枚,那就更值得下大工夫,花大力气,还要加倍细心。一旦达成,付出会得到加倍的回报。 “许兄弟,听说你此番是为了游学而来,行医只是顺带,事这样吗?”左东阁小心翼翼迈进一步。 “嗯。兄弟确是出来游学,只是见到病人处于病痛中,感同身受,不能不伸手救助,医者父母心,不惜割股治病救人。佛祖以己身饲虎,割肉喂鹰,为的是治疗世人的愚病,引领世人走出迷途,返归本源。我辈无佛祖之大能,更无佛祖之宏大誓愿,只能以区区医道略解世人的病痛罢了。”况且信口开河,也是滔滔不绝。 萧妮儿心中一乐:真能搞笑,不就是欠我家一顿饭钱,不得已治病还债嘛。话说也没人跟你要债啊,说得倒是冠冕堂皇的,真实巧舌如簧。 不知怎地,听到况且忽悠左家人她就高兴,见到左小姐那一身的媚态媚语,她打从心眼里反感,倍加警觉。她就像况且的保护人一样,稍有风吹草动即刻竖起耳朵,全身戒备。 不过萧妮儿心中也想:他不会逮谁忽悠谁吧,他在小镇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一想到这些,心里不免慌慌的,无法笃定,但旋即就释怀了,不管况且怎样她都接受,哪怕他是强盗骗子她都认了。 左家父子对视一眼,心中都苦笑,这神医简直就是神棍,属于天生妖孽,忽悠人不带眨眼的。尽管他滔滔不绝,却全然不着边际,看来今晚想要弄个结果出来是不可能了。 “许兄弟既然是出来游学的,哪天得闲我办个笔会,本地士子文人我都熟,大家来个雅集,把本地名流士绅介绍给兄弟认识。他们对你也是翘首企盼,渴欲识荆啊。” “好啊好啊,有劳左兄,大家借此一乐。”况且并不推辞。 左东阁举人在身,自以为治学方面胜过况且,问道:“不知许兄弟治学偏重哪一方面?秦汉文赋抑或唐宋诗词,还是本朝的八股墨卷?” 况且道:“兄弟我此番出来,只为了要查询本朝开国初年的史料,尤其是一些皇家秘档、各地方志。外带实地踏勘关隘山河,以证史书的地理志。” 况且此番确实是为中都皇家秘档而来,但不能明说,只能夹带一堆闲杂科目,遮人耳目,混肴视听,别人也就无法知道他真实用意所在。 左家父子又对视一眼,意思是,竟然还有人喜欢这些枯燥学问,真是少见。 不过他们也没往深处想,毕竟对况且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理解,天才的世界宽阔无比,有时也莫名其妙。 左文祥叹道:“你看看人家是怎么治学的。世上这些庸人俗子自命为文人,学来学去不过是一肚子烂八股,早都发霉烂透了。” 左东阁也赞道:“高,许兄弟的眼界实在是高,立意更是出人意表。不过我听说王世贞好像也在收集国初史料,像是要撰写《国初群雄志》。” 王世贞乃明朝中年文坛霸主,古文运动领袖,号称书不读秦汉以下。把什么谢灵运、陶渊明、陆机、萧统等两晋文人一笔抹杀,遑论唐诗宋词,唐宋八大家了。 他与张居正同年进士,文采风流照映一代,士子得其一言之赞,就如鱼跃龙门,一夜间红遍天下。故此有王龙门之称。 他当时牛掰到何等程度,士子文人如果能与其共处一室,得其即席一语,便会感觉毕生荣幸,死而无憾。 不过《国初群雄志》一书后来由崇祯朝礼部尚书,也是一代文坛霸主钱谦益所撰写。王世贞未能完成这一愿望。 况且一直仰慕王世贞的盛名,只是层次相差太远太远,他现在还无法触及。毕竟他在苏州,连文征明都未见到,唐伯虎也只是闻其名不见其人,江南文化圈没有玩转,又何谈全国的文化圈? 江南虽号称文物之盛冠于全国,却也不能代表整个士林。 “方志倒是好说,陆知府好像在招人补纂凤阳府志,如果兄弟要看国初时的方志,我可以办到。”左东阁说道。 “多谢左兄。”况且起身一揖。 后世流传的《凤阳府志》乃是清朝时人编撰,但这不等于说明朝没有方志。其实历朝历代,各地官府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搜集资料,撰写方志,只不过每次朝代变迁,这些史料基本都毁于兵燹战乱中,鲜有幸存。 左东阁拱拱手,却又皱眉道:“不过,调阅皇家秘档有些困难,好像凤阳府都无权,必须在南京守备府备案,经由圣旨允准方可。” 况且既然卖出了破绽,左东阁焉能不打蛇随棍上,这所谓的难处就是要人情。他们已经找到况且的一处弱点,太重人情。他们要主打的正是这张牌,不怕他不就范。 “左兄,我也是随口一说,这个再议。” 况且摆摆手,他可不想初来乍到,就欠下左家的人情。当初在山镇里一顿饭就引出许多后话,在这里若是欠下大的人情,他可能就要在凤阳终老此生了。 对于况且来讲,凤阳毕竟不是苏州,左东阁也不是周文宾兄弟,他不能由着性子来,更不能不分彼此。在苏州,文人本来就同气连枝,兄弟之间相互扶助很自然,谈不上人情。同门师兄弟跟亲兄弟一样,相处久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篇乱账,没人能理清。 “明儿个我去拜会一下皇宫的镇守太监刘公公,他好像掌管着皇宫各门户的钥匙,说不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着拿出秘档。既然此事对世兄很重要,我说不得豁出这张老脸,再送笔重礼,估计就能办到。” 左文祥乘机而上,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而他的意思更明显,要花人情了,他花的人情也就是况且欠下的。 这个,你况且作为妖孽不可能不懂其中的含义吧。 果然,况且突然咳嗽起来,脸一时涨得通红。 萧妮儿焦虑的望了况且一眼,收回目光时正巧与左羚得意的眼神碰撞了一下。萧妮儿毫不示弱地瞪大了眼睛,那意思是,胆敢对他打什么鬼主意,我不会饶过你!左羚眼神中传递的信息比较复杂,似乎是在说,你别凶,小神医根本就不是你的菜,你就算了吧。 萧万里半闭着眼睛,用余光略过眼前的一切,缓慢清了清嗓子。他忽然想到了千机老人,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第一百零八章 左小姐语出惊人 况且听到左文祥的话,忙笑道:“老伯,暂时还不需要,知道您老神通广大,等我真需要时再有劳帮忙吧。” “这也好,世兄若需要,随时说。”左文祥怏怏不乐地应道,看了一眼儿子。没想到自己主动出击的一招,竟然被况且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 明代政治的一大特色就是各地都有镇守太监,不仅各省设有,许多重要的地方也有,南京、中都两京更是配备齐全。有镇守地方的、有监军的、有镇守皇陵宫苑的等等。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朱棣,据说朱棣起兵反叛时,京城许多太监暗地里与朱棣私通消息,原因是那个圣天子建文帝对他们管束太狠了。 建文帝几乎把朱元璋的暴政全面革除,唯有对待太监宦官们的管束,不仅没有缓和却是变本加厉,宦官们稍有过错就会被重罚。朱元璋严禁宦官干政议政,他在位时,派遣某个太监出使,就算是重用对方了。 朱棣举兵到达长江以北时,南京城里的许多宦官纷纷出逃,投入朱棣的军营,讲述建文帝的“残暴不仁”,以讨取朱棣的欢心。建文可谓赢得了天下民心,唯独失去了宦官们的拥戴。 宦官们出逃后大肆列举建文的罪状,等于是给了朱棣反叛朝廷提供了合法性,他们还给朱棣带来了京城的防守军备资料,同时约好里应外合,迎接燕王入京。 朱棣一时头脑发热,大肆许愿,等他登基后,这些宦官全部予以重用,并大加封赏。等他真的当上了皇帝,宦官们纷纷前来要求皇上兑现诺言,朱棣才发现根本没有如此多的重要岗位可供安排,不得已只好实行下放政策,把他们安排到地方上任职。 明朝宦官遍地的根源就在这里。 各地镇守太监权力极大,他们不属于地方管辖,直接承命于皇帝,无形中就带有钦差的色彩,外廷大臣的奏章递到皇上手中,需要走许多程序,镇守太监的奏章却可以直达御案。何况,他们在宫中还有内应。 因此,地方封疆大吏对镇守太监是又恨又怕,表面上如对鬼神般敬而远之,暗地里则不免勾勾搭搭,相互利用。 左家只是商人,跟太监们交结就没有什么忌讳,实际上许多富商要想打通官场乃至宫中路线,都需要借助这些镇守太监的力量。 况且知道调阅密档的手续,早在苏州时,他就想弄明白自己的家族和身世,但他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祖上在太祖朝因逃避征召,背负一张必杀令,至今尚未解除。 这也是他在中都唯一的入手处。 有一次,况且开玩笑似的对师兄小王爷说,想看看朝廷关于太祖屠戮医生的历史档案,小王爷师兄咧嘴笑道:“这些不光彩的事都锁在皇家密档里,分别储存在三都的皇宫里。要想查阅需要圣旨御批。” “这都是历史了,还有什么秘密吗?” “师弟,你有所不知啊,太祖皇帝不知羞耻,他那些子孙还是要脸面的。祖上肮脏残暴的事,子孙固然不能非议,也不希望大白于天下。” “那为何不直接销毁了,一了百了,省得遗患。” “你想简单了,任何一朝也不敢销毁前朝秘档,那是不孝。既然不宜公开,有不能销毁,只能藏起来。” “如此说来,我这样的平庸之辈是看不到了,师兄要是想看能看到吗?” 他记得小王爷师兄当时脸色很怪,好一会才笑道:“想看自然是看得到的,可是你不嫌恶心吗?真要都看完太祖、成祖两朝的残暴不仁,你会对天道产生怀疑,更不用说那些圣贤大道理。还是眼不见为净哪。” 天道之有无,是人类史上永远的谜,司马迁著《史记》曾对天道产生强烈的怀疑,仰天发出若干强烈的质问。大周王朝天下归心,缘何伯夷、叔考饿死首阳山?还有更多的事例,都在拷问着天道之有无。 但不管怎样怀疑,普天之下还是承认天道的存在。天道至善,无所不容,中国古代世界观、价值观都建筑在其上,如果天道不存,人心将会大乱,整个世界就要崩塌。那是何等可怕的事情啊,简直不敢想象。 况且当时没有再继续追问,师兄小王爷有特权看到皇家秘档,对他而言,似乎也是一种心里安慰,也就是说,查询历史档案的可能是存在的。 “许哥,我跟你学医好吗?”习惯用身体跟眼睛说话的左羚忽然开口道,打破了况且的遐思。 “这个……”况且一怔,真没想到左羚会出这么一道难题。 “我知道你的医术是家传的,传子传媳不传女。那我学应该够条件吧?” 此语一出,满座震惊,萧妮儿勃然大怒,酝酿心中已久的怒火顷刻间就要爆发。 况且急忙手一翻,反手压住萧妮儿的膝盖,示意她勿动。 左羚这话太露骨了,等于是直接向况且求婚了。男追女是自古不变的老套路,可是历朝历代都不乏有强势女人,不仅反过来,而且霸道的程度不让须眉。 唐中宗的女儿安乐公主就在庙堂上为自己择婿,南北朝时的山阴公主更是不服气哥哥能三宫六院,闹了半天,最后自置面首八人,不在编制之列者无数。 “左小姐,这可是大事,不是儿戏。我须回家请示父亲方可答复。”况且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不紧不慢,反制对方而不露痕迹。 爹啊爹啊。这就是有爹的好处,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麻烦事,往老爹身上一推了之。有本事,你跟我老爹去商量吧,我是啥也不知道,溜之大吉也。 左家父子愣住了,好像听到精美瓷器瞬间破裂的声音:计划出岔了,而且是在最不可能出岔子的地方搞砸了。 左东阁笑道:“许兄弟勿怪,舍妹有些喝多了,不用当真。” 况且拱手笑道:“我也有些多了,也很疲乏,要不今天到此吧,多谢老伯跟令兄妹的款待。” “哪里话啊,这叫什么款待。你能来就是给足了我们圣济堂面子,应该是我们谢你才对。”左文祥勉强挤出笑容,他此时脸色还有些发青。 “也好,许兄弟,我送你们去休息。家父已经为你们腾出一套宅子,虽算不上好,住着也还方便,仆人丫环都配置好了。”左东阁笑道。 “如此打扰,担待不起,我们待会找家客栈就行了。”况且说道。 “世兄,你这就是骂我老头子了。要是让你住客栈,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知道的是你不想欠我的人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太土鳖,连做人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呢。”左文祥的言辞有些激烈,显然失去了一直保持的从容。 况且笑道:“也罢,既然如此,我也不推辞了,且听老伯的安排。” “其实你要住客栈也是一样,最好的客栈都是俺家的。”左羚忽然来了一句,大家都憋住了,差点没笑出来。 况且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左家在凤阳府势力,左羚的话一点不假,但就是有点傻愣。在这座城市里,想要找到没有圣济堂跟左家标志的好东西、好去处,还真不容易。 众人下楼,坐车,赶往几个街口外的宅子。 在车上,萧妮儿还没有缓过劲来,有些失神地紧抓着况且,小嘴紧闭。况且只是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没有说话。 此时已入宵禁时,街上行人不多,各大酒楼依然灯红酒绿,笙歌幽幽。 不远处的一座酒楼里,传来歌女柔美的歌声,那是当时很流行的一曲《锁南枝》: 初相会,可以娇,月貌花容,风尘中最少。瘦腰肢一捻堪描百事,俏心肠难学,恨只恨和他相逢不早。 常则愿席上樽前,浅斟低唱相偎抱,一觑一个真,一看一个饱。虽然是半霎欢娱,权且将闷解愁消。 萧妮儿恨恨地掐了况且一把:“半霎欢娱,干嘛那么可怜,一会儿就跟她整夜欢娱吧。” 况且吃痛,险些叫出声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非要把一首艳曲的内容强加到我头上?他嬉笑着说:“要跟谁也是跟你。” “好啊,一会没胆子的是小狗。”萧妮儿发狠道。 “算了,我就是小狗吧。”况且缴械投降。 萧妮儿扑哧一笑,两行珠泪却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扑在况且胸前,用他衣服擦拭眼泪,还说着:“没关系,脏了我给你洗。” 况且还真喝了不少酒,被左羚挑逗了一晚上的风情早已血脉贲张,哪儿禁萧妮儿这一顿磨蹭,只感那股柔软跟火热直透腹底,下面不禁起了反应。 兄弟,你定要给我吼得住,千万别让我出洋相啊。 况且急忙用力呼吸了两口夜间的冷空气,又引导那股冷气入腹,这才把一场暴动压下。然后对萧妮儿说:“你啥也别想,只要知道我的心就行了。” 萧妮儿的眼睛又湿了:“你别逗我哭,再逗我,我真就大声哭出来。” 况且只好再次投降,他对萧妮儿是一点辙都没有,说不得骂不得更打不得。况且觉得,与其说她像丫环,有时自己更像一个小公主的跟班。 不过他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以前他对待妹妹一样,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移情吧。 不多时,车停了,左东阁亲自给他打开车门,笑道:“兄弟,你到家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入住新宅是祸福 宅子不大,却很精致,内外两进,大红朱门上,金沤浮钉闪闪发亮,门前两座石狮子面目狰狞。 仆人丫环婆子早已排列在门前等候,见到他们三人,都老爷、公子小姐的称呼着,好像迎接自己的主人回家似的。 这阵仗有些大了,况且又是一阵头痛,脑子里浮现出李家兄弟那伙人强行结善缘的画面,左家这也是一种强行,却是难以拒绝。 他跟左家父子几番折冲,才留了两位仆人,一个厨娘,丫环一个不留,言说自己不喜欢凡事都由人伺候,形如木偶。另外,专门配置的一套马车跟车夫也都退了回去。 左家父子见他态度坚决,也只好从命,毕竟况且能到这宅子里来,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他们行事自然也不能太过分。 对况且跟萧妮儿的关系左家始终没搞明白,一个声称是自己的妹妹,一个坚称自己是丫环,弄得他们也是云里雾里。他们只好猜测况且是跟萧妮儿有了私情,但暂时还不宜公开。 左家人走后,宅子里顿时清静下来,萧妮儿此时才恢复常态,笑道:“就是,我就是丫环,哪儿还用别人。” 刚在自己房中准备歇息的厨娘听了也是纳闷:哪有丫环敢跟自己的主子哥长哥短的,这不是找打嘛。 况且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扑面而来的就是奢侈气息。一张花梨木大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床单跟被面都是苏绣,床帏垂下金色的流苏,也是苏绣,连窗帘也是锦绣不凡。 况且纳闷,什么时候苏绣这么不值钱了,成了街上的大白菜了。而且还是苏州四大家之一的薛氏苏绣。 苏绣不仅后世成了宝物,在当时也是价值不菲,一般人家绝对买不起,至少况且家里就找不出一幅四大家的苏绣来。 苏绣中有薛、王、司马、柳四大家,这四大家的苏绣都属极品。转身看着我中的苏绣制品,连一向眼界甚高的况且也承认,那是上乘的艺术品,是用金丝跟绣针在绫罗、丝织品上创作而成。 绣工在当时极为普遍,就像书法一样,识字的人都会用毛笔写字,当时的女孩子们从小就学会了针绣。然而,只有苏绣达到了艺术境界,其实,并非出自苏州的绣品都是艺术品,人们口中的苏绣指的是其中的精品。 在这些精品中,四大家达到了顶端,各擅胜场,就跟欧、褚、颜、柳四大家在书法中的至高地位一样。苏州城里的绣工们每年都会举行赛事,不亚于乡试的场面。 况且的父亲带他们兄妹去看过几次赛事,当真是盛况,不但人山人海,而且江南名流几乎齐聚一堂,以况钟神医的地位居然都没能混到一个座次。 况钟看着赛事,告诉他们兄妹:百行无贱品,只要达到高峰,都有了不起的境界。当时况且只顾看热闹,没注意听,现在想来,是不是别有深意? 再看屋里的桌椅,也是一色的花梨木的,桌上一个兽形香炉里正袅袅喷出檀香,这檀香也是极品,毫无烟火气,呼吸一口,沁人心脾,整个人似乎都带着香气。桌子上有文房四宝,还有一套茶具,乃是汝窑贡品。 地上的红泥小炉里燃着炭火,上面一口精致的红泥壶中的水刚好烧开。况且打开一个茶筒,从里面拿出一团碾制好的茶叶。他不知道是什么茶,至少这种工艺碾制的茶叶没法分辨出来。 他把茶叶投入茶壶中,监视着沸水的波纹,既不能大,也不能小。 没有调节火候大小的工具,干脆就用嘴吹,却也能控制在一定程度上。 须臾,茶叶的香气飘满整个屋子,闻上去比檀香还舒服,人间仙境无非如此吧。 “不错。”他自言自语一声,然后端起红泥茶壶,给自己斟上一杯茶。 “你好自在好舒服啊,怎么就不犯愁的呢。”穿着内衣的萧妮儿走进来。 “来来,正好,喝杯茶。”况且给他也斟上一杯。 “啊,你的屋子这么漂亮?不行,我要住在这儿。”她蓦地里眼睛直了。 “这是绣的吗?真好看,怎么绣出来的?”萧妮儿抚摸着精美的床帏,赞叹着。 “这就是苏绣,薛记的。”况且冒充内行说。 其实他也是看到上面的标志才认出来,若不然,四大家的绣工他还真无法区别,这不像书法,各家流派泾渭分明,一眼就能看出是哪家的。 “薛记是什么?” “就是一个家族,专门刺绣的,在海内都是一绝。苏州每年给皇上进贡都少不了。”况且解释着。 “是很值钱,不过像这样的床帏跟被面都是市面上没有的,估计是左家专门定制的。能值多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会是小数目。” 据他所掌握的非常贫瘠的苏绣行业的知识,估计屋子里的苏绣就差不多值一千两银子。这套房子按说也就值一千五百两银子左右,屋子里的苏绣,再加上桌椅基本就是这个价格了,还不用说别的,起码那个香炉也价值不菲。 “真好,要是天天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就好了。”萧妮儿流露出十分羡慕的表情。 况且倒真没觉出什么好来,他对奢华的东西不感兴趣,按他的想法,被褥床帏窗帘这些还是棉布的好,桌椅用一般木材就行,何必非要花梨木的?所有这些都不过是彰显身价,却也是给自己标价。 “行啊,以后我发财了,就给你布置这样的一间房子。”况且笑道。 “算了,我要住这样的,少奶奶住什么样的?我一个丫环还是守点本分吧。”她忽然意兴阑珊。 况且无语。每每话题一到这儿,就卡了壳,无法继续说下去。 “哦,这还有点心啊,我正好饿了。” 萧妮儿看到一张小茶几上放着各色糕点,走过去拿起来就吃,然后才接过况且一直端着的茶水。 “咦,这茶几好像是楠木的。”况且没有看点心,却又发现茶几的不凡了。 后世楠木反而不像明清两朝那样紧张,是因为运输工具先进,而且建筑一律取消了梁、柱这些最耗费楠木的方法,所以楠木制品虽说价位仍然高,却还是普遍使用。 在明清两代,楠木基本都被皇家垄断用作建筑,以追求其不朽性,楠木的梁、柱可以经历百年风雨,所以故宫才能从明朝一直保持到后来,若是一般的建筑木料,不可能有如此长的寿命。 话说有一年皇宫西苑起火,烧了几间宫殿,嘉靖帝天天督促工部马上修复,就是因为缺少楠木,拖延了很长时间。 嘉靖帝急于修复宫殿,就跟大臣们提出用一般的建材来修复宫殿,大臣们说若不用楠木无法持久,而且,这不是宫殿的建筑规格。气得嘉靖帝大骂众臣:楠木固然持久,可也禁不住一场火烧,跟一般的建材有何区别?! 大臣们也是有意推诿,目的是想借此让皇上返回皇宫,也就是后来的故宫,而不是久居西苑不回。嘉靖帝却是较上劲儿,西苑宫殿若不修复完好,坚决不回皇宫大内。 后来还是大学士徐阶从中调节,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拆除一些不重要的建筑加上一些储存的楠木,才把西苑宫殿修复。 萧妮儿吃了几块点心,然后走到床边,纵身一跃,躺在床上,叫道:“真舒服,你快过来。” 况且笑道:“舒服你就躺着,这屋子我让给你了,我去住另一间。” “我没抢你屋子,是让你过来。”萧妮儿食指勾了勾。 况且一怔,这孩子怎么了,跟谁学坏了,都知道钩人了。 不过听到萧妮儿少有的命令口吻,他还是乖乖地过去了。知道她可是憋了一晚上的火儿,这当口招惹她决不会有好果子吃。 “来,躺在这儿。”萧妮儿向里面挪动一下,侧卧着看着他。 况且老实躺下:“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吩咐?有啊,你不是说要跟我整夜欢娱吗?来吧。”萧妮儿忽然媚眼如丝地看着他。 “别,别这样,我都承认是小狗了还不行啊。”况且看到她装出的媚态,感觉毛骨悚然。 “你……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宁愿承认自己是小狗都不跟我……”萧妮儿忽然像被霜打了似的,眼睛又红了,同时脸上更是遭人拒绝后的羞辱神情。 “不是,不是这回事。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这不是累了吗?”况且急忙分辨。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你跟那个左小姐眉来眼去一晚上了,恨不得把人家吃了,怎么见到我就跟见到妖怪似的,我有那么难看,那么遭人讨厌吗?”萧妮儿真的哭了。 “别,你听我说,第一,我没跟左小姐眉来眼去的。” “可是她一晚上都跟你眉来眼去的,当我没看见,我又没瞎了。” “那是她,不是我。你不能搅一块,要分清责任啊。” 况且语气坚决,这种大是大非上决不能有半分退让。 “就是你的责任,是你允许她对你眉来眼去的,就等于你跟她眉来眼去的。”萧妮儿一口咬定。 况且大叫冤枉,这都什么等式啊,太不讲理了。若依照这理论,天下就乱了,被偷的人因为不小心被人偷了,也就等同于犯了偷窃罪,被人抢的,因为允许人家抢,他也就同样犯了抢劫罪……这,这还有天理王法吗?! 我冤啊。 第一百一十章 萧妮儿质疑况且 况且叫了半天冤枉,他自己也觉得是白搭,就算包公重生,怕也不会接他的状子,只会骂他自作自受。 “好吧,这个就算不怪你,那……那你不愿意跟我……是怎么回事?” “什么啊,咱们不都睡在一起了吗?” “你装糊涂是吧?在左小姐面前你怎么就不装了?我不信你不懂。”萧妮儿是豁出去了,必须在左小姐下手之前,把他拿下了。 在萧妮儿看来,况且就是唐僧肉,见到的人都想咬一口,与其被别人下了先手,还不如自己爽利些先吃到嘴里。虽然脸羞涩得一直红到脖颈上,却是一副凶猛的态势。 况且当然懂,而且很懂,他也不是不想,相反他的身体每个毛孔都充满着欲望,可他心里有个底线不能突破,那就是绝对不能图一时之快,害了萧妮儿。在完成任务之前,绝对不能盲动。 此事终究会有一个彻底解决的办法,是什么办法,他现在也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唯一的办法只好拖延,最后回到家请示父亲。 如果今天妥协,结果可想而知:小天才况且,一个还差两个月才十六岁的毛孩子,出去转了一圈,居然带回一个小妾。这事将会成为苏州士林茶余饭后的笑谈。 况且做人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绝不始乱终弃。因为,那还意味着对萧家恩将仇报。 “是这样,我跟你说,你跟我回家还不知父亲怎么处罚我呢,要是咱们再有了那事,我就等着腿被打折吧。你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吗?再说了,即便腿被打折,父亲最后能不能同意让你留下,还是另一说。”况且只好把一切责任推到父亲身上。 “老爷那么厉害,会不会连见面都不愿意啊?”萧妮儿的小心脏颤了颤。 “那倒不至于,光明正大回去,跟我父亲摊开来说,那样的话,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了。” “会不会也打我一顿?那就惨了。”萧妮儿萌得很可爱,况且差点笑出声来。 “你以为呢,我家里的家法可严了,我在家动不动就挨揍啊,板子、鞭子的挨老了。”况且故作委屈地说。 “真可怜,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原来你也是为我好。”萧妮儿把他的头揽进怀里,不住抚摸他的后背。 她还真是被蒙住了,因为她也听说了,家族越大家法越严,根本不惯孩子,稍微犯错就是一顿板子,不像一般人家对孩子百般宠溺。以她想来,况家指不定是多大的家族呢,虽然人少,但不代表家里小啊。 “哎,你说的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萧妮儿忽然心念一转。 况且眨巴眼睛说道:“当然是真的,我有对你说过假话吗?” “那可未必。”萧妮儿一骨碌爬到他身上,坐在他肚子上,居高临下俯视他,一副审案的架势。 “那你说,你晚上对左老爷、左公子说的那些,我听不懂,是真话还是假话?” “假的。”况且老实承认。 “为什么说假话?” “这叫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你更不懂,那是自我保护。”况且故作老成高深地说道。 “这话倒是对,左家人对你没安好心,连我都看出来了。”萧妮儿想了想说道。 “他们未必对我有恶意,只是好像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目的,不明不白地被人利用,是我最讨厌的事情。” 当时的确是这样,开始时况且并未觉察出什么,慢慢发觉有些不对劲,好像落入了别人的算计中。可是这算计到底是什么,他也想不出所以然。 左家能有什么算计,按理说不过是请他在总店坐诊,靠着他名医的名头多赚些银子。这不过是互惠互利的事,谈不上算计。显然,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虽然没有什么根据,感觉却是越来越强烈。 “利用?不会吧。你想多了,人家就是看上你了,要招你当上门女婿。这不宅子都买好了吗,新房都给你布置了,连家里的厨子、佣人都准备好了呢。”萧妮儿嘻嘻笑着说。 “那你愿意留在这儿?要是愿意,这间房就是你的了。”况且笑道。 “切,我愿意不愿意有用吗,人家要招的是你,跟我有啥关系。” 况且摇摇头,很自负地说:“妮儿,你放心吧,他们还不敢做此想。” 他也不是狂傲,就凭自己的学识跟医术,还有人敢打自己的主意,当着上门女婿入赘?那真是脑袋有大毛病了,应该做他的病人。 “也是,家里有少奶奶等着你呢,就是皇上招你当驸马爷,一辈子快活,你也不会愿意。”萧妮儿心中笃定地说。 况且哼了一声,没有接茬。心想,若是皇上招去当驸马,还容得你愿意不愿意?就是一句话,不愿意就杀你全家。皇上可是从来不跟人讲道理的。 在戏文中,穷书生的美好梦想就是中状元,娶公主。不过,那只是穷酸书生的黄粱美梦,一厢情愿罢了。状元每四年出一个,历史上无一人真的当上驸马爷。 为何如此?答案很简单,只要不是贫无根基的人,没人愿意娶公主。娶公主如同娶个祖宗进门,得供着哄着,一个不高兴就会大祸临头,伴君如伴虎,娶公主也差不多。小两口在新房中闹个别扭,就可能闹出灭族大祸来,谁还愿意啊。 唐朝时,郭子仪的儿子娶了公主,夫妻二人感情也还不错,只是夫妻过日子,就像锅跟勺子,怎么说也得磕磕碰碰的。有天两人闹了别扭,闹着闹着最后拼上爹了,公主说,我爹是皇上。意思说你得事事听我的。这话真没说错。郭子仪的儿子也是因为在家里,又仗着老子是大唐第一功臣,就梗着脖子说,我爹还不愿意当皇上呢。 这一句话可就炸了锅啦!公主立马返回皇宫,找老爹诉苦,硬说丈夫不仅把他打了,还说他爹连皇上都不愿意当。 这其实就是小孩子斗气,公主根本不明白她这一闹可能真闹出一个大家族的灭族惨案来。不过对方是郭子仪,公主老爹代宗皇上也没辙,他流泪对公主说:你公公是真不愿意当皇上啊。言外之意是,他要是愿意当,这天下还不一定是家的呢。 郭子仪回家听说后,立马把儿子抽了一顿,然后捆得结结实实的进宫请罪。即便以他特殊的功劳和地位,也是感觉小命难保,整个家族的命运都有覆灭之虞,当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代宗见郭子仪如此处置儿子,只好苦笑道:令公啊,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意思是说要想当一家之主就得装傻装聋,许多事就假装看不到听不见吧。随后命令公主随公公女婿回家。 代宗时天下风雨飘摇,全仗郭子仪四面征战,稳定全局,所以郭子仪有再造大唐之称。代宗是真少不了他,更不敢得罪他,一旦拿他开刀,会令天下功臣寒心,王朝有可能就此土崩瓦解。 这段故事后来改编成戏曲,在民间流传千年,就是著名的《打金枝》。 一场泼天大祸,因为郭子仪这个人的特殊地位而化解,这既是幸运,也是不幸。大多数时候,这类事情的结局都很悲惨。 还有另一个案例。同样是大臣,也是功臣,房玄龄可谓大唐开国文臣第一,又是大唐名相之首。他的儿子也娶了公主,当了驸马爷。 可是,高傲的公主看不上房公子,公然跟名僧辨机私通,说是私通只是字面上意思,其实是公然同宿同出。房公子怎么说也是大唐第一衙内啊,比高俅儿子地位不知高到什么地步了,却也只能一忍再忍。 孰料,公主不仅,还有怪癖,跟辨机时,还非得逼着夫婿一旁观看。这简直是对房公子人格的侮辱,这个驸马爷当得窝囊啊,房公子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一刀杀了公主。 这一刀同时也灭了房家一族,唐太宗什么时候跟人讲过道理?他连亲哥哥亲弟弟照样满门抄斩,只剩下一个弟媳,那是因为两人有猫腻。还有他老爹,照样遭囚禁。所以说,天下第一狠人非李二莫属。 史书上说,大臣们上殿都不敢仰视唐太宗,因为他神威无比。这不过是文人笔法,搁谁天天上殿见这样的凶人,两腿也得哆嗦。因为他无人不敢杀,无族不敢灭,还不用讲任何道理。 可叹可悲,房玄龄家族的命运早被注定:灭族。 危机四伏,就是娶公主的代价。顺便说一下,公主不能娶,只能尚,也就是高攀的意思。另外,公主的女婿称驸马,郡主的女婿就只能称仪宾了。史书上有驸马府,仪宾府,指的就是这两家,不能混淆。 都说皇上的女儿不愁嫁,这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皇上的女儿大多数是下狠手,硬娶的驸马。 再说一个故事,唐宣宗时,公主看上郑家公子郑灏了,郑家是中原故族,地位跟大唐开国的陇西贵族相抗衡而不落下风,同时也是皇家跟陇西贵族通婚的热门货。 郑家在朝中也有人做高官,知道消息后,马上通知家里,郑公子知道消息后,立马骑快马来个千里大逃亡,毕竟圣旨未下,这不算抗旨。 郑公子快马是想赶到未婚妻家里,马上成亲,把生米煮成熟饭。皇上总不能让一个已婚的男人当驸马吧。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时的宰相白敏中了解情况后,马上用堂帖,也就是中书堂的最高行政命令,派人八百里急行,硬把郑公子抓回来当了驸马。 为此,郑公子恨了白宰相一辈子,动不动就上书说他的坏话,以图报复,好在宣宗还算英明,知道事情根源,一概不理。白宰相才逃过大祸。 这就是大唐公主出嫁的真相,直接是先选中,然后硬抓。这跟皇上每次选秀,也就是选嫔妃差不多,不过公主只抓一个人,选中了,就没跑了。 而皇上选秀则会天下骚动,民间听闻风声后,马上把没出嫁的女儿赶紧嫁掉,也不管门不当户不对了,许多穷小子还真拣了个大漏,就此娶到富家女。 民间百姓只有一个想法,宁可把女儿嫁给贫无立锥的穷小子,也不能被选进宫里。一入侯门深似海,这辈子可能就再也见不着女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左家对头已出招 书接上回,闲言少叙,转入正题。 话说况且跟萧妮儿二人嘀嘀咕咕,在房中正闲聊着招上门女婿娶公主当驸马的事,萧妮儿忽然话题一转,问道:“你是不是对左小姐有点意思?” 况且一愣,故作镇定道:“没有啊,根本没有的事。” “骗人,那样的女人谁不爱,老实说我都爱。那啥,叫极品女人,对吧?” “你……”况且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萧妮儿,不知如何对应。 “想什么哪,我没毛病。女人就不能喜欢美女啊,人人都爱美。” 萧妮儿脸红了,她对左羚真是羡慕嫉妒恨,觉得自己跟这位丰满绝艳的小姐比,就像一只还没长毛的秃光光的小鸟,要什么没什么。 相比之下,况且当然要爱这样的美女,而不会要自己这样的丑女。 美女就像鲜花,不仅男人为之疯狂,女人也喜欢看,只是欣赏的角度不同罢了。 若说况且对左小姐一点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尽管左羚绝丽不如秋香,知性美不如石榴,雍容华贵略逊云丝丝一筹,却兼具三者之长,尤其是她会说话的身体,传递万般柔情的眼睛,诱惑力比那三位美女尤胜一筹。 但对况且而言,也就是心动而已,更多的是欣赏,决不至于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他最爱的依然是石榴,不仅是容颜,更多的还是外貌之外的东西,气质、蕴藉,一颦一笑间对他都具致命的杀伤力。有了石榴的形象牢牢占据心间,他对美女的免疫力也就大大提高。 “是不是少奶奶比左小姐还漂亮?”萧妮儿忽然想到这问题。 “嗯。”况且老实回答。 所谓美无绝对,最美的其实不过是一种幻觉,因为钟情,所以最美。情人眼里出西施。说得直白些,就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五代末期,有一位割据称帝的主儿,最宠爱的妃子居然既黑且胖,此君还给爱妃起了个别名:黑珍珠。爱得呀,那叫一个如痴如狂。 后来天下一统,各地割据的伪主都归顺大宋,按照宋太宗赵匡义的规矩,凡是归降的伪主,后妃都要经他手过一遍,南唐李煜的爱妃小周后,就三天两头被太宗招进宫里。 等待召幸这位黑珍珠时,英雄如赵匡义,也是吐了,从此对这位伪主另眼相看:伟人啊,能为他人之所不能为,能忍他人之所不能忍。 这位伪主因此获得较高的地位,在归顺的伪主中待遇第一。真是中了句老话:丑妻薄地家中宝。 况且忽然觉得胃有些下坠,大声抗议道:“喂,我说你骑大马骑惯了是吧,还不下来?” 萧妮儿笑道:“哈哈,这样舒服着呢,我就是喜欢骑大马。” 况且没辙,只能继续抗议:“我说你骑大马也行,干嘛骑人家肚子上,有这么骑马的吗?别闹了,我肚子快裂开了。” 听他这一说,萧妮儿赶紧翻身下来,然后贴在况且耳边说:“要不,我们换个位置,好吗?” “胡闹!不懂事儿。”况且脸登时红了,浑身发胀,似有一股精力欲胀破皮肤而出。 “真的,来吧,我喜欢。”萧妮儿无限柔情地说。 “你给我睡觉去,不许再胡闹了。我是公子,你是丫环,要听话,真想造反啊你!” 实在不得已,况且也只好摆出公子的谱儿,强行命令了。 “好吧,丫环听公子爷您的,随时吩咐。”萧妮儿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却也满足了。 况且回头吹灭了灯,听着胸膛里打鼓般的心跳,心中悲鸣:我容易吗我,这都是招谁惹谁了? 左厢房住的是萧万里,他在黑暗里坐着,手里拿着一个锡制小酒壶,正在一口口慢慢喝着。他喝的是用况且的方子特制的药酒,一口下去,身子里就像有个小火炉,在初冬的晚上格外舒服。 对于况且二人的动静,他是一清二楚。他从来不说什么话,心里却有数。诚如唐代宗所言: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不做声,并不等于看不到听不见,心里有数就行了。 萧万里自觉没看走眼,况且这小家伙,果然是重情重义还谨守礼法的好人。他知道自己孙女的脾性,在她那般火热猛烈的攻击下,能守住底线的堪称圣人了。 况且在小镇上呆了一个多月,治疗了那么多病人,还张罗办学,无非是为了还萧家的情分,这本账其实早就倒挂了。不过太重情也成了况且的弱点,很容易被人利用,他跟着出来,也是抱着这个心里,怕况且吃了别人的大亏。 住在右厢房的厨娘一直假装睡觉,直等到况且房中的灯灭了,再无动静,才悄悄出来,从后门走了出去。 门外有一人一直在候着,见她出来,不禁埋怨道:“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厨娘苦笑道:“公子爷啊,我得等他们都睡下才敢出来,怎么你等急了?”说着就要把火热的身子贴上来。 “等等,先办正事要紧。”那人退后一步。 “好吧。”厨娘就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甚至感觉到的,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嗯,你干得好,以后有任何动静都要记下来,告诉我,好处少不了你的。”那人说着,把约二三两碎银子塞到厨娘手中。 “还有呢。”厨娘听着况且二人的调笑,早就大动,见到这位可人的公子,也想感受一下,不想放他走掉。 “我还有事要处理,今不宜,以后有机会再跟你相会。” 那位公子强忍心中的恶心,转身逃之夭夭。 “小没良心的,算你狠,不过想要老娘给你效力,就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想着一位名家公子,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居然上赶着跟自己这半老徐娘私通,她现在还有如身在梦中。 “他奶奶的,若不是为了小姐,我能这么糟蹋自己吗?” 那位公子一边快步离开,一边在心里骂着。这可是牺牲啊,为了小姐神圣大业,豁出去了。 他快步走到街角的一座民宅,推门进去,正房里那位小姐跟青衣小婢,正静静等着他的到来。 公子把打听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小姐听后击掌道:“干得好,继续让人盯着他们,他们就是上茅厕,也得给我盯住。不能错过任何细节。” 青衣小婢幽幽道:“小姐,人家用的是马桶,不用上茅厕。” 小姐怒道:“混账,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就是打个比方,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要知道。” 公子应了一声。眼见小姐表示满意,他感觉自己的一切牺牲都值了,也忘了在日光下,那半衰臃肿的肉体带给他的恶心了,就算吞了只苍蝇吧。 “那小子还真是有毛病,看来他们真是苟合在一起了。”青衣小婢忽然愤愤道。 “怎么说?”小姐问道。 “骑大马?还骑在肚子上,您自己想吧。”青衣小婢冷哼道。 小姐跟那位公子同时怔了一下,还真没细想这事,此时经人一提醒,两人也都有些脸红。骑大马,还骑在肚子上,这话含义太深奥了,不好随便去猜想。 “搞不好,又是一个变态的。”青衣小婢怒道。 小姐倒没发怒,反而高兴了,笑道:“这可就是命了,看来那位小神医就喜欢吃你们这样的青涩果子,该着你舍身了。” 青衣小婢洋洋不睬道:“小姐,对付这种变态的,还是您最拿手,还是您老人家亲自上阵吧。” 那位英俊公子不愿意听了:怎么着,我不就是喜欢点特别的嘛,怎么叫变态了?愿打愿挨不知道吗?没听说过吗?! 小姐也不高兴听这话,她对自己这位属下的喜好也不理解,不过人家忠心耿耿,什么都不求,什么也不图,只是让自己尽情打骂蹂躏践踏,还要怎么样呢? 虽说每次满足他都要把自己累个半死,可是要招收这样一个既有身份,又忠心不二的属下,哪能一点也不付出?天下没这样的好事。 这位公子忽然间对况且生出好感,杀机减弱许多,便对小姐说道:“小姐,对这位小神医还是尽量拉拢,只要不是万不得已,就别杀了他。” 小姐一怔。一直以来,主张杀掉小神医的就是他啊,也是他请来李家兄弟出手,怎么才一个晚上就变卦了? “怎么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几个意思?” 那位公子感叹道:“世人芸芸万千,知己难求一个啊。” “滚!他妈的,有多远滚多远!” 小姐再也忍不住了,飞起一脚踢去。那位公子大喜,也是极为熟练地配合,不但不躲避,还把面颊主动地迎向小姐弯成弓形的莲足,来了个紧密接触,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口中更是啧啧有声。 青衣小婢忽然感到胃里有一股酸液向上翻涌,来不及吱声,急忙向外跑去。 “你这是要去干吗?”小姐厉声追问道。 “找个地方,我实在受不了了。”一声尖厉的哀鸣在屋外响起,伴随着一阵阵呕吐声。 第一百一十二章 左家父女闹翻脸 左羚从酒楼出来,径自坐轿子回到家里,然后房门一关,谁叫也不开,连贴身丫环都被她轰了出去。 丫环婆子们不知出了何事,个个惊恐害怕得要命。若是小姐出点事,他们真就没得活了。谁不知道老爷虽说妻妾成群,子女众多,最器重的是大公子,最疼爱的却是这位小姐。那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风吹着。 “小姐,开门,开门好吗?” “小姐,是柳妈妈,开门吧,你别吓我好吗。” 门外一声声求着,叹息着,门始终不开,屋里却传来一句:“都给我滚开,你们想烦死我啊。” 她这一开口大家倒是放心了,心烦不要紧,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偶尔犯怪也很正常。别想不开,动刀动剪子动绳子的就行,动这些干嘛,寻死上吊呗。 也不怪丫环婆子们担心,左羚的娘也就是府里的二姨太,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前几年就一个人在屋子里,用一丈红绫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自那时起,众人就跟防贼似的盯着小姐,稍有不对劲,立马一级警戒,在特殊情况下,允许破门而入。这也是老爷的特许,却是背对小姐交代大家的。 一代名妓,出污泥而不染,保持贞洁全身而退,从良于一代豪富之子,这本是轰动一时的佳话,没想到却以悲剧告终。 左文祥晚一步到家,也是直奔女儿的房间,见门外聚集的丫环婆子,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他连叫了好几声,闺房的门总算是打开了。左文祥随即挥手斥退丫环婆子。 “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竟会如此失态,完全扰乱了我的计划。”左文祥看到女儿的眼睛红肿,也心疼,可是怒气上涌,还是压低了声音咆哮着。 “我怎么了?我就是看上许公子了,想要嫁给他,你的计划关我何事,我有我的计划。”左羚迎向父亲的眼光,毫不畏惧。 “这个……不行,我打听过,他在老家是有婚约的,你也有婚约,怎么能说退就退了,那不让人笑话吗?” “那我不管,我有婚约是你们给定的,问过我吗?现在你说了,那我告诉你,我不同意。我死也不会嫁给那个商德财。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左羚眼睛似欲喷火。 “羚儿,你先别发火,我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真的为我好,你就把我嫁给许公子,你也明白,整个凤阳城,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左文祥苦笑道:“羚儿,爹知道,爹又不傻,不过事情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看这样,等一年后,咱们跟商家的结盟既成事实,爹保证单方面跟商家取消婚约。其实我本来就没想让你嫁到商家。但是,这个许公子来历不明,带来的是福是祸还说不清,在这之前,你可不能轻易把自己搭进去。” “我只是你钓鱼的鱼饵是吧?先用我钓上商家,再用我勾引诱惑许公子,给他们一条只能看得到却吃不着的鱼饵?”左羚气得发抖,丰满的身体乱颤一气。 “你不是不知道,跟商家的婚约是家里几个老祖宗定下的,我当时也没办法。结盟是大事,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兴衰。至于今晚的事,可是你自己要求去的,不是我让你去的,不能什么事都怪到为父身上吧。”左文祥压着火气慢慢道。 “对,是我自己要求去的,不也正合你的心意吗?我想,假如我没看上许公子,你跟大哥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态度了吧,现在我看上他了,你们偏又反对。”左羚嘴角噙着讥讽说道。 “羚儿,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我对任何人都会使用心机,商场如战场,比得就是这个。但我绝对不会对你用任何心机,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 左羚冷笑道:“爹,你老人家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吗?您有不动心机的时候吗?哪怕是对我大哥,对我。我明白得很,你是想让我做个诱饵,钓住许公子,但又不能真的喜欢他。我现在告诉你,我做不到。” 她其实不是真的对父亲动怒,知父莫若女,她焉能不知父亲是怎样的人。令她大动肝火的是,自己在酒桌上使出浑身解数,甚至豁出色相勾引,结果弄得相当狼狈。 当时,况且虽不言语,却也是眉梢眼角含情,很是配合,她自以为计策得手,没想到自己做出的判断是错误的。况且真是可恨,居然认怂,连一点面子都不留,她当时的感觉无异于被人当场甩了一记耳光。 当然人家不会那样干,人家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拒绝也要拒绝得体面婉转,什么回家请示父亲云云,这不就是拒绝吗? 难道是自己自作多情,可是她分明看出况且眼中的情意,说明他对自己是真的动了心,不然她怎么能不顾脸面地在酒桌上求婚? 他是故意的,两面派,他在戏弄我。这个混蛋! 但令她自己也觉得可笑的是,她对况且并不气恼,反而觉得发现了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一个横在面前的高山,自己要去征服他,最后把他攥在手心里。那时候看这个混蛋还有什么把戏可玩。 我一定要得到他,这是她在心底的呐喊。 左文祥知道女儿的心,他最怕的也是这个,唯恐女儿像他当年一样,热血上头,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去做。他当年就是一见钟情,第二天就卖掉了骑的马,坐的车,还把所有货物都送进当铺,这才凑上一笔巨额赎身款,把自己心中的女神迎娶回家。 现在想来,虽然不后悔,却也有些可笑,不就是个女人嘛,天仙又怎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关了灯都差不多,虽然粗鄙些,却不无道理。 现在女儿明显和自己当年一样,做事不考虑后果,这股不管不顾的劲头直接来自他的遗传。自己当年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害处,可是女儿这样做,真可能被毁掉,连带他的计划也全部被毁掉。 “你就算想要嫁给他,也得先弄明白他的来历,在家里到底有没有婚约。堂堂左家大小姐,不至于给人家去做妾吧。”左文祥表面退让一步,话却说得有点狠毒。 “我不管。”左羚高昂着雪白的颈项,如一头高傲的天鹅。 “那他真有婚约怎么办?你糊涂啊。” “那我就做妾,我愿意。” “混账,我左文祥的女儿怎么可以给人做妾,看哪个人有这狗胆?”左文祥怒气上涌,一拳砸在书案上。 “我愿意,我娘也是妾。”左羚针锋相对,也是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上面的茶碗丁当作响。 一听这话,左文祥就跟中了抽筋咒儿似的,浑身的力气都一泄而出,浑似没了筋骨,半天才喃喃道:“原来你是因你娘的事怪我,恨我,你是要用毁了你自己来报复我?” “爹,您想多了,我才没有那么傻,毁了自己报复别人,那太高尚了,我做不到。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幸福,幸福您懂吗?虽然您坐拥银山,日进斗金,可是您懂幸福吗?您享受过幸福吗?” 左文祥目瞪口呆,想不到自恃权谋韬略不亚于姜太公再世的他,居然被自己的女儿给鄙视了,还问自己懂幸福吗,难道自己这些年过得很凄惨吗? 荒谬! 在商业上,他呼风唤雨,地盘一天比一天大,已经蚕食鲸吞了多家对手一半的堂口,再有两三年,就可以在江南江北数省实行垄断,巩固起自己的商业帝国。 然后,就是继续向外发展,他要把十三行省,两直隶都纳入自己的商业帝国版图中,那时他就是商业上的帝王。这帝国将和北京的朝廷一样,一代传一代,与大明江山共存亡,甚至朝廷亡自己也屹然挺立于天地之间。 这是在事业上,在生活上,他每年纳一个小妾,尽享作为一个男人在这个世上能得到的最大欢娱,虽然限于身份不能钟鸣鼎食,但比之王侯,在任何方面都不差,天底下的珍馐美味,没有他没吃过的,更不用说绫罗绸缎、珠宝器玩。 要说差一点,不过是没有皇室、贵族那些排场罢了。 如此还不算是幸福吗? 左羚看出他心中所想,冷笑道:“您真的不懂得幸福,更不懂得真爱。当年您把我娘像花瓶似的娶回家,你以为那就叫真爱吗?虽然徒留两江佳话,其实那是虚假的。幸福也不是您每年买一个美女,肆意蹂躏那些年轻稚嫩的身体,以寻觅您的青春,那不过是皮肉滥淫。根本与情、与爱无关,有何谈什么幸福?” “你……”左文祥老脸涨得通红,天底下还没有人敢这样说他,皮肉滥淫,这应当是一个女儿对父亲说的话吗? 这种话,一个十八岁的千金小姐怎么能说出口,太鄙俗了。 左羚说出口后也是羞臊得不行,但她也是豁出去了,全然不顾脸面如何,最后说道:“是的,我跟您一样,也是无时无刻不用心机,但我心中有爱,我还憧憬自己的幸福,所以尽管我用心机,却是为了寻觅我的真爱,得到我的幸福。” 左文祥看了她半晌,最后才结结巴巴道:“女儿,你,你疯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左文祥重设计谋 左羚看着父亲着急的样子,丝毫没有紧张,反而嫣然一笑。 “不,我没疯。恰恰相反,今天见到许公子我才醒过来,才知道自己以前一直活得浑浑噩噩,什么都任由你们摆布,你们给我择婿、订立婚约,一切好像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我就像一个中了蒙药的人一样,木偶一般的活着,那根线就攥在你们手里。” “好了,别说了,我看你是真疯了,越来越不像话了!”左文祥怒道。 “别拦我,今天让我把我话说完,哪怕您明天动家法处置我,但让我今天把话说完。我死而无憾。”左羚居然有点大义凛然的意思。 “好吧,你说吧,在家里你什么都可以说。别到外面去说,让人家笑话没教养。” 左文祥既心疼又无奈地看看女儿,他觉得女儿真的是病了,而且病的很重,不然不会突然间跟着了魔似的。 “我是见到小神医才突然醒悟过来,发现了自己这些年活得真很无聊,而且假,跟演戏差不多。是他唤醒了我心中尘封已久的爱,就像我娘当初对您的爱。尽管您辜负了它,我还是觉得我娘的选择没有错。”左羚既像回忆又像梦呓似的说,眼中涌出一丝丝光华,美丽的脸蛋却痛苦得抽搐一下。 左文祥低下头,这是唯一一件让他在女儿面前抬不起头的事,他也无可辩驳。 左羚继续说道:“今天我也发现了它,发现了深埋在心里的那个人,我现在才能体会到我娘当时的心情。” “我看你真是糊涂了,别说那小子家里可能已经有了婚约,他现在旁边就带着一个小姑娘,肯定是风流成性的人。你要在这样的人身上找到真爱和幸福,不是做梦吗?” “那我不管,小神医注定不是一个女人所能占有的,您不都给我娶了二十二个后娘吗?再风流成性能比得上您吗?”左羚讥笑道。 左文祥真后悔自己犯贱,干嘛这时候到女儿的房间来,明摆着自找没趣。他本想拂袖而去,却又怕女儿万一一个想不开,步她母亲的老路,那可真就后悔莫及了。 他想了半天,忽然咬牙道:“好吧,如果你真的喜欢上这家伙了,觉得在他身上能找到真爱和幸福,爹就成全你。” “真的?爹,你说话要算数。”左羚有些不敢相信。 “算数算数,爹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的?我已经对不住你娘了,不会再对不住你。”说罢,他步子有些沉重地走出去。 左文祥来到前面书房,儿子左东阁正在那里等着,丫环上茶后就避开了。 “改变计划吧,虽然形势不利,但还不至于输掉全局。” 左文祥叹息一声,跟儿子道出了自己刚想寻思的一套新的方案。 “这……太激进了吧?” 左东阁错愕万分,这计划好是好,就是太恶毒了,而且变数太多。他有些不敢相信,向来老谋深算,讲究长线战略的父亲,为何会产生如此的念头。 “只能这样,一定要引他入彀中,然后死死攥住他。这是我送给你妹妹的大礼,也是去我一块心病,不然我死难瞑目。” 左文祥说罢,一拳头砸在桌子上。 父亲虽然打了保票,左羚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转,她对父亲失去了信赖,当年他不是对母亲山盟海誓的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说变卦就变卦了。 “妾生女。” 她喃喃一句,胸中满是羞愤,浑身无力地趴在桌上哭起来。 说大了天,嫡出还是庶出还是不一样,所谓嫡出就是正妻所生,庶出就是妾生。古时,“小老婆养的”是一句恶毒的骂人话,说的就是妾生子女,恶毒指数四星,仅次于五星的野种。 在宗法制度里,家法大于国法,行规大于三尺法。即便在皇室,子女犯错,也是执行家法,由宗人府来裁定执行。 明朝后期,由于文臣权重,皇室的一些案子也交由刑部、大理寺来审理,如著名的梃击案、红丸案、夺宫等四大奇案,多半也是不了了之。案子一旦与皇子、太子甚至跟皇上有牵连,根本无法正常审理、查办。 在家法中,嫡出大于庶出,嫡长子大于其他子女,这就是自汉朝以来制定的嫡子、嫡长子制度。 在一个家族中,最大的好处要给嫡出的长子,然后是嫡出的其他子女。等分完了才轮到庶出的子女,若是连妾室身份都没有的侍女所生,那就惨了。这是宗法制度规定的,家里的老爷也得照此行事。若家庭纠纷弄出案子,对簿公堂,判官也会按照这个制度判案。 嫡出的可以吃肉,庶出的只能啃骨头。至于汤嘛,大家都有的喝,毕竟都是亲生子女。 在家族中如此,成人要定亲时就更加如此。凡是议定婚事,对方都先要弄清楚是嫡出还是庶出,一定要嫡出配嫡出,庶出配庶出,否则就觉得吃了很大的亏。 《红楼梦》里,探春天天上赶着跟贾宝玉套关系,二哥二哥的不离口,没事就做双鞋什么的溜须拍马,就是因为她是庶出。所以她自己根本不认生自己的母亲是亲娘,口口声声说只认王夫人做母亲,就是要更正自己的妾生身份。 这也不怪她,在家族中,只有正妻才有法定地位,妾其实是奴仆一类,属于家庭财产,可以出卖,可以交换,就跟物件摆设一样,但正妻有法律保护,顶多也就是指责她犯了七出之条,可以休掉,却不能买卖,更不能交换。 至于穷人卖妻、典妻,那实在是被逼到没有出路的绝境,才会做出的无奈之举。 妾虽为奴,但是妾生的子女,在家族中还是有一定的地位。好歹是主子,地位反而高于母亲,《红楼梦》里不是有这一出吗,当探春跟母亲发生争执时,王熙风指着这位姨娘的鼻子骂道:“她好与不好,也是正经主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母亲为奴,子女反而是主子,在以孝治天下的帝制时代,偏偏到处有这种怪事。虽然是主子,奴婢生的主子跟主子生的主子,地位自然悬殊,等级分明哪。 神宗皇帝因为立太子的事,也是伤透了脑筋,跟大臣们打了十几年的太极拳晃荡来晃荡去,太子的地位始终无法确定,弄得朝廷内外人心不稳。 皇太后坐不住了,直接过问此事。皇太后问神宗为何不明确太子地位,神宗在母后面前才说了实话:“他是婢生子。” 皇太后听后大怒:“我也是婢生的!” 神宗被母后一句话堵住了嘴,不敢违拗母亲的旨意。太子地位才最后确定下来。 民国肇始,大总统袁世凯要把母亲迁葬到祖茔里,可是当族长的哥哥说什么也不同意,因为妾室死后没资格安葬祖茔。 贵为一国大总统,执掌北洋军阀,天下为尊,在家族里却没有绝对权威。他哥哥并不是什么大官,就是一个嫡长子,一个族长,就能死死的压住他。他只好为母亲另外安葬,同时发誓死后绝不安葬于祖茔,要陪母亲于九泉之下。 当然,他作为总统,虽然当了八十一天的洪宪皇帝,死后还是由民国政府为他修建了超豪华的陵园。 一切都是妾生惹的祸,连皇帝总统也无法更改。 当初左羚的母亲红遍大江南北,却偏偏嫁给左文祥,就是因为左文祥当时发誓,等正妻死后将她扶正。这一句话,往往能打动了一个女人的心。 当时左文祥的妻子已经患了重病,缠绵床榻不起,可是左家有名医,有好药,尽心调治下居然硬是挺了近十年,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左羚的母亲原以为多年的妾终于可以转正了,孰料左文祥因商业上的需要,居然娶了一个富有的寡妇,左羚母亲十多年的梦想化为黄梁,一气之下上吊自尽。 此事曾轰动一时,尽管过去了好几年,秦淮河依然流传着那一段不朽传奇,是人嗟叹之余,说什么骂什么的都有,一时间左家成了众矢之的。 左羚母亲当年的那些相好现在依然有许多大权在握,气不过,暗中给左家使了许多绊子,左家的生意遭受不少打击,正是为了挽回颓势,左家才又跟一家同道联姻,给左羚定了婚约,就是为了止损。 “小姐,夜深了,歇着吧。” 一个年长的婆子跟一个丫环拿着自己铺盖进来,她们是要在屋里打地铺,好看护小姐。 “你们想干嘛?出去出去!”左羚抬起头喝道。 “小姐,您甭赶我们,这是老爷的吩咐。”婆子苦笑道。 “小姐,您饿不,我去给您拿点心去。”丫环问道。 左羚摇头,她真想早日离开这个家,早日摆脱父亲的牢笼,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她向往自由,现在终于到了这个坎儿上了。 “小姐,那个小神医长什么样儿,听说他可神了,真的跟您对上眼儿了吗?” “对上眼儿?我又不是王八,对什么眼儿啊。”左羚佯怒。 “不敢,是婢子说错了,婢子是说您真喜欢他吗?”丫环急忙做半跪的姿势。 “嗯,这么多年来我还真没看上过谁,也不知怎么的,偏偏看上他了。” 对自己的仆人,左羚好不忸怩地说出来。 “小姐,那您的竞争者太多了,恐怕不容易得到他。”丫环道。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有许多人想嫁给他?” 左羚紧张起来,看样子风声已经传出去了,竞争者闻风而动,自己作为妾生女先天就矮人一头。她当时跟父亲赌气,说出不惜做妾,也是赌这个气。 她哪里知道,老奸巨猾的父亲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在左文祥面前,女儿只是个雏儿,可以任性,但不可以坏了左家大计。 如此说来,左羚还真是命运未卜,前途堪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两口突遭夜袭 “哪儿啊,小姐,大家都说这个小神医是一株药王成了精,自己从大山里跑出来了。听说至少也得有几万年才能真的化成人形,要是吃上一口他的肉,不说成神仙,至少能长生不老、百病不生,活个千儿八百年的没问题。所以大家都商量着怎么能吃上他的一块肉!” “都什么呀,全是胡说八道,你从哪儿听来的。”左羚似乎听到了丫环咽口水的声音,扑哧笑了起来。 丫环见小姐笑了,更来精神了,说道:“小姐,真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小姐,您要是真能得到他,能给我一块肉吗,反正您一个人也吃不下。” “哈哈,你这是要气我啊,滚吧滚吧。”左羚笑骂道。 “真的,就一块,绝不多要,从哪儿割都行。”丫环一副不挑不拣好商量的架势。 左羚心里笑开了花,不再理丫环的话儿,喃喃自语道:“吃他的肉,我倒是赞成,而且吃第一口,狠狠的吃,谁让你个小混蛋跟我耍,居然还敢不立马就答应我。” 她原本想,只要她出口求婚,应该是十拿九稳,况且一定马上答应,这样父亲即便不能即刻定下婚约,至少也无法推翻这个婚姻了。这样一来,她也就可以跳出父亲给自己设的局,自己主动把握自己的人生。 不曾想,况且却拒绝了。试问,你这是哪里来的勇气跟胆量啊! “小混蛋,我要吃你的肉,一块块的,全都吃掉。是不是不把你吃完,你还不开心了?” 在梦中,左羚还咬牙切齿地说着梦话。 况且如果知道自己被当成一个变态狂,估计连死的心都有了。冤啊。 其实这是人们的误解,况且看上去要成熟些,尤其他的言谈举止气质,跟十五六岁的少年差别太大,无形中就带有一股妖气。 萧妮儿却是因为身体发育尚未完成,看上去像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她在外人面前总是面带羞涩,甚至一丝恐惧,那样子让人怜爱,却也让人觉得她稚气未脱。 况且被蒙在了鼓里。如果他知道凤阳城里出怪事,有一群人把他当做成精的药王,再世的唐僧,准备吃他一口肉好长生不老,估计他就啥心思都没了,马上卷铺盖逃出凤阳城。 这一晚,况且跟萧妮儿一会儿甜蜜一会儿争吵,况且唯一的办法就是一个字:拖。这一招效果显著,拖着拖着,萧妮儿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再撑一会儿,终于垮塌了。 萧妮儿一头倒在床上,估计一秒钟之内就进入了梦乡。况且嘿嘿一下,算是又过去一天啦。 况且美滋滋地做了半夜的梦,等到早上醒来时,突然发觉形势不妙。咋回事,昨天夜里,我都干嘛了?! 他惊呆地看着自己的身子,内衣裤都不见了,他左右一查看,衣服已经揉搓得不成样子,扔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啊,再查看一下,还好,最后一层底裤还穿着呢。 “出什么事了?怎么了?”萧妮儿听到动静,睁开惺忪睡眼问道。 “没什么,晚上好像闹鬼了,我身上的衣服都不见了。” 萧妮儿扑哧一笑:“甭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我没说是你干的,就是有些奇怪罢了,对了,起来吧,一会可能就要来人了。” 萧妮儿刚坐起来就啊呀一声叫出来,马上又缩进被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怎么了,被窝里进蟑螂了吗?” 况且纳闷,掀开她的被子一看,眼睛都直了,被子里一个光溜溜的睡美人背面。 “不许看,转过去。”萧妮儿大声喊着,自己捂住了脸。 况且的心也是怦怦跳了一阵,急忙丢下被子,举起双手叫道:“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没动。” 萧妮儿怒道:“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难不成真的闹鬼了?”口中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有几丝甜蜜,心怦怦跳着,又想到:难道是他夜里忍不住,耍了什么猫腻? “真的不是我,我对天发誓。” 况且无力地辩解着,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梦境,有些不淡定了,瞬间变了脸色。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大学校园里,在一个花香馥郁的晚上,跟前世的女朋友一起徜徉在花前月下,最后好像找了家宾馆,春风云雨了一夜。 难道?自己?抓狂,抓狂! 想到这儿,他脸都绿了。别是自己梦中做的,其实就是跟这丫头吧,想到两人身上的情形,成就是这样。 完了。既成事实,无法解释!逃脱不了干系!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掀开萧妮儿盖头的被子,把她的脸扳过来,查看她眉间的纹路。 “我干嘛啊,看什么啊,我脸上还能找到什么证据吗?只能是你,没有别人。其实我早晚是你的人,我不在乎。”萧妮儿娇羞着脸儿说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是那回事。你别动,让我看清楚点。” 况且仔细查看一遍,这才放心,萧妮儿的处女纹还紧紧合在一处,没有散开。这说明没有发生那件事情,一切照旧。 至于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窘态,他也不去多想了,想也没用,不管是谁干的,就他们两个人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急忙伸手去摸底裤,冷冰冰、黏糊糊一片,不禁失声叫起来:“不好,我跑马了。” 说完,他飞速捡起内衣裤,撒腿就向外间跑。 行李、衣服都放在为萧妮儿安排好的房间里,他找出换洗的底裤,然后去打来水,清洗了一下,换上新底裤,这才穿上那套皱巴巴的内衣。 他蹲在地上,自己搓洗起来,心里还怦怦跳:这算不算破贞啊? 说起来这男女生来就不公平,男人虽有破贞的说法,但终究是一笔糊涂账。女人就不一样了,是否破贞,有各种手段可以查证。 中医学验证女人是否破贞,有一套独特的法子,就是查看眉间的处女纹。这究竟是发明的,还真无法考证,至于准确度如何,也是说法不一,起码没有诊脉的准确度高。 “你晚上做梦骑马了,累出一身汗?”萧妮儿此时已穿好衣服,来到外间问道。她显然也偷看到况且底裤湿透了一大片。 “骑马?没有啊,我一直在窝里的啊,骑什么马啊?” 况且马上明白了,萧妮儿是不懂“跑马”这词儿的意思。其实就是他前世家乡的方言,意思就是梦遗出精,况且也是当时一激灵,把前世的方言土语都说出来了。 况且洗完底裤,挂在一条绳子上。 萧妮儿看着况且脸上的神情,虽然不明白,也猜出了几分,娇红着脸骂了句“坏蛋”,转身回去收拾被况且彻底弄乱的行李。 “你来看看,这个包裹是怎么回事我,我怎么没记得有啊。”萧妮儿叫他进屋,举着一个背囊问道 “哦,这个,你不用管了,扔在哪儿吧。”况且答道。 萧妮儿找到的正是昨天夜里,那些黑白两道巨擘们给他结的善缘,究竟是什么,他根本不想知道,都放在那个背囊里了。 “这里有两个好玩的东西,我好喜欢。”萧妮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你喜欢就归你了,随便拿去玩吧。”况且浑然不在意。 “真的,就是这两件。”萧妮儿大喜,从里面拿出一个珠子跟一条项链。 “嗯,归你了。”况且极为爽快。要不是怕以后有什么问题,他早把这些东西扔了。 “这是什么啊?是珍珠吗?这个呢,是什么石头做的,真漂亮,很值钱吗?” 况且也不认识,只能认出那个珠子应该是珍珠,鉴于明朝并无人工养殖珍珠,那当然就是天然珍珠了,是否贵重他也不知道。 “你甭管了,我也不知道,喜欢就拿着玩吧,别丢了就行。”况且哪有心思去研究这个,相反,看到这些东西,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毛。什么狗屁善缘,样样都是催命符。 “别太贵重就行,万一我弄丢了。那你给我戴上这条项链。” 况且走过去,把那条不知什么石头做的项链给她戴上,他对珠宝一窍不通,如果要讲笔墨纸砚、油彩画布这些,他一眼就能识别出好坏。 “这些东西哪儿来的,不会是左家送的吧,若是左家的,我可不要。”萧妮儿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跟左家没关系,是路上几个朋友送的。你放心拿去玩,我也用不着。” “是谁送你这些啊,我怎么不知道的呢,突然就冒出来了。”萧妮儿仰着脸问道。 “他们要找我看病,所以先送份礼物,就是这么回事。你当时在睡觉,所以不知道。” “哦。我先帮你保管着,将来一起交给少奶奶。” 萧妮儿听他有些不耐烦的声调,也就不再问了。 “那,这珠子怎么戴啊?” “嗯,等过些日子,做顶帽子,把珠子镶在帽子中间吧。” 况且也不懂,只是觉得好像在电视里看过,有人帽子上有颗珍珠或者玛瑙什么的,很是漂亮,小王爷师兄虽然有时也戴王冠,上面倒是没有这些赘饰。 “我才不会明着戴出去,太显摆了。还是找个荷包装好挂在身上,没事拿出来玩玩。”萧妮儿想想说道。 “随你喜欢吧,怎么都行。”况且并不反对。 萧妮儿找出自己绣的一个荷包,把珠子装进去,然后又找条红绳,挂在胸前,很满意的样子。 毕竟是女孩子,就是喜欢装饰品这类玩意儿。 况且想,那些人为何拿这些宝物来结善缘,难道是想用讨好萧妮儿的方式来讨好自己?他想了一会还是没想明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左东阁依计行事 正想着,家佣在门口禀报,左东阁左公子到了,说是来陪他们吃早餐。厨娘那里一切已预备妥当。 况且先一步出了屋子,示意萧妮儿晚一步出去。却见左东阁一身锦袍玉带,脚上穿着厚底靴子,倒真是玉树临风,虽然已近中年,依然是美女杀手的范儿。 “许兄弟睡得好吗?要是休息得还行,愿意出去走走的话,我陪你去附近转转。”左东阁笑道。 “嗯,我倒是想去皇城看看,长长见识啊。”况且说道。 “皇城是许多人来凤阳的首选,其实那里远不如多年以前了,许多地方年久失修,朝廷总是说经费不足,该拨付修复的银子总是不到位。”左东阁说道。 “皇上还缺银子啊?”萧妮儿傻傻地问了一句。 “妹子,你不知道,天底下银子最多的就是皇上,最缺银子的也是皇上,开销太大,入不敷出啊。” “可是天底下的银子不都是皇上家的吗?”萧妮儿还是不解,又弱弱问了一句。 “皇上当然乐意这样想,可是天底下的人,谁都不会答应。皇上也只是守着自己的那个小金库罢了,银子不够,就得天天跟户部打饥荒。” 萧妮儿摇摇头,这些事她听不懂。况且听了只是笑,他对明史也很熟悉,嘉靖帝因为笃信道术,天天斋醮做法事,花钱不是如流水,而是像长江大河,结果严重超支入不敷出,这也直接导致神宗朝总是一副穷馊馊的样子,把个神宗硬是扭曲成了守财奴、聚敛狂。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就是这个道理。 左东阁像是自言自语,却是说给况且听的:“今天去中都皇宫,不妨试试运气。” 况且笑着,看了左东阁未知可否。 吃罢早饭,左东阁陪着况且跟萧妮儿出去游玩,随行的还有几个家人。 萧万里没有跟去,他独自一个人早早就出去溜达了。他想要找个地方研究一下况且的暴雨梨花钉,试图把笔筒型、扇子型暗器打造出来。 他对凤阳城很熟,知道城里有许多能工巧匠,决定去逐个拜访他们。况且画的几张图纸揣就在他的怀里。 凤阳的皇城位于凤凰山上,是要占尽凤凰山的形胜和气运。 作为太祖龙兴之地,每年游人还是很多,大多都是出外游学的士子跟商人,到这里拜一拜,也是想沾点真龙的光。凤凰山风光迤逦,景色迷人,本地人闲暇时,也喜欢来到这里观赏风景。 况且一行人坐着马车一路来到皇城,远远望去,金碧辉煌,恍然如到了南京的皇城,其实这两处皇城的建筑,采用的是一样的规模和风格。 “许兄弟为何要来皇城,不会是单纯观赏皇宫吧?不过今天可没法看到你要的东西。”左东阁笑着,用试探的口吻说。 三人坐在左家一辆宽大的马车上,外面有家人骑马夹行。萧妮儿见左羚没有跟来,大松一口气,也不说话,只是观看窗外的景致。 作为凤阳地界的子民,萧妮儿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满眼都是从未见过的景物,吸引着她。 “我知道两京皇宫建筑风格差不多,可毕竟还是有细微的不同之处,这些一般人看不出来,也无心留意。不过,愚弟有一个志向,就是复原本朝开国历史真像,那就必须亲身体验,细致察看,认真研究。” 况且俨然一副严谨入骨的历史学家姿态,夸夸其谈。弄得左东阁都一头雾水,这小兄弟咋回事?本朝如何开国跟你有嘛关系?有病吧。 “许兄治学严谨,立意之高实乃我辈楷模,佩服。你都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不是我夸口,在凤阳还没有我左东阁办不到的事。”左东阁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左公子,我家公子治学什么的都是骗你的,你真信啊。”萧妮儿忽然开口,出语惊人。 况且着实吓了一跳,头上隐隐出汗了,狐疑的目光看向萧妮儿,以为她真的知道自己的目的。左东阁更是饶有兴致地盯住萧妮儿。 “什么游学啊坐诊的都是浮云,我家公子出来的主要目的是物色女宠,到皇宫来看看,就是想要借鉴内宫庭院的样子,回家原样造一套,然后也弄个三宫六院什么的。”萧妮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我……”况且无语,他什么时候有这志向了,也太高大上、太离谱了吧,根本做不到啊。 “这样看来,萧姑娘应该也是这三宫六院中的人了,是哪一宫?” “我是进不了宫的,也就是贵妃这一等级,正宫娘娘早有人选了,如果左大小姐要加入的话,就先得从底层做起,先做个更衣吧。” 左东阁先是愕然,随后哈哈笑起来:“萧姑娘真幽默,有意思有意思。” 况且此时恨不得打开车窗跳出去,最好迎面再有一辆车从自己身上碾过去。再不济,有个地缝钻进去,也成,简直抓狂啊。 “若是这样的话,看皇宫借鉴意义不大,哪天咱们去看汤和大将军的府邸,那最适合左兄弟不过了。”左东阁涵养功夫极高,明知萧妮儿的话是在挤对自己妹妹,却毫不在意。 作为太祖皇上的发小,又是开国功臣,而且还是在大清洗中仅有的几位侥幸漏网者,汤和处世避险的功夫可谓高人一等,他的绝招就是纳妾,不断的纳妾。结果妻妾有数百人,比当时太祖的嫔妃还要多。 太祖皇上一看,算了算了,这主儿真是要醉生梦死了,也就懒得对他下刀子。 “我说左兄,你别顺着她那个杆往上爬好不好,哪里有这回事。”况且真是汗颜无比,无地自容。 “这有什么,才子风流,自古皆然,你可是才子加神医,汤和大将军能做的,你为什么不能做?”左东阁继续挤对,不顾萧妮儿不屑的眼神。 “两位,你们慢慢聊着,我出去透透气。”况且打开车门就要下去。 “你坐下吧,不管真假,我们不谈你的远大理想了好不好。”萧妮儿一把按住况且。 一路闹着说笑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皇城外。 皇城跟皇宫并不相同,皇城是皇宫外加中央各大部门,南京跟凤阳的都城建得早,连丞相府、御史台都一应俱全,这一点跟北京的皇城就不同。而都城就是在皇城的外面再建一座城市,这三层结构基本就是历代都城的固定规格。 三人下车后,见皇城外面已是游人如梭。摆摊人的跟游人交织在一起,四处跑着叫卖东西,还有画师拿着画夹子在招揽游人画像。 “太祖皇帝最喜欢吃的豆腐脑,五文钱一大碗,加料量足。” “洪武爷当年穿过的袈裟,一两银子一套。” 况且听到吆喝吓了一跳,这都什么啊,朱元璋可是最讨厌别人提起他当和尚的事,由此而忌讳光头、亮等疑似影射的字眼,触者必死。现在居然有人叫卖袈裟,若在当年就得灭族了。 “几位公子,洪武爷御笔,来一张。”一个人拿着一个条幅挤到况且三人面前,高举着喊道。 “滚,一边凉快去。”左家的一个家人抓着他的脖领子,一使劲拎了出去。 “左家,有钱了不起啊,怎么还欺负人啊。”那卖条幅的人边揉脖颈边嘟囔着。 “有钱就是了不起,怎么的,信不信我拿钱砸死你!”家人挥舞着一条装钱的褡裢,沉沉的真能砸死人。 “好了,李豹,别闹了,给他一百文算是早饭钱。”左东阁轻声斥道。 “小子,给你!”李豹手一挥,一串铜板直向那人飞去。 那人慌得扔下条幅去接,结果没接到,钱串落到地上,断了线,散落四方,他只好一枚一枚地捡起。 “真没出息。”萧妮儿鄙视道。 “你说什么?”那人转头看过来,目露凶光。 “说你没出息怎么了,有手有脚的,身体也好,干嘛不好好干活赚钱,一百文就让你在地上学狗爬。” 萧妮儿愤慨是因为此人毫无尊严,又和自己是同一阶层,不免为他感到羞愧。 “小子,赶紧把钱捡起来走人,说你怎么了,皮子发痒了吗?”那个李豹挥舞着拳头。 “走吧,妹子,何必跟这种人生气,犯不上。”左东阁拉着况且就像前走,他知道只要把况且拉走,萧妮儿自然会跟上。 “这小妞是谁啊,这么冲?” “这妞儿真水灵,你看那小腰,一把都能握住。” “……” 左家一个老家人在最后,回头苦笑道:“几位,嘴上留德,小心祸从口出。这位小姐不是你们能乱说的。” 况且在卖字画那人目露凶光时,差点冲过去,要不是左东阁手快拉住他,难保那人今天不吃个大亏。居然敢威胁萧妮儿,真是作死呢。 “兄弟,别生气,凤阳城里三教九流,什么渣滓都有,见怪不怪。”左东阁见况且面色不善,急忙劝道。 “怎么了,你生气了,我就是想骂他两句。没别的意思,你别生气好吗?”萧妮儿拉住况且的胳膊说。 “他不是生你的气,而是要揍那家伙给你出气。” “给我出气?我没生气啊。那种货色我能骂死他,根本不用动手。”萧妮儿一副感觉良好的神态。 况且笑了,这妮子还真是泼辣型的,以前倒没看出来。说不定真是骂架的高手。 进了皇城,况且就感到一片萧索气象,脚下的青石板路裂痕斑斑,那扇代表皇家威严的金色钉头大门也是处处铜锈,里面的房子也都有些破烂,很显然,年久失修。 看来朝廷经费不足,并非传言,确是如此,皇上这个家也不好当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初入中都城皇宫 走到皇宫前,游人就得止步了,皇宫没有对公众开放,朝廷也决不允许把皇宫当作敛财工具,搞个旅游开发什么的。 其实要是真开放,至少可以筹到经费,昔日的皇宫也不至于一片萧索。可是没人敢开这个头,大家都只是在心里盘算,不敢说出来。 皇宫前站着两排士兵,全副盔甲在身,佩刀闪闪发光,刀鞘上好像镀了一层银粉。 “这怎么进去啊?”况且呆呆地望着士兵,轻声嘀咕道。 况且虽然知道这些士兵的佩刀都是样子货,很有可能是木头做的,却也不能硬闯啊。 “许兄弟莫急,一会有人来接咱们进去。” 等了约有一盏茶工夫,里面出来一个宦官,领着他们进去。左东阁称此人高叔叔,寒暄时,在他手中塞了一张银票。 士兵对他们几人视而不见,仿佛他们瞬间透明了。有几个游客,见此状也想跟着进去,还没到近前,就被士兵的刀鞘指上了。 “高叔叔,这位许兄弟,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位神医。”左东阁介绍道。 “神医?这不就是个孩子吗?”那人上下打量着况且, “许兄弟年岁是不大,医术真是神啊。” “是吗,有多神,能让我那玩意长出来吗?”那人睥睨道。 况且大汗:“不能。” 现代医学有移植一说,中医学也有神招,所谓移植狗鞭、驴鞭到人身上等等,但只是传说,谁也没见过。 即便能做,有人敢做吗?让宦官重新焕发阳刚之气,那不是给皇上添堵吗?分分钟就得灭门。在十大不赦罪外,还得加上一条大逆罪,那可是排在谋反罪前面的。 “不能的话,还叫什么‘神医’,把那个神字去掉吧。”那人一副不屑的样子。 里面的几个宦官见他们进来,都纷纷过来打招呼,跟左东阁勾肩搭背地好不亲热。于是,左东阁就一张张银票甩出去,换来一张张菊花般灿烂的脸。 等几人收了银票走后,左东阁低声对高姓宦官说道:“高叔叔,我父亲跟您说了吧,想求您办件事。” “皇上家的秘档啊,这事比较难。若是放在老一辈上,这都不叫事,我就可以做主,可是今上对我们严格着呢,一丁点错儿都不敢犯啊。” “那是对北京城里的大人们而言,这里天高皇帝远的,还不是您说了算。” “你小子跟你父亲一样,就是会说话。不过这事真的很难,我再想想办法吧,未必能做到。”高姓宦官牙根咬住“很难”两个字,意思明摆着,拿钱来换吧,没有别的招。 左东阁自然会意,笑道:“高叔叔,您放心,我回去跟我父亲说,决不会让您为难就是。” “嗯,我知道,你们爷俩儿会办事,我放心。” 此时又有一些宫女出来洒扫庭院,一些年纪轻些的或者脸红着盯着况且看,或者像看一朵花似的看着萧妮儿。萧妮儿身上那股山花烂漫的气息,正是这里多少年未曾有过的,更不用说况且这等俊美少年。 也有几位白发老宫女穿着过时的宫妆,云髻高耸,身体却已经干瘪得没了水分。她们眼中毫无光彩,也不看况且等几人,似乎对周遭一切都失去了感觉,只是像幽灵般穿行在宫里。她们提着扫帚,一下一下机械地扫地,头也不抬。 这一幕,令况且蓦然间感到身上有些发冷,脑子里忽然蹦出一行诗:首阳宫人花前坐,白发衰颜话至尊。 “这里好冷啊。”萧妮儿也像有了感应似的,忽然打了个冷战。 “嘿嘿,除了这些老少没人要的宫女,就是我们这些截掉根的,这里阴气太重啊,习惯了就好了。”高姓宦官笑道。 萧妮儿脸红了,啐道:“老不正经。” 高姓宦官一点不恼,反而上下打量着萧妮,啧啧赞道:“好个美人胚子,倒是面生的紧。贤侄,这是你府里哪位啊?我怎么没见过的呢。” “这是萧老伯的孙女。”左东阁介绍道。 “哦,是老萧的孙女。”高姓宦官眼中炽热的光芒有些降温。 高姓宦官眼神的变化,看得况且有些毛骨悚然,那根儿不是没了吗,怎么还有这眼神,难道说还能正常分泌荷尔蒙? 况且看过一些明代人的笔记:明代宦官不仅大都娶妻,而且有的出奇的旺盛,欺男霸女的事不少,还有些镇守宦官公然霸占属下的妻子。只是当时并不相信,以为那不过是演绎,就当玩笑看了。现在想来,或许那真不是玩笑。 为何如此,还真是个谜,起码从医学角度无法解释。 况且看着那些如同行尸走肉的宫女,对她们是发自真心的同情,被皇家选秀已经够倒霉了,再被发落到这里,凄苦终老,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啊。 “哥,这些就是宫女啊,她们长得也很一般啊。” 萧妮儿拉着他落下一段距离,然后小声说。 况且看着几个虽然年轻却毫无姿色的宫女,点点头。虽说天下美女无数,可是谁家不防着一手,哪能都让皇上选了去。 此其一。第二,无论大臣还是太后,都不希望皇上身边有太美的嫔妃,以免皇上沉溺声色之乐不理朝政,重蹈女色祸国之灾,所以宫里嫔妃宫女也只是数量多,真正出众的并不多。 成祖时的权臣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就是这样一位大臣,他对皇上充满无限爱心,负责为皇上选秀,最美的女人他都咬咬牙留给自己,中等的才选到宫里,宁可自己受这些美女的祸害,也不让君主遭这份罪后世骂名。当然他的忠心没换来什么好结果,不久就被朱棣以谋反罪灭门了。 “这样啊,她们真是好可怜啊。干吗不逃走呢?”萧妮儿又轻声道。 况且点点头,叹道:“一介弱女子能往哪里逃?既没有文化,身上又没有钱。逃出宫门,免不了还是要入虎穴,这社会上也不太平啊。” 这些女人年纪轻轻世事懵懂时就被送到这里,然后一辈子就只能在这个封闭的天地里度过,虽然吃不愁穿不愁,但除了洒扫服役,作为女人的种种最基本欲求都被剥夺了,而且永无出头之日。 这里就是牢狱,而且判的都是终身监禁。 在封建社会,人间最惨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天牢大狱,另一个就是皇宫内苑了。 皇权高于一切,天下唯有顺民。 建文帝出走后,他的两个尚在襁褓中的皇子就被软禁起来。朱棣这一点就比不上他的偶像李二陛下了,没能下狠心杀掉。李二陛下那才叫斩草不留根,哥哥杀,弟弟杀,都是满门抄斩。即便这样狠,还是漏了一个,他霸占的弟妹生下一子,封为亲王,出外掌兵权后,就反叛,说自己是遗腹子,要向李二陛下报杀父之仇。 建文帝的这两位皇子也是一辈子圈禁在一套房子里,有仆人,有婢女,更有御林军严密保护。他们从小到大就只见过服侍他们的这些仆人,没娶过妻,怀疑是从小就给阉割了,不让他们识字,以免他们读书长智力,对于外面的世界更是懵然无知。 直到英宗复辟,因自己度过两段不堪的牢狱生活,对这两位皇子深感同情,按辈分说也是他的两位叔叔,就下旨解放了这两位皇叔。 两位皇爷五十多岁时才走出那套府邸,到了外面就像来到另一个世界,连猪羊马牛狗都不认识,这真是明朝的楚门世界。 结果实在悲催,由于他们的心理遭到了严重的冲击,出去后没几天就郁郁而终。 若在中国历史上选出最悲惨的人物,这两位皇叔绝对是榜上有名。这也许是朱棣的另一种残暴,甚至比直接杀掉他们还要残忍。 英宗皇上在历史上虽然声名不佳,其实是个好皇帝,讲亲情,有人味,而且也很仁慈,他一手废除了沿袭多少代的嫔妃陪葬制度,虽不能称为英明,至少算是仁慈君主。英宗曾两度被囚,又复辟帝位,在历史上也是唯一的一位。 此刻,萧妮儿身上冷得发抖,即便阳光普照,这里还是阴沉沉一片。她无法感受这些宫女的生活,却从她们脸上、眼中看懂了一切,先是希望,然后是绝望,再是麻木,最后变成一具具木偶。 “你们两个想家伙这是怎么了,还没适应过来吗?”前面那个高姓宦官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回头看着况且二人。 这里可不比外面,万一况且没有他陪着,一个人迷路走到别的门户里,被人发现,他就有吃不了的干系。 皇上一家人虽然不在这里生活,中央部门也不在这里办公,可是这些宫女也依然是皇上的女人,都是登记在册的。哪怕皇上早已忘记她们了,也决不能让别的男人染指。 况且正在脱自己的外衣给萧妮儿,他已经适应过来了,这点归功于他所练的内功,虽是医家养生功,修炼的却是纯阳体,本来也是一门神仙修炼的仙法,只是简化为一套养生功法。 况且能屡次抵挡住萧妮儿的诱惑,甚至是贴身也依然能守住底线,也是这套功法发挥了作用。在身体尚未完全发育之前,这套功法能够本能地抵制男女之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宦官垂涎萧妮儿 “许公子,萧姑娘。” 左家两位随行的家人从后面上来,打开一个包裹,里面是两件狐裘,一件白色,一件紫色。白色的给萧妮儿,紫色的给况且。 看样子,左家还真是下了功夫,连这个细节都考虑到了。 况且摇头不要,他体内的血脉正加速奔流,抵御住体外的阴气。 萧妮儿披上狐裘后顿觉暖和许多,她摸着柔软的狐裘,好生喜欢,她自小在山镇中长大,吃野兽肉,穿野兽皮,心里全然没有动物保护意识。 “这皮衣真好,是纯白狐的。” 况且就算不懂,也能看出两件狐裘的不凡,两件狐裘里没有一根杂色,而且制作工艺非凡,轻、薄、软,深得制皮技术之三味,更不用说剪裁缝纫技艺之高。 按说是白狐裘最为昂贵,但纯紫色的狐裘更为鲜见,关键就在于一个纯字上。 “妮儿,回头哥给你买一件。”况且大方地说,示意她不要小家子气。 “许公子,这两件就是专门给您二位做的。还有别的衣服,早上只送过来一箱,过几天还有四箱。”一个家人笑道。 “难怪这么合身,原来是专门为我们做的,谢谢啊。”萧妮儿毫不客气,白了况且一眼,那意思是,不要白不要。 “让你们多谢费心了。”况且淡淡应了一句,这衣服的钱还是要自己付的,他可不想欠人情。但这事得跟左东阁说,跟家人说不着。 “贤侄,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我可是不轻易提条件的啊,你看着办。” 前面,那个高姓宦官看着穿上狐裘的萧妮儿艳色逼人,更是心动。 “高叔叔,您换一个条件吧,这个怕是真的不行。”左东阁面现难色道。 “有什么不行的,不过就是个丫头罢了。只要那小子肯让出来,我买十个绝色丫头送给他。要么给他五千两银子。”高姓宦官如同野猫盯着一盘糖醋鱼般看着萧妮儿。 “我送您一万两银子吧。”左东阁想想,咬牙道。 “小子,是想跟我比富,还是逗我?” “高叔叔,您知道小侄绝没有这个意思。全因为她是萧老的孙女,若是别人,马上就给你剥了‘葱’送进去。”左东阁想到萧万里,显然心有忌惮。 “你左家害怕一个老头子?你们怕,我不怕,有本事找到我头上来。”高姓宦官唾沫星子直喷。 “您这是让我为难,这样吧,我给您问问,不敢保证啊。”左东阁只能后退一步,他还真不敢当面跟这位镇守皇城的宦官叫板。 “那你就问问,能好好商量最好,别逼我来硬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左东阁心里一阵恶心,暗道:老贼,你真是太不要脸啦!那玩意都没了,好好意思缠人家小姑娘。但他也知道此事并不鲜见,只是自己倒霉摊上了。 念头一转,左东阁猛然觉得这是天助人愿,一个新的恶毒的计划从心头诞生了。 “高叔叔,这事急不得,您给我一个月时间,我来解决这事好不好?” “一个月倒是没什么,不过我提醒你,我知道你左家有钱,势力大,但这事上千万别跟我别苗头,不然后果如何你应该知道。” “哪儿的话啊,谁不知道,在这凤阳城里,最有钱、最有权的是您啊。”左东阁奉承道。 “少糊弄我,比钱我真比不过你们,要说权,在这座城里,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那是,那是。” “另外,我对你挑明了,这事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这两个小家伙甭想活着走出凤阳城,别说凤阳知府,就算是巡抚总督大人,也保不了他们。” “当然当然,您是皇上身边的人,我一定按您的意思办。” 此时,况且二人赶上来,这两人对个眼神,也就不再谈了。 左东阁看着况且二人,心里一阵兴奋,昨晚他和左文祥商量了半夜,制定出计划,总是感觉有太多变数,现在有多了一个变数,却使得所有的变数都消失了,一切变得明朗固定。 这位高姓官宦也不知怎么,一眼就看上了萧妮儿,视如珍宝,必欲到手而后快,而且不惜一代代价。 明代宦官虽说娶妻的不少,更多的是给侄子、养子娶妻,然后自己再扒灰,他们大多心理极度变态,专门玩见不得阳光的游戏,以寻求刺激。 枯槁的心,怎么也做不出阳光之举。 高姓宦官要左东阁帮着办的事儿,就是要给侄子跟萧妮儿定亲,定下来后就娶过门。他那个侄子才十岁,娶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为妻,显然别有丑恶用心。 开始时左东阁极力抵制,他知道这高姓宦官的底细,这些年给不下十个侄子跟养子娶妻,结果都成了他的禁脔。 明代的镇守宦官权力极大,他们都是皇上的心腹,作为眼线放在地方上,动辄就给皇上上奏折,地方官甚至封疆大吏对他们也是忌惮三分,不愿轻易得罪他们。 高姓宦官据守中都,可想而知,更不是一般角色。 明代的宦官和文官是一对天敌,皇上总是在这二者之间摇摆,缺一不可。他们则都想从皇上那里取得更多的权利。 明代文官制度的根本,就是一切政府权利归文臣。皇上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却根本不可能事事亲自去管,权利实则掌控在宦官手中。这一拐弯,国家的管理权实际上成了宦官与文官之间的博弈。 文官之间钩心斗角,互相倾轧,宦官们更是如此,而且更加残酷,只是一旦矛头指向外面时,两大集团即刻空前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于是,逐步形成了分庭抗礼、相互平衡的格局。 也有一些时候,无耻文人倒向宦官,局面登时呈现一边倒,王振、刘瑾、魏忠贤时的阉党就是这样形成的,也导致一个时期宦官主政,祸国殃民。 好在此事并非主流,明代宦官之祸远不如后汉、唐朝时那般惨烈,明代亡国责任还是在于文官集团的腐朽堕落。 高姓宦官心性阴沉,心狠手辣,凡事无不得手。此刻,他已经把萧妮儿视为囊中之物,依然神态自若地领着几人四下参观。 况且哪里知道他心中竟有如此歹意,尽管看他的眼神,感觉很不舒服,也没有往那上面去想。 宫殿、庭苑,一处处观赏下来,况且颇有收获。开国初期一些著名人物如宋濂、刘基、叶琛等人的墨宝,这里还有保留,他们虽然不是宗师级的文人,也算不上书法大家,却有各自的风格,字如其人。 从这些人的墨宝上,况且仿佛看到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浮现在面前。 一个时代有一个的风韵,秦篆汉隶莫不如此,反映的不仅仅是书法一道,而是那个时代的风骨。 “哥,我觉得这些字还没你写的好看呢。”萧妮儿看了几眼,就没兴趣了,小声嘀咕道。 况且心里一哆嗦,这妮子也太敢吹捧他了。书法岂能单纯以好看不好看来区别高下?! “小兄弟,这样说来,你的字写得不错?”高姓宦官居然听见萧妮儿的轻语了,傲然问道。 皇上身边的狗,都要比人的地位高三分,这就是宦官独特的地位。 莫说况且只是一个秀才,就是一个真名士,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即便封疆大吏见到他们,也得大人不离口。 明代的宦官不喜欢别人称他们公公,而是喜欢别人称呼他们大人。他们也同样羡慕文官的声名与地位,所以朝廷大臣和宫里十二监的总管,也就是太监,互称大人。 后世以太监为宦官的统称,还真是美化他们了,其实宦官无数,也只有那十二个监的总管才能称作太监。 这十二监中又以司礼监、秉笔监权利最重,尤其是秉笔监的太监几乎跟皇上差不多,举凡御笔基本都是出自他的手上,如果他要写一份假圣旨,没人能分辨出来。用外廷大臣的行话说就是调旨,为何不是下旨,只因为并未经过皇上同意。 秉笔监的调旨权基本就跟皇上差不多,当然这种事也不多见,否则皇上也不答应。 魏忠贤权倾天下,就是因为掌握了这调旨权,随时可以发布圣旨号令天下。外廷一些无耻大臣组成阉党,与魏忠贤合二为一,内外权力集于一身,又万年不遇地碰上一位只喜欢干木匠活,万事不理的熹宗皇上,天下事遂不可为。 东林党虽然势倾天下,终究斗不过至高皇权,被杀得血流成河。 况且虽然不喜欢这高姓宦官傲慢的口吻,却也不想计较,毕竟能进皇上的后花园来逛逛,怎么说也是欠了人家的情分,就笑笑:“一般般吧。” “许兄弟乃高才,不仅医术出神入化,书法也得大道之韵,哪天送给高叔叔一幅字看看,您就知道了。” “是吧,真有这么神吗?去年有人送了我几幅李东阳的字,我看了也就是一般般,拿去当引火柴了。” 况且吓得一个趔趄,这也太能扯了吧,李东阳乃武宗朝文坛霸主,古文运动领袖,他的字就算不是宗师级的,单凭他的文坛霸主地位,就足以成为传世之宝,这位不识字的阉人,居然敢说拿去引火了。 败家啊,不带这么败家的。 他虽然酷爱书法,练得也很勤奋,但跟李东阳还是没法比,书法不仅是技艺,更是一个人综合素质的体现,举凡人生经历、翰墨多少、对人生对大道的感悟等等,都会在一个个字间流淌出来,所以书法才堪称大道,无所不容、无所不包。 那种写出工整漂亮字的人,只能成为字匠,就如木匠一样,制作得再精巧,但缺少灵魂的,只是木匠。墨子和鲁班却都看破木之大道,才能跻身诸子百家行列。 “周鼎成的字如何?”况且口中吐出的话,想闪电一样,忽然从天而降。 “啊,什么?你是说癫子,你认识周癫子?”高姓宦官一怔。 “当然认得,那是我大哥。我想问你他的字如何。” “周癫子是你大哥,怎么可能,小子你别蒙我。”高姓宦官上下仔细打量他,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况且智斗高宦官 况且早已酝酿好了,他知道周癫子在宫内的影响力,这一击必须横扫高姓宦官傲慢蔑视的态度。 况且昂头说着话,索性都不瞧对方一眼,要装就装彻底点嘛。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这位大哥一生痴迷字画,可惜悟性太差,总是不能入道,熬得头发都掉了不少啊。幸亏遇上我指点他几下,让他受益匪浅。他非要拜我为师不可,我哪能收他当弟子,就马马虎虎跟它结拜为兄弟。他还送了我二十幅字画,还说如果在宫里有事,提他的名就行。” 况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展开忽悠大法。心里念叨着:大哥别怪我,谁让你夸口的,说可以让我进宫随便看字画,我先验证一下灵不灵。 高姓宦官本来不大不相信,可见况且说得眉飞色舞,有声有色,又不像是假的。周鼎成痴迷书画,宫里宫外都知道,因为恨自己书画无法突破,熬得不成人样儿,也确有其事,这一样一样都对上了。 可是,他竟然要拜一个毛孩子为师?这个有点荒唐啊,但谁让他是癫子呢,癫子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哦,难怪左家捧着这小子跟无价之宝似的,看来他确实非同常人。人不可貌相,自己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周鼎成只是一个中书,不入流的小吏,可就是这种小人物有时比大学士、六部尚书还可怕。尤其是这个疯子跟秉笔监关系匪浅,他连皇上的御宝都敢当面贪污,皇上竟然拿他没辙,一来他就是个疯癫,二者秉笔、司礼两监有人罩着他。 高姓宦官想起那件往事,皇上召周鼎成在殿上写字,周鼎成写完字后,喜欢上皇上用的笔和砚台了,就不顾墨汁淋漓,当着皇上的面塞进怀里,然后跪下说道:“皇上,这两件东西让臣的手给污了,反正皇上也不能用了,就赏赐给微臣吧。” 皇上当时都愣了,气得哈哈大笑,居然有人敢当面讹他的东西,还真是个奇人。他还没想好怎么办,两旁的秉笔监太监跟几个道士却都嘻嘻哈哈逗着周鼎成耍笑,弄得皇上也不好意思惩罚他了,只好把御宝赏赐给他。 高姓宦官心里有数,不仅秉笔监的太监罩着他,皇上身边的一些道士也都跟他一个鼻孔里出气,毕竟他是武当出来的,天下道士一家亲。 从此周鼎成的疯劲无人不服,敢当面讹诈皇上,也成了他头上的一圈光环。 听况且哼哼呀呀说了一通,左东阁在一旁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忽悠大法真是了不得,连高叔叔都不知不觉中招了。 “小子,你还认识谁,说来听听。”高姓老者心里拿不稳对方,身段不由得放低一些。 “裕王爷。” 况且本来想说小王爷师兄的,但一想,那样说身份有可能暴露,出口之际就变成了裕王。反正不怕眼前这位会拆穿,哪怕他是镇守宦官,跟裕王府的宦官也不是一路的,再者说就算他去查证,没等他得到消息,自己早已远走高飞了。 况且之所以忽悠此人,也是存了试探的心,看看自己拉大旗作虎皮,能不能让这位宦官松口,达到自己看皇家秘档的目的,要是这样的话,就不用欠左家的情分了。 “小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怎么可能认识裕王爷?”高姓宦官心中有了几丝畏惧,却打死也不肯相信。 裕王爷是谁,那是当今太子爷,之所以没有正式封为太子,是因为道士说二龙不相见,否则有碍皇上的修道。但太子的地位是宫里宫外都确认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要说这些宦官最怕谁,自然是皇上。皇上杀一个大臣还需要罪名,杀他们根本不用,他们就是皇上的家奴,生杀都掌握在皇上手里。 “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找张太岳先生查证就知道了。嗯,跟太岳先生提提陈慕沙即可。”况且故作神秘地说。 “张太岳、陈慕沙这两人你都认识。”高姓宦官眼皮子直跳,好像看到一个小白兔突然变成了斑斓猛虎。 别说高大人被唬住了,左东阁在一旁也有些晕了,这位小神医说的这些,到底是真是假啊。这些大人物他都认识?如果这样,还真的变数太大了。 想着想着,他开始头痛了。 “当然,张太岳先生跟陈慕沙老伯是殿试同年,陈老伯是在下世交,张太岳先生喜欢房中术,我只是传他一卷祖传的容成子御女大法,太岳先生如获至宝。” “先等等,等等,这事有些乱了,你今年多大?”高姓宦官现在有晕头转向的感觉。 “我今年十八,马上十九了。”况且很骄傲地说 “你刚十九怎么会房中术?” “我又没说我练过,那是祖传秘本,我家没人练这功法,一直扔哪儿没人管,本来想引火烧了,后来被太岳先生看到,死乞白赖地非要不可,就送给他了。”况且一顿胡编乱侃。 张居正修炼房中术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不仅他修炼,朝廷许多大臣都修炼,嘉靖年间正是朝廷上下大修房中术的时代。 这小鬼头,到底是神是人,还是鬼? 高姓宦官和左东阁有点找不着北的感觉,算是让况且给忽悠惨了。 况且是吹牛不上税,可着劲儿的吹,专拣大个的往外扔,一下子抬出裕王爷这尊大佛。 左东阁还算好些,他毕竟对朝廷权力机构不是特别了解,糊涂也有糊涂的好处。高姓宦官心里是清楚的,跟明镜儿似的,只觉得身子发燥,快冒汗了。 裕王是谁,那是未来的天子。每一个皇上,最重视的就是在潜邸(登基前住的地方)时的友情,等当了皇上,满天下的人想巴结也巴结不上了。况且这小子现在就跟这条潜龙有了瓜葛,无论深浅,都是高姓宦官不得不忌惮的。 难怪左家宁可送我一万两银子,只为满足这小子的一个愿望,原来是想通过他打通一条未来直通至尊的道路啊。 他心里想着今天的事儿,再琢磨左家爷俩平日里的为人处世风格,感觉其中深藏玄机。 张太岳何许人?那是裕王的老师,也就是帝王师,将来跟高拱、陈以勤这些东宫学士都是宰相,差别不过谁是首辅而已。 一朝天子一朝臣,等裕王登基,皇宫里的十二监就都要来一次大换血,换成裕王府的太监,朝廷的大学士也要换成裕王的诸位师傅,这是规矩,每一代都是如此。 对朝廷各位大学士,即便宫里掌权的太监也是有所忌惮,至少要表示出面上的尊重。毕竟朝廷的整个系统是通过这些人来运转的,而不是单靠一张圣旨。 陈慕沙他虽然不熟,也听说过,当今理学一派宗师,连当今皇上都敬他三分,听说不仅跟裕王府关系匪浅,跟中山王府也是渊源颇深。 这个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小家伙,东一句西一句的,关系还真能通天了? 在阴冷的宫殿里,这位高姓宦官却是出了一身热汗。脸上有了点人色,笑容在褶子里奔跑起来。 左东阁心里更是波涛滚滚,这位许兄弟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这一番话太有震撼意义了,令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间有些承受不了。 不行,此事得从长计议,他心里暗暗谋划着。 况且看着两人的表情,心里都笑开花了,他不怕这两人去查证,去查吧,要查证也是找许明,等他恢复况且这个名字后,这一切跟他就无关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最后查出来是他捣鬼,还有老师跟小王爷师兄顶着呢。况且不怕出乱子,更不怕乱子大,有大个子顶着呢,他怕啥。 况且也算见过世面了,连面对十多位黑白两道巨擘、生死一线的场面他都挺过来了。对眼前的遭遇他真的不在乎,一个宦官,有何可畏惧的? 况且当然不知道,他无意中的一顿忽悠,竟然化解了两个迫在眉睫的针对它的阴谋。当然,阴谋也只是暂时搁浅,以后的变数尚未可知。 在一旁观察的萧妮儿看得明明白白,况且玩的是忽悠人的手法,技法又比在路上遭遇劫匪时娴熟了许多。她当然不会揭穿,而是在一旁叫好:“哥,你真牛,哥,你太棒啦。” 高姓宦官又是一怔:“你叫他哥?” 萧妮儿说道:“是啊,我是他的丫环,可是我喜欢叫他哥,他叫我妹妹。” 高姓宦官又晕菜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妹妹跟丫环是两个极端,这也能捏合在一起?这小子怎么尽干一些搅合人脑袋的事儿? 先不管这些,都太乱了,一时理不清,还是先弄清楚这小子的底细再说。 宦官大人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小家伙,你倒是早说啊,说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啊。自己家的孩子啥事都好办,有事儿你直接来找我就行。” 此言一出,况且心头堵得发慌,真不要脸,谁跟你个宦官是一家人啊。不过听到此人说啥事都好办,他还得假装开心,表示得意,立马顺着杆往上爬。 “大人,照您这么说,我要查看一下皇家秘档的事,就算没问题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众人欲吃药王肉 “这个吗……当然,还是有问题的。秘档存放在文华殿的一个铁箱子里,需要五个人的钥匙才能打开,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不过,既然许公子……我会想办法。” 左东阁一听脸都有些绿了,况且这不是要脱离自己掌控的节奏吗?他可指着这件事来让他欠下一个大人情的,没想到他三言两语自己打通路子了。 左东阁感觉自己被晾那了,气得把一句惊人的话说了出来。 “许兄弟,高叔叔刚才跟我说,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是关于萧……” 左东阁还没说完,高姓宦官急忙拦住他,笑道:“没事,没事,小子,以后我就叫你小许吧。” 况且差点吐了,这宦官说话本来就尖声细嗓,不男不女的,他再故意想说的温柔些,弄得在场的几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浑不自在。 况且暗吁一口气:“随大人意好了。” 知道了皇家秘档的存放地点,况且觉得今日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决定就此告辞,择日再行第二步。 这地方可不是久留之地,万一被人发现,扣上一顶私闯宫廷、秽乱宫闱的罪名,可就是杀头灭门的大祸。 左东阁此时心乱如麻,自然也没有再陪伴下去的心情,况且表示要走,他自然第一个赞同。 只有高姓宦官还想好好套套况且的话儿,摸摸他的老底,殷勤挽留,无奈况且去意已决,他也只好送出宫去。 一出宫门,就见外面黑压压一片人群,都在盯着他看。这阵势有点奇怪,难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况且四周望望,没发现什么特殊情况,这些人都在看什么啊?他循着这些人目光一对焦,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而且各种神态各种表情都有,如果有外星人到地球,估计地球人也是这个阵势吧。 他不明所以,忽然很风骚地挥手向大家致意,如同检阅仪仗队似的喊着:“童鞋们好,童鞋们辛苦了。” 可惜他没有听到那句熟知的回答,而是各种更加疑惑的表情。 “他说啥哪?” “他好像说铜钱好。” “铜钱是好啊,铜钱好要他告诉我们,谁不知道铜钱好啊?” “可是铜钱辛苦了是啥意思?” “神仙真是洞察幽明啊,跟咱们凡人看问题就是不一样,你说这铜钱能不辛苦吗,一天天从这个人手出,那个人手入的,这个店搬到那个家,被人们折腾死了。” “也对啊,难怪最后那些铜板都坏了,要回炉重炼。” 况且耳朵尖,自然听到这些窃窃私语,却是哭笑不得,童鞋跟铜钱真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不过也难怪,明朝人哪知道童鞋的意思。 “哥,你都说些啥啊,什么铜钱铜板的,你想钱想疯了吗?大庭广众之下就叫钱,也叫不来啊。” 况且本想耍把酷,没想到换来一个冷场。搞得他有点灰头土脸的,想潇洒没有潇洒起来,往往意味着扑街。 他心念一转,问左东阁:“左兄,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你们搞的什么欢迎仪式吧。没必要啦。” 左东阁也正发蒙着呢,忽然想到什么,叫道:“不好,消息走漏了,他们知道你是神医,还有谣言说你是药王成精,吃你一口肉长生不老,这些人都是来想吃你的!” 况且正想说什么,忽然后心一冷,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盯在自己背上,犹如一条毒蛇趴在后背上,他回头看时,却什么也没看到。 该死,又被什么人盯上了。 “左兄,大势不妙,赶紧突围啊!” 左东阁也怕出什么事,当即指挥家人护着况且从人群中挤过去。好在左家势大,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并未发生踩踏事件。 “你真是药王成精了吗?”忽然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你是神仙转世吗?”又有人问。 “他的肉真香!肯定很鲜啊。”有人附和道。 况且的目光在人群搜索,想找出是什么人发话,左东阁急忙拉着他:“别管这些了,先出去再说。快点快点!” 于是,况且、萧妮儿仿佛大咖穿过粉丝人群一样,过了一把明星瘾,这些粉丝热情高涨,眼中射出狼一般的目光。左东阁被吓得不轻,身体突然间变得冰冷。 萧妮儿也一下子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一路上两臂张开,护着况且。俨然要铸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吃他一口肉,长生不老!”人群中一个人忽然振臂高呼。 于是一时间无数条手臂伸过来,要透过左家的两道人墙抓住况且。许多手指离况且的身体已经很近了,不到一尺的距离。 “滚开,滚开!你们这帮病人!” 左家家人奋力打着这些手臂,把有些疯狂的人群向外推。忽然间,最前面的人倒下来,后面的人群冲过来,左家两条脆弱的人墙一下子被冲开了。 萧妮儿也被一股人浪挤倒,正好倒在况且身上,况且知道这是有人蓄谋要对付他了,一把抱住萧妮儿,奋力向外冲去。 况且谁也不看,话也不说,像条猛虎一般向外冲,前面的人群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在一股强烈的旋风的推搡下,不知不觉避让开来……况且杀开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走起来!”冲出了人群后,况且一步不停,继续飞奔,手中还抱着一个人,竟然步履轻松。 这时候就看出他从小锻炼的体魄有多强了,手中抱着一个人,奋力挤出拥挤的人群后,依然大气不喘,继续飞奔。 一路奔出两条街,他才停住,把萧妮儿放下来,回头看时,左东阁他们的人影儿都没了。 “哥,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来这么多人?” “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人嚷嚷要吃我的肉。真是奇怪了,我的肉有什么好吃的啊。” “他们敢!”萧妮儿回头横眉冷对。 “得了吧,我的妹儿,你这会儿就别逞英雄了。先回去再说,左兄他们不会有事的,这些人都是朝着我来的。。” 说话间街角处又有人追过来,况且急忙拉起萧妮儿急速狂奔。 “许公子,等等。” 只见两个人骑马过来,大声喊着。况且见是左家家人,这才停下步伐。 “许公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来了如此多的人?” “你问我,我问谁啊,我也不知道,一下子有那么多人等在外面,还都发疯了似的要吃我的肉。”况且说着,心头怨气升腾。 这还是文治昌盛的大明朝吗?整个一野蛮的食人部落啊。居然有人相信吃人肉可以长生不老?! “许公子,没事,一定是前些日子那些谣言传开了。说你是山中的药王成精。”一个家人嘻嘻笑着看着他,似乎也有要吃他一口的意思。 况且心中愤慨,振臂高呼:“我不是药王成精,我不是唐僧。你们不会也想吃我吧!” 街上也有一些不知情的行人,见况且狂叫,好奇地看着他,一个人纳闷道:“挺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疯了呢?考功名不取就罢了,家长也不像话啊,硬把孩子逼疯了。” 此时,人群中的一些腿脚快的人已经追过来了,大喊着:“抓住那小子,他是成精的药王,鲜肉,吃一口长生不老。” 刚刚还正常的行人一听这话,登时也发了疯似的冲过来,跟着叫道:“鲜肉,鲜肉!长生不老!”。 “都他妈神经病啊,逃命吧。” 况且把一个左家家人从马上拉下来,抱着萧妮上了马,策马狂奔。 一路上不少人看着他们,不明白这两人是哪路人,为何不能好好的骑马,如此的玩命。有大胆的人跟着跑起来,似乎有英雄救美的打算。 “这是什么人啊,还抱着个姑娘,抢来的吧。” “姑娘,你是不是被那小色鬼抢来的?” 萧妮儿反口骂道:“你才色鬼拟,你全家都色鬼。我跟我哥玩的,不要你们管。” 那人叹息道;“世道变了,好心没好报。” 一个少年看着马上的况且,嘻嘻笑着问道:“哥们,你这是横刀夺爱吗?演得不错,够哥们的。” 况且这会儿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暗道:乡亲们哪,你们这会就别挤对我了。 况且一边逃一边纳闷:“哪里来的药王成精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说道。” 萧妮儿笑道:“谁让你臭显摆了,这么点岁数,医术那么神,除了你是药王成精,没有别的道理可以解释。成了精的药王谁不想咬上一口,我要是遇上人参娃,也会咬一口。” “你还说呢,都不知道咬我多少口了。” “坏死了你,再咬你一口。” 萧妮儿握住他的手臂,当真吭哧一口咬上去,况且痛得钻心,大叫道:“你真咬啊,够狠的呀。” “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咬白不咬。” 正说着,那种被盯住的冰冷感觉,再次爬上况且心头,他四处观望。还是没发现什么动静。 “哥,怎么了?你找什么啊。” “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我,却又不愿现身。” “那是,现在满城的人都在盯着你,哥,这次你可惨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完完整整的回去” 况且倒不怕这个,民众是需要舆论导向的,只要左家尽力去做,应该能引导到正确的路子上来。所谓愚民的说法是不成立的,但民众存在盲从心理却是事实。 除非这是左家的阴谋,可是看左东阁的样子,又不像事他们在搞鬼,他似乎也没有一点准备啊。 除了这一遭,还有另一码事儿,那种暗中被盯着的感觉卷土重来,让况且更为畏惧。难道是那些人回过神来,要找自己算账了? 那麻烦可就大了,就不是吃肉的问题了,只怕连骨头都要嚼碎了。 怎么办? 第一百二十章 左小姐再萌芳心 况且心中蓦然生出怒火,你奶奶的,老子都逃到这儿了你们还不放过,老子家从祖宗那一代就开始逃,都逃到我这辈了,还他妈的逃逃逃,哪天才是个头?! 你们还不放过,老子索性不逃了,就和你们全面开战。哪怕你们是秉承最上的意旨,老子也要拼上一拼,大不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把老子逼急了,给你闹革命。 大家不都说就差两个人了吗,老子做第一个。 况且在心中重温《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诸多伟大篇章,心中发狠,大不了老子就占领这凤凰山闹革命,不仅要把皇上拉下马,干脆把历史也干翻,终结大明朝,直接进入社会主义。 对,没有大清朝,让努尔哈赤就窝在长白山梳着大辫子过野人生活吧,还有什么倭寇,直接灭了,然后占领小日本。把一战二战历史统统改掉! 星星之火不仅要燎原,而且要照亮全世界。 明朝的土鳖们,你们知道美利坚、英格兰、法兰西、德意志吗,敢跟老子斗,玩死你们! 敢小瞧老子,老子闹革命可比什么陈胜吴广李闯王、张献忠之流强多了,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因为老子心中有革命圣典。 况且想到这里,不禁狂叫一声:“不玩了,老子要彻底干翻你们!” “哥,你怎么了,你不会真是妖精吧,要把这座城里的人都吃掉?” 萧妮儿看着他满眼凶光,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了,这是要吃人的目光。 况且这才醒过神来,发狠归发狠,他也有自知之明,这些事只能是空想而已,一样也做不来,不过他倒是下定决心,以后不逃了,要跟那些想抓他的人正面交锋,对面开战,只要他们敢露出来。至于自己拿什么斗,他也想好了,什么都没有,就拿命搏。这不是血气之勇、鲁莽之举,而是对宿命的反抗。 他要在绝地黑暗中,杀出一个灿烂的黎明! “哥没事。放心吧,妮儿。” 看着萧妮儿惊慌的目光,他的满腔恨意马上转为万古柔情。对于有人可能正在跟踪他,想要抓获他的事,他当然不能讲,也讲不清楚。 “哥,真的没事啊,你刚才的样子好吓人,跟凶神恶煞差不多。” 正说着,却见前面一群人马迎过来,另投的正是左文祥和左羚父女。他们听说了皇宫外发生的事,赶忙率领众多家人前来接应。 “世兄没事,真是天降之福啊。可把老朽担心了一回啊。” 看到况且安然无恙,跟萧妮儿在马上相偎相抱的,左文祥以手加额,庆幸不已。左羚却是心中醋意翻滚,她听到消息的时候腿都软了,在马上一路祈祷况且平安无事,不曾料想,自己看到的却是这幅场景。她当然知道况且跟萧妮儿的关系,但听到是一码事,亲眼看到又是一码事。 “许哥好艳福啊,快活得不认识家了吧。”她尽力抑制心中的醋意,还是止不住冒出一句。 “哪里有什么艳福,我这是逃命啊。你没看到刚才有多少人在后面追,要吃我的肉。”况且苦笑道。 “才子风流我算是亲眼见识到了,逃命都逃的如此香艳,哪天带我逃一次可好?” “好啊,哪天左小姐要是遇到麻烦了,我也带你这么逃。没问题的呀。” 况且大笑道,忽然又哎哟一声,萧妮儿在他大腿根狠狠拧了一把,从她下手的力度,不用看也知道一定青紫了一块。 “没事就好。阿弥陀佛!”左文祥又念叨一句。 听到皇宫那要吃人消息后,左文祥着实吓得不轻,他立刻明白这是对头在对付他。他倒不是担心况且的死活,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况且的死活关系到他的一个大的商业战略,由不得他不紧张。 “能有啥事,看把你们紧张成这样。我哥那是心软,怕不小心把那些不开眼的家伙伤着,要不然三招两式全部撂倒。”萧妮儿瘪瘪樱桃小嘴道。 “许大哥威武!” 正说着,又有一方人马杀到,原来是震武镖局的人听说此事后,也马上赶来支援。 况且心中一阵温暖,震武镖局跟他其实没有利益关系,此时来支援那就是真心在帮他。他忽生奇想:要是把这些人掌控在手上,能否占领凤阳府,打下凤凰山呢?哈哈。 “许先生没事吧?”震武镖局的总镖头骑着一匹黄骠马,神骏非凡。 “没事,多谢老总亲自来接应。” “哪里,我们镖局可是欠着你的大恩德没报呢。这点小事,又在凤阳境内,怎么能袖手邦观啊。”雷震武说完,爽朗笑道。 “那是你们多想啦,我早说过了,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这个心里有数就行,我也不挂在嘴上了。不过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闹成个事件了呢?” “我哪儿知道啊,参观完皇城,一出来就有一大群人围过来,要吃我的肉,难道凤阳城里的粮食都卖光了吗?”况且调侃了一句,他也没弄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况且没敢直接说皇宫,皇城是允许人进入的,从原则上讲,没有恩准,皇宫是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的。 “愚民,一群愚民啊。”雷震武无比痛心地叹息道。 “这事是我给世兄召来的祸,有人成心要对付我,一时没有招数,就拿许世兄开刀了。”左文祥摇头道,又拿眼睛瞄了瞄女儿,似乎怕她说出什么不靠谱的话。 “咱们还是回去说话吧,一大群人都在街上杵着干嘛。许兄肯定很累了,萧小姐只怕也受了惊吓。”左羚发话了。她是实在看不下去况且温柔搂抱着萧妮儿的样子,萧妮儿还一副无比受用的神情。 太贱了,太没人格了,太无耻了,光天化日的就这么干,黑灯瞎火里不知都干些什么了,可能什么都干了。 左羚心中如此想,恨欲狂,熊熊醋火灼烧着她的心脏。 左文祥看在眼里,倒没觉得什么,反而认为这是好事,况且和萧妮儿的关系公开化了,省得女儿总是把自己的幸福押注在况且身上。 这可是明朝时代,夫妻两人携手走在街上都能成为新闻,大庭广众之下,况且骑马搂抱一个美女在怀里,真可以叫做骇人听闻了。 不过,大家心中也都有个才子风流的先入之见,才子嘛,总是跟正常人不一样,不然也就不会成为才子了。再说了,不是还遇到有人要吃人这个特殊情况嘛。 大家觉得左羚说得对,是该回去了。于是,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况且和萧妮儿两人围在垓心,占领整整一条街道,滚动着向前行。 等况且一群人回到他住的地方,左东阁一行人也回来了,一个个衣衫不整,有的光着头,有的帽子扭曲得不成样子,有几人身上还印着脚印子,完全可以拓印出脚模来,就像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残兵败将。 “左兄可别怪我不讲义气啊,那光景我要是不逃,咱们都别想活命了。先逃命,才能解开结。”况且上前鞠躬致歉。 “哪里话,只要你安好就是老天有眼,我刚才还一直担心着呢。”左东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许公子,你练过武功吧?我看你抱着小姐跑起来,那可不是一般人啊。”一个家人问道。 况且纳闷道:“我没觉得啊,可能当时事恐惧过了头,反倒产生了一股力量吧。” “不是不是,那场合我们全都被挤倒在地上,别说跑了,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没被踩着就算不错了。您可是抱着萧姑娘冲出去的,那气势,像条真龙一般。我们都看傻了。” “我哪儿练过什么武功,当时就是一股急劲,什么也不想的就冲出来了。如果换着你,有人想吃你,你也会那样的。” 话虽这么说,况且也纳闷自己当时哪来的那股力气,仿佛就是一座高山拦在面前,他都能撞出一个洞钻过去。 “可惜了,没亲眼看到当时的精彩场面。许兄怕是一时产生了英雄救美的豪情壮志吧。”左羚的话中既有醋意,也有惋惜。 “得,你要是在哪儿,我就得抱两个人逃命了,估计没几步路就趴下了。幸亏你没在,我算捡了条命回来。” 刚说完他就“哎哟”了一声,回头一看萧妮儿离他几步远你,根本没拧他。这就是惯性反应,只要说出让萧妮儿吃醋的话儿,身上就有地方疼。 “真会这样吗?那我倒是很期待你抱我逃命的那天早日到来。”左羚笑眯眯地说,好像感觉自己赢回了一局。 左羚打心眼里感到开心,她这一笑,大家登时觉得满屋子阳光普照,仿佛山上的花儿都开了,还有无数小鸟在鸣啭,连草木都在歌唱。 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左羚不用回眸,只要一笑就是天堂。 满屋的大老爷们啊,此时心中都是柔情蜜意,只要左羚此时一声令下,就是让他们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 正是这种笑,春天般的阳光,迷遍了当时的秦淮河两岸,迷倒了整座南京城,令无数天骄竞折腰。 可怜况且,此刻却是头也不敢抬一下,两个女孩的眼光像四把剑对准了他的心脏,其中既有涌动着的甜蜜的爱意,也有挥之不去的凶狠的杀伐!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况且再度遇险情 一霎间,况且有些走神,神思脱离了现实,仿佛看到春天的山野,花香馥郁,群鸟鸣唱,风光旖旎。一道情意长河在心中骀荡、奔涌。 “哎哟!”他又突然叫出声来,引来大家关注的目光。 这一次不是惯性反应,是萧妮儿走到他背后,趁其不备,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然后悠然退回原处,丝毫不露痕迹。 大家只是注意况且痛苦的表情,竟无人发现萧妮儿从他身边一闪而过这个细节,都纳闷地看着况且,怎么总是哎哟哎哟的。 “许先生,您这是伤到哪儿了吧?”雷震武急忙问道。 “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呢。许兄,你可别逞能啊,哪里不舒服你就说啊。”左羚走过来关切地问。 况且适才说,她如果在现场,他也会抱着她逃命,尽管同时救两美难度很大,不大现实,这句话还是让她心中充满了浓浓的蜜意。这一甜蜜,就坏了。左羚的微笑本来就具有魅惑力,甜蜜的微笑,则充满了不可抗拒的魔力。 说话间左羚将一只手搭在了况且肩上,况且紧张地拒绝道:“没什么,不要紧的,你不能看。” “你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啊,有什么不能看的?那里藏着什么秘密吗?” 况且捂着大腿根说道:“也不知哪个缺德的家伙,想在我身上抓下一块肉吃,你说你抓那块不好非抓这儿。” 众人一看他受伤的地方,委实不雅,都哈哈大笑起来。 雷震武哈哈大笑道:“这是有人身体虚,要大补啊。” 左羚臊得满脸通红,退了回去,低声骂道:臭流氓!也不知骂的是况且还是那个抓他的人。 萧妮儿乐得差点没憋住,赶紧回到屋里,捂着嘴儿笑个不停。心里还说着:活该,谁让你那么容易就着了那个狐媚子的道儿了。 眼看已近午时,如此多的人要吃饭,一个厨娘根本忙不过来,雷震武表示由镖局请大家去酒楼,也算是给况且一行接风洗尘。 况且不想再出门,最近几天,还是在家里躲躲为好。左文祥也认为他暂时不宜在众人前露面,以免引发不测。 “不用怕,有我震武镖局保护,没人敢乱来。”雷震武拍着胸脯说道。 “倒不是怕,只是想在家里静静心。”况且此刻的心思犹如乱麻,只有他自己知道怎么才能理出头绪。 大家听他这样讲,只好罢了。 左文祥示意把左府的厨师全部召来,美酒食材也一并带来,当下在大厅里摆开桌子,不一会儿各道菜就陆续上桌了。 况且这一桌只有他很萧妮儿、雷震武及左家三口人,这是主子级的,镖师跟家人都在另几张桌子上,酒菜却都是一样的。 左文祥举杯道:“世兄,这顿酒席一是给你暖房了,二是压惊。也不是我左某人客气,这次责任的确在我身上,我会摆平的,请大家放心。” 雷震武一听暖房二字,马上意识到这得送礼啊,他还没想到这一点。其实况且只是借住在左家房子里,既不是自己建的新房,也不是乔迁之喜,根本没有暖房一说。 暖房就是迁入新居后做一顿酒席,算是新家开火了。来的客人自然都要送礼。 左文祥一说这话,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要把这套房子送给况且的意思。却也没人吃惊,如果况且真能在圣济堂长期坐诊,莫说一套房子,就是送一座府邸也应该的。 “看来,许先生是要久居我凤阳了,干脆入籍吧。”雷震武取笑道,话中之意昭然若揭,自然是要他娶左羚为妻。 雷震武跟身边人耳语了几句,叫人马上回去取银子送礼,身上虽然也带着,不过是一些碎银子,根本拿不出手。 “雷总,您跟我就甭俗套了。我也不缺银子用,干脆,我求雷总帮我办件事。”况且用余光看到了雷震武的动作,索性挑破了话题。 “许先生,只要是你的事,我这些兄弟就是豁出命去都愿意,我们可是有生死之交的。”雷震武也不掩饰,朗声说道。 “没那么严重。是这样,我怀疑有人暗中跟踪我,对我不利,雷总在城里手眼通天,帮我查查是什么人在暗中跟踪我。” 况且之所以跟雷震武开诚布公,一是雷震武确实是实诚人,总惦记着报他的恩;二是镖局对黑白两道都还熟悉,也算是当地的地保;三是若让左家人出面查询,不免就欠下了人情。 况且索性当大家的面把事情挑明了,直接托付镖局,心里也就踏实了。 “这个不用查了,是我的对头,我知道是哪些人,这事不用劳烦镖局了,还是由我来解决吧。”左文祥插话道。 况且有点急了,但又不便和盘托出:“左伯父,是另外有人在找我,估计不是本土人士。我想请雷总帮我查查他们都是什么来路。左伯父所说的对头,不会是外来人吧。” “看样子还不是一拨人马,许先生在外面结了什么仇家吗?”雷震武一惊。 “我也不知道,前些日子莫名其妙有人对我出手,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况且苦笑道。 “不知道是什么人?这就奇怪了啊,按说结怨之人总是有过节在前的。”雷震武感到迷惑不解。 “雷总知道什么人能凭空幻化出一张大手,隔着很远的地方把人抓住吗?”况且问道。 “什么?空空道?你说的可是空空道?”雷震武腾地站起来。 “空空道?这个名字好奇怪。”况且莫名其妙了。 听到空空道三个字,左家父子都无法淡定了。一齐看向况且,他们弄不懂,况且怎么会惹上江湖中传奇道门的人。 雷震武苦笑道:“那是一个江湖中最为传奇的道门,江西悍匪李福禄和他相比就是个渣儿。” 说到这儿,雷震武向窗外看了看,好像空空道的人或者李福禄此刻潜伏在外,随时会向他下手似的。可见他所说之人,绝非常人。 “雷总,请您继续说。”左羚催促道。 “算了,甭提这些了,如果真是空空道出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左文祥苦笑道。 况且冷冷道:“我就是那种从来不听天由命的人。” 左羚击掌道:“许兄威武!” 萧妮儿横了她一眼,也急忙道:“哥,你真棒!” 众人都窃笑,这两美女怎么成了小神医的吹鼓手了,专门助威武的。 雷震武正色道:“那好,不过许先生能不能确定,那人是向你下手,而不是要拿你的东西?” “这个当然确定,我都被抓出去一里地多了,然后才好不容易挣脱的。” “哦,有这事,然后呢?”雷震武问道。 “然后我就逃了呗,没想到逃到这里他们阴魂不散,还是不想放过我。” “哥,你真可怜,等那天我把那些什么空空道的人都撕碎了。”萧妮儿抚摸着况且的肩头,无限柔情。 众人大笑,这就是小孩子家语了,空空道的人从来就没有看到过,还撕碎人家?能避开他们就算烧高香了。 见此状,左羚心中醋意又生,真想大喊一声:拿开你的手,让我来。 可惜她坐得太远。 “空空道很少出手,一般只是向珍珠玛瑙这些贵重物品下手,他们出手的特点就是能透过密封的容器把里面的东西搬运出去,却不破坏容器和锁头,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大搬运术和小搬运术。”雷震武向众人解释道。 “搬运术?还真有这神术啊。”况且心头一怔。 “当然有,这世上空穴来风的事不多,其实空空道也只是大家给起的名,因为谁也没见过这些人,甚至从未发现他们如何下手。东西没了,而容器外表完好无损,这是不争的事实。遇到这样的事情,大家就知道是空空道的人出手了。” “这么多年押镖,雷总有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没有,我们这种小镖局保的镖人家根本看不上,他们每次下手瞄准的都是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不过也有一次,朝廷解往江西的饷银被盗了,三百万两银子一枚都没剩下,最后也只能由几个省摊派赔补。那可是一千多个军卒外加北京最大的镖局联手保的镖,还是没用,连在哪儿丢的都弄不清楚,只是到了地头才发现丢了。” “这就奇怪了呀,银鞘子实的和空的重量差别很大,他们觉察不出来吗?”况且表示怀疑。 “人家高明就高明在这里,取出了银子,然后往里塞进去等量的石头,不打开封印,根本没人能发觉。” 况且头痛了,这都是什么人啊,能从密封的容器里取出东西,还能塞进等量的东西。要么就是牛大了,要么就是神棍玩的骗人把戏。 这不仅打破了物理原理,连空间原理都打破了,难道是异次元? 雷震武忽然开悟似的笑道:“许先生可不一般,如果你真的被他们抓住,又能从他们手里逃脱出来,那真是太神奇了。因为空空道从没失过手。” “那是,我哥是啥人啊,那天就是有点忙,没心思收拾他们,不然他们还能有得好?”萧妮儿在一旁为况且大吹法螺。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两女孩针锋相对 众人有些半信半疑,因为况且打破了空空道从不失手的记录,甚至连他们从不向活人下手的戒律也被打破了。 但从况且描述的情形看,除了空空道,无人有此神奇的本事,从空中抓人,还能抓出一里地远。即便是江湖中人,也只是听说,谁也没真见着过。 “世兄身上带着什么宝物吗?”左文祥问道。他以为应该是况且身上有宝物,空空道的人下手的对象应该是他身上的东西,而不是他本人。 “我身无长物,除了这套金针,这东西并不稀罕啊。”说着,况且拿出那套祖传的金针给大家看。 这套金针他是不离身的,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这也是祖传规矩。当然没有武当派那种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坑爹规矩。 大家都是识货的人,金针虽然不凡,但绝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而且这东西落在别人手里也根本用不上,拿出去卖也值不上多少银子。 萧妮儿拍拍他的手,笑道:“他们下手的对象肯定是你,不是这套金针,金针不是宝物,你是宝物,是活宝。” 众人皆欲笑倒,况且也跟着讪讪苦笑,这妮子今天怎么有些抽风似的。不过,他明白萧妮儿是故意做给左羚看的,显然她的目的达到了,她的情敌气得够呛。 况且寻思了一阵,对雷震武说:“雷总,我托付你的事还是算了,既然空空道那么玄乎,你们还是别去惹为好,风险太大了,也不值得。” 雷震武淡然道:“如果真是他们做的,只怕我们什么也查不出来。至于风险什么的,倒是没有,我们这等小人物在他们眼里就是爬虫,根本不用理会,也不会出手对付我们。” “世兄,如果真是空空道,有危险的恐怕只是你一个人,他们所有动作都是定向定点的,不会波及他人。但别人也帮不上你。”左文祥也说道。 “许兄,你真了不起,惹祸都惹得跟别人不一样。”左羚不失时机赞美了一句,脸上流露出崇拜痴迷的神情。她是摆明着要跟萧妮儿针锋相对到底了。 左羚心里可窝着火哪,我是何等人物,跟这个穷山镇上的丫头根本是天地之差,居然让她屡屡冒犯,如果不是看在况且的份上,早就对她不客气了。 “得,看来我今天是犯了天冲地煞相了,不是有人要吃我的肉,就是有人拼命挤对我。喝酒,闲言少叙。”况且苦笑着招呼大家。 “许兄弟,那你准备怎么办?”左东阁问道。有他老爹在座,他一般很少说话。 “怎么办?该干嘛干嘛,坐等他们找上门来,然后砍断他们的狗爪子!”况且冷哼道。 “威武!” 这次,镖局的镖师、左家的家人跟两个女拉拉队员齐声喊出来。 饭后,况且送走了客人,镖局留下两位镖师,左家也留下两位家人在这里守护,防的是那些不明事理、不辨是非,试图上门来吃况且肉的人。 这几个人当然不济事,但作为联络人还是必须的,一旦苗头不好,他们会发出救急信号,两家的人马就会火速赶来支援。 左羚本想留下,却让左文祥拉走了,不是怕她跟萧妮儿发生冲突,而是况且既然身处危险境地,他当然不能把女儿留在这里,风险太大了。 “许先生,我们虽然没办法对付空空道的人,但这凤阳城里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这个我敢保证。”雷震武走时抱拳以示诚意。 况且抱拳致谢,他对雷总印象颇佳,这人乃真性情,忠厚诚实。对左家父子的评价说不上好与坏,只是他天生对城府太深的人保持戒备。 况且依然保持着文人性情,对商人敬而远之。他喜欢无拘无束,天真烂漫,萧妮儿身上恰好有这股气息,所以特别招他喜欢。 “都走了,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 回到屋里,萧妮儿一头躺在柔软的床上,向况且勾勾手指头:“来,小活宝,让我稀罕稀罕你。” 况且搔头不已,这孩子怎么了,原来好好的,才到凤阳就成这样了。难道真是橘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可是小镇也属于凤阳府啊,并没有跨越淮南淮北的区域啊。 “妮儿,我怎么发觉你变了。”况且苦笑道。 “我才没变呢,我就是这样的,在家里和外出在你身边,当然不一样。但我内心没有丝毫变化。倒是你,我觉得才真是变了。” 况且想想,可能是这样吧。萧妮儿即便有变化,还在预料之中,萧万里却有点令人感到高深莫测,凤阳府里的头面人物居然都认识他,这让况且感到意外。 按说,在山镇经营一个饭馆的人,不至于有如此大的交际能力,也许这老丈有不凡的过去吧。若非如此,为何左家父子对他回充满敬意呢?还有,他身上竟然有一张千机老人的兵符,这也非常了得。 况且走到萧妮儿身边问道:“我怎么变了?是变好了,还是坏了?” 他也知道自己在变,那不是没有办法嘛。以前他从没有忽悠过人,根本不会说谎话,现在则是谎话连篇、满嘴冒泡,还特别顺溜,面不改色,简直成了实力派演员。 当然他以前也没给人治过病,现在则是一出手就成了神医,他自知在医术上也不过才入门而已,连登堂入室还没能达到,更不用说深入堂奥了。 实际上况且对医界的情况了解并不深,所以能迅速成名,一方面是他有胆识,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另一方面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吧。 “你以前从来都讲真话,而且待人特别真诚,还特别温柔,现在呢,忽悠起人来眼睛都不眨,连我有时都分不清你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另外你现在有时还特别凶。” 况且点点头,萧妮儿说的对,切中了要害,但自己被命运空降到这里,无亲无故的,还有敌人在暗处盯着,不这样也无法存活。 见他不说话,萧妮儿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趁他不备,在他另一侧大腿根部狠狠拧了一把。 况且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发出,还不敢太大声,怕把凤凰山的狼召来。 “你这是干嘛,我哪里得罪你了,怎么又拧我?”况且只能低吼。 “谁叫你白天当着众人骂我是缺德家伙,我就缺德了又怎样,再敢惹我,拧的就不是这儿,而是另一处地方。” 况且叫苦不迭,看来自己没事得练练少林铁档功了,不然以自己的养生功很难招架她频频发出的毒手。 “你的仇不是报完了吗?我后背被你拧过一次了,怎么还加码啊。” “哦,是这样啊,这次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对称,两边一边一块紫斑才好,不然不美观。”萧妮儿捂着嘴儿笑个不停。 有冤无处诉,况且只能认栽了。拧人还讲究对称美啊,对了,打耳光也是左右开弓。况且下意识的用双手护住面颊,生怕她真的下手。 “你放心,你的面子我还是给的。”萧妮儿笑眯眯的说,“其实你知道我这两天为啥喜欢咬牙拧你吗?” “我哪儿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两天有些抽风。” “啊,是这样啊,我跟你讲,咱们这不是都到凤阳了吗,离回家也不远了。等回到家里,我就是小丫环了,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做人,哪还敢咬你拧你啊。若是那样做了,少奶奶第一个就不答应,得指着我鼻子大骂:小奴才,敢咬我相公拧我相公,这还了得,要造反啦,拉下去重打一百板子。这还不算,老爷那面又得发火了:小奴才,刚欺负我儿子,这还了得,给我活活打死。所以啊,现在没人护着你,你就让我欺负几天吧。” 况且傻愣愣地听她说着,没想到这妮子还有说书的天赋,居然说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可这也不能成为随便让她咬自己拧自己的理由啊。 况且忍者没去照镜子,不知道身上落了多少牙印子,现在又添上三块青紫色的纪念品,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你就答应我好吗,我就欺负你几天,你可是要欺负我一辈子的。”萧妮儿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作痴。 况且正色道:“你放心,我永远不会欺负你,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我拿我的命保证。” 萧妮儿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一边用手背抹眼睛,一边说:“你干嘛啊,好好说着话,就来招人家哭。” “我这不就是跟你好好说话吗,妮儿,我跟你商量点事,是正事。”况且掏出一方汗巾子给她擦眼泪,一本正经地说。 “嗯,那你说吧。”萧妮儿把眼泪擦干,仰起脸听着。 “是这样,我这几天想过了,你哪,可以留在凤阳,不必跟我回去,你可以有这样一套房子,再有一处买卖,再有一个中等人家的家产,以后招个真正爱你的好男人当门上女婿,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好不好。” 萧妮儿死死盯着况且,不说话,眼睛圈儿又红了起来。 急得况且连忙解释道:“妮儿,哥是在跟你商量,又不是做什么决定。” 第一百二十三章 左家不惜挖巨坑 况且说的是心里话,不仅因为自己身处险境中,还因为就算带她回去,也只能做丫环做妾,这让他心里不安,甚至难以接受。 如果不是心里有石榴,娶她为妻也是很美满的事,可是让他放弃石榴是不可能的。所以,一直以来他还是克制自己,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去爱护。任她掐啊拧的,也不去制止。 “什么叫真正爱我的?说明你并不是真正爱我。”萧妮儿总算冷静下来了,她也知道,情归情,理归理,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也不是,这事有些说不明白。”况且有些抓狂,饶是他才高八斗,也很难用言语把内心的想法表达清楚。 “我明白,你不是不爱我,你是觉得让我当丫环,或者是做妾的太委屈了。所以想让我找个门当户对的做正房太太。” 况且连连点头,而且再次保证,钱的事他来解决。他也相信自己给萧妮儿弄个万八千两银子的中等人家的资产没有太大问题。他家里虽然也就是这等规模,但他知道,那是老爹处处保持低调,不想因财产招惹是非,就连医术上估计也只用了一成功夫。 “可是我只爱你啊,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你。”萧妮儿眼泪汪汪地说。 “可是这会让我一辈子不安的。”况且实话实说。 “你根本不用这样想,我既然想这样做,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给人当丫环做妾的当然不容易,可是只要心里愿意,就不会觉得难,而且能够做得很好,只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就行。”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况且觉得很惊诧。 “我也有一些姐妹给人先当丫环后做妾的,从她们那里我学来的经验可是不少。你别以为我傻,我可不傻,我聪明着呢。” 都说术业有专攻,难道当丫环做妾的也有专门的学问?反正自己对此懵然无知,一窍不通。况且感到匪夷所思,却也相信萧妮儿所言不假,什么人自然就会关心什么事。 “不说这些了,至少在回到家里之前,你是我的,等回到家里,你就是老爷跟少奶奶的。”萧妮儿轻轻松松地下床,出去洗脸化妆了,刚才哭了一会,脸上就红一道白一道的,快成京剧脸谱了。 说了半天又绕回去了,等于啥也没说。况且头疼、头大,好像脑子里长了瘤子似的,他知道萧妮儿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改不了的。想到回家时要面对的局面,他甚至想还不如被空空道抓去算了,可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呢。 算了,不想了,这事就交给老爹去处理吧,反正这注定是一件坑爹的事。在皇宫里忽悠姓高的宦官,又把大哥周鼎成和老师陈慕沙坑进去了,万一消息传到张居正耳朵里,真要查证的话,只能由他们两个给自己擦屁股。 大哥,老师,我是苦命孩儿啊,在外瞎混,也不容易,你们就原谅我吧。 他记得,第一次坑人的时候是心惊胆战,第二次则是心怀愧疚,现在呢,他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哪一天显露原形,自己回去做个游历郎中罢了。 对了,下次找个机会再把小王爷师兄坑一把,基本就全了。 嘿嘿。想想也蛮爽的。 都说术业有专攻,那么坑人是否也有专门学问?这门学问应该就叫坑学。自己应该立志当一个坑主,把那些想要对付自己的人都挖坑埋了。 至于坑自己的人,也不好那么说,他们也不会因此受伤,我还办成了事,何乐而不为? 他坐在那里想着自古以来那些伟大的坑主,能想到的第一个当属战国时秦国张仪,把楚王坑的那叫一个惨,先坑来几座城池,楚王不服,继续往里跳,最后不仅自己被张仪挖的坑埋了,还搭上大半个楚国。屈原实在看不下去了,最后只能跳进汨罗江自尽,眼不见为净吧。 第二个伟大坑主也是出自秦国,乃是秦二世时的赵高,他是很伟大的人,历史都把他误解了,当时以秦国一统天下的局势,天下谁能敌?赵高却不惜自阉,打入秦国宫廷中,当上了宦官首领,深受秦始皇赏识,与丞相李斯并掌内外大权。然后就开始挖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坑。 这大坑先是把丞相李斯父子给埋了,算是给天下人报了焚书坑儒的仇,焚书坑儒跟秦始皇关系不大,实则是儒家异类李斯的主意。然后又把名将蒙恬埋进去,这还不算完,赵高居然挖了个指鹿为马的巨坑,把可怜的秦二世给埋了。这一来,秦朝基本就算埋到脖颈上了。 其后陈胜吴广振臂高呼,项羽刘邦分兵攻秦,其实干的都是些推土机的活,得把赵高挖的坑埋上啊,不然整个天下都得掉进去。当然,赵高挖坑挖得太勤奋,假戏真做了,终于一不小心自己也掉了进去,一同被埋葬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赵高只是伟大的坑主,却没有张仪那么成功,或者也可以称之为以身殉道的坑主烈士。 其后坑学不断发扬壮大,陈平七出奇计,其实就是挖了七个阴险无比的坑,阴险程度连陈平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来,陈平的坑学没有传下来,因为太伤阴德,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陈平死后不久,侯爵爵位就被褫夺,他的孙子陈掌为了恢复侯爵爵位,娶了公主,又得皇上无比宠幸,却也没能恢复爵位,最后只能埋怨爷爷太坑了,乃至老天都跟陈家作对了。 况且揣摩出小味道来,这坑学虽是小道,却也奥妙无穷,一时间能揣摩出点味道已经不容易了,想要一下子就登堂入室那是不可能的。自己今日浅尝辄止,也是练练手,哪天找个地方挖坑等着,把暗中要抓自己的人先埋了再说。 “哥,你来看看,这是给咱们做的衣服吗?” 况且走进另一间房,看到萧妮儿正对着四个打开的衣箱眉开眼笑。衣箱里整齐摆放着一件件衣服。 “应该是左家给咱们定制的衣服,这也太多了吧。”况且不大肯定地说。 他想到上午那个左家家人说的话,给他们两人定制了四箱衣服,应该就是这个,不然不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这也太过分了,做衣服不论件,而是论箱,这都是什么尺度啊。 “不多不多,好衣服永远不会多的。嗯,真漂亮,做得真好。” 萧妮儿拿出来几件穿上试了试,果然正合身。不用怀疑,这就是左家给定制的衣服。萧妮又拿出几件男装给况且穿上,也是处处熨帖,没一处尺寸不合适的。 况且心中有一丝不安和不祥的感觉,左家未免太过处心积虑,他们二人的衣服尺寸却是如何得知的呢? 对了,萧妮儿曾经托圣济堂的分店在县城里给自己买过几套成衣,在纸上写了尺寸,然则萧妮儿的衣服尺寸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想想也不难,萧妮儿自然也买过衣服,尺寸那家分店应该也知道。 然而仅仅知道这些尺寸,衣服是没法做到如此熨帖的,左家一定暗中派去了高级裁缝去山镇上亲眼测量了二人的衣服尺码。 虽说最好的衣服一定要先打样子,然后一点点修改、一寸寸落实,但顶级裁缝师也能做到目测而不差毫厘,正如他听声音就能诊断出病情是一个道理。 这些衣服不仅布料昂贵,制作也是极为考究,裁剪缝纫都是一流的,高级裁缝师的大手笔,实际上也是一种艺术创造,每一件衣服都有独特的意蕴暗藏其中。 萧妮儿一件件穿着,那叫一个高兴,在地上蹦跳得无比欢实,跟一头看到春天的小鹿似的。试完外衣,试内衣,最后试小衣底裤,况且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差点喷血,眼前一个光溜溜的大美人的背影。 “我说妹儿,注意点,这有人呢。” “怕啥,反正是你的人,不给你看给谁看。”萧妮儿全然不在乎。 况且看着一套套衣服,从外衣到内衣,从夏装到秋装,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鞋袜冠履都是全套的。就算不能穿一辈子,至少十年不用买衣服了。 左家的意思,是想让我在这里打万年桩啊!这,是不是在挖坑?先把妮儿装进去,让我欲罢不能?况且不禁皱起了眉头。 “哥,这些衣服哪件都好看,是不是得特别贵啊?”萧妮儿尽兴地试完衣服,又蹦跳了几下,才想到价钱问题。 “这个还用说吗,应该不会便宜。” 萧妮儿一伸舌头道:“是不是得一两百两银子啊?” 况且笑了笑,没有直接挑破。他知道,不用说这四箱衣服,就是在皇宫里拿出来的两件狐裘就得值上一两千两银子。 “哦,这个我也说不准,你甭管了,喜欢就留着吧。” “哥,如果太贵了,咱们哪有那么多钱,要不退回去吧。”萧妮儿虽有女孩子的虚荣心,却也算明事理。 况且出来,随身只带了一百两银子,还有一些散碎银两,若是想回苏州,这些足够了。要是在凤阳更不用说,给人治治病就能赚不少钱。所以他根本没去想钱的事。他只是担心其中别有什么猫腻,古话不是说拿人的手短嘛。 “这儿好像有价钱,什么?”萧妮儿像被蛇咬了似的尖叫起来,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况且走过去一看,果然箱子底部标着价码呢,四口箱子的衣服一共八千九百五十两白银。 况且也有些懵了,他知道这些衣服一定十分昂贵,却也没想到会值这么多钱,毕竟住的这套房子也只值三千多两银子啊。 况且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萧妮儿没听懂,瞪大眼睛望着况且。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千机老人再放招 况且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他想了想,又算了算。这些衣服鞋袜帽子头巾,每一样无不精致到极点,再加上那两件狐裘。左家花了超过一万两银子?! 值还是不值呢?况且反复追问道。物件或许是值的,好比皇上龙袍打个补丁还要纹银三千两呢,那是天底下最昂贵最坑爹的补丁,差不多一个补丁一套房。 接下来的问题是:我,况且是不是就值这一万两银子?可别坑了我啊。 他有些冒汗了,刚刚还在研究坑学的呢,眨眼间自己已经站在坑的边缘了,这就是左家挖的一个很精致的坑。 按说,这个坑也不小,一套房子三千两,两件狐裘加四箱衣服一万两有余。妈呀,哪里是什么边缘啊,自己这不已经落在坑里了吗,只等人家下手填坑了。 “我不信,这不是明摆着抢钱吗?不会这么贵吧。”萧妮儿还是不相信,别说八千九百两,就是八百九十两也不会相信,她给况且买的几套新郎装也够好的了,才二十多两银子,她觉得已经是大出血了。 况且顾不上跟萧妮儿一笔笔算账,他还在沉思左家挖这坑的意图,随口答道:“不会错,就是这个数。” “那咱不要了,全退了。咱不让人给蒙骗了,也太狠了。”萧妮儿毅然决然,把衣服一件件叠好,准备放回去。 “一件都不退,全要了。”况且突然做出决定,决然道。 这些衣服属于高档定制品,原则上是没法退的,如果硬要退回去,等于是报废了。试想,要找到两个和况且、萧妮儿身材完全相同的人,有那么容易吗?即便找到了,有几个人能买得起如此昂贵的衣服?而花得起这个钱的人,凭什么自己不去定制,却要买你的? 当然,左家还有两个办法处理这些衣服,一是送进当铺,二是折价卖给成衣店。不管哪一样,起码都得损失两三千两银子,无论如何,已经实实在在欠下了左家一个偌大的人情。 由于你不领情,让左家遭受了不白的损失,必然心里就有愧疚,而这愧疚比人情更要命。 你可以不跳进去,但会有愧疚,这个坑,就是所谓的死坑! 左家早就算计好了,一套房子、两件狐裘加四箱衣服,这笔债务已经形成,你不在圣济堂打工,怎么还清?总不能足底抹油一跑了之吧,再说了,做堂诊疗也是造福于百姓,结善缘于人间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本来是双赢的好事,算不上使用计谋。但是,这种避而不谈正事,迂回挖坑的做法,未免有些下作,让况且感到不爽。 原来左家父子也都是坑主啊,而且这坑挖得够水平的,若是说出去,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抢着往里跳呢。唯独我况且不领这个情。 这也难怪况且,他哪里知道左家的对头还没出手呢,左家是输是赢还是个问好。 “全要?咱们根本没有这么多钱啊。你赚钱也好辛苦的,这么多钱得多少钱才能赚回来。我舍不得你吃苦。”萧妮儿嘟囔着。 “哈哈,妮儿,你不用担心,也许咱们有这笔银子。” 况且忽然想到那些人给自己结的善缘,都是些黑白两道的巨擘,不会都用一些不值钱的珠子和石头项链糊弄人吧。 况且打开那个背囊,里面是一个个小的锦囊,都很精致。 “这里面都有啥,我可没乱翻,就是看到有个珠子跟项链挺喜欢的。”萧妮儿急忙撇清。 “没事,你喜欢的就归你,我再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打开一个锦囊,找到一个玉石榴,还有一张纸条。拿出纸条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北京四海汇通钱庄的银票,上面金额居然是一万两。 “哈哈,这不就有了嘛,找到宝了。”况且跳了起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什么叫绝处逢生,这就是最好的诠释。 如果没有这笔银子,自己这次是注定要被左家的坑埋了。 什么人对我这么好啊,他仔细摸了一下,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三个字:洛万家。 还是人家大侠好啊,大侠不糊弄人,出手就是一万两银子,太大方、太体贴了。也不知是哪个混蛋用破珠子、烂石头糊弄我,太过分了。 可是这笔钱不好拿,甚至会要命。他们是跟千机老人结善缘,自己跟千机老人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一旦事情泄露了,这些人还不得要自己的命。 这也是一个要命的坑,比左家的坑一点都不差。我总不能自己挖坑自己跳下去吧。 况且正为难着,脑子里忽然有个声音响起,吓得他差一点趴在地上。 “小子,你别怕,那些混蛋跟你结的善缘,你都老实不客气地收了,不用担心,老夫自会给你了结这些因果。” 脑海里那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又出现了,衣袂飘飘,手里一柄玉如意如欲指点江山。 “前辈,您就是千机老人啊。”他在心里回应着。 “傻小子,你说哪,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人能在几千里外用意念进入你的脑子吗?” “可是,前辈为什么要帮我?还不怪罪我冒名顶替之罪?” “你并非冒名顶替,而是那些混蛋自作多情,东西不要白不要。至于说老夫为何要帮你,已经跟你说过了,要跟你结个善缘。” “可是人家都说千机老人从来不会跟人结善缘,只有别人求他结善缘的。”况且不傻,更不会轻易相信。 况且确定这次不是幻听幻觉,而是真的有人在自己脑子里跟自己对话。也许是自己练的内功有了效果,据说内功练到一定程度,就会在空中有人现身说话,有好有歹,对这些声音最好由他去,置之不理,哪怕是神佛都不要相信。 然而此事关系到他会不会被埋在坑里,也只能冒着风险问个究竟了。 “谁说我不跟人结善缘,我若是不结善缘,这一身本事从哪儿来的,跟你说,我第一个结的善缘就是我师傅,他教了我这一身的本事,第二个善缘就是跟你结的这个。” “可是,我况且何德何能,能让您老人家主动来结善缘?”这才是况且要问明白的正题。 “令祖上有大功德于天下,却不仅未得好报,反而一生凄惨,这是天道欠你家祖上的,你家历代积累了莫大阴德,天道终究是要还这笔债的,我跟你结这个善缘,天道好还,自是有道理的。好了,不跟你多说了,只是要告诉你,这些东西你尽管收下,不过是一份拜门之礼,算不得结善缘,老夫的善缘没那么便宜。最后得催催你,老夫的画像什么时候画完啊?” 说完,就像电视突然关闭一样,声音图像滋溜一声全没了。 “哥,你想什么呢,干嘛在那嘀嘀咕咕的,有话你就说出来了,大不了退给他们,咱不要这钱好不好?”萧妮儿问道。 她是真被吓着了,一万两银子,就是一张纸,这怎么可能?这么多钱,她从来没见过,就是大户人家也一下子拿不出一万两银子啊。 “啊,什么?没关系的。”况且好半才醒过神来。 他现在已经不关心银子和结善缘的事了,而是关心起千机老人所说的话。他祖上有大功德于天下,却一生凄惨……也许千机老人知道自己祖上的事,下次一定要问清楚,他祖上既然有大功德于天下,为何一代代还要踏上逃亡之路? 天道好还。这又是啥意思?千机老人居然要在天道上占些便宜。 况且忽然有点开悟了,对千机老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看人家这境界,世人蝇营狗苟,在蜗牛角里争个不休,千机老人早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选择的对手竟然是天道,听那意思是天道该他的,他要明明白白的坑一把天道。 况且不得不服气,人跟人真是不能比。不对,千机老人应该算是神仙中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是神,是仙。 况且胡思乱想着,明白了一点,眼前这些银票啊宝贝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属于自己了,千机老人负责填坑。 他又打开一个锦囊,也是四海汇通钱庄一万两银子的银票,另一张纸条上写着:洛千家。 大侠好啊,大侠就是好啊。 况且心里都乐开花了,都说大侠急公好义,专拯救人于危难之中,他原来还以为是司马迁有意美化,没想到明朝的大侠依然有两汉游侠之风。 有了两万两银子,他心中笃定,房子、衣服的钱都成了小钱,左家挖的坑先让它空在那里吧,指不定是埋谁的呢。 “哥,什么人这么有钱啊,出手就送你这么多银子?你不是发财了嘛!” “这两人啊,他们有病,而且是绝症,基本没两年活头了,这病还很难治,一般人治不了。他们送我这笔钱,为的是买命,让我给他们治好绝症。”况且半真半假地说着。 他当然不能告诉萧妮儿实情,否则她的小心肝肯定得吓得碎掉。 萧妮儿犯了狐疑:“治病要花这么多钱啊?我看吕郎中也没成富翁啊。” “妮儿,这叫一招鲜吃遍天,他们的病只有我能治好,要多少钱他们都得给,这还只是预付金,等治好了,他们还得付钱。” 况且心事一了,登时趾高气扬起来,那真叫不可一世。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好男不吃祖上饭 “哥,你真牛,你真棒!”萧妮儿兴奋得脸都红了,蹦起来抱住况且的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妮儿,这些衣服都是你的了,啊,是哥给你买的。”况且手一挥,那叫一个得瑟。从小到大还没这么光辉灿烂过,以前给妹妹买绫子扎头发,都是小心翼翼的。 “多谢公子爷,奴婢这厢有礼了。”萧妮儿假模假式的向况且行了个大礼。 况且装作大爷似的昂首挺胸,嘴角露着微笑,余光瞥着萧妮儿,悠然道:“免礼吧。” 傍晚时,萧万里才回来。白天有人要吃况且肉的事,他在外面已经得知,况且和孙女安全回到家里,也有人向他做了禀报。 萧万里知道,只要有左家护卫,况且不会出事的,起码现在不会。 回来后,萧万里径直去了况且屋里,并且很难得的告诉萧妮儿“有事跟你哥商量”,那意思是让她回避。萧妮儿撅着小嘴不愿走开,况且招招手,意思随她去吧。萧妮儿伸一下舌头,就赖那不走了。 “你要的那几样东西我找了一些人看了,能做,但要十天后才能拿出样品来,然后你试试,可以的话,就正式做几样。”萧万里在外面忙乎了一整天,行情基本摸透了。 况且大喜,还没想到真能做出来,便道:“高手在民间,这话真是一点不错。” “不过价钱可不低,圆筒型的要二百两银子,扇子型的八百两,笔筒型的五十两。问了几家,不能再低了。”萧万里感觉有点为难。 “值这个价钱,一样先来十个。”况且现在可是财大气粗了,钱已经不在话下。 “一样十个,太多了吧。”萧万里诧异道。 “爷爷,哥有银子了,多的是,这些不算什么。”萧妮儿在一旁帮腔。 萧万里点点头,他明白了,况且一定是动用那些人结的善缘了。那些东西动不动用都是一样的,反正是退不回去了。这些黑白两道的巨擘个个身家巨万,送上的礼物自然价值不凡,况且也算是发了一笔横财。 “据我所知,凤阳城里要对付你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要么现在逃出去,要么躲在这里别动,等风声过去再说。”萧万里道。 “我就在这里,该干嘛干嘛,不逃也不躲,有谁来找我,打出去就是。咱有了暴雨梨花针还怕啥?”况且居然有了英雄般的气概。 萧万里笑了,他还没见过况且的这一面。 “哥可厉害了,上午他还抱着我的呢,从人群里冲了出去,把那些人一个个撞得都飞出去了。”萧妮儿把上午的情景说了一遍,不无夸张和炫耀。 “您知道空空道门吗?”况且忽然想到萧万里认识许多人,就随便问一句。 “空空道门?你问这个干嘛?”萧万里口中念着这几个字,竟然神色大变。 “就是那些混蛋家伙要抓哥哥,哥说了要剁了他们的狗爪子。”萧妮儿也挥舞着拳头恶狠狠地说。 “别乱说话,小哥,你怎么惹上空空道门了?”向来万事不动心的萧万里,此刻脸色已经很严峻。 “不是我惹上他们的,是他们向我出手,我还不知到是哪回事呢。”况且把那天山里的遭遇复述了一遍。 “看来得加快那个暴雨梨花针了,如果有那个器械在手,还能有点倚仗。”萧万里显然对空空道门也只是耳闻,怎样对付他们脑子里也是空白。 “什么是暴雨梨花针啊?你们刚才都说些什么啊,那么贵的东西。”萧妮儿这才问道。 “嗯,妮儿,那是哥要打造的几种秘密武器,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晚饭时,左家三口人都来了。 左家父子陪况且吃饭这是商场上的礼仪,左羚则是心在曹营身在汉,人走了,心还一直在这里。 酒桌上,况且先是向左家父子道谢,然后就夸那些衣服布料如何华贵、手工如何精美,这套房子设计得多么合理等等。 左家父子听后皆大喜。嘿,只要他喜欢,就不怕他不上钩,最好全吞下。如果不是还没查清他的底细,左文祥会毫不犹疑地把女儿也当作钓饵抛出去。不过看现在的架势,女儿是主动做了鱼饵,尽管她是为自己考虑,效果还是一样。 “这都不算什么,只要世兄在凤阳,我就不能让世兄受一点委屈,这是我的责任。”左文祥一副义正辞严,铁骨铮铮的架势。 “是啊,这些不过是给许兄弟的见面礼,以后咱们合作起来,好处多着呢。”左东阁更是喜上眉梢。 “这情分我领了,不过我这人不喜欢欠人家的银子,这也是家父再三叮嘱过的,所以衣服的钱我先付了,这房价不知是多少,也不知老伯是否能割爱转让给我。”说着,他把两张银票拍在桌上。 左家父子愣怔住了。 他们可是仔细调查了,况且身上没钱,不然他们也不会出此招。他们调查得十分仔细,就连况且第一顿在萧家赊账吃饭,都给查出来了。况且在小镇行医两个月多一点,赚钱多少也能算得出来。而且,他把大部分钱花在办学上了,身上多说不过两三百两银子。 怎么凭空他就有了两万两银子的银票? 当然,那些巨擘们跟况且结善缘的事他们无从知晓,当时在驿站的那些人都受过叮嘱,那天晚上的事一个字也不敢向别人吐露,他们不怕别的,只怕这些凶神恶煞翻脸不认人,要他们的脑袋。 左羚看着况且,眼神里满是佩服之色。她当然知道父兄的计划,对她而言,父兄笼络况且虽然是变相帮了自己,但她也不希望自己爱的人无所作为,被当作工具掌控在父兄手上。 好男不吃祖上饭,好女不穿嫁时衣。 她要嫁的一定是顶天立地,能让她在家族中扬眉吐气,彻底洗刷这些年的诸多委屈的男人。 “这怎么好,说是送的就是送的,决不能收你的银子。这不成买卖了吗?不成不成。”左文祥推辞道。 “那也好,小侄此番来也没带什么礼物,这两万两银子就当是小侄孝敬老伯的,万勿推却。”说着,况且把两张银票双手捧着送到左文祥面前。 “这就更不敢当了,我怎么敢收这等大礼。既然如此,那就依世兄的意思办吧。” 左文祥当然不会收下这两张银票,那样的话,他反而欠况且的人情了。 两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当年刘瑾肆虐时,收到的最大数额的礼金也不过一万两银子,刘瑾还连连慨叹此人“爱我”,于是第二天就把此人从兵部尚书提拔为礼部尚书。 此人原本向往当上礼部尚书如何体面,不想到了礼部后收,收到的贿赂大幅度减少,只好连连哀叹自己愚笨,偷鸡不成蚀把米。 据说后来不知哪个外国富人榜,居然把刘瑾选为世界首富,这真是开世界级玩笑。刘瑾即便在当时也算不上首富,他只是当时的八虎之一,其余七人也不比他差。刘瑾执掌权柄年头很短,远不及严嵩那样握相印二十年,权倾天下,而且搜刮全国的地皮,比刘瑾威风海了去了。 严嵩被抄家时,所有家产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万两白银,这可是二十年的累积。照这个数额,他还不如大学士徐阶富有,却得了天下巨贪的恶名。 严嵩虽然家产不多,但他儿子严东楼实在是太张扬太过分了,生活豪奢得令人瞠目,后房美人比皇上还多,还美。肆意纵欲,挥金如土,有多少家产也不够他败的,他老子也算替他背了恶名吧。 明朝时送礼送得最多还是那些武将,无他,军费开支浩大,军费也很难合计得非常精确,武将们贪污巨额银两却毫不留痕迹。 若是文官,不要说那些清水衙门,就是掌控地方财政的县官府官们再搜刮地皮,数额毕竟有限。 所以,文官里穷人不少,武将中却无不富之人。可是,在地位上两者却完全颠倒过来了,同等品阶的武将在文官门前连头都不敢抬,文官可以任意辱骂斥责,如同对待家中厮养的仆人。 明朝后期,武将不肯效力,坐看神州陆沉,也是武将们对极度重文轻武国策的集体报复。 中央六部,按说是平级的,但六部以吏部为尊,掌控着全国官员的升迁贬谪,相当于后世的组织、人事机构,与都察院一起每年对官员们进行考察。 礼部尚书位高权重,最为体面,直接掌控着全国文人。兵部、户部虽无实权但不差钱。刑部就比较可怜了,只能靠每年抓几个大案弄些润滑的银两,一不小心还容易闹出贪污案来。工部相当于建设部,按说应该很有钱,但实际的财政预算只有户部兵部的零头,他们管辖砖头瓦块和一些建筑工人,油水十分有限,地位在六部中也最低。 闲言少叙。况且掏出的两万两银子,其威力是他到凤阳府后的一次小。 在左家父子志在必得的时候,棋局出现了反转,下钓饵之人,却被对方钓住了,而自己连竿子都弄丢了。 不过,只要况且人在凤阳,就都还好办,他们最怕的是况且拔腿就走,那还真没法拦住。人家啥也不欠你的,凭什么不能走呢?有趣的是,况且恰恰是不能走的,他还有重任在身。 许兄果然威武,老天借我一双慧眼,我没看错人啊!左羚在心中暗暗喝彩一句。 从左羚的递来的目光中,况且看到了,看懂了,也领会了。他对左家父子的猜测完全对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左家兄妹闹别扭 左文祥、左东阁和左羚父子三人回到家后,左文祥、左东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久没有说话,脸上都是一种骇然的表情。左羚和父兄二人正好相反,却是一脸得意的神色。 良久,左文祥才开口道:“这小子身上哪里来的两万两银子?你不是调查清楚了吗,他在山镇第一次露面连饭钱都没有?今天怎么会是这个结果?” 左东阁苦苦一笑道:“的确如此,第一顿饭就是在萧家赊的账,然后就开始行医还债。也没赚多少银子,办学、舍药基本上都用掉了。按理说他身上最多也就几百两银子。” “那,那这两万两银子难道是从天而降,否则怎么解释?” “没别的解释,大家都被他蒙骗了。想来他装作没钱的样子到萧家吃顿白食,无非是用这个法子接近那个小丫头,只能说明他手段高明吧。那小丫头,现在对他可是死心塌地了啊。” “你看看人家为了真爱是怎么做的,你们就不能学学,就知道买女人。”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左羚笑道。 “妹妹,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别瞎掺和。”左东阁气道。 “为了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宁愿穿得破衣烂衫,宁愿受人白眼去赊一顿饭,有钱呢,也不花在她身上,而是为了她去办学,去舍药,凭这个打动她。太聪明,太神奇了。”左羚陶醉般的自言自语到。 “你可小心点,我看他对你也有意思。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指不定出什么高招,你还蒙在鼓里呢。”左文祥提醒女儿到。 “难道说他拒绝我不过是虚晃一枪,欲擒先纵,以退为进?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女儿你别犯傻呀,那小子比我还花呢,我买女人那是明码实价、公平交易,他可是钓鱼似的钓女人,愿者上钩。你没看他白天在马上抱着那小丫头的样子吗?哎哟,连我都看不下去,在屋里也就罢了,可他在大街上……”左文祥欲言又止。 “哎,你们别输了一招就血口喷人好不好,人家那叫心中无愧,做的光明正大。咱家虽然不行医了,你们可别告诉我,连祖宗留下吃饭的那点本事都丢了。他们两个人,一眼就能看出都没破过身。” “哎,不对啊,你啥时候也懂这些了?”左东阁诧异地看着妹妹。 “别的我不会,就会这个。”左羚骄傲道。 “我这个妹妹可真不简单,倒是偷学了几招,你还学点有用的好不好。”左东阁笑道。 “什么叫偷学啊?放着家传的医道你们不研究,还不许我看看?什么叫有用的,什么叫没用的,你不妨说说?” “你别生气,没人说不许你学,不许你看啊,我们也都是为你好。怕你让人家白白骗了去。左家也丢不起人。” “你们就是犯了太高估自己的毛病,还好意思研究人家哪来的两万两银子,天底下难道只有你们家有钱?别人都是穷光蛋,一两银子拿不出来,你们用几两银子就能买到手?管人家哪来的,就是偷来的抢来的,横竖不是你们家的。”左羚怒气冲冲道。 “妹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们家我们家的,你究竟哪伙的?” “我哪伙的也不是,只是提醒你们应该换个思路,想想别的法子。老实说,他若真是因为一套房子、几箱衣服就出卖了自己,我倒是有些瞧不起他了。”左羚冷冷道。 左东阁咂摸出点味道来,想想道:“也是啊,妹妹的话儿虽然呛人,倒也有理。妹妹,有本事的话你把他拿下,也是个办法,什么条件你随便开。” “哟嘿,买不下人家又想来买我了,本小姐有钱,不卖。”左羚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左氏父子互视几眼,只得咧嘴苦笑。这小姐脾气越来越大了,却也拿她没辙,一向娇宠惯了。 左羚也的确有自己的钱,她母亲嫁到左家时,身家也还富厚,那些钱都交给左文祥去营运,买下不少产业,都划在左羚名下。若按身家算起来,在凤阳城左羚也是实实在在的小富婆一枚。 “妹妹的话倒是提醒了我,要不咱们换个法子试试?” 左东阁把高姓宦官看上萧妮儿,非娶不可的事说了一遍。按他的构想,如果高姓宦官死逼要把萧妮儿许给侄儿,况且一定不肯,左家就可以拼上一把,死保一次,就能让他欠下终身还不清的人情债。 “这个死变态,祸害多少了,这扒灰还扒上瘾了。”左文祥一脸的恶心鄙视相。 左文祥想了想,却没同意儿子的主意。这办法用力过猛,有点破釜沉舟的味道,容易把左家牵扯进不可知的风暴中,还是暂且压一压,留做最后当绝招使吧。 “你刚才说,这小子竟然说他认识裕王爷,真的有这可能吗?”左文祥不大相信这一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难说,这小子真让人看不透,全身上下没一点地方符合常理。整个就是一妖孽。”左东阁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他越妖孽越好,这才够分量,我先前还就怕传言不实呢。你给京中那些亲戚朋友发信,让他们给调查一下,看能不能摸清他的底细。” “如果他真跟裕王爷有关系,咱们可就真的拿不下他了。”左东阁担忧道。 “不。那样更好,想尽天法要拿下他,那样的话咱们的堂口就能顺利扩展到全国了。”左文祥脸上露出毅然决然的神情。 “那会很麻烦的,用什么招才能控制住他呢?”左东阁感觉棘手了。 “还是在钱上做文章,加大筹码。两万两银子不是不够吗,那就二十万两,五十万两。总有数字能压住他的,我就不信压不住。”左文祥态度如磐。 左羚冷不丁说道:“我看你们还是别在这里空头议论了,况且的人身安全还是个问题呢,如果他真的被人捉了去,煮了吃掉,哈,那就啥都没了。” 左东阁猛然站起来道:“对啊,差点把这茬忘,即便他不被吃掉,如果瘸了腿,形象也会大打折扣,根本没法到圣济堂坐诊了。” “慌什么?!你们以为我会傻到那个地步吗?”左文祥坐那纹丝不动,头都没抬一下。 “父亲的意思是,您早有防备了?”左东阁暗自吃了一惊道。 左文祥点点头道:“你啊,按你的意思,现在再去防备吗?告诉你,那就大祸临头了!” 左羚插言道:“照父亲的意思,那也不安全啊。不行,我不放心,我想去看看。” “你去?你去找死啊。”左文祥没给女儿好脸色。 “您说对了,我就是去找死,我宁愿和他死在一块,我乐意。”左羚拧着脖子一点不让步。 左东阁忽然大笑了起来。 左羚气愤地望着兄长,没好气的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去送死?你还笑?我送死去,你觉得好笑?” 左东阁笑着笑着,好像被呛到了,猛然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过了片刻,他向妹妹招了招手,左羚登登几步走到他面前。 左东阁缓了缓神说道:“妹妹,我是这样想的,你看看哥说得对不对啊。” 左羚说:“说废话,快说,不然我就去找他了。” “我问你,况且这小子聪明不聪明?”左东阁哑着嗓子说。 “你怎么老是讲废话,这还用说吗?”左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左东阁皱起眉头道:“那好。你去了,万一碰到什么情况,你能救得了他吗?你有那本事吗?” 左羚眉毛一竖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是去送死,也愿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个妹妹不怕死,有胆有识。问题是……”左东阁说了一半故意停下了。 “问题是什么?!”左羚恨不得上去揪住兄长的衣领,不过,那也太不文明了,大家小姐不可以那样的。 左东阁转过身,将目光投向父亲。左文祥知道,这是儿子在征求他的意见,于是点点头。 左东阁面朝妹妹,欲言又止,差点再次笑出声来。 左羚终于忍无可忍,上前照着兄长的胳臂狠狠揪了一把。左东阁也是细皮嫩肉的主儿,这一下子,还真是痛到心里去了,嘴大张着,可以扔进去一个鸡蛋。 左文祥看不下去了,哼了哼道:“你们干嘛呢,都不小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左羚一跺脚,那样子像是就要差哭了。左东阁一边揉着胳臂,一边自言自语道:“我还不是为你好啊,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吧,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心?”左羚道。 “我是怕说出来,你更加受不了。”左东阁恢复了正经的神态。 “家里人,但说无妨。” 左文祥也是等急了。 “妹妹,我说了,你别跟我急啊。我的意思是,万一你死了,况且没死,你不是便宜了那个萧妮儿了吗?”左东阁说完,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左羚愣住了,停顿了片刻,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仿佛兄长所言,有可能不幸言中了某个秘密一样。 左文祥一甩袖子,哼了一声,离开了屋子。很显然,这兄妹俩闹了半天,对他而言并无实际意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凤阳城里说药王 况且不想逃,他留在凤阳,一则是要想法子查询到皇家秘档,希望能从中找出况家祖上逃亡之谜;二则在凤阳,他无牵无挂,如果要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对手搏斗,他宁愿在凤阳,如果在家乡,难免会连累到家人和师友。 至于个人的生死安危,他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也没用。索性置之不理,死猪不怕开水烫,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不直,就直接撞上去。 晚上,况且在灯下凭印象画着记忆中千机老人的模样,上一次他以为是幻听幻觉,就把这事忘了,现在看来有几分是真的了,于是想到把他的画像复制出来。 他先用大写意画了一副神仙图,却不是很满意,然后又用工笔画了一幅,手头没有油彩,只是先勾勒出基本的图形。 然而,他仔细琢磨了半天,觉得表达不出千机老人的神韵,他想,也许用油画的画法,可能达到那个效果,但那就需要画布和油彩了,得等明天托人去买。 并非中国画不如西方油画,而是况且最擅长的是油画,那是他的专业。书法仅仅是他的个人爱好,但有童子功,可谓功底深厚,说到工笔画和写意画,他跟当世名流就没法比了。 “怎么画上神仙画了,想要卖啊。哥,你不是不缺钱的嘛。”萧妮儿在旁看着,大为不解。 “打算送人的。”况且敷衍了一句。 “这两幅怎么没画完就不画了?”萧妮儿在他身边久了,也懂得一些。 “没上色彩呢,不过这两张废了,明天重画。” “别呀,我看挺好的,你都画完,不送外人就送我呗,我挂在墙上当年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财神爷呢。”萧妮儿眼热道。 财神爷?什么?况且看看自己的画,真的就差到那种地步了吗?要知道,财神爷可是白白胖胖、富富态态的,自己想要画出的可是仙风道骨、凌风欲飞……这是哪跟哪啊,完全是两种风格啊。 况且知道对萧妮儿讲这些没用,说了她也不懂,既然她要,当然要画完给她。 萧妮儿这一天受刺激有点多,心神俱疲,洗漱完毕就先上床去睡了。 况且虽然也感到疲惫,却无睡意,他在灯下仔细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两天经的事太多了,他的智商也是蹭蹭地往上窜,连中国历史上最晦涩难懂的坑学都略知个中三味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人的一生境遇中,最锻炼人的就是逆境,尤其是生死危难不断的逆境,最能激发人的潜能,也最能促使人快速成长。 在苏州时,况且不过就是个孩子,父亲身边的爱子,老师眼中的宠儿,同学们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他纵使天赋聪颖,才高八斗,依然只是温室里的花朵,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自从被莫名其妙空降到那座大山里,他遭遇了无亲无故,不名一文的惨痛经历,可谓在绝境中求生,这才使得他踏上了自我奋斗,不畏艰难的人生之路。 况且坐在一张矮榻上,先打坐一个时辰,然后开始在脑中冥想千机老人的形象。毕竟没有真人在前面,他只好采用观想法来回想那形象的每一个局部,把其中最内在的东西提取出来,定格在脑中。 观想法是密宗的修炼手段,禅宗一般不用这法子,只是信仰阿弥陀佛的净土宗、修观音菩萨的莲花宗采用的也是这种方法。 况且并非佛教徒,他采用观想法其实只是在观察,就像观察人体模特,然后将其一点点画在纸上一样。 观想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千机老人留在他脑海里的形象已经浮现出来,可是内在的神韵还是无法把握住。 他没有注意到,后背和左腕上画的金龙和暴雨梨花钉却一点一滴地清晰起来,好像有一滴滴水进入其中,又像在着墨上色。慢慢的,图像各有三分之一的地方亮了起来。随着他停止观想,又重新隐入皮肤内。 况且在家里躲着的一天,凤阳府全城上下都沸腾了。大街小巷里都在议论一件事情,而且越传越玄乎。 “你听说没有,城里来了个成精的药王,已经五百岁了,看上去就像个孩子。” “谁没听说啊,就是不知道真假,听说只要吃他一口肉就能长生不老。有谁吃到没有啊。” 旁边有一人鄙夷道:“得了,药王也不是唐僧,哪有吃一口就能长生不老的,顶多就是能治百病。”这人多少还算是明白人。 “你懂个屁,那药王在深山老林里吸收日精月华,怎么才五百年?不知多少万年了,才能化人形出来四处溜达,这就是长生不老,只要吃上一口就能跟药王一样。”此人说着,涎水直流,眼睛发红。 “甭想了,真有这事,也轮不到咱们,皇上第一个要吃他的肉,连老公祖大人都未必能喝着汤。”也有人长叹道。 “关键是官府还不知道这事,不然,还不赶紧捉住他上贡给皇上?不过我猜上贡前,这药王身上肯定得缺不少肉呢。” “你没听说啊,上午上百号人在皇城外堵住了药王,不少人围上去要抓下一块肉,结果连人家一根毫毛都没得到,反而让他溜走了。你是没看到,他跑起来就跟飞一样!” “是啊,那是成精的药王啊,根本没法抓住,谁也抓不住!” 这是几个人的共识。 一个茶馆里,所有人议论的也都是此事。 “听说这次是圣济堂把药王请来的,为的就是合药,只要药里沾上些药王的气味,就能包治百病。有病治病,没病壮身。”一人喝着盖碗黄山毛尖说道。 “我怎么听说是要抽药王的血来合药啊,据说能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 “得了吧,要长生不老得吃肉才行,一滴血有什么用。” “你们这帮蠢货想什么呢,药王傻啊,让你们抽血割肉的。圣济堂请药王来就是看中药王的神术,请来坐诊的,为了请动药王,还把左小姐许配给药王了。” “此话当真,难道药王还能跟凡人成夫妻?可是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那是你少见多怪,神仙不是一样跟凡人成夫妻嘛,你不知道八仙女跟董勇啊。” “也是啊,只是历来跟凡人成夫妻的都是天女仙女,这次药王怎么是个公的?”这人说话挺逗的。 “左家小姐不是许配给万济堂李家的三公子了吗?这事儿怎么能说变就变了呢?” “跟药王比,李三算个屁啊。谁不想有个药王女婿啊,全家都能沾上仙气。” “你才是放屁!” 一旁惹恼了一位,原来是万济堂李家的家人。李府上上下下都以能跟左家结亲,娶到凤阳第一枝花为荣,没想到这门亲事还没过门,就有人往李家头上扣绿帽子了。 “是李成啊,怎么着,你家李三还想跟药王比试高低不成?我倒想见识见识呢。” “你放狗屁,我家公子与左小姐有婚约在,就是皇上老子也夺不去。你们造左家的谣也就罢了,竟然还造起我们万济堂的谣来了。好狗胆,看打!” 说着,一个茶碗砸过来,连带着满碗的茶水,随后又是一把大青瓷茶壶飞过来。那边的人急忙举起一把凳子阻击,大茶壶在空中遭遇凳子,立刻崩裂开来,滚烫的茶水飞溅四处。 一时间触犯了众怒,那些被茶水烫着的人哎哟连声,也不甘白挨烫,于是根据自己的判断,把桌上的茶壶茶碗向两边飞去。 飞完茶壶茶碗,战斗升级,随后就是凳子桌子,伴随着四方的叫骂声,一个清幽雅静的茶馆立时变成武斗场,打的一塌糊涂,乱了套。 两刻钟后,凤阳府来了四个青衣红帽子的衙役,挥舞着棍棒跟铁链,这才把所有人镇住了。刚才还激愤吼叫的一群人见势不妙,脚底抹油,一溜烟全都跑了。 茶馆老板跟伙计从墙角出来,看着满屋子的碎瓷片,扶着缺胳膊少腿的桌子凳子哭丧连天,这可都是他开店的本钱啊。 遇到这种事情,衙役问个三言两语就明白了。茶馆被砸了,不能白砸,这要赔钱的事自然得找有钱的主儿。 四个衙役一声吆喝,带着茶馆老板直奔万济堂李家,一路挥舞着铁链子,要拿人。李家一个管家出来,又是赔礼又是上茶的,说好说歹,拿出二十两银子赔偿茶馆,又给四个衙役每人五两银子做谢礼,此事才算罢休。 衙役们刚出来,就听人说,有一家酒楼又打起来了,场面更加热闹,也是因为争执药王的事而起,衙役们大喜,今天已经平掉五拨了,每次都有进账,这又有大买卖来了。 于是,四人雄赳赳乐呵呵,有说有笑的赶赴现场了。 到晚上宵禁时,全城共有百余起规模不等的打斗事件,凤阳府的衙役公差全部出动,四处出击,全都捞得盆满钵满,个个喜之不禁。如果天天都是这样,那真是天天过年了。 这哪是药王,分明是来了个财神爷啊!可这财神爷也让人烦恼,却道是:药王扮作财神爷,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凤阳知府乐呆了 还有个人更加高兴。谁呢?凤阳府知府也。那是欢喜得满脸皱纹都开了花呀。 知府大人当然不用去赴什么现场,那点小钱他是看不上眼的,他稳稳当当坐在家里,已经得了四千多两银子,有左家孝敬的,有左家的对头西门家孝敬的,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家,目的虽然不同,都是为了药王神医的事而来。 药王好啊,药王就是财神爷啊,难怪凤阳城的几家巨贾拼命想把药王神医握在手里,那就是摇钱树啊。这帮商人真是精明透了,一有风吹草动,就现出原形来了。 知府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心里正在念叨着,却见夫人领着四房姬妾全都来了。他被唬了一跳,这是啥阵势,兴师问罪来了,还是冲着他刚收的银子来了? 完了,指不定这些败家娘们又看中啥贵重物品了,刚收的银子还没焐热呢,就要折腾出去了,问题是这些还未必够啊。 知府心里叫苦不迭,但表面上还得装糊涂。夫人先开了口:“我说老爷,你听说那个药王神医的事了吧。” “当然,这不是闹得满城风雨了嘛,再闹下去就成民乱了。” “什么民乱,你会不会说话呀,该着你没儿子。”原配夫人冷哼道。 “喂,夫人,你这叫什么话,我没儿子还能怪我,是你们的肚子不争气,全都是荒芜盐碱地,播多少种都没用。” “老爷,你们两位主子就别吵了,妾身们此来是有正经事儿跟老爷说话的。”二夫人笑吟吟地道。 知府心里一颤,正经事儿,每次想要珍珠玛瑙时都说是正经事儿,本老爷啥事都不怕,就怕正经事儿。 三夫人捂着嘴儿笑道:“是这样,老爷,听说呢,那个药王神医有特殊神效,如果女人家摸摸他那玩意儿,就能包治不孕不育,立马怀上,还是男胎。” 知府听明白了,这五位打的是这主意。 凤阳府郊外就有一座神庙——求子庙,庙里和尚不念经,不做法事,专治妇女不孕不育,外面竖着一块怪石,酷似男根,粗壮如欲顶破苍穹,每次来求子的女人都要摸上一阵,据说这样可以提高怀孕的几率。 “人家怎么会让你们去摸,这事不好办。”知府大人有些犹豫。 如果让夫人们摸摸那块怪石,他心里还不膈应,可是如果让她们去摸别的男人的那话儿,他心里还真有些犯膈应,一不小心,这头上的乌纱可就变绿纱了。 “老爷,你不会认为我们有啥邪念吧,那药王还是个孩子啊。一个毛孩子能懂啥,有什么不好摸的?”三夫人有点憨傻,说话比较直接。 “好吧好吧,我总是不信,这法子很灵吗,管用吗?”知府勉力抵抗。 “怎么不灵,怎么不管用?那可是药王啊,包治百病,别说怀个男胎了,就算怀个龙凤胎都不稀奇。这事你答不答应吧。”原配夫人冷着脸道。 她是正儿八经的原配夫人,八抬大轿娶过门的,不用看老爷脸色。她也已经四十多了,无他念想,只想自己生个儿子。 最小的四夫人是前年买过来的,年仅十八岁,也是最得宠的,她也捂着嘴笑道:“老爷若是觉得这事犯难,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你说说看。” “听说啊,要是能得到药王的那玩意儿,煮着吃了,保管终生金枪不倒,每天非御数女不换,还愁生不下儿子?” “是啊,据说开国初年常大将军就是遇到特大的机缘,吃过药王的那玩意儿,每天非御两个健壮的女人不可,连太祖皇帝都特许他行军打仗时带着两个健壮的女人。”二夫人名妓出身,读过不少书,翻出常遇春的典故来佐证。 历代大将行军打仗,都不许容留妇女在军营中,因为打仗要的就是阳刚之气,妇女属于阴气,对军中不利。这也不是明朝的规矩,哪个朝代都是如此。常遇春却是唯一一个特许带女人行军的大将军。 “胡说,那他后来怎么还死了?”知府一瞪眼睛。 “那是因为他总是日御二女,数量不够,积攒下来的阳气太旺了,就血脉崩裂而亡。”二夫人有理有据地说。 知府沉吟不语,他虽然也信神佛巫道的,对这件事倒是明白,哪里是什么成精的药王,就是个神医而已。那些不实言词不过是愚夫愚妇们以讹传讹而已。 “老爷,你就甭想了,他现在人在凤阳城里,就是你的治下,你请他来,交给我们几个,保证来年个个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夫人说道。 知府看着五个夫人,心里直打哆嗦,别说药王,就是铁打的金刚交给她们一晚上,怕也只能剩张皮了。 要是真能得到五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倒也值了!那就试试?知府有点动心了。 “好吧,等这两天城里消停了,我就把他请到府上来。” 听到这话,五个夫人立马欢天喜地,围着老爷捏肩捶背的,软语浓情,好不殷勤。 正在遐想欢愉之际,家人来报,万济堂总管求见知府大人。 知府左右看了看五位夫人,站起身来抚掌道:“这药王就是好,本府又要进账了,请夫人们先避一避吧。” 五位夫人,莺歌燕舞的走开了,其中有两位,走了又回头,再次关照老爷,让老爷别忘了请药王来府上,按她们的话说,药王可比银子“值钱”多啦! 知府大人摆了摆手,让他们赶紧退下去,他现在还是更喜欢银子,那可是现钱哪。 万济堂总管被家人引进后院,见着知府大人便欲叩首行礼,身体将要着地时,知府大人说道:“免了免了,你家主子派你来,有何事呀。” 那总管结结巴巴说道:“大人做主啊,我家老爷本来是要亲自来拜见知府大人的,可是身子动不了了,病了。” “到底有何事?”知府大人耐住性子问道。 总管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从袖笼里取出一个信封呈上。 知府大人接过信封,脸色稍有缓和,说道:“本府和万济堂李家素来有走动的,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圣济堂左家去年就跟我家订了婚约的,左家小姐今年要嫁给我家三少爷。这事老爷您是值得的吧。” “是啊,我知道的啊,左家那小妮子可是本城有名的美女啊。怎么啦,有什么变化吗?”知府觉得有点奇怪,一桩婚约至于搞这么大动静吗?李家又不是没有势力。 “这下子完啦!”总管几乎要哭的模样,把编好的说辞一股脑倒了出来,“这左小姐变心了,私下托了人来找我家三少爷,提出退婚的要求,而且一点不客气,要我们主动退。这是哪家的王法啊。” “啊,左小姐难道还敢瞒着父亲私下退婚,这女子胆子也太大了吧。你们怎么不去找左家老爷问问情况?” 总管迈了几个碎步靠近知府大人,低语道:“左小姐这回腰杆子硬着呢,估计她爹的话也不会听的,她是攀上那个药王了,说是非他不嫁。” 知府大人一听这话,有点乐呆了。妈的,凤阳城这是怎么了?是疯掉了么?怎么一句话都离不开这个劳什子药王了呢? 我的银子围绕他,五位夫人也围绕他,现在圣济堂、万济堂也跟着围绕他。 他可是比我这个知府大人还要风光啊,那个左家小姐,傲娇得不像样子,居然还非他不嫁? 药王,快成妖孽了。可是,谁都想沾他的光,占他的便宜,这也不是他的措啊。知府大人虽然有点愤然,却还没有糊涂。 “我看这样吧,你先回去,禀告你家老爷。这事我知道了,等我有机会先见一下这个药王,看看他到底是哪路神仙。这事跟左家谈是没有用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总管退一软,还是跪了下来,连声说道:“请大人做主,我家老爷也是这个意思,左家拿那个药王也没有办法,只有大人出面,才能制止他。” 知府大人淡淡一句:“等我先弄清楚情况,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总管又道:“我家老爷说了,此事大人若替万济堂做主,李家将永世记住大人的恩典。” 知府大人知道,李家三公子对左家小姐,那是一个情有独钟,估计此刻李家已经乱成一团了。 知府虽然膝下无子,却还是痛恨不争气的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啊,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打发走了万济堂的总管,知府从信封里取出了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真是出了鬼了,这一天莫名其妙就收入六千两银子了,这药王还真是个人物。非神即妖啊! 既然拿了人家的银子,这事总得有个交代。知府大人在后院踱起步来,走了一圈又一圈。 左一个念头,右一个念头,都被他否定掉了。知府毕竟是知府,架子不能丢掉,必须让这小子主动上门来找我,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他主动上门。 药王上了门,对夫人们也就有了交代,她们的荒地如果还是不开花结果,可别怪我来年再娶一房。想到这,知府大人又乐呆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左小姐再探况且 城里上下的事况且也略有耳闻,只是没往心里去。 谣言止于智者,如果没有智者,也可以止于时间,时间长了,谣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而且无论左家还是官府,为了自身利益也都会把谣言平息下去。 第二天,他让左家家人买来油彩、画笔跟花布,先把那副工笔神仙图着色后送给萧妮儿,然后开始酝酿画那副存在在脑中的神仙图。 画画的时候,况且在脑子里不断观想千机老人的形象,努力抓住他的神韵。当年顾恺之给人画像,画好后感觉缺乏神韵,就在面颊上加了三根毛,结果神韵一下子就跃然纸上,把整个人画活了。 画画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无论是人物、景物还是山水都一定要活,而不能死气沉沉的,更不能用像与不像来衡量。苏东坡创造的写意画风之所以被后人称道,就在于他善于把其中的意蕴抓出来,其实文人画的笔墨勾勒并不难,意蕴才是点睛之处。 萧妮儿把两幅神仙图分别挂在两个屋子里,写意的挂在给他分配的那间屋子,工笔的挂在她赖着跟况且一起住的那间。这幅工笔画也是她最中意的,就是不明白哪里不好,况且还非得重画不可。 中午时,左家三口人再次来访,左文祥还带来了房契。房价并不高,他当时买时用了一千三百五十两银子,倒是因为况且的缘故,里面做了大量的修饰,那些物件比房价贵出许多,与衣服的钱合在一起是一万三千两银子,里面还包含了中人费。 中人就是担保人,当时无论什么契约都需要中人,一旦有人毁约,要打官司的话,中人负责提供证据。 左家请的中人是震武镖局的雷震武,这是因为雷震武欠况且的人情,如果真有了麻烦,他会站在况且这面说话,为的就是让况且安心。可见左家用心良苦,便是这个小细节,也令况且感觉心里敞亮,无理可挑。 不一会,雷震武来了,笑道:“许先生在这里买房安家,真是可喜可贺啊。落户在凤阳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们镖局以后少不了麻烦你。” 况且抱拳笑道:“这话该我说才是,我人生地不熟的,要靠雷总帮衬。” 他根本没想在这里安营扎寨,买下房子就是为了跟左家在钱财上撇清,至于自己走后房子怎么办,他根本没去想,反正有钱就是任性,随便怎么来都行。 在明朝,房子虽也是大宗财产,但房子并不保值,若以倒房为生计,估计会亏得血本无归。常常有人祖上留下的房子卖不出去,最后只能拆了,零碎卖房子的梁、柱和砖瓦,收回的本钱或许只有房子十分之一的价钱。 要想保值只有买田地,田地才是能生钱增值的宝贝,于是一代代从开国时的土地均分制,最后一步步都会变成兼并制,最后失去田地的人无法生活,每遇到灾荒年头,胆小的卖儿卖女,胆大的就落草为寇,最后一个个王朝就在土地兼并下灭亡了。 如果说古代王朝的变迁有什么规律的话,土地性质的变化应该是晴雨表。 契约立好后,双方跟中人都签字画押,况且交出两张一万两的银票,左东阁返给他十二张每张五百两的银票,也是四海汇通钱庄的,可以全国通存通兑。 化整为零,也是为了况且用钱时更加方便,在钱庄一次兑换五六千两银子,难免会遇到麻烦,要是兑换五百两就容易多了。 房子跟衣服的钱付清后,况且心中去了一块心病,随后就是这几位家人的工钱,每月不过几两银子,也都由他来支付。左家也不阻止他,左文祥知道,对付况且还是要顺毛抹。 虽说输了一招,左文祥还是很高兴,况且买下了房子,说明他有留在凤阳的意向,人在,总有办法,左家毕竟是与他最近的。 要想留住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买下一套房子,娶上一房夫人,再买上几百垧田地。做到这些,这人基本就能根扎在这块土地上了。 明朝的达官显宦,哪怕是宰相尚书,卸任后都返回家乡,而不是留在京城,因为他们终生宦囊所积都用来在家乡买房置地了,卸任后自然要落叶归根。 午饭后,雷震武有事先走了,左家三口人陪况且喝茶说话。 左羚闲着没事,就溜达到况且房中张望,萧妮儿赶紧看贼似的跟过来。左羚看看床上,就笑着问道:“你们晚上在一起睡啊?” 萧妮儿昂然道:“当然,我是他的人,当然跟他一起睡。” 左羚看看她两眉间紧凑的处女纹,心里暗笑:死妮子,也就嘴上功夫,还想瞒我。以后大不了也就是个通房丫头,有什么好骄傲的。 屋中摆设床榻被褥都是她熟悉的,所以第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挂的神仙图,不由得赞道:“画的真好,在哪儿买的?” “不是买的,是我家公子随便画着玩儿的。”萧妮儿故意强调我家公子,意思是你是外人。 “许兄还会画画啊?竟然还画得这么好。”左羚两眼放光,盯着那幅画再不肯离开。 恰好况且进屋拿东西,听到这话,就笑道:“画得不好,左小姐见笑了,正准备重画呢。” “这还不好,还要怎么好?我看比那些名人古画都好。” 左羚倒也不是虚言恭维,况且的画自然跟顾恺之、李龙岷这些大师级的画作有天大的差别 ,然而他使用了现代画风,在一般人看来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精美。 在艺术的最高端,通常都是阳春白雪,想要雅俗共赏是很难做到的。 “那是绝对不敢当的,别说古画,就是当代的许多名流我也是望尘莫及。”况且实话实说。 他的画别说跟顾恺之比,就是跟尚未大成的文征明、唐伯虎比,也差着很大一个阶梯。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尚,他恰好可以用现代的风尚来弥补这功力和意境上的欠缺,虽说是投机取巧,却也自有其道理。 “真没想到你还会画画。”左羚看着况且的眼神充满意外的惊喜,又多了一份说不清楚的崇拜。 “写字画画才是我的主修,行医不过是家传罢了。”况且装傻,笑道。 “轻描淡写的就成神医了,你要是再用功的话,那成什么了?!”左羚嘴型略有夸张地惊叫道。 况且只是苦笑,其实行医跟书法绘画还有诗文创作,很难说哪个是他的主业,只是他最喜欢的还是书法绘画,心中就把这两者当作主业了。没想到倒是在医道上闯出偌大的名头,连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许兄,哪天给我画一幅好吗?”左羚说道。 “好啊,哪天有兴致的时候吧,画画需要静心。”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最擅长的是裸女画。”萧妮儿在旁早就磨上小牙了,趁机报复,在左羚耳边说道。 “真的,画画还得脱衣服?”左羚羞红了脸,倒也没显出不情不愿的样儿。 “你听她胡说,哪有这事。”况且笑道。 明朝虽没有裸女模特,但画裸女的画儿可是不少,这类画统称之为春宫图,唐伯虎就是春宫图的大师级代表人物,生性谨饬的文征明就终生没涉足此领域。 左羚听说裸女图,倒也没觉得意外,只是有点难为情罢了。毕竟是还没有出阁女孩子,总不能厚着脸皮谈什么裸女图。 萧妮儿的小脸刷地一下变了颜色,转身走了出去,自然是因为况且说她胡说,没站在她这一边。 况且跟左羚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 须臾,左羚问道:“你们俩晚上在一起睡啊?” 况且脸一红,没想到这事都被她发现了,也只好点点头,也不做进一步的解释。 左羚上下打量他一会,然后小声问道:“你们俩天天在一起睡,怎么什么事也没有,你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她可是鼓足勇气才问出这话,毕竟这可是自己相中的人,若是真有那方面的毛病,那可就糟糕啦。 “这个……你试试就知道了。”况且心中微恼,有这么说话的吗,上来就问人家是不是天阉。至于说阳痿之类的,在青少年时代根本不存在这问题,若是有毛病就一定是天阉。 历代都有天阉,而且都是大人物,明朝武宗世宗朝的杨一清就是天阉,却是绝顶天才,做过三任三边总督,世人以为荣,最后做到大学士,铲除刘瑾就是他一席话策反了同为八虎之一的一个太监,愣是把权势熏天的刘瑾灭了门。 隋朝时的第一功臣杨素有个堂哥也是天阉,在朝中官职不比他小,而且为杨素出谋划策,杨素的功劳大半要归功于他的这位堂哥。当然两位天阉都姓杨,只是偶然,杨坚杨广那都阳刚得很呐。 “你……无耻……”左羚面红过耳,然后忽然咬牙切齿道:“好啊,试试就试试,啥时候?” 况且心虚地道:“啊,哪天吧,总不能现在吧。” “我终于发现,你也有无耻的一面,我还以为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呢,不过我倒是……喜欢……”左羚语音呢喃,红涨着脸向外走,经过况且时,趁势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心里道:有便宜谁不占啊。 她感觉浑身发热,脸更是烫得能煮熟鸡蛋,在门口处站了好一会,要等热度消了才走出去,以免被人看出破绽。 突然,大门外一片喧哗吵闹,有不少人欲往宅子里面闯。 正在喝茶的左氏父子跟萧万里、萧妮儿等人都是一惊,居然有人打上门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 况且上演绝杀戏 左羚本想调侃况且,不想却被况且给调戏了,心头鹿撞,感觉浑身都在发颤,心里暗骂:小混蛋,调戏起我来了,哪天让你领教下本姑娘的手段。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一片吵闹撞门声,随后就是几个人强行闯进来的声音。 她急忙出去,却看到竟是万济堂的李家家主领着三个儿子还有四个家人闯了进来。 原来,万济堂总管去探望知府大人,不过是个花头,实际是探虚实的。发现知府大人没有插手这件事情,他们就放心了。回去一商量,就觉得还是先下手为强。 左文祥也是愣怔住了,他原以为是对头打上门来了,没想到是他的亲家。虽说两家尚未正式结亲,但有婚约在,也算是亲家了,两家也都以亲家称呼。 “亲家,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亲家,你还有脸叫我亲家?”李家家主李荣堂恶狠狠地说。 “究竟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明白了。”左文祥的火气也腾地上来了。在凤阳府还没人敢跟他耍横。 “是你给我说明白了,一边跟我儿子结亲,一边却要把女儿转嫁给什么药王神医,究竟怎么回事?”李荣堂怒道。 李家大公子冷哼道:“左老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这事瞒得住我们吗?你们家小姐,对外不也说过些什么吗?” 左家要把女儿嫁给那位神秘药王的传言,已经满城风雨了。 李家家人是四处出击,谁敢说就跟谁死磕,燃起烽烟处处,为了摆平这些乱子,李家被衙役公差们敲诈了一百多两银子,又主动献给知府两千两银子。李家这是莫名其妙亏了一大笔钱。 李荣堂本来不信这事,派家人跟踪查看,发现左羚果然跟随左家父子进出况且住的房子,李家的火儿就上了房顶了。 他们虽然跟左家定下婚约,左羚却根本没去过李家一次,这也正常,在那个年代都是包办婚姻,没嫁过门去时,女方不去男方家里才是正理。可是如果女方去了男方家里,就说明已经不避嫌了。 李荣堂再想到左文祥唯利是图的个性,这事更是十成有了八成。当年那纸婚约就是左家为了拉拢李家,挤垮对手。而今有了什么药王在手,李家自然就被淘汰了。 这口恶气李荣堂如何咽得下去,家人又报左家三口都在况且这里,于是气势汹汹地打上门来,颇有点捉奸在床的意思。 左文祥也听说谣言四散,但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他认为李家不会这么没脑子,这事一说明了,反而不好修补了。至于说把女儿许给况且,左文祥心里还真没这样的打算。 以女儿的色相勾引况且上钩是一回事,把女儿的终身许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又是一回事了。不会那么便宜他的,一点贡献没有,凭什么让他得手。 左东阁忙拉过一把椅子,笑道:“李叔叔,您坐,先消消火,这都是谣言,您怎么还信这个啊。” 正在此时,左羚出来了,李家的人看到她,都惊呆了,左羚的脸上那种神色太意味深长了,绝似男女亲热后的表情。 李荣堂心中无明火直窜顶梁骨,怒吼道:“左文祥,你也真干得出来,今儿个我跟你拼了。”说着就要上来蛮干。 两边的左家家人立时堵住了他,充当人墙,李家家主他们不敢惹,但也不能让他伤着老爷,宁可自己受伤吧。 李三公子一直没说话,他本不同意父亲哥哥们上门来闹,不管结果如何,这婚姻可能都有破裂的危险,而今见到他心中的女神居然从况且的卧房中走出来,脸上还是那种表情,他的心立时碎了,脸上气色灰败,两腿都在发抖。 左氏父子此时也才认识到左羚进到况且的房子里的确有些过了,可是这套房子原本就是左家的,今儿个才过到况且的名下,如果说房主来看看自己的房子,那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他们跟况且混得熟了,已经不太拘于礼节,现在落在外人眼里,才觉出有些不对味。 但左文祥是强横惯了的人,现今被人打上门来,泼了一盆污水,他哪里还管礼道上的事,怒道:“你们让开,我看看他李荣堂究竟有什么本事。” “我是没你本事大,起码我不会一女嫁二男,这招你都想得出来,左文祥,你还要你这张老脸吗?” 左羚听到这话,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身子瘫软,倚在门框上。 况且从后面走出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听上去似乎跟自己有联系,可没人说要把左羚许配给自己啊?他对城里的谣言了解不多,左家人当然也不会对他说这些。 他走过去大喝一声:“你们闹够了没有,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房主人放在眼里?” 他原来以为是那些想要追杀自己的人打上门来,也是有些恐惧,却还是走出来面对,却看到是什么李家的人,心里笑了。 “好小子,你有胆,居然还敢出来见我们。”李荣堂更是怒火上窜,这奸夫的还真没脸没皮了,居然贼喊捉贼啊。 “我干嘛不敢见你们?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况且还纳闷呢,这些人的话他当然听到了,却还是没能完全明白。 左东阁原来还不担心,毕竟是李家跟左家的事,打过闹过,总坏有办法解决的,现在把况且牵扯进来问题就复杂了。 他急忙上前拉住李荣堂的胳膊:“李叔叔,您先听我说几句好不好,不管怎样,您总得讲理吧?” 李荣堂看都不看,把他的手一甩,指着况且鼻子骂道:“他妈的讲什么理,我跟谁讲理去,这不明摆着嘛,难道非要等这对奸夫把孩子生下来了,我才有理好讲吗?!” 况且一听这话,二话没说,伸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正好打在李荣堂脸上,砰的一声,李荣堂一颗老牙飞射而出,那可是他最后一颗门牙了。 “你敢打我爹!”李家二公子扑上来就要厮打况且。 况且也不示弱,挺身撞了上去,一下子把李二公子撞飞出去。况且苦练十余年的医家静坐养生功、五禽戏这一下有了用武之地。 李二公子飞出几丈远才落地,一口鲜血喷射出来,显然受了重伤。 众人都目瞪口呆,全然没料到况且竟然有如此神力。 况且也是气急了,根本啥也没想,就是出手。他这几个月来可是被人欺负够了,先是莫名其妙地被抓,落到一个大山里,差点葬身虎狼的肚子里。随后又遇到什么李家兄弟、洛城双骄的,两次危在旦夕,好不容易到了凤阳城,原以为能安全一些,又差点在皇城外被人抓去白水煮了吃肉。 他实在够忍无可忍,低调低到了地下,躲在家里,外面有两方势力的保镖,居然还有人打上门来,往他头上泼脏水,还连带上了左羚。 李大公子刚想上来,见到这气势不禁气息一窒,愣在那里,好在有左家家人反应过来,急忙拉住他,他也顺势退后一步,就势下了台阶。 只有李三公子蹲在地上,两手捂着脸,经此一闹,他知道,自己娶到凤阳一枝花的婚约,算是彻底破裂了。 “你他妈的,还真敢打我?”李荣堂捂着还在出血的嘴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况且。 “我他妈的就打你了,怎么着?你信不信我今天把你们这些人全灭了。”况且杀气腾腾地说。 李家四个家人想扑上来,却被震武镖局的人死死挡住了。看着那些镖师的手都按在刀把上,这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小子,你有胆,我今儿个就站在这里,等你把我灭了。” “你们都闹够了没有,眼里还有我吗?”左羚此时才缓过劲来,大声嚷道。 “你……你还有脸跟我们说话吗?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娼妇生下的只能是贱货。”李荣堂咬着嘴唇恶狠狠说道。 “李荣堂,你是给脸不要脸了是吧。”左文祥吃不住劲儿了,大声骂道。 “你们一群不要脸的还敢说我们不要脸?左文祥,我告诉你,你的闺女我们李家娶定了,哪怕她是残花败柳,哪怕她给人生了孩子我们也娶,等我们娶过门去再看我们怎么收拾她。” 左文祥心中一沉,这事真砸锅了,要是李家凭着婚约,非要娶左羚过门,还真没法子。以前他是想过悔婚,那是在两家关系和睦的前提下,以出让一部分利益为代价,也可以商量着去办。 但只要李家坚持不退婚,左羚就非嫁不可,除非她自杀。这就是封建时代上层社会的一种伦理。 “死了这条心吧,我宁可死,也不会嫁到你们李家。”左羚脸色惨白,李家如此坚持要娶她过门,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很清楚。 那时候婚约是有法律保证的,只要婚约在手,官府都没辙,除非是皇上选秀,才能趁没嫁过门去时抢走,但谁敢跟皇帝比啊。 李荣堂洋洋得意,虽然挨了一巴掌,总算占了上风,这个仇不急着报,等娶到左羚后慢慢来走着瞧,非折磨死左家父女二人不可。 “咱们走。”他一挥手,就要向外走。 “李叔叔,您这是什么话,咱们两家有事好商量是吧。”左东阁急忙上前,想要说些好话挽回局面。 “好商量,没商量,这事就这么定了,除非你们真有胆量,光天化日下把我们全都杀了。”李荣堂歪着嘴巴冷笑道。 “这……”左东阁急忙看向父亲。 左文祥也没辙了,左家再势力庞大,也不敢公然在城里杀人。左羚倒是不怕,大不了一死。她还是承继了她母亲那种刚烈的性子。 况且在一旁冷笑道:“想走了?想来就来,向走就走?我允许你们走了吗?” “小子,你还真有胆子把我们都灭了?真要那样我服你。”李荣堂叫嚣道。 况且一挥手:“把大门关上,把李家七口都给我灭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全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愣着做什么?!赶紧的,关门,杀人!”况且大吼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左小姐成功退婚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一个也说不出话来。况且是不是疯了?人家是关门打狗,而他是要关门杀人。 左文祥首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道:“贤侄,别冲动。” 左东阁跟着劝阻道:“兄弟,冲动是魔鬼。” 萧妮儿更是吓傻了,抱着况且的胳膊哭道:“哥,你不能这样,杀了人你也会死的。我不让你死,你要好好活着。” 左羚的情况更为特殊,在她的角度看,况且这是在为她撑腰。一个男人只有对待自己亲密的女人,才会如此,想到这个,她心头无比激荡。 左羚道:“许兄,这事你甭管,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想娶我,娶一个尸体回家供着吧。” 况且似乎什么都没听见,还是手一挥:“关门呀!” 震武镖局的四个镖师虽不明所以,愣了一会儿,还是把内外两道大门都关上了。 “小子,我看你是疯了,想跟我兑命是吧,我就站在这儿,看你敢不敢杀我?”李荣堂也是血冲大脑,浑然不惧。 “杀你有什么不敢的。切,你以为你是谁?”况且冷哼一声。 看了看院子里的人,况且冷冷道;“诸位,今儿个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知道吗?事情是这样的:李家父子听信谣言,误认为我是什么成精的药王,所以呢,他们父子四人带着四个家人,明火执仗地打上门来,要把我抓走,他们要吃我的肉,还要把我的血液筋骨跟内脏制成什么仙丹。左家的人和震武镖局的人,在这里保护我。诸位听清楚了啊,你们是为了保护我,跟李家八人展开激战,混战中出手过重,把他们全杀了。” “你污蔑!”如同一桶冰水从头顶上泼下来,李荣堂登时感觉大势不妙。 “我就污蔑你怎么着吧,明火执仗地强闯民宅,非奸即盗,我作为主人,有权灭了你们。哥几个,给我杀,杀一个人给一千两银子,杀完后我自己去凤阳府投案自首,你们给我作证就行。” 一名镖师这才明白过来,哈哈笑道:“许先生真是高人啊,银子我们不要,这八个人交给我们就行,要死的要活的。” “死的,我听说死了的李家人才是好人。” “好,杀完他们我们震武镖局同你一道吃这官司。”又一名镖师大叫道,这种出彩的事谁也不愿放过。 明朝当然不讲究什么人权,更没有某些人鼓吹的西方人权。但是对于私闯民宅,法律却有明文规定,那是直接定义为非奸即盗,房主若是自卫可以杀掉来者。 古代的法律不讲人权,但讲究男权,比如有人进入自己的家里跟老婆小妾的私通,就可以直接杀掉,但代价是必须把私通的老婆小妾也杀掉。至于强奸,也是这样处理。 对不起,女人的权利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可恨的男权社会就是这样的。 况且先占住了李家私闯民宅这个制高点,还用明火执仗来加重这一点的分量,再将其跟城里的谣言联系起来,那还有啥好说的啊。 一旦出了血案,上了大堂,况且的说法完成能够成立。 现在城里不知道多少人想抓住他,白水煮了吃肉,根本不用红烧清蒸那么讲究,要的就是长生不老。甚至有人想把他那活儿直接吃了,以实现男人见不得人的梦想,那可比羽化成仙也不差什么了。 有了这两点,况且在自己的内宅把李家人杀了,然后打这场官司的话,真还可能就是正当防卫, 四名镖师拔出朴刀,猛虎一般就要冲上来杀人。 他们遇上李家兄弟、洛城双骄,那是老鼠遇见猫,可是对付李家这些人,八个还不够他们磨刀的呢。 “别,先别动手。” 一直嚣张的李荣堂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掉进况且挖好的坑里了,而且这坑还奇深无比,埋他们八个人一点事都没有。这么送了命,也太冤枉了。 “杀!”况且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别,先别动手。听我说句话。”李荣堂向四方可怜兮兮地望着,一副乞求的神情。 左文祥父子跟着醒悟过来,心中暗自叹道:这招真是太高明了,杀人都能杀得如此光明正大,真是无比智慧,但也太阴毒了。 对于李家,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刚才李荣堂可是把左家拿捏得死死的,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留。况且这样做是在为左家消除后患。 不要说杀掉这八个人,只要把李三公子杀了,婚约也就自动取消了。李家最大的倚仗自然落空,到时候左家想怎么收拾李家都行。 左文祥明白自己也该表明态度了,他刚才可是被李家逼得要死的心都有了,此时也一挥手道:“我左家前来保护陪贤侄,人之常情,贤侄如果决定打这场官司,就是倾家荡产左家也认了!” 况且又对萧妮儿道:“等杀完他们,你直接去南京中山王府,找小王爷,就说他师弟被扣在凤阳府死牢里了,让他火速来救命。记住,直接找小王爷。” 萧妮儿含泪点点头:“我记住了,一定把话儿带到。” 李荣堂眼前一黑:完了。这小子怎么还跟中山王府有关系,还是小王爷的师弟,真要这样,他就是随便找个理由杀了李家人,也拿他没招,他躲进中山王府里,谁敢去中山王府抓人? 想到这里,李荣堂只有认栽了,扑通一声跪下来:“许神医饶命吧,是我错了,是我猪油迷了心窍,做出这等错事,您要杀就杀我吧,千万留我三个儿子一命。” 况且脸色铁青,眼睛似欲喷火:“这时候知道错了,刚才的威风哪儿去了,还想把左小姐活活折磨死,你李家就这个家风吗?” “是,是,小老儿错了,都是小老儿的罪。”李荣堂老泪纵横,叩下头去。 李大公子眼睛都红了,上来抓住他父亲:“爹,别求他们,要死大家死在一块,跟他们拼了。” “胡说,你个不孝的东西,给我跪下。” 李荣堂反手打了大儿子一个耳光,这当口求饶都未必管用,还耍什么横啊,什么值钱,命最值钱,命都没了,真就什么都没了。 李大公子被打得晕头转向,只好在一旁跪下。 况且冷冷道:“这会儿你们知道讲理了,我问你,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人怂货馕,谁逮着我都可以欺负,还没完没了了。本公子也不忍了,疯给你们看看,想欺负我的,先把自己的脑袋准备好。” 他说的是自己内心的感受,除了幼小时那段封闭的记忆,以后再没挨过别人欺负,这几个月却被人欺负得死去活来的,自己连为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死了都做冤枉鬼。 在家里坐着,居然都有人打上门来,还能不能好好的玩耍了? 李家人一片哭腔:我们也没说神医什么不是啊,更没怎么着你,怎么叫欺负你了?你这样还叫人怂货馕,再硬一点,还不把凤阳城里的人都杀光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况且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更不知道,现在还有人在城里盯着他,追杀他。 “左老兄,兄弟我错了,可是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李荣堂转向左文祥,大声叫道。 左文祥冷笑道:“你刚才往死里逼我,现在想让我救你,怎么说得出口?” 他可不想替李家挡灾,现在他心里对况且蓦然而生一种敬畏。这小子平时文雅温和,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这发起疯来比谁都狠,自己可得留神点,别招惹了他。 左文祥有些后怕,也感到庆幸,幸亏一直是在用金钱笼络况且,没用什么阴狠招数,不然李家的下场,也有可能落在自己身上。 左东阁心中有一丝不忍,他跟李家三个儿子关系都不错,尤其是那个李三,人虽然软弱些,人品真不坏,不像他父亲跟两个哥哥那样盛气凌人。可他现在根本不敢说话。 “这样吧,其实哪,我是个医生,也不想开这个杀戒,只要不是把我逼到绝路,我也不想杀人。” 况且说的是心里话,他虽然没有那种爱惜飞蛾纱罩灯的慈悲心怀,却从未杀过生,连鸡鱼都没杀过。顶多不过夏天捏死过一些蚊子,打死过一些苍蝇。 他是见左羚被逼到绝路了,根本就是死路一条,此事又因他而起,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与其左羚被逼死,还不如杀掉这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况且不是吓唬人,而是一时真的动了杀心。但情形一旦降温,他的心情也跟着松弛了下来。 “多谢神医大人大量。”李荣堂听他口气有所缓和,心中略微一松, “那么左小姐的婚约……”况且拉长了声音。 “我们主动退婚,退婚,马上退婚。”李荣堂连声说道。 “我可没逼你们,你们想好了再说啊。” “当然没有,完全是我们自愿的。” 况且叫人取来纸笔,李荣堂写下自愿退婚的契约,签字画押按手印。 “左小姐,拿好,你自由了。”况且把退婚书递给左羚。 “多谢许兄。”左羚敛衽一礼,小脸红扑扑的,竟然还带着几分害羞,仿佛她的婚约转到况且身上一般。 这才叫柳暗花明又一春,左羚真是绝处逢生。 “左小姐的事办完了,咱们谈谈我们的事吧,你们明火执仗地打进来,想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还要把我制成仙丹,虽然没得手,却也不能让你们就这么走掉。那样的话,岂不是天天都会有人打上门来?我这人心软,不想要你们的命,我刚好买下这套房子还有一些杂物,一共一万四千两银子,这笔钱你们出吧。” “你讹人!”李三公子大声嚷道。 况且眼睛瞪得溜圆,一拍桌子:“我他妈的就讹你了,怎么着吧,想死想活,给个痛快话。” “我们根本没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都是你污蔑。”李三公子冤得直哭。 “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等杀了你们,你们的冤魂去向凤阳府喊冤吧。”况且手一挥,又要喊杀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况且下手不留情 “别,别,我们认栽,认倒霉。银子我们出,只是得宽限我们十天,我们好典当一些东西凑这笔银子。”李荣堂心里明白,今天想活着走出这宅子,不扒层皮是不可能了。他也认了,只要能活命,什么条件都先答应下来。 况且假如开了杀戒,后果不堪设想,就凭这小子的鬼主意,即便上大堂,他也有办法把死的说成活的。死人不会开口,李家人就是灭门绝后,也无法伸冤了。 人在生死关头才会明白,只有命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浮云。 “不行,不拿出银子别想走出这个大门。”况且一口拒绝。 况且是不想节外生枝,什么事一定要一口气做完,等他们出去后,难说有什么变化。送佛送到西,打人也就要打死,决不能留一口气。 况且不了解,一般的富户人家中,还真是一下子拿不出一万四千两银子来。李家虽然富有,可是店铺不少,本钱都占着呢,流动资金并不多。 “我们身上怎么可能带那么多银子啊。”李荣堂哭丧道。 “那就先拿店铺顶,以后有了银子你们再赎回去。”况且坚持不松口。 “这样吧,李家让给我们几个堂口,这笔银子我出了。” 左文祥一直想把李家一些地理位置优越的堂口吞了,此时机会来了,这痛打落水狗的事他最喜欢干了。 “还有啊,这四位镖师兄弟我答应了,每人给一千两银子,这也得你们出。我最近手头紧。” 李家人心头在滴血:你他妈的刚讹了我们一万四千两银子,还说手头紧,这真是不让人活了。 “出,我们出。”李荣堂是吓破胆了,无论怎样的条件都满口答应。他只想赶紧走出这鬼门关,至于以后的事,想都不敢去想。 四位镖师没有拒绝,既然银子是李家的,他们当然要拿,何况他们刚才都要动手了。这李家也算是得罪了,这笔银子不拿白不拿。 左家的家人后悔不迭,早知道自己也喊两嗓子,做做样子,不就跟着拿个千儿八百两银子了吗? 当下左文祥提出八个堂口,折合一万八千两银子。其实这八个堂口总价至少在两万五千两银子左右,左文祥也是恶人做到底,这落井下石的事也是他的本行,他的买卖扩展迅速,正式得益于此。 李家明知被左家痛宰一刀,只得忍痛挨着,这已经不是大出血,而是伤筋动骨了。他们心里这个悔恨啊,怎么就鬼迷心窍,跑这儿来惹下泼天大祸! 当下,李荣堂又签了一份店铺产业转让契约,因为需要中人,就让萧万里担任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况且轻轻松松地说。 李荣堂听到这话,直接趴到地上了,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怎么还有啊,真的没完没了了吗。 “你们得给我写一张认罪状子,写明先前我说的那些,你们认罪,也自愿写下认罪书,如果以后再滋事生端,这就是你们的罪状。” 这才是这重要的收官,输赢就在这上。况且怕的是这些人出去后直接去凤阳府喊冤,称自己来这里做客,被况且等人打劫了,还被迫退婚、低价转让店铺等等,尽管可能性很小,却不得不防一手。 真要打上这官司,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最后结果很难预料,况且决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这想法李荣堂没有,他的两个儿子真的有,听到况且的话儿,他们知道真是遇到对手了,最后一丝翻盘的机会彻底没了。 李荣堂亲笔写下一张认罪书,内容就是他们父子四人鬼迷心窍,误信谣言,闯进况且的家里想要把况且抓走,吃肉喝血以求长生不老,再把他全身内外上下制成一批仙丹来牟利。没想到恰好遇到左家人和镖局的人在此,他们被抓住,承认自己的罪过,自愿写下这张认罪书云云,如果以后再敢找况且、左家、震武镖局三方人的麻烦,他们自愿承认这些罪过并伏法。 如果说那张退婚书是左羚和左家的保证,这张认罪书就是况且和四位镖师的保证。 这种认罪书跟婚约、房契一样都具有完整的法律效应,李家以后真敢找事,只要把这张认罪书递上去,李家就要按上面说的罪状伏法了,没地方喊冤去。 左家父子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们刚刚得了大便宜,又是绝处逢生,却一点高兴不起来。这况且太可怕了,小小年纪怎么做到这种境界,真是水瓢里切豆腐,滴水不漏。 左文祥自认老谋深算,城府高深,却也承认他也不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出这些招数来。人算不如天算,谁都难以把一件事做到完美程度,而况且轻轻松松便做到了。 李家人如丧家之犬般惶惶而去,况且马上换了个人似的,笑容可掬,一直亲自送出门外,还拱手作揖:“几位慢走啊,以后常来玩啊。” 李家父子气得一口鲜血喷了出去,还常来玩,谁敢啊,这就是他妈的阎王殿啊。他们就算活腻了,也绝不会再来了。 李家四个家人搀扶着四个主子走了,有几个路人看着这一幕,不明就里,大为不解。 “我说你看见了吗,这李掌柜跟几个儿子来拜见药王神医了,他们怎么激动成这样,一个个痛哭流涕还口吐鲜血?见个药王至于兴奋成这样吗?” 有人接茬道:“你懂什么,他们一定是仙气沾得过多了,身体承受不住,仙缘不是那么好得的。” 另一人很权威地解释说:“告诉你们吧,这成了精的药王根本不能乱吃,药气闻多了都会七窍流血,他们还算是轻的呢。” 他们想再看一眼况且时,已经是大门紧闭了。 “来来来,咱们坐地分赃。”况且回到内宅院子里,呵呵笑道。 大家都笑了,这哪儿是神医啊,比梁山好汉还凶猛呢。 左羚嫣然笑道:“许兄,你不会行医是业余,主业是打劫的吧?” 况且谦虚道:“牛刀小试,初战告捷。” 他研究了坑学,这还没来得及挖坑,李家人就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这可不能怨他。 他先拿出八张一共四千两银子的银票给四位镖师,笑道:“四位大哥,这是你们的酬劳,该得的,拿着。” “许先生,以后我们哥几个就跟你混得了,发财来的快啊。”一个镖师接过两张五百两的银票,真是笑开花了。这钱来得太容易了。 况且却不这样认为,那时候这四位镖师敢于跟他站在一起,刀都拔出来了,只要他下决心,他们是真敢杀人。也就是说,假如有后果,他们也要担着,所以这些银子他们受之无愧。 一千两银子对于一个普通镖师算是一笔财富了,他们可不是李家兄弟、洛城双骄那样的大人物。 左文祥把两张一万两的银票又还给况且,况且把手里剩下的两千两的银票找还给他们。左文祥没接,笑道:“这就不必了,刚才那笔买卖我们已经大赚了,赚到的应该跟你平分呢。” “那是你们的手段,利润也是你们的。一码归一码。我只要这一万八千两银子,多一分都不取。”况且说道。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左家欠你一个大人情,日后有需要的尽管说话。”左文祥收下银票。 他知道,况且这是明着要让左家欠下一笔还不完的人情。他算来算去,没想到却被况且算进去了。 这一局,他也彻底输了,再也生不出套牢况且的心思,至于女儿跟况且之间的事,他也不多想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许兄,你救我一命,我欠你一条命。”左羚泪眼盈盈,讲了句实在话。 “你不欠我任何情分,我是为我自己,你的事就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脚儿。”况且笑道。 左羚觉得又好气有好笑:“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我感动感动啊。” 况且洒然道:“我真是为我自己,实话实说,你不用瞎感动了。” 左羚也不争辩,这种事都心知肚明,记在心里就是,没必要一定都在嘴上说出来。 “我求大家一件事,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大家一个字也别说出去。”况且想了想说道。 “你放心,没人敢乱嚼舌头的。”左文祥保证道。 左东阁笑道:“兄弟,你今天这件事真是做得太高明了,老实说,我想都不想,你却能做到。” 左羚笑道:“许兄,干脆你也别行医了,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当山大王吧,我给你做压寨夫人。” 萧妮儿实在忍不住了,补了一句:“我家公子早有主了,轮不到你当什么夫人。” 一个镖师笑道:“许先生多几个夫人未尝不可,我们哥几个跟着,大碗吃肉,大碗喝酒,论称分金银。” “妮儿,别当真了。说实在的,我也没那本事,我现在的处境也不妙啊。” 况且说着,心头浮上阴云。他给李家编的那套罪状固然没一个字是真的,但或许真有人想这么想干。 另外还有躲藏在暗处的最大的危险,时刻笼罩在头上,如果不是这些,他也不会被逼得突然发疯,非要置李家人于死地不可。 “没事,老大,有谁想对你不利,先踏过我们的尸体再说。”一个镖师信誓旦旦,都是一千两银子给刺激的。 “还有我。许兄救我一命,我当然就是你的人了。”左羚昂然道,她倒是真心实意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凤阳城动向异常 不远处,洛城双骄正施展绝顶轻功伏在房顶上,观察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以他们的功力,况且的一言一行清晰可辨,如同发生在眼前。 “怎么样,傻兄弟,这次你信了吧,还说这是个骗子,除了千机老人入世历练红尘,还有谁能做到这样?”洛万家轻语道。 洛千家头冒冷汗:“老前辈真是我辈楷模啊,得了天大的便宜还卖了人情,我们兄弟拍马都追不上啊。” 这两兄弟自从送出礼物,要结善缘后,洛千家却醒过神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这个小家伙不大像千机老人,会不会是个骗子? 天晓得,哪里有人骗他们,都是他们自以为是,强行认定况且是什么千机老人,又强行送礼要结善缘。 这两兄弟离开后,想想不对,又折返回来,并一路跟随,想要查看个究竟。寻到况且时,刚好遇见李家一群人来兴师问罪,他们本想,如果发现破绽立即下手。 看完院子里发生的这一幕,洛千家是彻底服气了。这等霹雳手段,这等权谋智略,都是他们根本不敢想的。 杀人很容易,善后却很难,像况且这等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既让人大出血,又让人大吐血,还不敢喊一个冤字,他们兄弟自认拍马不及。跟这位老前辈比,李福禄就是个渣儿。 “多亏没冒失出手吧,不然咱们兄弟死都不知道咋死的。”洛万家说道。 “还是大哥英明。以后大哥怎么说,小弟就怎么办。”洛千家心悦诚服。 两人轻舒猿臂,下了屋顶,装着无事的样子,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更远处一座高楼里,一人身穿青缎绵袍,富富态态像一个生意人,也一直观望着况且院子里的动静,轻声笑道:“小子,好手段,上次让你逃出我的手掌,看来也不算冤,不过这次就别想逃了。” “刘公子,看什么呢?” 一个女人从后面抱住这人,用身体磨蹭着对方。 “看风景。”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你一直在看啊。你看看小奴家吧,你不是说小奴家是你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吗?”女人嗲声嗲气地说,还故意装出情意绵绵的样子。 这位刘公子从袖中摸出一两银子,头也不回,递给那个女人,冷冷道:“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女人讨个没趣,不过见到银子,就像苍蝇见到血一样,一把抓过去,然后猫一般地钻出门去。 刘公子闭上眼睛,全身不动,然后一张水晶般的大手就出现在面前,用力一握。 对于况且下午的表现,他只是在心里哂笑,遇上了空空道门,任何手段都不过是枉费心机。空空道门创立数百年,从无失手的记录,居然被这个小家伙轻易打破了,这可是三江之水都洗不清的耻辱。 “小子,等着吧,那东西一旦得手,你的死期就到了。” 所有人都走后,况且身上那股气势才渐渐消退。 “哥,你的大忽悠功夫见涨,又把那些人都震住了,连我都被你吓坏了。还说什么中山王府的小王爷是你师兄,真能扯。”萧妮儿笑道。 况且认真地说:“我没忽悠人,这是真的,中山王府的小王爷真是我师兄,我们俩一个老师。这些事儿,以后你会知道的。” “真的?好吧,我就当是真的吧。”萧妮儿捂住了嘴儿。 在江南老百姓眼中,中山王府的地位非同小可,那就等于就是朝廷的另一个版本。偌大中国,只有云南的沐王府享有类似的地位。 听况且的话不像开玩笑,萧万里也有意无意地看了况且两眼,似乎略感吃惊。 “那你不会真想把那些人都杀了吧?”萧妮儿樱桃小口成了o型。 “他们要是不服软,此时已经在阴曹地府了。”况且身上又有一股杀气弥漫出来。 “哥,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不会不知道吧。”萧妮儿晃晃头,好像理解不了,这主儿啥时候变成亡命徒了。 “杀人是要偿命,不过只要杀得巧,杀得妙,就不会。刽子手杀人为什么没事,因为他是在执行大明律法,朝廷也天天杀人也没事,因为他们代表着大明律法,我呢,当然也是在用大明律法杀人。” “嗯,该反击的时候就要反击,一味忍让那是逼着别人欺负你,但若要出手就必须切中要害,招招制敌死命才行。”萧万里说道。 “爷爷,你这是怎么了,还教唆他杀人啊?” “那你说是他杀别人好,还是别人杀他好?” “那还是他杀别人吧。”萧妮儿小声地说。 在况且心里,萧万里同样是个谜。下午,当况且吩咐关门杀人时,此老才略微变了脸色,最后则是在况且要求李家写认罪书时,又变了一次脸色,除此而外,他一直都保持着淡漠旁观的神情。 难道萧万里也是什么高人不成?况且不便开口询问,也是以异样的目光传递心中的疑问。 萧万里似乎明白况且的心思,直奔主题道:“我原本不放心,怕你被人骗被人欺负,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以后那些人不栽在你手里就算烧高香了。不过,你还是要处处小心,现在的凤阳城,对你而言可是个虎狼之地啊。” 况且点点头,忽然向后面很远处望去,然后指着一座高楼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萧万里看看道:“青楼,万花楼。” “哥,想去里面逛逛?”萧妮儿笑眯眯地问道。 “不是,里面好像有人一直盯着我。” “切,那有什么稀奇的,现在全城的人都盯着你呢。都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不知道吗?呜哇……”萧妮儿装着恶鬼的样子。 回到屋子里,萧妮儿看到神仙图,笑道:“哥,你画的这张神仙图真灵,我今天刚挂上,咱们买房子衣服的钱就都回来了。” 况且一怔,他对神仙佛道的一直都是敬而远之,不信也不疑。不过,他这两天观想着千机老人的形象,感觉自己是有些玄而又玄的变化,难道这千机老人的善缘真的有用? “好,我再好好画一张更好的神仙图,也许咱们就能发大财了。” 况且坐下,又开始静心观想千机老人的形象。 萧妮儿见他凝神用功的样子,不敢打扰,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再说那左文祥,父子三人回到家里后,一直还处在那种震惊的状态中。 左文祥心里在琢磨,这大半生来,他执掌家族买卖,虽然也不是一直顺风顺水,曾有过多次大起大落,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一件看起来不起眼的事情逼到绝路上。 他万万没想到,当年只是为一时利益而定下的婚约,尽然差点要了他左家的命。他深知李荣堂的个性,那混蛋今天是下了决心来整他的,完全有可能借此把他左氏家族吞掉,除非他真能壮士断腕,让女儿悬梁自尽。 自己亲手杀掉女儿?这是他根本做不到的,女儿是他的软肋,李荣堂也太了解他了,知道向哪里下手才是他的死穴。 显然,李荣堂是有预谋而来,他的疯狂都是装出来的,不过是要借此事向他宣战。左文祥忽然明白了,也许,在当初定下婚约时就埋下了祸根。 由此,他真心感激况且化解了一次原本躲不过去的危机,虽然况且是为了左羚出手,实际上却恰好护住了他的死穴,彻底消除了祸根。 左东阁看着父亲,忽然惊诧道:“这许兄弟真是处处透着神秘,刚说完跟裕王府有关系,这回又把中山王府摆到桌面上了,不知是真是假。” 左文祥冷哼道;“我相信这是真的,他敢在自己家里杀人?敢去凤阳府自首,自投死牢?没有中山王府在背后撑腰,不可想象啊。” “如此说来那是真的?不过,他的路子通天,干吗在那个小镇上行医赚点小钱?单凭着中山王府的关系,在江南地界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要钱还愁没人送上门来吗?” “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他根本不在乎钱,他讹李家无非是要出一口恶气,跟钱没关系。关键的是,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左文祥眼力还是高过儿子一筹。 “倒也奇怪,这世上还真有不爱钱的人吗?” 左东阁感觉不可思议,据他所知,不仅平民百姓愁着没钱,皇上、各大王府也没有不闹饥荒的,都在想着法子弄钱。左家买卖大,每年净利润就有五六万两银子,可是坐着花钱的也太多了。 左家上上下下一共十七房,子子孙孙也有上千号人,算上姬妾丫环仆妇杂七杂八的就近万人了,别说五六万两银子,就是一座银山也会啃光的。 五六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那是阳谷县首富西门庆的全部家当。可是西门大官人家里才几个人,一房原配,五房小妾,里外丫环仆妇的也就几十号人,西门庆生意经也是不错,为了省钱,把由通房丫头升为小妾的孙雪娥都充当厨娘了。没事也就是泡泡青楼,勾搭一下有妇之夫。这都被认为是骄奢淫逸了,在左家人眼里,西门庆的手笔也就跟凤阳府做得好的屠夫差不多。 世上怎么还有不爱钱的人,这是左东阁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儿。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句老话:无欲则刚。 况且不是无欲无求的人,但他对钱是真没有欲望,只要衣食粗足,能够让他尽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那就行了。左东阁想不到这些,不过是他自己没有境界罢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盐帮谋划擒况且 左羚回到家里,就闭门反锁,自己坐在梳妆台前痴痴发呆。 她忽而激动不已,忽而泪流满面,忽而浑身发颤。 她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男人肯为她杀人,她的脑中满是况且当时不顾一切后果、生死度外的形象,似乎只要为了她,宁愿杀掉天下人。 在那一刻,她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信念:哪怕自己马上死了,这一生都值得了,只为这份情缘。 她明白,李家针对的只是她,她是左家的死穴,李家是冲着李家死穴而来的,跟况且关系不大。自始至终,李家也没针对过况且,或许况且根本就没在李家的算度里吧。 随后,况且反击,况且激怒,一步步局势扭转过来,本来已被逼至绝路的她跟左家反而成了最大的受益人,这一切只因有他的决绝。 她心中没想别的,什么英雄救美,以身相许,那些俗套子她根本没有过一丝闪念,那未免糟蹋了这份情怀。她欠下的是命,就用命来偿还,如果不需要,就用自己的一生去爱、去守护,去付出,直至生命的终点。 在凤阳城北一座宅子里,有五个人正在商议着什么。 这座宅子并不神秘,无论官府还是城里居民都知道这是淮北盐帮的一处据点。在盐税奇重,盐价奇高的时代,走私私盐是获利最丰的行业,类似于后世的毒品走私贩卖。 话说当初晚唐的黄巢走私私盐干得好好的,根本没有什么造反的心思,可惜地方官吏不开眼,把黄巢的盐帮给剿了。黄巢当不了私盐贩子,自然只有铤而走险,揭竿起义了,愣是把大唐给折腾得元气丧尽,最后倒在黄巢的部下朱温手中,历史进入了五代十国。 凤阳府的知府熟知经史,自然不会重蹈覆辙,所以只要盐帮不公然在城中杀人,就睁只眼闭只眼,装作看不见。 在淮南淮北的黑道上,盐帮属于第一等的势力,掌控数省的私盐走私贩卖。为了确保势力,这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可谓人见人惧,鬼见鬼愁。 此时大厅中坐着五个人,都是盐帮中头面人物,一个头陀模样的人正把玩着一对戒刀,戒刀环丁当作响,此人一脸横肉,左面颊还有一道从太阳穴横贯至下巴的刀疤,随着他脸部的动作,如同一条紫色的虫子在脸上蠕动。看起来这主儿是武松武二爷的铁杆粉丝,就是形象不咋的。 此人是盐帮的杀手,对内清理门户,对外刺杀对手,江湖匪号柳杀。 另外四个人倒是没有特别的特征,其中坐在首位的穿着酱紫色团花绸袍,头上戴一顶瓜皮小帽,看上去像是一位富家员外。 他就是盐帮在凤阳分堂的堂主,江湖匪号佛无量。 左首一人满脸的风尘之色,青灰色的布袍上总是带着一身尘土,他乃是淮北盐帮负责私盐运输的首领,江湖匪号夜行者。 佛无量右首一人一身直缀,头戴方巾,倒像个不第秀才,他乃是盐帮在凤阳府的当铺的掌柜,江湖匪号当不得。 右首第二人一副当铺朝奉的形象,别看形象不咋样,此人可是负责盐帮在各省私盐贩卖的首领,江湖匪号称不准。 夜行者开口道:“佛堂主,你召集我们这些人来就为了那个成精的药王,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当不得也说:“就是,有柳兄弟出马,还有什么事办不了的!” 柳杀冷冷道:“我只会杀人,不会抓人。” “那杀了就是,药王还一定得活捉吗?”当不得诧异道。 佛无量笑道:“几位兄弟,你们有所不知,这成精的药王还真的必须活捉,若是先杀了,血液流失,精华就会少许多,我们哥几个的成仙大计就不那么妥当了。” “成仙?佛老大,你开什么玩笑,一个成精的药王,就能让我们哥几个成仙?我看不大可能。”夜行者诧异失声。 这两人是连夜从外地赶回来的,对于这几天城里发生的事不是很清楚,只是略有耳闻。 称不准笑道:“老大说的没错,这可不是一般的成精的药王,而是化成人形,又长到成年的药王,本身就是神仙了,吃了神仙还能不成仙?!” 夜行者苦笑道:“难道你们疯了,若真是神仙咱们还敢吃?吃得着吗?” 称不准笑道:“这药王成的神仙跟一般的神仙不一样,没什么神仙法术,也不能飞升到天上,就是长生不死,也就是个地行仙。” “就算是地行仙咱们也招架不住啊,沾上个仙字就不是凡人了,咱们兄弟再横,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啊。”夜行者可能夜路走多了,总怕遇上鬼,听见个仙字更是万分忌惮。 称不准笑道:“这个我们当然也知道,不过兄弟我读过许多圣贤书,略知一二,神仙大多都是吃了这种化形成人又长到成年的药王才成仙的。你以为八仙是怎么成的?我告诉你吧,根本不是修炼成的,他们八个人就是逮住一个长大成年的药王,吃完后就成八仙了。” 对于八仙的传闻,民间太多了,可是他们是吃了药王后才成仙的说法从未有过。不过,他们五个人中也就是称不准读过一些杂七杂八的书,自称是圣贤书,其实跟圣贤根本不沾边,都是街上小摊上买来的。但是称不准是他们兄弟中最有文化的,又引经据典、言之凿凿,由不得他们不信。 柳杀恶声道:“吃了药王,我们就是新五仙了。干!” 夜行者疑惑道:“药王很难捉吗?咱们在城里的兄弟可是不少,随便派些人不就捉来了吗?难道非得咱哥几个出手?” 佛无量摇头道:“哪儿那么容易。这药王现在有左家的人和震武镖局的人守护着呢。” 夜行者失笑道:“左家那些只会吃饭的家人管什么用,震武镖局的镖师也都稀松平常。佛老大还是有其他顾忌吧?” 佛无量叹道:“是。城里有几股力量在暗中盯着药王,却都不下手,估计是暗中较量呢,咱们要想得到药王,几乎就是虎口夺食。要么不干,要么就动用全部力量大干一场。” 当不得还是心有顾虑,沉吟道:“老大,咱们可是跟凤阳府达成协议了,咱们不在凤阳府地面上杀人作案,凤阳府也不管咱们买卖上的事,这要是在凤阳城里这么一闹,咱们可就站不住脚了。” 佛无量嗤笑道:“拿下药王咱们就成神仙了,还要买卖作甚?” 称不准接过来笑道:“就是,成了神仙就有了点石成金手,想要金银,直接点化就行,看中哪座山,仙指一点,一座山就是金山。石头是纯金,土都是金砂,上面的树也都是金树,砍下一根树枝,抓几把树叶,铲一筐土,都是黄金啊,买下北京城都够了。”他说得唾沫飞溅,涎水直流,快要淌到脚面上了。 “点石成金手?这都谁说的啊,有这么神奇吗?”夜行者觉得难以置信。 “谁说的,咱们的眼线亲眼看到的。万济堂的李家你们知道吧,就是左家的那个亲家。李荣堂带着三个儿子去拜见药王,出来后激动得痛哭流涕,还吐血不止。”佛无量满脸放光说道。 “果真如此神奇,咋还激动得吐血了?”夜行者不解。 “听说他们是仙药气闻得过多了,身体承受不住,所以吐血了。”称不准笑道。 当不得失声道:“这闻闻药气都能吐血,要是喝了血、吃了肉还不直接七窍流血当场挂掉吗?” 称不准说道:“所以说你们都不懂,要想吃药王得有充足的准备。我不是夸口,要说城里真正弄明白这个事儿的,也就是我了。” 他手一翻,拿出一个白玉盒子,说道:“这是蓝田美玉做的盒子,得用这个把药王封起来,然后还得找个地方,把药王九蒸九晒,再加进去天山雪莲,这才能吃。” “啊!这还真够麻烦的。” 夜行者摇摇头,这些他的确不懂。只是他怀疑称不准也未必明白,此人不仅称不准,话也准不到哪儿去。这些神乎其神的事儿,若是他随口瞎咧咧的,麻烦就大了。 凤阳府分堂是盐帮最重要的堂口,占盐帮收入的三成还多,若是此处有失,对盐帮的损失就太大了。 当不得是害怕因小失大,故此有所担忧,又考虑到“成仙”的机会难得,于是迟疑地看着夜行者:“怎么样,干不干?” 那边柳杀又闷声道:“干,干,干他娘的。”这主儿已经神经短路了,只能发出简单的声音。 “干你姥姥!” 外边一个声音传来,接着,大门被一脚踢开,随后几颗血淋淋的人头飞进来,鲜血洒得满大厅都是。 “是谁?!”佛无量变了脸色。 这飞进来的几个人头他认得,是他布置在外面的兄弟,居然不知不觉间让人砍了。 “是道上哪方兄弟,有话好说。”夜行者站起来喊道。 “干!” 柳杀站起来就向外冲,还未冲到大厅中间,忽然窗外一道寒光飞起,柳杀的脑袋就直接冲上了天花板,他的躯体一直冲到门口才倒下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李家兄弟灭盐帮 颈血飞溅,如烟花般盛开,又如恶之花般充满邪气。 其余四人腾地站起,夜行者手中多了把匕首,乃精钢打造,淬有剧毒,反射着蓝莹莹的贼光。 称不准手持一根小秤,这是他的成名兵器,秤砣就是一个流星锤。 当不得从袍底翻出一个算盘,算盘珠也是精钢打造,珠子外缘磨得锋利无比,这算盘根本不是用来算账的,粒粒珠子都是发出去的杀人暗器。 只有佛无量没有亮兵刃,一双手却握紧了拳头,在酝酿着隔山打牛的暗劲儿。 这四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干私盐的买卖就是在刀尖上生活,在油锅里捞钱,能攀上首领级的,岂能是等闲之辈? 柳杀作为杀手,并不是说他本事最大,而是此人无情,翻脸就是六亲不认,这样的人才能执行帮中戒律,只要有命令,他连亲爹都能杀。 不过,他们连对手的人影尚未见到,外面的兄弟就已经被清除了,而且是在无声无息之间,还没来得及还手,当场又阵亡一个首领,可见来者不善。四个人纵使见过大世面,此刻也是感到浑身冰冷,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佛无量高喊道:“究竟是哪方朋友降临,我盐帮自信从未得罪过道上的朋友。” 对方不搭腔,从后面窗户里又扔进几颗人头,佛老大认得,这是他最宠爱的小妾跟几个丫环,他目眦欲裂,整个人仿佛沉落到无尽的深渊里。 道上有道上的讲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轻易不会乱杀无辜。先前那些兄弟,算是战斗人员,对方杀了也不算无理,现在居然杀了内人小妾跟丫环,这说明对方不是来示威,而是来灭门的。 “洛城双骄?洛万家,你个混蛋,给我站出来!” 夜行者看着这些血淋淋、面目狰狞的人头,忽然想到洛城双骄,斩首是他们哥俩的专业领域,号称千里不留头。 夜行者虽然嘴上骂着,心里已是结了冰。洛城双骄的名头太响亮了,绝不是他们几人能对付的。这哥俩曾一夜间剿灭一个山寨,凌晨时,一颗颗人头挂满树林,躯体则在树下保持立正状态。 洛城双骄被称为白道大侠,就是因为他们专向黑道和山中土匪下手,名义上是为民除害,实则是为了抢夺财物,却也没人能说他们做得不对。 盐帮既不属于黑道,也不是土匪,他们没有占山为王,也从来不打家劫舍,当然他们也不是白道,处于黑白两道中的灰色地带。黑道从他们那里能获得利益;白道是觉得犯不上与他们作对,因此只要不招惹到头上,黑白两道一般不会对盐帮出手。 他们之所以认定是洛城双骄,不只是因为斩首,而是听闻洛城双骄已经到了凤阳地界。他们曾四处打听,有心想要巴结一下,却根本寻不着双骄的人影。 “洛家兄弟,人也杀得够多了吧,本帮并未得罪你们,可否把杀人的道理说出来?”佛无量沉声道。 还是没人搭腔,又从门外扔进几颗人头,四个人看后,相互对视,却不敢轻易出手。 这几颗人头是厨子、花匠跟看门的仆人,对方连这些不相干的人都杀了,摆明了是要灭门,连对话都省略了。 “哥几个,分头冲吧,逃出去一个是一个。”称不准大吼道。 佛无量一拳打了出去,一道有形的劲气如柱子般射了出去,然后就向窗外窜去,灵活凶猛得如同一头豹子。 可惜没卵用,他刚冲到窗口,脑袋就飞向空中,只是身子随着惯性冲了出去。 称不准觑准外面寒光发出处,抖手一击,拳头大的秤砣飞了出去,随后,他从另一扇窗户向外冲。 他的命比佛无量稍好一点,整个人冲出了窗外,可惜一道寒光飞过来,还是被腰斩了。 一个人影在窗外向两截身子鞠躬致歉:“对不住,准头没掌握好。” 屋里的两人根本没听见他的自我表白,就在佛无量向外冲时,当不得手中的算盘一抖,数十枚算盘珠暴雨般倾斜向大门外,然后人就向外冲去。 “兄弟,此路不通!” 一声低声轻喝,也是寒光一闪,当不得的硕大头颅也被颈血冲上天空。 最后剩下的夜行者惊叫道;“李家兄弟,怎么是你们?” 他心中绝望了,李家兄弟可比洛城双骄更歹毒,更难对付,他转身向窗外冲去。 窗外冲进一个人影,随手一刀,夜行者当即尸首分离。夜行者总算是看到了对手,否则盐帮实在是太冤了。 实施绝杀的两人正是李家兄弟,老大李家兄弟甲守在门外,李家兄弟乙守在窗外,片刻工夫,就把盐帮五大首领给灭了。 李家兄弟甲笑道:“就让他们以为是洛城那两个混蛋干的吧,咱们哥俩做好事从来不留名。” 李家兄弟乙亦是笑道:“正是,这叫闷声大发财。” 两人游走在黑暗的影子里,如同死神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都清除干净了吧?别留任何活口。”李甲问道。 “放心吧,别说人了,就是他们养的两只猫,三条狗我都宰了。”李乙答道。 “那好,回头再捉几条蛇,正好炖一锅龙虎斗、再做一锅香肉,够咱们哥俩喝一顿的。” 两兄弟如十万只蝗虫过境一般,对里宅外宅全部搜索一遍,寸土不留,掘地三尺。盐帮在分堂的金银珠宝被搜刮一空,就连佛无量埋藏在地下的小金库都被挖了出来,这才是他们的专业领域。 李家兄弟在孝敬况且时,把身上的珠宝银票全都奉上了,故而囊中羞涩,此番洗劫盐帮正好充实充实腰囊。 李甲打量着窗外那两截的尸体,笑道:“兄弟,你可是失手一次,功亏一篑啊。” 李乙不服气道:“得了吧,洛城两混蛋也不是每次都做得那么好吧,他们失手的次数更多。” “方才那个贼子说,洛城两混蛋好像也在城里呢,咱们得小心些。” “没事,他们跟咱们的目的一样,也有自己的任务,这当口哪里会有心思对付咱们?” 李乙说完,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你说老人家让咱们到这儿来杀人,是为什么啊?” 李甲笑道:“这还不明白,第一是杀人立威,省得这些不开眼的家伙给老人家添堵,第二就是把城里人的目标转向盐帮和洛家那哥俩。” 李家兄弟此行是接到意念传到脑子里的兵符,上面的信息十分清晰,命令他们到这里来灭掉盐帮,还特别强调,不是一般的修理,而是灭门。 获取了脑子里的兵符,他们再也不怀疑况且就是入世红尘历练的千机老人了。因为千机老人入世历练时,轻易不能出手,以免暴露身份,就需要这些求结善缘者为之服务,至于怎样才能结成善缘,那要看他们的表现了。 两人最后在各处墙上用扫帚蘸着鲜血,写上一行行血淋淋的大字:觊觎药王者必杀之。 那个杀字尤其醒目,真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 第二天上午,凤阳府接到报案,捕快公差全部出动,到现场后,所有人面如土色,不少人四处呕吐,人人心里发寒,个个两腿发软。 他们不是没见过杀人的,却真没见过这么杀人的,这是确确实实的灭门啊。 “洛城双骄。”凤阳府总捕头目瞪口呆看完现场,过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四个字来。 随即,全城封闭,开始在城内搜索凶手,主要嫌疑人就是洛城双骄。 结果,下午时,凤阳府大堂就飞进一把匕首,上面扎着一张纸条,写着:不是我们干的。落款:洛城双骄。 凤阳知府看着那柄雪亮的匕首,也是心惊胆战,急忙告诉捕头和公差,装装样子就行了,千万别认真,这些祖宗惹不起。 知府给驻扎在附近的凤阳卫将领写了封书信,随后凤阳卫所的官军也出动了,在城内装模作样的搜索凶手。 明代官军组成有三部分,第一是京城部队,这是精锐中的精锐,也是历朝历代强本弱枝政策的体现,京城官军是为本。 第二部分就是驻守九大边关的边军,他们经常跟塞外异邦交手,有实战经验,久而久之战斗力比京军还高,尤其是辽东的关东铁骑,是明军的第一王牌。不过京城官军中有三大神机营,掌握有当时属于最高科技水平的火枪火炮,而九大边关只有火炮,没有完整建制的神机营。 第三部分就是个地方的官军,分别属于各个卫所,相当于各大军区吧。卫所的长官为指挥使。 地方官军相对京军、边军要弱许多,他们一般不出省,只是负责本省本地区的安全。凤阳卫更有拱卫中都皇城的责任。 凤阳知府请动官军,目的是要分担自己的压力,如果洛城双骄不肯罢手,面对的就不只是府役,而是人多势众的官军,想来他们也会有忌讳。 李家兄弟这一招还真灵,一夜之间,城里几乎没人敢再谈论药王了,谈论的都是盐帮分堂被挑了的消息,还有洛城双骄。 洛城双骄这个郁闷啊,他们什么也没干,现在整个凤阳府的捕头公差还有官军都在搜捕他们。他奶自己动手了。他们现在有点后悔,怎么没想到下手把这件事做了,盐帮分堂可是有一笔巨大的财富啊。现在别人发财了,恶名却落在他们头上,太不奶的,这叫什么事啊。 洛城双骄虽然不怕,却也觉得窝囊,一是自己真没做这件事,愣是被人栽赃了;二是早知如此,还真不如爽了。 “李家兄弟,两个小人,我饶不了你们!” 洛万家如受伤的野兽般嚎叫着,他们跟李家兄弟无疑是死对头。这些年来,双方一直在别苗头,给对方挖陷阱。今天这等下作卑劣的手法,用屁股想都知道是李家兄弟哥俩干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风声鹤唳凤阳城 李家兄弟除掉盐帮之后,躲进城外一座荒山野庙里,支起两口锅,炖起龙虎斗跟香肉。 哥俩儿一人抓一瓶醉千年,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哉。再想到被自己黑了一把,在城里如老鼠般四处躲藏的洛城双骄,心情大爽,乐不可支。 “洛城两个王八蛋,你们也有今天,哈哈。”李甲哈哈大笑。 洛城双骄那边却是另一番情境。 “哥,咱们不能就这样认了,必须找到这两个畜生,取了他们的狗命!”洛千家眼睛都红了,嗷嗷叫道。 挑了盐帮一个堂口,对于他们而言根本不叫事,可是被李家兄弟摆了一道,这可是奇耻大辱,江湖上传出去,让人笑话,绝对不能忍受。 “这事如果放过他们,我们就别混了。我有的是办法,他们不是坑我们吗?行啊,咱们依样画葫芦,也去寻找个目标,摆他们一道。”洛万家咬牙道。 “要干就干把大的,实在找不到好的目标就把凤阳府衙门挑了,把银库洗劫了,让朝廷满天下追捕这两个挨千刀的!” 洛千家把目标定为凤阳府衙门和银库,实际上是想把事情闹大,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他们自命是白道英雄,一般不会对官府下手,可是若以李家兄弟的名义做,自然就毫无顾忌。不仅没有顾忌,而且要做大,大到震动江湖才好。 盐帮案子出来,城里一时风声鹤唳,大家心里明白,敢向盐帮下手的,自然不是普通角色。捕头们手持铁链,四处察看,一副随时要抓人的样子。公差们则身穿便服,像专食腐肉的鹰鹫,潜藏在四处打探消息。 凤阳卫的官军则在各处街道口横刀立马,严查过往行人,还有一些兵卒对所有客栈进行地毯式排查,住宿的客人无一不问,趁机勒索滞留在城内的商人。 江湖中人都很明白,官府这么做无非是走个过场,做给盐帮看看。盐帮的势力毕竟还是要回到凤阳府的,如果脸面扫地,极有可能一怒之下在凤阳府地界大肆作案。那样的话,凤阳府知府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凤阳府的居民倒没有惊慌,男人们依旧到附近的茶馆吃茶侃大山,女人们却不敢轻易出去了,怕遭到无良大兵们的调戏。再丑的女人也不敢出门,那些饥不择食的大兵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美丑对他们已经不重要了。 帝制时代,可没有什么军民鱼水情,更不讲究什么军爱民民拥军,百姓最怕的就是官军。明朝军制,一省的军队由本省的人组成,所以有贵军、川军,两广军等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时候交通运输不发达,如果征招河北人去广东参军,路上没个几年根本到不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利用朝廷的驿站。跨省招兵,差不多就是刺配万里行了。 军队构成是所谓的军户,这是朱元璋时代定下的,也就是说这些人世世代代都要当兵,当兵是他们必须尽的义务,他们的家族也都在官府和兵部登记,一旦成年只有当兵一条路可走。 这是承继元代的制度,把人们强行分为兵户、盐户、匠户等等,而且不允许脱籍,朱元璋曾经自豪地对大臣们说:我不费太仓一粒米,却能养百万大军,指的就是这种兵户制度。 明朝军制规定,只有家族中有一人做到兵部尚书,这家人才能脱离兵籍,这可比登天还难。整个明朝,只有朱棣的一个功臣,是兵户出身,后来因为跟随朱棣造反立功,当上了兵部尚书,成功脱藉。 最残忍也最让人恶心的就是娼户,开始是由俘获的元朝将领或者官员的妻女充作妓女,并规定世世代代都要做娼,永远不许脱藉。 永乐年间,朱棣下旨将建文帝忠臣的妻女充作娼户,生下女儿继续做娼妓,生下儿子就做龟公,终身如此,世代如此,他们是贱户中的贱户,贱民中的贱民,任何人都能把他们踩在脚下,任意蹂躏。朱元璋父子就是用这种残忍变态的方式来折磨他们的对手,让他们在地狱都无法安心托生。 明朝的娼户直接由皇家管理,赚来的钱充作后宫妃子们的脂粉钱,专款专用,那些苦难妓女们卖身得来的脏钱,一转脸涂在了后妃脸上,这种手段很有讽刺意味。 这是历朝历代中的特例,皇上不仅是全国的君父,还是全国妓院的大老板、总指挥。 如此规定不仅在洪武永乐年间使用,而是一直延续到明朝灭亡。魏忠贤被清算后,他的帮凶锦衣卫诏狱使许显存也被杀头抄家。他强取豪夺的妻妾们也被罚做妓女,那些受过许显存荼毒的人们,还有众多东林党名流争先恐后去妓院嫖她们,完后还纷纷做诗炫耀,要用蹂躏这些不幸的女人们的方式来复仇。 这可谓是人性中的恶之花的一种极端体现。 明朝的朝政走向了两个极端。一方面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完善的文官政府体系,有着完善的官员考核弹劾制度,有着世界上最公平的考取制度,还有最完善的人才储备体系,对知识分子的尊重达到了顶峰。另一方面,类似娼户这样的制度,实在是太伤阴德了,还有军户、匠户、盐户等各种制度,几乎直接倒退回黑暗的中世纪。 本应比汉唐还要昌盛还要长寿的大明王朝,结果只存活了二百七十六年,值得后人深思。 再说官军,如果是在本省一般而言还算守纪律,毕竟是家乡,如果转移到别的省份,直接就变成匪了,而且比匪还遭人恨。坊间老百姓有言:匪过如梳,兵过如洗。 百姓并不怕闹土匪,最怕的是外省军队来剿匪,那真是洪水洗地,万物不存,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反正不是自己家乡,就使劲祸害。此之谓兵祸。 妇女们不敢出门,就在家洗衣服,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放上木盆,汲来井水,搓洗一遍衣服后就用棒槌开始捶打,唐诗有“家家户户捣衣声”就是形容的这一情景。 那时候没有洗衣机,洗衣服就是到小河边找块平滑的石头,然后用棒槌用力捶打,那时候的布一般也都是粗糙的厚棉布,自己家用织布机织的。这种布匹虽然粗糙过厚,却耐穿耐洗,若是精纺布匹,久用棒槌多锤上一阵。 民间纺织一直到民国时期仍为纺织业的主要生产方式,棒槌也就跟随着延续到后世,字典上也就留下了棒槌这个词儿,可以说棒槌就是古时的手动洗衣机。 衣服被面锤洗完后还要再煮一锅米汤来浆洗,然后在快晾干时,两个人拔河似的用力抻,把皱褶抻开,这种浆洗过的衣服被面硬实挺括,能够定住形。中国民间的浆洗法实惠、顶用,其实是很牛的。 大兵们听到棒槌声,就会老实许多,不是怕挨打,而是触动了情怀,联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和亲人。这种微妙的僵持,也算是一种民间智慧吧。 为了显得郑重其事,决定暂时封闭城门,以免贼寇出入。 此消息出来后,雷震武第一个找到了况且,要送他出城躲避风声。雷震武的意思是,洛城双出手骄挑了盐帮分堂,等于是发出了一个危险信号,或许他们还有更重要动作,考虑之前与况且有过交集,焉知洛城双骄不会对况且下毒手? 况且拒绝了雷震武善意,首先他知道洛城双骄对自己并无恶意,如果真想对他下手,躲是躲不了的,震武镖局夹在其中等于送死。 况且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依旧每日里写字画画,静坐观想千机老人的形象。随着观想,千机老人的形象愈发鲜明,而手腕上的那具暴雨梨花钉和后背上的金龙也就越来越充实,已经有一半的地方亮了起来,不过他没觉察到,外人更是看不出奥妙。 萧妮儿闲不住,实在找不到事儿做,就拿出一堆衣服,不管穿过的还是没穿过的,都堆在院子里用力锤洗,只可惜不能到河边去洗个痛快。 “少爷,这城封闭三天了,米面油肉蛋的都涨钱了。”那个风骚的厨娘一边念叨着,一边递给况且一张购物清单。 这位厨娘似乎被况且整治李家人霹雳般的手段吓着了,再不敢给她那位英俊情郎通风报信,她知道万一被发现了,不要说况且,就是镖局那几个狠茬子都会毫不犹豫把她分尸了。 况且哪里有心思管这些事,随便拿了一封二十两的银子递了过去:“该花多少钱就花吧,大家总要吃喝,这个事情你们做主。” 况且给守护在这里的左家家人、镖局的镖师每人每天二两银子,这是镖局走镖的价格。雇下的厨娘和家人是每月五两银子,算是高薪了。一般的私塾塾师每年也不过五十两银子而已,很少有超过一年一百两的。 银子在后世并不稀奇,甚至银饰品一般人都瞧不上眼,那只是因为银子没有充当流通货币。在古时,银子可是实实在在的流通货币。至于金子只是当作大额货币储蓄,从来没有正式进入货币流通体系。 银子不足,还有铜钱,铜钱不足就只有用粮食、布匹实物交换。在帝王时代,都存在货币供应量不足的问题,要解决货币供应只能发行纸币,朱元璋也实行了这个办法,可惜没有对应的货币保障制度,大明宝钞也就无人买账,成了明朝时的金圆券,到了嘉靖年间,大明宝钞基本就寿终正寝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盐帮再遭天杀令 况且虽然只是一个人,也要养活十几口人了,每天也要花个几十两银子,好在只是临时的,不然他还真养不起这些人。他手里是有两万两银子,却也经不起坐吃山空。 身边的家人经过几件事情一折腾,倒是铁了心愿意跟着这位少爷主子。一来他给的钱多还不辛苦,二来他从不像有的主子动不动就训斥打骂下人。在他身边待着既安全又舒坦,何乐而不为。 封城第四天,盐帮总舵主及各分堂的舵主陆续进城,四处叫嚣要把洛城双骄碎尸万段。声音尚在空中盘旋,结果当天晚上,盐帮在城内的当铺、钱庄被劫掠一空,还有四个分堂舵主被刺杀,所有案发现场都留下一枚铁牌子,上面写着血淋淋的“天杀”二字。 “天杀令!” 看到这牌子的人都惊呆了,这可是李家兄弟的独门标志:天杀令。 凤阳府、官军和盐帮的人被弄糊涂了,难道洛城双骄前脚刚走,李家兄弟后脚就跟来了?两对杀神从凤阳城擦肩而过,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不对,其中肯定有诈。 那么,究竟是洛城双骄还是李家兄弟干的?若说挑了盐帮凤阳分堂留下了洛城双骄的杀人手段,还只是猜疑,天杀令可是实实在在的证据,李家兄弟从不隐瞒自己的身份。 可是,不管是谁做的,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随着事态进一步升级,盐帮人马分为两拨,一队继续搜索洛城双骄,另一队打听李家兄弟的下落。他们发誓要抓住真凶,维护盐帮在江湖的声誉。一时间,凤阳城里阴云密布、寒风阵阵,黑白两道厮杀前的火药味愈来愈浓。 李家兄弟正作壁上观,随着自己编的剧本看洛城双骄的笑话,可是,这第一幕还没演完,第二幕就急匆匆开场了。关键是,第二幕的主角变成了自己,而且角色更狠更毒。 李家兄弟当然明白,自己露馅了,洛城双骄这是在报复他们。这哥俩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不但不远逃,还必须潜入城内,打算寻机会与洛城双骄正面交锋。 盐帮在城内的当铺钱庄遭到洗劫,丢失钱财已是令人发指,颜面扫地更令他们无法接受。 盐帮总舵主司马延昭脸绿了,他们以为挑了盐帮分堂口的人早已逃到几百里开外了,焉知人家非但没逃,还轻轻松松的又来了那么一出。 经过仔细清点,这一劫让盐帮损失巨大,丢失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利润,今年的日子不好过了。 此时,司马延昭真正意识到,劫匪不是一般角色,且不说是不是李家兄弟,反正碰上的是个硬钉子。 江湖道上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像李家兄弟这两人,朝廷已经通令缉捕二十多年了,人家该干嘛干嘛,一刻没闲着,全国的捕快公差成千上万四处搜捕,到今天,连人家一根毛都没逮着。 盐帮系统也有各色人物,当然要比那些捕快强过百倍,却也自叹没办法对付李家兄弟,这样两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物,不去招惹是最好,碰上了,结果多半是自认倒霉。 如果是洛城双骄干的,这事得按江湖白道上的规矩来办,通常是请出几位双方都信服的大人物,然后三方坐在一起,协商着把事情解决了,打生打死的可是经商大忌。 不管别人怎么看,盐帮可是认为自己是商人,而且是造福民间的商人,因为他们贩卖的私盐价格比官价要低几成。唯一损失的不过是国库。 “此事看来不那么简单,有可能是李家兄弟做的,然后栽赃给洛城双骄。洛城双骄没必要这样对付我们,而李家兄弟什么事情都会做出来。” 在盐帮临时总舵内,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向司马延昭分析道。 司马延昭哪里不明白,他让人四处喊着要把洛城双骄碎尸万段,不过是以为这两位大神不在城里,自壮声色罢了。孰料对方不但在城里,而且根本不买账,马上就洗劫了他们的金库,还杀了他们四位分堂主。 “此事怎么办?看来不但洛城哥俩儿在城里,连李家兄弟也可能在。两对阎王啊。”司马延昭头大如斗。 “干她娘的,把他们全灭了。”盐帮副总舵主吴良怒道。 “只怕还没灭掉他们,我们就全交代在这里了。”那个书生打扮的人冷笑道。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就认了?上百万两银子如此打了水漂,这日后在江湖怎么混下去啊。”吴良怒火焚心。 盐帮人多势众,亡命之徒大有人在,要是跟官府官军交锋,还真不怕,可是对付这黑白两道的大人物就显得束手无策。尤其是黑道人物,下手狠,所谓擒贼擒王,他们专挑盐帮里的首领人物和钱庄当铺这类要害处下手,一招致胜。 盐帮总舵设在扬州,此次主力北上,也存在很大风险。如果在凤阳跟李家兄弟和洛城双骄这两拨人死磕,黑白两道的同党们极有可能在扬州实施报复,那可能就真的把盐帮灭了。 洛城双骄和李家兄弟这类人物,同道好友不乏其人,甚至有许多死党,不说别人,那个臭名昭著、令官府头疼不已的巨寇李福禄就一直逍遥在外,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不管是李家兄弟还是洛城那哥俩,咱们都没得罪过,他们也从来没有表示过与我们有什么仇怨。应该弄明白,此事究竟因何而起,才能制止他们进一步的行为。”司马延昭对前景仍有担忧,觉得一切该从源头查起。 那个书生打扮的人把佛无量四人图谋药王的事说了一遍,此事那四人虽然做得隐秘,凤阳府分堂还是有一些人知道,事后传了出来。 “这四个王八蛋,做梦也不看看时辰,给我们惹来如此大的祸患。”吴良咬牙切齿骂道。 “真有药王这种事吗?”司马延昭听毕,眼睛里顿时放出异样的光。 “哪里会有这种事,就算真有药王出世,还轮得到他们惦记,早被官府进贡给皇上了。那些镇守太监干吗吃的,不就是在各地方替皇上盯着吗?我看他们是咎由自取。”书生不屑道。 各地镇守太监除了日常事务之外,另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盯着各地出产的珍稀物品,一旦发现,马上抢到手,然后进贡给皇上。已经闻名的出产好药好茶的地方早都被皇家圈占起来,地方大吏也不敢染指。 相对而言清朝的宦官制度比明朝好了许多,宦官不奉圣旨不许出京,而且事毕即返,严禁骚扰民间。但这也算不上德政,按照清朝的部落制度,就不应该有太监宦官,而是应该跟元朝一样,宫内由贵族子弟轮流值宿。 那书生继续说道:“这还不算呢,药王的事还没结束,现在城里可不只李家兄弟跟洛城哥俩儿,还有好几方势力虎视眈眈,却意向不明,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稳住阵脚,以静制动,不宜贸然出手。” “那李家兄弟为何对付咱们?总是有目的的吧。”司马延昭问道。他可不相信这哥俩儿是财迷心窍,才对分堂下手。再怎么说,官府银库里的财物总比盐帮分堂要多吧,黑道劫财,只认数目,才不管你是什么地方呢。 “还不是听信了谣言,想得到药王。”吴良气得发疯道。 “没那么简单,他们可不敢动这心思,恐怕是另有玄机。” 那个书生把听来的况且竟是千机老人入世历练,一大拨黑白两道的巨擘们都纷纷跟他结了善缘的事说了一遍。 “这就快说到封神演义了吧,我看完全是瞎扯。”这次,连司马延昭都不信了。 “总舵主,这可不是瞎扯啊,我是亲耳听乌篷老前辈说的,他也跟那位结了善缘。他老人家再三提醒我,在这凤阳城里,跟谁找别扭都行,千万别不开眼,太岁头上动土。” “乌篷乌四海?”司马延昭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乌篷乃白道领袖人物,江湖上名声显赫。他是一位世家贵胄公子,因父母早亡,少年时就羡慕游侠,倾财好客,江湖上黑白两道,三教九流,凡是有一技之长的都养在家里,四海是他的别号,就是称赞他本人急公好义,为人四海。在江湖上的地位,跟梁山好汉柴进有的一拼。 然而,只进不出,纵使是一座金山,也会被掏空,大约十年光景,祖辈留下的泼天财富消耗一空。除了留下一个四海的称号,乌篷孑然一身,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真正走入了江湖。 好在他曾经供养的那些人并不都是骗子,也真有强人,他也在十年中学会了一身超强的本领,加上他的为人与名声,很快便成了一位人尽皆知的白道大侠。 也没人知道他本事究竟有多高,早年有太多人欠过他的人情,所以只要有事,几乎不用他动手,事情就解决了。凡是不买他账,得罪了他的人,基本都是空中蒸发。 所以,乌篷也就成了黑白两道上所有人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官府对于乌篷这样的侠客往往是睁一眼闭一眼,一是他不会无故向官府挑衅,二是他的人脉在官府里也是盘根错节。祖上的钱虽然花完了,但荫庇还在,各界有脸面的人士对乌篷还是尊敬有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司马延昭结善缘 洛城双骄、李家兄弟这些人物哪怕你再英雄豪迈,仍然属于野路子,跟乌篷比起来,还是不够分量。如果乌篷真的跟那个药王结了善缘的话,肯定有一大批重量级的人物也在其中,这奥妙必定非同寻常,只怕是盐帮也托不住这个底。 怎么会是这样?我堂堂盐帮竟然连如此重要的事情都无从知晓,没能及时插手。司马延昭一时感觉匪夷所思的惊恐,盐帮难道被边缘化了吗? “先不管这些乱事,还是想想咱们的事怎么办吧。”吴良露出很不耐烦的表情。 “还能怎么办,咱们必须抓紧去结个善缘,以此来对抗外部势力。这叫借力打力。”那个书生进言道,显示出一丝无奈。 “什么?那人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咱们就贸然去结善缘?会不会弄巧成拙,败坏了盐帮的声誉?”司马延昭心口不一,老奸巨猾。 司马延昭对千机老人的事也曾有过耳闻,江湖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他也知道,要结善缘,这第一笔上门的拜礼一定不能轻了,越重越好,上不封顶。一旦去了,假如又结不上善缘的话,很有可能因此种下祸根。 “他是真的假的不要紧,关键是乌篷这些人都认为是真的,只要咱们结上这个善缘,求他发一句话,我估计,丢失的那些财物至少能回来一半吧。” 这位书生并不是儒生,只是喜好书生的打扮而已,他在盐帮并无实际职位,作为总舵主的智囊,他有着过人的智慧,常常出语惊人,司马延昭对他可谓言听计从。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哪怕是大家都在玩游戏,都遵守统一的规则,那也行啊。”司马延昭一拍大腿说到,他似乎做出了决定。 书生心中暗笑道:你要是想到了,要我何用?不过,我也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书生虽算不上是儒生,但实战也不是闹着玩的,没有两下子,早晚把自己坑了。这书生书也是没少读,最喜欢的就是历代权谋智略,鬼谷子这本书背得烂熟,信手拈来。 “我不反对结善缘,送点银子换安稳倒也可以。可是咱们的人怎么办?那些兄弟就白死了不成?”吴良不肯罢休。 “吴大哥若是能手刃洛城哥俩儿或者李家兄弟,我会击掌,那可是为弟兄们报仇啊,如果还能拿回咱们丢失的全部财物,当然最好了,就当小弟什么都没说。”书生笑道。 “别扯了,在商言商,死了的人怎么也复活不了,那些财物要是能回来一半,咱们也算没白干,更主要的是,解了与李家兄弟、洛城哥俩儿的梁子,不然后患无穷。”司马延昭摆摆手制止吴良再说下去。 “事情不能光往好处去想,万一咱们被人骗了怎么办?”吴良反问道。 “一百多万两银子咱们都丢了,就算再丢几万两银子还能怎么样?”书生毫不客气顶了回去,目光中露出一丝不屑。 “好了,我看结善缘事就这么定了,只是咱们这样贸然去拜访药王不太好吧,万一有了误会反而不美。总得,总得有个恰当的理由。”司马延昭虽然做出了决定,还是有些担忧。 “这也好办,这位药王跟左家关系密切,咱们就找左老板领路就是。总之,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书生洋洋自得说道。 “难不成左家也结了善缘?这左文祥可是个老奸巨猾的主儿。”吴良吃了一惊。 “什么叫也结了善缘?人家结的善缘大着呢,愣把女儿的婚约退了,用女儿结了善缘。” “什么?有这回事?看样子这左文祥是把自己的老本全都押上去了!”司马延昭不禁惊呼道。 他知道左文祥为了生意用女儿联姻的事,这一退婚,可是个不小的动静,对于商家而言,这意味着另起炉灶啊。 此时,司马延昭和吴良都信了,也服气了,什么叫魄力,什么叫大手笔,这就是最好的诠释。他们虽然在扬州,却也知道凤阳第一支花貌美如仙,无人不垂涎。 “你马上去约左老板喝酒,把这事搞定。越早越好,越快越好。”司马延昭下定了决心。 “搞定这事,咱们也得撤出凤阳,缩小这里的业务,现在凤阳的水太深了,咱们还是躲得远点为好。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书生悠然说道。 “那是当然,事情都搞定了咱们还留在这里干吗。这里不是啥好地方,哪里比得了扬州的风月?哈哈。” 其实,司马延昭听说城里的态势后,已经有了拔腿就走的心思,只是没有由头,根本下不来台,这样灰溜溜走了,盐帮在江湖上不是边缘化的问题,是直接就除名了。 若是有了千机老人这档子事,盐帮结了善缘再走,不但不会影响名声,反而算得上凯旋,千机老人的善缘不比一颗人参果差多少,可以说是千金难换。 书生当天就到左府登门拜访了,少不了备上一些礼物,毕竟是求人办事。 左文祥知道盐帮的意图后,心想,这事看起来挺不错,可是万一翻了船,其中暗藏着杀机的啊,盐帮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拿他们的钱不要太烫手了。 但左文祥也明白,此事最好别去阻拦,盐帮想做的事情,挡是挡不住的,过分阻拦,只会增加他们的怀疑。既如此,只能在心中祈祷况且自求多福吧。 来到左府接洽的那个书生左文祥很熟悉,算得上是扬州府有脸面的人物,名为倪东,认识他的人都称赞他是张良再世,陈平复生,盐帮的发展壮大跟他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左文祥还知道此人的另一面,表面上笑嘻嘻,实际上心狠手辣,歹毒无比,得罪了司马延昭还可以找地方说说理,得罪了这位,那就倒了八辈子大霉了,早晚会中他的毒招。 左文祥稍微做了一下姿态,还是在封城的第七天上午,领着盐帮三巨头来况且家里拜府。三人先上了拜帖,然后是礼封,况且不知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这三人怕是来者不善。 看过拜帖后,况且笑道:“几位是上门来推销盐巴的吧,可是我家里的盐买得够多了,一时半会还用不完呢。” 三巨头听此言不觉是一愣,这是啥话?天底下哪有推销盐的,盐不仅是贵重货,而且是紧俏货,在许多边远偏僻地区,盐甚至是最受欢迎的硬通货,直接可以当钱用。他们手中掌握的盐引子更是比钱庄的银票还受欢迎。 倪东拱手哈哈笑道:“先生真是幽默,我们此次拜会,跟盐毫无关系,是来向您请安问好的。” 况且拱手还礼道:“啊,我最近还好,多谢你们挂心,不胜感激。” 随后,况且右手不经意的轻轻一挥,那意思是让家人把拜帖、礼封原样退回,传递的是送客的意思。盐帮三巨头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左文祥。 “哦,世兄,他们三人是有事来跟你商量的,还是聊一聊吧。”左文祥躲不过去,只好开口解围。 左文祥没想到况且胆子还真大,也不弄清楚情况,直接就要把盐帮三巨头轰出去。这种情况,盐帮三巨头还是第一回遇着,即便是拜会宰相府,恐怕也不至于如此。 不是况且胆子大,而是他知道,找上门来的,绝对没好事。与其虚与委蛇,说一通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话,还不如婉言拒绝,连个头都不用开,直接打发了了事。 况且这数日待在家里,心里也是有压力的,他知道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状况,并且因此连累了萧家祖孙二人。想着想着,果然就有人上门了,他内心有一丝警惕,遗憾的是,暴雨梨花针还没拿到手,不然多少也有些倚仗。 “哦,几位有事啊,那请坐请坐。来人啊,上茶。”况且装傻充愣地喊着。 “茶来了。” 不一会儿工夫,萧妮儿端着一个茶盘,里面是四盏茶,都是用开水泡的点茶。其实后世喝的茶都是这样,不用放在茶壶里煮,开水直接就能泡开。古时的茶可是需要煮上一会的。 “有劳姑娘了。” 三巨头不敢怠慢,道谢后每人接过一盏茶,也不能喝,这就是待客的仪式。主人一端茶杯,那就是要送客了。 “哦,你们是来找我治病的吧?看三位的气色,可真是有病啊。”况且绕开正题,开始瞎扯起来。 萧妮儿一看况且又要拉开阵势玩大忽悠,不觉捂嘴笑起来,赶忙躲到一边去了。 那三人气得都快吐血了,心道:你才有病呢。可是到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既然是主动上门拜府,也就没法来硬的,只好见招接招。否则,这话根本就没法说下去了。 其实,况且现在哪里有心思给他们诊治病情,他是想躲避。他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不知是谁挑了盐帮在凤阳的分堂,这事儿跟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盐帮一旦查出来,不找上他才怪。 不过,好像来人不是找麻烦的,而是来送礼的,这都哪跟哪啊。况且也是晕了。 “您这些日子看来上的火很大,急火攻心啊,是不是经常觉得心在沸水里煮似的?这虽是小毛病,也不能不注意啊,若是不及时疏散开,滞留在经脉中,久后可能发展成七痨中的血痨。”况且指着吴良,振振有词的说道。 七痨?血痨?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况且赐字救盐帮 吴良心里一惊。他最近的确火大,这还用别人说,他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盐帮快被人灭了一半,他这个副舵主,不可能不上火。至于况且说的症状,再对没有了,古人常说的心如汤煮,说的就是这症状。 七痨都是什么病,吴良也知道,那可都是绝症,而且是最折磨人,让人丧尽尊严、最后精血耗竭死去的病。 “不会吧?我,我没其他毛病的啊。”吴良半信半疑,心里却是一阵阵发慌。 “你要是不信我就算了,你现在就已经血热了,手脚经常凉一阵热一阵的,还经常出虚汗,这就是血痨的初步症状。若不注意调养,真得了血痨就晚了。”况且淡淡道。 其实这位吴良上了很大的火是真的,至于什么七痨是况且随口吓唬他的,这虽然有违医德,但性命关天,为了有效自保,况且也只好拿出这个绝招。 况且跟洛城双骄、李家兄弟打过交道,知道这些人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实则最惜命,只要抓住他们要害,不怕他们不低头。 所谓血痨,在今天就是白血病,肺痨就是肺结核,其他几痨也都是类似的绝症。 “吴兄,我也觉得你哪里不对劲儿,你可不能讳疾忌医啊。”左文祥在一旁帮腔道。 “这病还有得治吧,恳请先生大德,垂手施救。”倪东站起来一揖道。 “求医首先要信医,如果不信,求医也无用。我是善意,可人家不一定接受。”况且神色略有不悦。 “信,当然信。”倪东瞥了吴良一眼,努一下嘴。 “信啊,我没说不信啊,我信!”吴良急忙表态。 性命相关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本来就有求于对方。街上摆摊算卦的就掐住人们的这种心理要害,先说出你有什么大灾大难,然后说可以破解云云。你如果不信,心里却也有了阴影,总觉得膈应,也总是担心,所以只好拿出钱请卦师破解,破财免灾吧。 况且让萧妮儿拿来纸笔,随手写了一个清热解毒散的药方,递给吴良,笑道:“这药吃上七天就好了。你今天来求医就对了,这病早治不难,若是再拖上一年半载的,就比较难治了,要是过了两年,就没治了。” 吴良听得心惊肉跳,哪里还会不信。想到自己有可能患上血痨,强壮的身子一天天消瘦下去,最后变成一个骷髅般死去,那可是世上最残酷的死法。 “先生,您这诊费?”倪东问道。 “这个就不用了,几位好心上门来拜访,又送我礼封,这诊费就算了。”况且哈哈一笑。 三人纵使见过大世面,也差一点跳起来,我的妈呀,这也太黑心了吧!礼封里可是五万两银子的银票啊,开个药方就给吞了?这可是用来结善缘的大礼啊,一句话,说没就没了。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若面对一般人,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敢黑盐帮三巨头的银子,想钱想疯了吧,直接给我死去。 可现在他们不敢,他们只敢动脑子,不敢动手。 况且也觉出有些不对,估计这礼封不小,若知道里面是五万两银子的银票,他也会吓得跳起来的。 况且笑道:“我这人最不喜欢的事就是谈钱,要不这样,礼封你们收回去吧,其实不用这么客气,我这人最好客了,诊疗可以不用礼封什么的。” 三人似乎听懂了况且的弦外之音:他是在责怪盐帮竟然如此小气!既然小气,那就收回去吧。 三人脑袋一下子就大了,汗也下来了。无论如何不能把礼封收回去,否则这一趟白来了。可是,况且把礼封跟诊费绑在一块了,他们还没法说什么。 司马延昭笑道:“先生说笑了,这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的道理,再则说,能在早期治好我兄弟的绝症,这礼封还嫌少呢。” 他脸上笑着,心里在滴血,若在平时,五万两银子真不算什么,可是现在可是盐帮最困难的时期,无缘无故的被黑了,只能说是雪上加霜。 吴良心头一热,还是总舵主够意思,为了自己,五万两银子眼睛眨都不眨就送了出去,这才叫兄弟情啊。 况且对倪东笑道:“这位先生,我再给您瞧瞧?” 倪东吓得差点晕过去,他可真的再掏不出五万两银子了,这也太黑了吧,难怪没人来看病,开个药方就要五万两银子,北京太医堂的御医也黑不到这个程度吧。 见过黑的,没见过这么黑的,这黑,连碳见着都会害羞的呀。 还是赶紧进入正题,不然再让他瞧出啥毛病,哥三个就是卖了自己都凑不够诊费钱。 倪东笑道:“先生,这个不急,可以下次再谈,我们今天来是为了求您一件小事。” 唉,这人都犯贱,几个巨头被无缘无故大黑了一把,反而对况且又敬又畏,估摸他一定是千机老人入世,别人哪有这等胆量,做出如此大的手笔。 盐帮的银子是好拿的吗?从来只有他们拿别人的钱,就连官府,也不敢随便拿他们的钱。 据说他们的钱会咬人的手,况且却一黑就是五万两,还说自称不愿意谈钱。那意思是告诉别人,他根本不在乎这五万两。这叫啥的,这叫魄力。 况且哪里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其实真正害怕的是他,他宁愿一个铜板都不要,只要这些凶神恶煞别找上门来,只要萧家祖孙两人安全。 此时,萧妮儿躲在一旁观察况且与三人的对话,每一个细节都看得仔仔细细。不一会儿,她就蹲地上了,实在是忍不住想笑,又怕发出声音来,搅了局,只好蹲下来,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肚子,尽量不让笑声发出来。 盐帮这个组织况且当然听说过,但盐帮的实际情况他真不知道。在他的心目中,盐帮就是私盐贩子,个个都是亡命徒,跟后世的毒品贩子一样,别说一般的百姓怕,就是官府公差衙役都绕道走,若要去查他们,马上跟你玩命。 “求就不必了,我这人很四海的,只要办得到的,一定照办。” 况且大度一笑,心里却在想:几位祖宗,赶紧把你们的事说了办了,然后你们赶紧走人吧,我可没心思跟你们玩儿。 “是这样,我们最近跟道上的几位朋友结了点梁子,希望您能给主持公道,排解一下,这对您来说,当然是件小事。”倪东笑道。 况且心中一沉,尼玛,道上的事我管得着吗?当我是谁啊,鲁家、郭解?专门给人排忧解难的。 话到嘴边他还是咽回去了,可他不能,也不敢说自己管不了。 况且隐约感觉到,这三人专程来求他的事儿,跟那些人结的善缘有关系。有句俗话说得最好,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躲也躲不过。 “嗯,不知你们想让我如何去排解?”事已至此,他只好壮着胆子愣充大侠了,还是鲁家、郭解这一流的人物。 “这好办,只求先生赐下八个字。”倪东看了看司马延昭。 司马延昭会意,只好肉痛地又掏出两个盒子,这可是他的私房钱啊,压箱底的呀。 “先生,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他把两个盒子放在况且跟前,脸上犹是恋恋不舍的神色。 “您也太客气了,我看,这个就不必了吧。”况且连看都没看那东西,直接挥手,不肯收下。 站在远处的仆人误会了,以为是主人打算送客,连忙赶过来,做出送客的样子。萧妮儿在后面一把将那仆人拉了过去,咬牙道:“神经病,你这是要干嘛呀!” 况且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变化,又挥了一下手,表示无所谓。 “不,您一定得收下,不然我们就没法求您办事了。”司马延昭赶紧作揖道。 “好吧,既然您如此执着,我就勉为其难了。”况且把两个盒子收下。 见况且收下礼物,三人心里安稳一些,成败就在最后这一刻了。 倪东想了想,咬牙道:“先生,请您赐下这八字:财物全返,梁子可解。” 本来他们只想要回一半的银子财物,可是这趟被黑得太厉害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全部要回来。反正也是求人一次,就张一次狮子口吧。 况且不知道“财物全返,梁子可解”事什么意思,就照他们说的,老老实实在纸上写下了这八个字。心里还在想:这是传说中的符箓吗?可是自己不会画符什么呀。 “请您再签个花押就行了。”倪东大喜,没想到况且如此爽快。 况且潇洒地写下草书签名,三人看后却是一惊,这竖着写的许明二字像极了一柄枪!哇塞,这就是传说中的兵符吧。 司马延昭拿出一张镀金的牌子,双手送到况且面前:“先生,您身份高贵,行走江湖哪能事必躬亲,以后有事的时候,只要有我盐帮弟子在,您出示这个牌子,一定有人为您效劳。” 况且看了看镀金的牌子,长得不错,很精致,像个有用的东西,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他现在只盼着这三位瘟神赶紧滚蛋,让他做什么都行。这牌子也收了,没啥好说的了吧。 三人拿着这张纸,做左看右看,喜不自禁,然后像捧着圣旨一般,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一百四十章 盐帮撤出凤阳城 况且送走三人,回去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盐帮的人,一个个精得跟鬼似的,如果再啰嗦着不走,说不定自己真要露馅了。这哪里是什么拜访,简直是瘟神上门,可算是把他们糊弄走了。 “左伯父,他们来找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目的吗?”况且问道。 左文祥心想:你还在装啊,人都走了呀。只好苦笑道:“他们好像是跟李家兄弟、洛城双骄结了梁子,以为你能给排解开,这才逼着我领他们来,你别怪我,我真的没法子拦住他们。” 况且“哦”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左家毕竟是正经商人,跟盐帮这些私盐贩子当然没法斗。再说什么,就有责怪他的意思了。 而左文祥却是另一个想法:这小子还真能把得住自己的嘴啊,每到关键时刻就踩刹车了。 “我说世兄,你真的认识这几个大人物吗?”左文祥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后,就一直心存疑问,况且怎么会跟李家兄弟、洛城双骄搭上关系的呢?一来这两方是水火不相容的,二来你是凭什么认识他们的呢,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是黑白道上的人? 况且苦笑道;“我哪里认识他们啊,左伯父,您知道的,我就是个医生,现在有人想吃我的肉不说,还有人来求我赐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是一头雾水。” 况且说话的样子不像是蒙人,左文祥想想也是觉得奇怪。 若况且真的有如此大的本领,哪里还会困在这座房子里,更不用高价雇请镖局的镖师保护。但是,前前后后有人围着他,要这要那也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啊。左文祥这个老江湖遇到了新问题,一时还真无解。 其实,几位保护况且的镖师也就是摆设,跟门上的锁一样,防君子不防小人。遇到盐帮三个大头领,他们立马就躲起来了。震武镖局跟盐帮相比,何止是差一个档次?是完全不在一个序列上。 况且总算定了定神,刚想进屋休息会儿,却见左羚风火火的赶了过来。原来她听说盐帮的人要找况且的麻烦,说什么也要赶过来,左东阁拦不住,只好陪她一起过来了。 “怎么了,许兄,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左羚直奔主题。 “什么事?啥事没有啊。”况且一摆手,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不是说盐帮来人了吗?那几个人呢?”左羚左右张望,什么也没找到。 “来了,又走了。”况且还是笑,有点傻。 “走了,这么轻松?这怎么可能,盐帮三大首领来你这里转一圈,又走了。他们有这么幼稚吗?”左羚疑惑道。 左文祥没说话,他现在心里还在犯着糊涂呢,这都是哪出戏啊?虽然是他亲眼所见,却跟做梦似的,不那么真实。 萧妮儿什么也不知道,倒是无所畏惧,就直白说道:“那几个人来找我哥写几个字,送了一个礼封,两个盒子,还有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牌子。” “那是盐帮的报恩令,凡是手中有这种牌子的人,就说明盐帮欠了他的情,无论此人要求盐帮做什么,他们的手下都得照办。”左文祥解释道。 况且一惊,真还没想到是这样,否则,他未必敢收下。可是现在收下了也没法退回去,他把那个牌子递给左文祥,笑道:“伯父,这个我用不上,还是您收着吧,以后要是跟盐帮有什么麻烦,倒是可以做挡箭牌。” “这个不太好吧。”左文祥的手刚要伸出,又缩了回去。 “这有什么,我真的用不上啊。我又不做生意,放我这里就是块没用的牌子罢了。”况且恨不得马上脱手,他可不想跟盐帮扯上半点关系。 左文祥见他态度坚决,就收了下来,这东西在他手里还真有用的时候。在商业领域里,盐帮是很强横的势力,有了这块牌子,许多事就好办多了。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算我欠你的人情。”左文祥 “不用,左伯父这是帮我大忙,这玩意儿咬手,我还是别放在身上的好。”送出了牌子,况且如释重负。 “咬手?这牌子凡是走江湖的人没有不想得到的,可谓千金难求啊,我听说盐帮一共也才送出两块,加上这块就是三块了。”左东阁笑道。 “许兄,他们求你写的什么字啊,这么值钱?”左羚脸上露出了媚态。 况且一听,得瑟起来,眉飞色舞道;“我赐给他们八字真言。哈哈。”他把那八个字说了出来。 “这八个字什么意思啊?怎么听上去像是咒语?”左羚皱起眉头,表示很费解。 “我也觉得是咒语,不知有什么用,反正他们这样要求,我就照办吧,只要他们别来烦我就行。” “这八个字也许真有魔力。”左文祥心里已经明白了,还是故意沉吟道。 “啥用没有,要是有用,我自己找张纸,在上面写下一百万两银子,还能真有一百万两银子到手?”况且直白道。 “没那么简单,或许真有用,盐帮这几个人没把握的事不会做的。”左文祥笑道。 第二天,左文祥的话应验了,况且写下的八字真言的确值一百万两纹银。 盐帮拿到那张纸后,就张贴在城里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的坊门上,最里面是盐帮的人把守,然后是凤阳府的人把守,最外面是凤阳卫的大兵把守。 看得那么紧,跟守护国宝一样。 不少人上来围观,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是圣旨吗?不像啊,没有皇家大印。” “不是,不是圣旨。” 古时,如果皇上要发布告全国人民书,各地官府就得把圣旨抄录一遍,张贴在所有城市乡村的主要街道上,每张圣旨下面还要有专人负责解读。 没办法,那时候文盲太多,所谓满城贴告示,还有不识字的,说的就是这情况。 圣旨用的都是文言文,而且讲究骈四骊六,也就是四六句。比如《滕王阁序》里有这样的句子: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当然这不是标准的圣旨专用四六句,只是做个例子。 唐宋圣旨基本都是这样的文体,当年司马光复出,朝廷任命他为宰相,司马光就以自己不擅长四六句为由推辞,朝廷根本不买账,名满天下的大文豪会不擅长四六句?你这是把皇上当傻瓜了。司马光只好当上宰相,当然政绩不佳,也是北宋气数使然,未必都是司马光的错。 古时流传下来的一句老话叫:识文断字。这就是知识分子的标志。其实是传错了,应该是识文断句才对,为何说是断句?因为古文没有标点符号,句子跟句子之间不断开,要想读懂一篇文章,首要的功夫就是能把句子断开,这叫断句,用文字学的术语讲叫:句读。 可是如今在这张大纸下,根本没有专人负责解读,所有人都闹不清贴出这张纸,还重兵把守,究竟想干嘛。 这八个字说的是什么意思?是咒语,是符号还是其他什么? 不怪大家看不懂,况且写的是草书,签名更是用的狂草,他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以后有麻烦,自己可以否认,那狂草体的许明就是草书大家张旭都认不出,真的只是一个符号了。实际他是想多了,除了左家和震武镖局,整个凤阳城里只知道小神医和药王,根本没人知道许明是那路神明。 尽管没人明白纸上写的是什么,来此观看的人依然络绎不绝,此事也传遍了整个凤阳城。 刚过了一天,盐帮凤阳府分堂那片废墟里,丢失的财物像是地上长出的草一样,突然冒了出来,城里几大当铺、钱庄里,大批金银银票珠宝一夜之间全都突然回来了,仿佛这些财宝就是放在哪里,从来没丢失过一样。 盐帮三巨头都是心头狂震,这是什么情况啊,这八个字可是天价啊,本来不可能找回来的财物,全部乖乖的回来了。 此刻,盐帮三巨头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在已经变成龙潭虎穴的凤阳城里,他们三个人太轻飘了,根本不够分量。 这里的水太深,也太浑了,玩不起啊。 盐帮总舵主司马延昭召集各分堂舵主,连夜商量了大事,然后收拾财物。第二天,天蒙蒙亮便召集所有人马撤出了凤阳城,何日重回凤阳,再议。 此次虽然损失了一些财物和人员,但是跟李家兄弟、洛城双骄的梁子总算解开了。这比多少银子都重要,盐帮跟这两拨人里的任何一方都死磕不起,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趁早解开的好。 其实李家兄弟、洛城双骄没那么傻,财物是还了,也只是十分之七八,佛无量跟几个当铺老板、钱庄老板的私人小金库,查无依据,因此分文没还。 盐帮撤出的当天,城门大开,全城解禁,凤阳卫的官兵都回到驻地,凤阳府的捕快公差也都各干各的,所谓缉捕洛城双骄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城里没人注意到,在墙上张贴的况且写的八字真言,突然无风自起,飞到一座高楼里。一位贵家公子打扮的人把那纸张握在手里,冷笑道:“真当自己是千机老人了,正是可笑,可世上还有更可笑的人,居然自动钻进这骗局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走了财狼来虎豹 房门打开,一个青衣小厮模样的人走进来,呵呵笑道:“刘前辈,还在观望风景啊?风景如何呢?” 那位贵胄公子惊声道:“小君,你怎么来了?不会是上面派你来督战的吧。” 青衣小厮笑道:“岂敢,只是见前辈久久尚未下手,不知是何缘故,所以上面派晚辈过来看看,若是前辈有什么顾忌的话,晚辈可以代劳。” “不必了,我自己能行,一直没下手是因为没等到最好的时机。”贵胄公子淡淡道。 他心里恼怒得快要吐血,上面明明是在恶心他,派了一个晚辈来督促他,若不是上次失手,他焉能咽下这口恶气。 “前辈的大挪移术早已经出神入化,哪里还需要等什么时机?任何时候都是你的最好时机,恐怕是另有想法吧。” “你也甭虚捧我,我只是不想再一次在阴沟里翻船罢了。” “前辈不是恋上那个窑姐了吧,这天天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喝着花酒,还能嫖,日子倒是爽得很啊。”青衣小厮冷呵呵笑道。 “我会让那种女人沾身吗?你以为我是你啊,想都别想。”贵胄公子冷笑道。 那位小君也不恼,他知道这位前辈有洁癖,非处子不碰,不像他,三十岁以下的女人对他根本没吸引力,最近他恋上的是位四十岁的贵妇,也正好成了他的护身符。 “前辈,上面的意思是让您快些动手,早早了结。这小子上次从你手里走脱了,各方面可都快发疯了,尤其是峨眉山金光阁的那个娘们,几乎快把咱们在江南的据点都拔掉了。” “那我不管,我的任务就是生擒这小子到手,怎样应付金光阁是上面的事,咱们既然趟了这混水,就应该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任凭这小君亮出上面的旗号,刘前辈仍然丝毫不假辞色。 “这小子究竟有什么重要的,值得咱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抓他,还打破了祖宗立下的决不可对人出手的戒律?”小君问道。 “你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真的不知道啊,前辈说来听听。” “上面真有让你来代替我的意思?那他们就应该告诉你真相。” 刘前辈倒是有些怀疑了,既然上面让这小子来代替自己出手,焉能不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讲清楚?这小子不会是拉大旗作虎皮吧? 但想想又否定了,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假传圣旨,他也算是空空道门的元老了,可就是借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事。 那位小君手一翻,亮出一枚小旗,小旗上只有用金线镂空钩织的一个空字。空空道门威名赫赫,标志却也太篓了点,全然不符合天下第一道门的身份。 “你既然有最上旗令在手,我就跟你说说吧,其实这事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可能只有最上真正清楚此事,我只是知道这小子身上可能藏着一幅藏宝图。” 小君听后,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前辈,您也太逗了,还什么藏宝图,把我当小孩子耍啊。前辈可知道,每天在大街上有多少人偷偷卖各类藏宝图吗?” 刘前辈呵呵笑道:“小家伙,你还小,不明白这事有多重要,可以原谅,但我不会耍你,这事是真的,真有一幅藏宝图。” “你就是说的真龙从天上掉下来我也不信,咱们空空道门从祖辈到现在,大搬运、小搬运,大挪移、小挪移,攫尽天下财宝,金山也有几座了,还会稀罕什么藏宝图吗?”小君冷笑道。 空空道门专门用虚空摄物手段攫取天下财富,的确是天底下第一有钱的道门,虽说门下弟子照样出世,四处寻找可以下手的财物,但对财宝的热衷却比一般的宗派小太多了。能让他们瞧上眼的都是稀世珍宝,金银这些黄白物还真不放在他们眼里。 “我问你,你觉得盐帮的财富有多少?”刘前辈问道。 “那算个鸟啊,所有的加起来估计还没您刘前辈身家富厚吧。”小君嘻嘻笑道。 “这倒是不假,如果把咱们道门所有的财富加在一起,等于盐帮的所有,那么这张藏宝图里藏着的珍宝就相当于咱们道门所有财富的总和,不是几十倍、几百倍,而是上万倍。”刘前辈唯恐他听不明白,只好打个比方,不过这个比方有点绕人。 “这不可能,天底下财宝是有数的,朝廷每年总收入才多少,要按这样算,藏宝图里的财富相当于朝廷几十年的总收入,可能比那还多。”小君还是不相信,惊叫起来。 “想当年太祖爷灭尽天下英雄,又把元帝逐回蒙古大漠,随后又屠戮功臣,等于把天下百年间的财富聚于一身,当年本想用这些财富建造这座天下第一都城。” “天下第一都城,你是指这凤阳府中都城吗?” “对,太祖念旧,本想在老家建造这样一座让万世瞩目的都城,也是为了镇压此处的风水,好让子子孙孙福祚无穷,后来只建造了一半,就停工不建了,说是耗费太大,难以承受。其实是国师刘伯温算出建文帝有劫难,太祖爷就开始为圣皇孙布局,把这笔财富都留给了建文帝,秘密藏在一处。” “瞎扯,太祖爷如果知道建文帝有劫难,为何不在当时就把永乐爷废了?” “你不懂,建文爷这是天劫,非人力所能解,越是想办法解劫难越大,最后可能危及江山。永乐爷坐上皇位,好歹也是太祖爷的儿子继位。” 对于建文皇帝的事,民间一直传闻不断,歌咏不停,都道是一位圣明天子降世,可惜老天不公,竟遭劫难。 不过,关于建文帝藏宝图的事传扬并不多,也许知道的人都秘不外传,所以等闲人无法知道内情。可咱们是谁啊,对咱们来讲,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况且如果听到这些话,估计直接就得吐血三升,小命交代半条,如果让人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建文皇上的藏宝图,估计全天下的人都要杀他夺宝,天下虽大,绝无他容身之处。 而他如果知道这些,也就无需汲汲于去查看什么皇家秘档,因为让他们祖上世代踏上逃亡之路的就是这个原因,有太多强横的势力要抓住况家后人,就是为了得到这张藏宝图。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其他许多更重要的原因,但这张藏宝图无疑是最重要也是最让人发疯的原因。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现在况且就是建文帝失去的那头鹿,焉能不引起天下共逐之? 但能参与进这场争逐中的也都是了不起的势力,一般的势力像盐帮、李家兄弟、洛城双骄这些人根本靠不了边。 “难怪最上打破了祖上不许对人下手的戒律,这么说来,如果此次得手,咱们空空道门也就要封山了。”小君此时才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不封山也不行,咱们可是虎穴取子,得到手后也是天大的麻烦,听说最上的意思是要远遁海外称王,学那徐福入海的故事,做一代伟人。”刘前辈洋洋自得地说。 小辈就是小辈,还敢在老子面前猖狂,跟老子学着点,让你长点知识,也知道姜还是老的辣、锅是铁打的好! “海外称王?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 小君真是惊呆了,他知道历史上去海外称王的只有两个,一个是秦始皇时期的徐福,携带大批财宝,以及三百童男童女,去了海外,据说当上了国王,可惜不知道是那些童男童女出了什么问题,生出一代代矮子来,人称倭国。前些年闹得特别欢的就是这些倭人,人称倭寇。 另一个就是隋朝末期,有个跟李世民争夺天下的虬髯大汉,知道争不过李世民,索性收拾行囊,远赴海外称霸,建立的是什么国家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南洋某个岛国吧。 “当然,若是留在中土,朝廷也不能容我们。早晚得被招安、归顺。” 小君却陷入沉思,财宝虽好,可是为了财宝舍弃这富庶繁华的中土,他还是觉得得不偿失,一个人究竟能花掉多少钱,他不知道,他只是知道,即便以后他分文不得,一辈子也足够花了,而且可以敞开花。 若是如此,何必再为了自己花不着钱去拼命,甚至舍弃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呢? 海外有什么好,有美丽的女人吗?有他所爱的母爱浓浓能让他在她怀里融化掉的美丽贵妇吗? 听过一些海外传说,那里各种部落的故事,令人难以接受,都是一些野人土著,根本不知教化为何物,晚上睡着睡着,不是脑袋飞出去到四处闲逛就是手臂飞出去偷东西,被人抓到了还得重金赎回。更不要说在一个荒芜无人烟的岛子上建立什么王国,一点都不好玩啊。 可是总有人想登天,想号令天下,想长生不老,想入非非。这个世界因此有了杀戮,有了战争,有了狂人。 不要不要,我要自己的生活。 小君豁然开朗,想明白了,这趟他来对了,说什么也不能让最上的计划得逞。他想过国王瘾,让他自己玩去吧,小爷恕不奉陪啦。 第一百四十二章 空空道择机而动 “刘前辈,您在宗门里可是宗师级的人物,我至今不明白,上次为什么会失手呢?”小君若有所思,忽然问道。 此事一度在空空道门引起很大的震动,若是新出道的人失手还可以理解,这位在道门里名列前三,而且一向处事稳妥的高手怎么会失手? 当时,他也完全蒙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事后,不仅向上面做了完整汇报,还写下书面记录,相当于做了彻底反思。 但没想到,还是有人抓住这件事不放,或许是他的失手实在是令人无法接受吧。 道门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大多表示不理解,冷嘲热讽倒也罢了,甚至还有人怀疑他取得了藏宝图,然后把况且灭口了。 这种说法一度很有说服力,况且失踪后,方圆几百里都被几大势力翻遍了,也没找到他的踪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被深埋到了地下,或者被用化骨散毁尸灭迹了。 一个月后才有人发现,况且竟然身在凤阳府地界的一座山镇里,出现的时间正是他失踪的第二天。 这倒是让他在道门里解脱了罪名,他纵然再厉害,也无法把一个人活生生扔到千里之外去。 反正,况且的现身谁也无法解释,道门也只能要求必须活捉况且,一是要获取藏宝图,二是要弄明白况且为何会离奇的到了凤阳。 小君打探这件事的原委,完全是出于好奇,并无恶意。当然,既然想要破坏这一计划,就要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方可在主要环节上做文章。 小君长像英俊,实际上已经快三十了,容貌却宛如少年,心智如妖,手法高超,是道门里后起一代中的佼佼者。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到现在还是纳闷。”刘前辈浩叹一声,对一个后生晚辈,他也懒得多去解释。 “这小子不会真是那位千机老人返老还童吧?我们可得防着这一手啊。”显然,小君也知道了那些人跟况且结善缘的事。 “当然不是。你不用多虑了,他的根底我们查得一清二楚,绝无闪失。”刘前辈言之凿凿。 “还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千机老人出手,从中作梗?”小君心思缜密,思路环环相扣。 如果硬要做一个解释,假设是千机老人出手救了况且,并且把他瞬间送到凤阳,那是能解释得通的。这世上也只有这位大神,能够做成这件事。 刘前辈表现出了不耐烦道:“这更是无稽之谈,根本没有什么千机老人,就是一个高手设的骗局,骗那些傻子主动送上重礼,还死心塌地、感恩戴德。” “万一,我只是说万一,如果上次的事再发生一次,怎么办?” “再发生一次?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位刘前辈虎目圆睁,怒不可遏,这小子是成心恶心自己来了。那就等于宣告自己再次失手,还让不让人活了?! “万一呢?前辈您想好了啊,万一呢?” “没有万一。小君,你带着最上的旗令来,是秉承上面的旨意办事,我不怪你,可你若是抓住这件事不放,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刘前辈忍无可忍,恼了。 小君嘿嘿一笑,不以为然,这些老前辈手法之玄妙是无懈可击,可就是脑筋僵化,死要面子活受罪嘛。 其实,他担心的不是刘前辈再次失手,而是担心他不会失手,那样的话,只好自己先下手为强,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得手。 “我说前辈,要不咱们今晚就下手吧,我已经看好了,夜间那小子身边没有人,悄悄出手抓来,早抓到早安心啊。” “今晚?不行。我说小君,你可是来督战的,不是来代替我的,千万别乱来。我自有打算,必须按部就班,不能盲动。”刘前辈忙道。 “嗯,前辈若是已有周密计划,晚辈当然一切言听计从。我冒失提醒您,无非是担心错失良机。”小君左右逢源,滴水不漏。 小君的想法是要在这人出手时予以干扰,所谓大搬运小搬运,大挪移小挪移,实际就是一种特殊的精神力,需要天生的特异功能,空空道门就是在四处寻找这样的天生异能者,再进行系统严格的培训,最后可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的空中摄物。 空中搬物,实难理解,即便是训练到了娴熟运用的程度,这些人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道中人物对于郑和下南洋回来后讲的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一点也不怀疑,既然不出手都能偷到东西,那么手臂自己飞出去偷东西有什么好奇怪的?! 其实,郑和所言南洋土著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也是听当地一些人胡编乱造的,自南洋回朝后没事就说给朱棣解闷。 朱棣可是亲自遍历诸岛,擒获百王来京朝拜的天子,焉能不知真假?听听不过一乐罢了。奇怪的是,明史作者一五一十将郑和所言载入史册,其态度之严谨,究竟是出于无知,还是好奇心使然,就无从知晓了。 特异功能者并非真的万能,也有自己的软肋,最忌讳内行人打扰。若是在调动能量的过程中遭遇干扰,极有可能伤到自己的大脑和神经系统,造成不可医治的创伤。 刘前辈犹豫不决,一直没敢动手的原因正在于此。上次的教训太沉重了,他养了半个多月才恢复过来,如果再发生一次,自己或许就会丧失特异功能,甚至危及性命。 “你可知道,城里有天师教的人。他们的存在,是个很大的麻烦,直接影响到我们的行动。”刘前辈郑重其事道。 “什么?天师教也来了,他们来干嘛!”小君大吃一惊。 他知道刘前辈上次失手,正是由于欲从天师教主的弟子手里虎口夺食,受到了严重的干扰。当时,天师教再无别的高人在附近,否则他们就会断定况且的失踪,一定是被天师教劫走了。 天师教除了符箓符水、祈雨禳灾、捉鬼除妖这些法术外,还有什么超人的本领,无人知道,反正没人敢小瞧。天师教能成为一个无所不在的庞然大教,自然有他的道理。 刘前辈想了想,答道:“只是不知道天师教的人是冲我们来的,还是恰巧在城里,所以才一直没敢轻易有动手。还需要再观察观察,摸清他们此行的目的。” 小君问道:“来者不善,天师教来了几个人?” “根据我的观察,他们来了五个人,住在城里的上清观。轻易不出道观,好像还在密谋之中。”刘前辈似乎已经认定,天师教此行与况且有关。 一般百姓对天师教只是敬而远之,空空道门却不得不慎重对待。他们对天师教种种诡异莫测的手段,也是心有忌惮,不敢妄为。因此,凡是有天师教门中人出没之处,空空道门一般都不会出手作案,以免遭惹事端。 “前辈,要不这样,您坐镇不动,我去查查他们的意图?”小君试探着问道。 “不要,现在什么都不做,动则乱。就是盯着,把他盯死,总能找到一个最佳出手时机,一击而破。”刘前辈用拳头击打着另一只手,眼睛里放出神采。 自从全城解禁后,凤阳城老百姓的情绪才慢慢恢复过来,物资流通也恢复了正常。似乎一切风平浪静的虚空之中,暗流涌动,一次巨大的爆发正在酝酿着。 况且对这些并没有大的感觉,或者是不去念想,有当着无。他照常每天写字画画看书,书画技艺倒是有了长进,心头暗自喜悦。 况且不出门丝毫没有感到郁闷,可是萧妮儿却闷得受不了,硬要拉着他出去逛街。一开始,况且无动于衷,萧妮儿整天就嘟着个小嘴儿,说话也没个好脸色。 无奈,况且只好带上些银子陪她出门,那些负责保护他的镖师和家人都在前后不远的地方跟着,故意装着不认识,以免况且被人认出来。 虽说况且名气很大,在凤阳城无人不知,但真认识他的也没几个人。两人穿着也很朴素,颇像是城里普通居民。萧妮儿一头钻进绸缎庄,仔细查看打听价格,她总觉得那四箱衣服太贵了,根本不值那么多银子,想弄清楚行情。 萧妮儿问来问去,最后把店伙计惹火了,干脆不理睬她。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问问还不行啊?”萧妮儿不干了。 “所有料子的价格你不都问遍了吗?我看你也不想买,还问啥啊。” 萧妮儿一副有理的架势:“你哪像是做生意的,我不看好问好价格,怎么买?” “那你现在看好了,也都问过了,买哪样?一看就是买不起瞎凑热闹的。买不起还穷装,就看不起你们这样的人。”那伙计也是个冒失鬼,说话不动大脑。 “喂,你怎么说话呢,问几句就不耐烦了。”况且在一旁火了。 萧妮儿问得是多了一些,可是做生意也不能这样啊,这不就是看他们两人穿着一般,狗眼看人低了。 “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你还敢打我不成?”伙计横眉冷对,嘴上丝毫不让。 “打你怎么了?打的还就是你!” 况且还没做出反应,后面上来一个家人,伸手照那伙计就是一巴掌。 家人们现在可是视况且为天人,你一个绸缎庄的小伙计,也不睁眼看看,居然还敢当面威胁天人,不是找死的节奏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况且巧遇上官燕 “他娘的,你还真打啊。”伙计吃了个大亏,挥手抄起一根棍子就打过来。 他棍子刚举起来,后面上来一个镖师,刀也不拔出来,连鞘抡过去,这一拍,当时把伙计打倒在地。 “住手!你们这是要作甚?”况且急忙大喊,再不制止就要出人命了。 “怎么了?打人了,上啊!”店堂后面腾地钻出几个人来,看到自己的人受了伤,也纷纷找家伙,准备开战。 “我看谁敢动?你们是活腻歪了,还是咋的?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有一个镖师刀出了鞘,挡在况且面前大声喝道。 这一声还真灵,那几个人抬头见到这镖师横眉倒竖,都吓得一哆嗦。 “吴……吴大哥,怎么是您啊。”其中一个人认出了镖师。 “是啊,这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了,都自家人啊。”另一个人急忙附和道。 “谁他妈跟你们是自家人,你们要做生意就好好做,不想好好做,那就关店拉倒。” 前两天盐帮巨头来拜府,几位镖师吓得躲到厨房里不敢作声,事后虽然没人怪他们,他们自己却不免感到羞愧,这回赶上这机会,必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哎,这里好像要打架,快来看看,你们这是怎么啦?” 两个少女从店门口走进来,看着这一副乱象问道。 “小姐,你来了,正好正好,他们是来砸生意的。”那几个人跟看到救星似的喊道。 “小姐,他们只问价格根本不买,小的说了他们几句他们就动手打人。”倒下的伙计这时才站起来,他是怕站起来早了,又被打趴下,索性躺在地上装熊。 况且看了也是苦笑,这伙计就是嘴贱,家人那一巴掌倒没怎么样,结果差点被那个镖师把打断脊梁骨。 “算了,赔他们些银子做药费。”况且息事宁人道。 为首的少女看看况且,然后又看看左家家人,冷笑道:“是你们?我上官家开几个药堂你们左家要抢,现在开个绸缎庄混口饭吃,你们居然打上门来了,到底想要做什么?” “上官小姐,这跟左家没有关系。”打人的家人分辨道。 “那你们震武镖局的人在这儿凑什么热闹,仗势欺人吗?”上官小姐脸都气白了。 “上官小姐,管好你自己的伙计,不然就不是人挨打,而是店被砸了。”那名镖师一脸轻松,晃晃脑袋。 “小姐,是他们先动手的,不能饶了他们,拉他们上官府打官司。”伙计一手捂着嘴,一手托着腰喊着。 “混蛋,还打官司,连个眼力价都没有,活该挨打。尊卑有别,你都不懂吗?”小姐怒道。 “尊卑有别?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没看出来。”伙计有些糊涂了。 他看着况且,这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不像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那一身衣服是廉价成衣店里的大路货。再看看跟在他身后的家人伙计,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登时就出了一身汗。 “你这贱人,还敢说人家没钱买不起,别说几匹绸缎,就是买下我们上官家都不带眨眼的。我说的对不对啊,许神医。”说到最后,那位小姐转向了况且。 “啊,你怎么,怎么会认识我?”况且大吃一惊。 那位少女一身湖蓝色绸袄,拖地碎金裙子,身材婀娜,笑靥如花。 “许神医,天下何人不识君啊,整个凤阳城的人都渴欲识荆。” “渴欲识荆?是都想吃我的肉吧。”况且忽然猜想到了这位少女的身份,冷笑起来。 “许神医可真会说笑,谁人有那个胆子。今日也是咱们有缘,神医竟然走到我们小店里来,我的伙计不长眼,又冲撞了您,就让我请您喝酒赔罪吧。” “不必了,先动手的是我的人,要赔罪赔偿的也应该是我。”况且说着,掏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 那几个伙计一下子傻眼了,妈呀,真是有钱人啊,出手就是二十两雪花银,就好像那不是钱似的。他们哪里知道况且最近真是发了大财,身家究竟有多少,他自己也不清楚。 那少女断言况且有钱,只是因为知道他很轻松就拿出两万两银票,买下了左家的房子,还有那些昂贵的衣服。当然,上官家的资产差不多也近百万两了,要说买下那也是说说,这家绸缎庄不过是上官家众多产业中不起眼的零头。 “赔偿就不用了,是他不该冒犯您的,再者说我们自己有药店,药不用花钱。”少女的声音明显轻柔了一些。 况且心里已经有了约摸,这位美女可能就是左家的对头上官燕。说起来,这上官燕跟他并没又什么瓜葛,可是据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看,上官燕一直在盯着他。城里到处传扬的他是成精的药丸、吃他一口肉就能长生不老,甚至能成仙等等,都是这位少女的杰作。 况且在皇城外受到的围攻,也是拜她所赐。那么,这位美少女究竟意欲何为?如果是用这些办法来打击左家,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况且自认不过是个过客,凤阳城里的恩怨与他毫不相干,他的任务是想办法看到皇家秘档,完事就走人。 “我不管你们怎么做,这是我的意思。”况且说完转身就走。 “许神医请留步。”少女急忙喊道。 “还有事?难道想要我的血合药?”况且讥讽道。 “许神医,可能你听到了什么谣言,对我误会太深了。我们这是初次见面,可否容我解释一二。” “何必解释,不用了。”况且说完,推门出去。 还听到什么谣言了?你很无辜吗?真是搞笑,这里才是谣言大本营。 “呸,晦气晦气,这是什么店啊,开的是黑店。”萧妮儿出了门就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气犹不泄。若按她的意思,就该让家人和镖师好好教训教训那些伙计。 况且没说话,他知道萧妮儿是犯了店家的忌讳,这个伙计态度不算好,却也不算太坏,狗眼看人低也是一般店家的通病。假如他们两个穿上轻软华丽的狐裘,估计就是让那个伙计把所有的绸缎都折腾几遍,他也会屁颠颠的,不敢说二话。 “许先生,您真是太善了,干嘛给他们银子,是他们没理。”打人的镖师凑过来说到,二十两银子他看得都眼热,宁愿那一下子是自己挨的。 “我说你们哥几个,要打人的话先听我的,我说打你们再动手。”况且对几个镖师和家人道。 “好的,全听您的,您说开打我们就动手。” 况且心里苦笑,这话怎么听着不是味儿,好像自己出来专门去行凶似的。不过他必须嘱咐几句,这些人在城里也是霸道惯了,要是真把人打死打残就惹上大麻烦了,就算是拿出银子赔心里也不安。 “哥,那位小姐是谁啊,真奇怪,她怎么会认识你的?你认识她吗?”萧妮儿心里不踏实,忽然问道。 “不认识,我猜,应该是万育堂的上官燕吧?”况且看着左家人说到。 “对,就是上官燕,现在她可是万育堂的当家人。”左家家人说道。 “当家人?她才多大啊。”萧妮儿吓了一跳。 “好像是二十岁吧,接管万育堂已经三年了,也不好生做生意,就想着跟我家老爷作对。”左家家人恨恨地说。 “好了,背后别说人坏话。”况且制止道。 “当面我也一样说,我才不管她是什么燕儿鸟的。” 况且对他们说的没一点兴趣,萧妮儿倒是挺佩服那位上官燕的,也不过大她两三岁,居然能掌管家族企业。能有本领跟左家对着干,岂能是一般人物。 “上官小姐真那么厉害啊,敢跟你们老爷对着干。”萧妮儿对这位小姐兴趣很浓。 “还不是他那个坏老子教的,还有不少人挑唆。万育堂想跟我们圣济堂对着干,那叫不识相。现在我们还有许先生,看不搞死他们!” “好了好,我哪里是来帮你们打仗的吗?!还有,妮儿,你不会也想弄个买卖做做吧。”况且无意让家人继续说下去,故意岔开了话题。 萧妮儿道:“哥,你别取笑我了,我哪儿成啊,什么买卖到我手里都得关门,我就是关门王。” “谁想做买卖,可以啊,我这儿正好缺个店主。”一个秀气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况且回头一看,那个上官燕不知什么时候又跟上来了,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上官小姐,你什么意思,干嘛跟踪我们?”左家家人脸色不善,停住脚步,堵住对方。 适才他说上官家那些坏话显然也被对方听到了,他倒是不怕,两家积恶已久,两家家人也跟对头似的,见面就是一顿嘴炮,弄不好,接下来就可能是一顿拳脚。 但上官燕是一家主子,尊卑有别,他还真不敢在上官燕跟前太放肆。 “你这厮走开,我们走自己的路,跟你们有关系吗?你们左家再霸道,还能把城里的街道霸占了,不让别人走路?”上官燕身旁那个小丫头怒道。 况且并未恼怒,竟然带着几分温和的口气问道:“咦,这位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啊。” 方才在店里,况且光想着怎样脱身,不愿掺和到左家跟对手的商战中,根本没注意到这位小丫头,此时忽然眼前一亮,这小丫头有些地方长得很像他的妹妹。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在况且心中油然而生。 第一百四十四章 西门雪酷似况毓 “我叫什么跟您有关系吗?您是神医,我一个丫头高攀不上。对不起了。”那丫头根本不买账。 况且笑了。心想,这就对了,我妹妹也是这脾气,两人一样一样的。 “雪儿,怎么话呢,注意自己的身份。”上官燕斥道。 “姐,是他们欺负人,凭什么……”丫头眼泪汪汪地。 况且纳闷了,也不过就是双方起了冲突,他也赔了银子,批评了下人,够高姿态了,怎么还他欺负人?虽是他们这面先动手的,不过那伙计的言行举止不也欠抽吗,不知多少人受过他的恶气,教训他两下并不为过。 “许神医,对不起啊,这是我的丫环西门雪。”上官燕柔声道,轻轻推了那女孩一下。 “西门雪?请问你跟西门庆家是什么亲戚吗?”况且问道。 “西门庆是谁啊,不认识。”西门雪冷着脸道。 上官燕却是脸现不怿之色,那时候《金瓶梅》还没写出来呢,但是《水浒传》早就传遍了,尤其是评话,茶馆里经常有书人讲武松武二爷怒杀西门庆的故事。西门庆可不是什么好人,跟潘金莲那个私通丧命的故事,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许神医,您调笑一个丫环,有份了吧。”上官燕正色道,语气并不严峻。 “哪里,我就是对这段历史有兴趣,想考证一番。对了,上官姐,您不会是上官婉儿的后人吧?” “上官婉儿?”上官燕还真没读过唐史,不知道上官婉儿是哪路神明。她警觉地看着况且,不知他安的什么心。 况且感兴趣的不是历史,而是把历史中缺的那一块挖掘出来。比如上官婉儿的后人明朝可有?西门庆是否真有此人?《金瓶梅》是否真的是按严嵩家写的?如此等等。 此时正走在一个水果摊前,贩见他们走过来,更起劲地吆喝着:“新鲜上市的苹果、桃子、葡萄,二十文一斤。” “哎,我想吃葡萄了。”萧妮儿不由分9999,,上前抓起一串葡萄,抹去上面的寒霜,一粒粒摘下来往嘴里放。 贩本想抗议几句,哪有不过秤不给钱,直接吃的道理,但见这两拨人的气势,只好盯着萧妮儿看,没敢吭声。 况且掏出二两银子递过去,这是他身上最的银子了。在苏州家中上街时,身上都要带一堆铜板,现在有钱了,兜里放的都是一封一封的银子。 “对不起,我这儿找不开。”摊主摆摆手。这不是成心讹人吗,拿二两银子买一串葡萄。 “你们喜欢吃啥拿啥,我付账。”况且手一挥。 他身边的镖师家人纷纷上前,毫不客气,抓起苹果葡萄,就开吃起来。 况且拿起一个大桃子,擦干净后递到西门雪跟前:“妹妹,来,你也请。” 西门雪扭头道:“还是公子自己吃吧,咱吃不起,没你有钱。” 上官燕接过来,斥道:“怎么话呢,别来劲儿了,快拿着。” “我不要这个,我想吃那个。”西门雪指着摊下面一个竹筐道。 况且一看,原来是荔枝,竹筐外标明是由广州驿传过来的,价格是一两银子一斤,这在当时真是天价了。 “好,我全要了。”况且看到竹筐上标明的是十斤,拿出十两银子全买下了。 荔枝在后世不算稀罕物,但明朝产荔枝的地方不多,也就是广州海南才有,这玩意儿对保鲜的要求比较高,在交通不便的时代,当然就成了天价商品。 想当年杨贵妃就因为喜欢吃荔枝,还被杜牧在诗中嘲讽一顿,什么“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苏东坡被贬至海南,才吃到这鲜果,还写下著名诗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作岭南人”。那意思是,只要能天天吃到荔枝,被贬都认了,也就苏东坡这个天下第一吃货有这良好心态。 左家家人和镖师们都是一怔:这是吃大户了吗?还不客气了,专捡贵的来。 “这是妃子笑,时候经常吃,好几年没吃到了。” 西门雪忽然出惊人之语,经常吃,这得多有钱啊? “妃子笑?杨贵妃吃的就是这果子吗?” 况且好奇地拿起一串,摘下剥开吃了一颗,果然好味道。 “上官姐,您也请,不用客气。” “好啊,我先吃你的,一会你就得吃我的请了。”上官燕好不忸怩,拿起一串开吃起来。 萧妮儿又不高兴了,盯着上官燕吃荔枝的嘴,眼睛一眨不眨。瞪了一会,觉得没趣,大声嚷道:“哥,你怎么不吃的,一会儿就没了,哼,他们倒是不客气。” 况且没注意萧妮儿神情的变化,他还在想着上官燕刚才的一句话,心想,这女子可不一般,先主动吃你的,然后再请你吃,这坑挖得光溜溜的,不留一痕迹啊。 吃顿饭其实也很正常,虽上官燕曾经给自己出过难题,他也不是很在乎。毕竟他不会长期留在凤阳,不定哪天就拍屁股走人了。只是他身边跟着左家人,万一喝酒,情绪起来了,双方死掐,他还得玩命去拉架,那就太没意思了。 “哪天吧,我请上官姐和西门妹妹。今儿个还有事情呢。”况且托词道。 听况且这么一,萧妮儿的脸上才露出笑容。她心想,那边左羚还缠着呢,这里有多出两个来,怎么办啊,真愁人。 “那是哪天啊,我想吃的东西可多着哪,还都贵着哪。”西门雪冷颜道。 况且听对方这么,居然脸上笑得十分灿烂,没人知道,他想起自己的妹妹有多开心。 几个镖师和左家家人彻底服气了,还真有蹬鼻子上脸的人,直接开盘子,脸不红心不跳,大有敢于把人家吃破产的气度。 况且爽快道:“没问题,想吃什么随便,日期地你们定吧,送个帖子到我家里就行了。” “这一筐是送给我的吗?我拿走了。”西门雪显然是要挑战况且的底线。 “不好,这一筐已经打开了,送你一箱没打开的吧。” 况且对这位丫环显然是不设底线,他看看摊主,摊主两手一摊,示意没了,他还是好不容易抢到一箱,这东西可不是苹果葡萄的,要多少有多少。 临近的摊主见到这情况,急忙把自己的一筐拿过来,收下十两银子,乐颠颠走了。这可是大买卖啊,其实进这种稀罕水果,他们都是担了风险的,荔枝保鲜日期最短,一旦一两天内卖不出去,就砸手上了,卖上一个月的水果都未必赚得回来。不过,如果都遇到况且这种主儿,利润也是高得惊人。 荔枝也有好几个品种,有的品种必须摘下当天吃,第二天就会变味,第三天就会腐烂,这种美味不在当地是没法吃到了,就算是皇上也吃不到,因为没办法做贡品。 别当时,就算是后世有了冷鲜车、冷冻车的,保鲜运输已不成问题,许多品种的荔枝也无法出广州城,产量太低了。 这种天价水果一般都是供应酒楼青楼的,只有这两个地方,客人会一掷千金,不问价钱,一般有钱人家,也只是买上一串尝尝鲜而已。况且这种整筐包的主儿还真是少见。 面对这个情形,西门雪也是呆住了,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难为况且。可她心里却认为,况且就是个死变态,这是要向自己下手了,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恐慌。 况且哪里知道她想什么,他不是什么控,对童颜巨啥的根本没兴趣,他是真的觉得西门雪有些地方酷似自己妹妹,没来由地有了亲切感。 “看样子,许神医是喜欢我这丫环啊,送给你吧。”上官燕笑道。 “不要,姐。”西门雪吓得快要哭了,姐也太狠了,生生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 “你想什么呢,还不要呢,谁要你了?我们家不缺丫环,有我一个足够了。”萧妮儿再也忍不住了,她倒是真怕况且收下这个丫头。 在她眼里,这美得近乎妖孽的姑娘就是祸水,要是这种货色到了况且身边,她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许兄要买丫环啊,我那里闲人多得是,想要多少我给许兄送来。”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况且循声望去,不是左羚左大姐还是哪位。唉,怎么还全凑一块了呢,这凤阳城也太了。 “左姐,真是巧遇啊。”况且笑道,拱了拱手。 “不是巧遇,我是专门去府上拜访,你们出来逛街了,我就沿路追过来。” 左羚着,又看看上官燕,笑道:“这不是燕儿姐吗,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上官燕淡淡道:“还好,托左老爷洪福,还有口饭吃。” 左羚笑道:“你们上官家和我老爷子的事,让他们慢慢理去吧,别把我搅进去。我是我,左家是左家。” “这倒也是,羚妹妹也不算左家人,马上就是许家人了吧?”上官燕言语中有了一丝讥讽。 “这也有可能,许兄,燕儿姐得对吗?”左羚蛮有把握,满不在乎地。 “是啊,左姐马上就是我们许家人了,丫环多得是,不缺你一个。”萧妮儿冲着西门雪到。 “谁稀罕!我才不要去你们许家呢。”西门雪马上还击过来。 两人就像一对天敌般针锋相对起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袍哥会觊觎药王 萧妮儿原来是死盯左羚的,自从那次看到左羚被李家逼得死去活来,倒是从心眼里同情她了,敌意锐减。好了,现在她又发现了比左羚更大的威胁,于是立马转向支持左羚。 萧妮儿哪里知道,西门雪心里是另一番天地。 变态是什么样子,西门雪是领教过的,简直恶心得要吐。现在,她认为况且比小姐身边那个死变态还要变态。你要什么,他就主动加码给你什么,还一脸笑嘻嘻的,整个一个精神受虐狂! 另外,小姐身边那个变态狂至少没打自己的主意,况且的神情分明是十拿九稳。那个丫环居然还给他打掩护,故意说什么许家丫环多得是。不行,就是死也不能落在他手心里。 上官燕原本计划已经顺利实施了一半,只要况且收下西门雪,这计划就成了。孰料左羚横空出现,插进一杠子,把她的好事全搅黄了。当下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咬下左羚几块肉才解气。 气归气,还要装作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甚至是很开心的样子。 “那恭喜二位了,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酒啊,可别忘了给我发封喜帖,我还要备份大礼呢。”上官燕假模假式地说道。 她也是根本不了解况且,况且哪里会收下西门雪当丫环,只是他想念自己妹妹了,看到一个相似的,就在她身上暂时移情罢了。那时候他没钱,记得给妹妹买几条绸带扎头发都要考虑一二,现在他有钱了,可以毫不费力买下一家绸缎庄,妹妹却不在身边。 “燕儿姐放心,到时候一定不会忘了给你送一封。”左羚笑道。 况且只能在心里苦笑,这当口他总不能出言反驳,左羚的面子还是要保住的,那就当笑话听着吧。 几位镖师和左家家人都面面相觑,难道左小姐真的跟神医定下婚约了?这可是件大事啊,怎么能当玩笑话说呢。左羚如此一说,别说左家家人,连上官燕和西门雪都信以为真了。 左羚一出现,上官燕也自觉不宜再跟着他们了,只好由家人带着送给西门雪的那筐荔枝回去了。 那小摊上的水果全部被况且包下,让人送回家里,准备分给几位镖师和左家家人。 走出一条街后,况且还再回头,却只能看到西门雪的背影了。 “看啥,没见过美女啊,最美的就在你身边呢。”萧妮儿死劲在他身上拧了一把。 身后跟着的人都窃笑,这是什么丫环啊,天天掐主子玩儿,这位主子倒也乐此不疲。 “我是看那个小姑娘有些像我妹妹,真的,越看越像。”况且解释道。 “是不是天底下长得稍微好看点的女孩子,都像你妹妹啊,然后呢,你就都要领回家里去?”萧妮儿也不让步,一句跟着一句。 况且的反击有气无力:“哪有这事,妮儿,你可不要胡乱编造。” 左羚也觉得奇怪,她知道况且不是好色的人,那种人她见多了,一般见到她后就迈不动步,眼睛都不会离开,而且身体会起反应。况且看她的眼神中明显没有那种意味。 西门雪那个小姑娘的确是美人胚子,那又怎么样,况且还不至于就神魂不守吧。 “那小姑娘原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后来家里破产了,欠下钱庄大笔银子,就把她卖给上官家当丫环了。”左羚解释说。 “哦,是这样。我说呢,那气质不像个丫环。”况且心里没来由一酸。 “许兄要是喜欢她,可以买过来。我出面买不行,若是你买,上官家会给面子的。” “不行,不要。我看那丫头怪怪的,会折腾人呢。”萧妮儿坚决反对。 “啊,你们都在说什么啊,我可没那意思啊。”况且急忙声明。 左羚笑了笑,不再说这事了。她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况且跟萧妮儿究竟算是什么关系,但她看得出来,萧妮儿在况且心里占有的位置,别人无法替代。 “不过要是方便,你帮我带个话儿,我可以帮她赎身,让她恢复自由身。”况且的话似有画蛇添足的意味。 “她已经没家了,就算赎身出来怎么活,还不如在上官家当丫环呢。而且她在上官家的地位也不低,日子过的好着呢。”左羚说道。 况且听左羚如此说,就不再言语了。他不过是同情这小姑娘的遭遇,想要帮她一次,既然没这必要,也就算了。 “哥,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真要想要她就要吧,我也不做这个恶人。”萧妮儿委屈地说。 “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同情她罢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别再提了。”况且正色道。 “那好啊,哎,等着你同情的来了。”萧妮儿向前一指,果然好几个乞丐向他们走过来,每人手里举着一个破碗。 况且身上没带铜钱,他再阔气也不会整两银子整两银子地给乞丐,就让跟着的人把身上的铜钱都拿出来,送给几个乞丐,这些铜钱他回去再算。 “这不是药王吗,不是说吃他一口肉就能长生不老吗?”忽然一个人大喊起来。 况且心中怒气陡生,知道麻烦事又来了。 忽然一下子聚拢了七八个人,个个目露凶光,更有几人现出贪婪之色,人人都把况且当成唐僧了。 “遇到不开眼的,给我往死里打。”左羚怒气勃发。 “我赞成!该揍讨厌鬼。”萧妮儿举手表态。 况且也没反对,看来这事要是不打残几个,就无法让这些人死心。他也不想出门就被人惦记,割一块肉的感受可不好受。 四个镖师当啷一声拔出刀来,向那些人勾勾手:“过来,看看谁吃谁的肉,你奶奶的,老子割了你们的肉喂狗。” “震武镖局了不起,敢当街杀人?”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模样的人大声道。 “杀人不敢,让你们缺胳膊少腿的没问题。有胆子的,就过来试试。” 几个镖师心雄胆壮,在凤阳城里,除了盐帮的势力,他们震武镖局就是无敌的存在。砍下几条胳膊大腿,固然坐实了案子,但不至于无法摆平。 有两个胆小的悄悄溜走了,唐僧肉再好,也得吃到才算,看这样子别说吃到,还没等到人家跟前,可能就得先断了自己的手脚。 “好威风,好霸气,震武镖局了不起,可是前些日子盐帮的人在城里,怎么没见到你们镖局一个人出来?”后面一个人阴阳怪气道。 四个镖师大怒,却也无力反驳,前些日子盐帮在城内大索凶手,他们镖局的人的确都没敢出门,不愿意跟盐帮的人发生冲突。 “听这意思,你是盐帮的人了?”况且回头看看,见是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身边也聚拢了一帮人,显然是想趁火打劫。 “那个嘛,倒不是。”此人有些心虚,他可不敢冒充盐帮,盐帮的势力虽然暂时退出了城里,探子还是不少的,谁想假冒盐帮的名头,那就是找死。 当然,他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盐帮三巨头乖乖给况且送去五万两银子外加两种重宝,这种事情他如果知道的话,早就有多远躲多远了,哪里还敢靠上前来。 “他们是四川袍哥会的,分堂在南京,这里只是他们的一个据点。他们势力也不小,只是一般时候不显山露水。”一个镖师在况且耳边解释道。 “哦,难道你们比盐帮还牛吗?”况且问道。 “虽然比不上盐帮,但比你震武镖局强多了。”那人傲然道。 “看来不仅你们不想活了,还想连累江南势力都被灭掉不成?盐帮分堂怎么被灭的,你不知道吗?”况且也不愿意跟这等黑恶势力发生冲突,只好玩大忽悠了。 “这……有听说,不过……”此人脸色难看了。 盐帮分堂被挑后,李家兄弟写的那几个血字“觊觎药王者诛”没能传开,主要是凤阳府怕引发城里混乱,即便如此,袍哥会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他们知道下手的人是李家兄弟,不是洛城双骄。 袍哥会组织不是很严谨,他们没想过况且跟李家兄弟会有何关联,毕竟两方面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而今况且提起来,他们倒是不能不深思了。 “那又怎么样……”此人尽管心虚,还是硬撑着想赌一下。在他们看来,况且跟李家兄弟这样的道上巨擘,不可能有实质性的关系。 “不怎么样,你们趁早从我眼前消失,不然的话,我只要一句话,你们就要人头落地。”况且冷笑道。 “那你就来一句话,看看谁敢要老子的头。”此人绝不甘心灰溜溜退走,毕竟机会难得。 也难怪这些人因愚昧而疯狂,当时的圣上嘉靖皇帝就是笃信道术,坚信修道能长生,能永存,从他即位开始,就日日符醮,天天做法事,比宋徽宗还像道君皇帝,只是他命好,明朝在他手里只是衰落些,并没灭亡。所以他依然被称为明朝一代英主。 其实嘉靖皇上也不是乏善可陈之人,在他的治下,人们最痛恨的宦官专权没有了,大权完全在他一人手里。锦衣卫昭狱也是文臣们最痛恨的,在嘉靖年间,锦衣卫昭狱的庭院都长草了,根本不办案,当时的锦衣卫昭狱使是嘉靖帝的奶兄弟,曾经对手下立下规则:只有谋反大案,他们才能出手,其他一切案件不管不问。至于官场腐烂,民间风俗败坏,责任也不能全部推到嘉靖帝一人身上。 第一百四十六章 隐身杀人是何人 明朝官场一度大兴房中术,其实是另类的长生修炼法。修炼者相信,只要自己能够天天采阴补阳,就能永葆青春,至少也能活个九千九百岁,甚至长生不老。毕竟嘉靖皇上的那种符醮法需要全国的财力做支撑,贵族公卿大臣们再富有也负担不起。 房中术所谓原理是想借年轻女子的气息,帮助自己新陈代谢。后世也有类似的迷信,居然想出凭借年轻力壮之人的血液来补充强化自己身体的愚昧招数。 现在忽然出现了一个传说中化成人形的药王,还没事在街上乱溜达,这得几十万年甚至上百万年才能修成吧。这样的药王,吃上一口,或者喝口血,会是怎样的结果,谁都不敢想象。 自古以来,长生不老是人类追求的终极目标,不管是远古、中古、近古还是近现代史上,这个追求始终延续不断。至于说人人都长生不老,万世永存,地球如何负担得起,那是另一个问题,如果人类真能实现长生不老,也许早就开发宇宙,进入太空了。 “你们怎么还不滚,真等我发话啊。”况且倒是有些心虚了,只要他一发话,这戏法就露馅了。 “敢觊觎药王者诛。” 忽然,那人背后一个混沌而有力的声音响起,随后此人连同身边的人,在没有任何觉察的情况下,猛然感觉后心一凉,低头却见血淋淋的刀尖从自己胸前挺出,然后什么也不想,扑通扑通全倒下了。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等他们倒下后,大家也没看到一个人影,只有十几具尸体扑倒在街上。 “杀人了,有人杀人了。”一个人嘶声大喊起来。 “走,赶紧走。”一个镖师心里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他也没看到有人出手,如果不是那个声音,简直就是无形之手在瞬息间杀掉了十几个人。 “左小姐,这里危险,你赶紧回府。”况且急忙对左羚道。 “好的,许兄,你也赶紧走吧。”左羚也是面色大变,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杀人的场面。 所有人全都蒙了,呆在那里不知所措。这种看不到出手的人的杀人场面,尤为恐怖诡异。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一个声音大喊着。 等稍微定下神来,况且发现他们已经走不掉了,街道两面不知何时出现几个凤阳府的捕快和公差。这些捕快、公差虽说本领不大,但他们代表的是皇家律条,跟他们起冲突就是对抗朝廷。 “救命啊,这里有人杀人了啦!” “是,是他们杀的。”一个先前想要围上来割况且一块肉的人指着况且说道。 “胡说,跟我们没关系,人不是我们的人杀的。”左羚脸涨得通红,大声反驳。 “是不是你们杀的你们说得不算,都跟我回凤阳府,等老爷问明白了再发落。”当头一个捕快上前,不冷不热地说。 “孙头儿,这,这可真跟我们没,没关系啊。”一个镖师急得满头是汗,结结巴巴地说道。 明朝的捕快人们称之为头儿,见到大兵则称总爷。 “总得有凶手吧,如果你们能指证是谁行凶杀人的也行,我们只管缉拿凶手。”那个捕快用脚去拨了一下地上的尸体,显然他也不愿意跟镖局的人发生冲突。 “头儿,这个我们真没看到,不敢乱说。十几个人瞬间倒下,我们哪有这个本领。”镖师打趣道,并没有害怕捕快的意思。 “人明明是你们杀的,还想抵赖不成?我听得明明白白,刚才那个药王说了,只要他一发话,就会人头落地,结果他刚说完,那些人就死了。一定是这药王用的什么妖法。他是妖人,不能放过他。”一个人抵死咬住况且不放。 况且脸色难看了,他刚才只是想吓走那些人,不曾想,忽悠的一句话反而成了最好的证据。 “妖人?”听到这话,捕快们神色郑重起来。 若是一般的命案还不大要紧,如果出了妖人案,必须立即上报朝廷,延缓者按同罪论处。在帝王时代,妖人是政权的大敌,某个地方出了妖人,就会祸乱一方,甚至引发更大的社会动乱。封疆大吏最怕辖地出现妖人,谁摊上谁倒霉。 既然有人说了,他们就得把人带回去,查明原有,不然的话,放走妖人的罪名谁也承担不起。 “那个……甭管你是神医还是药王吧,跟我们回府听老爷发落。”捕快变了脸色,手中亮出一根锁链。 “不许动他,我跟你们回去,我去作证。”左羚挺身站在况且身前。 萧妮儿一声不吭,随即也站到左羚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左小姐,还有这位小姐,你们这是为难我,今天或者我们把他带回去,或者你们有本事把我们全杀了走人,放走妖人的罪名也是杀头,反正一样。” 况且回头看看那个声称他是妖人的家伙,记住了他的长相。心想,好吧,我就算是你说的妖人,你捉妖人还有的好吗? “喂,认识这个人吗?”他低声问旁边的镖师。 “街上地痞的头儿,平时不敢招惹我们的,今天他是疯了。这事你甭管,他活不过今天晚上。”镖师恨恨地道,捕快也就罢了,一个地痞流氓头儿也敢挑衅震武镖局的威名。 “好吧,我跟你们回凤阳府。”况且心里一点也不惊慌,站了出来。 “那就好,你要识相就不会吃苦头。”那个捕快晃着锁链上来就要拿人。 “哎呀,你还想用链子把我锁回去?”况且指着锁链说道。 “那又怎么样,你要付出点代价,又能老实点,不用链子也成。”那个捕快趁机勒索。 “你要真拿链子把我锁回去,就不是付出点代价的问题,而是要蹲大牢掉脑袋了。”况且嘿嘿一声坏笑。 “怎么……”那个捕快忽然想到什么,再次变了脸色。 那捕快听到况且说他要掉脑袋的话,心中大惊,马上明白了,小声问道:“你有功名在身?” 况且傲然道:“正是。” 一个秀才功名其实不算什么,但好歹也是正式儒教弟子了,决不允许任何人随便糟蹋,所谓刑不上大夫,在明朝这个大夫已经下放到秀才这一级了。要想对秀才上锁链、动刑法,需要向本省提学御史申报,提学御史先褫夺了此人的秀才功名,官府才可以动用刑法。 安今天的说法,提学御史是教育厅厅长+教育法院院长,权利可比教育厅长大多了,凡是一省书生都归他管理,经常去各地考察各地学子的情况,如果跟这些学子有关的案件,他可以亲自审讯,并做出最后判决。 所谓御史,是指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具有执法权。 明朝在各省的御史主要有监察御史和提学御史,监察御史是监察全省官员的,职权比按察司要大,提学御史就是管理没有走上仕途的学子的。 至于巡抚,只是临时的钦差大臣,代天子巡抚各省,有时也称巡按,都是事情办完后就回京述职,不是常驻各省的官员。 到了清朝,巡抚才是各省常驻官员,成了省长的代名词。在明朝,实际上地方大员依旧是布政使,到了清朝,布政使就成了财政厅长,专管财政了。 与秀才相比,举人当然更牛,需要礼部才能有权革除功名。如果是进士,那就更牛掰了,需要圣旨才能褫夺此人的冠带,也就是功名。因为进士是天子门生,礼部尚书也无权革除一个进士的功名,必须皇上亲自下令。 在明朝的圣旨中,经常能见到这样一句话:冠带闲住。意思就是免除这个官员的所有官职,却还有保留其功名,给以后起用留了个尾巴。在地方上,只要有一个进士的功名,那几乎就可以横着走路了。当然读书明理,一般情况,进士已经是这个时代最高级的知识分子。 “那好吧,就请先生跟我们回去办案吧。我们也是责任在身,不得不如此,还请您体谅。”捕快马上客气起来。 “好说。”况且也明白走一回大堂是躲不过去的,何况他也不想躲,除非他马上逃出凤阳,那又与他初衷相悖。 况且转身对左羚和萧妮儿低语道:“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药王的事情够烦人了,也好借此做个了断。” “哥,”“许公子”左羚和萧妮儿几乎同时开口了,又相互望了一眼,示意对方先说。 况且轻轻一挥手,慢言道:“我正想拜会识一下凤阳府知府,没想到,他还派捕快来请我了。” 此刻,左羚和萧妮儿已经完全成了一个人,两人手拉手,跟在况且身后。 捕快找来几个人,用一块块门板抬上那十几具死尸。这些死尸需要经过仵作验尸,方可成为呈堂证据。仵作就是古代的法医,他们只会验尸,不会治病,这跟后世的法医经过系统专门的医学教育还是有所区别。 收拾停当,众捕快公差一声吆喝,领着况且等人还有附近所有参与者目击者,一众人马差不多有二十多人,一起赶往凤阳府衙门。 沿街百姓夹道观看,议论纷纷,都以为药王被擒获了。 也有不少人跟上了队伍,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听说是药王施展妖法杀了十几个人,都既是害怕又是高兴。 害怕的是他们也是心同此想,谁不想弄块药王的肉吃,哪怕有一滴血也成啊,庆幸的是自己不在现场,否则恐怕这时候自己也躺在门板上了。而他们高兴的则是,既然药王动了妖法,说不定朝廷就会判决剐刑,那时候花钱买一块肉,或者一滴血,不是没有一点可能。 吃人肉在后世成为禁忌,明朝不管那个,挨饿年头,人肉公开论斤论两的卖,官府就是知道,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公开造反,怎样都行。至于吃药王的血肉,为人所向往,当然更不在禁忌范畴。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况且被告上大堂 历代都有一些猛人甚至皇上,让部下或大臣分享自己某个死对头的肉,来表示对自己的忠诚,因为吃了这个人的肉,就决不会再叛逃到对方的阵营里。《水浒传》里的李逵,更是公然把陷害宋江的人活着一片片肉割下来烤着吃,连调料都不加。 大明崇祯朝的袁崇焕被判了剐刑,刽子手从他身上一块肉一块肉割下来,一直到一万刀他才咽了气,真是死不瞑目。北京城的老百姓真有许多人用一两银子买一块肉吃,表示对这位引清兵围城的“逆贼”的痛恨。 至于如何评价袁崇焕,这里按下不表。 况且昂然走在前面,除了左羚、萧妮儿还有镖师、家人紧跟其后,其他人都自觉地保持安全距离,唯恐他一时施展妖法,把自己吞了下去。 后面跟着走的人越来越多,说什么的都有,人声鼎沸,若不是慑于那些捕快和公差,这些人也许早就一拥而上了,哪怕药王会妖法,也挡不住这些人的贪婪。 到了凤阳府衙门前,聚集的人群几乎赶上万人公审公判大会的规模了,连不少妇女小孩儿都跟着凑趣来了。 “哥,你不会有啥事吧?”萧妮儿终于绷不住自己了,话音中带着哭腔,后悔一定要拉着况且出来逛街,她心里发誓,只要况且过了这一关,她以后一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呆在他身边。 “妮儿,没事,你看哥啥时候有过事的?我有办法对付他们,放心吧。”况且淡淡道。 要说他心里一点不害怕也是假的,不过他还有一张王牌,就是拿出两位老师的名头,官场上官官相护,对于同辈的弟子应该也不至于下毒手,只要有时间,就可以指望小王爷师兄来救驾了。 当时他曾决心对李家人下狠手,就已经想好了退路。现在,这十几个人的确不是他杀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相信只要弄清楚了,凤阳府也不会把他怎么着。 左羚看萧妮儿神色不对,赶忙劝慰道:“妮儿,你放心吧,区区凤阳府,还算不上龙潭虎穴,我通知家里了,一会就会来人。” 左羚在捕快赶到的那一刻,已经派家人回去通知父亲和哥哥,左家在凤阳府的势力根深蒂固,也不是凤阳知府随便就能处置的。 区区凤阳府? 萧妮儿心里直犯嘀咕,这左小姐的话儿也太夸张了吧,县官不如现管,凤阳知府可就是凤阳地界的土皇帝。不过,左羚的大气还是让她受到了鼓舞,这话她愿意听,也愿意信。 不多时,凤阳府大堂的门打开,一群衙役走了出来,有的举着水火棍弹压群众,有的举着一块块肃静的黑白色牌子,给人一种凝重和。 “老爷升堂,把犯人带上来。”里面一个声音吆喝道。 一众捕快公差带着况且等人走进大堂,捕快们又气又恨地看着况且,见过牛的,没见过这么牛的罪犯,比老爷还威武呢。好吧,等一会漏了馅,看老爷怎么收拾你。 进了大堂,捕快们就把况且跟别人分开了。况且现在是主犯,一个人独占一个位置,其他人站在一堆,他们算不算胁从,得老爷问过后才能断定,那个大喊况且是妖人的也被带到大堂上,这算是原告吧。 如果是打官司,需要原告先递诉状,现在是命案,就不需要了,需要的是证人的口供和现场提取的证据。 萧妮儿和左羚原本说什么也不肯跟况且分开,还是况且再三告诉她们啥事没有,她们才退到旁边,站在一堆人中间。 大堂两边,是旁观者和目击者站立的地方,所谓旁证证人。整个大堂只有知府一个座位,旁边和下面都没有座位,只有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方会审,大堂里才会设立三个席位。 不多时,凤阳府知府穿戴正式官服从后门走出来,衙役们都用低沉的声音吼道:“威武。” 还别说,一般人真没有这种男低音,这都是专门训练出来的,他们不管别的,只是负责老爷办案时喊威武,那种嗡嗡作响形成的回音,在大堂里盘旋、弥漫,真有一种神祇降临的气氛。 三声升堂鼓仿佛正好敲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站在大堂里的人都是毛骨悚然,大堂里采光其实不错,但是所有人都感觉眼前笼罩着阴沉和重压,气喘不上来,身上已经有些哆嗦。 知府座位后是一幅青天白日大海图,表示这位官员就是包拯一样的青天大老爷,是否如此,不用怀疑,包拯只有一个,还是一多半是民间演义出来的。 明朝也真有青天大老爷,如武宗朝的彭泽,嘉靖年间的海瑞,虽然名气不如他大,政绩比包拯只强不弱。 经过一系列程序,先是捕快们陈述案情,其实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只能陈述他们听来的。 “哦,下面站立的是何人,报上姓名。”凤阳知府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 “弟子许明,见过老公祖宗师。”况且不慌不忙,上前作揖道。 “大胆,到了大堂,见过知府大人,还不下跪!”一个衙役大声呵斥。 “弟子身有功名……虽不才,不敢侮辱礼教体面。”况且不看那名狐假虎威的衙役。 “这么说来,你是名秀才,何方人士呀,在哪位宗师手里考取的功名?”凤阳知府脸色和缓些了。 他听到况且称他为宗师,心中很是欢喜。按说宗师是提学御史才能有的称呼,不过明朝无论皇上还是官员就是喜欢这些称谓,知府变成宗师,提学御史就水涨船高,成了大宗师。 “弟子吴中人士,去年在座师练大人手里考取的案首。”现在况且可不敢谦虚,赶紧搬出官场救兵。 “啊,是苏州知府练达宁练大人吗?”凤阳知府吃了一惊。 “正是,弟子不敢称练大人名讳,还望大人谅解。” “原来是练年兄的弟子啊,这可如何是好,本官也不能不讲点情面啊。”凤阳知府看堂下这书生知书达理,有了几分好感。 “大老爷,千万不能放过他,他是妖人。”一旁那个“原告”大喊起来。 “大胆,本老爷问你话了吗?”凤阳知府登时虎威大作。 一个衙役上来就是一记水火棍,正打在他的膝窝上,此人立时跪倒在地上。 “回老爷话要跪着,你以为你也是秀才啊。”那个衙役斥道。 这人感觉冤透了,自己是原告啊,怎么原告得跪着,那被告不但站着,还跟老爷叙上交情了。他哪里知道,天下文人是一家,都是一个教门的,称为礼教。别看文人们党争不休,在公开场合还是要维护文人体面尊严的。更何况凤阳知府和况且本来无怨也无仇。 “不过,你是秀才更要遵守朝廷法度,莫要以为你身上有功名,本府就治不了你。”凤阳知府佯怒道。 “大老爷英明啊,青天在上啊。”下面那个原告叩头高呼,仿佛看到了希望。 “弟子只是个秀才,焉敢不遵守朝廷法度,莫说是秀才,就是举人进士也要遵守朝廷律法的。” “正是,正是。你懂这个道理就好。”凤阳知府连连点头。 练达宁他是知道的,那可是本朝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官员,据说马上要升按察史了,甚至有传闻可能任监察御史。如果是那样,自己也要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了。 明代行政区域划分跟后世不一样,原来设立三个直辖市,就是北京、南京和凤阳府,凤阳又称为中都,也就是说三个都城都归朝廷直辖。后来中都地位衰落,划归到南京行政区域,凤阳府也归南京统辖,明朝也没有安徽行省,大部分地区都划归南京。 明代的省级划分是让人头痛的事,比如说湖南湖北被划做湖广行省,没有两广,怎会出来个湖广行省?那是因为元朝时,把两广、云南、贵州、湖南划作一个行省,统称湖广行省,明代引用这一称呼,却把两广、云南、贵州独立出来,只是把湖南湖北划作一个行省。 四川行省在宋朝称为川中四路,路是宋朝的行政区域划分法,唐朝一般称道,比如陇南道,陇西道等等。两汉则是州级制度,如青州、冀州等等。 行省这个名词也来自元朝,以前各朝代没有,行省的意思是行中书省,中书省是朝廷行政中枢,等于后世的国务院,行是移动的意思,所以行省就是中央的中书省设置在各省份的办事机构,这就等于把各省的权利都收归中央,取消两汉唐宋的地方自治。 两汉时,地方大吏有相当大的权利,基本属于半自治,一直到唐朝宋朝,虽然地方自治的权利越来越小,但还是有这规模,唐朝时的藩镇割据也是因为有了地方自治才有可能。元朝是异族入统华夏,实行部落统治制度,自然不相信地方官员,所以采用各省中央直接管理的做法。 明代沿用了行省称号,但省级行政上,还是布政使执掌大权,跟元朝的行省制度有本质区别,只是这称呼沿用了一百年,也就懒得修改了。一直到明朝灭亡,巡抚制度始终只是临时的代天子巡察,不是正式省级首长。 到了清朝,又是异族入统华夏,实行的还是部落制度,巡抚成了省级正式首长,又返归元朝行省制度的本义了。清朝时无论中央各部还是地方各省,第一正职一定是满族,汉人再出色,也只能当副手,这就是清朝部落制度的真谛。直到曾国藩扫平太平天国,实际上已经把地方权利收入囊中,才改变了这种政治格局,清朝的各省就成了湘淮军的天下,后来更有了北洋系统,民国时有各路军阀交战不休,这都是一条线下来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凤阳知府审妖案 听到练达宁的名头,凤阳知府不免有些发怵,他可是将来有可能直接管自己的同僚啊。练达宁比他早一届进士,他称之为练年兄已经是给自己脸上涂金了。 这事有些难办,如果因此全然庇护一方,甚或办个葫芦案,都会有人说闲话,到时候自然要担上官官相护的罪名。 凤阳知府攻于算计,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 首先,练达宁是不能得罪的,被告是不是他的门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其次,如果真是练达宁的门生,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妖人,即便有什么事,将来也由练达宁兜着,与我无关。其三,凤阳府怎么可以出妖人?这里可是中都,一定不能出,而且不会出。 这三点一出,在凤阳知府心里,案子实际上已经定了。 “这样,你先说说都是怎么回事吧,本府自会公道评判。”凤阳知府和颜悦色道。 况且当堂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这些都是众目睽睽的事。 凤阳知府又传唤四个镖师和左家家人,说的跟况且一样,无非用词不同,表达上有差异,性质都是一样的。 “大老爷,小人亲眼见到,他先是吓唬那些人说一发话,那些人就得人头落地,结果他刚说完,那些人就被杀死了,他不是妖人是什么,一定是他用妖法杀的人。”底下一直跪着不敢抬头的原告大声喊叫起来。 “你说他是妖人就是妖人?是本老爷断案还是你来断案?”凤阳知府一声断喝,吓得此人浑身筛糠,又不敢说话了。 凤阳知府随后又传唤当时的目击者,说的跟况且的说法差不多,唯一有区别的是,有的人看到一个青色人影,也有的人没看到。 “谁能告诉我,那条青色人影有可能是这位公子吗?”凤阳知府问道。 “肯定不是,当时这位公子根本没动,离那些被杀的人还有一些距离。小人看得清清楚楚。” 凤阳知府沉思了一下,然后看看旁边的刑房师爷,希望他们发挥智囊作用。师爷就是干这个的,在关键时刻,给老爷提供专业意见。 师爷走上来,在凤阳知府耳旁低语几句,知府大人微微点头,却是面色凝重。这案子审到这里,凤阳知府也觉得有些难办,问题是必须弄清凶手是谁,不能弄清这点,也难以摘除况且“妖人”的罪名。 “大老爷,根本没有别的凶手,就是这个妖人用的妖法。”那个原告死死咬住不放,他虽然只是个地痞,官司上的事也明白,如果不能咬死况且,死的就是他了。 凤阳府大堂不是那么好进的,基本都是站着进来,抬着出去。 原告坚持况且是“妖人”的罪名,惹恼了凤阳知府,此人根本不懂官场上的事,当官的最怕的就是这种妖人的案子。当年唐赛儿、李福禄两大要案,不知断送了多少官员的前途,更有不少官员因失察之罪被下牢狱、家人被流放边疆,贬官放逐还算是幸运的。 可恨这刁民,你说一句也就算啦,偏偏死咬住“妖人”的说法不放,这岂不是跟本老爷上头的乌纱帽作对? “来人,掌嘴。看他还敢不敢藐视本府!”凤阳知府终于发威了。 两边上来两个衙役,一个按住那人,一个用鞋底结结实实抽了那人的嘴巴几十下,抽得此人嘶叫连声,开始还连连求饶,后来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本老爷问什么呢答什么,再有擅自乱咬人乱说话的,一律照此惩治。”凤阳知府看着下面威严地道。 这还不算上刑呢,只能算是开胃小菜,真正上刑是三件套:板子、夹棍、拶子。三件套也只能算常规刑法,不是酷刑。 不过,一般的扳子就让人吃不消了,死在朝廷家法扳子下的文臣已经有不少了,至于罪犯死了多少无法统计。 最邪恶的还是夹棍、拶子,夹棍是用两根木棍夹住犯人的腿,然后用力踩,上过夹棍的腿骨基本上是保不住了,出了狱变成瘸子的都算幸运,多数是瘫痪了。拶子是专门夹手指的,比竹签插指甲邪恶多了,竹签不过是废掉手指甲,还能长出来,拶子却是夹断手指骨头,十指连心,连带的经脉系统也都受到破坏,用什么药都不可能治愈。碾压成粉的骨头,是无法再次聚合起来,长成骨骼的,就是后世的医学也无法救治。 明清两朝的官员办案,一旦用上这三件套,几乎没有不招的,没人能熬得过这种刑法,就算你熬过一次,还有下一次,早晚让你精神崩溃。 到最后,想让你招什么就招什么。 至于两汉、唐朝那些酷吏采用的酷刑,明朝一般没人用,也根本用不着。明朝人的气节已经跟两汉没法比了,骨头已经很软了。 “许明,你老实对本府讲,究竟何人为了你杀了那些人,你要是不老实说,本府也是难办。你明白本府的意思吗?”凤阳知府话中有话,明显是在暗示况且,你哪怕是编故事,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老公祖,弟子真的不知,弟子只是怀疑有人假借名义作案,前些日子不就有人假借维护弟子的名义作案,挑了盐帮的分堂吗?弟子倒是希望老公祖能把此恶人逮捕归案。”况且平静道。 况且想了想,自己在凤阳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可真是不少。居然有人假冒他的名义挑了盐帮的分堂,他心里恨得直咬牙:哪个该死的混蛋干的,这直接是想把小爷往火坑里推啊。 “你是吴中人士,缘何到了本府地界?本来功名可期,你又为何突然行医了?”凤阳知府也是要查实况且的身份,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况且就把出外游学的假话又说一遍,至于说行医的事,他就说看到那个山镇上缺医少药的,就凭借自己的家传医术为百姓治病,并非为了牟利生财。 凤阳知府点头,这些事他心里基本明白,自从盐帮分堂的事发生后,他就派人去查况且的底儿,只是查到他在山镇上行医,又把赚到的钱都用来办学和舍药。 当时他心里还觉得奇怪,这个人的行为举止,倒是国医圣手的风范啊。他原本怀疑的只是如此小的年纪,怎会有这种神奇的医术。现在又知道,他竟然还是吴中一大才子。他熟知练达宁才高气傲,他录取的案首决不会是一般人物,一定是出类拔萃的翘楚。 “你把考取案首的文章写给本府看看呢,本府也想知道,连大人选中的人才有什么的本领。”凤阳知府还是老辣,只需一招就能判断出对方身份的真假,如果是真的,当然一切都不是问题。 况且本来就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何况是自己做的文章呢。于是,他充满自信的走上前去,有人递给他笔墨纸张,他当场挥毫,写下自己那篇文章。这毕竟是他的成名之作,写起来真是酣畅淋漓、潇洒自如。 况且下笔写时,凤阳知府心里就已经有了谱,连大人的弟子,这肯定是在错不了了。等他写完,凤阳知府立即称赞道:“好字,纯是二王家法。” “弟子平时喜欢临摹千字文。”况且拱手道。 “着啊,只有千字文才是二王冢嫡笔法,连虞世南褚河南都不算。”凤阳知府显然也喜好书法,一看便称许,赞不绝口。 “嗯,这文字也很老成,火候再老到一些,考取举人绝无问题,难怪能入练年兄的法眼啊。哈哈。”凤阳知府似乎已经忘了他是在断案,直接谈论起功名来了,最后竟然小鹿起来。可怜那个跪在那里的原告,心里连连叫苦不跌,心里彻底崩溃掉了。 凤阳知府不顾大堂众人惊愕的神情,接着夸赞了几句文章,显然他还是特别看好况且的书法。 “你们都听着,此人不是什么妖人,乃是吴中才子,行医靠的是他家传绝学,更不是成精的药王,你们这些大胆刁民,居然敢信谣传谣,还聚众闹事,通街广衢就敢要劫人杀人,吃肉喝血的,若不法办,置朝廷律条于何地?!来人啊。” 知府大人一声大喊,两边衙役就上前躬身听命。 “这些聚众闹事的刁民念在初犯,一律每人一百大板,这个诬称许明为妖人的重责三百棍,徒流三千里。” 当下,那些要吃况且肉的十几个人被衙役们抓小鸡一般薅了过来,按倒在地,准备实施棍刑。 一百大棍如果打得实在些,腿的筋骨基本就被打断了,若是朝廷上的施棍高手,基本就打成植物人了。 “老公祖圣明,实乃明镜高堂,赏罚分明。弟子感恩不尽。”况且急忙拱手致意,大肆称赞。 “那是,本府洞察秋毫,岂能受这些刁民蒙骗。”凤阳知府也捋须自赞,呵呵一笑。 “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啊。明明是他杀了人,为何反而是我等受刑啊!” 登时,堂下一片哭喊的求饶声,凤阳府的棍刑他们可是有人吃过的,那绝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行刑!”知府大人惊堂木一拍,一把签子全都掷了下来。 登时,大堂化作了血肉场,一声声杀猪般的叫声此起彼伏,旁观的人都是脸色煞白,仿佛来到了十八层地狱。 外面也有许多人围观着,只是他们进不来,大堂开审后,就不允许任何人进入,除非知府大人传唤。 雷震武和左文祥、左东阁也早就到了,只是无法进去,急得抓耳挠腮、搓手跺脚的,好容易让一个认识的师爷给知府传进一个帖子,要求紧急求见。 凤阳知府看后直接掷还,那意思很明确:对不起,不见!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惊无险除后患 尽管凤阳知府平日里跟这两家关系不错,还经常有走动,此时却不想拿他们的人情。 开什么玩笑,那练达宁可是要升任按察使甚至监察御史的人,将来自己的年度考察报告就由他来定夺,写上几句好话,这乌纱帽就稳稳当当,写上几句推荐的话,自己就可能升官,若是写上一些负面评语,免官罢职那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凤阳知府宁可不拿这两家的几千两银子,也要把这个人情做足。不过,外面的两位并不知情,真是急得团团转啊。 明朝官员如有不法恶劣行为,按察使和监察御史可以随时弹劾,如果是一般的状况,如不作为、不称职、能力不够等等,就要写入年度考察报告。吏部会同各大学士就根据这些报告来给全国官员做鉴定,谁该留职、谁该升官、谁该免职、谁该贬官的,考察报告就是凭据,由此做出决定。可以说按察使和监察御史手中握着所辖地界所有官员的前程。 正因如此,凤阳知府决意要跟况且搞好关系,通过他打通练达宁的路子,为自己将来的仕途做好铺垫。 “里面传出话来了,许先生没事,老公祖把那个恶意告状的人重责了三百大板,还判决徒流三千里,那些起哄闹事的,也都责罚一百大棍。”雷震武转来转去,找到了一个衙役,从里面出来,通报了审案的进展。大家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左家父子紧绷着的表情的缓解了,既然许神医没事,左羚自然也就安全了。 虽然相交时间不长,左家父子跟况且倒是有了真感情,尤其是帮助他们解除了李家的婚约,简直是拯救左家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虽然是商人,感恩之心不比别人差,他们已经决定,如果在凤阳府保不下况且,就去南京甚至北京,豁出一切也要保况且安全。 至于况且说的跟中山王府小王爷是师兄弟关系,他们也不敢深信,万一况且只是忽悠李家的呢?所以他们不能指望这个。 事情虽然安全着落,左家父子却颇感纳闷:明明知府大人已经做到了,缘何不收他们送上的银子?白拿的钱,这凤阳知府却不拿,这也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啊。对于这位大人的喜好,他们最知情,每年光左家就得送上几千两常规银,还不算这种特殊情况的上供。 纳闷归纳闷,他们的开心还是写在了脸上,反正有情后补嘛,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 外面还有一些人哭丧着脸,好像祖坟被人挖了似的,他们就是里面那些挨打的人的家人亲属,听着那一声声杀猪般的嚎叫,也是十分心痛。他们暗自咒骂况且这个“妖人”,却也只敢嘀嘀咕咕,如果被衙役听见,一样会被捉进去挨棍子。 雷震武把这些人一一记在了脑子里,日后是要跟他们算账的。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何况雷震武还不是君子,只是个有仇必报的武人。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告状的反而被打了?”一个人是后来的,只是听到些零散的消息。 “衙门口向南开,没钱有事别进来,这还不懂。”一个人假充明公,努努嘴儿,示意左家父子跟雷震武,那意思就是说这两家买通了知府大人,结果那“妖人”没事了,告状的反而被重责。 “奇怪了,那老爷是不是想独吞药王啊?”这人好奇地问道。 他话刚说完,就被人薅住脖领子,一路拎小鸡一般拎进大堂,结果又多了一个挨一百棍的。敢说老爷要独吞,这不是找死吗?再说药王二字也犯了忌讳。 其实药王并不只是指成精的神药,名医也有不少称药王的,比如孙思邈就是药王,各地都建有药王庙,四时祭祀不绝。但此时在凤阳城里,一提药王,就是专指况且,这词儿快成禁忌语了。 看热闹的人登时惶惶起来,这乱说话也得挨揍啊,热闹还是别看了,说不定那句话说错了,等于是被捉个现形,即刻抓进去受刑。 衙门外拥挤的人群立时少了一半,却还有不怕死的,坚持要看个结果出来。 人群里,上官燕和西门雪不知何时也赶来了,她们也是脸色难看地望着大堂里面。 她们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前脚刚走,后面就出了这等大事。这事虽然跟她们没有直接关系,但追根溯源,毕竟是她们种下的恶果。要知道会出这事儿,她们刚才死活是不会离开的。 当初是她们有组织地散播谣言,目的就是全城的人对况且群起而攻之,把况且逐走。孰料后来事态的变化完全失控,先是有人挑了盐帮分堂,然后全城戒严,她们被吓得不轻,立即停止了进一步行动。事后,她们的心一直悬着,担心那些人来找自己的麻烦。 刚刚侥幸逃过那一关,现在又出了这事儿。万一官府真要追究此事,也不难查出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上官家可能真要摊上大事儿,一败涂地了。 “小姐,事情越来越麻烦了,现在怎么办?”西门雪问道。 在街上,况且对她表现出一种特殊的亲近,她当时虽然反感,过后心里也有一种难言的触动,总觉得况且眼神澄净,表情自然,甚至有几分关切,丝毫没有变态的意味。 “好在我们没有再做任何举动,官府也不一定去查那么透彻。我们不能慌,看看再说。”上官燕心里其实已经七上八下,无法淡定了。 把况且逐走是一回事,但把况且害进衙门里又是另一回事。在街上,似乎况且已经明白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捣鬼,只是没有当场击穿罢了。 看样子,自己是把神医得罪透了,这不是为渊驱鱼吗?况且本来就跟左家走得近,这次一定彻底站在左家阵营里了。 “左羚真有可能跟神医订婚吗?我怎么觉得他们俩一点也不般配呀。”西门雪狐疑地问道。 “应该不会吧,这等大事想不传出来都不可能,但看左羚的样子,应该是有了诚意。或许是她一厢情愿。”说到这儿,上官燕愈发感到大势不妙。 西门雪看出了主子的焦虑,问道:“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总不能坐而待毙吧。” “现在越动越乱,还是等此事有了结果再说。”上官燕咬紧嘴唇,心里已是乱了方寸。 里面行刑用了一顿饭时间,那个挨了三百棍的人也不用徒流三千里了,直接死翘翘了。要说这三百棍能挨下来的真是很少,汉文帝仁慈,把砍脚剁手这些肉刑都改为杖刑三百,结果这些人保住了肢体,却没几个活着走出去。 杖刑死不死人并没有规定,这事没法掌握,因为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心理承受能力更不同,身体是否有别的疾病等等,存在各种情况。行刑之前也不可能给这些人来次全面体检。不过是打哪算哪,打死人也不偿命。 明朝杖刑还讲究专业性,五十杖打到什么程度,一百杖打到什么程度等等,嘉靖年间因严嵩的事,动用杖刑次数较多,神宗朝则不多见,后来到了熹宗时,杖刑又时兴起来,为了给文臣们实施杖刑,魏忠贤还专门在内廷组织一群精英天天练习杖刑,一定要打出专业水准来! 看到咽了气被抬出去的那人,况且心中并无同情,此人太恶毒了,死死咬住自己是什么用妖法的妖人,这不是把自己往死里整嘛。此人就算逃过今天这一关,况且也不准备放过他,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滋味他是尝到了。 其余十几个人的一百棍也都打完了,一个个皮开肉绽、血肉淋漓,就算骨头不折,筋也伤着了,没有几个月时间别想复原,而且还会留下后遗症,就是金疮。 古人话本小说中,经常有金疮崩裂,此人一命呜呼的说法。这个金疮究竟指的是什么,临床是个什么症状,况且还真不知道。此时,看到这些被抬出去的人,忽然却有了一丝明悟。 这些人被抬出去后,几个衙役上来,用水拖地,把那些血迹擦拭干净。 凤阳知府叫来一个文书,让他写一篇告示贴满全城,意思是许明乃江南吴中才子,行医出自家传,并非什么成精的药王,今后有人再敢传播谣言,一律杖责一百。胆敢借此聚众闹事者,杖责三百,徒流三千里。 徒流就是走路,带着枷锁,背着行李粮食,走上三千里路,没有武二爷的体格、宋大哥的人脉,基本别想完成,十有都得死在路上。 “老公祖圣明。”况且再次拱手称赞。 他不是虚言称赞,而是发自内心,他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原本以为抬出练达宁来,顶多是免于马上遭到毒手,最终能否获救,恐怕还得请小王爷师兄出面。 不料知府大人给足了面子,处理结果比他设想的要好得多。不但毫发未损出了大堂,而且宣告凤阳绝不存在妖人,这等于彻底为他松了绑,解决了致命的后患。 凤阳知府冲他微微一笑,然后招手把捕头叫上来,掷下一根签子,命他速速缉拿凶手。 捕头唱喏领命,大家心知肚明,这就是个形式,到哪里抓凶手去?抓鬼呢,根本都没人看见是何人行凶,只能捕风捉影了。 况且又向上拱手。一堂案子审定,什么妖法妖人统统不存在了,这就把况且完全摘干净了。 一切均已安置妥当,知府大人站起身,一言不发,调头就走。 地下站着的衙役急忙高呼:“大老爷退堂。” 三声退堂鼓响起,这场官司宣告完结。 第一百五十章 胜官司隐患尚存 况且出来时,左边是左羚,右边是萧妮儿,前后由镖师、家人一大群人簇拥着,阵容堪称庞大,尤其是两美女左右相伴,风采绝伦,阵容又可谓豪华了。》頂點小說, 左家父子跟雷震武急忙上来,询问情况,听完后心里固然高兴,却也纳闷老爷什么时候变得贤明了?若如此进步下去,岂不是要向海瑞海刚峰看齐?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地有瞬息万变。 “没事就好,真是把我吓个半死。我就怕知府大人不开眼,把事情弄复杂了。”雷震武摸着胸口,真是犹有余悸。 雷震武不好提及“妖人”两字,他话中有那个含义。在明朝两代,沾上个妖人的恶名几乎就不可能善终,这种人不是祸乱一方,就是偷偷在民间建立各种邪教,最后对抗朝廷,所以官府只要发现,宁可杀错一千,决不放过一个。 况且似乎没有太深的感触,他是事前怕,事情真发生了,反而不怕了。他知道,今天这场官司注定不会要他的命,就算结果不那么好,还能差过天崩地裂? 萧妮儿和左羚此刻仍然面色煞白,两个绝色美女现在像两只受了惊吓的小羊羔,看着况且的目光更加依恋了。 整个庭审过程中,她们俩胆战心惊相互依存,一度想入非非,先是为况且害怕,后来则是被血淋淋的行刑场面吓到了,再深想若是老爷不圣明,挨打的也可能是况且,就更是六神无主了。 见况且凯旋般出来,上官燕、西门雪在人群中闪了一下,就消逝了。况且眼尖,看到了她们,假装没看见,不管如何,衙门前都不是惹事的地方。至于要不要跟她们说道说道,他一时还没拿定主意。 “走,找个地方去去晦气,老夫我也觉得今天是扬眉吐气。”左文祥说道。 一群人刚走出不远,衙门里跑出一个书吏,拿着一张帖子追上况且,笑道:“许公子,老爷请您明天中午来内衙赴家宴。老爷还特别关照,若有家眷,亦可带上。” “老天开眼,多谢老公祖。”况且冲着衙门一鞠躬,这才接下帖子。 有个家人没有忘记礼数,立即上前给了书吏二两银子的赏钱,说道:“我家公子的小意思。” 左羚一边夸了那家人几句,一边对况且说道:“许兄,我倒是奇怪了,老爷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没有啊,不是对我好,可能是跟我的老师有交情吧。”况且也不知道,只能如此猜测。 “哥,你的老师是大官啊?是不是比我们刚才见的那个老爷官还大?”萧妮儿问道。 “也是知府,苏州知府练大人。不过,我的老师好像更手朝廷重视吧。” 大家都明白了,这就是官官相护,而且连互相间的弟子都护上了,难怪况且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关。不过他们都不反感,反而觉得护的好。 “如此说来,我若去苏州做买卖,就有靠山了吧?”左羚笑道。 “那当然,不过,真要找靠山的话,去南京更好。南京的场面要比苏州大得多,机会也多。”况且不经意的说道。 “许兄,你说的是真的呀?”左羚睁大眼问道。 “当然是真的,在真人面前我是不说假话的,以后你会知道的。”况且并不认为练达宁在关键时刻会帮他,两人的关系多半是虚的,倒是陈慕沙和小王爷师兄对他一片真心。 “哥,老爷明天让你带家眷去赴宴,我想跟你去,你带我去吧。”萧妮儿等了半天,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左羚不乐意了,说道:“人家说得很清楚,是带家眷。” 萧妮儿抢言道:“他是我哥,现在不是还没有家眷吗,当然就由我代替。” 况且没办法表态,只好一挥手道:“再说再说,或许人家只是一句客套话。” 萧妮儿有点不高兴了,拿眼睛瞪着左羚,左羚假装没看见,嘴角含笑,自得其乐。 一行人来到左家的一个酒楼,进门前,先弄个大火盆,让况且跳过去,这就是去晦气了。然后就是上桌放开量,一醉方休去晦气。 酒,被各种文明公认为是世上最洁净的东西。 酒的发明,本是为了祭祀祖先,后来人喝上瘾了,就失去了本义。直到如今,无论祭祀天地神灵还是祖先,酒都是占第一位的。 所以,自古以来用酒来洗刷体内的晦气,就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 况且虽然不相信这个,却也乐意开怀畅饮,胸中的丘壑,真需要多喝些酒来扫荡一下。 此番经历,让他对人心的贪婪又有了新的认识。人的贪婪和,真是太可怕了,为了达到目的,竟然能对一个不认识、无仇怨的人下毒手。 “他奶奶的,今天险些被毒蛇咬死,死而后生,天不灭我。”况且几杯酒下去,破天荒地爆了粗口。 “就是,区区小人一个,就是不死在大堂上,也得死在黑巷子里。”雷震武恨恨道。 在黑巷子里敲人闷棍,这活镖局也接,而且免费。当然,要看为的是什么。 “那个混蛋死有余辜,看到他被打死的样子,我痛快极了。”左翎也喝了一满杯酒,颇显巾帼风范。当时的场面虽然血腥,倒也真是解气。 “袍哥会的人怎么插了一手,会不会后面有人鼓动?”左文祥老谋深算,总觉得这事还没有结束。 “那个上官燕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这事,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左翎想想道。 提到袍哥会,况且怔住了,明朝有袍哥会吗? 他记得袍哥会应该在清朝,原是反清复明的天地会组织演变过来的,袍哥会又称哥老会,在清末势力达到鼎盛,民国时,已经发展成最大的民间组织,系统里基本被袍哥会占领了。 这个袍哥会也许是白莲教的余孽吧,明朝许多民间社团都有白莲教的影子,唐赛儿虽死,却是阴魂不散。 “那个小丫头还没这本事,袍哥会可不听她的调遣。不过,她好像也有自己的算计,逃不过我的眼睛。”左文祥轻蔑道。 “我回头查查,这事瞒不住的。”雷震武说道。 况且曾经让他帮助调查城里暗中盯着他的人,结果什么都没查到,一直很不好意思。 “那些人究竟是谁杀的?我刚一眨眼,人就被杀了,简直跟鬼出没一样,根本看不到人。”萧妮儿想到当时的情景,小脸又煞白了。 “反正我是没看到人。”况且说道。 “别说人了,我连鬼影子都没看到。”左翎也是变了脸色。 “如此说来,难道又是李家兄弟出招?”雷震武倒吸一口冷气。 “不会是他们,如果是他们哥俩儿,今天那些过堂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家。”左文祥对这儿哥俩的习性倒还了解一些。 “可那人嘴里喊的话,分明跟盐帮分堂被挑时写的那句话一样。”雷震武提出证据。 “不是他们,他们的声音我能听得出。”况且皱着眉头,说道。 众人神色郑重起来,此人今天出手,未必安的是好心,差一点把况且害死了。如果他不出手,顶多是聚众斗殴,只要不死人,就闹不到官府去。 看来,况且的敌人还真的不少。事情还会有新的变化,出了酒楼,迎接他们的仍然是危机。 “都怪我,不该拉着他出来逛街,要是待在家里就没这事了。”萧妮儿自我检讨道。 “胡说,我还能一辈子窝在家里?以后我天天出来逛街,有出门没带眼睛的没长脑子的,就直接送到凤阳府过堂去。”况且说道。 他现在很有找到组织的感觉,在凤阳城里有了靠山。这话倒是不假,明清两代的官员和文人属于一个组织系统,天下文人一家亲,官员们身边也总是少不了一群文人。王阳明一生不管到哪里做官,身边都簇拥着他的一批弟子门生,跟他一起办公务,一起讲学,甚至一起平叛剿匪。 左文祥父子俩见况且这副姿态,心里都在打鼓,这主儿究竟有多少人脉啊?座师是知府,老师是宗师,师兄是小王爷,还跟太子爷有关系,若都是真的,这天下岂不横着走? 他们不是不信况且说的话,只是觉得他的言行超出了正常人的范围,匪夷所思的程度不亚于一个疯子的幻想。 可是,他一次次化险为夷,却是真真切切的,大家都见着了。 凤阳知府退堂后,回到内衙细细修书一封,把这件事始末以及自己的处理方法都详细写上,随后还再三保证,况且在自己的地界绝对安全,不会有事。然后,把信装进一个官家邮袋里,把况且亲笔写的那篇文章也塞了进去。 知府叫来一个公差,把邮袋交给他,郑重道:“你马上去苏州知府衙门,面见苏州知府练达宁练大人,一定要当面亲手交给练大人,讨得他的亲笔回信再回来。” 为了强调事情的性质,还出具了一个官方文件,证明此公差乃是奉命出差,这样一方面可以使用官家驿站,另一方面也是暗示苏州知府,他是走了朝廷的正规程序。 那公差躬身接过文件,颇为惊讶,老爷可是从未如此慎重的对待一个文件。 知府亲自将公差送出衙门,又给了他十两银子做盘缠。那意思很明确了,意思要快,二是要安全。公差如同接到了急急如敕令,二话不说,立即翻身上马,扬鞭飞奔。 凤阳知府已经不怀疑况且的身份,那篇文章和书法的水平足以证明一切。这样的学子若是在凤阳府,他也会毫不犹豫取他做案首,收他做自己的学生,将来在官场上无疑会是一大臂助。 别的事可以造假,文人的一套真功夫,想造假是造不来的。 凤阳知府的这一切行为乃是做给练达宁看的,个种含义无须赘言,练大人一看便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凤阳知府会神医 交情这东西,最珍贵的雪中送炭,而不要锦上添花;与人相处,最好是识人于微末之中,而不是百般交结于对方腾身青云之上,后者基本是水中捞月。 但很多人往往热衷于后者,只有到了万事休的时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空。为什么?因为这世界谁都不是傻子,每个人的心理都有一杆秤。 就以此事而论,他跟练达宁都是知府,凤阳府的地位并不比苏州府差,苏州是大府,永乐年间曾经出过二品的知府,与布政使平级,为天下冠,苏州和杭 州两府平级,是全国主要产粮区,素有苏杭熟天下足的说法。 但凤阳也不差,原本是和应天府、顺天府同级别的,后来虽降了一格,依然是天下第一级别的大府,他跟练达宁的官阶不分仲伯。 况且这事,他如果装着视而不见,对方也说不出什么来,但给了面子,这就是投之以桃,对方就会明白,也会领情,以后会报之以李。这就是古代官场无需言明的潜规则。 他对自己很满意,这一注如果押对了,自己的仕途就会终生受益。 “老爷,这人都放了,妾身们跟您说的事是不是早就忘了,您到底还办不办啊?” 老爷回去之后,见五位妻妾已经屋里等候他了,看来又是一次联合行动。 “办,当然办,我已经请他明天中午来赴咱们的家宴。”知府大人还真是左右逢源。 “这还差不多,其实啊,妾身们也都是为老爷您着想啊。” 是啊,香火万代,作为人,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知府大人心里感慨着。 “不过,明天要看你们的本事了,我有这朝服在身,诸事不便。我可只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啊。”事情还没有办,知府大人已经使出了一招金蝉脱壳。 五位妻妾虽然感到老爷的话不对头,却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大太太屋里商量去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况且坐上轿子来到凤阳府衙门,先在内衙角门投进一个门生帖子,不多时,一个书吏跑出来,告诉他老爷正在二堂和师爷对账呢。 况且看见衙门前有许多人,才知道这是收粮的大忙季节,农民们正在为国家完粮纳税。 “老公祖忙于公务,我就不打搅了,改日再来。”况且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老爷再三嘱咐过,让公子到内衙稍等。” 况且只好随那书吏进去,边走边看,衙门里自是比外面清静了许多,在里面溜达溜达也不差。 因时间还早,况且索性想参观一下府衙,书吏就充当了导游。 况且只知道大堂是审一般案件的,二堂则是审那些具有隐私性的案件,主要是涉及到一些女眷的案件,这类案件一般都不公开审理。 衙门况且不是第一次进,那次在苏州,他曾经去苏州知府衙门拜见练达宁,却没能好好看看。 按照规矩,主人若不邀请,衙门里外人是不宜乱跑的,但有书吏引见,倒是无妨,书吏很清楚哪里可以看,哪里不便留。 况且走着看着,却是吃了一惊,这衙门占地真是不小,大堂二堂之后就是办公区,有几栋房子是各房师爷的,还有书吏,衙役、捕快班房,另一侧还驻扎着一小队府兵,负责衙门里的安全。 远远的还能看到官府的银库、粮库、仓库等,各有府兵衙役把守,伙房、住所、供水系统,专门的马厩等等,一应俱全,井然有序,全套人马不会少于500人,俨然一个独立于闹市之中的小城。 明朝各府县也都有小型军队,类似于后世的民兵或武警,他们不出境作战,只是负责本地区安全,王阳明敉平宁王叛乱,就是临时征调几个府县的府兵,居然得以成功,当时捷报传至京师时,连各大学士、尚书们都不相信,说他谎报军功,就是因为这些府县兵战斗力很低,跟宁王的虎狼之师根本没法比。 由此却也可以证明王阳明军事水平之高,就像韩信一样,用一群临时组成的市井之徒打败了训练精良作战勇猛的齐国精锐之师。 郭子仪、王阳明、曾国藩是唐、明、清三朝具有再造之功的人物,若单论军事水平之高,还真得属王阳明。可以说,王阳明的军事水平达到了军事家的境界,这跟他心学达到至高境界不无关系,一通百通乃人生最高境界。 再向里面,才是内衙,那里是知府一家的生活区。 这不是微缩版的皇城吗?况且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想想也是,各级府衙自然是皇城的微缩版,这个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这里的建筑不如皇城那样多,规格自然也降了许多,但处处皆有皇城的影子。 凤阳府原是作为中都府的衙门,建造时规格和应天府、顺天府是一样的,实际规模比苏州知府衙门还要宏大。 各府的衙门之所以不惜工本,实则还有另一个功能,就是皇上巡查天下时,可以作为皇上的临时宫殿,皇上虽以四海为家,毕竟也不能任何地方都造一个离宫,秦始皇也没敢这么干。武宗皇上喜欢四处游玩,所到之处,就是在各府衙门驻跸。 正游览着,却见正堂后门里走出一群人来,簇拥着一个穿四品官府的人,不是凤阳知府又是哪个。 况且急忙上前见礼,人在凤阳境内,知府就是父母官,那是既算得高大上又可以亲切无比的角色。 知府大人满脸春色,笑道:“无须多礼,倒是劳你久等,虽然都是些杂务,但事关百姓生计就是大事,不得不忙啊。” 况且再次施礼道:“老公祖为民操心,还记挂门生,真是有愧。” 知府大人正色道:“咦,我是听说你订婚了,所以专门关照请你携家眷一同前来,怎么你只身而来?难道他们忘了邀请?” 经知府大人这一提醒,况且忽然想起出发前,萧妮儿与左羚为带谁去赴宴相互吃醋的事,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知府大人不明所以,狐疑地望着况且。他也只是听说,身边的一个衙役与左家比较熟识,告诉他,这个小神医好像与左家小姐订婚了。知府大人心想,看样子他还是个小情种呢,要不怎么敢惹那个风情万种的左小姐? “老公祖,实不相瞒,门生目前还是单身。所谓订婚不过是传闻,没有的事,就像别人说我是妖人一样,不过这是善意的编造。” 于是,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内衙厅堂,几个家人上前迎接。 知府随口问了况且一些治学上的问题,听说他喜欢古文历史,就感慨道:“若不为科举,谁天天苦练八股文,那就是块敲门砖,本府当年八股也做得好,现在早忘光了。你小小年纪,倒是志向高远啊。” “哪里,门生只是喜欢舞文弄墨,胸无大志,更不喜欢做官。”况且说道,想想不对,又补充到,“做官是门大学问,比做学问更难,我是没有那个才智的。” “不喜欢做官,才是真正的志向高远嘛,不像我等俗人在这宦海中浮沉。” “老公祖是为国为民尽瘁,为皇上分忧,岂是门生这等凡夫俗子可敢望一二。”况且也是马屁大拍,毕竟这位大人真是帮了他的大忙,若是相反,他此刻也有可能身陷囹圄。 知府呵呵笑了,倒是喜欢这个少年才俊的言辞,句句都挠到他的痒处了,很是受用。 安排况且入座,知府先告了罪,去里面换了便衣,官靴、乌纱的也都去掉,这才轻松走出来陪况且喝茶。 “听说练年兄就要高升了,你是他的得意门生,将来会跟着沾光的。”知府试探的问道。 “是有这说法,苏州南京都传遍了,门生只是跟练大人学习圣贤道理,收获颇丰,已是不胜感激。至于提携奖掖,门生不敢多想,悉听练大人安排。” 况且被练达宁收入门墙,其实真还没得到什么好处,在学问上也从没经过指点。当然,他进入练达宁的门墙时间还短,也未入仕途,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知府听罢暗暗点头,此事果真不假,看来自己这一宝是押对了。 当下对况且更是亲热,宛若他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一样。又打听了练达宁的一些情况,况且也尽其所知一一对答,尤其是练达宁和陈慕沙抢自己当弟子一事也渲染一遍。表面上看,他是夸赞两位老师爱才如命,听到知府耳朵里却不一样了。 “如此说,你还是陈老的弟子?” “嗯,门生只是跟老师学习理学,老师的学问只怕我今生也是学不完的。” 知府看着况且,一日不见也得刮目相看啊,真想不到他是陈慕沙的弟子,人家再不济也是一派宗师,桃李满天下,皇上也挂念的人物,远非他们这些官员可比。 况且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在凤阳孤身一人,外面不知多少人想对付自己呢,先在凤阳知府这棵大树下乘凉也好。 “陈老起居如何?”知府问道,这就是问陈慕沙身体状况的意思。 况且就把陈慕沙的日常生活说了很多,这些他的确熟悉,而且没一句话是瞎掰的。听得知府也是兴趣浓浓,他虽不学理学,但对这种理学宗师还是非常敬重,望之如北斗泰山。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况且内衙见夫人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亲近了很多,都是有意拉近关系,隔阂自然就无形中消散了。 “我看你这学问书法,已臻不俗之境界,怎么还学得一手神医术?”知府问道。 “回老公祖,门生的医学只是家传,代代相承,不能断了,所以门生从小就跟家父学习,至于神医,都是外人讹传,略懂皮毛而已。” “你这皮毛已经了不起了,若是精髓都得到了,那就真成仙了。”知府哈哈笑道。 况且也只能陪着干笑,心里明白知府已经认真查过他的底儿,至少他在山镇里的事应该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否则不会对他如此开怀。官场上混的人,这一套本领往往比商人还强,而且丝毫不露痕迹。 “本府最近时常眼花无神,晚上还多梦失眠,精力也大不如以前。借今天的机会,你给我瞧瞧?”知府大人也不客气,直接向况且问诊了。 况且认真地给知府诊了脉,倒是没大毛病,只是肾虚火衰,心肾不交,自然就有那些症状。 “老公祖这是日夜操劳国事,用心过度,身体有些虚而已,冬日里还常咳嗽多痰吧?” “正是,口感舌燥的,天天吃些梅子干才得过。” “春季时会两腿酸疼,膝盖松软,走路多了就会上喘。对不对?” “正是正是。” 知府心下道,真是神医,小小年纪,亏他怎么学的。忙又问道:“这病可有的根治的方法。” 况且失笑道:“老公祖只是虚症,根本算不上大毛病,更没有什么病根,门生开个方子,调养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了。” 知府这才放心,忽然又道:“我已年过四十,却是膝下无子,你再给我瞧瞧,是何缘故?” 况且笑道:“不必了,老公祖这就是虚症,尚未有子息也是因此,门生有个宜子丸的方子,吃上三个月就能见效。” “三个月,有那么神吗?”知府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况且心中暗笑,估计知府大人年轻时好色过甚,身子早就淘渌虚了。现在又是妻妾众多,透支过度,铁打的身子也销蚀无物了。 他说的这宜子丸其实就是补肾生精的方子,主要是养肝肾,降虚火,而不是一味的补,更不是用虎狼之药去壮阳,那不过是竭泽而渔,一时见奇效,却是死得快。 明光宗也就是神宗之子,就是死于一种特殊的壮阳药,史称红丸案,名列明朝四大奇案之一。所谓红丸是用童贞女的月经跟各种昂贵药物合成,堪称那时最昂贵的壮阳药。 这种红丸在明朝一直很盛行,只是制作繁复,成本太高,除了皇亲国戚,一般人还真弄不起。民间一般常见的是大力金刚丸,多为庸医劣医粗制滥造,由那些走江湖的,在各地摆摊吆喝出售。 大力金刚丸,听起来像是练体的,实则是壮阳的药物。 “那好,这个方子要多少银子?”知府一下子兴奋起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等儒家的圣训可是深入每个人的骨髓。 “门生孝敬老公祖的,按这方子找个大药铺就能合成。”况且笑着拿笔开了方子。 “多谢贤契。”知府对况且也用上了对自己门生的称呼,这样更亲近些。 “只是服用这剂药还有说道,有忌讳。”况且说道。 “哦,忌什么?” “服用这剂药要洁身三个月,不得与妇人同房,还要每日去佛寺道观进香做功德,三个月后就见奇效。” 况且配制的宜子丸不是壮阳药,以温补为主,需要时间才能巩固疗效。所谓去佛寺道观进香,只是让他多走动走动,身子才能慢慢调养过来,也便于吸收,光靠药物终究有限。 “不与妇人同房?你还是童子吧,这你都懂?”知府跟他亲近了,调侃道。 况且做个鬼脸儿:“这都是书本上写的,门生照本宣科,哪里懂这些。” 心下却道:虽然没你懂的多,却也不是一窍不通。 “好,好,可惜你不是凤阳人,本府真是错失良才啊,只有羡慕练年兄的份儿了。”知府大人由衷感慨道。 的确,现在知府看况且,如同王八看绿豆,那是越看越喜欢。 在此之前,知府每日里也是药物当饭吃,什么东北参、高丽参、淫羊藿、巴戟、各种鞭等都是家常便饭,结果却是越补越虚。当然红丸这种药他也弄不到,弄不到倒也是他的福分。 这回终于有救了,他立马叫来人,要求按药方去药铺合药。 “若不是本府跟练年兄有交情,真要扣住你在凤阳了。”知府叹息再三。 他的衙门里也是经常聚集一些学子文人,专业名词叫诸生,幕僚中也有不少文人墨客。各房师爷却都是专业人才,不是一般文人所能胜任来。只是他身边的众多诸生,还真没有一个能与况且匹敌。 “老公祖错爱,那是门生之福!” 说话时,酒宴已经在偏厦摆开,家人来请老爷和客人过去用餐。 酒菜都很简单,知府倒不是慢待况且,而是怕张扬过头,况且回去对练达宁说了,岂不要误会自己是食民脂民膏的贪官。何况,以他父母官的身份请一个布衣秀才到家里吃饭,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跟吃什么没关系。 吃过饭后,况且谢过,本想告辞,知府又拉住他说些闲话。说着说着,又扯到了他的家事上,叹道:“本府几个贱内身上也不舒服,神医难遇,选日不如撞日,也请给她们诊诊脉,如何?” 况且迟疑道:“老公祖的内宅门生不好进吧,最好……” “虽说你是神医,也是个小孩伢子,有什么可忌讳。再者说病不讳医,还有什么说道。我还有杂务要忙,不陪你进去了。”知府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况且听他这般说,只好答应了。 病不讳医,是这个道理,医生大多是男人,妇女生病也是要男人给治的。皇宫里什么事都有宦官服侍,唯有后妃生病只能请御医,总不能把御医也阉割了吧,列朝列代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当下一个家人领着况且来到内宅门口,交给里面一个丫环,交代这是老爷请来给夫人们瞧病的神医。 丫环似乎早就知道,低头领着况且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还脸红红的偷看他,一脸的不好意思。 况且神色尴尬,心想,什么意思,没见过男人啊? 走着,走着,两边的丫环婆子也是偷眼望他,还都满脸的羞色,捂着嘴儿一边笑着一边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弄得况且浑身发毛。这都神马意思?这个场面,好像我不是来给夫人看病的,而是来出卖色相的。 临近内宅大厅时,丫环婆子一色人等,已经从后面成扇形围着,看着他还指指点点,轻声嘀咕。 况且耳尖,隐隐约约听到几句。 “这就是那个神医吗,长得可真俊。” “夫人们可是等了好久了,这次可高兴了。” “夫人可是等急了,还以为他不来了,没想到还是来了。” “这好像还是个孩子,夫人想要干什么啊?” “夫人们要干什么?当然是干夫人们要干的事,我哪儿知道,你去问她们呀。” …… 听着这些,况且感觉不大对劲儿,真想转身就逃,人却已经来到了厅堂的门口。 “是许神医吧,请进。”一个管家婆模样的人迎出来,好不热情的样子,未等况且开口,一把就把他拉了进去。 况且本来还犹豫着是不是趁机溜掉,这一下彻底打消了他逃跑的念头。他想到知府大人对他的嘱咐,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请坐,夫人们马上就出来。来人,给许神医上茶。”管家婆里外张罗着,脸上同样挂着神秘的笑容。 况且低头,偏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不自在,他不是没进过别人家的内宅,练达宁的内宅他就去过,更不用说天天泡在陈慕沙的内宅里。可今天,他就是觉得不舒服,浑身像有虫子爬似的。 这里面的厅堂跟外面的差别不大,应该是给老爷布置的,一边书橱上摆满经史子集,还陈列着各种名贵的瓷器和金银器皿,都是古色古香,造型奇特。在书架上他更是发现了一本宋版书,乃是《欧阳文忠公全集》,欧阳文忠公就是北宋文坛盟主欧阳修,苏东坡的老师加恩人。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看来这位大人一年就能超额完成指标了,真是工作勤奋啊。 一边墙上挂着一幅中堂,落款是李东阳,况且看了看,心中感觉阴沉而不喜。 李东阳乃是孝宗、武宗年间的明相,更是一代文宗。况且来到凤阳,听那个姓高的宦官说把李冬阳的字当引火用了,他还曾替李东阳抱屈,但今天真看到了他的墨宝,还真是不大喜欢。 这跟他的书法无关,跟人格有关,是因为一个故事而不喜欢这个人。 李东阳在“立皇帝”刘瑾最猖獗时,上书抨击刘瑾,可谓执天下之正气,卫圣贤之大道,因此被刘瑾诬陷入狱。刘瑾恨极李东阳,势欲杀之而后快,满朝文武百方营救均不见效。 某日,李东阳得知自己第二天就要上法场,终于扛不住了,他从狱中给好友康海传了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康海救我。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内室上演鸿门宴 康海是状元才子,名气比当时的杨慎还大,一般事情朝廷各衙门也会给点面子的,但死囚犯若要改判,得万岁爷点头才行,起码要刑部拿出充足的理由。康海知道事急矣,马上去刘瑾府拜访。 刘瑾和康海是老乡,康海在家乡自然也是首屈一指的才子,所以刘瑾最佩服最崇拜的就是康海,他官拜司礼监掌印太监执掌天下权柄,文武百官都不放在眼里,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崇拜康海,多次托人邀请康海来自己家一叙,康海只当作没听见。 若按刘瑾的脾气,这样公开蔑视自己的人早杀了,连宰相李东阳他都敢动刀子,一个状元才子有什么了不起。偏偏他对康海还是那样崇拜,纵然气恼也不忍心下手。 这天刘瑾正在府内宴请公卿百官,外面等着他接见的官员塞满巷子,一般的大臣想见到刘瑾不等上几天,门都进不去。他听说康海来了,什么都不顾了,趿拉着鞋子就跑出去迎接,亲自拉着康海的手进来,还把康海让到首席。 在场的朝廷官员都惊呆了,在大学士、六部尚书眼里,康海固然才高八斗,人品无暇,却也只是一个状元而已,四年就有一个,论尊贵怎么能跟他们这些大员相比? 康海应酬了一会儿,就说明要搭救李东阳的来意,刘瑾二话不说,当场就在席位上写了张条子,马上让人把李东阳放了。 李东阳第二天去康海家谢救命之恩,康海却是闭门不见,他知道,为了友情,他把一身清誉都毁掉了,彻底掉进了粪坑里。 这以后,他欠了刘瑾的人情,也不得不经常去拜访拜访,虚与委蛇。后来刘瑾事发倒倒台,被处以剐刑,康海也没法自证清白,被打进阉党名单里,免官回乡。 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康海从革职到还乡,整个过程,李东阳未置一词。 昔日的阶下囚李东阳复职为宰相,因反抗刘瑾而名震天下,偏偏与救命恩人康海断了来往。 康海不仅为遭遇革职悲愤,更为人间情义的淡薄而气恼,自此意气消沉,每日里琴酒自娱,放浪田野间。 昔日的同僚知道内情,表示要帮康海恢复清白,康海却是听不得这事,谁提就跟谁急,轮着手中的琴追着打人,不久就抑郁去世了。 此事映照出人性的诡异。 按说人的地位高了,眼界也就高了,昔日喜欢的、崇拜的也许真就成过眼烟云,刘瑾当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还是像微末时一样崇拜旧日的偶像,愿意为他改变一切。某种意义上,刘瑾释放死囚李东阳,对他而言就是养虎为患,这就等于是康海害了自己的恩公刘瑾。 李东阳呢,明知道刘瑾对康海有求必应,于是要康海出面救他,其实李东阳也知道,康海将从此跳进粪坑里。为了保命,李东阳毫不脸红地抛出了康海,等于是逼着康海加入了阉党。刘瑾事发后,李东阳却不肯为康海背书。 况且想,他奶奶的,这等人品居然也敢称作名相,还攀上了文坛霸主的位置,可见明朝士大夫气节之一斑了。 细数起来,东汉末年和北宋年间的士大夫气节为历代之最,南宋虽然不如北宋,比其他朝代也要强许多。 无独有偶,魏忠贤也有同样的一档子事,他小时是个屠夫赌徒,最羡慕的就是当地一家望族,他执掌天下时,也是文武百官都被踩在脚下,除了皇上和帝师大学士孙承宗,天底下没有他瞧得起的人。可在他心里,昔日的望族还是高不可攀。 恰好,那个家族有人在朝中做官,魏忠贤知道他家里有个女子,到了出嫁的年龄,就就亲自上门给侄子求亲。这事若放在其他贵族身上,不说求之不得,至少不敢推诿,何况他侄子已经封侯了。这人也不敢当面拒绝,只好推说,这事得写信请他父亲批准。 魏忠贤知道这望族家规矩大,也就回去等着。 这位官员的父亲接到信后,知道家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到了,拒绝可能灭族,答应等于跳进粪坑。面对两难绝境,老爷子突发奇想,让人给儿子报他病危。 这位官员马上明白了父亲意思,立即上书请假回家侍奉父亲,魏忠贤当即准了,还派人专门护送他回家。 假戏真做,这家人咬牙挺着,老爷子索性躺在床上装重病,等待时机转变。好在不久崇祯即位,魏忠贤倒台,这家人才逃过一场大祸。 两件相似的事,各以悲喜剧结尾,相同的却是刘瑾跟魏忠贤那种难以理解的念旧心理。难道在人的一生中,儿时记忆真的占主宰地位? 况且收回心思,转眼又看到一张仕女图,居然是唐伯虎的工笔画,此时唐伯虎只是画工笔仕女图,还没放浪到画春宫图的地步,其实,他画春宫与无关,纯粹是借此发泄自己心中的块垒。 此时,两个丫环迈着金莲碎步,端着茶盘上来,看到况且脸就红得跟红纸一样,端茶盘的手都有些颤抖。 况且看了更是诧异:这都干嘛啊,我既不是吃人的老虎,也不是色狼,至于这样吗? “许神医来了?有劳了,许神医。” 一个侧门帘子一卷,四个夫人走出来,从三十多岁到十八岁不等。 况且知道这就是知府大人的妻妾了,急忙站起,躬身道:“见过各位夫人。” “甭客气,更不用多礼,我们这可是麻烦你来着。”二夫人娇笑道。 “这孩子长得可真俊,这么小怎么学成神医了?”三夫人上前来假作打量,趁机摸摸他的头揩揩油。 丫环跟管家婆偷着笑,都赶快退出去了,省的在这里碍眼。 “哎呀,你站起来干嘛,快坐下。”二十五岁的四夫人上前拉着况且坐下,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好半天才放开。 只有年刚十八岁的五夫人还保持些矜持,手捂着樱桃小口,只是痴痴地笑。 况且心里发虚:这是找我看病呢,还是要把我当小鲜肉处理掉了。 无奈何,他只好坐下,收敛心神,给四位夫人诊脉,诊脉时这些夫人也收起调笑,免得影响他诊断。 诊脉过后,况且心里明白了,这些夫人们的确有毛病,基本问题就是欲求不满引发的各种妇科病,至于什么花柳病、性病什么的,嘉靖年间都还没有出现,所以那时也没发明出安全套。 在一般人家这种病并不多见,因为为生计操劳,要做饭、织布、洗衣服什么的,一天下来都累个半死,哪有心思想别的。 只有这富贵人家,饱暖思淫欲,又是一夫多妻制,老爷保不准还要偶尔招个妓什么的,这些夫人的生存状况却有另一种尴尬,欲求难以满足。 有人说一个茶壶就应该配几个茶杯,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可是要看你怎么用,如果天天倒,别说几个茶杯,就是一个茶杯,这茶壶也有掉底的危险。 人的精气属于可再生资源,而且再生速度很快,但若过度开发挖掘,一样会枯竭。蒲松龄有句名言:旦旦而伐,人有欲于鬼者。的确是至理名言。 况且开了几个方子,主要是治疗那些妇科病,这当然治标不治本,但也没法,他总不能给开个电动跳蛋的方子吧,虽说跳蛋最原始版本真是中国的,西门庆就经常用,嘉靖年间也很普及,他也不敢开这个啊,非被革除秀才头巾不可。 刚开完方子,二夫人笑道:“小神医啊,还得麻烦你,我们大姐姐病的有些重,在卧室里躺着你,你得去卧室诊脉。” 况且一听,脸都绿了,进一个诰封宜人的卧室,这危险系数也太高了吧。但也没法回绝,只好勉强点头应诺。 穿过厅堂,况且随四位夫人来到内宅的正房,原配夫人就住在这里,房外服侍的丫环婆子有十几个,看样子倒像是卧床不起。 况且心里纳闷:如果病重,知府大人应该跟自己说一声才对。 进到里面,果然床帏挡着,窗帘也是低垂,屋里光线很暗,屋角点着两根牛油蜡烛。况且没闻到病人房中应该有的药香,倒是有股檀香味儿。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此事一定有蹊跷。 “姐姐,神医来了。”二夫人到了床前说道。 “嗯。”随着声音,里面伸出一只肥胖雪白的手腕,上面还带着金镯子。 三夫人拿了个矮脚凳子,放到床前,笑道:“小神医请吧。” 况且如坠五里云雾中,此时此时也只能上前坐下,认真诊脉。 大夫人的病跟几位姨太太的差不多,只是心火特别旺,估计是里外操劳再加嫉妒几个姨太太吧,这在官宦人家都是最常见的毛病。 “小神医,我这是什么毛病啊?”里面的夫人问道。 况且站起躬身道:“夫人没有大毛病,就是心火太旺了,调养调养,心静一点就会好了,这病也不宜卧床调养,倒是应该多出去走动才是。俗话道:一走了百病。另外饮食也应以清淡为好,大荤的暂时还是要忌的。” “嗯,小神医好脉道,我身上这儿起了个疖子,你再帮我瞧瞧。” 说着,床帏掀了起来,况且也只好把头伸出去,那夫人把被子一掀,却是光着上身的,况且眼睛发晕,差点背过气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况且险招失身劫 况且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身子有点发软,四个夫人如狼似虎,抬身子的抬身子,抬腿的抬腿,不由分说,把他扔到宽大的床上……况且的感觉是,自己又被瞬移了。 脑子顿时短路了,什么情况?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况且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一只柔软有点凉的手抚摸他的脸颊,他才明白过来。 “夫人,不行,使不得啊!”况且差点哭出来,这都他妈什么事啊。 “小神医,你别动,我们就是为了求子,你要是乱动,我们就喊,说你以行医为名,强奸我们。”二夫人凑近他脸,认真地说,然后不由分说,亲了一口。 况且吓得真不敢动了,小命没了不要紧,这名声不能毁了啊。自己这是一头钻进套子里,稍微一动就得被勒死。 “我摸到了,好家伙……”不知是三夫人还是四夫人真心赞叹一声。 “我也摸到了,我的妈啊!”一个激动得不成声的是那个最小的五夫人。 况且此时真是三魂六魄走失大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仰躺着,心中大喊:我还未成年啊。 “浪蹄子,让开,老娘还没下手呢,你们先尝鲜了。”随后一只肥胖的大手握住了,还上下掂掂分量。 随后这些妇人一点矜持都不讲,在身上乱摸,在脸上乱亲,那地方毕竟只有一个,一次只能一个人掌握。 况且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任人摆布了,偏偏还不敢反抗,这可是知府大人正房夫人的床上,怎么上来了?他有一万张嘴儿也说不清,别说跳进黄河了,真是跳进太平洋也没卵用。这事人家想给他安个强奸罪名,根本没分辨的地方。 这比林冲误入高俅的白虎节堂还冤,这些人分明是故意的,设计好的全套,一步步把自己引过来,自己就算是有怀疑,也得任凭人家把绳索套在自己脖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况且只能始终守住最后一丝清明,好在这些人只是胡摸乱啃一气,倒没强了他,估计是怕老爷知道。不然不把他吸得髓尽精干不会罢手。 况且晕晕腾腾,浑身上下一点力气没有,到了此时只能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可恨的是那地方具有独立思维的能力,倒是雄壮如山,欢实得很。 “好了,把人家小弟弟都吓没魂儿了,你们以为这是老爷啊,任你们折腾。”这是大夫人的声音。 随后,况且感觉自己的裤子又被原样穿好,上身的衣服也复原了,不得不说,这一手真是专业,没有十年八年伺候人穿衣的经验,绝对练不出来。 “小弟弟,你别怪我们,我们也是为了求子迫不得已,这事出去一个字都别露,不然你就是杀头的罪名,还连累了老爷的名声。”大夫人抚摸着他的脸说道。 况且总算有了力气,起身站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径直逃出门去,屋里还传来五位夫人开心的笑声。 况且一路逃回家里,路上竟然觉得好像是在梦游一般,现实中不可能发生如此卡夫卡的事,也只有马尔克斯那主儿能想象得出来。 “怎么了?”萧妮儿见到他就知道不对,这脸色太难看了,就像全身失血了似的。 “没事,赶紧给我准备水洗澡。” 萧妮儿不明所以,还以为他路上踩上狗屎了呢,况且倒是宁愿踩一路狗屎也不愿意有那种事发生。太诡异太奇葩了。 热水准备好后,况且扑通坐进木制的浴盆里,上下一遍遍洗着自己,心中酸楚得想哭,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最主要他还有些害怕,这知府大人究竟安的什么心啊?怎么他奶奶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啊。 “究竟怎么了?”萧妮儿眨巴着星星般闪亮的眼睛追问道。 “我……我被人陷害了。”况且差点哭出来,猛然抱住萧妮儿,把事情说了,这事要是不说出来,真能憋屈死他。 萧妮儿听后,先是哈哈大笑,然后才摆摆手:“切,这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惊恐。” “你还笑,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差点被人家扒了皮……”况且愤然了。 萧妮儿把他的头儿揽到怀里,抚摸着他的脸,哄自己孩子似的:“哦,好好,可怜的孩儿啊,让几个死不要脸的给调戏了,明天我去骂他们去。” “别,这事张扬不得,对谁都不能说。”况且慌了神,又后悔自己说出来了。 “我知道,这事没什么,她们就是把你当药王了,以为摸摸你就能怀上孩子。城外就有一座求子庙,外面就有像这东西的一块石头,凤阳城里的女人都摸过。” 况且听到这里,心里才安稳些,知道那五个夫人说的求子的意思了。可自己不是什么男神啊,更不是种马。不过转念一想,知府大人应该是想儿子想疯了,才任凭这些妻妾们上演这样一出鬼把戏,不然的话,哪个男人愿意让自己的女人挨别的男人的身子。 萧妮儿也趁势亲亲他:“好了,你不懂这些,我们镇上那些求子的法儿多了,你这算是很正常的了,有很多都不好意思跟你说。” 况且心中稍定,若只是被几个女人当成鲜肉占些便宜也无所谓,毕竟他从心理上讲也不是童子了,这种事完全想得开。若只是为求子,就更无所谓,大男人嘛,被占些便宜又算得了什么。 他洗了半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不再慌张,他最怕的就是知府暗藏祸心,给他设个仙人跳。那就彻底完蛋了,有可能都走不出这凤阳府城。 “对了,你要的那些东西送来了,你一会试试行不行?我看做得蛮精细的。” 况且嗯了一声,一想到自己竟然差点被人强夺了,觉得真是好笑,那几个夫人真是想儿子想疯了,从她们嘴里发出的声音、身上的反应就能知道。 她们也是苦命人啊,也罢也罢,就当这是没有发生改过吧。况且又同情起她们来。 他洗完澡、换了一套衣服,又精神抖擞起来,毕竟只是肌肤相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自我安慰着。 回到自己屋里,果然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圆筒、一个扇子,还有一管笔。 他拿起圆筒看着,心里又犯嘀咕,这怎么用啊,连个说明书都没有。转念间又骂自己真是脑残,这就是自己设计的,人家只是代为加工,要说明书也得自己写。 他开始研究这几样东西,心里更笃定些,有这几样防身利器,至少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了吧。但往深里一想,若是遇到今天这情况,就算给他挺机关枪都没用。 萧妮儿弄个大盆,开始洗况且脱下的衣服,一边洗着,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骂着那些。她嘴上说着不在乎,不过是安慰况且,她可是最在乎况且了,他受一点委屈,她的心里就像刀扎一样,何况那地方她还没好意思尽情摸呢,便宜全被人家给占去了。但没法子,人家势大,在这凤阳城里,谁敢惹他们呢? “少爷,外面有大老爷衙门里来的人,说是给少爷您送礼的。”厨娘进来禀报道。 给我送礼?况且心里又纳闷了,知府干嘛给自己送礼?难不成知道不好意思了,用这个方式表示道歉? 他急忙出去,在外面大厅来了两个衙役,果然是奉知府之命给他送谢礼的,就算是给夫人们瞧病的谢礼,还说这是夫人们再三嘱咐过的。 况且见礼单上写着:纹银五十两,猪一口,羊一口,野鸡一对,鹿脯三十斤,仙人酿两坛,还有其他一些零碎的凤阳特产。 “东西我就收下了,银子我断不敢收,这还请两位大哥回复大人跟夫人们,就说大人与我就像恩师一样,夫人们就是我的师母,这事本就是我做学生的本分,这些就当大人跟夫人的赏赐吧。我在家拜谢了,来日一定亲自到府上拜谢。” 说到师母,他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几个师母也忒不地道了。 衙役们听他态度坚决,也就应诺,况且又拿出十两银子给两位衙役做辛苦钱,两个衙役哪里敢收,再三推搡,争不过况且,这才欢天喜地收下,满口道谢。 衙役们走后,躲在屏障后面的萧妮儿一下子窜出来,她也是怕得要命,以为知府衙门又闹什么妖蛾子了,担心又要把况且弄过去。 “这都什么啊,是求子费吗?”她查看一遍那一担担的礼品。 况且点点头,心里却明白了,这其实是封口费。不过他最担心的仙人跳决不会有了,这倒是一大安慰。 要说人家明朝人送礼那叫慷慨,送肉固然俗气些,可是人家都是一口一口一头一头地送,还都是收拾好的。 况且叫来厨娘,让她找两个帮工,把猪羊什么的都做给大家吃了,吃不完的就做些腊肉。那些鹿脯被萧妮儿收了起来,从山镇上带来的肉脯早都吃光了。 晚上,萧妮儿红着脸儿在他耳边问:“摸你那地方真能怀孩子吗?” 况且道:“完全是胡扯,当然不能。” “那几个干嘛还要强行摸你!你老实告诉我,我也偷偷摸过的,会不会也怀上啊。”萧妮儿忐忑不安地问道,这事还真让她担心起来,真要是怀孕了,笑话就闹大啦。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左羚上门寻画像 “怎么可能?真的不会。我可是神医,你连我都不相信吗?”况且这才知道她是怕怀孕。 他本想给她普及一下性知识,想想还是算了,那样的话,她真闹着要实践,自己非得搭进去不可。 虽说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大了不得,但他的身体本能发出的,却是一股强烈的排斥信号,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如此,他也是糊里糊涂。 “那我再好好摸摸。”萧妮儿在黑暗里呢喃,小脸像发热的火炉般。 “妮儿,别闹了,让我好好休息休息吧,我可是太累了。”况且这么一说,萧妮儿就乖乖的不再动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况且过颇为适宜,那几样暗器样品他试过后,提出几处修改意见,改动定型后就开始打造了。 晚上他还是静坐观想,早上练习行功和五禽戏,白天写字画画看书,再跟萧妮儿调笑解闷。 这些天,他没去知府衙门,开什么玩笑,那地方对他来说可是龙潭虎穴了,他是吃过大亏的,说什么也不敢重蹈覆辙。衙门里那些娘子军战斗力太强了,他哪里敢照面。 知府也没送帖子请他,估计也是知道自己这事做得有些夸张,也不够地道。这种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双方都不愿主动不揭开。 在男女这件事上,一般都说男人是占便宜一方,不管怎样都不吃亏,但也要看怎样的男人跟女人。若是成年的甚至半老徐娘的女人跟未成年的少年,吃亏的一定是小男人,不然的话,未成年人保护法就不会把男性列进去了。 对这件事,况且决定全部抛开,不能因此影响自己的情绪,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梦醒后啥事都没了。 静坐观想到第十天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眼前有了一种神动,打出的五禽戏居然出现这些动物的虚影儿了。 不会吧,从没听说五禽戏会出现这些虚影儿啊? 恰好从院子里走过的萧万里看到后也是吃惊不小,笑道:“你这功夫是怎么练的,如此之快,竟然练出神灵了。” 况且摇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个现象。父亲况钟的五禽戏练得比他的火候高深多了,却也没有见过这些虚影儿。 “你以后又能添上一样:神拳,出去开武馆都够了。”萧万里哈哈笑道。 况且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笑道:“我这就是养生功,跟真正的武功不搭边。” 他可不敢认为自己练出了一门高深武学,何况就是会武功又能怎样,江湖有言: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真遇到几个手持菜刀的亡命徒,开武馆的也得赶紧跑路。除非练到宗师级还差不多。 “也别小看养生功法,武当的八段锦也是养生功,我就亲眼见过一个武师用八段锦打遍北京无敌手。”萧万里说道。 “他也打出虚影儿了吗?” “没有,打拳能出虚影儿我是第一次见到,更没听人说过。这可能跟你们家传的功法独特有关系。”萧万里顿了顿,继续说道,“五禽戏虽然是最常见的养生功,可是能从汉朝一直传到今天,说明它绝不简单。只是一般练功者无法参透其中的奥义罢了。” 况且信服地点点头,萧万里很少说话,但只要说话,寥寥几句,全都说到点子上。 他心里有八成把握,这是天天观想千机老人形象的缘故,难道观想神像就能修出神性,观想佛、菩萨就能修出佛性? 他无法断定这些事,只是听说唐朝有个高僧一辈子修阿弥陀佛经,日日诵念佛号,后来,每当念佛时,口中有火光发出,真是舌绽火莲。 “对了,你过年是不是也准备在凤阳,我过几天还要回去一趟。”萧万里说道。 “您老只管回去,这里有镖局的人还有那些家人们,再不行还可以动用知府衙门的力量,不会有事的。”况且说道。 “嗯,不过你也要处处小加以心,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萧万里曾经想劝况且尽早远离凤阳,但想到那些在暗处的人,到了野外下手更加肆无忌惮,还不如在城里,有多方力量保护,至少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况且心里早已拿定主意,在没能看到皇家秘档前,不会离开这里,对那些埋藏在暗处的人,他也不去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爷爷,您怎么要回去?”萧妮儿听到声音就出来。 “出来这么久了,我也想回去看看,不然不放心啊。” “依我看,您和萧叔叔就一起搬到凤阳来算了。这里我不会一直呆下去,将来这房子就送给您和萧叔叔了。”况且说出了心里话。 他决定买下房子时,固然是为了从左家脱套,最主要的考虑,还是以后把房子送给萧万里养老。 “我先回去看看,这个事儿以后再说。”萧万里没推辞,况且的那点心思他早就明白了。 萧妮儿听了,心里自然也是欢喜万分,只要有可能,她也不想跟家人分离。但如果不能兼得,她就坚决选择况且。 上午时,左羚独自来拜访,先是跟萧妮儿有说有笑地唧唧呱呱一阵,然后就让况且给她画像,这是况且曾经答应她的。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把她身上的优点起码又放大了一倍。 萧妮儿虽然跟她有说有笑,心里其实是挺不高兴的,知道她又来放狐狸的烟幕弹了。不过,萧妮儿心中有数,就是再狐狸,无论如何也是夺不走况且的。 这些日子左文祥父子还是忙乎着接收李家店铺的事,接收过来并非万事大吉,还涉及到经营管理一整套的事务,就连平时万事不管的左羚都参与进去,帮着忙乎。 这些店铺的价值绝不仅仅在表面所值,优质店铺就像母鸡,会生蛋,而这蛋就是银子。有了店铺就有了市场份额,可以源源不断收进银子,而扩大的份额又使左家跟对手的较量占据上风。 “许兄,听说上官燕到南京去了,一定是去寻靠山了,我看是害怕你对付他们。”进屋后,左羚对况且说到。 “真实滑稽,我哪有心思对付他们,想那么多干嘛。”况且不屑地笑了笑。 “他们害你害的可是够惨,闹到衙门的案子,虽然跟他们没有直接关系,他们也脱不了干系。我可是站在你这边说话,和左家无关。”左羚正色道。 “多谢左小姐。只要他们不太过分,我也就懒得理会,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我一个普通人。”况且很诚恳的表明了心迹。 “这样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斗来斗去的有什么意思,再说你也没有什么利益上的考虑。”左羚的心态倒是跟况且比较相似。 虽然况且自认为不过是个普通人,但谁都知道他并不普通,起码还是知府衙门的红人。一旦通过知府衙门打压上官燕,上官家的买卖恐怕真是够呛。从这个角度看,上官燕去南京打通路子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并不感到意外。 “你们左家跟上官家因为什么争斗不休啊?矛盾冲突为什么不能协商解决呢?”两人坐下,况且问道。 他原本对这事一点不关心,只是那天看到西门雪后,莫名地动了亲情,所以不愿意看着两家争得死去活来。 “这都是祖辈上的事了,积压久了,我也搞不清。”左羚叹息道,也不隐瞒,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上官家的万育堂原本是凤阳城里最大的药堂,那时候李家根本还没来到凤阳,左家只是恪守祖训,专心经营药材买卖,跟万育堂差不多的是西门家的百草堂,两家也是经过数十年争斗,最后总算保持一个平衡局面。 到了左羚祖爷爷这辈上,看着每天白花花的银子流入上官家和西门家,于是动了心思,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介入这一行。 左家将药材买卖的业务扩展为药堂,虽然祖训不行医,却可以雇请名医来药堂坐诊,这样一来,就打破了两家的均衡,形成了三国纷争。 左家在经营药堂上虽然是后起者,但有庞大的医药收购批发网络支撑,反而有后来居上的趋势。首先是势弱的西门家呈现败势,为了支撑局面,不得不大量向钱庄借贷,后来终于难以维系而破产,抵押的田宅全部被收走,就连小女儿西门雪也被卖了做丫环。 当时左家本想接受西门雪,西门家却是恨左家入骨,宁死也不跟左家打交道,上官家乘机出手买下西门雪,给上官燕当了丫环。其实在这些纷争里,不只是左家出手狠,上官家也吞了西门家不少产业,只是相对而言,左家做得更绝一些。 现在凤阳城里是左家跟上官家保持当年的均衡状态,左家虽然实力雄厚,但上官家也有百年底蕴,两家相持不下。 恰好况且来到凤阳,两家都想借况且神医的名头来增加自己的市场份额,至于况且医术究竟神到什么程度,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能借外力打压对手,占据上风。 左家因在山镇有分店,抢到了这个先机,上官家失去了这个筹码,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左家的筹码贬值或者消失。 寻思来寻思去,上官燕采用了造谣生事的手法,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况且赶出凤阳城,但结果正好相反,人不但没赶走,却在凤阳城里名气更大了。 左羚的解释和分析尽量不带感彩,显然她也认为这种争夺毫无意义,而且她将来也不是左家人,对这些毫不上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况且再获女儿情 况且很明白,商战如战场,一方一旦失去了气势,很快就会一败涂地。¢£, 他也明白了上官家缘何要对自己下手,并非毫无来由,因为自己挡了人家的财路,甚至是断人家的财路。俗话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如此一想,况且也就没什么怨恨了。 当然,也有让他痛恨不已的事情,那天居然有人死死咬住他是妖人,那人虽然被活活打死了,他心中的恨意始终难消。他由此明白了伍子胥为何要鞭尸楚王,有些仇恨是刻骨的,即便人死了也不会消散。 况且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左家在苏州有买卖吗?你前些日子怎么说要去苏州做买卖?” 左羚神秘一笑道:“当然有,只是你不知道,南京、苏州、常州、杭州、扬州我们家都有买卖。不过这是左家的,我自己也有买卖的。” “你自己的买卖?是嫁妆吗?”况且马上明白了,左家可能把一部分产业当她的嫁妆了。 “才不是,是我自己的,我娘留给我的。以后不管你在哪里,我就去那里做买卖。”左羚娇笑着,一副赖上他的架势。说完赶紧偷偷向外瞄了一眼,生怕被萧妮儿听见。 况且皱皱鼻子苦笑一下,不言语了,这话可千万不能接,否则会有大麻烦。改装死就必须装死啊。 “来吧,给我画像,要脱衣服吧,全脱还是半脱?”左羚说着,开始解衣领上的纽襻。 “来吧,给我画像,要脱衣服吧,全脱还是半脱?”左羚说着,就开始解衣领上的纽襻。 况且马上摆手:“别,这样就已经美如天仙了,不用脱,脱了就不神秘了。” 此时,萧妮儿去了前院,她是听说爷爷要回去,就找爷爷说话,再给爷爷准备一些东西。她原本也想盯着左羚的,防止两人有什么不轨行为。在外面听了半天,说的都是商场上的事,也就放心了。 萧妮儿不在眼前,左羚立马就有些放肆了。 “真的不用脱?里面说不定更美呢。”左羚居然用上了挑逗的口吻。 况且慌了神,急忙求饶:“不用,真的,太美了我的心脏受不了,现在就是我心脏承受能力的极限了。” 况且出了一身冷汗,明朝女人难道开放到了这程度?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遍如此啊?真是吓人了! 左羚听他如此说,分明是赞自己美貌,心里很是受用,这才放下解纽襻的纤纤玉手。却身子挺直,凸显出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身。 其实,古人并不喜欢丰乳肥臀,喜欢婀娜体型的最早是在春秋战国,那时候各族都有灭绝的危险,所以一切向种族繁衍看齐,丰乳肥臀当然是最佳的宜子相,能多生育孩子就是最美的女人。 唐朝初年也盛行过这种体态,还是受北魏遗风影响,唐玄宗痴迷杨贵妃其实跟武则天有关系,武则天长得广颐丰额,体态丰满,后世的观音菩萨其实就是按照她的画像塑的型,玄宗一生最崇拜他这位祖母,审美观也就有了变化,不但在择偶上,连艺术上都受到影响。 唐朝书法由瘦硬转肥腴就是玄宗亲自引领所致,其后也就产生了颜柳两大家。可见文学艺术的确来源于生活,起码一点,审美与实际生活密不可分。 杜甫曾有诗:书贵瘦硬方通神。说的就是玄宗天宝以前的审美观,这一派以褚遂良的字体为典型。 中国古代对女人的审美与今天差不多,认为最佳体态是苗条轻盈,甚至比喻为:能做掌上舞。比如西汉的赵飞燕和妹妹赵婕妤,北齐左皇后冯小怜的曲线玲珑,以及南唐时推崇的金莲舞,她们才是苗条女人的典范。 试想,一个丰满肥腴的女人,无论如何是做不到掌上飞舞、步步金莲的。 是以,丰乳肥臀在古时不但不受推崇,反而受道排斥,丰乳那是做奶妈的材料,臀部宽大只能当厨娘,干粗活。古人还是推崇身体比例均匀,所谓黄金比例的躯体。 黄金比例是后世提出的,实际上一直都在实用中,只是后人经过计算总结出来罢了。看古人的艺术品,基本都保持这种艺术上的审美观。 况且虽有一半是现代人,在艺术审美上并没受到现代畸形审美观的影响,他坚决信奉黄金比例。不过,左羚的丰满并不影响她的艳丽,反而增加了她的美感,于绝美之中散发着魅惑苍生的魔力。 况且支开画架,用心画着,慢慢就进入状态了。 左羚看况且的眼中却是满满的情愫,说不尽的情爱。自从况且帮她解除了李家的婚约,她有一种预感,或者说有一种信念,这辈子自己和况且再也分不开了。她说的况且在哪里她就去哪里做买卖,不是玩笑话,而是真心流露。 只是况且无法接招,只能装死。 她在家里跟父兄都挑明了,从此以后再不接受任何婚约,她的终身大事要由她自己来做主。她已经被摆布过一次,决不能有第二次。 左文祥并不同意她跟况且有亲密关系,但上次因为他的过错,险些害惨了女儿,更险些害得左家万劫不复,他也就心灰意懒,索性不管她了,由她自己随心所欲去做选择吧。 画着画着,左羚的形象在他心里活了,不只有形,还有了神,更有了一种生命活力的韵律,那就是内在的神韵,一个艺术家最高的追求就是能抓住创作对象这种内在的神韵。这跟写文章偶然得到天启,触发灵感一样,美妙不可言。 况且很快画完了草图,那种美妙的境界也消散了,这画还要修改润色多次才能画好,油画不是一次就能画完的,有人画一张画会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肖像画虽然不用这么费力,也不是仓促间就能一蹴而就。 他转身把画架放在一个角落里,等回头时,却听左羚忽然说道:“等一下。” 他立时不敢动了,以为左羚要整理衣裙什么的。 “好了,可以转头了。” 他转过头时,却呆住了:左羚衣服已经解开,上身居然除了外面的锦袍什么都没穿,一副如美玉精工雕琢成的玉体尽现他眼前,简直是夺尽天地造化之灵气才能塑造出如此完美的躯体。 况且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液直冲入大脑,晕晕晕,赶忙转过身去。 “你别误会,我不是什么轻佻女子,我让你看到我的身体,就是想今后哪怕我没有福气跟你在一起,也要让你记住我身体的样子。”左羚一本正经地说。 “左小姐,你的心情我也懂,也很感激,可是我有婚约了。”况且叹息道。 左羚固然魅绝天下,况且也知道她的为人,实则性格极为刚烈,做事果决大气,这点他都自认不如。要说她故意诱惑自己,绝对不会,人家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子。把人家想那么坏,实在是没有道理的。 “傻子,婚约是可以解除的,我的婚约不就让你解除了吗?” 左羚麻利穿好衣服,然后从后面抱住况且,享受这难得的一刻,她感到庆幸,要想找到萧妮儿不在跟前的机会,还真是不容易啊。 况且感受着她胸前的丰满紧紧挤压着自己的后背,更能听见她剧烈的心跳声,苦笑道:“这话可别乱说,你的婚约可不是我解除的。” 左羚明白她的意思,他只是根据自己的意愿强迫李家解除婚约,笑道:“瞧你说的,我还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么,我会感激你一辈子,如果有来生,下辈子都感激你。不过我对你不只是感激,在那件事之前就喜欢上你了,而且喜欢得无法自拔。你看过有哪个女孩子,在酒桌上主动向一个男人求婚么?” 况且点点头,那还是他来到凤阳的第一个夜晚,左家为他举行接风宴上上演的一幕。 “我不会让你为难,反正除了你我谁也不嫁,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只要经常能看到你就行。现在我有自主权和选择权。我有产业,有买卖,没必要非要男人养活我。”左羚爽快地说道。 况且听了心中更是苦涩,这世上最难消受的就是美人恩呐。 “对了,我问你件事,你别怪我,我就是好奇,你跟妮儿天天在一张床上睡,怎么能忍住什么事都没有?” 况且想想,蓦然脱口道:“我不能让你们随便把我祸害了,我还小,未成年呢。”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清了。 “什么?你还小,少不更事,是这意思吗?” 左羚把他扳过来,仔细看着他的脸,然后哈哈笑了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况且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太搞笑啦。 “我说许兄,你可真是逗死个人啊。”左羚瞪大眼睛,长大了嘴巴,却又不敢发出笑声。因为只要一放松,很有可能发出很大的响动,肯定会惊动在前院的萧妮儿。 “真的,我过年才十六岁。”况且有些忸怩地说。 “什么?你又骗人了吧。”左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她不是已经很了解况且了,真以为他是故意插科打诨。 “我家有家规,未成年前,要保持童子身,不能让你们给祸害了。” 况且想到那天在知府内衙里的景象,现在还感到后怕,差一点点就破掉了啊。 有时候,男人要保住清白也不容易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张残方看不懂 左羚使劲儿捂着嘴,弯着腰蹲在地上,尽量压抑住自己。她还是第一次听说男人怕被女害的。虽然听说过贵妇人玩弄年轻男子的事儿,也没听谁埋怨过。何况,这况且怎么看都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啊。 她搂着况且在怀里,用力揉搓他的脑袋,然后又果决地在他的嘴唇上印上她的初吻,这在她而言有特别意义,可谓一吻定终身。 “那就等两年之后,到时候我就能祸害你了吧?”左羚眉眼生辉。 “啊,那什么,到那时候再说吧。”况且仍然很尴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说定了,看在我对你的一片至情上,咱们约定,至少给我一次祸害你的机会。”左羚半认真半说笑,堵着况且,要他做出承诺。 “好吧,如果那时候你还没嫁人的话,不妨试试。”况且实在没招了,只好慷慨地挥挥手,好像他做了什么亏本买卖似的。 两人言谈间,终于完成了史上第一桩最古怪最搞笑的期货合同。 “你们笑什么哪?又在搞什么鬼啊。” 萧妮儿在前院还是听到了左羚的笑声,预感不妙,急忙救火似的赶过来。 “没什么,他给我讲了个笑话,好笑极了,我肚子都笑疼了。”左羚见萧妮儿进来,也就不闹况且了。 “哦,他很会讲笑话,也很会讲故事的。你是不知道,他还经常讲吓人的鬼故事。” 萧妮儿这才放心,没事的时候,况且经常也会给她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当然也有好笑的笑话。左羚这借口倒是蒙住了萧妮儿。 不过讲鬼故事是萧妮儿随口编出来的,以示他们之间的亲密,还给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萧妮儿留左羚吃中饭,左羚却说家中还有事要处理,急急走人了。 “你们真就只是说说笑话?我怎么觉得左小姐有点怪怪的,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萧妮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就是给她画像,然后说了几句笑话,她笑点太低了。”况且若无其事地说。 “不行,你把她画太美了,哪天也给我画一张,要比这张画更美。不然……”萧妮儿看着左羚的画像,虽是草图,也让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萧妮儿做出要掐况且的姿势,况且立即露出愁眉痛苦的表情。 “我天天在你身上画,你还嫌不够吗?”况且苦着脸说道。 听了这话,萧妮儿顿时生出极大的优越感,也不嫉妒左羚了,乐呵呵笑起来,一脸幸福的样子。 堪堪已过去两月,先还是冬雨,在这天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况且这两月间极尽潇洒,左羚的画已经画完了,看到的人都说左羚在画上完全活了。 在接近两个月的观想后,况且也终于画出了千机老人的肖像画,比左羚那张更令他满意,其中的况味只有他一人知道。 毕竟给左羚画像是本人在他面前,而且以左羚之美,纵然不在身边,他也回想起细节,连根眉毛都不会画错,更能捕捉到神韵。但千机老人的肖像却是完全凭观想画出来的,画好之后,连况且都觉得花布上仙风迎面扑来,里面的白云太阳,蓝天山川都好像实际世界中的一样,有生命,有温度。 “哥,你太神了,画得真好,若离远点看,还以为是真人实物呢。”萧妮儿禁不住赞叹道,流露出崇拜的神色。 况且满意地点点头,一般而言,若论精确复制景物或者人,自然是高度成像的照相机,这一点是绘画先天不如的。然而摄像只能留下景物和人的体貌,却无法表现出内在神韵,所以绘画才被称为艺术。尽管摄影也是一门艺术,但其创造性和绘画还是无法相比。 画完这幅画后,他感觉自己的精气神都耗尽了,需要几天才能恢复过来,但依然很兴奋。创作出好的作品才是艺术家最好的回报,金钱固然重要,但不会带来这种满足感。 创造之后,在疲惫中获得的幸福感,那是最令人快乐的。 这些日子里,左羚经常来了,她跟况且间再无那种香艳的场面,说话也都正正经经,萧妮儿眼睛一眨不眨,却也看不出丁点破绽。 但无论况且还是左羚都已经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那是玄妙的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已经完全无须用言语、甚至身体来表达了。两人都感觉彼此间心灵隐隐相通,如同有一条线连接着两颗心。 至于况且那并不存在的婚约,以及将来的事,两人都避而不谈,心中都有一种无奈而又无力的感觉,但相互间的感情反而更加浓烈粘稠,再也割不断了。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事究竟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连况且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心里石榴的影子始终占据主要地位,尽管就感情而言,他现在跟萧妮儿已到密不可分的程度,但依然没有石榴的比重大。 而对左羚,他从开始就没有过任何想法,觉得她太美,自己根本配不上,另外两人也不是一路人,不像他跟石榴那样亲密无间,息息相通。 然而,许多事就是如小溪一般,不声不响地慢慢流过,最后汇聚成一片感情的河流。身在河中的人,才会明白无意插柳柳成荫这句话的深意。 左家父子来的次数也恢复了正常,请况且坐诊的事索性不提了,他们明白况且不缺钱,这还只是一个原因,另外,况且要是愿意,就算不主动,也会有暗示,现在况且几乎不再提医学上的事,每天只是读书写字画画,完全文人本色。 左家父子也想好了,只要况且在凤阳开心就好,这么一个人物,还是听其自然方为上策,如果勉强,就等于是要赶他走了。 那几样暗器造出来了,况且很满意,出门时就在右手腕上绑一副暴雨梨花针,左边袖子里还藏着一把扇子,不说武装到了牙齿,也是全身戒备了。 这些天他也没事就去街上溜达,还是知府衙门的告示管用,现在没人敢提药王这词儿,忌讳,更没有人敢打况且的主意,袍哥会的人死了十多个,摊上事儿的况且不但啥事没有,还成了衙门里的座上客,这都上哪儿说理去。 不管怎么说,一般的人都死了这条心了,埋藏在暗处的势力似乎一直等待什么机会,一个个非常沉得住气,坚决不为天下先,谁也不急着动手。 杀死了袍哥会的人依然是个谜,各种猜测都有,只是这次,没人猜测是李家兄弟或者洛城双骄干的,因为这等大人物不屑于从背后杀人。 凶人也有凶人的尊严,行行都有自己的规矩。 这天况且逛街回来,有个破衣烂衫的中年人堵在他府门口喊着卖神方。 一个家人笑道:“这真是关公庙前耍大刀了,啥人都有啊。” 那人横了一眼说道:“货卖识家,拙眼无缘。关公不还走了麦城吗?” 况且却是好奇了,问道:“你这是什么方子,怎么卖的?” 他心中想,若是张仲景那派的治疗伤寒的方子,能买到也是撞了仙缘了。 要说撞仙缘这事真是不容易,他前些日子在街上一个煎饼摊子上竟然发现了几页宋版书,卖煎饼的不识货,撕开了给人包煎饼用了,他急忙都买下来,当然是跟煎饼一起买的。结果发现,那人家里祖传的一本宋版书已经快撕光了,剩下的不过是最后几页。 况且气得直跺脚,恨不得把这位傻呵呵的家伙剁了喂狗,这可是宋版书啊,丢一本少一本,每一本都是绝版。话说你家里有这等珍宝,直接卖给识货的,哪里还用卖什么煎饼啊。 这以后,他经常出来逛街,未必不是存了撞仙缘的心思。虽说只有几页了,也是他收藏的第一件古董,价值不可小觑。 “一张残方。看识不识货了。”那人很傲的样子,好像谁买下来就是受了他的恩赐。 “残到什么地步?”况且兴趣大减,宋版书只有一页也有价值,药方要是不全,几乎没用。 “只有药名,没有剂量。不是我说,你们未必看得懂啊。”那人眼睛快朝天上看了。 几个家人哄笑起来:“这也能叫神方,赶紧有多远走多远,谁不能凑几个药名编个神方。” 那人不理会这些家人,只是盯着况且,似乎认定了他有可能会买账。 “这药方是何来历?你说给我听听。”况且不急不缓问道。 “真是行家,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了。我这张神方乃是祖传,得到时就是残方,为啥说是神方哪,因为这几味药是六个神仙传给我祖上的。” “六个神仙?有点意思啊,你接着说。”况且还真来了兴趣。 他脑子里忽然快速转动起来,想到那天跟着周鼎成在山里扶乩,批语里有“六神呈祥”四字,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跟这方子有关?那可就神了呀。 不管如何,况且已经拿定主意买下了,就算花钱买张废纸又能怎样,有钱就是任性嘛。 “这位前辈,您里面请,咱们慢慢谈。” “少爷,您不会真的要上这当吧,连我这智商都看出来了,这人就是个骗子,还是最低劣的那种傻骗。”一个家人提醒况且道。 “没关系,请这位前辈进里面暖暖身子,喝口酒,权当交个朋友了。” 况且领先走进去,家人们再不情愿,也不敢违拗,只好捏着鼻子请这人进来,然后很不情愿的给他拿来老酒。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祖传神方六神丸 这人见到酒,立刻两眼放光,先是贪馋地先吸了口酒香,然后才猛喝一大口,憋在胃里回味着,好半天才开口:“好酒,有几年没喝到这种好酒了。” “你尽管喝,酒管够,多着呢。不过,还是请先给我说说这方子的来历吧。”况且一手罩住了对方的酒杯。家人也跟在后面起哄道:“许先生说得对,先说事儿,再喝酒。” 几个人都靠着一个火盆坐着。况且是好奇,家人们则是想看看这老骗子能耍出什么把戏。凤阳城里的骗子太多了,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还是我祖上的事,老早年头了,我祖上也是行医的,有一年老家大旱,饥民都涌进城来,粮食的价格就抬到天上了。我祖上心慈,就把家中储藏的粮食全部拿出来设了施粥厂,救活了上万人。有一天,一个饥民吃完粥后,对我祖上说,要报答我家做的这场功德,就说出一种药名来。然后人就不见了。” “等等,你说的方子是六神丸吧?”况且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没记得以前卖过你啊?” “这故事是不是这样的,以后每天都有一位仙人来喝粥,然后告诉你祖上一种药名,一共来了六位神仙,每人说一种,所以叫六神丸。”况且说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人惊呆了,身子抖了起来,酒碗里的酒洒了一地。 “完了吧,骗局被揭穿了吧,你个骗子,我家少爷也是心慈,见你在外面冷呵呵的,就施给你两碗酒吃,你还想继续骗,有意思吗?”一个家人哈哈大笑。 “少爷,如此说来,你不是被他骗过吧?”另一个家人问道。 此人在江南一带卖神方有些年头了,但他的故事从来就没人愿意听,主家都是施舍些食物给他,打发他走人。 况且心里也是瞬间无数念头飞过,六神丸他知道,可是这是清朝年间的事啊,而且这故事也应该发生在清朝,怎么在明朝上演了,难道说那六个神仙每个朝代都显化一次,报人功德。 那人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喃喃道:“怎么会呢,这故事我从没跟人讲过啊。” 这方子他是走南闯北常年卖,可是根本没人理会。但他坚信祖上传下来的,就是神方,总归会有识货的买主。所以他才坚持几年不懈,要卖掉这神方。 “既然你祖上有这神方,怎么会家道中落,你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况且虽有疑惑,还是对这人产生了兴趣。 “神方不假,可是败了我家的也是这神方,我祖上得到神方后,为了研究出怎样合药,都不给人治病了,天天买一大堆药材研究,结果到他闭眼睛那天也没研究出来。后来我父亲又接着研究,也是一辈子的功夫都搭进去了,祖传的房子、田地都买光了,我也就成这样了,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这方子。”那人眼圈红红地说道。 况且忽然感到心中有一股力量在推动他:“把方子给我吧,你要多少银子?” “一百两吧。”那人迟疑道。 “一百两?几个药名就值一百两银子,你是来抢劫的吧。”一个家人一瞪眼睛。 “那五十两,不不,二十两银子就行。”那人哭丧着脸说道。 他起先很高调,非千金不售,后来减到八百两,五百两,最后二百两,结果最后所有人见到他就躲,根本不理他,连问价问方子的人都没有了,他也是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至少卖个二十两做棺材钱吧。 况且拿到方子,上面果然写着六神丸的六种药名。 这倒是奇哉怪也,按说明朝人决不会有人知道六神丸,更不会把这六种药名放在一处,这事一定是真的,决不会是编造出来的,任何人也不会编造一个拙劣的骗局,几年都不得逞依然坚持不懈地“骗”下去。 “这方子我买了,给你两千两银子。”况且把那张方子收了起来。 “两千两?”那人一惊慌,屁股没坐稳当,咕咚一下直接坐在了地上。 “少爷!你没说错吧,怎么会是两千两银子?”家人们瞪着眼睛,张口结舌。 “许先生,这可是骗局啊,我就见过这人不止一回了。”一个镖师也急忙劝道。 “你们不用多说,其实这方子对我没用,药名我早就知道了,这两千两银子,是我对施德者的一种回报。我相信他的祖上,当年恩惠过黎民百姓。”况且直白地说道。 知道是六神丸,这方子真就没用了,如果有精准的剂量,那还是非常有价值的,可是没了剂量,等于废纸。 但他冥冥中有所感应,这就是为他准备好的,不然扶乩批语里不会有“六神呈祥”四字,所以他也来个大手笔,这事吝惜不得,如果真一分钱不花,也不会得到好的结果,这场仙缘就夭折了。 “太多了,二百两就够了。”那人吓得有些魂不附体,就像中了亿万彩票大奖的人一样,根本不敢相信这事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不用多说,我说过,是为了表示对你祖上的敬意,不只是为了这张方子。你在我这儿休息几天吧,好好养养身子,以后用这笔钱做个营生,不要再流浪了。” 况且接着嘱咐一个家人给这人安排个房间休息,告诉厨房给他多点好吃的,再给他找一套像样的内衣棉衣换上。 况且回到后面后,拿来一张两千两银子的银票,递给那人。欢喜得那人差点一口气接上不来,直接见了阎王。 “两千两银子买张废纸?你就算好心施舍也不用给那么多吧。” 萧妮儿知道这事后,也是非常非常地表示不能理解。 “你不懂,这里面有仙缘,这张方子跟我的命运有关系,多少银子,只是个数字,一定不能擅自改变。” 况且真是这样想的,六神呈祥,一定跟这六神丸的方子有关。那人最初要价是两千两银子,这个数字就是个神数,是不能轻易改变的。一旦改变,这个方子,很可能就真的失去神性了。 “哦,要是那样就可以理解了。”萧妮儿也知道况且的许多事都是她无法理解的,不过她坚信况且做的一切事都是对的。她表示怀疑也只是为了求个解答。 况且虽然知道六神丸,却不代表他知道药剂配方,毕竟他前世不是医生,更不是药剂师,要把这六种药研制成一种具有神效的成药,必须通过大量的推算、实验来完成。 这等实验法类似于居里夫人提炼镭的方法,就是在药理推算的基础上进行穷尽组合,直到找到最合适的比例,还有药品的炼制,合成火候等等,无怪那人经过父祖两代的努力,都没有任何成果,最后却破落得子孙流落街头。 况且想试着推算一下,毕竟家传的医学在药理学上还是很有权威地位,可惜他只是学了个皮毛,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在针灸上进步那么快,而且做到了举一反三。 不过他也不在乎,等回到家后跟父亲一起研究,如果真能研究成功,在明朝制造出六神丸的成药,几乎就是获得一座金山。 历史惊人的巧合性,明清两代同时有六位神仙显化,告诉一个做了大功德的人六种药名,这事还真是太神了。 这张纸他没丢,非但没丢,反而比他撞仙缘得到的几页宋版书看得还要重,他直觉这可能跟自己一生气运有关系,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决不能错过。 隔日,左羚听说况且被人骗了,也急忙赶来问询。男女之间就是这样的,一旦心里有了对方,屁大点事也会问个半天,谈恋爱的时间就是这么消磨掉的。 况且笑着向她做了简单解释,无非也是“钱只是个数字,感恩的心会照亮他人”之类的话。左羚也跟萧妮儿一样,对况且有种盲目的信赖,也就撇开这事了。 “这方子根本没有剂量,怎么研究呢,你能找到方法吗?”左羚多少懂点药理常识,她担心的是这个。 “如果有精确的剂量,人家还卖吗?别说两千两,就是两万两也买不到。至于能不能研究出来,现在还不能肯定,不过我还是有一定把握的。”况且的底气来自于况家祖传的精微深奥的药理学知识,不过是多费些银子和时间罢了,这点本钱他还是有。 “那就好,到时候我跟你合作吧,算我一个股份。”左羚商业头脑马上转起来。 况且哈哈大笑道:“可以的啊,这是个好主意,想合作先投资。” 左羚正愁没正当理由缠上况且,这机会就来了,于是爽快答道:“行啊,你说吧,多少银子,我回去就叫人送来。” “哥,咱们哪里缺钱啊,干吗要把股份卖出去?我不同意。”萧妮儿正好赶到,立即补上了一句。 况且被夹在中间,两边他都不想得罪,只好说道:“左小姐,我是开玩笑的,这事以后再说。如果需要合作者,我一定找你合作不找别人。” 萧妮儿还是不高兴,气呼呼的说道:“哥,你研究出来后,自己卖不是更赚钱?干吗要跟别人合作。”然后瞥一眼左羚,自顾小声嘀咕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买的是啥药。”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神医初入侯爵府 “妮儿,我有那么贪吗?你要想合作,我也答应。∮,”况且失笑道。 “才不呢,我不要合作,你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萧妮儿嘴已经撅得老高。 哈哈哈。况且一阵大笑,说不出话来。 “妮儿,我也不是贪钱,许兄就更不是了。他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支持,我能理解他。你明白吗?”左羚的话很有含义。 萧妮儿跟了况且这些日子,学会了处人与事,已不再是那个懵懂的乡村丫头,她立即补充说道:“左小姐,那好啊,你拿钱来吧,今后这账目,可是我管着。” 哈哈哈。况且继续大笑,继续说不出话来。 左羚也跟着笑了。 左文祥和左东阁随后也赶来了,了解了事情经过后,本也想谈谈合作,却发现被左羚捷足先登了。虽说是左家的女儿,他们在财产上还真是分得一清二楚,左羚的财产毕竟是要拿出去的。 左家父子倒不是在乎这个事情,可是左家还有近千双眼睛盯着财产呢。 左文祥心里后悔极了,卖药方这人他早就遇到过,自己怎么就走眼了呢,早知道一百两银子买下,再花个几千两银子研究,就到手一座金山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好在是况且得到的,好处也有自己女儿一半,若是上官家得到了,左家恐怕就要寝食不安了。 对于女儿和况且的事,左文祥已经不反对了,唯一的阻碍就是左家女儿不能给人家做妾。这并非家族体面尊严的问题,而是朝廷法制,任何人不得纳士人之女做妾。 这事最后如何解决,左文祥也没个主意,他也管不了,索性不去想了。 众人围着一张八仙桌吃茶闲话,况且的屋子里没生火盆,而是烧的暖墙,屋子里温暖如春,又没有烟火气,更不会煤烟中毒,只是费的木炭太多了。 况且曾经想过找个地方开发煤炭资源,但考虑到运输艰难,还是打消了这主意,除非靠近煤炭产区,否则想利用煤,就得先把蒸汽机发明出来是,实施第一次工业革命,这计划太庞大了,不是他应该做的事儿。 忽然有家人来报,知府衙门来人请少爷过去,而且很急。 况且听到后,心里直打鼓,会不会又是夫人集体召见?真是不愿意去啊,可是不去显然是不行的,万一真有重要的事情呢。 他只好向众人告罪,转身要跟衙役出去。萧妮儿却一把拉住他,让他等一会儿,片刻工夫,萧妮儿出来了,将一个布套子塞进况且手中。况且知道,是自己的那套金针、银针。 萧妮儿跟况且眨眨眼睛,低语道:“哥,再让你去给夫人们诊脉,就扎她们几针!” 况且笑了。一挥手,然后随着衙役出去,上了衙门的轿子,一路来到凤阳府衙门。 从角门进去后,早有人接着,然后领他到内衙的大厅,知府大人正等着他呢。 叙礼完毕,知府笑道:“这些日子怎么总不见你来我这儿,都在忙些什么啊?” 况且答道:“门生就是整日瞎忙,原本早想过来拜谢老公祖和夫人们的赏赐,只是听人说这些日子衙门里太忙了,也不敢来打扰。” “再忙也有闲的时候,你以后不用管这些,随时可以来。贤契,你那张方子真是神方啊,我这服用两个多月后,感觉身体真是好太多了。” 知府说着,站起来走了两圈,的确,他不仅面色红润,精神也坚朗了很多。 况且并不意外,只要认真按他嘱咐进行调理,当然会有这效果,当下笑道:“给老公祖的这个方子,可以合成药剂,常年坚持吃,时间越长效果越好。” “那是当然,我已经合了一年的药了。还有啊,你给我几个贱内开的药方也一样神效,她们吃了这两个月的药后,身上的各种毛病明显消退了,也不跟我闹了。看来你说的三个月还真准。”知府哈哈笑道。 况且听到夫人这词儿,心里直发毛,他是真的怕了,这些母老虎下手太狠了,逮着你就是使劲祸害,你还不敢叫屈,更没地方说理去。 他心里打定主意,如果知府还要求给几个夫人看病,说什么也要坚持要他陪同前往。不答应自然不行,但要求知府陪同这个理由也不过分吧。 “老公祖,去寺庙道观进香这事也不能荒废了,纵然不能天天去,也要经常去,这样才能保持疗效。”他急忙转移话题。 “这当然,你说的我都按照做了,我去的是三清观,圣上不也笃信这个嘛,咱们做臣子的自然也得向圣上效仿。” 况且点头,嘉靖笃好道术,却是符醮一类的,跟天师教的符道很有相似之处,不然天师教的势力也不会扩张得这样快,三清观正是天师教系统的道观。 嘉靖喜好道术,表面上不强迫大臣们效仿,但内心里还是希望大臣们跟自己看齐,这样至少没人抨击自己乱用钱财。大学士徐阶深明上意,尽管他一点不信道术,却显得比谁都有诚心,由此深得嘉靖信赖。 况且劝知府去进香,只是为了让他多走动,因为去寺庙道观进香必须步行,不能骑马坐轿,否则是对神明不敬。 “我请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商量,左都督武城侯你知道的吧。”知府大人说道。 况且当然是知道武城侯的。南京陪都同样设有中军都督府,共有左右前后中五都督,各统帅一方军队,算是明朝最高级的军官了。 按古制,军职尚右,文职尚左,所以历代右将军就比左将军高一级,而六部侍郎中,左侍郎就比右侍郎高一级,文武恰好相反,上朝时,也是文臣在左,武臣在右,两班排列。 但明朝的五军都督府实则没有上下之别,更没有实权,调遣军队的权力掌握在皇上河兵部手中,有事时命将刻印出征,打完仗后,回来上缴印信,回到都督府上班,这些印信随后就销毁。军队粮饷则由户部发放,与都督府无关。 所以五军都督府更像一个悠闲无事的衙门,只是在培养这些高级武臣的资历。 况且问道:“我一草民,武城侯有什么事情用得着我吗?” “是这样,他的太夫人病重,名医请得太多了,南京太医堂的名医都请遍了,更别说附近几个州府的,这些日子越来越重了,前几天总宪大人来祭拜皇陵,凤阳府县的下属们为总宪大人接风洗尘,恰好武城侯也去了,说起太夫人的病直是落泪。” 况且“哦”了一声,已经明白了知府大人的意思。 “我也是随口说出你医术很有独特一套,不妨请你去给太夫人诊诊脉,就算不能治好也没关系。我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不想武城侯今天巴巴地送来帖子,拜托我请你过去一趟,给太夫人诊脉,其实也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总宪一般是指都察院左都御史,也就是都察院的第一把手,但有时派驻在地方的总督也被称为总宪,因为总督跟巡抚一样,从理论上说,都是都察院派出来督查地方的官员。所以巡抚的总称一般是巡抚某地都御史,总督也是一样,都挂御史衔,具有最高执法权。 “哦,是这样啊,这可不是一般人家啊。”况且沉吟不语。 “我也知道你不是专干这个的,你来到凤阳后也没给谁治过病,这点我倒是赞成,咱们文人嘛,说到底还是经史子集书法绘画才是正道。但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回绝,不知你可有难处?” 况且答道:“难处倒没什么,就是门生这点皮毛医道怕是没什么把握。” 话虽这么说,其实他心里轻松了许多,这总比进内衙给那几个夫人诊脉强啊。如果是让他再去见那几个夫人,他宁可去府衙大狱的死囚牢里呆上两天。 “其实到了现在这状况,武城侯心里也明镜似的,太夫人的病是不可能治好了,他也是个孝子,四处撒银子请名医,不过尽人事罢了。所以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觉得没把握就直言,然后回来就是,就算给我一个人情了。” “老公祖的事情,门生哪里敢不从命,不知何时去?” “你若是没事,现在就走一趟吧,快去快回。”知府急急道。 在他认为,这就是走形式了,武城侯是做给外人看的,母亲有病,再重也不能放弃治疗,总要想办法尽孝心。他则是给武城侯一个面子,也算是人情吧。 “听大人吩咐就是,门生没事。”况且爽快答应,真想马上飞出这内衙,对这地方,他已经有了环境恐惧症。 武城侯没住在城里,而是住在凤凰山的别业里。 对,是别业,不是别墅,别墅只是一套房子,别业却是一座庄园。 衙门的轿子飞奔到了武城侯在凤凰山的别业,到了大门后,递上知府的帖子,里面就有人出来接应。管家见况且是个少年,直摇头,心道这知府大人太能胡闹了吧,派个孩子来添什么乱啊? 况且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个管家小看他了,也不做声。侯府虽未进过,但类似的场面况且却是经历过的。况且的心态,还真和他的年龄、相貌不大相称,一个普通的30岁的人远不如他老到。 管家面无表情的将况且接到里面去,流露的神色不是那么谦恭。按说,知府的帖子上说的很清楚,是专门请来给太夫人瞧病的医生,那算是贵客了。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长长见识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心想。 第一百六十章 况且挑战众名医 进到内宅,里面就像一个被捅破了的蜂窝一般,一群又一群的丫环婆子穿梭往来不息,拿这个的,送那个的,一个个跟飞起来一样。 “你是……?”一个胡子拉碴,满脸憔悴之色、眼睛布满血丝的人问道。 “晚生是凤阳府知府大人送来给太夫人诊脉的。”况且估计此人就是武城侯了,不敢怠慢,起身行礼。 “哦,有劳了。”武城侯谢了一句就走开了,显然也不相信这个毛头小子会诊什么脉、看什么病。 “侯爷快来,太夫人又晕过去了。”一个丫环从里面跑出来,哭着喊道。 武城侯听罢,急忙走进屋子里,里面传来哭声一片。 不多时,武城侯疾步出来,向大堂中的几个医生模样的人躬身道:“各位先生,有劳大家再辛苦些,请想出个办法来,治好了我给大家磕头。” 大堂上几个医生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话,显然都已经尽力了,实在是束手无策了。几个医生已经在这里熬了许多天,虽说武城侯在接待和供奉上都是特等的,也没人愿意干耗时间,做无用功。 “侯爷,不知可否让晚生给太夫人诊诊脉?” 况且上前一步,拱手道。 武城候看着况且,又看看另外几人,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大家都不做声,只是望着侯爷。 武城候只好先给况且介绍了一下这几个人,为首的一人是北京太医堂的首席御医,另外一人则是南京太医院的首席太医。因南京没有皇上,所以称太医不称御医。 其他三人一人是南京城里最有名的神医,一人是江西首屈一指的名医,还有一人竟是广东的名医。听听所来之人的名号,已经可见武城候花了大力气。 凤阳本地的名医一个没有,不是没请,而是早都请过了,尽力之后都走了。这一年多来,侯爵府的名医如同菜市场的顾客一般,来一批新的走一批旧的,大浪淘沙,最后请了这五位,剩下的也就是这五位,只等太夫人咽气,算是结束任务各回各家。 “哎呀,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广东名医微笑道。 “无知者无畏嘛,这很正常。”南京那位神医昂然道。 “两位,话也不能这么说,有病乱投医吗,我辈治不好的,也许一个乡村郎中就能治好。”北京太医堂的首席御医笑道。 “何必这样说,让这位小兄弟替太夫人把个脉有什么不可,就算治不好又怎样,我们不也都束手无策吗?”倒是南京太医院的那个首席太医说句了公道话。 他平日里跟武城候有些来往,相互之间感情上比其他人深厚得多。 “就是,反正我们已经尽力了,换个新人思路不一样,也许有办法。”江西名医赞同道。 “小兄弟在哪儿学的医术啊?”北京太医堂御医眯眼看着况且问道。 “我是个秀才,游学到这里,医术只是家传的,略懂皮毛。”况且淡淡说道。 北京御医差点吐血,他们这些举国选拔出来的权威专家尚且束手,这可好,最后来了个二百五,这开的是哪门子国际玩笑。 若是他在这里能做主,可能早就一脚把况且踢出门去了。医学界也是讲究门派的,一个野路子医生,连登堂的资格都不具备。 “请问这位小兄弟,你父亲是哪位高贤啊?”北京太医堂御医似有调侃的意思。 况且一时气往上涌,向四周看来看,冷冷道:“咦,谁是你的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吧?我父亲何许人也,有必要告诉你吗?你是官府查户口的啊。” 况且的回击令北京御医气得两手发抖,多少年了,还没有人敢跟他这样说话,就是六部尚书见着他也是客客气气。 “侯爷,咱们先说好,只要这小子插手,太夫人的病我就不管了。” 况且针锋相对道:“要管你现在管啊,我还没插手呢,你尽情管,把你的本事拿出来。” 见此,其他人都笑而不语。他们也知道,北京御医占惯了上风,在这地方好几天连憋屈带里外闹腾,不得休息,气血攻心,心里很不畅快,不然也不至于跟况且一个小孩子置气。 “你……”御医一时无语,一拂袖子,脸转到一边去了。 “还有哪位想要插手,想要管的,赶紧的,省的过后再说闲话。”况且索性亮开了,看看其他几个人。 几位名医也感觉心里很不舒服,这小家伙也太狂妄了吧,好像他能治好太夫人的病似的。但他们毕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给太夫人治病,而且又都是有身份的人,如果跟况且对着来,先就输了。 “小兄弟,你也不要跟谁置气,老话说得好: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凡事都有极限,医生再神,也有治不好的病,不然的话,这世上就没死人了。咱们就都还活在洪武年间呢。” “正是,这话在理,我赞同。”广东名医感慨道。 给人治病几十年,治不了的病症,治不好的病人太多了,没有谁敢说自己能治疗世上所有的病,孙思邈复生也不行,就像佛陀不能把在红尘中熬煎的众生都拯救到佛土去一样。 况且笑道:“晚生也只是说句给太夫人诊诊脉,就生出如此多的闲话,倒是没想到,何必那么在意。” 武城候看看这几人,心中犹豫一下,知道北京哪位御医实际就是想要推卸不干了,跟况且争执有一半也是故意借坡下驴。 “好吧,那就麻烦这位小兄弟了,治得好是我的洪福,治不好也是我的命。”他说着,眼泪都流出来了。 一入屋内,况且就闻到一股久病之人的酸腐气味,他来到那张大床前,看到身处床帏外的一只瘦骨嶙峋、如鸡爪般的手。 他先给太夫人请安,却没听到任何回应,然后就在床前一张凳子上坐下,细心诊脉。 他诊了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这才换另一只手,又花去了半小时。 心里忽然一惊,这哪是什么一般的绝症,而是白喉,一旦病症处溃散,就会感染成败血症,用不上半天就会死亡。 除了白喉还有一些别的病症,但最致命的就是白喉,先治好了白喉,其他的病症可以慢慢调治。 况且不知道那些名医做出了什么诊断,有没有发现这是最危急、死亡率最高的急重病症,病情发展到今天,药物是彻底没用了,还是得用针灸。 也许可以解释说,是他药理学学得还不到家,所以才会认为药物失去作用。现在的况且只能冒险针灸,想法把白喉中的毒素完全抽取出来,这样还有搏命的机会。 但如何针灸是个问题,全身系统是整体性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般人没关系,即使这一处经脉暂时受别的经脉影响,也不会有性命之虞。但是,太夫人却不行,白喉的毒素哪怕泄露出一丝,立刻就会毙命,比氰化钾毒性还大。 这种绝症即便在无菌的手术室里,由最专业的咽喉科手术医生来做手术,成功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十。 况且退了出来,低头沉思该如何下手,脑中也闪过一丝退却的念头。 “怎么样,小家伙,你脉也诊完了,可以走人了吧。”北京御医似乎缓过神来了,笑道。心里却想着:也不自己掂量掂量,不知天高地厚,自取其辱。 “小兄弟,我老娘的病真的没治吗?”武城侯绝望地问道,眼睛里灰蒙蒙的。 “太晚了,现在药物治疗已经没作用了。”况且不禁叹息一声。 “嗯,你这样说,说明还真懂点皮毛,不是假货。”北京御医捻髯微笑。 “的确是这样,如果早上几个月,可能还有办法。”广东名医跟着叹息一声。 “不过,现在也不是毫无办法,可以用针灸。”况且沉吟道。 “针灸?小家伙,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你知道太夫人患的是什么病吗,不是头疼脑热,腿脚疼痛这类的,你还针灸,怎么不说按摩的啊。”北京御医突然大发雷霆。 “你怎么就能确定针灸无效?你试过吗?”况且问道。 “这还用试吗?这就像大白菜不能当药物用一样,最简单的道理。”北京御医不屑一顾。 况且顿时上了火,驳斥道:“大白菜有时也能治大病,看你会不会用。这个道理都不懂,皇上还不让你坑了?!” 北京御医一听这话,气得七窍生烟,一时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好了,两位别吵了,大家都是为了我来的,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吧,有什么不是的,都是算在我的身上,大家都多担待些啊。”武城侯诚恳地说道。 大家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好意思再说啥了,全都安静了下来。 武城侯继续说道:“我也知道,这些天几位神医都是尽了心力,别说熬白了多少头发,可能连寿命都得折几年,我知道,一定会报大家的恩德,有谁想现在离开的,到账房拿了报酬盘缠可以离开,过后我一定再报答大家。” 众人心里也是酸楚,说实在话,他们的确有些熬不下去了,武城侯说得一点不错,这一趟他们真是要折几年寿命的。若是治好了病人也是皆大欢喜,最后还是什么招儿没有,心里别说有多憋屈。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小神医再试金针 到了最后这一关,谁也不想功亏一篑,病人是治不好了,等到病人咽气,他们此行也算功德圆满,现在若是半路离开,这人情上可就差太多了。 “侯爷若是同意,我可以试试,不敢说有万全把握,但愿能搏出一线生机。”况且的斗志完全被激发出来了,正色道。 “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到现在这地步,哪里还会有万全把握,有一点可能我就谢天谢地了。这位小兄弟你要是觉得还有希望,请一定试试,无论怎样我都领你的情分。”武城侯虽是武将,在这事上倒是很通情理,母亲的病情如何,他心里一清二楚。 “既然有侯爷这句话了,小兄弟你就大胆试吧,我们是什么招儿都用了,现在连试都没得试了。”南京太医苦笑道。 况且心里暗骂:就是你们这些名医胡乱试招儿给弄成这样的,还有脸在那说。 他感觉这白喉来得太突然,以前绝不是这种病症,不然根本挺不到今天,早就一命归西了。一定是这些名医御医胡乱用了许多药物,结果冲撞起来,激成的白喉。 当然也不是说这些御医名医都真那么不堪,估计是他们出诊的时候,病情已经很难治了,最后这个人一个方,那个人一个方,病人的身体里就成了他们这些方剂的角斗场,最后竟然恶化成了白喉。 今天还真是巧了,妮儿让自己带了针灸的全套用具出来,在衙门里没用上,到侯爵府却用上了,这也是缘分吧。 况且来到内室,从布套子里拿出他那套金针,又拿出几根银针,这些银针里有几根是空心的。 他的方案就是用七十二根金针把太夫人全身经脉气血流通止住,然后用这些空心针把那些毒素抽出来,也只有这种方法是唯一可能行得通的。 况且现在担忧的是病症处突然崩裂开,毒素蔓延,那是顷刻间就会毙命。 那几个人开始还矜于身份,不愿意跟着过来,后来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想看看这个胆大鲁莽的毛孩子究竟是怎么干的。 况且把金针一根根摆好,然后静心调神,一手搭着病人腕部,查看体内气血流行情况。 忽然,他拿起金针,一根接着一根扎下去,这次针灸跟给赵府老太爷针灸不一样,赵府老太爷虽是比死人多口气,但身体里没有毒素,有一丝失误也没有太大关系。 对待太夫人,他的手法简直就像是拆弹专家一样,稍有失误炸弹就会爆炸,病人就没命了。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看着况且运针如飞,一根根飞快地扎到太夫人身体上,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这是什么手法?我还从来没见过呢。”江西名医轻声叹道。 “没看明白,这就不是针灸手法,真是闻所未闻。”广东名医说道。 有两个人腹诽道:用的是金针,不是针灸是什么?但针灸的手法确是不是如此的啊。这个小朋友,怪哉怪哉! 武城侯看着看着,不觉内心里又萌生了希望,虎目中忽然涌出了泪水。 武城侯爵位继承自他父亲,不是他自己一刀一枪博得的爵位,他父亲在他幼年时就死于战场,所以跟母亲感情特别深,跟那种假装孝子的人有天地之别。 太夫人的病前后已经闹了五六年了,先是凤阳府的名医,然后是南京各州府的名医,纷纷造访。南京太医堂的人也没少来,可是病情却是越来越重,最后只能请来这五位在全国医界都具有崇高威望的专家,治了几个月,仍然不见效果,人却被快治没了。 况且此时心无旁骛,脑子里全是病人体内的气血运行图,他一根根金针扎进的地方都要关键位置,正好截断气血运行,这套手法又叫金针截脉法。 一盏茶功夫,七十二根金针全部扎到位,他松了一口气,最关键的一步总算没有出差错,他最怕的就是气血相激,病症处可能瞬间爆裂,那样,阎王出手都没用,连还阳都还不了。 虽只是一盏茶功夫,他却是出了一身汗,感觉体内精力流失了一半,基本都灌注到病人身体里了,可以一段段激活病人的生命机能,这才是他最大的倚仗。 最后,他把一根空心银针从太夫人后颈扎进去,小心地接近病症处,突然停手,然后就见空心针里开始向外排毒液,一股腥臭之气弥漫室内。 “小兄弟,这是成了吗?”武城侯看得惊心动魄,感觉比在千军万马中厮杀搏斗还要紧张。 “现在开始排毒了,把握已经有了八成,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可以排净毒素,太夫人的命至少保住了。”况且挥袖擦擦汗,这才露出疲惫的笑容。 一个俏丽的丫环急忙过来,那汗巾子帮他擦汗,眼中也满是感激的神色。 “小兄弟,你真是神仙下凡啊,要是能治好我老娘的病,你就是我亲兄弟。”武城侯激动万分。 几个名医面面相觑,都露出苦笑,不管成不成,人家真走出一条新的路子来了。他们都是名医,也不是混文凭、混资历混出来的,而是多年的成功铸就的功名,所以一眼就看出来,这次真有可能成功。 况且淡淡一笑,当一个侯爷的亲兄弟当然好,但也没有太大的诱惑性,毕竟他已经有一个小王爷师兄了,那可是第一等国公爷,生为公、死封王的。 现在他当然不会琢磨这些事儿,等了一会,他又拿出四根银针,却是扎在太夫人后颈两旁,这是最大限度固定住病症,把溃散的风险降至最低。 “给我准备六种药。”他把六神丸的六种药名说出来。 “快!照小兄弟的方子,马上。”武城侯一挥手,即刻就有人去操办。 六神丸完整的方子他当然还没研究好,剂量的推算只是在心里盘算过。不过有了具体的病症,他就可以瞬间给出精确的剂量,这也只能用在太夫人一个人身上,若是用在别人身上,可能就致命了。 中医名家不喜欢制作成药,就是因为个体之间差异太大,每个个体每天的状况也都不同,要想精确对症下药,必须每天诊脉,每天开出不同的方子。 六神丸。真是神奇! 没想到方子一到手他就用上了,心里有些激动,当然没有这个方子也不要紧,单纯银针抽毒一样可以治疗,只是慢许多,中间还有一些不可控的风险。如果不知道这六种药名,让他自己推算,那几乎等于是登天了,要不神仙有何用处? 现在武城侯的家里简直是一座巨大的药房,几乎什么药都有,这六种药也都备着,以前也有名医单独或者合用过,北京那位御医连天山雪莲这等圣药都用上了。 随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众人退出房,只留下丫环们照看太夫人,况且嘱咐她们,等到空心针不向外排毒了,就通知他。 然后他让人把六种药按照剂量都捣碎合在一起,分成一个个小包。 “小兄弟,你这手法是跟谁学的?”北京御医问道。 他本来是想缓和关系的,可是他说话强横惯了,问话一出口就像是审问。 况且一翻白眼,根本不理他。 别说况且,就是其他几隔名医都觉得这人太过分了,都什么时候了呀,还耍什么大牌啊。 “你……”北京御医本想发作,再看看武城侯和其他几人,给他的都不是什么好脸色,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了,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这位大爷真牛,是北京太医堂的还是刑部大理寺的?”况且问道。 大家都笑了。其实,在侯爵府,他们的表现算是很老实的了,若是在外面,臭脾气早就发起来了。当然,况且这手针灸手法,的确把他们震住了,这也是他们收敛起来的重要原因。毕竟是名医,起码的医道还是存在心里的。 各名医都有自己的专长,也都有各自的秘方,这就是他们的绝招,不比可口可乐的配方重要性差。除了他们临死的那天,会交代给家人或者衣钵弟子,别人压根儿别想知道。北京那位御医打听况且的手法,显然是犯了忌讳。 按说他们都不会干这种事,只是北京御医还是瞧不起况且,不认为他身上有什么可保密的秘方或者独家手法。 “小兄弟,照现在这个情况,把握有多大了?你实话实说。”武城侯激动地问道。 “现在要说把握已经是十成了,可是侯爷也知道,有些事是不可控的,如果没有意外,太夫人的病明天就会出现转折,起码会清醒过来。不过,太夫人身上还有其他病症,这跟我的诊治没有直接关系,那还得慢慢治,急不来。” “多谢,多谢!老天开眼,遇到你这么个好兄弟啊!”武城侯站起来,连连鞠躬。 “我得留在这儿观察,不能回去,我给家里写封信吧。” 况且写了一封信,告诉萧妮儿自己要在山里呆几天,让她不要担心。正好凤阳知府衙门的人还在这里,就让他们把信带回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空心针不向外排毒了,况且拔出那根空心针,换了一个里面塞满六种神药的空心针,扎了进去,然后用口把里面药粉慢慢吹进去,这还真是技术活,一般人若是一口气吹下去,药粉肯定四处飞散。 总共换了六根塞满药粉的空心针,一根根全都吹进病灶处。做完这些,况且全身放松,总算大功告成啦。 他拔出所有金针,然后再给太夫人诊脉,白喉的症状明显减弱了,有些拔不净的毒素用那些药粉足以化掉。也就是说,夺命战取得了决定性胜利,痊愈尚需一些时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太夫人死里逃生 “侯爷,给太夫人准备米汤,很稀的,不要加什么营养药物,就是米汤,一会太夫人醒过来,就给太夫人适量喝一些,别的任何食物任何药都不要用。” “听到没有,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不能弄错。”武城侯吩咐那些丫环婆子们,毕竟还是他们伺候太夫人。 “奴婢们记住了。”丫环婆子们都跪在地上答道。 南京御医忽然鼓起掌来,其他几人愣了一下,也都跟着鼓掌,这是对同行的最大敬意,比说一通赞美的废话强百倍。 “多谢各位前辈,晚生只是侥幸。”况且谦虚地说道。 “从阎王手中夺命,既是侥幸,却又不是侥幸能做到的。”南京御医感慨道。 他的意思是说想治疗这种绝症,就是在阎王爷手中把病人的命夺回来。要搏那九死一生的机会,本来就是侥幸,但却绝不可能凭借侥幸做到,若无超高的医术门都没有。 “各位神医辛苦了,本人想各位致意,到外面喝酒吧。今天啊,可要开怀畅饮!”武城侯一下子像似换了个人,精神勃发。 外面一座偏殿里,已经备好酒席,武城侯先敬况且,然后敬其他医生。北京御医已经拿到酬金走人了,武城侯再三挽留不住,也只好派人一路送回北京。 况且又开始狂吃起来,一桌子的菜瞬间去了一半。 众人都看得眼睛直了,这是大胃王啊,不过转念也都明白了,一定是治疗过程中损失精气神太多了。这还是况且年少力壮,若是他们这样损失,半条命就没了。 伺候的酒席人也是暗笑,这种吃法,还真少见,急忙再去厨房拿菜,比刚才的多拿了一倍。 “小兄弟,你这胃口比我强多了。”武城侯拍着他肩膀笑道。 “能吃也就是这一顿,平时哪里吃得下这么多。”况且跟着笑道。 其他几个名医都羡慕地看着他,他们早就熬得没有胃口了,喝些酒,勉强吃些东西。美酒佳肴再好,没有胃口也没法吃下去。 “那六种药是什么方子,这位兄弟可否方便说?”广东名医也改口称他兄弟了。 他真有些好奇,只是况且敢说出药名和剂量,当然就不用保密,所以他才敢问。 “是我临时想出来的,不是现成的方子。” “小兄弟已经能临时创造药方了?这是大境界啊,了不得,真是后生可畏。”广东名医赞不绝口。 他说的是实话,这治病也跟下围棋一样,医生靠的是各种药方甚至秘方,棋手靠的是定式,能创造出一个围棋定式的肯定是绝世高手,同理,能创造出药方的也一定是名医中的神医。 况且也是借力那六神丸的方子,不然让他现场发挥,创造出这个药方?那也跟天方夜谭差不多。在万万千千药物中,六种药物在一起的组合数几乎是无穷的数目,用超算也是无解。 况且感叹道:那两千两银子花得太值了,这可真是神受之宝。虽说药名他也都知道,但如果不是得到了那个方子,即使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可以这样合药。 “是啊,我到现在也还是守着祖传的方子吃饭哪。”南京御医叹道。 “谁不是啊,能创造出药方的都是大宗师,估计咱们是看不到了。”江西御医叹道。 “你们眼前不就有一位吗?我这位小兄弟,刚才就创造出了药方。”武城侯笑道。 “这倒也是,的确不假,是我们亲眼所见。”南京御医宽容笑道。 其实况且这还不算创造出药方,只有他真的把六神丸的药方完善了,在临床使用中被固定下来。才真的算得上创造出药方了。这种一次性的方子不能作准。但也说明况且的确有创造药方的才能,这已经令他们刮目相看了。 接下来三天的时间,况且没有合眼,每隔一两个时辰,就要给太夫人诊脉,然后针灸。现在太夫人身体极度虚弱,他不敢用药,哪怕是温补的药物也都有毒性,最好的方法就是针灸,最好的药物就是他的内力,不但无毒,而且强身延命。 武城侯看着况且这样,心里十分感慨,这哪里是治病,这是玩命啊。他给况且专门准备了精美的卧房,配置四个俏丽的丫环,两个婆子,两个小子伺候着。 “我说小兄弟,这四个丫环还可以吧,不行我给你换,我府上的你看上哪个都行。”武城侯哈哈笑道。 “侯爷,不必了。就这样,挺好的。”况且实际上根本无心想其他任何事情。 “哎,咱们今后就是亲兄弟了,喜欢哪个就送你,走时带走。”武城侯不是信口开河,句句是实话。 四个丫环都露出很复杂的神色,这可不是开玩笑,只要况且答应,她们就要换个主子了。 “算了吧,我若带她们回去,不是享福,我自己没命了。”况且苦笑道。 “怎么会这样,弟妹如此厉害啊?”武城侯诧异道。 但转念一想不对:“兄弟,你别蒙我,你娶亲了没有?” “娶亲倒没有,可是身边有人了,整天跟看贼似的盯着呢。”况且笑呵呵的老实作答。 这一点武城侯倒是能理解,他没娶亲时,身边已经有几个通房丫头了,娶亲后,就是他的妾。 四个丫环都心里松口气,这可是侯爵府,就是丫环也比别的人家的小姐强,她们当然不愿意换主子。但这事他们说了不算,她们就是物件,主人想送给谁就送,别说她们,就是那些妾也是一样。 三天后,太夫人的白喉症彻底痊愈了,一丝毒素都没剩下,但并不意味着大功告成,别的病症马上接二连三浮出来,不是疑难杂症就是危急病症。为此,况且还是天天金针飞舞,靠着自己精妙的手法和浑厚的内力化解治疗。 这期间,别的名医陆续离开了侯爵府,看这样子,太夫人的命是保住了,他们继续留在这里毫无意义。若太夫人因无法医治而病故,武城侯还是欠他们的人情,现在太夫人被救活了,这功劳跟他们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他们并不嫉妒况且,反而很佩服他,这是人家的本事。医学本来就是学无止境的,这次他们的收获也不小。 “小兄弟,以后去南京就到太医院找我,我叫叶继善。”南京御医走时向况且道别,况且都没见到其他人,感觉这位医生比较实在。 “好的,有机会一定去拜访前辈。”况且也是拱手致意。 到了第十天,太夫人那些疑难杂症、危急病症基本都得到了控制,治疗的效果凸显了出来。况且这才放下心来,吩咐可以用药物调养,巩固取得了成果。 这十天里,况且几乎是全身心在跟阎王作战,每时每刻病人都有死亡的危险,他真的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永久流失了,也许拿就是寿命吧。 不过他不后悔,反而很有成就感,活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创造价值吗?单纯的长寿又有何意义? 这天上午他第一次踏实的睡了两个时辰,睁开眼时,一个丫环拿来洗脸水,另一个丫环拿着毛巾、梳子等物。 况且洗脸梳头,戴好头巾,这才出去见武城侯。 武城侯一见到他,向左右示意,登时上来四个武将,把他死死按在椅子上。 况且惊骇莫名:“侯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吓得直冒冷汗,这是卸磨杀驴?还是明初的杀医生的恶俗又回来了?可是他治好了太夫人啊,太祖也是治不好才杀人的,不然天下医生就全都杀光了。 “小兄弟,莫担心,对不起,我得给你磕几个头,代我老娘谢你。” 武城侯说着,跪在地上,梆梆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地板嗡嗡作响。 况且这才缓过一口气,佯装怒道;“你就不能事先说一声,吓人能把人吓死的,你知道不。”说完,他还直翻白眼:不带这么玩的,别人坑爹,你这是坑兄弟啊。 “嘿嘿,小兄弟,告诉你你就不让我这么做了,不过这几个头一定得磕,这是我老娘吩咐的。” 四个武将此时才放开手,一齐躬身道;“请公子恕罪。” 况且摆摆手,这几人下手也真够黑的,他方才真是丝毫动弹不得,估计是天天举石锁练出来的。 “兄弟,我跟你说过,你治好我老娘的病,你就是我的亲兄弟,这话我可是当真的,以后咱们就是哥俩了。”武城侯狡黠一笑。 “侯爷……我……” “什么?叫大哥呀。”武城侯板着脸。 “侯哥。”况且嘻嘻一笑。 “猴哥?你敢骂我?”武城侯说着反手就给他一巴掌,出手的时候呼呼有力,碰到况且身体时,只是轻轻掀动了一下。 “哎呦,大哥大哥。”况且苦着脸假装叫痛。 “这才对,兄弟,咱们去见老娘去,老娘急了呀,要见你,已经骂我了。” 武城侯领着况且去了太夫人的卧房,此时屋子里多了许多女人,都是武城侯的妻妾,个个插金簪银,白晃晃金灿灿一片。 况且见到成队的夫人,先是心虚了,不由联想到知府衙门的遭遇,心里扑通扑通的,强打着笑脸迎上去。 武城侯一摆手,说道:“这是你几位嫂子,跟她们就不用客气了。” 为首的夫人上前道:“许神医,赶紧进去吧,娘等得着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况且侯府认干娘 况且忙躬身道:“见过诸位夫人。” 武城侯不耐烦的纠正道:“什么夫人,是嫂子,嫂子。你们记住啊,他救了老娘一命,现在就是我的亲兄弟了。” 众夫人急忙敛衽,随着丈夫的口吻改了口,窃窃笑道:“不敢当,小叔请便。” 她们本都是来伺候太夫人的,只是这几个月来,医生来往不断,她们也就躲到后面去了。侯爵府不是一般大户人家,家规森严,除了医生,任何十二岁以上的男子不允许进入内室。 夫人们身后有一道帘子,太夫人此刻正坐在里面的交椅上。老太太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精神健旺,虽是满头银丝,看上去不过五十岁上下,头发白了一者是病闹的,二者是几年来吃的各种药物副作用太大。 “晚辈见过太夫人。”况且急忙上前跪下拜见。 “使不得,赶紧起来。”太夫人说了一声,武城侯立即上前拉住已经跪下的况且。 “小神医啊,这次多亏你救了老身,我可得多谢你,想要什么你就说吧,我侯爵府百年积蓄,不怕拿不出你想要的东西。”太夫人慈祥的微笑道。 “娘,我认他做干弟弟了,您也干脆收了他做干儿子吧。”武城侯咧着嘴笑道。 “是吗?人家可是神医啊,你可别威逼人家。小神医,你说呢?”太夫人呵呵笑道,把球抛到了对方脚下。 “太夫人若不嫌弃,晚辈就认太夫人做干娘。”况且上前躬身说道。 “那当然好,我是求之不得啊,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只有一个儿子。”太夫人击掌笑道。 众夫人们也都上来凑趣,说这是上天给太夫人的福禄,晚年得子云云,说得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况且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就认下这干娘了。 认干娘况且倒没有抵触,毕竟他记事时就没有娘了,时常也想着有娘亲在该有多好。如果是认干爹,他就不会了,别说侯爵,就是国公他也不会认,在他心里,父亲是最高大的,没人能比得上。 太夫人开心得直接想站起来,武城侯走到母亲身边,一只手按住了她,那意思是让她不要过于激动。 太夫人于是叫道:“快起来,我的孩儿,紫嫣,把我收着的那件宝贝拿来当见面礼。” “老太太,您的宝贝多了,是哪件啊。”一个衣服首饰华丽贵重不亚于夫人的丫环问道。 “还有哪件,就是那个玉盒子里装的,你不要跟我装聋卖傻,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件。”太夫人用手比划着说道。 紫嫣笑了,一伸舌头跑了出去,心想,老太太可一点也不糊涂啊。 “娘,您老人家太偏心了吧,那物件我可跟您要了好几次了,您都不给,这干儿子才见第一面,您就拿出来了。”武城侯嘿嘿笑道。 “我不是偏心,原是准备给你儿子的,可是我现在自己有了小儿子,当然给他了。你放心,娘的体己物还有几件呢,不会少了你的。” 侯爵府百年积蓄那不是吹的,家里有多少珍宝,只怕是连武城侯也弄不清,都掌握在太夫人手中。 况且倒是尴尬了,他虽然不知道盒子里装的什么,但一定是重宝。礼物太重了,说明老太太收这个干儿子是一片诚心,可收了重礼总让人心有不安。 紫妍去了多时,拿来一个蓝田美玉雕琢的盒子,不用看里面是什么,这盒子本身就是一个珍宝。 况且知道谢绝肯定是不合适的,索性低着头,连礼物都不看就说道:“多谢干娘,多谢紫妍姐姐。” “不用谢,我的一条命比这值多了。”太夫人笑道。 众夫人原本还有嫉妒不服气的,听了这话也都没别的想法了,珍宝再好,能比人命值钱吗,更别说还是太夫人的一条命。 侯爵府虽大,靠的不是武城侯自己,太夫人才是真正的顶梁柱,太夫人的娘家也是一个侯爵,而且众多望族的表亲、堂亲撑住了门庭,这些才是侯爵府真正的底蕴。 看一棵大树不能光看地面上的树干树枝,地面下盘根错节的树根才是大树的根本。 其实前几天里,太夫人已经勉强能说些话了,只是说不多,而且不能起床,今天是第一次起床,而且能像没病的人一样说话吃饭。 因有况且在,武城侯的妻妾们就都退回各自房里了,只留下武城侯和况且陪着老夫人吃饭。此时虽说正常了,还是只能吃粥,连咸菜都不能用。完全恢复正常饮食,还需要十天时间,这都是况且规定好的时间表。 太夫人拉着况且的手,亲热的说话,也许因为她体内留有况且的内力,太夫人的确感觉跟他特别亲近。人的感觉真是很奇怪的,这会儿,老太太觉得况且似曾相识,就像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越聊越感到亲切。 况且犹豫一下,还是没把自己的真实身世说出,只是把对凤阳知府说的那套说出来。至于家世,只是说有父亲妹妹,母亲去世得早。 “苦命的孩儿,没娘的孩子最苦命了。”太夫人抚摸着他的头脸说道。 况且此次没有反感,反而感觉很温情。从小到大还没长辈这样抚爱过他,知府的那几个夫人不是抚爱,而是祸害。 “干娘这病最早是什么症状?” 况且遇到了难题,别说一般的病症,就是赵家老太爷的病,他都能一直推溯到最开始得病的时候,太夫人的病他却推算不出,只能发现什么病症就治疗什么。 “最早也就是不愿意吃东西,睡觉还安稳,请了名医来治疗,谁知越治越重。”紫嫣想想说道。 “这个也别想了,许多事就是命,不是病,也不能怪那些医生不行。”太夫人想的很明白,她经过太多事了,真正明白了人得信命。 况且也不再琢磨这事了,他倒是不敢轻视那些御医名医的,人家都是多年的临床经验熬炼出来的,手中也都各有绝活,若是治疗别的病,他真可能不如人家,反而是太夫人的病症太过奇特,给了他用武之地。 陪太夫人吃过饭后,武城侯让账房拿来一万两银子,放到况且跟前,笑道:“兄弟,这是你的诊费。” 况且摇头道;“大哥,我已经得了干娘的宝贝,这个不能收。” “一码归一码,那是娘认你做干儿子的见面礼,这是诊费,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我真的不缺银子用,你是我大哥了,还客气啥,以后我缺银子用,就找你要。” 况且估计给太夫人治病几年,侯爵府的银子估计也见底儿了,当然家产还是无数,太夫人自己手里收藏的宝贝就不知值多少银子呢。不过他真是不缺钱,也不想让武城侯这个节骨眼犯难,果真拿家里的宝贝出去当银子也不是个事儿。 “那好吧,我就不客气了,反正以后你也是娘的儿子了,缺银子找老娘要,你口开大些,她一定会疼你的。”武城侯笑道。 “不过,以后我可能要求大哥一件事。”况且忽然计上心来。 “咱们哥俩还求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不是造反杀皇上,啥事都行。” 况且看看左右,旁边的人都急忙退了出去,况且就把自己想要看皇宫里的秘档的事说了一遍。 “兄弟,你还真是个怪人,平常人谁会想看那东西,那些陈谷子烂籽麻,想必知道的人都不多。”武城侯笑了起来。 “这事对我很重要,原因你就别问了。”况且正色道。 武城侯看了况且一会,知道况且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一定有许多秘密,他也不想问,想想说道:“这事要说难也不难,就是得找机会,凤阳这面的比较好办,南京的难办一些,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调一道圣旨,但圣上不比先皇,现在的圣旨都是圣上亲笔拟的。没有圣旨,只好找别的机会,也能弄到手。” “如果风险太大,就没必要了。”况且有点迟疑地说, “风险倒是没有,就是这个机会得等几个月,每年春节时,圣上会派司礼监的太监来祭拜祖陵,那时候就有办法了。” “大哥认识司礼监的太监?”况且问道。 “只是一般认识,不过花些银子看看秘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要造反。这东西皇家看得很严,其实就算让我随便看,我都没兴趣,也就你这个怪人有这怪癖。”武城侯呵呵笑着。 “那就说好了,等到春节,送礼的银子我出。”况且高兴起来,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他可是一直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办法来。 “少跟我废话,到时候且等着看那份秘档就是,大哥说话是算数的,你以后就知道了。”武城侯一瞪眼睛,大哥的威严上来了。 况且又想到了中都皇宫的那个太监,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还有祸害萧妮儿,这人也太歹毒了。 明朝的阉党的确是厉害,他们从朝廷渗透到了各地,形成了一个相互支撑、相互保护的网络。皇上其实心里是有数的,只是拆散这个网络需要耗费太大的成本,还不如用其所长,为王朝服务。由此,皇上和阉党各自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况且庆幸自己不用再面对那阴气太重的太监,武城侯出马,太监也只能收点银子,不好再提其他的要求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知府大人拜况且 二十天过去后,况且才悠悠达达回到家里。 太夫人送他的那个盒子他一直没有打开,也没带走,而是悄悄留给了武城侯,另外留下一封信。 侯爵府的重宝他不贪,在他看来,没有任何珍宝能比得上看到那份秘档的机会,那里可能有他真实身世的记录,也可能有祖上历代缘何被追杀,至今依然无法摆脱这种命运的缘由。 太夫人已经基本痊愈了,继续服用着他开的方子,一年后就可以完全复原,恢复如初。 侯爵府的马车跟一队精锐骑兵护送况且回府,萧妮儿看到他,先是完全怔住了,然后就疯了似的扑上来,抱紧他死活不撒手,在他脸上一顿狂亲,连厨娘在旁边都视若不见。 “喂喂,妮儿,疯丫头,你这是怎么了,我才离开几天,不用这样吧。”况且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热情。 “少爷您不知道,您离开的这些日子,萧姑娘就跟没了魂似的,饭也不想吃,觉都不好好睡。”厨娘在旁边叉着手笑道。 “以后再也不许离开我了,不管什么原因也不行。要离开就必须带着我,否则你回来有可能就见不着我了。”萧妮儿哭着喊道。 “好了,以后我不离开你就是啦,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哪里。”况且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早知如此,接她到侯爵府就是了。 他也是忙得晕头转向,体力消耗过大,现在依然没有恢复元气,就没想到萧妮儿会受不了。 “你一点都不想我,这么多天都不回来看看我,就这么近一点,是不是侯爵府里有漂亮丫环陪你了?你走不到路了?”萧妮儿不依不饶。 “哪有的事,侯爵府里的丫环我敢动,那不是找死吗?你也不想想,那是啥地方。”况且抱着她,也只好这样哄骗她。 萧妮儿疯狂了好一阵,这才从况且身上下来。 况且仔细看看她,果然人都瘦了一圈,笑道:“怪我,把你接过去好了,我是想侯爵府里规矩大、不自由,怕你受拘束。” “没事了,你回来就好了。”萧妮儿状况恢复得快,这一会工夫就恢复原来样子了,好像况且从没离开过似的。 萧妮儿拉着他不停地问侯爵府里什么样?侯爵长得什么样,有几房夫人,侯爵府有多大,漂亮不漂亮等等。问题太多,问得太快,弄得况且瞪着眼答不上来,他虽然呆了二十多天,也就在内宅那一小块地方走动,除了身边那几个丫环家人的,别人却是很少见到。 “哪天我带你去吧,你自己看就是了,到处逛逛,随便看。”况且说的轻轻松松。 “那可是侯爵府,我哪里进得去,还随便逛逛?”萧妮儿以为况且是在敷衍她。 “怎么进不去,随时可以,而且可以住在那,住多久都可以。”况且越说越来劲儿了。 况且其实已经在心里琢磨上了,既然认了个干娘,不说天天去请安,也得隔三差五去一趟,不然礼道上说不过去。后十天,他给太夫人治病,两人更是天天聊天,这感情还真融洽上了。 况且还发现一件令他瞠目的怪事,他通过金针灌注到太夫人体内的内力居然没有消失,完全转化到太夫人体内了。虽然只有短短十天,太夫人的头发已经有一缕变黑了,看来以后太夫人的满头银丝,完全有可能变成黑发,整个人要返老还童啦。 这是什么道理?况且呆住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一个人的内力只能存在自己的身体里,到了别人的身体里,只能暂时起一定的作用,随后必然会受身体的排斥而慢慢消失掉。 最后他只能感叹这世上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事,纵然学究天人,也不是什么都懂,就算国医圣手,一样有解释不了的病因和现象。 不管怎样,也许正是因为太夫人体内有他的内力,两人气息连通,太夫人真的拿他当亲生儿子一样亲,这是一点不假的,他完全能感受到。 太夫人原本不放他回来,让他搬到侯爵府里住,他推说城里还有事,在城里住着方便,并表示一定经常来看干娘,这才脱身回来。 “对了,哥,那张神仙图丢了。根本没人进来,不知怎么就找不到了。急得我找了好几天,连个影子也没找着。”萧妮儿负罪似的说。 “哦,没事,那是有人拿走了,你别找了。” 况且想想一定是千机老人摄走了,他说过让自己画像,一定有手段来取走。 “可是没人进来啊?我一直看得死死的,生怕丢了,结果还是丢了,你不会怪我吧。”萧妮儿观察着况且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说道。 “哥画的是神仙图,当然是神仙拿走了。”况且哈哈笑道。 “你就臭美吧,我看你就像个神仙,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管人家。”萧妮儿随手给了他一巴掌。 晚上,左家三口人全来了,家人给他们送了信,说是许公子回来了。这些家人现在虽然是况且雇的,实则还是左家人。 况且也只是简单讲了给太夫人治病的事,左文祥愕然;“这病还有治,那还有啥病能死人啊?”武城侯太夫人的病他们最清楚了,最开始就是他们圣济堂的首席坐诊医生给治的,后来他们虽然不再治疗,具体情况还是知道的。包括来了哪些海内名医、两个太医堂的御医都请来的事,他们也都知道。 前些日子,侯爵府虽然一边张罗着给太夫人治疗,一边已经在预备丧事了。 “我说兄弟,你的医术到底有多神?怎么做的全是别人不敢想的事情啊。”左东阁彻底发蒙了。 “这不是医术神不神的事,有些事就是碰巧了,名医治不好的病,也许一个走江湖的郎中就能治好,这里面的事没法说清楚。”况且老实说道。 学术这东西,就是懂得越多,越感觉自己渺小,越发敬畏上苍的神奇不可言。无知者无畏,敢轻言逆天,这话一点不假。 这些天,左羚是每天必来打听消息,左家父子也是隔三差五来一次,还多亏有左羚陪着,不然萧妮儿更没法过。 萧万里回去后,一直没返回来,只是捎了封信给萧妮儿,告诉她家里很好,不用惦记等等。 左羚一直没有说话,但眉眼之间,已经把心里话都说完了,况且也听到了,同样感觉自己的心思她也全懂。 正说着,家人飞奔来报,知府大人上门拜访。 况且和左家父子急忙出去迎接,刚来到大门处,知府已经进来了,大笑道;“贤契,你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出手就惊人啊。也算给咱们凤阳府挣回个大面子啊,我这个知府,必须上门感谢,也表示祝贺!” “不敢当不敢当,老公祖过奖了。这些都是门生应该做的。”况且与往常一样施礼,并无二样。 凤阳知府是因为侯爵府的亲将去登门道谢,才知道况且回来了,办完手头公务就急忙过来了。 “现在你可是贵人了,听说太夫人认你做了干儿子。”知府笑道。 况且只是笑,没有说话。 左文祥父子更是愕然,这治好了病,还得了个娘,尤其这娘还是武城侯的娘,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比什么报酬都强。这就意味着况且真的有了一座坚实的靠山,谁要想对付他,就直接跟侯爵府开战吧。 知府来到里面看了看,皱眉道:“这房子倒是不错,就是格局太小了,你这身边的人也太少了,到我那里挑些家人过来伺候。” 况且心里直嘀咕:我敢跟您老人家比吗?我也想住知府衙门,可惜不够级。 “这个就不用了,晚生喜欢静,伺候的人多了反而不方便。” 知府听他这样说才罢了。 他跟左家父子都是熟人,三人聊了些城里城外,朝廷上下的事,都是况且没听过也不关心的事。 “贤契,这次你也给我挣了一个天大的面子,我什么也不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知府大人很兴奋,侯爵府固然感激况且,却也欠了他这个引荐人的一份情。 在官场上,人情是最值钱的,当然遇到李东阳那种鸟人,人情反而会把自己坑进去。明代武官不值钱,但也得看什么官,这些封爵的都督们在朝廷都是很有势力的,他们只是限于太祖祖训,不得参与国事,但官场升迁的事并不是国事,他们有的是施展空间。 朱元璋建立大明朝后,规定有三大禁忌:后妃及外戚不得参与国事,宦官不许参与国事,元勋功臣武将不得参与国事。 不得不说,明朝历代皇帝对这三大禁忌都执行得不错,后来由于内阁大学士制度形成的批红权,必然导致宦官参与国事,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皇权。 说到批红权,就不得不说说相关联的票拟权,此事还得从朱棣说起。 成祖时,把解缙、杨荣等有才华的学士召集到自己身边,作为自己的秘书组,也算是皇上的私人幕僚,这就是内阁大学士制度的雏形。一直到明朝灭亡,无论严嵩、张居正怎样专权,内阁大学士也获得了宰相的实权,但制度上依然还是皇上的私人秘书,这是明朝制度的一个最大弊病,许多失败的缘由都能从这里找到。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神医再入侯爵府 朱元璋废掉了丞相和中书省,这样一来,六部便直接属自己管理,就等于自己身兼丞相,集皇权相权于一身,若论皇权专治程度,朱元璋可谓达到了顶点。 朱元璋是草根皇帝,深知民间疾苦,也深知皇位得来不易,所以勤政不辍,他采用集权,并不影响朝廷的正常运行。 然而,后来的皇上却做不到了,当了皇上还要受苦受累的操劳国事,这事谁愿意干?怎么办?当然是交给自己的秘书去做。皇上的秘书就是大学士,所以大学士就逐步得到了票拟权。 票拟权就是大学士先看大臣们的奏折,然后在上面拟出处理意见,实则就是帮皇上出谋划策的意思,这也正是秘书的本分。 皇上这样就轻松了,不必看一份份折子,看看秘书的票拟就行了,然后皇上对大学士的票拟进行批示,即便这活儿,也得首辅大学士当一下抢手。 皇上批折子是用朱砂墨,写的是红字,所以叫朱批。可是皇上有时这事也不愿意做,皇上忙啊,你想想,三宫六院的走个遍得花多少工夫,另外皇上也得经常上课,老师都是大学士里精挑细选出来,称之为经筵,就是说皇上也要吃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这顿筵席。 明朝皇帝这点做得不错,哪怕最另类的熹宗皇上国事不理,却不旷课,因为他最喜欢他老师孙承宗讲的课,说听到孙老师的课就“心开”,可惜孙承宗也没能教出个好皇上。 皇上想要把朱批的活也让手下做,这活就给秉笔太监了。秉笔太监就相当于宫里的首辅,是皇上在宫里的幕僚长。 所以明朝皇上实际上有两只幕僚队伍,外廷的就是内阁,宫内的就是秉笔司礼监,内外首辅就是秉笔太监跟首辅大学士。 按照原意,秉笔太监是秉承皇上的旨意来朱批,也就是说写的都是皇上的意思,问题是皇上太忙,有时也懒,就连旨意都懒得说,秉笔太监就自己动手了,这实际上已经是代行君权了。 明朝权利的最顶端,也就是君权,由票拟跟朱批组成,两者合在一起就可以写正式的圣旨了。明代宣宗三杨主政后,圣旨的这种模式就固定下来。 所以到了后来,宦官不仅参政议政,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代君主执权,这一点不要说朱元璋想不到,就连建立内阁雏形的朱棣,恐怕也会在九泉之下惊掉下巴。 凤阳知府此来只是为了表示谢意,况且现在是武城侯太夫人的义子了,这点可比练达宁的弟子地位高多了,所以他才亲自拜访,而不是发个帖子请况且过去。 坐了半个时辰,知府就告辞走了,他本想请况且吃饭再拉近感情,可是有左家父子在场,不方便邀请,官商结合得暗里做,表面上做出来会遭人诟病,对他官场前途不利。 “兄弟,这事你怎么没跟我们说,还藏着掖着的。”知府走后,左东阁拍着况且的肩膀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先是侯爷硬认了我做兄弟,然后拉着我去让太夫人认干儿子,我也没办法,只好认了。” “只好认了?好像你怪委屈似的,这好事我怎么就遇不到。”左东阁一脸的失落。 萧妮儿和左羚先是相互望望,然后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眼前这个男人。这人也太野吧,怎么总弄出惊世骇俗的动静来?还不声不响的,将来假如变坏,也是闷坏啊,谁也管不住的呀,把我们卖了,还要我们帮他数钱,一定是这样的。 这人也太邪性了! 想归想,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 萧妮儿道:“哥,你做了太夫人的义子,当然能随时进侯爵府,那我跟你去,我是什么身份啊。” 左羚却道:“太夫人的义子,那不也是侯爷了吗?嗯,许兄现在可是二侯爷了。小女左羚参见二侯爷!哈哈。” 这一下,把况且弄成了个大红脸,他可真没想那么多,什么猴爷、猪爷的,他没有兴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早查看皇宫密档。 况且回来屁股还没坐热,第二天,武城侯就追过来了。侯爷先是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然后皱眉道:“这地方也就是临时落个脚,太蜗居了。办完事你还是回家里住,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这才一天没见着,老娘就已经惦记你了。” “好吧,等我办完事,利索了就过去。”况且硬着头皮说,心里却是气得哼哼的。这人跟人比就得死,自己买到这房子容易吗?若不是意外得到那些大人物的资助,想都别想,再说了,自己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呢,他居然说这里是蜗居?! 一个是知府衙门,一个是侯爵府,和况且的住所相比,后者当然是蜗居,没说错。说知府、侯爷装吧,人家就那么活的,没装。 况且想,要我装,我怎么装?不行。 办完事就走人了,哪能住到侯爵府去。虽没在这种大家族中生活过,《红楼梦》还是读过的,一府上下的势利眼,黛玉那么好的女孩硬是被折磨死了,那还是太夫人的亲外孙女,还有宝二爷做靠山,贾府还吞了林家全部家产,依然下黑手没商量。我这个太夫人的义子算哪里飞来的鸟? “我今天来是为这个,你必须得收下,这是老娘的意思。”武城侯拿出那个白玉盒子。 “这东西对你们侯爵府也一定很重要,我不能要。”况且推辞到。 “什么叫我们侯爵府,那也是你的家。跟你说吧,从祖上到现在,也就老娘认了你做干儿子,还没有过先例。我们可不像有些人,乱认义子干儿的,老娘是把你当亲儿子了。我虽然也有些嫉妒,谁让你救了老娘的命呢,不想把你当亲兄弟也不行。”武城侯说着瞪起眼。 “好好,侯爵府是我家。像你说的,这里是临时落脚的地方,不安全,这种重宝还是大哥替我保管才放心。” “这样说倒不错,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安顿下来再还给你。”武城侯收起那宗宝贝。 况且没看里面的东西,也是怕自己受不了诱惑,财宝动人心,他虽不喜欢珍宝,也不敢尝试自己抵抗诱惑力的能力,还是不看为妙。 道家有言:不见所欲。 “对了,大哥,府上有没有前人的字画什么的,兄弟我倒是想仔细观摩。”况且突然想到这事,侯爵府百年蓄积,古人字画应该会有珍藏。 书法绘画要想进步,就得不停的临摹士人字画,最差的是墨印本,一般民间流通的都是这种。然后是各种拓本,那就比较珍贵了,一般人买不起。最宝贵的还是古人字画真迹,要想把书法绘画练到至高境界,不观摩古人真迹,不下苦功夫临摹是不行的。 “字画?有啊,还不少哪,你想看就跟老娘要,最好的都在老娘手里,她是怕被我们这些不懂字画的人给糟蹋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武城侯再三关照他尽早住过去,直到况且连连点头答应,他才放心回府。 萧妮儿听到武城侯来访,直接躲到厨房里去了,一个侯爵,在她眼里就跟皇上似的,根本不敢照面。 饶是她平日如何爽快、泼辣,这种场合也没了胆色,就像一般的平民若是见到皇上,那等排场就足以吓得他只敢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我说妮儿,你平时收拾我的本事哪儿去了,方才来的这人最欠收拾了。”况且故意逗着萧妮儿 “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人家可是侯爷。”萧妮儿摸着噗噗乱跳的心脏说道。 “侯爷有什么了不起,他现在只是我大哥,还是他硬逼着我认的,你就是他弟妹。” “我才不是呢,少奶奶才是。我只是丫环,最多是个大丫环。”萧妮儿嘟囔着。 “少奶奶不在这儿,你就是了。”况且说道。 “真的?你说话要算数啊。”萧妮儿又欢实起来,似乎弟妹这身份能当护身符似的。 况且想,搬去侯爵府住不现实,但人总要经常去的。一是要继续为太夫人治疗,二是如果不去,等于是逼着武城侯上门,那其实更被动。 转天,况且就带着萧妮儿去侯爵府拜见太夫人和武城侯。 老太太见到萧妮儿果然喜欢的要不得,若不是认了况且做干儿子,就要认萧妮儿做干女儿了。 武城侯的妻妾和管家婆们也是纳闷,老太太可是很难亲近的,唯一亲近的就是儿子武城侯和房里的大丫头紫嫣,她们这些人不管怎样日日请安伺候的,也难让老太太从心里认可。 况且给老太太诊脉,自己留在老太太体内的内力还在逐渐起作用,照这样子,连药都不必服了,他的内力就是最好的药,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延年益寿,还包治百病。 “干娘,您这头发都变黑了。”况且发现太夫人的头发又有一些变黑了,真有完全转成黑发的可能。 “是啊,他们都说我要返老还童了。这还真是多亏了我儿,我儿可是神医啊。”太夫人呵呵笑道。 “是娘您自己的福气。” “你就别哄我了,你哥都对我说了,你给我治病,哪是治病啊,就是玩命,我的命就是你用命换来的,要不别人怎么都治不好?”太夫人感慨道。 况且知道老太太说的哥自然就是武城侯,看样子,自己真成了侯爵府的二老爷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况且变身二老爷 况且自己心里很清楚,除了采用这种拼命治疗法,没有其他方法能够挽救太夫人的性命。不用说金针渡劫这套针灸术的技术难度,即使有人会,谁愿意损耗自己的寿命给人治病?若都这样治法,医生自己早没命了。 说到底,况且在药理学这一块没有深入堂奥,不过,基础知识早就被父亲填鸭式的塞进了他脑子里,应该说心里是明白的,只是灵活运用上还欠火候,更不用说出神入化了。 岳飞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用兵之道跟行医、治国其实都是一样,不仅在于有多少知识,更在于实际运用的能力。心之妙用无穷,就看能领会到何等程度。 太夫人也是有意在众儿媳和几个管家婆跟前说这话。她给了况且一个宝贝,况且不知道是什么,可是她们知道,那是侯爵府数第一的宝贝,却赏赐给了一个外人。对此,她们自然有各种闲话,只是不敢当着武城侯和老太太的面讲。 太夫人治理偌大的侯府几十年了,当然有一套管家经。她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只是不去揭破,此时说这番话,正是给她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当然,太夫人并不知道况且根本没收那宗重宝。 有况且在,各妻妾们不好久留,就拉着萧妮儿去各房玩儿,这等面子活她们最擅长了,哪怕心里恨之入骨,表面上也能做出世上最璀璨的笑容。 “干娘……”况且刚叫了一声,准备说下去,却被太夫人打断了。 “以后把这个干字去掉,你就是我小儿子,这府里的二老爷。你也甭管别人怎么想,在背后怎么说,只要我还睁着眼儿,这侯府就是我说了算。” 况且讪讪点头,他可没有激化侯府内部矛盾的意思,却也不想违拗太夫人的好意,反正他办完事转身走人,不会置身漩涡之中。 于是,他说了想要观摩府里珍藏的古人字画的意思。 “这个都是由紫嫣管着的,让她领你去找就是。我记得有几大箱子的,不是我抠门不给他们,是怕他们随便糟蹋了,都是当年圣上赏赐下来的。你要是喜欢,看中了,就挑几件吧。” 紫嫣不用太夫人吩咐,直接接过话头,笑道:“二老爷请随奴婢来,您自己选。” “不敢当,有劳紫嫣姐姐。”况且躬身致谢。 况且跟着紫嫣来到后面,有一座红砖青瓦的小楼,大门上面没有匾额,这就是太夫人自己的仓库,钥匙掌握在紫嫣手里,家里其他人就是眼热,也只能看着,进不去。 况且看着身材高挑、容颜俏丽的紫嫣走在自己前面,急忙转头张望别的地方,诱惑力太强,还是别陷进去为好。 进了小楼,在一个大厅里,有一排排红木架子,架子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一个个箱子,况且看到屋角里有一杆长枪,还带着丝丝渗入枪中的紫色血迹。 “这是祖爷爷当年用的枪,在战场上可是杀了不少人的,原来供奉在宗祠里,后来有人说枪上凶气太大了,对子孙不利,就收在这里了。” 紫嫣见他瞩目那杆长枪,就解释道。 随后,况且又看到一副保存完好的盔甲,一套鞍具,应该也是当年那位老侯爷打仗时用的。 “祖爷爷的东西都收在这里,原来每年祭祖时都拿出去让子孙祭祀,现在早就没人看了。”紫嫣叹息一声。 况且倒不奇怪,朱元璋即位后,也是每年都组织儿子们来到凤阳老家,祭拜祖陵,还要在老家生活一段时间,吃民间饭,干地里活,让他们忆苦思甜,不但知道民间稼穑之艰难,更要知道这天下得来之不易。 朱元璋号令,这朱氏皇家的家风,要一代代传递下去。 可是,三代过后,也没人理这茬了,只是每到年节,总要派遣宫中有地位的太监和朝廷重臣来祭拜一下,走走程序。祖上如何艰难,与他们有神马关系,按他们的话说,只能怨老祖宗们没赶上好时候,谁让他们的祖宗不当皇上的呢? 皇家后代啥都不缺,缺的就是良心。 来到二楼,走过同样的一排排红木架子,紫嫣找到几口箱子,打开后,笑道:“二老爷,这些都是,您自己看吧。” 况且嗫嚅道:“紫嫣姐姐,你以后别叫我老爷了,我担不起,我算哪门子的老爷。” 紫嫣笑道:“这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在这府里,最重要的有两条,一是规矩,二是面子。除了老太太,人人都得遵守规矩,老爷也不例外。不管什么情况,面子必须得保持,不然在这府里就没法做人了。” 况且讪讪无语,这一堂家庭伦理课,他是逃不过的。对这些他虽然不懂,也不想去效仿,但知道紫嫣说的必然有道理,那是侯府百年血淋淋的教训铸成的。 所以,才有“一入侯门深似海”的说法。 “多谢姐姐,不过不管别人怎样叫,你还是别这样叫,起码,私下里就把我当你的弟弟吧。”况且笑道。 “你这老爷,一点正型没有,油嘴滑舌的,二老爷,您不会看上奴婢了吧?那可得等着了,老太太归西前,我不能离开的。”紫嫣笑眯眯地说,俏脸也是微红。 “哪里,我绝对没有这意思,若是有这心思,遭天打雷劈。”况且急忙辩白。 “二老爷什么意思,奴婢有那么遭人恨吗,您看上奴婢,还得遭天打雷劈?”紫嫣微微变了脸色。 “不是,不是这意思,在小弟眼里,姐姐就是天上的仙女,我一个凡夫俗子,怎敢有什么非分之念,那还不被老天爷惩罚呀。”况且急赤白脸地辩解道。 “好了,你就会油嘴滑舌,把老太太哄得都找不到北了,我这一会儿的工夫就只能找到南了,要不都别想出这门去。等老太太归西了,你就天天哄我吧,看你烦不烦。”紫嫣两眼饱含风情地说。 况且傻了,这都怎么回事啊?我招谁惹谁了呀。 这也真是他惹的祸,因为紫嫣总不离太夫人身边伺候,况且每次给太夫人治病时都能见到,紫嫣容颜俏丽出众,在府里地位超然,自然不免多看几眼,给个笑脸什么的。 不过,况且敢向上天发誓:他看紫嫣的目光绝对纯洁无瑕,没有任何非分之念,可还是被误会了。 紫嫣也以为这位二老爷对自己有意,不然为何总用那种眼神看自己,还一脸笑意。她在府里虽然地位高,将来的事却是难办,不是给老爷做妾,就是配给府里到了娶亲年龄的小子为妻,要不就是赎身回家,嫁给一般人家的青年为妻。 这三条路子她都不想走,见到况且后,她也只是因况且年轻英俊,有点好感,并没啥想法。最后还是被况且给太夫人治病的那种拼命劲儿感动了,而且她也知道,治好太夫人的病后,况且分文没收,连太夫人给他的重宝都留下了。 什么人能为了漠不相关的人如此拼命,还不图任何好处?这样的人世上简直找不到。 这不是典型的模范青年吗?即便给这样的人做妾,也是一种荣幸。 还有一点,就是况且救了太夫人的命,紫嫣是从心眼里感激,在偌大的侯府里,若说真正关心太夫人的,也就是武城侯和她了,别人还巴不得太夫人早点咽气,也少了个祖宗。至于侯府势力会衰弱,他们哪里会关这些。反正不会少了他们的荣华富贵。 况且虽没有爵位在身,可是那一手出神入化,能在阎王手中夺命的针灸术,就是最大的本钱,绝不比什么侯爵国公的爵位差。在别人眼里,侯爵的爵位高不可攀,而她天天在府里生活,早就看淡了。 不仅她这样想,连太夫人都这样想。太夫人也曾为紫嫣的终身大事发愁,世上最难办的事就是高不成低不就,类似紫嫣这种既不是纯粹的丫环,却又不是主子的人,往往会陷入一个尴尬境地。 太夫人自认了况且作儿子以后,就动了这个心思,她想让紫嫣伺候完自己百年,再去伺候况且一辈子。按照她的想法,这恐怕是紫嫣最好的归宿。 太夫人不仅这样想了,也这样悄悄对她说了,征求了她的意见。紫嫣不比别的丫环,太夫人也不想强求她。紫嫣自然娇羞不胜地说全凭老太太的安排。太夫人明白,她这也是看上况且了,不然,以她的性子,看不上的会立即拒绝,太夫人也不能牛不饮水强按头。 况且只是有些尴尬,等老太太归西,至少再有三十年吧,那时候再说那时候的话。他可不想再惹什么情债上身,一个萧妮儿已经够发愁了,还有左羚,他到现在想起来就绝望,不是不爱,而是绝望的爱,那滋味也不好受。 “对了,二老爷,一会儿我把这些箱子给您送到房里去,老爷可能还要找您,他说还有好事等着您呢。” “还有好事?什么好事?姐姐,能不能先透点风儿给我。” “这个你一会就知道了。”紫嫣笑着出去找人搬箱子了。 况且独自一个愣在那里,他是有点怕了,侯门的好事,不一定就真好。富贵之人的价值观、人生观与黎民百姓总还是有些落差的,有时候这落差就是所谓的天壤之别。 第一百六十七章 妮儿出手送东珠 箱子里都是一束束卷轴,光看纸的背面就知道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他强忍住没打开看。不然,很有可能就走不出库房,只能赖在这里观摩了。 漫说这里光线不好,不适宜观摩古人真迹,就是适宜,他也不能久留,这可是太夫人的库房重地,瓜田李下的嫌疑他还是要回避的。 搬箱子的杂役一到,他便走出库房,同紫嫣招呼了一声,去太夫人那里请了安,然后就出了内宅。 外宅一个管家上来躬身道;“二老爷,老爷有请。” 况且只感到做梦一样,怎么一夜间就混到贾政的地位了,直超宝二爷啊。 若说这武城侯府,不比贾府差,贾府虽然是国公,却是一代代递降的,到了贾赦贾政这代,也就是镇国中尉,再过几代,爵位就混没了,不然贾府也就不会因为修建大观园而破产。 武城侯可是世袭罔替的,每一代都是侯爵。 明朝封爵有严格规定,在赐予贵族的金书铁券上都注明是一代侯,还是世袭一代,多者也不过世袭三代,这种世袭罔替的爵位一般都是赏赐给开国功臣的,武城侯并非随太祖开创天下的第一波功臣,能世袭罔替是出自特殊恩典。 至于贾府的荣国公、宁国公,一门两国公,这是仿照中山王徐家写的,只有中山王徐达的后代有两个国公,明朝功臣里独此一家,而且都是世袭罔替的。按照清朝的说法,徐家就是铁帽子国公,武城侯这种就是铁帽子侯爵,当然没有这么叫的,只是个说法而已。 况且随管家来到另一个院落,见到了武城侯。武城侯上来笑道:“兄弟,找到你满意的字画吗?” “找到了,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多谢大哥。”况且乐呵呵的说道。 “你跟我客气什么,来,到我屋里坐,你还没来过我这里呢。” 太夫人的宅院和武城侯的隔着一道墙,是一座独立的小庄园,当年武城侯祖上可不是哥一个,而是兄弟多人,每人都有一个独立的院落。 武城侯的住处也是一座小宫殿,就是规模小些,比凤阳知府内衙还是大多了。 进到里面,他看到武城侯的妻妾们也都在,急忙行礼,众夫人们也都赶紧还礼。 “你回来了?”萧妮儿的神情还是有点紧张,赶紧回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 “弟妹,我说过,他丢不了,你着的什么急啊。”武城侯笑道。 侯爵夫人笑道:“二叔他们两个是感情好,一会也离不开,哪像你,巴不得我们都远远的才好。” “我是正经人,哪能像我兄弟这么好色。”武城侯想调侃一下,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尴尬。 “二叔不是好色,那是伉俪情深,不像你才是好色,喜新厌故。” “我说夫人,当着兄弟你就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弟妹还在这儿呢。”武城侯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的妾室都捂着嘴儿笑,老爷哪样都好,就是喜新厌旧的速度太快,娶进一房小妾,也就新鲜个三月两月,过了半年,基本就丢一边去了。 “二叔,以后你在外面可得管着你哥一点,别让他总拈花惹草的,这家里房子再多,也架不住他一年半载的就娶进来一两个。” “嫂夫人放心,以后但凡长得有点模样的,我就先下手抢过来,让他只能看着得不着。”况且向萧妮儿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要在意。 众人轰然大笑,没想到况且还是说笑话的高手,武城侯也只能讪讪地笑。 “有二叔在,我们就放心了,多谢二叔了。”侯爵夫人也笑起来。 武城侯一招手,一个丫环拿过那个白玉盒子来,武城侯塞到他手里说:“你回来了,这东西还是你放着,我总替你保管着,老娘知道了非骂我不可,还以为我贪污了呢。” 况且也不推辞,暂时放在他手里也没啥,反正他已打定主意,决不将此物带出侯爵府。 他真心喜欢的还是古人字画古籍珍版书,以及上好的文房四宝,别的什么珠宝也难让他动心。 正说着,一个奶娘领着一个粉妆玉琢的男孩儿进来,躬身道:“回老爷,小少爷来拜见二老爷了。” 男孩儿也不过三岁大,却穿着小侯爵服,冠带齐整,就像要上朝面圣一般。他还是蹒跚学步的阶段,却能迈着方步,一步步略带趔趄地走过来。 况且看着眼睛都直了,这孩子太漂亮了,简直就是小天使下凡,粉嘟嘟的小脸,毛嘟嘟的大眼睛,那一本正经的架势正是喜欢死个人。 男孩儿上前来到武城侯跟前,跪倒叩头:“拜见父亲大人。” “好好,乖儿子,来见见你叔叔。”武城侯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亲亲男孩儿说道。 男孩儿又转过来,跪倒叩头:“拜见叔父大人。” 况且服了,他从没见过有人行跪拜大礼能做的如此优雅的,简直可以给朝臣们做示范了。跪拜礼本来是一种屈服的表示,或者是对神明的虔诚敬仰,对长辈当然也得行这种礼节,可是能把跪拜礼行得跟美体体操一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乖宝宝,快来,叔叔看看。” 况且将孩子抱在怀里,喜欢的要不得,回手就把那个白玉盒子放到男孩儿怀里,说道:“第一次见面,这个送你做见面礼了。” “不行,这可使不得。”武城侯一惊,急忙拦阻。 “这有什么不行的,我的东西就该让我全权支配吧,最好的宝贝当然是属于咱们小侯爷的,你说对不对啊,小侄儿。”况且抱着孩子左亲右亲的,那是真心喜欢。 男孩儿被调理得很懂规矩,怎么亲都不反对,听到况且的话,还奶声奶气地说;“叔父大人说得对,谢谢叔父大人。” 说着,在况且怀里,两只粉白小手就一直作揖。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这孩子太机灵了,知道是个好东西,一到手里马上就说谢谢。 侯爵夫人更是眉开眼笑,原本侯爵府第一宗宝被况且拿走,她心里还真不是滋味。看到况且用这法子送给自己儿子了,她都恨不得上前捧着况且亲几口,这小兄弟太明白事儿了,真招人疼。 武城侯脸上阴晴不定,老实说,太夫人把这宗宝贝给了况且,他是真心心疼,他可是要了两年都没要到手,本来也是为儿子要的,不想况且就像明白他心思似的,还了回来。 好是好,但这事怎么向太夫人交代?别看他在外面是左都督,又是侯爵,回家在老娘跟前,一样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侯府的家规可不是吃素的。 况且哪里知道她们的心思,他只是把烫手的山芋还了回去罢了,根本没想太多。再者说,他看见这孩子喜欢的什么似的,不给见面礼也说不过去,直接甩一万两银票倒是实惠,却太俗了。他没看里面是什么,所以根本没有患得患失之心。 萧妮儿在一旁也根本没看别的,从男孩儿进来,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男孩儿,此时从旁边直伸手,要抱男孩儿。 男孩儿却摆出一副神气的架势:你谁啊,一边凉快去。把个萧妮儿急得要不得。 况且对男孩儿说:“宝贝侄儿,去给小婶抱抱。” 男孩儿下地蹒跚着奔向萧妮儿,还主动叫道:“小婶抱抱、小婶抱抱。” 萧妮儿赶忙蹲下来,乐得眉开眼笑,嘴里直叫:“乖乖、乖乖,慢点儿。” 大家跟着笑了。还有人小声嘀咕道:这孩子今儿个怎么这么乖巧,看样子他小婶也是生儿子的命。 萧妮儿耳朵尖,竟然听到了,闹了个大红脸。 况且向男孩儿的奶娘看过去,他也看明白了,武城侯夫人虽然心花怒放,没有丈夫的允许,她不敢接这宗宝贝。奶娘不管那个,过来接过去还跪下叩头:“奴婢替少爷谢二老爷了。” 况且一挥手道:“好了,一家人有什么谢的。” 武城侯叹口气,这是况且主动送给儿子当礼物的,太夫人那里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反正老太太体己物多着呢,大不了再换给况且一件就是。 萧妮儿抱着男孩儿亲了半天,忽然摸摸身上,想要送点见面礼,可是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况且看到后,心想,只好甩银票了,俗就俗点,话说刘瑾、魏忠贤,他们不也喜欢这个嘛。 他正要掏银票,萧妮儿却把她怀里一直挂着的那个锦囊摘了下来,然后拿出里面的珠子给男孩儿,笑道:“宝贝,小婶没好东西,这个送你玩。” 看到那个珠子,武城侯愣住了,侯爵夫人更是一惊,急忙出声笑道:“这不好,太贵重了。” 萧妮儿大咧咧地笑道:“这有什么贵重的,我天天挂着玩儿的,实在没带好东西,就给他当球玩。是不是啊,小宝贝。” 男孩儿又直作揖:“谢谢小婶。” 把个萧妮儿喜欢的又是一顿左亲右啃的。 武城侯夫妻互视一眼,都是纳闷,这两人什么来头,出手就是一颗东海产的东珠,而且比鸽蛋还大,绝对是东珠中的特等品。侯爵夫人想再说一句什么的,却被丈夫的眼神制止住了。 光是这颗珠子,价值比况且住的宅院要高十倍以上,她怎么眼睛不眨一下就送出去了?还说让孩子当球玩?在场的人也不便问,只是一个个表情怪异地看着况且和萧妮儿。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丹书铁券还侯府 这种珠子侯爵府不是没见过,府里也有几颗,但不可能让人随身挂着玩,随便送给小孩儿当球玩,就更不可能了。 这是要用美玉雕琢个托儿,放在上面让人观赏的珠子,平日里得藏在密室里,等闲不能让人看到。镶嵌在帽子上或者做成抹额的都是它的边角料,这种特级品的东珠,怎么会装在一个不知哪儿来的破锦囊里啊。 这不是典型的明珠蒙尘吗?!这二叔小两口子,是太马虎了呢,还是富可敌国呢。好生奇怪的一对啊,这是还不好问,问了就显得侯爵府品位低了。 武城侯想到,难怪人家不要自己的一万两银子,看来是啥也不缺啊,这一颗东珠就是无价之宝,最低也值十万两银子,若是遇到特别欣赏的,二十万两也能卖得出。 况且和萧妮儿哪知道这些,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东珠、西珠的,即便认识也未必当宝贝。况且最喜欢的就是文人相关的,古人字画、文房四宝等等,萧妮儿眼里除了况且,什么都不是宝贝。她虽是一个山镇上的女孩儿,却不贪钱,不爱财。 其实这都是李家兄弟那两个糙货,他们不是不识货,若是不识货,也就没这东西了,他们身上带着这种重宝,是为了关键时刻换钱救命的,凡是天天走江湖的,身上都带着救命药品,或者是救命的财宝, 萧妮儿脖子上挂着的那挂项链根本不是项链,而是一颗颗玛瑙、祖母绿、翡翠心等超级宝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只是为了方便携带,才用一根金链穿在一起,这条超级组合的钻链比那颗东珠还贵重,拆下来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这两人是卯足了劲儿跟千机老人结善缘的,哪敢把自己身上最好的最值钱的东西留着?留着,显然就是没有诚心,千机老人是谁啊,他可是什么都知道的,没办法,两人只好一咬牙就把东珠和宝石项链奉献出来了。 可惜遇到况且这两个根本不识货的家伙,那些身家高昂的宝贝,竟然被着当花花绿绿的石头玩了。非但明珠蒙尘,宝石都快哭出血泪了。 男孩儿走后,萧妮儿也巴巴的跟过去,她还没稀罕够呢,看来她跟武城侯的妻妾们也都混熟了。 况且和萧妮儿的关系,让武城侯夫妇也是一头雾水,从两人之间的言行举止上看,说主婢不像,说夫妻更不像,哪有丫环管主子叫哥的,他们哪里能想到,就让他们遇到这样一对无组织无纪律的极品了。 一个管家婆走进屋矮身敛衽道:“老爷,二老爷要的东西送到房里了。” “好吧,走,二弟,到你屋里坐坐去。”武城侯从疑问中回过味来。 况且还以为是去他在这里给太夫人治病时分配的房子,就一头走在前面。 走着走着,武城侯叫住他:“二弟,你哪儿去,错了错了,这边来。” 况且一怔:哦,又给我换房间了。 穿过侯府最前面的宽大庭院,来到另一边一个独立的院落,武城侯笑道:“二弟,这就是你的府邸了,比我的小了点,也差不多吧。” 况且一看傻眼了,连忙道:“不用,给我一个房间住就行,我住不了这么多房子。也太浪费了。” “谁让你自己住啊,还有下人们呢,都给你配置好了,他们也要住的。”武城侯又对况且如此没见过世面感到诧异了。 正说着,一群家人仆役过来,给两位老爷请安,武城侯道:“你们以后就是二老爷的人了,小心伺候着,不然我好说话,家法可是无情。” 这些家人们个个应诺点头,纷纷表示忠心。 “每人回头去账房领一个月工钱,算是二老爷赏你们的见面礼。” 家人们乐呵呵的,躬身谢恩。 “我说大哥,我顶多就是偶尔回来住住,有一个房间足够,更不用配置什么仆人啊。”况且头有点大了,只是要让他在这里扎根的意思啊。 “二弟,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里以后也就是你的家,什么都应该有你的一份,你就是不回来住,这些也是你的,谁都不能动。” 况且服气了,这就是贵族派头,只问该不该有,不问需要多少钱。他也不再说了,反正仆人们他也带不走,顶多就是自己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前来伺候,自己走了,他们自然还是侯爵府的人。 “这是我祖爷爷万年静养的地方,一直空着,就给你收拾出来了,东西可能还不全,缺什么你尽管让管家去拿。” 况且看着一栋栋宫殿似的房子,暗自惊叹,这估计是皇家出资给建造的,不然没人如此不惜工本地建一座庄园。房子宽大气势恢弘,除了房顶上没有琉璃瓦,其他比皇宫王府差不了多少。 两人来到内宅,又是一群丫环管家婆过来拜见,武城侯照例嘱咐一通,然后也赏了每人一个月的工钱。 进到里屋,两人在一张桌子前对坐,丫环们送上刚煮好的香茶就下去了。 武城侯沉吟片刻,忽然笑道:“二弟,你是不知道那盒子里装的什么宝贝吧。”他当然注意到盒子上的封条还是完好的。 “嗯,没看过,不过不管什么宝贝,给小侄儿就对了,也是我的一片心。”况且不在意地说。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要是知道是什么,可能就不会这样想了。”武城侯笑道,显然是怕况且将来知道后反悔要回去。 “还能有什么宝贝,不会是丹书铁券吧。”况且想了想,开玩笑道。 “你怎么知道的,真是神了呀,那里面的确是一道丹书铁券。”武城侯惊奇道。 “我是瞎猜的,若是丹书铁券,对我更没用了。” 况且洒然一笑,他对皇家赐予功臣家的丹书铁券可没兴趣,每次大封功臣时,国公、侯爵、伯爵按资排辈,都会得到一面丹书铁券,上面记录着功臣们的功劳,封爵的缘由。丹书铁券最重要的一点,是有免死牌的作用。一般是赐:除谋反大逆罪外,免死一次;功劳高的免死三次。 免死金牌不仅功臣们有,皇上崇信的太监也会有,宣宗就赐予身边两个太监免死金牌。丹书铁券有相同的两个,一个珍藏内府,一个珍藏功臣家,有时皇上还会查验,有没有人把丹书铁券丢了,如果丢了,就等着重责吧。皇上免死你,你都不当回事,就等于不把皇上的恩典当回事了。 说起来好像是对功臣们的保护,丹书铁券也有一层让人不寒而栗的含义。既然除谋反大罪外,可以免死,那么想要对功臣家下手,就只有安上谋反的罪名了。结果功臣家不获罪则已,一旦获罪就是谋反大逆罪,法当灭族。至于是否真的谋反并不重要,反正皇上认为你想谋反,你就是谋反,不想谋反也不行。 这样一来,本当有免死作用的护身符,有时候反而成了整个家族的催命符。 “二弟有所不知,这道丹书铁券还有另外一个作用。”武城侯又神秘地说道。 原来武城侯的祖上得到过皇上的特殊恩典,爵位虽只有一个,丹书铁券却有两道,如果这道丹书铁券超过三代没有用来充当免死金牌,就可以换取一个世袭一代的侯爵。 虽是世袭一代,却也不得了,朝廷必须按照侯爵的规格,分拨给府邸、田宅、庄园、店铺等等,那就是一笔天大的财产。 武城侯想得到这道丹书铁券,也是因为这些年给太夫人治病,到处延请名医,四海狂购珍稀药材,侯爵府的银库基本见底了,侯爵府还能坚持十年二十年,却只怕到了儿子手里,就要受穷了。 太夫人手中虽然藏着不少好东西,却是为了家族有大事发生或者到了危难关头拿出来救命用的,根本不能惦记,如果得到这道丹书铁券,就可以向朝廷要到相应的财产。 况且听了更是哂笑,他对巨额财产没感觉没兴趣,若是自己真拿了这道丹书铁券,估计侯府里的人都会想办法弄死自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己送出去就彻底利索了。 “二弟,你如此慷慨,哥也不会亏待你,当初我当着众人面说过,你救活老娘,就是我兄弟,我跟你对分家产。现在虽不如祖辈的时候了,要银子也不多,可这些房子、田地,每一样都有你一半。” “大哥,你要再说这话,我立马逃走,除非你能把我抓到都督府处死,否则没门。”况且正色说道。 “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武城侯吃惊道。 “你要真是把我当兄弟,想让我心安,就按我说的来,我不会动用你侯府一两银子,我真不缺那个,当然也不是你们这种花法,这样的话,把我卖了也不够。” “你这不还是见外了吗?不把这里当家,对了,忘了跟你说了,老娘要我跟你商量一下,让你过继过来,这样就正式成了我亲弟弟了。” “过继?”况且听了感觉荒唐可笑,他怎么可以过继给别人家,他有亲爹有亲妹妹的啊。 “这个也不急着让你回答,等你回到家里跟你家老爷子商量一下,哪怕还保留你原来的身份,就是说你还是你家老爷子的亲儿子,却也是我的亲弟弟。两者不矛盾。”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况且喜得古字画 况且几乎脱口就要拒绝,他感觉自己太好说话了,这些人怎么随便给自己做安排,尽管是好意,却也不问问他喜欢不喜欢。 突然,他的脑子来了个急转弯,冒出一个近似疯狂的想法,直接点头道:“嗯,请允许小弟回去向家父请示一下,再来禀报太夫人和大哥。” 一旦过继到侯府,自己就有了另外一个身份,如果遇到紧急情况被人追急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躲在侯爵府里,不用四处逃亡了。 若说躲避,中山王府自然也是个好去处,但那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如果自己成了侯爵府的人,在这里躲一辈子也是天经地义。 况且倒不是为自己着想,而是为父亲妹妹想,如果万不得已,一家子也不用亡命天涯了。 “二弟,你自己的意思是什么,先跟哥说说。”武城侯有点迫不及待。 况且自主动让出那道丹书铁券,武城侯似乎觉得欠了他什么,对他就更加亲热了,也不叫兄弟了,直唤作二弟。 况且心中已然明白,这是太夫人要把自己绑在身边,一旦有病就能有人给治疗,而且是心甘情愿的,试想,儿子若有本事,不为娘献身谁来献身呢? 侯爵府的人也明白,况且这种名医天底下独一份,可遇不可求啊。全国的御医神医名医不都请来了吗,结果也没派上用场。 太夫人一方面是的确喜欢他,另一方面也是想把他当作保命金牌了,丹书铁券都拿出来了,说明老太太非他不可。 “我当然愿意,只是如果让我过继的话,要答应我几个条件,一是我要自立门户,二是不要家里的财产,只要一套房子就行,田地庄园一概都不要。”况且需要的是保留自己的底线。 武城侯大喜道;“只要你答应,什么都好说,条件你自己跟老娘说吧,我说的不算。” 武城侯也有要把况且绑在身边的意思,这几年来,他四处请医,花费无数金钱不说,看着老娘每天遭受的病痛,恍如一场噩梦,他可不想哪天再重来一遍。 况且过继后,自然要分走一部分家产,他对此并不在乎,四处府邸、田庄足够分的。此次况且没收他的那一万两银子,也算解了他燃眉之急。家中宝物虽多,现金也是有点吃紧了,分给况且是一码事,典卖府邸庄园则让人笑话了。 晚饭时候,太夫人果然当众宣布了这件事,况且将来要过继到家里来,就是正式的二老爷了,只等他回去取得家里同意。 武城侯的妻妾们、管家婆们一时都震惊了,心里暗自嗟叹:什么叫人老成精,这才是。太夫人哪里是过继来一个儿子,分明是把况且当作不死神药放在自己身边,想要返老还童、长生不老啊。 若是一个义子干儿,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以后太夫人犯病时,况且在哪里还不一定呢。这次看病、治疗侯爵府也没什么好处给况且,将来如果老太太再犯病,况且可以给治疗,也可以推托,义子干儿的关系还是不够牢靠。 古代和今天的法律在这一点上变化不大,过继来的儿子,从法理上讲跟亲儿子一样,有权接受遗产,也有义务赡养老人。老娘有病,儿子自然得玩命给治,哪怕以命换命也得干。看似侯爵府高抬了况且,实际上还是老太太划算,一点也不吃亏。 如果往远处看,不但老太太有保证了,府里的人也有保证了,谁有病了,这位二老爷也不会干瞅着,都得给治吧。这样想来,有一位神医在身边,人人几乎就是多了一条命啊。 太夫人本以为大家还会有抵触,已经准备好了强力镇压的法子,结果出乎意料,全府上下一致赞同。太夫人转念间也明白了,她能想到的,别人也会想到,人都不傻啊。 当然,这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侯爵府的一部分家产必须分给况且。其实,最大的一宗财产况且并没有接受,一万两银子和一道丹书铁券,比那些些闲着的府邸、庄园更实在。况且一个不收,一个退回,既保住了侯爵府的颜面,也让武城侯吃了一颗定心丸。 真要算起来,侯爵府分给况且的也不算多,当初左家想要给况且的并不比这少,长年积累下来,可能还更多。可是,况且若是独立行医,赚到的就无法计算了。 况且看中的还真是侯爵府的地位,可以做危机关头的避风港,这一点是左家根本做不到的,更是他自己赚多少钱也换不来的。 最后他还是被武城侯的一句话触动了,他可以保留两个身份。这就巧了,他以许明的身份过继给侯爵府,保留况且的身份在自己家里。 明朝才子一个人有两个甚至多个身份的有很多,为的不是多买房子炒地皮什么的,而是为了娶妻。那时候交通不便利,户籍管理漏洞很多,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结婚生子,在另外一个地方看中哪家小姐了,就又当上门女婿了,过几年到别的地方,有机会还会再娶一个,人家这不叫不道德,而是叫才子风流。 至于有的人在本地犯了罪或是惹了事,逃到外地,取得另外的身份,等科举高中后再恢复原来的身份,这种事就更为普遍了。 《儒林外史》中就有好几件这样的事例。 饭后,况且跟萧妮儿陪太夫人说了会儿话,就回到自己住处,庭院中暗影沉沉,到处悬挂着灯笼,灯笼上印着“左都督”、“武城侯”的字样。 一个个士兵来回巡逻着,见到况且,便主动过来请安问二老爷好。 回到内宅,更有一些健壮的中年妇人拿着棍棒在巡夜,丫环婆子们也都等着二老爷回来呢。 等丫环送上茶后,况且就打发她们休息去了,丫环们都欢天喜地,还是这位二老爷好伺候,没有啰嗦事儿,也不训人。 宽敞的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萧妮儿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探头探脑地说:“哥,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这些天宫似的房子就是咱们的了?我怎么跟做梦似的呢。” “哈,奇怪吗,都是真的啊。”况且倒是淡然。 “可我不敢相信,他们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不会有什么……”萧妮儿欲言又止。 “你别多想了,他们是想让我给太夫人治一辈子的病,这些就是预付的钱。”况且一语道破。 “那也值了,这些宫殿得多少钱才能盖起来,我做梦都想不到能住进这样的房子里,难怪侯爷说咱们那套房子小,还比不上这里的一个小仓库呢。”萧妮儿一脸梦幻神情地说,显然,这一天下来,她受了太多的刺激。 这点况且倒是承认,这样的庄园现在不是多少钱能建造起来的,就是那些珍稀建材有银子也没地方买去,他发现这房子的梁栋居然都是楠木的,屋里有几件书橱、短榻也都是楠木精制而成,更不用说一些小的用具都是金丝楠木的。 关键是,这些家具都上了年代,价值不菲。 楠木不是只有皇宫和王府才能用吗? 况且犯疑了,武城侯家和皇上到底有什么特殊关系,丹书铁券居然有两道。还有这房子也都建造得超了规格,这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是需要朝廷特许才可以的,不然就是犯了僭越大罪。 可笑的是,他现在根本不了解武城侯的家族史,连武城侯姓什么到现在都搞不清,这二老爷当的也算是糊涂到家了。 他打开一口送来的箱子,先拿出一个卷轴,一打眼,心里立刻砰砰狂跳起来,又打开一个卷轴,肾上腺素激烈涌动,等到打开第四个卷轴,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兴奋激动得在地上乱蹦。 “哥,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好好的,怎么突然跟抽风似的。”萧妮儿登时吓得脸都白了。 怎么了? 况且是太兴奋太激动啦,就像阿里巴巴闯进四十大盗的藏宝洞里一样。 第一个卷轴是南唐画家韩熙载的夜游图;第二个卷轴竟然是唐初阎立本的仕女图。夜游图他没见过,但好歹还知道。阎立本只是听说最擅长的是仕女图,可根本没听说有珍本传世,居然就藏在这口落满灰尘的木箱子里。 第三个卷轴是颜真卿的祭侄文稿真迹,是墨本而不是刻本,颜太师的真迹,只看了几眼,况且就对书法有了更深的领悟;第四个卷轴更让他欢喜,是苏东坡的赤壁赋真迹,只是缺了前面几行,算是略有遗憾。 他不敢继续看下去了,实在受不这么大的刺激,感觉心脏都要跳出体外了。 哪怕就算只有这四个卷轴中的一个,再没有别的,他也满足了,别无所求。但是让他看到了这些,却是样样都喜欢,一件也不嫌多。 古人真迹哪有那么容易得的,不是说你有钱就能买到,根本没有地方可买。就连皇室对这些物件也很看重,往往不惜重金、千方百计收购回来,珍藏保管。也幸亏历代皇室的珍藏,让一些宝物得以流传下来。皇室的收藏条件自然要比民间强很多,若是在民间,不具备收藏条件,很多藏品真是难以保持原貌。 在永乐年间,皇室重金到处搜购古籍珍本、古人字画真迹,朱棣组织朝野上下大一批最有才学的学士文人编纂出划时代的《永乐大典》,这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座丰碑,可惜后来都被损毁了,只有一些残本流传后世。 第一百七十章 有货卖与帝王家 古代名人字画多半是在历代皇室手里流转,“有货卖与帝王家”,这是古人的一句口头禅,为啥?皇上出的价格总是最高的,而且也没人敢竞价。 “哥,你没事吧,这府里闹鬼还是闹妖啊?我看你到这儿才不正常的,在家里好好的。”萧妮儿看况且的样子只是怪异,并不像有什么不好,才略略放心。 “我是高兴的呀,妮儿,你是不知道啊,哥得到宝贝了。”况且把那些箱子合上,不敢继续看了,还是平静几天再受这刺激吧。 他把四个卷轴挂在宽大的墙壁上,两边放上几根粗大的蜡烛,然后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观赏着,这简直就是世上最大的享受,哪怕不临摹,只是看着,就已经受益无穷。 后世虽然影印本很廉价,也很普遍,随便哪个书店都能买到,可是摄影复制印本再精确,也无法跟真迹相比,那是天地之差别。可是,谁又有这样的条件,日日观摩临摹真迹?想都不敢想的事儿,所以每个时代绝顶的书法家都屈指可数,绝大多数完全靠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只有万分之一的人有捷径可走。 令人不解的是,真正握有真迹的人家,反而很少有人酷爱书法绘画,日日在宝山而不知其美。这真是最可笑,也是最可悲的事。 “这些都是宝贝吗?我看也不比你写的画的强多少。”萧妮儿看着字画,看不出什么味道来。 “差距大了去了,哥的字画无法跟这些人比。我告诉你,这就是最好的宝贝,比什么珍宝都强。” 况且看着,手指不停地在空中勾勒着,过了一会,他站起来,在桌子上找到文房四宝,开始临摹东坡的赤壁赋。 东坡的赤壁赋他早就临摹过,也不知有多少遍了,那是照着影印本临摹的,跟真迹比就是渣。他把先前的那些统统都忘掉,然后像第一次临摹一样从头做起,这样才能不受以前被扭曲的笔法影响。 这一临摹就是半个时辰,他才临摹了五个字,却是出了一身汗,累的,重新感觉到刚开始写书法时那种笔重如山,根本不听使唤的感觉。 “哥,你怎么啦,才写五个字怎么累成这样?”萧妮儿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心疼地问道,她以前见过况且写字,潇洒着呢,都是一挥而就,写上多少都不累。 “嗯,好好好,不写了,贪多嚼不烂。”况且见好就收,现在可是一笔一点都不能轻易马虎,要临摹就要临摹出其中的神髓来。 好在这些字画都可以挂在墙上,他可以日日尽情观摩临摹,也不急在一时。他原以为需要走周鼎成的路子,才能进皇宫观赏一下古人字画真迹,没想到在这里竟然得到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得到,比自己想要的还要多。 去皇宫观摩,哪怕有机会,也不可能像这样,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想看多少天就看多少天。观摩,顶多不过走马观花,却也胜于从没见过。 “也值了,真是值了。”况且心里平衡了,而且是意外惊喜。 如果能在这里观赏临摹古人真迹,就算给这一家子人免费治疗一辈子他也愿意。 “我不懂,从没见你这样高兴过,不过你高兴我就高兴。”萧妮儿赶紧又递给他一杯茶水。 “我跟你说,这样的一幅字画比这里的所有房子都珍贵。”况且指了指苏东坡的真迹说道。 这样说也对,府邸、庄园的再值钱,建材再珍稀,毕竟想办法还是可以建造出来,是有价可寻的,可是古人真迹若是没了就是没了,花多少钱也弄不回来。 当年唐太宗临死都舍不得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愣是带进坟墓里了,结果世上就没了《兰亭序》。 唐朝的宫殿烧了,宋朝一样可以建起来,元朝、明朝同样可以不惜工本地建造大批的宫殿群和皇家园林,可是谁也没办法再弄出一本《兰亭序》真迹来。 这些古人字画真迹才叫作无价之宝,根本不是多少银子所能衡量的。时间越久,这些字画所承载的文化含量就越高,高到了无法计算。 两人相拥而眠时,萧妮儿忽然红着脸说道:“哥,我给你生个大胖儿子吧,也一定像小侯爷那样可爱,你信不信?” “嗯,过两年吧,现在还不行。”况且身子僵硬了一下。 萧妮儿叹息了一声,她看到小侯爷,喜欢得恨不得自己马上也有那样一个儿子。当时,武城侯的妻妾们也问了他们两个的事,知道他们还没有真正同房,结果就把一些房中的、床上的经验传授给她,等于是给她上了好几堂性知识课。 武城侯的几个小妾以为况且跟萧妮儿啥也不懂,所以先教给萧妮儿,然后让她传给况且,这也是一般贵族人家的惯例。 皇子娶亲前,宫里也都会派一个成年女官给皇子侍寝,免得皇子啥也不懂,到了新婚之夜在洞房里出丑。 贵族人家则是先由成年妇人传授给要侍寝的通房丫头,然后传给那些成年的世子公子的。 至于一般的人家,则是由女方的母亲悄悄传给女儿,所以那时候的男人除非意外获得了性知识,第一个性学启蒙者不是自己的第一个妾室就是自己的妻子。如果女方母亲抹不开脸面,不传授给女儿,真有可能闹出笑话,也曾有结婚多年的媳妇还是处女的。即便在后世,也常常有这样的事例。 话说宝二爷也是做梦跟秦可卿得到了性学传授,不然也不会跟袭人偷试云雨,而且由此对秦可卿多了份非分之念,按照辈分,简直算是不伦之恋了。 萧妮儿一天下来听得虽然羞的要不得,却也心中火热,春意萌发,原本想跟况且试试的,见况且身体抵制,只好作罢。 她也知道况且喜欢他,爱她,绝不会不想要她,可是为何总是在最后一步坚决止住,她也猜不出原因来。至于况且说他的家规森严,不敢在大婚前破身,对这个说法她也是半信半疑。 况且暗自愧疚了一会儿,心思又转到东坡的赤壁赋上,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一点一画地揣摩着,勾勒着,不知不觉间萧妮儿已经熟睡了,枕上留下几滴泪痕。 第二天开始,况且每天只临摹一个字,累了就看看那两幅画和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从中揣摩书画的真谛。 头一天晚上,他过于兴奋,临摹了五个字,还真的有些吃不消,为了稳扎稳打,这十天里他每天只临摹一个字,除了临摹,更多的是看,然后想,这叫读帖,也是习书画者必不可少的功夫。 每天早晚,他只是去给太夫人请安问好,然后诊脉,随后就回到自己的府邸里临摹不辍。武城侯每天也来看他,见他痴迷于书法中,倒是愕然,他以为况且只是观赏一下,真没想到他还是此中高手。 “我说二弟,你都写得这么好了,还练什么啊?够本了呀,还真要赶超古人不成?我看不用那么累了,好得很了。”武城侯看着况且的字,惊叹道。 有爵位的人不允许参加科举,因为已经是贵族了,不能再与平民争利。同样,科举之路上走的再远,也无法跻身贵族行列,明代文臣最高只能封伯,武将才能封侯。 武城侯虽然没通过科举,也是在国子监正统学习过的,只是没正经练过书法而已。这并不影响他对书画的认知,当然,要谈对书画境界的认识,他还是比况且低得多。 况且苦笑,这种艺术中的真谛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没法说清楚,唯有自己去领悟。 武城侯回去之后,又派人送来几大箱子的文房四宝,有些是他自己的,有些是祖传的,笔墨纸张都是皇家分赏给王公贵族的贡品。 不得不说,这些贡品是外面根本见不着、买不到的,笔墨纸张都是由皇家选定的厂子用秘法特制的,几个砚台也都是端砚中的精品,尤其是有一块居然是元初书法大宗师赵子昂用过的,堪称一绝。 赵子昂是中国书法史上最后一位大宗师级的人物,明代虽有董其昌、王铎、倪元璐等名家,但他们跟赵子昂的影响还是没法相提并论。 清末也就是何绍基、邓石如等几个名家堪与赵子昂比肩,但综合而论,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只是比明朝的其他大家略强一些。可以说,除了唐代欧褚颜柳四大家、宋代苏黄米蔡四大家,之后就只有赵子昂一家独秀了。 那些墨块里有几块是宋代的名墨,况且立即把它们都收藏起来,这些是可以做传家宝的什物。 “大哥,这些都给我了?你不会后悔吧。”况且指着装着文房四宝的箱子笑道。 “当然,这些东西也就在你眼里值钱,我是用不着了。”武城侯浑不在意,只有少量的是祖传下来的,其他的都是每年皇上按例赏赐的,说白了,就是办公用品,得来容易,也不花钱,还每年都有。 “那就多谢大哥了,我是求之不得啊。”况且直作揖。 “这些也都是你的了,老娘发过话了,正好以后要给你新的府邸,挂上这些也好看,我倒是不喜欢,还不如挂两张春宫呢,哈哈。”武城侯哈哈笑起来。 况且更是大喜,他还没敢想这些真迹就这么属于自己了,光是能看到,能天天临摹已经是天大的福分。难道这是自己损失了几年寿命,而换来的这等好运? 这些天他每日静坐时,还是清晰感觉到体内那种永远流失掉的感觉,应该就是寿命吧,至于是损失了十年还是八年,他也不知道,若是能算出这个,就不是神医,真是神仙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左羚执着露真情 用自己折寿的办法来救人,狠是狠了点,不过效果不错,将来自己的亲人一旦遇到性命交关,自己还有能力用折寿的办法夺命。但说到底,这种事不是人所能控制的,这次成功,不代表下次就能成功。 以他的推算,如果自己的内力在病人的身体内消散后,顶多暂时损失些元气,修炼之后可以补回来,不至于会折寿。可是,这次自己的内力不但留在太夫人的体内,而且转化为一种特殊的生命力,自己当然就要折寿了。 萧妮儿这些天闷了,就去陪太夫人说话,跟紫嫣闲聊,有时也去各房夫人那里去玩,尤其是小侯爷那里,她一去就要呆上半天,跟小侯爷玩得不亦乐乎。 武城侯的妻妾们开始对她有些抵触,担心她搬进侯爵府后贪权揽势,邀功争宠等等,后来见她眼中除了况且,别的啥都没有,对府里根本就是无欲无求,也就放心跟她亲近起来。 一天,武城侯很郑重问况且,和萧妮儿的事打算怎么处理,况且迟疑了半天才说,他练的是童子功,身体完全发育完成前不能破身。武城侯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感觉他的身体的确没有完全发育,这才信了他的话。 “二弟,你还练功夫啊,给我演练几招看看。”武城侯说这话,多少有点调侃他的意思。 况且也不忸怩,直接演练几招五禽戏,只是他没用全部心神,打出的拳爪也没有虚影出现。 “嗯,真还不错啊,火候够深的,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武城侯有些惊讶,以为况且说练武,不过是个托词,哪知道他还真有两下子。 自此,兄弟两人总算是找到了一项共同的爱好,每天早上况且在庭院里练五禽戏时,武城侯就过来跟他一起练拳,他练的是佛家大力金刚掌,走的是刚猛路线,功底自是比况且深厚。 在府里住了十天,况且感觉自己遇到了瓶颈,有些练不下去了,这才下山回到城里。太夫人不放心,特地让武城侯派卫士跟随保护,按老太太的意思,家人丫环什么的也要带着去伺候。最后好说歹说,况且勉强同意带四个士兵,一个亲将进城。 幸亏武城侯娘俩不知道城里有人想要追杀况且,不然的话,根本不会放他出家门。 回到家,况且先把带来的两个大灯笼挂在府门前,左边一个灯笼上写着左都督,右边灯笼上写着武城侯,到了晚上,光是点上这两个灯笼就足以震慑宵小。 进到内宅,却发现左羚坐在他房门前的台阶上,头深埋在膝盖里,长发披散在背后。 看到这幅景象,况且心中一阵酸痛。 “左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外面多冷啊。”萧妮儿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昏暗中的那个人。 况且也急忙上前:“你怎么在外面坐着,干嘛不进屋?” 左羚抬头看见他们,似乎有些恍惚失神,刚要开口说话,正好遇见厨娘过来接况且和萧妮儿。 况且顿时心头火起,冲着厨娘大吼道;“你们怎么能让左小姐坐在外边,我这才几天不在家,你们就要造反啊。” 家人们一个个跑了出来,都吓呆了,他们很少见到况且发火,上一次还是对李家,那种拼命的架势,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他们感到害怕。 “不怪我,少爷,小姐刚才在屋里坐了一阵子,说要走,我以为她已经走了,就回厨房收拾菜了,没注意到她还没走。”厨娘委屈得都快哭了。 “不怪他们,我真的要走了,刚出门忽然觉得你们好像可能马上回来,就想坐在这儿再等一会儿,你们真的就回来了。”左羚急忙为家人分辨,却已经开心起来。 况且这才叫发邪火,这里所有家人包括厨娘,实际上都是左家人,当然不会慢待自己家的小姐。他自己也不知火从何来,反正一下子就爆发了。 “快进屋暖和一下,这样冻着会生病的。”况且上前握着的手她,焐了焐。 左羚呆住了,况且平日里可都是似有若无地躲着她,纵使他们已经两心相知,在外人面前,况且从没有过任何亲近的举动。 况且拉着左羚进屋了,后面的萧妮儿却是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厨娘赶紧说:“萧姑娘,你来帮我安排今天的菜谱食谱吧,看看许公子今天想吃点什么。” 萧妮儿看着两人的背影,嘴唇轻咬,也就转身跟着厨娘进了厨房。 一进到屋子里,左羚猛然转身扑到况且身上,狂热地吻着他,丰满的身子更是紧紧压着况且,好像要把自己的身体挤压进况且的身体里。 况且也回吻着,还一边叹息道;“你这是何苦来哉,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就是想这样做。”左羚一边说着,一边更加用力地亲况且的唇。 两人呼吸都急促起来,相互紧紧搂抱着,发狂般的亲吻着,好像世界末日已经降临。亲热了好一会,左羚才想起来,要挣脱出身子,说道:“好了,别让妮儿看到。” 况且却紧紧抱住她,毅然道:“看见就看见,谁看见我也不管了。” “真的吗?你不是小孩子了,你长大了?”左羚一边亲吻他,一边取笑他。 不知不觉,况且的身体有了反应,左羚感觉出来了,身体同样也起了反应,她蓦然握住了况且的下面。 况且不由自主“哦”了一声,身体有一种要爆裂开来的感觉。 “你别误会啊,我就是想证实一下,看你到底是个孩子,还是个成人。”左羚松了手,在他耳边娇笑道。 况且恨的说不出话来,咬她一下,心想,这真是个妖女。 “还行,是个大人了。”左羚说道,吃吃笑了起来。 况且咬牙道:“你可别玩火,小心。” 左羚大义凛然道:“好啊,来吧,我才不怕呢,只要你有这个胆子。” 况且退靠在墙壁上,苦笑两声,他知道这些事他斗不过女孩子,尤其是左羚这样的女孩子,根本吓唬不住,最后投降逃跑的肯定是他自己。 左羚听到厨房的开门声,马上离开况且,况且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眼睛深处藏着几丝绝望和痛苦。 萧妮儿进屋后,两人已经端坐在椅子上,弄乱的衣服头发也都整理好了。 “左姐姐,你也是的,想我了就去侯爵府找我啊,怎么天天来这儿等?”萧妮儿故意说反话,看她怎么回答。 “我是出来到一个铺子对账,回来时正好路过。”左羚的借口不用编,身上全带挂,要多少有多少。 “哦,我还以为姐姐真是想我了,特地来看我的呢,我没自作多情吧。”萧妮儿的话中仍然暗藏玄机。 “我是想你了,也想他了,好吧。”左羚大大方方,毫不掩饰地说。 “后半句才是真的吧?我知道你的心思。”萧妮儿也是快人快语,不绕弯儿。 “妮儿,你说这话不怕天打雷劈,你敢说我没想你?你不想我可不代表我不想你。”左羚怒嗔道。 “好姐姐,我知道你想我好了吧,我也想你,可是没办法,他得了几张字画就迈不动腿了,又是看又是练的,好不容易才肯出来。”萧妮儿赶紧说好话。 左羚相信这是真的,能让况且着迷的也就是精品字画了,于是娇笑道:“我还以为他被侯府里的美女给迷住了呢。” “他才不看她们呢,再说也没几个长得好看的,至少都没姐姐漂亮。他经常看到姐姐,眼中哪里还有什么美女?” 萧妮儿说的是实话,凤阳第一枝花不是虚名,武城侯府里也没这么美的女人。紫嫣只不过比萧妮儿端庄一些,有贵族气质罢了,要说漂亮多少也未见得。 “是不是这些天根本没想我,觉得亏心了,说好听话哄我?”左羚刮着萧妮儿的脸蛋笑着说。 萧妮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确是这样,这些天她的心思只放在了两个男人身上,一个当是况且,另一个就是小侯爷。况且自不必说了,她被那个小娃娃迷住了,还不是一点半点,简直是醒了就想看到他,梦里还逗着他玩儿。那小娃娃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一样,很配合,很给面子。另外,闲时在府里内外逛逛,看花了眼儿,还真没想起左羚。 厨娘拿着食谱菜谱,进来请示况且,然后又再三告罪没照顾好小姐。况且此时已经心平气和了,笑道:“你也别怪我,我是一时不知道怎么搞的,发邪火了,你多担待吧。” 萧妮儿插话道:“我看你是累了,在侯爵府只顾写字画画,每天晚上都睡很晚,恨不得一天就把字画练成功,是上火了吧。” 况且的一句安慰话和萧妮儿的调和,又让厨娘哭天抹泪了一阵,不过,这次是感激涕零,心里的委屈也都烟消云散了。她哪里不知道况且是心疼自己家小姐才的发火。按理说,下人对主人照顾不周当然要被责罚,任何理由和借口都不成立,况且却还向她道歉告罪。 “好了,就按我刚才点那几样做,这些你不用给他看,他也没兴趣。”萧妮儿指着那些食谱菜谱说。 厨娘这才抹泪而笑,乐颠颠的出去准备午饭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况且咏怀《那一世》 午饭时,况且、萧妮儿和左羚各有心思,也不知道该如何倾诉,三人都喝了酒,天寒地冻是个喝酒的好理由。微醺的左羚衣领半解,满脸春色,益发动人,连萧妮儿看了也不禁着迷,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尤物,也难怪况且为她一次大动干戈,一次发邪火了。 萧妮儿给左羚讲述着她在侯府里看见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有好看的迷死人的小侯爷,以及各房争风吃醋、明里好姐妹暗里开撕下黑手的小妾们,还有那些宫殿似的房子等等。 左羚听她聊着,心里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左家虽然远远比不上侯府,若论富贵也不见得就差多少,只是比人家缺少贵族底蕴罢了。侯爵府里有的,左家基本也都有,只是档次上差一些,规模上小一点。但那些珍稀古玩字画,左家就拿不出来了,这一比就有了差距。 “你们以后不会一直待在那儿吧?”左羚听说况且可能要正式过继给武城侯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我是不稀罕,就是那些字画坠住他了,姐姐,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反正房子大着呢,也多着呢,都空载那里没人住。”萧妮儿接话道。 “我可不去那里住,贵族家里都跟战场似的,我家里就够乱的了,不想到一个比我家还乱的地方去,没劲。”左羚连连摇头。 “那要是我想你了怎么办,你想我了怎么办,或者你想他了怎么办?”萧妮儿遇事有一股子追劲儿,脑子还是简单质朴。 “这很容易啊,你们要想我就出来看我,我要是想你们就只好忍着了。”左羚苦笑道。 况且没说话,他想到的远比他们讲的复杂多了。他早晚要回到苏州去,那就不是想见就见的问题了,两地相隔,这相思苦是免不了的,现在这还不算什么呢。 饭后,左羚走了,萧妮儿看着况且问道:“家里已经有了少奶奶了,又来个左姐姐,你想怎么办?她能像我一样愿意给你当丫环做妾吗?” 况且低头想了一会儿,神色痛苦地道:“唉,没办法,根本没办法。” 萧妮儿先还是心中醋意翻腾,甚至想找借口发泄一下,看况且痛苦的样子,马上又心疼的要不得,摸着他的头道:“没事的,总会有办法的,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 “我脑袋都快想破了,也想不出办法,这件事就没办法。” 况且现在也说不明白对左羚究竟什么感情,至少没有像对石榴那般刻骨铭心地爱,只是许多事凑到了一起,先是有点乱,等弄清楚了,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也许愿意和我一样的也不好说,我可以让着她,让她做姐姐。”萧妮儿尽量为况且想,把自己早忘光了。 “不行的,朝廷有律法,不允许的。”况且露出绝望的神色。 大明律法规定,一个男人不能娶两正妻,皇上也只能立一个皇后,决不能立立双皇后,不然大臣们会造反的。况且也知道有人以多种身份娶多妻,但他不想这样做,现在已经算是对不起石榴了,那样等于是对石榴的欺骗和背叛。萧妮儿就好处理了,毕竟纳妾是很普通的现象。 海瑞虽然极为清廉,却也纳有一妾。皇上本可以三宫六院,却也有严谨的,孝宗皇帝只有皇后一个,妃嫔不过是摆设,任大臣们如何劝说应该雨露均沾,以广圣子,也是无用,孝宗装作没听见。但那只是特例中的特例,千古唯一。不许纳士人女儿为妾也是律条,无人敢触犯。 萧妮儿虽然心疼况且,却也明白法律神圣不可侵犯,她倒是庆幸自己能够跟着况且,不管是当丫环还是做妾,至少没人限制,否则自己只能选择自杀了。 “要不就让左姐姐做外室,反正她也不想嫁人了,总不能让她一个无依无靠啊。”萧妮儿就跟王婆似的,为况且千方百计起来。 她不是不吃醋,其实把她扔到水缸里,都能酿出陈醋来。看到况且痛苦的样子,她心里实在是受不了,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况且高兴,她都愿意去做。 外室就是养在外面的女人,既不是妻也不是妾,虽然不用在家里受正妻的气,但什么名分都没有。白居易《琵琶行》里描述的那个商人妇就是外室,一个茶商在外面包养的过气的名妓。若是正式小妾,几文人个也不敢上船去跟人家勾勾搭搭的,还嫌人家“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他们是拿人家当妓女对待了,才敢那么说那么做的。 自古以来养外室的不乏其人,一般都是因为妻子悍妒,不敢把外面的女人娶进家门做妾,或者因为女人身份特殊不能做妾,左羚就属于后者。 “不想这些了,也许过几年她就忘了我了,就会找个好人家嫁了。”况且叹息一声。 他抬头看看萧妮儿,愧疚道:“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 听到这话,萧妮儿顿时泪飞如雨,她抱着况且的头,哭道;“你干嘛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过,你那么疼我宠我,我难道不知道吗?我不要你说这些,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只要你好……” 爱,有时也会因得不到而更想得到,更会因绝望而爱的更加深切。 迷茫中,况且忽然想到那首著名的情诗《那一世》—— 那一刻 我升起风马 不为乞福 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 垒起玛尼堆 不为修德 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 我听了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 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 我飞升成仙 不为长生 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况且没有同样的心境,却有着同样的绝望。 他在这种绝望的心境中沉迷了好久,然后起来,找来纸笔,顺手录下这首情诗,没有上款,没有落款,只有这首诗。 他准备送给左羚,以后也许没有好的结果,就以这种绝望的爱做个念想吧。 夜里降了一场大雪,第二天早上起来,地上积满厚厚的一层白绒,鹅毛大雪依然没有减小的迹象。向外望去,满眼都是银装素裹,一片银白世界。 门口几个站岗守卫的士兵实在收不了寒冷,跑到屋里烤火喝酒取暖,况且来到外宅,告诉几个士兵以后不要在门外站着了,在屋里呆着就行,夜里也不用巡查,把家里弄得跟军营似的。 亲将一吐舌头,直接摇头:“那还还了得,大都督若是知道了,我们非挨军棍不可。规矩可不能坏了。” “放心吧,你们听他的,他听我的,在我这儿,我说的话就是军令。”况且笑道。 几个士兵自然高兴,他们也知道,大都督对这位二老爷是有言必从。 为了让他们放松一下,况且也端起一杯酒,陪他们喝了一会儿,他们毕竟是侯爵府派来的人,不是他雇的家人,也算得上是半个客人。 况且跟他们聊了起来,问道:“当年倭寇真的闹那么凶吗?说是有二十八个倭寇从海边一直攻掠到内陆,攻城掠地,横行数千里,劫掠财物无数,最后还安然退了回去。” 况且对史上这则传说一直感觉难以置信,就算是再厉害的大盗,顶多不被抓住就是了,二十几个人焉能攻击数个州府?还攻城掠地的,也太夸张了点。 那个亲将笑道:“禀二老爷,那都是以讹传讹,根本没有的事。各地出了几个大盗,做了一些重案,当地没能及时破案,就谎报是遭受倭寇攻击,这样可以免除地方官的责任。至于说有城池被攻破,也是地方官想吞了库银和库粮,补上历年的亏空的借口,这事上面也知情,只是闭上眼放他们过关罢了。这二十八还是硬凑出来的数,根本没有那些,是来过几个倭寇,骚扰了一下,得了点便宜就跑了。” 况且这才明白,原来是地方官贪污了,或是管理不善,借这法子来弥补亏空。 “当年大都督还去打过倭寇呢,对倭寇的事最清楚了,二老爷问大都督就明白了。”亲将又说道。 况且点头,总算弄明白了一桩悬案,若是这样一桩桩都弄明白了,有机会穿越回前世,也能当历史学家了。 不多时,左羚踏雪而来,穿一袭银白色狐裘斗篷,手举一柄桐油黄纸伞,绝美的容颜被雪色映照得更加艳丽。 况且急忙上前帮她拿着伞,顺便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左羚一怔,脸上微羞,美目含情,知道况且这是真的不管不顾了。 萧妮儿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左羚闹个大红脸,萧妮儿大度地说:“你们甭管我,接着亲。他昨天为你都哭了。” 左羚呆呆地望着况且,想从他脸上寻找蛛丝马迹。况且不着声,使用了他的经典动作:一挥手。 萧妮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学着况且的样子挥了一下手。不过,一点也不像。 “你个死妮子,一天不挤兑我就得死是不?”左羚笑骂道。 “不信啊,你问他自己嘛。”萧妮儿向况且挤挤眼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万般由命不由人 萧妮儿过来搂住左羚,两人挤挤碰碰进了屋。 “看你冻的,心疼你呗。快进屋,要不他真就要哭了。”萧妮儿继续说道。 进了屋,况且给左羚拿来一杯酒,让她喝了暖暖身子。 “真的假的,你昨天哭了?”左羚在况且耳边轻声问道。 况且尴尬地点点头,这事没什么好夸耀的,却也是实情,他心里流的泪更多。 “多谢你有这片心,我会记得的。”左羚吐气如兰,亲亲他耳垂。 “左姐姐,咱们一会干脆在外面支个棚子,搬个炭炉,在外面烤肉吃如何?”萧妮儿看着满天的大雪,忽然想吃烤肉了。 “咱们怎么想到一块去了,不过今天不能在这儿,我来的目的就是想请你们到我家里去吃烤肉的。”左羚今天开心多了。 “去你家多麻烦,在这儿不一样吗?”萧妮儿说道。 “是这样的,知府大人发来帖子,说是要到我家踏雪赏梅,我父亲就想出请知府大人吃烤肉的主意,另外知府大人的意思还要请许兄过去。我这也是来传达知府大人的旨意吧。” 况且现在对知府大人多少有点防备之心,于是问道:“知府大人如果想让我过去,怎么不给我发个帖子?” “这里面有文章,你去了就知道了。”左羚笑道。 “什么文章,让哥去做文章啊,他这些天都累着了,知府大人真是想得出来。”萧妮儿忙护着况且。 “不是的,妮儿你误会了。”左羚哭笑不得。 况且想了片刻,说道:“好吧,妮儿你去收拾一下,咱们去吧,知府大人可能有事找我。” 萧妮儿去另一个房间收拾东西,想着都要带什么出门。 况且把一个纸卷递给左羚,笑道:“送你的。” 左羚摊开纸,读了一遍,人马上痴了,一滴滴眼泪流下来,沾满衣襟,她虽然不知这是什么诗体,却明白诗中的意蕴,其中流淌的心绪和她心境相同。 况且心中长叹:长痛不如短痛,此事终归得有个了断。他送给左羚这首诗,也含有诀别的意思。 心中互有,永不相见。 左羚自然懂,她忽然仰起挂满晶莹泪珠的面颊,笑道:“这张纸我会一直珍藏,直到我死的那天。不过也没这么绝望,因为我本来也无所求。我只想无论你到哪儿,我就会跟你到哪儿,不管是都市乡村,还是深山老林,我唯一所求的就是追寻你生命的脚步,一直陪你走下去,到永远。” 况且的眼睛也湿润了,勉强苦笑道;“不想了,人生万般由命不由人,我辈只合闭眼放步,任凭造物之低昂。” 最后一句是蒲松龄在《聊斋》里的话,况且一时感触,脱口而出。 “好了,别多想了。你再哭,妮儿见着心疼死了,非跟我开撕不可。她现在都成护犊子的了。”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三人坐着马车去了左家,亲将带着四个士兵骑马护送,这也是武城侯的严令:寸步不离,二老爷出丁点事儿,拿你们问罪。由左羚领着,也不用门房禀报,也不用什么人出来迎,三人一直进了内宅,亲将跟士兵没法跟进去,才由左家人领到一个敞厅好生招待着。 “世兄,这十天又在侯府给太夫人治病吗,可着实让人想念啊。”左文祥远远望见况且,急忙过来迎接。 况且和萧妮儿都是第一次来到左家,见左家果然也是恢弘壮观,虽不如侯爵府那般大气贵重,在凤阳也算是翘楚之所了。 “走吧,妮儿,到我房里去。”左羚拉着萧妮儿去自己房里了,不知两个人又要嘀咕些什么。 “老伯,今儿个演的是哪出戏啊?知府大人怎么会有这个雅兴的。”况且问道。 “是这样,上官家在南京走动了一些人家,又让人说动知府大人来劝我,意思是双方休战,听说这里面还有你的事,上官家不是想法对付过你吗?知府大人是想从中当个和事佬,两场麦子一场打吧。”左文祥不屑地笑道。 他这些日子眼睛一直盯在况且身上,因为况且给他带来太多太大的震撼,还没腾出工夫收拾上官家呢,孰料上官家这就找人打着白旗来主动请求停战了。 “那为何要设在内宅,有别的内眷来?”况且问这话时,有些心虚。 “不是有,而是很多,今天是内眷唱主角,咱们倒成陪绑的了。可能知府大人想,只要他说一句话,也没人敢不听,事儿倒是这个理儿,我倒是没啥说的,只怕你心里过不去。” “我更没啥,我早说过,只要他们不再主动惹我,我就不会理会。” 况且洒脱一笑,他原来听说上官家千方百计对付自己,也没想还击,上官家对付他无非是为了打击左家,应该由左家出面还击,他可不想为人代劳,他自己的麻烦事已经够多的了。 “有世兄这句话,那就好说了,今儿个权当大家叙叙旧,了结一下恩怨,再增进一下感情。”左文祥哈哈笑道。 况且笑而不语,上官家主动打白旗可是棋差一招,自己的士气先就衰弱了,以后就等着被左家蚕食吧。况且可不相信就凭知府大人一句话,左文祥会放下跟上官家的数代恩怨。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是对一般人而言,对逐利的商人来说,只要利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那还管什么恩怨情仇的,根本没这概念。 正说着,外面报知府大人光临。 左家父子和况且急忙起身到大门去迎接,却见知府的队伍真是不小,不仅他来了,还带着大夫人跟二夫人。 况且见到这两位夫人还是有些眼晕,两位夫人倒是笑语喧天,亲热的不得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小神医,一向可好啊,我们姐妹时常念叨你呢。”大夫人笑着说道,伸出带着貂皮手筒的雪白胖手,还想在况且脸上摸一把的意思。 况且心中一哆嗦,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们还惦记自己,这可不是好现象。 “小神医,哪天还得给我诊诊脉,我这几天身上又不舒服了。”二夫人上来假装拍拍况且身上的雪,嗲声嗲气地说。 “好说好说,哪天的吧。”况且缩着身子,一副怕挨打的架势。 左文祥和左东阁都愣住了,这两位夫人跟况且怎么这么熟络,就像自家人一般。 知府见状,哈哈一笑道:“许神医给我几位贱内都诊过脉,开过方子,他们都很熟了。” 左家父子急忙转头,不敢多看,这很熟二字有些意味深长,况且更是身上一万个蚂蚁在爬一样,局促不安。 幸好此时左文祥的继室和左东阁的妻子出来,上前迎过两位夫人,算是救了况且一驾。 “贤契啊,我这两天可是把种子都播下去了,过一个月你再给她们诊诊脉,看看有了没有。”知府大人携况且径自头里走,小声说道。 况且一阵腹诽:你啥种子啊,一次播种就能成活?以为自己是孟山都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底子。心里犯嘀咕,嘴上却只能嗯嗯地答应着。 “还有啊,今儿个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这事儿很重要啊。”知府大人神秘地说道。 况且突然一阵心跳加速,心里叫苦不迭。 知府大人不会得寸进尺吧,万一提出要求借种什么的,自己直接上街买豆腐去得了。 况且毫不怀疑知府大人敢想敢做,能让自己五个夫人跟他在一张大床上裸袒厮混,也不难拉下最后一层面皮,为了这香火传递,知府大人也是拼了。 按说况且吃了那么大的亏,该痛恨那五位夫人入骨才是,可是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若是女人受了那等欺辱,就是不跳河,也得痛恨上一辈子,一旦有机会,非手刃仇人不可。可是男人总觉得自己为大,哪里会承认吃女人的亏呢,那不是失去男人的尊严了吗? 况且也是这种复杂心里,当时委屈的要不得,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过后慢慢也就淡了。回头细想,那五位夫人除了大夫人肥胖些,姿色早衰,其他几位如夫人还是都有几分姿色,尤其最小的五夫人,更是姿色不凡,若自己是个少年狂徒,或是前世的许明,很可能直接就把她们一锅端了,焉能任由她们如此调戏欺负自己。 当然,他现在是况且,所以如果让他再重来一次的话,他宁死也不会同意。 接着陆续有人到来,大多是带着内眷的,更有内眷独自前来的。 左家在几个敞厅里分别招待这些男宾女眷,外面一树树腊梅正在大雪中傲然怒放,景色壮美动人。 附近还堆了几个特大号的雪人,雪人的眼睛用一种黑色珠子嵌进去,倒也有几分生色。 左家的家人丫环们在敞厅前搭好一个席棚子,里面一整排有几十个个炭炉正在烧着炭火,准备做烤肉和其他烤品。一桶桶美酒也都放在旁边,准备开启,不停地有人抬过来一头头宰割好的牛羊野鹿袍子等物,恍然间仿佛来到了大草原,要开无遮盛会,就差建几个蒙古包了。 况且独自一人观赏景色,宾客中也有一些人指指点点窃议他,他都听到了,也全然不以为意。 不一会,又有一个贵眷到来,居然是武城侯夫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左府设宴为哪般 况且无论如何想不到她会来,急忙上前见过,笑道;“嫂夫人今日也有雅兴啊,我大哥怎么没陪您来的呢。” “是二叔啊,你也来了,我还以为只是内眷聚会的呢,你大哥我都没让他来。”侯爵夫人见到况且显然也颇感意外。 况且嘿嘿一笑道:“我大哥呀,这场合还是不让他来为好,不然又看花眼了。” “二叔说得太对了,幸亏没让他来。”侯爵夫人娇笑着,一时间竟露出小女子的娇态。 自从况且把那道丹书铁券送还给了小侯爷,侯爵夫人觉得这小叔子不仅懂事而且可爱,怎么看怎么喜欢他,叔嫂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侯爵夫人随身带了两个丫环,都屈身敛衽给二老爷行礼,完全按照侯爵府的规矩。 况且仔细一想,又感到有些不寻常,左家根本请不动侯爵夫人,难道是知府大人,借着给侯爵府引荐他的功劳请的?那请她来目的又是什么呢? 若只是一个说合会,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只需当事人和调停人三方面坐在一起,吃吃茶,把事情说开了,再搅合搅合就差不多了。 “嫂子,是知府大人邀请您的吗?”况且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哪能是他,若是他请,我顶多派个管家婆来。”侯爵夫人冷哼道。 左家父子和知府大人都过来见过,说了些寒暄话,也就知趣走开了,他们都知道况且和武城侯夫人是叔嫂关系,也就不敢多打扰他们说话。 况且当时注意观察的,侯爵夫人对知府并未显示出什么热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已。况且因此觉得侯爵夫人说的不是假话,但是究竟是谁请她来的呢,目的是什么呢?这似乎是个谜。 几位夫人也结伴过来请安问好,不做停留,毕竟是侯爵夫人,地位超群。虽说眼下是文官的天下,贵族还是人人敬仰的。 况且心中一沉,今儿个这事可是有些蹊跷,他四处望了望,却没发现有任何异常动静。然而摆下如此庞大的娘子军阵容,究竟是想要掩藏什么? 况且正想着,却见萧妮儿过来了,跟嫂子请安。侯爵夫人笑道:“弟妹,你怎么不陪着二老爷,自己溜达去了?” 萧妮儿笑道:“嫂子有所不知,我也没闲着,帮左小姐干活呢,这不,来请二老爷去检查了。” 侯爵夫人立即对况且说道:“二弟,你还愣着干嘛,快去吧。” 萧妮儿使了个眼色,拉起况且就走,一路不停地笑道:“左姐姐的房间可漂亮了,比侯爵府那些夫人的房间还漂亮,她说了,过两天把咱们的房间也布置成那样。” 况且来到左羚的房间,一路上丫环们看到萧妮儿都亲热说话,显然这一会工夫就都熟识了,只是她们看着况且的眼神有些不对。 走过去一段路后,况且听到背后那几个丫环们小声议论;“这就是小姐拼死都要嫁的那位公子啊,人倒是挺俊的哟。” “嫁什么啊,他家里都有未婚妻了,还出来到处招蜂引蝶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就是,还不是个负心汉,把小姐的心骗走了,害得小姐伤心,没人的时候偷着哭。” “对,这家伙太坏了,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一看就是专骗女孩子的色狼。” 况且听得后背发凉,好像衣服被捅穿了一个窟窿,自己啥时成了千夫所指了。但听到左羚天天没人的时候偷着哭,自己都恨自己,对,这几个丫环骂得对,我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我不出现,左羚就算委屈些嫁给李家三公子,至少也能平安过上一辈子,现在左右不是,真是被我害苦了。 “也不能这么说,听说是他救了小姐的命,小姐才愿意以身相许的,哪怕做妾都愿意,就是好像朝廷有规定,不允许。” “朝廷哪管这事,我觉得应该是老爷反对吧。” “不对,我听说是……” 声音渐远,终于什么也听不到了。这一会儿的工夫况且出了一身汗,看样子真是内疚清明,外愧公议。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灰秋秋的。”萧妮儿这才发现有些异常。 “没事,刚才走热了。左羚没其他事情吧。”况且说话竟然有点走神。 “那赶紧进屋,别着凉了。”萧妮儿拉着他快走几步,左羚已经在自己闺房门口迎上他了。 “来吧,到我房间做做客。” 左羚笑道,她也不知什么时候,不叫况且许哥了,什么称呼都没有,在别人面前只称况且为他。为这个,萧妮儿心里又是一阵醋海翻波。 “想喝点什么,茶还是酒,不过我这里有玫瑰蜜露,要不要尝尝?养身的好东西。”左羚就像主人一样,招呼着两人。 “还藏着什么好东西呢,他不来姐姐就不拿出来,好偏心。”萧妮儿撇撇嘴儿。 “死妮子专会挑礼,这不是家人刚送来的吗?我还没动过呢。”左羚用手指虚戳一下萧妮儿。 “我信你才怪呢,就是偏心眼。”萧妮儿坐在一张椅子上,脸转向窗外。 左羚索性不理她,纤纤玉手端着两盏蜜露给两人。 “不行,走时得给我带一瓶。”萧妮儿趁机勒索。 “行,走时剩下的都给你带走。你在侯爵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稀罕这个?” “他们那里还真没这个,反正我是没看到。”萧妮儿听说走时能带走不少,这才不佯作气恼了。 况且喝了一口,果然香甜爽口,只是太甜太香了,不是他喜欢的口味,可是看着左羚渴盼他赞赏的脸色,就憋住一口气,装作细心品尝的样子,半天才赞道:“好,的确是难得的美味,以前真没喝过呢。” “那你就多喝点,家里多着呢。”左羚笑了,又拿起一个长颈水晶瓶子斟满两杯。 况且看着稳坐椅子上的萧妮儿,纳闷道;“妮儿,怎么不说话了,咱们不是来参观闺房的吗?” 萧妮儿一摆手道:“这有什么好参观的,是左姐姐听说你一直在冷风里站着,才让我找借口让你进来呆着的。姐姐说了,今晚留咱们在这里住宿,咱们仨一张床。” 况且摸了摸鼻子,似笑非笑道:“那,我就不客气,我睡中间……” “想的美,你睡床下。床底下宽敞着呢,可以随便打滚的。”萧妮儿拿眼睛瞪了瞪况且。 “好了,你们小两口就别闹了,今晚真是要请你们留下的,好像这个聚会得开上几天,房间不够用,大家就得分散着挤挤,你们两个就住在我这儿了,放心,你们两个睡床上,我睡床下好吧。” 况且满脑子糨糊,这是神马情况?女眷聚会还得几天,这些人到底想折腾什么事啊。左羚和萧妮儿的话纯粹就是逗闷子,一句都信不得。 “这场聚会到底是为了什么?总得有个最终目的吧。”况且问道。 “这个我真不知道。家里的事我好久不参与了。再者说这次好像也不是我父亲做主的,究竟是谁安排的,我也懒得去问。” 况且沉吟道:“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不是什么好事儿,也许我是多心了。” “的确是你多心了,放心吧,现在城里敢动你心思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有武城侯的牌子立在哪儿,谁想找死不成?还有,知府大人不是对你也特别亲近吗,有这两人护驾,在凤阳你都可以横着走了。” “他就是文人脑子,什么事都愿意多想,像我多好,傻乎乎、大咧咧的,想吃吃,想睡睡。”萧妮儿喝光了第二盏蜜露说道。 “你傻?你怎么知道先下手把他抓住了,你知道多少人想跟你换这个位置吗?你是一点也不傻啊。”左羚气道。 “这不怪我,谁让他大清早的跑我家吃顿早饭,没钱给,只好以身相许,我就得着了。” “还有这事,赶紧说来听听。”左羚真不知道这事,赶紧拉着萧妮儿刨根问底。 萧妮儿先是自己忍不住笑了半天,然后把况且那天一大早到他家吃饭的样子描绘了一遍。又说,人家说他是药王成精,我看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左羚听罢,笑得前仰后合、不可开交,真没想到况且还有如此落魄的时候。 “你当时出了什么事啊,怎么会掉到大山沟里的呢?还能跑出来,也是命大。”左羚又是好笑又是惊奇,也有几分纳闷。 “以后告诉你吧,现在不是时候,尤其今天,我没心思跟你们说笑。”况且想到那天自己的样子,根本没想自己今天能混得如此风光。 三个人正说笑着,一个管家婆进来禀报:“知府大人有请许公子。” 况且心中有种感觉:来了,好戏开始上演了。 本来说是来参观闺房的,结果他还没走进真正的闺房,只是在外间喝杯玫瑰蜜露,就又被人叫走了。虽然啥事都没发生,怎么就感觉到有点心烦意乱的呢,不是好兆头。 况且跟着婆子来到一个暖阁里,见到知府大人,刚要行礼,知府大人却抓住他的手,笑道:“贤契,今天一切礼都免了,不过,你可得给我个面子,答应我一件事。” 况且的心狂跳起来,硬着头皮道:“老公祖只管吩咐就是,只要门生能做到的。” “那你跟我来。”知府大人装着没事的样子,站起来,晃着步子。 在一处红木格子窗前,知府大人向外指了指,对况且说道:“你认识那两个小女子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况且再遇上官燕 况且望去,焉能不认得,那不是上官燕和西门雪吗?两人在寒风中站立,眺望着暖阁,神色很是焦虑。 “认得啊,是上官燕和她的丫环西门雪。”况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问你,这两个小女子怎么样?”知府大人几分笑眯眯,还有几分色眯眯。 “不错,都是美女呀。”况且不知知府大人何意,难不成他又要纳妾? 知府大人打开窗子,向外招招手,一个街上流氓挑逗美女的手势,况且看呆了,看来这位大人走上科举之路前,恐怕是街上的一个小痞子,不然动作缘何如此纯熟? 不一会工夫,上官燕和西门雪两人来到暖阁里,先给知府大人见礼,然后却扑通一声跪在况且面前,吓得况且急忙跳脚闪到一边。这跪受不得,过去虽有恩怨,但今天由知府大人出面作说客,他还是有本能的防范。 “许公子,先前奴家猪油迷了心窍,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公子,请公子赎罪。”上官燕声音幽怨,真如莺啼燕啭。 “知府大人在此,你们不用这样,先起来说话。”况且说道。 他看向知府大人,等着他说出事情的原委,看自己是否能够答应。 知府大人却不看他们,只是眯缝着眼在太师椅上养神,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请让奴家说完,奴家自知罪孽深重,情愿做公子的侍妾,上官家的产业也双手奉上。若是公子有顾虑,不能娶奴家回家,奴家宁愿做公子的外室。”上官燕说着叩下头去。 况且急忙又跳脚躲开,脑袋无论怎样快速运转,也反应不过来。什么情况,怎么回事,好像又是桃花劫啊。 “我说你小子老实站着不行啊,怎么跟个蛤蟆似的跳来跳去的,练蛤蟆功啊?”知府大人晃了晃跷着的二郎腿,调侃道。 况且心道:我也不愿意学蛤蟆啊,这不都是你给我惹来的吗?你自己娶几个老婆我不管,你别把自己的爱好加在我头上啊。 上官燕见况且跳来跳去的就是不受她的礼,神色一黯,看向西门雪。 西门雪咬咬牙,挪了一步,跪在况且面前:“公子若是喜欢小奴家,奴家愿意给公子做奴婢,随便公子怎样蹂躏小奴家,小奴家也认了,就是千刀万剐也行,只要公子放过上官家。” 况且不跳了,听了这话,他蓦然大怒:这是什么话,分明是把自己当作专门残害的性变态了。我拿你当自己的亲妹妹看,那是比被人还高了一头,结果呢却说出如此无礼的话来。 况且用力在桌子上一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把我当成恋童癖,专门祸害的变态狂了?岂有此理!” 西门雪身子一哆嗦:“我们是这样认为的,公子就真是这样也没关系,小奴家自己情愿受公子祸害。” 况且再也忍不住了,又是一拍案:“你情愿,就没问问我情不情愿,愿意让我祸害,就没问问我愿不愿意祸害你?好啊,你们上官家好歹毒的心计,先前设计一个阴谋,什么狗屁成精的药王,让全城的人对付我,我差一点被人杀了吃肉喝血。一计不成,你们又来更狠的一手,污蔑我是什么恋童癖、变态狂?” 知府大人也呆了,怎么冒出这档子事来的?我怎么不知道的啊?他只是受人委托,从中说合,委托的人来头甚大,他不敢推托,再者听了上官家的条件,几乎是跪地投降,全部奉上,况且也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可是,为什么一眨眼局面竟然失控了,莫非自己也进了圈套? 莫说况且忍不住了,知府大人也忍不住了,左右一望,找到一块镇纸,权当惊堂木了,在桌子上重重一拍:“上官燕,你给我交代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此事若不说明白,本府不管你背后站着什么人,绝轻饶不了你!” 知府大人头上直冒冷汗,况且不是先前了,那时只是有一个座师练达宁护佑他,但毕竟远在苏州,现在可是有武城侯替他撑腰,事情若弄坏了,自己吃不了要兜着走的。 况且是变态狂?显然不像!正如况且说的那样,是成精的药王计策失灵后,上官家的又一条歹毒的计谋。这可太毒了,等于把我也装进去了,我堂堂知府大人与上官家合谋,把况且引入其中。 况且和知府大人突然发难,上官燕、西门雪一下子也懵掉了,这是什么情况? 这还是她们全部计策中的第一层,怎么就失灵了?难道情报有误,这家伙真不是什么千年老妖,不是变态狂? 上官燕满脸是汗,还没想明白怎么说,急得快要哭了。这时就听外面一人大喊:“许明,你个王八蛋,给本公子滚出来受死。” 况且刚刚被上官燕、西门雪气得怒发冲冠,外面竟然有人直接开骂了,他一时气冲顶门,拔腿就跑了出去。 刚出暖阁大门,却见侯爵夫人站在一个年轻公子面前,指着他鼻子骂道:“混账小子,吃错了什么药,赶紧滚回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侯爵夫人,此事您甭管,我跟许明那王八蛋不共戴天。”那个公子气势汹汹地说。 侯爵夫人伸手就是一个耳光,无比响亮,怒道:“你才是王八蛋,你全家都是王八蛋。” 这家伙被打蒙了,不知道侯爵夫人为何如此护着许明,竟然为他出手。 况且被侯爵府太夫人认作儿子,只等认祖归宗的事也传开了,本来也不是保密的事,可那时没有报纸电视互联网什么的,想要家喻户晓也不可能。这位公子就是不知情的人之一,他若是知道,就是借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骂许明是王八蛋,那不是明着骂侯爵府吗? “侯爵夫人,您干嘛打我骂我?”那公子无比委屈,说起来他家跟侯爵府交情不浅,他父亲就是武城侯的部将,以前侯爵夫人也挺喜欢他的。对,一定是这王八蛋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把侯爵夫人勾搭上了。 啪,侯爵夫人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打你骂你是为你好,要是你老子在这儿,我就打他不打你了,有娘养,没爹教的。平日里看你还不错,我不让奴婢打你,亲手管教你,就是给你脸了。” 听到动静赶来看热闹的人,一时全都目瞪口呆,全然没想到武城侯的夫人会动手,而且为的是况且。知情的人不觉得奇怪,侯爵夫人为况且出头是理所当然,不知情的人,立马以为况且跟侯爵夫人有什么不清不白。 “这是怎么回事?有点乱。” “什么情况?看不懂。” “那不是卫城卫公子吗?他爹可是武城侯的部将啊,怎么还惹上武城侯夫人了?” “哎哎,听说卫城是跟许明争风吃醋呐……” 此语才出口,惹恼了一旁正看热闹的萧妮儿。 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听旁边这位说这个叫什么卫城的跟况且争风吃醋,这还了得,她左手薅住那人衣领,右手就是一记耳光。 众人哗然,这都是怎么了,要变天了,女人怎么喜欢打男人耳光啊,还打得一个比一个响。这技术很娴熟,都是平时练出来的吗?简直跟凤阳府专门打犯人耳光的衙役有得一拼。 “小,你敢打我。”此人眼冒金星,看不清来人,大吼道。 “你还敢骂我!”萧妮儿又是一记耳光,打得很准,声音几乎是响亮了。 “小,我跟你拼了。”此人挣脱萧妮儿的手,扑上来就要打萧妮儿。 左羚早就想上手了,只是她身份在哪,若是打了这人反而给他脸面子了,传出去也不好听。她挥手示意,两个左家家人上来架住此人,让他动弹不得。 “这是左家,休得放肆。”左羚喝道。 “狗胆包天,这是要造反了,把他拉过来跪在这儿。”侯爵夫人看到了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 两个左家家人把此人拖拉过去,跪在侯爵夫人面前,此人一到了侯爵夫人面前,马上就像霜打过茄子,蔫了。 “弟妹,你过来,站在我旁边。”侯爵夫人的派儿还是有的。 萧妮儿过去,叫声嫂子,亲热地站在侯爵夫人旁边,笑眯眯地看着脚底下跪着的人,莲足轻钩,还想给他一脚。 “妹子,你甭管了,让他跪着,别脏了你的手脚。”侯爵夫人脸色稍微平静了些。 萧妮儿听罢,也消了气,看见远处一脸茫然的况且,还挥舞小拳头,意思是说我给你出气了。 侯爵夫人又指着那人骂道:“你敢骂她小?你老娘才是,你全家女人都是,来人,上手,我不喊停就别住手。” 侯爵夫人带来的两个丫环见主子发令,立刻上前,一人揪起此人头发,一人就是左右开弓。 我的个妈呀,今天这是怎么啦,众人立时三观尽毁,这哪儿是女人啊,一个比一个狠,就是花木兰、穆桂英、梁红玉还魂,也没有如此彪悍吧。 有知情的人笑了,这侯爵夫人可非比等闲,她父亲就是北京五军都督府的中军大都督,也是一位大将军,真是虎父生虎女啊。那小子,也不看看自己是谁,还想摸老虎的屁股,真是找死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侯爵夫人显威武 左家的几房当家人面对此情此景,只好苦笑,先不说这两人是否该打,可是在左家请来的客人面前这样公开打人,对左家颜面也有大损。 不过客大压主,武城侯夫人一发话,就是左家老祖也只能听喝,不敢吱声。 左文祥父子倒是无所谓,挨打这两人是冲着况且来的,那就该打。不过,后面那位有些冤,就因为一句话被打成了猪头。 祸从口出,这不该说的话真不能说,不能惹的人就千万不要惹。他非议况且的闲话,已经犯了忌讳,后来居然又骂萧妮儿小,那就是大罪。 再说那个卫城,即便侯爵夫人动手,左文祥也得找人把他扔出去,绝对不会允许他在自己家里胡闹。侯爵夫人倒是代劳了,而且事后,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卫城看见这位难兄难弟比自己还怨,只因说了句况且的闲话就被打成这样,愈发认定况且是侯爵夫人养的小白脸,转头看见况且站在暖阁门前,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登时怒不可遏,大吼道;“许明,你只会躲在女人后面吗?你这个小白脸,我跟你拼了!” 他虎吼着冲过去,一头就要撞在况且身上。 况且见他来势凶猛,也不肯硬接,身子一闪,一招白鹤亮翅,正面躲过卫城的冲势,脚下轻绊,卫城身子已然腾空,火箭般一头撞在暖阁大门上。 可惜他不是火箭,他的脑袋也不是导弹头,这一头撞狠了,撞开大门后,人还冲进去很远,才重重摔在地面上。顿时头破血流,趴那不动了。 “这是要出人命啊,他到底想干嘛呀。” 所有客人惊慌不已,尤其是女眷,一个个捂住嘴,吓得花容失色、双腿打软。 这卫城也是凤阳府里有名的公子哥,他倒不是浪荡公子,只是愿意狗一样跟在上官燕身边摇尾乞怜,个中什么缘由,也没人知道。好在他不招灾不惹祸的,声誉也还说得过去。 几个左家家人急忙赶过去,打人是一码事,若是出了人命,左家也难逃干系。卫城的老子好歹是一个指挥使,相当于后世的一个师长,怎么说也是少将级别的人物。武城侯夫人惹得起,左家真有点发怵。 “找个冷屋子把他关进去,让他死鬼老子来领人,今天不说出个头头脑脑的,就甭想活着走出这里。”侯爵夫人的气还没有完全消掉,冷冷道。 卫城被抬出来,人已经晕过去了,头破血流不说,身上骨头好像也断了几根,这一跤摔得那叫一个结实,跟大地来个亲密接吻。大地可不是温柔小女子,你给他多大力气,他一准返还你多大劲儿,一点不打折扣。 随后,凤阳知府也走出来,他一直在楼上看风景,却不知风景也在看他,大家可都等着他出来主持大局呢,毕竟他是凤阳地界的父母官啊。 可是凤阳知府也知道,有武城侯夫人在这里,他一个四品知府根本不上台面,惹恼了这位夫人,摘他的乌纱帽那是分分钟的事。 都说武官比文官低一级,在文官面前跟狗一样,可也得看是何等武官、何等文官,更何况侯爵国公都督实际上超出了武官范畴,那是典型的贵族世家,属于皇亲国戚一类。人家祖先跟太祖、成祖一起打江山的,相互间都能连带出亲戚关系。 比如说中山王府,徐达的女儿就是成祖朱棣的皇后,所以中山王府跟后来这些皇上论起来都是表亲,若在民间那就是表兄弟,只是皇家不论这个礼节,只讲君臣,但毕竟亲戚关系摆在那儿,打断骨头连着筋,血脉这东西是根本斩不断的。说无用时无用,说有用时,那就是大用场,看对谁了。 话说朱棣在皇后过世后,又看上了皇后的妹妹,要娶进宫做皇后,此女干脆置之不理,没事坐在家里天天大骂朱棣是篡权贼子,称颂建文帝的功德不离口,朱棣对这位小姨子也只能干瞪眼,一点招儿都没有。若是换了别人,朱棣早灭他十族了。 这就是贵族的底气,跟皇上一起打江山,也跟皇上一起坐江山,后来无论文武百官说起来,跟这些皇族贵族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就是做到首辅都没用。 明朝的首辅也只有张居正敢不对亲王行臣礼,拜访王府时,跟亲王行主宾礼,昂然而入,昂然而出,但他死后这就成了他的一大罪状。 凤阳知府硬着头皮上前虚言道:“侯爵夫人息怒,犯不上跟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生气,气坏了您身子就不值当了。” 况且也上前笑道:“这小子都这样了,嫂夫人就放过他吧,还有这位仁兄,也一起饶了吧。”他挥手让那两个还在坚持不懈打人的丫环停手。 一个丫环揉揉手,呲牙道;“这家伙脸皮真厚,咯的我手怪疼的。” 众人轰然大笑,这也太糟蹋人了吧,打了人家半天耳光,还嫌人家脸皮厚咯的手疼,这是哪家姥姥的理啊。 那人早已被打得半昏迷了,听了这话,一口痰气上涌,眼睛一瞪,嘴上冒出一股白沫,登时人事不省。 况且急忙掏出两根银针,插在此人两个穴位上,这人才悠悠醒转,又吐出一口血沫子跟几颗碎牙。他倒是没满地找牙,全碎在嘴里了。 “甭管他,自己找死怨得谁来。”侯爵夫人眼角乜斜道。 “算了,再不停手这位仁兄真没命了。”况且劝慰道。 “死个把人怕什么,今天要是不能让我满意,就是死上千把人都有可能。这事你甭怕,别说江南地界,就是京城天子脚下,敢公然欺负到咱们头上的也没几个,敢惹上来的一律打回去。”侯爵夫人斩钉截铁。 “嫂夫人威武。”况且拱手苦笑。 萧妮儿此时已经看傻了,连鼓掌助威都忘了,侯爵夫人因为况且的缘故,待她很好,就像个宽厚有爱的大姐姐。 左羚倒是没感到意外,这些贵族门庭强势惯了,早就司空见惯。她宁愿忍受对况且的相思之苦,也不愿意去侯府看他,也是不想万一哪个地方招惹上人家,吃罪不起,一入侯府深似海啊,这话不是随便说的,的确如此。 况且也是心里骇然,还真不知侯爵夫人如此厉害,在府里,侯爵夫人虽不是那种温柔婉娈的女子,却也是相夫教子的典型模范,在太夫人面前更是乖顺的儿媳妇。况且现在佩服起武城侯了,有这样的妻子,他居然还敢左一个右一个的纳妾,这大哥绝对不是一般人物啊。 侯爵夫人谦虚道:“这算什么,他们遇上我那是祖辈烧高香了,也就是我脾气好,若是你大哥在这儿,这两个早就是死人了,连个全尸都甭想得到。” 众人一惊,就是傻子都听明白了,原来人家两个是叔嫂关系,这样的话,侯爵夫人为况且出头就是名正言顺,你惹上况且就是惹上侯爵府了,人家这是维护武城侯府的尊严。 把人打成这样还自夸是脾气好,看来那个脾气不好的要是在场,估计打人都懒得打,直接拔刀砍人了。 可是况且啥时候成了侯爵夫人的小叔子,许多人都不知道,却也没人敢问,这时候闭口不言就是保命良方。 况且悄悄向左家人示意,左家赶紧派两个家人把此人抬走,送回家里去。这人只是城里一个茶商,跟左家时有来往,也被邀请来见见大世面,结果遭了无妄之灾。 况且又看看卫城,叹了口气,要来一条毛巾,把他脸上血迹擦掉,然后又拿出几根银针,擦在几个穴位上,虽说若不是他在暗中使个腿绊儿,卫城也不至于摔得这么狠,但先前是先前,现在他是病人,况且又有了医生的本能,得治病救人。 卫城悠悠醒转,见是况且在照顾他,伸手扒拉他一下,吼道:“我宁死不要你这个小白脸可怜我。” 侯爵夫人怒道:“你个混账东西还嫌自己没死透是吗?再敢胡言乱语,立马让你去见阎王。” 卫城强撑着一口气:“士可杀不可辱。” 他昏昏沉沉中其实也听到一些,这才知道况且是侯爵夫人的小叔子,明白了,自己不是一脚踢在铁板上了,而是踢在烧得发红的铁板上了。触犯了这事儿,不要说他,连他父亲都得受牵连。 侯爵夫人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是个狗屁士,我今天就不杀你,专门辱你了,你能怎么着。”她抬脚在卫城脸上踩了一脚,卫城又跟侯爵夫人厚实的鞋底来个亲密亲吻,登时又昏了过去。 “别,别,嫂夫人,这事交给我,我得问问这家伙,跟我犯的什么牛劲儿。我可从来没有招他惹他啊。”况且急忙拦住侯爵夫人,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卫城。 “你甭管他,这就是个死人了,等他老子来收尸吧。”侯爵夫人不屑一顾。 “可是我得弄明白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根本不认识他啊。”况且说道。 左羚此时发话了:“上官燕,你也甭躲着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是你的人吧,赶紧出来把事情说清楚了。” 上官燕和西门雪一直躲在暖阁的大门后面,此时被左羚一口道破,只好体若筛糠似的走出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卫公子宁死不屈 西门雪人虽小,胆子却比上官燕大,她先站了出来,走上前低下身子俯视道:“卫公子,你这是何必。” 她平日里虽然恶心卫城的恶癖,但见他此时被打得他老娘都不认得了,也是心痛无比,边说边哭泣起来。 上官燕径直来到侯爵夫人前,跪下叩头道:“草民上官燕见过侯爵夫人。” “上官燕是谁啊?不认识。”侯爵夫人看都不看她。 众人窃笑,心里也是感慨,别看卫城被侯爵夫人打成那怂样,那还是人家够级别,而且两家有来往,一般的人根本够不着侯爵夫人的巴掌。 就像凤阳知府一样,不管什么身份的犯人上堂,犯了何等罪过,也是叫衙役们动刑,不可能自己走下堂去打人。知府若是下堂去打人,那等于是给了那人天大的面子,真是与有荣焉。出来后可以洋洋得意,向众人炫耀,我今天被知府大人打了个耳光。 让知府大人打了个耳光,这是多牛的事啊,若跟知府没有亲密关系,怎么会有这样的待遇?要是谁被皇上打个耳光,马上就得名震四海,那不是打,那是圣眷啊。被打并不一定就是坏事,关键是看谁出手打的。 就像萧妮儿打那人,左羚就没动手,她要是动手打了那人,别人听说了就会传开了,凤阳第一枝花为啥打人啊?就会有浮薄浪子编排开了,打是亲骂是爱,没有亲没有爱哪来的打骂,这里面一定有情况。 所以打人里面也有高深的学问,有种种秘奥,更有悬殊的等级,不可不一一辨清。 再说一件趣事,张居正晚年,他的一个门生上书弹劾他,张居正恼羞成怒,当时弹劾他的人很多,他也都忍了,可是自己的门生背叛自己,这是打脸啊。他上书皇上,宣称国朝开国以来,尚无门生背叛座师的,这是自己道德有缺,无颜留任首辅,坚决辞官回老家种白薯去。 神宗心里真是巴不得他赶紧滚蛋呢,可是他说了不算,上有皇太后撑腰,旁边又有掌权的好基友大太监维护,神宗只好下诏挽留张居正,然后下严旨切责那人。其实,旨意就是张居正跟他的好基友两人弄的,只是借用神宗的名义罢了。 此人被实施杖刑,五十刑杖后,打得那个惨啊,屁股不是皮开肉绽,而是成片成片的肌肉掉落下来。一般人看了都会觉得惨不忍睹,其实这还是神宗暗中授意,此人家里也花了银子才打成这样的。 或许有人问,这人有病啊,花了钱还让人打得这么惨? 这里面就牵扯到高深的学问了,这些实施杖刑的太监都是行家里手,只要花了钱的,就会打得特别凶,但里面的筋骨经络根本没伤着,就是皮肉伤,回去后养几个月就好了,若是不肯花钱的,或者皇上蓄意要当庭打死的,这些行刑专家就会打闷棍,看上去连肉皮都没有破,里面的神经却全部坏死了,抬回去后基本活不过当天。 此人回去后,把自己屁股上掉落下来的肌肉腌制成了腊肉。张居正死后,神宗想到他了,马上官复原职,还连连升级,此人没事就把那几块腊肉拿出来,在朝臣面前炫耀,腊肉似乎成了他的军功章,可以跟功臣府的丹书铁券相媲美了。此人死后,这几片腊肉就被供奉在祖庙里,还当作传家宝了。 所以挨打不仅不全是坏事,有时还能被打出丰功伟绩来。这不是胡说,自世宗嘉靖帝以来,文臣谏官就以被打为荣,以被打为功,嘉靖年间的杨继盛就因弹劾严嵩被施杖刑,不仅名震天下,而且留名青史。以后的人,听到他的名直接就想跪下,比历代皇上的名气还大。他的一首诗流传下来,与苏东坡等大诗人并肩在镇江焦山碑林供后人欣赏。 所以神宗朝的谏官们没事就上书骂皇上,那意思就是说我骂你了,快来打我啊,快点啊。 嘉靖帝打累了,神宗则是打烦了,后来干脆不给这些人面子,置之不理,你不是骂我嘛,我假装听不着,就是不给你挨打的机会,以后所有奏折全都不看,也不上朝了,眼不见为净。后来的人都责备神宗怠政,其实是没明白这里面深刻的原因。 大明神宗朝,的确很神奇,那是文臣们求挨打而不得的朝代。 哀哉,求挨打都不得,尼玛这世道太黑暗了,堪比十八层地狱啊。神宗朝的文臣们上下一片哀嚎。 明朝这些打人的学问,以及林林总总打人的事儿,甚至可以写成一部专著《打人经》,绝对不让唐朝酷吏来俊臣的《罗织经》专美于前。 况且看着面前面如土色的上官燕,心中也是不忍,叹道:“我先答应你们,今天只要你们把事情说明白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责怪你们。要是说不明白,今儿个你们想活着走出这里,恐怕比较难了。” 上官燕低下头,泣道:“奴家罪该万死,无话可说,宁愿给公子为奴作婢,以此清白身自赎罪愆,但求公子能放过奴家的家人跟卫公子。” “你这人怎么听不明白话,我没有要你为奴作婢的意思,我也要不起。”况且苦笑道。 “想得美,她不配。”侯爵夫人冷哼道。 看来想给侯爵府当奴婢也不是啥人都行的,那得精挑细选,仔细丈量。 侯爵夫人一句话说得上官燕心如死灰,平日里骄傲得跟凤凰似的上官小姐,此时连给人家当奴作婢的资格都没了。 “燕子,别求他们,大不了一死。许明,不管你什么身份,你跟我有夺妻之恨,不亚于杀父之仇,我跟你不共戴天,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我。” 卫城被况且针灸过来,见到自己心中无比崇拜、无比挚爱的女神居然像奴婢一样跪在那里,彻底疯掉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况且心中乐了:这家伙还真是有种,而且是个情种。 侯爵夫人大怒,抬脚就要踩下去,况且急忙拦住:“嫂夫人息怒,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好吧,你大胆处理,别怕死人,别怕事大,咱们武城侯府就是把天捅破都有人来补。咱们不行,就把你大哥叫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厉害。”侯爵夫人冷哼一声,拍拍手,一副要血洗凤阳城的架势。 众人都拜服得五体投地,大气儿不敢出,什么叫威猛,这就是最好的诠释。都说看热闹的人不怕乱子大,这当事人竟然也不怕,甚至大有乱子越大越好的意思。 “喂,兄弟,咱们并不认识,往日无仇今日无怨,你不明不白地说我跟你有夺妻之恨,什么意思,你是指上官小姐吗?我也没跟你夺啊。”况且看着卫城,不解地问道。 “是又怎么样,你是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跟你说吧,我还请人刺杀过你,可惜让你捡了条命,我好恨啊。”卫城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他自认今天不可能活着走出去,既然如此,那索性豁出去了,把所有做过的事全部说出来,大丈夫敢做敢当嘛。 “什么?请人刺杀许明?这可是凤阳府头号新闻啊。” 所有人都震惊了,还有此等事?这可是刑事大案啊,侯爵府怎么会放过他,还有,凤阳府无作为,那可是失职了呀。 “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在说胡话?”况且惊诧莫名,心里却想:难道上次险些被人抓走就是这个卫城雇人干的?若是这样,今天还真不能放过他。 “就是你们一队人马从那个山沟里出来的时候,那时候怎么就没把你杀了?怎么着,告诉你了,快杀了我吧。”卫城叫嚣道。 况且看出来了,卫城急于求死,是用极端的方法最后向上官燕示好,想要把一切罪名揽在自己身上,左右一死罢了,不想连累上官燕。 “哦,那是我来凤阳的路上,你说的可是真话?如果是那样,你的本事也不小啊。” 况且并不在意,却也明白了,可能李家兄弟就是去刺杀自己的,不知为什么却跟洛城双骄杠上了,没来得及杀成自己,后来还神差鬼使地跟自己结了善缘。这件事他到现在还是如坠雾里,根本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连死都不在乎了,还骗你作甚?”卫城惨笑道,吐了口带血的吐沫。 “这事我原谅你了,不过你说说为啥要刺杀我,我们从来没见过面,是谁让你这样干的。我在山镇里怎么会跟你有什么夺妻之恨?!”况且倒是急于弄明白这一点。 “没有谁,我想出来的,是我个人的意思。”卫城脖子一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哇塞,没见过面,仇恨是想出来的?还有没有天理,假如没有天理,还有没有逻辑? 也是,死都不怕,还管什么天理、逻辑的,就是想象的,咋的了? 况且拿他没招,只好问上官燕:“上官小姐,这事跟你有关吧?你说句实话呀。” 上官燕已无力再做挣扎,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奴家无话可说,只求速死。” 况且见这两人宁死不招,还真没辙儿,就问道:“好,这事以后再说,你们为什么又要给我设计个变态的恶名,究竟有什么阴谋?我他妈就烦这个啊,我怨不怨啊。” 大家一听,还有这事?这可太过分了,怎么看况且也是飘飘若仙的,还是个神医,怎么会变态的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况且被冤变态狂 直到此时西门雪才知道自己错了,是她误导了上官燕。西门雪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可能是卫城太让她感到恶心了吧,然后就把况且也假想成了卫城。 西门雪自知躲不过这一关了,上前说道:“这是我的错,不是设计你,而是误会了,因为你身边有一个,我就误以为你也是那种专门喜欢祸害的变态。” “我也是,还有谁是??我身边哪有?”况且一脸茫然。 “我说的就是她。”西门雪一指萧妮儿,咬着嘴唇说道。既然说了,索性都说了吧。 “她……”况且当时晕菜了。 “你啥眼神啊,本姑娘今年十八岁,转年十九了好不好?你见过十九岁的啊?”萧妮儿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怎么可能,你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西门雪泣道。 “我看你是眼睛冒泡了,这是我家二叔房里的人,哪是什么,再说了两人也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左掌柜,你还会点医道吧,你给鉴定鉴定。” 左文祥上前,对四方拱拱手,然后正色道:“大家也都知道,老夫虽不行医,这点医道还是懂的,老夫敢以左家的声誉担保,非但萧姑娘是处子身,许公子也是元阳童子身。许公子的品德和定力着实令人钦佩。” 大家都肃然起敬,原以为况且和萧妮儿形影不离,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呢,哪里知道两人间竟然是清清白白的。 再一看萧妮儿,若她自己不报年龄,真还不知道她那么大,绝对是童颜,只是没有,一晃眼的确跟西门雪差不多,其实也是西门雪因为美得妖异,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些。 萧妮儿气得简直要发疯,这不是小瞧人吗,一个成年大姑娘被人看作十三四岁的,连带况且声名都受损。只是看到现在这两人已经如此委顿,她也不忍心再落井下石了。 况且哭笑不得,只好叹道:“看来这事真是有误会,不过,我看误会只是个工具,把你们想达到的目的告诉我,以前的账一笔勾销,我保证不追究。” 上官燕垂头丧气道:“您大恩大德就让我一死吧,奴家真的无话可说。” 她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此次去南京找后台,后台是找到了,不但答应帮她摆平左家和况且的事,还更上一层楼,要把左家和况且都设计进去。 那时候她只知道况且有凤阳知府这层关系,和武城侯的关系是一点都不知道,若早知如此,借她个胆子也不敢,就是她身后的人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侯爵夫人冷冷道:“想死?没那么容易,再不如实招来,将这两个奴婢扔到妓院里先接几年的客,让她们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变态。” 卫城眼睛流出了血泪;“侯爵夫人,您大恩大德饶过她们吧,就是把我千刀万剐了,我在地下做鬼也感您的恩德啊。” 旁观的人也都心中不忍,卫城真是个情种,自己都到了这地步,还在维护上官燕和西门雪。 况且心中更是不忍,上去拍拍卫城的肩膀笑道:“兄台,你别激动,今天不会死人,谁都不会死,你呢,就是被人当枪使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冤大头,真要是死了都是冤死鬼。上官小姐、西门小姐也没有事,我还答应请她们吃饭你,死人可是不能赴约的。” “你还不死心啊,还想从我手中把燕子夺走?”卫城又大吼起来,嘴里又冒出一股血沫。 “你别激动行不行,我只是践约,请她们吃顿饭,又不是跟你抢她们。镇定,兄弟,镇定些。” “不行,坚决不行,你个色鬼见到燕子这等天仙美人还能不动歹心?” “她能叫美人?还天仙呢。切,你看看这位,还有这位,哪个不比你眼中的天仙美人强。”侯爵夫人把萧妮儿拉过来,顺手把左羚也拉过来。 她还真不知道况且和左羚已经情感交融、比恋人还心连心,只是抓她过来镇镇场子。 左羚俏脸一红,以为侯爵夫人已经知道她跟况且的私情了,也不否认,而是勇敢地站在况且身边,心中倒是升腾起一丝甜蜜。 对此左文祥父子是知道的,只能装作不知道,因为这事他们也管不了了。 “她们是漂亮,可是在我眼里只有燕子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天仙也比不上。我这一生就算活着不能娶她为妻,死了也要在阴曹地府等着跟她团聚,下辈子再做夫妻。”卫城嘶声吼着。 众人皆动容,上官燕究竟美到什么程度已经不重要了,大家无不感动于卫城这一片深情,有几个丫环已经在那悄悄擦眼睛了。 “你们这叫王八瞅绿豆,对上了。什么美不美的。”侯爵夫人都乐了。 “卫公子,此生已无缘,若有下辈子,我上官燕非你不嫁。”上官燕此时才知道卫城对她有着怎样的深情,平日里她作践卫城惯了,只是把他当成一条既忠实又愿意让自己作践的狗。 西门雪也是满眼珠泪在美目中流转,只是咬着牙不让泪水流出来。 “干嘛说的这么凄凉,这辈子也行啊,过几天卫公子养好了伤,你们就把婚事办了吧,我这人呢,最好成人之美。”况且一挥手,笑道。 “许公子,您肯放过我们?”上官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我放过你们,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对付你们,现在看来,你们也都是别人手里的枪,被人当枪使了还不以为然。你们现在都离开吧,我就等着你们后面的人出现,我倒要看看那是何方神圣,长了几个脑袋。”况且拍拍手,仿佛抖落一点灰尘。 上官燕大喜,连连叩头。况且早料到会如此,又是一跳,闪了过去,他可不会没来由的受别人的大礼。 “许公子,真是大人大量啊。” “是啊,这是圣人胸怀,大人不记小人过。” “许公子,成全了卫公子跟上官小姐,这可是做了一桩大功德啊。” …… 观众们早就憋坏了,起初只是怕说错了话挨耳光,没人敢开口了,现在警报已经解除了,便使劲地吹捧况且,既是卖好,也是免得憋死。 凤阳知府和左文祥等人心中透亮,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人大量,而是上官燕在他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不值得出手对付。 可是况且放过她们也不能算完,旁边还有一个彪悍的侯爵夫人没发话呢,她说没事了,才真的没事。 这期间,侯爵夫人一直没吱声,见况且要饶过他们,咬牙道:“不能这样轻饶了他们,得小心他们以后恩将仇报。不如斩草除根,把祸根消灭在萌芽中。” 侯爵夫人真是杀伐果断的人,不愧将门虎女。 况且笑道:“嫂夫人,小弟是学医的,从小就秉承要以父母心治病救人,人只要不是把我逼得无路可走,我就决不会有伤害之心。” 侯爵夫人叹息道:“我原以为他们遇到我是烧高香了,看来遇到你是遇到活菩萨了,算了,你既然这样决定了,就这样办吧。就凭这几个蚂蚱,我看也蹦不到天上去。” 这一个回合下来,左羚对况且有了全新的认识,当初他对李家大起杀心,根本不是为他自己。上官燕就差对况且直接下毒手了,出了两次门,结果两次差点被人抓去吃肉喝血。况且连这等仇恨都忍了,李家只是来逼婚,他却奋起要杀人,谁都拦不住。 他当时可没有侯爵府的势力,连凤阳知府衙门的大门冲哪儿开都不知道,真是为她不惜拼命,宁愿身陷凤阳府死牢。 想到这儿,她心中流过一股暖意,就凭这份挚情,自己怎样对他都值了。 左文祥父子也是动容,心中颇有所感。若不是朝廷有律条,就算左羚给况且做妾也无怨言了。再说,况且毕竟不比从前了,现在是侯爵府的二老爷,从今天侯爵夫人出手的阵势上看,况且已经是侯爵府宁可捅破天都要死保的人。 卫城被人抬回家去,上官燕和西门雪也被左家人彬彬有礼地送出门外,她们倒是没感到丢面子,而是如获大赦。此次真是死里逃生,若不是况且,侯爵夫人真可能置她们于死地。 场中,凤阳知府也是很尴尬,本来上官燕和左家是对头,根本进不了左家的大门,是他硬做保山,上官燕才能进来,结果却引发如此恐怖的事件,险些闹成一场惨剧,如果不是况且抬手放过上官燕和卫城,此事还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事一了,不少人都萌发退意,左文祥却笑道:“大家不要急,先前这是一个小误会,已经解决了,咱们的聚会这才是正式开始。此次有劳大家来此聚会,回头都会有一份小小的礼物。” 此言一出,大家的心又都活泛起来,左家历来出手豪阔,说是小小的礼物,也一定价值不菲。 左羚再也忍不住了,走到况且面前,昂起头,美目流盼生辉,含着晶莹的泪光笑道:“多谢你。” 况且一怔:“谢我啥啊?” “傻子,谢谢你对我的一片心呗。”左羚巧笑嫣然。 第一百七十九章 侯爵夫人点鸳鸯 看到左羚笑容的人,登时感觉眼前春光流传,仿佛此刻不是白雪覆盖着大地,而是春草萌发、野花烂漫,香气馥郁沁人心脾,一切景物都笼罩着一种朦胧的灵气,令人舒爽难言。 这是左羚与生俱来的天赋,遗传自她的母亲,却比她母亲的笑容更具夺人心魄的魅力,只是她这种笑容并不多见,只有她真正心花怒放,完全敞开心灵世界时,脸上才会绽放出此种光芒。 须臾,大家才回过神来,暗自嗟叹天地造化之不可思议。 侯爵夫人看到况且和左羚的光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过来笑道:“我说呢,二叔也不是省油的灯,难怪在家里整天目不斜视的,原来心中有这样的美人啊。” 她适才抓过左羚不过是顺手,为的是把上官燕死死压下去,让卫城心服口服,没想到左羚居然真是况且的意中人。 “哪里,他心里只有妮儿,才没有我。”左羚也大大方方,家人知道了又怎样,宾客知道了又怎样,就算全天下的人知道了又怎样,用况且的话来说,就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萧妮儿在旁偷偷做个鬼脸,意思是说,这不怨我,我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谁让你不能天天在他身边了。 其实,况且放过卫城和上官燕,也是因为钦佩卫城还算是个男子汉,更是真情种,那种为了自己的女人宁愿下地狱的狠劲儿跟他一样,才起了惺惺相惜的念头。 “见过侯爵夫人。”左羚急忙屈膝正式行礼。 “不用这样,以后咱们可能就是妯娌了,你就是我妹妹。凤阳第一枝花,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侯爵夫人握着左羚的手亲热的说。 “夫人过奖了。”左羚忸怩道。 “好了,等我家太夫人身体再好一好,他呢,认祖归宗过来,就选个好日子,把你们的事办了。”侯爵夫人干净利落一锤定音,还不容置疑。 这就是贵族的大气,根本不理会一边的左家人,不是求婚,而是指婚,指定了你就是你,不容商量,不得拒绝。 况且和左羚只能陪着笑,笑而不语,侯爵夫人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颇多曲折,别说朝廷有律条,还有石榴这个莫大的障碍呢。如果是纳妾,石榴就算吃醋嫉妒,也没有太好的理由反对,可是娶双妻,在石榴那儿就过不去,陈慕沙更不会答应,到时候跟石榴的事铁定要黄了,连跟陈慕沙的师徒关系都要保不住。 况且虽然没有把这些看得特别重,只是他无论怎样喜欢左羚,还是做不到因此跟石榴分开。相反,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为了石榴,只能跟左羚分开。 他这几天跟左羚很亲热,不过是绝望前的一种挣扎,趁着还在一起,能亲密一会是一会吧,以后会不会相见都难说。况且的心思左羚都懂,所以她才没有向侯爵夫人说明情况,也没借侯爵夫人话的寻求上位。问题的实质不是大明规定的律条,而是横在况且心里的那个律条。 左羚有时也曾遐想,在况且心中占据最重要地位的女孩儿长得什么样,她想一定比自己更漂亮,但她虽然没有自负美貌天下第一,却也想不出比自己还漂亮该是什么样。画上的天仙她也看过,不客气地说,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输给她们。 其实,纯粹论美貌,石榴比左羚还真是差了一截,石榴只是气质超绝,那种知性美才是况且的最爱。而对萧妮儿,他开始还真是被赖上了,后来倒是真心喜欢,也真心爱了。 当下,侯爵夫人拉着左羚、萧妮儿一起去暖阁准备吃饭,左文祥则陪着凤阳知府和况且走向另一个暖阁,在外面站了许久,也得找地方暖和一下。 其他客人自然由左家的迎宾人员按不同规格招待安排。 “贤契,今日之事倒是本府莽撞了,本府也不知上官家居然包藏祸心,险些吃他们骗了。”凤阳知府赶紧撇清,若是被况且记恨在心,那是太划不来了。 “老公祖言重,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老公祖也是想治下子民都能安居乐业的吧。”况且笑道。 “正是,正是,还是贤契深得吾心啊。”看况且并无情绪,知府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各暖阁中,筵开数十席,原本定的在敞厅里一边赏梅,一边吃酒吃烤肉的计划,因为气氛不适宜,只好暂时搁浅了。 一坛坛美酒抬上来,都不是市面上买来的,而是左家自家秘法酿制的,这些酒还是左文祥的爷爷那辈酿制的,现在才喝。左文祥这辈酿制的酒,就留给孙子辈甚至重孙辈享用,这也是大家族的惯例。 况且并不感到稀罕,左文祥给他搬去好几坛子这样的酒,他甚至觉得还不如山镇上萧家酿制的酒好喝,也许他不是酒仙,没法真正品尝出醇酒的味道。 凤阳知府开怀畅饮好不尽兴,别看平日里左家给他进贡不少银子,这酒却是坚决不送,这也是祖规,家族最好的东西不能送给官员,以免他们向上面邀宠请功。万一哪天一道圣旨下来,这酒变成皇家的贡酒,每年还不够给皇家效劳的呢。不仅美酒,还有一些家族绝活,也都对官员有所隐瞒。 知府若想喝酒,那就只能来左家喝,出了这个门,对不起,没了。一个堂堂知府大人,总不能为了口腹之欲天天来噌酒喝吧。 酒上来后,就是一盘盘拷好的各种肉上来,一同上来的还有各种蘸酱、调料、自家酿制的陈醋等等。 醋的酿制过程很复杂,基本跟酒的酿制流程差不多,所以醋也含有酒精,有些酒鬼夜晚喝光了酒,没地方买去,就以醋当酒。后世的醋多半是醋精掺水勾兑而成,除了酸还是酸。唯有镇江香醋和山西陈醋保持了原始的酿制工艺。 况且喝了一口醋,嗯,味道很好,比酒还好。以前从没尝过,家里也不是没有这种醋,只是都用在菜肴里,还没这样喝过。 左府归于平静,大家举杯同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卫城被抬回家后,他老爹左看看右瞧瞧,半天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好好出门的,怎么被打成了这样?卫将军愤而拔刀,吓得送卫城回家的那几个左家家人撒腿就跑。 卫将军总算抓住一个跑得慢的,一打听,原来是侯爵夫人所为,当时就懵了,再问缘由,他恨不能给儿子再补一刀。你惹谁不好,偏偏招惹武城侯夫人,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假如祸闯大了,连他都得跟着倒大霉,武城侯的脾气他最清楚不过了。 听完全部经过后,卫将军赶紧出门上马,赶到了左家。然后在左家家人的引领下,去见侯爵夫人。侯爵夫人本来是不想见他的,想想不要败坏了兴致,还是见了卫将军。 卫将军除了赔罪,什么话都不敢说,也不敢问,侯爵夫人训斥他一通,指责他只会带兵不会教子。卫将军始终低着头,侯爵夫人想这里毕竟不是侯爵府,也就放他走了。 左文祥对卫将军挽留一二,不过是做做样子,此刻的卫将军哪里喝得下酒,求得侯爵夫人的原谅,就算办成了大事,儿子还在家里断着骨头叫苦呢。 刚送走卫城老爹这个倒霉的指挥使大人,外面突然又有人来报:和尚德清来拜访。 况且心里咯噔一下,德清?这法号怎么这么熟的呢? 再一想,哎呀妈呀,不会是那位吧? 听到这个名字,大家出于好奇,都出来迎接这位特殊的客人,有人纯粹就是想看看这位和尚长什么模样。 但见这位,一打眼并非什么大德高僧,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尚,一身月白色僧袍,厚实的僧靴,头上没戴僧帽,整个人站在那里,宛如一尊谪仙出现在众人面前,气度非凡。 “各位施主,小僧稽首了。” 这和尚单手稽首,恰似一招金鸡独立,如仙莲摇曳,独立于青天之中。 “小和尚,你是来化缘的吗?”萧妮儿见小和尚神态祥和,便笑着问道。 “女施主说笑了,小僧只是行脚天下,从不化缘。”小和尚却是一脸的郑重。 “不化缘,那你吃什么啊?”左羚也对小和尚有了兴趣,上前问道。 “我佛家丛林广大无边,迎十方来客,小僧还怕没有吃住的地方吗?”小和尚缓缓道来,心平气和。 “敢问法号德清,是不是跟憨山德清什么关系?”况且想起来了,急忙插进去问道。 “憨山乃小僧别号而已,小僧法号德清。”小和尚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 况且差一点直接跪下了,大师啊,这是明代高僧啊,也是况且最佩服的人,无论佛学、经学、人品还是书法,统统的都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见过大师。”况且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躬身施礼,哪曾想无意中见到了刚成年的一位高僧。 这德清此时虽然还是少年,却已经名动丛林,被誉为神童,他属于临济派的禅僧,主张禅净双修,净就是净土宗,修阿弥陀佛净土一脉的。 总之,德清禅净双修的境界,已经是一片化境,在艺术上也是无为无不为,而这正是况且最崇拜的境界。 第一百八十章 德清法师拜左府 德清法师不仅是禅净双修,而且还是儒释道三家合一的实际践行者。儒释道三家合一并不是新鲜事物,苏东坡早已成功实行了。正因为儒释道三家合一,才造就了一代奇才苏东坡,其无上的境界,创造自有文字以来从未抵达的深度和广度。 憨山德清在艺术上的功力当然还比不上苏东坡,但在明朝却是一位罕见的高僧,不仅禅学精深,而且在儒家和道家学术上也达到了大宗师的水准。 禅宗最兴盛的时期乃是五代十国和宋代,元朝已降,禅宗逐渐衰微,德清中年后入主禅宗祖庭曹溪派,锐意振刷,起衰振废,使得曹溪一派得以中兴,后人尊崇德清,认为他是一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高僧,更是一代祖师。 如果从帝王的谥号上说,有太祖、世祖的谥号,憨山德清就是曹溪派的世祖,相当于刘秀重建汉室的地位。 当然这都是说的憨山德清一生的成就,此时的德清不过刚刚崭露头角,却已经显露出超凡的才华,他在禅学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跟况且在针灸学上的创新颇为相似,同样振聋发聩,令人耳目一新。 前些日子,德清来到凤阳,在龙兴寺挂单,龙兴寺一般人都知道,原来就是朱元璋出家时的皇觉寺,后来修建皇城时,大力重修了龙兴寺。 士大夫当中信佛的人很多,崇拜高僧的士女更是数不胜数。自打德清来到凤阳,龙兴寺的香火翻了好几番,一点不比追逐况且的盛况差。大家对德清是欣赏,是敬重,而不像况且,人人都想吃其肉喝其血。 “这位公子好面生,以前见过小僧吗?”德清看看况且,不解地问道,知道他别号憨山的人不多,在凤阳还是第一个遇见。 况且强抑心中的激动,笑道:“见是没见过,倒是看过不少你的著作。” 德清更是纳闷,自己没写过什么啊,他可能记错了,是另一个法号德清的和尚。毕竟人有重名,这法号重名的真不少,各寺庙给弟子赐予法号时,根本没法规避。到最后,哪个名气大,这个法号实际就归了谁。 皇室为怕子孙后代重名,有一套独特的办法,就是先把中间的字设计出来,用一句古诗古文的排下去,然后等到有子孙降生时,就由皇上亲自给赐名。 一般家族也是如此,翻开一部部家谱,基本就能明白这个规律。只是一般家族起名不一定要族长起,自己的家长就能起,然后在家谱中写上就是。 皇室就不行了,必须皇上亲自赐名,遇到事情多或者比较懒的皇上,事情就出来了,有的皇室成员都长到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名字,为啥,皇上忙,还没空赐名呢,平时也没什么麻烦的,反正用弟兄行中的序数来代替也行,比如朱十三公子,朱八皇子的,有名一般人也不敢叫。 可是,到了婚姻嫁娶的时候麻烦就来了,结婚必须得有名,总不能是无名氏结婚吧?没有名字怎么办,只好等,有的等了七八年,从十八等到二十八了还没等来一个名字,只好继续等,等……。 明皇室给子孙起名的这规矩,不是坑爹,纯粹是坑子孙。 “小和尚,你这么小的年纪走千山踏万水的,不怕被虎狼吃了啊。”不知是哪家的女眷也开起了德清的玩笑。 “女施主说笑了,小僧心中有佛,焉能怕什么虎狼妖魔。遇到虎狼则度之,遇到妖魔则除之。” “小和尚何处见得如来?”况且如参禅一般喝道。 “小僧没见过佛祖啊。” “没见过佛祖,心中焉能有佛?”况且再喝道。 “是啊,灵台本无物,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无物的灵台何得有佛?”左羚见况且来了兴致,也帮腔道。 德清还真给这两人弄晕了,说道:“佛非物,更不是尘埃,灵台即是佛,佛即是灵台。” “答得好。”况且击掌称叹。 “那我再问你,禅的真谛是什么?何谓更上一层?”左羚搜肠刮肚,把看过的传灯录搬了出来。 德清当然知道传灯录,若是连《五灯会元》《景德传灯录》都不能背得滚瓜烂熟,哪里还能称得上是佛家的神童,问题是这些公案本来就无解,根本不是文字层面能解答的,而是需要心里悟通,你悟了就得到了,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但就是得道了。佛家的东西玄奥无比,能把精于文字的高手绕得晕头转向的,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敢确定了。 “这位公子,你认为禅之真谛是什么?”德清转向况且问道。 “愚以为人人自心光明圆满,各各现成,不欠毫发,众生因为无始劫来的爱恨种子造成的深厚妄想,障蔽了这个妙明之心,得不到真实受用,一心只在妄想世界里做活计,流浪生死。只要一念顿歇妄念,就能彻见自心,清净本然了无一物,这就叫悟。所谓修,所谓悟,都是修此心,悟此心,不是离开自心而别有可修可悟者。” 况且说完后,心里一阵狂笑,这都是憨山德清后来悟出来的,况且只是在他的著作里看到,背下来而已。德清此时当然不知道,况且所说的是他将来悟道后所萃取出来的精华,他现在还只是在朦胧不断的悟中。 况且心道:这就叫穿别人的鞋子,让别人无鞋可穿。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哈哈。 一时间,他甚至产生一种恶趣味,想要把憨山德清一生的著作先都默写下来,结集出版,最后让这位高僧无书可写。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念头而已,他不可能这样做,不管怎样说,他对憨山德清还是敬若神明,崇拜有加。 德清听了,却旷若发蒙,稽首道:“公子一定是哪位高僧转世,生具宿慧,小僧听君一席语,受益匪浅,谨受教。” “知道厉害了吧,遇上对头了吧,小和尚,回去再念三年经吧。”左羚也借此得意了一把。 瞬间,众人再次对况且刮目相看,这人怎么连佛学都懂啊,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懂,那他究竟不会什么啊。说道德清,在丛林中可是有辩才无二称誉的,行脚天下,无人敢跟他捉对辩论,今日却让况且给教训了一通。 其实况且对佛学连皮毛都不懂,他就是能背不少经典,真要拆开来辩论,他连左羚都不如,更不要说德清了。他上来这一通议论本来就是剽窃自德清,德清自然深契本心,哪里还会跟他辩论,只当况且是一位悟道的高僧转世,这种转世的说法,无论在世俗还是宗教界都很有市场。 况且的另一个本事就是超人的记忆力,要他把一本书从头背到尾,他保证一个字都不会错,这一点真就是没人能比了。 “小师傅今日光降敝舍,乃我左家之幸,请进屋入席。”左文祥上前邀请。 大家又陪他到了另一个暖阁,重开一桌素席,不然大酒大肉的,先就把这位未来的高僧给污染了,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到了此时大家才想到一个问题,这德清为何而来?又是谁邀请来的? 可是没人敢问,他不说,也没法问。 总不能上前问:“小和尚,你有啥事啊?没事啊,那你回去吧。有人邀请你吗?没有啊,那也请离开吧。” 不能这样办,这样一位人物不管怎么来的,对左家甚至是对所有人都是莫大的荣幸,但大家的疑问却也因此得不到解答。 凤阳知府和左文祥陪德清说了会话,就招呼别的客人去了,这间暖阁里聚集了一批青少年文人。有左家年轻文人及他们的文友,还有凤阳知府的一些门生弟,可谓济济一堂。左羚和萧妮儿自然不甘人后,也跟着凑热闹,她俩主要还是跟着况且屁股后面转。 左东阁的几个年轻侍妾也过来了,她们平日里被拘束甚严,今日可算是解放了,还不好好玩耍一通。 这几个侍妾全都显得很兴奋,小脸红扑扑的,一下子见到如此多的年轻俊才,城里有名的文人士子,对她们来讲,机会太难得了。 这些女孩子都是普通人家出身,小小年纪进了左府,她们也有自己的桃色梦想,意淫着这群文人士子里出现个李靖,能带她们上演一出红拂夜奔。当然这只是遐想,如果真有人带她们私奔,她们肯定吓坏了,离开左家这个安乐窝,去外面吃苦,她们可不愿意。 几个侍妾的目光一会看着如谪仙般的德清,一会看着况且,见况且此时跟左羚站在一起,都露出会意的笑容。 况且和左羚的事,只有几房当家人知道些影子,连左东阁的侍妾都不是很清楚。今日要不是被侯爵夫人揭开了,恐怕大家还是蒙在鼓里。 看况且的样子两人已经情定终生了,她们只是纳闷为何还不敲定婚约,不过转念间又想,况且毕竟是在客中,没法敲定婚约,只能等他回到家,让父母派人来求婚。 她们看一会儿况且和左羚,又躲到边上嘀咕一阵,捂着嘴吃吃地笑。左羚其实已经猜到她们在议论什么,她不仅没觉得难受,反而却感到了幸福。 你们看吧,这就是我左小姐爱上的人物,果然不一般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龙兴寺神秘信函 凤阳城的几个有名的秀才跟德清谈诗论文,这才发现,德清对儒家经典的精通不亚于名宿大儒,寥寥数语就让人旷若发蒙。有个别秀才不自量力,居然效仿起况且,跟德清参话头、对公案,交上了机锋,结果德清片言只语就把他们踢到天边去了,汗颜啊,他们这才明白什么叫不可以道里计。 况且在一旁冷笑,跟德清参话头、对公案,那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财神爷面前装土豪吗?勇气倒是可嘉,面子直接剥光。 论儒家经典,他们只配当德清的弟子,再论禅宗、话头、公案,他们连当弟子的资格都没有了。也不能闲着吧,只好另觅他途,于是有人提议做诗。 文人聚会本来就是以做诗为主,若是不做上几首诗,好像这场聚会就失去了意义。就像禅宗上堂,共参话头、公案一样,若不如此这般,怎么修行呢。 禅宗实则就是被这些无厘头的话头公案给毁了,这些禅宗弟子们后来只知道传灯录,公案录,竟然疏忽了佛家经典,却把这些话头、公案当作经典和必修课了,可谓舍本逐末。 当下大家一齐铺开纸,拿起笔,濡墨沉思,有人请德清先写,德清也不谦让,挥毫而就,写下一手七言绝句,果然有清泠出世之风,绝不是红尘中的学子能做出来的,这根才学无关,纯粹是心灵的境界大不同。 当然德清的诗才文采也是无与伦比,这样的人若是走科举路子,不出意外,一个状元郎是跑不了的。当然他当了佛子,也就注定要成为一位划时代的高僧。这就是所谓的人杰,做什么成什么,做什么成就什么。 天赋是其一,悟性是其二。所以,不是努力读书就能成为苏东坡,也不是背熟了《五灯会元》就能成憨山德清。 所谓有志者事竟成,这志也要符合自己的天赋和能力,如果志过高过大了,只能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古来太多的人总哀怨自己怀才不遇,其实不是不遇,而是没有真才实学。 半瓶子醋,那不叫才,叫自己觉得有才。 学子们围着德清哄哄闹闹的,况且在一旁陷入沉思,他注目窗外,细细欣赏着外面的梅花。看了一会,心中忽然一动,来了灵感,于是摊开纸笔,笔锋所到之处,尽是心绪流淌,很快,一幅水墨梅花图盎然而出。 “画得好,没想到仁兄还是画坛高手。”德清看到况且运笔自如,不由过来仔细观赏,啧啧赞叹。 况且心道:对不起啊,我也就敢拿画唬你了,书法是不敢献丑了。 憨山德清的书法也是宗师级的,极具风骨,比董其昌那种软塌塌效颦东晋的书法强太多了。只是他在佛学界地位太高,名声太响,一般人反而不去注意他在书法上的成就。 “小师傅若是喜欢,就送给你了。”况且谦谦笑道。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德清虽是佛子,却有一种豪侠气,言辞自如而得当,不像一般的和尚拘手束脚,也不像一般的禅僧那样放浪自恣。 其实修佛本来就要求有大毅力,大智慧,大决心,要勇猛精进,不屈不挠,决不能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这种精神世界远超豪侠的风格,是佛子的修为标准,俗世里,很少有人能做到,只有在孔子孟子这等圣贤身上能够闪耀这种光彩。至于程颐、朱熹,那还差一大截呢。 “许公子,我们都做完了,您也来做一首吧,让我们见识见识。”一个秀才笑道,直接挑战况且了。 其他人也跟着挤眉弄眼,显然想要看况且的笑话。他们都在想,你医道高明,佛学也不错,这画画得还这么好,就不信你诗也能做得好,那样的话,你不成神仙了吗? 况且走过去,笑道:“诸位事一定要看我的笑话呀,那我就献丑吧,反正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他见这些人没人拿出自己的诗来炫耀,就知道有德清珠玉在前,他们只能藏拙了。但心里又不平衡,就想刺激一下况且,找个笑话来挽回一点自尊。这等尖酸心理,况且哪能不知道呢。 几个秀才哈哈笑道:“哪里,我们是想瞻仰许公子的风范哦。” 况且提笔写下一首诗,诗的题目是无题,仿照李商隐的情诗的题目,至于诗句,当然就是抄了,抄的也是一首后世著名、在明朝却无一人知道的情诗: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读过一遍后,有人发出嗤笑,这是什么啊,连平仄都不对,可是再读一遍,味道出来了,等到读第三遍,就有点傻了,然后就发呆了,全都不言语了。 “好诗,就是太多情了。你诗中的如来不是真如来吧?我看应该是为情而做,为这位小姐而写。”德清笑道,然后指了指左羚。 况且一怔,有这么明显吗?居然连小和尚都看出情来了,可见情是人间最难藏的东西啊。 左羚却不在意,读了两遍后却是心中微酸,她自然明白,况且忘不了家里那位心上人,却又舍不得离开他的那种心境,所谓双全法,自然是都想得到,可是却又不能。想要不负如来不负卿,可能吗? 她走过去笑道:“这首诗应该是给我写的吧,那我就收起来了。” “等等,让我先抄下来。” 一个秀才提笔抄了下来,这等好诗焉能放过,就算不是自己写的,传出去自己都有几分面子。 “真好!” 左东阁的一个侍妾读着读者,眼圈都红了,显然内心深有触动,她忽然大胆道;“能给我抄录一份吗?” 况且一笑,提笔又写了一遍,送给她。 “多谢。” “给我也来一份。”其他侍妾们也都伸出手,眼神里透露出渴望。 况且脾气好,有求必应,一一抄录相送。 “好诗,的确是好诗。” 凤阳府这些平日骄狂的学子们此时总算服气了,这首诗技巧方面几乎全部省略,却意境幽远,韵味深长,尤其是其中饱含的挚情,更令人心中荡起悱恻缠绵的遐想,竟是纯以境界取胜。 这就是大气,不跟你们玩什么文字技巧、平仄韵脚,玩的是意境、玩的是境界。你们一旦看明白了,就知道了,这几乎是站在另一个高度俯瞰你们。 况且看着他们,心中笑道:小子们,别想压我一头, 我肚子里可是有一座宝库,随便拿出一首就足够压你们一万年翻不得身。 他回头看见德清的诗还在那里,急忙收起来,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少年高僧的墨宝,值多少银子不说,没地方买去。 其他人现在还在摇晃着头,咀嚼他那首诗的韵味,真是越咀嚼越有滋味,每吟一遍就有一些新的认识,多出几许不同的感受。 “这是苏体,现今可是很少有人练了。”德清端详着他的书法,自言自语道,似乎在琢磨其中意蕴。 “苏体纯以意胜,自由烂漫,就如禅宗一样,所以苏体难练,就如参禅罕有人悟道。”况且说的是感受,也是领悟。 德清大喜,拉着况且到一边要参详佛法,况且当时汗就下来了,那不是启蒙童子跟名宿大儒一起讨论《论语》吗?自己肚子里有多少货,他最清楚了,用不上两分钟就得露馅。那可真要闹笑话了,而且一定是今晚左府最大的笑话。 小和尚别欺负我,小心我发狠把你以后要写的经典全写出来,让你没书可写!信不信?别逼我做这等无理之事。 况且心中咆哮道。 孰料到了窗边,他袖中多了点什么,伸手一摸,原来是卷纸,他愕然地看着德清,小和尚没啥毛病吧,干嘛偷偷给自己递一封情书? 况且急忙转身,心情忐忑地打开那卷纸,却见上面写着:身在险地,速离为上,可到龙兴寺躲避,日后自有人来接应护送。返苏后速去寒山寺觐见方丈。切记,切记。 不看则以,一看况且心中惊出了若干个问号和感叹号,急急低声问道:“小师傅,你认识我?” 德清微微笑道:“我身上有你的画像,专为此事来左府找你的,此地我也不宜多留。” “多谢!我家里出了什么事?”况且看到寒山寺这三个字时,顿时觉得大事不妙,还要觐见方丈,难道父亲和妹妹…… 念头一闪,却又感到匪夷所思,这少年高僧怎么知道的?消息的来源准确吗?但这一切又不好问出口。 “小僧不知详情,只是受人之托,捎封信而已,望你多加保重。”德清说到这里,不再言语,却是面露慈悲之眼神。 “多谢和尚。”况且躬身致谢。 寒暄之间,两人的表情均无太大变化,显示出超凡的定力,身边的人并无任何觉察。 德清喝了几杯素酒,吃了些青菜豆腐就起身告辞了,大家主动出来送到大门外。对这位佛界龙子,没人敢小瞧,一般人更多的是敬慕。 “怎么了,跟小和尚论道开悟了?”左羚看着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况且,问道。 “哪里,就是跟他聊得挺开心的。”况且看着渐渐远离的德清,心中喜忧参半。 “事有什么好事吗?”左羚明显感觉到了况且的变化。 “好事坏事都有吧,但也不出我的预料。” 德清的信上说他身在险地,而且暗示他家中可能出了问题,这些,况且早有心理准备。不是今天,也不是现在,而是从踏进凤阳地界开始,他就已经隐约感觉到风雨欲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谈笑间危机再现 最安稳、舒适的还是在那座闭塞的山镇上度过的时光,况且有些怀念那些日子。那里的人那里的山和水,朴素得近乎原始,所见的一切仿佛是开天辟地不久后的光景。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这等人才居然出家了,真是可叹、可惜啊。”凤阳知府看着德清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 “大人说的是,他要是走科举之路,中解元在情理之中,中状元也不为怪。”知府的一个门生说道。 况且想着德清轻灵如仙、迅捷如豹、行走若龙象的样子,心中暗暗冷笑:自隋唐以来,最优秀的人几乎都在佛教了,即便苏东坡当年文采一手遮天,也有个佛印和尚与之争锋,佛印和东坡既是知心好友,也是棋逢对手,两人暗地里较劲儿,佛印从未落过下风,反倒是东坡经常吃瘪。 当然,东坡吃瘪的原因是他过于自信,总是在佛印的专门领域——佛学上跟人家较劲,佛印却从不在文学上向他挑战。 看看《五灯会元》里那些大和尚研究佛学,不是研究,简直是在拼命了。真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况且不信佛,但对这些名僧大德却是发自内心的敬慕、崇拜,用司马迁赞叹孔子的话就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焉。 正在思绪漫游之中,蓦然间,况且感觉后背阴阴发凉,好似一道冰冷的光打在脊梁骨上,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转头四下望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你找什么,丢东西了吗?”左羚问道。 “哦,没什么,感觉好像有人盯着我。”况且苦笑道。 “哥,你是不是太累了?这一阵你太辛苦了,一直也没好好休息休息。”萧妮儿撇嘴道。 况且没解释,这种事只能感觉得到,没法说清楚。 “不会有事吧?是不是又被谁盯上了?”左羚似乎能触摸到况且的心情,这是她的过人之处。 “没事,盯上了也正常,咱到哪儿都是中心焦点人物,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况且大咧咧一笑。 “又来了,自恋狂。”左羚娇嗔一笑。 不过她也承认况且的话有道理,他所到之处,别人想出风头不要太难了,这次德清和尚来倒是可以跟他一较高低,可惜又不肯久留,客观上让他占了上风。左羚甚至怀疑,如果德清整个晚上不走,风头很有可能还是会被况且压下去。 幸好况且不知道她这种想法,否则真要吓坏了,跟憨山德清比?算了吧,还不如回去跟文征明、唐伯虎比呢,那可能还轻松些,虽然也可能比不过,至少不会太丢脸。除非比的是医道,否则自己的那点墨水早晚会黑了自己。 “贤契,德清小师傅此来不是为你吧?”凤阳知府老谋深算,隐约看出了点门道。 “嗯,是这样,龙兴寺方丈想要见我一面,托他来捎个口信。”况且知道糊弄不过,总得有所交待。 他正犹豫不决,要不要马上抽身前去龙兴寺,还是再等一等看一看,避难是个不详的征兆。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一进龙兴寺,就可能真要重新踏上逃亡之路,而且要隐姓埋名一辈子。这是他坚决不能做的,他宁肯杀身成仁,也决不会像祖辈那样,隐姓埋名地躲藏一生。 “哦,是这样,你今天就要去吗?”凤阳知府愕然。 “不,没那么急,改天再去拜会方丈。” 凤阳知府松了口气:“那就好,你以为马上就要去的呢。” “老公祖此话何意?”况且诧然。 “还有人想要见你,特意让我留住你。”凤阳知府说道。 “哦,是谁?”况且有些紧张了。 “见到人,就知道是谁了。”凤阳知府见一位贵妇向他招手,急忙撂下一句话走开了。 这都什么人啊,干嘛非要弄得如此神秘兮兮的?况且心中纳闷。正好与左羚目光对视,况且做出了一个一头雾水的表情。 “你甭问了,这事儿知府大人滴水不漏。我只知道,今天的聚会是受南京的一个大人物委托,知府大人交给我家办理,所以我家也是磨道的驴——听喝。你那位嫂夫人,她应该知道。”左羚解释说。 况且有些沉不住气了,向侯爵夫人走过去。 侯爵夫人正和一个贵妇说着什么,见他走过来,就停住话头,转身迎上几步。 况且近身问道:“嫂子,知府神神秘秘的,今天这场聚会究竟是什么人举办的,用意何在?” 侯爵夫人笑道:“你管这个干嘛,只管好吃好喝好玩吧,有这工夫多和左姑娘亲热亲热,只是别打翻了妮儿这个醋坛子就行。” “还保密啊,干嘛不告诉我?”况且苦笑问道。 “这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只是跟你没关系。你要是特别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是英国公府的公爵夫人办的。不然我哪有闲工夫,跑这儿来凑这热闹。” “既然是公爵夫人举办的,主人怎么还不出场?” “人家是公爵夫人嘛,总要端点架子,别急,她这会也快到了,我就是等着见她一面,算是给她个面子,然后就回去了。” 况且默然,这事愈发大发了。 英国公他知道,是朱棣手下第一猛将、谋将,也是朱棣手下唯一有帅才的将领张玉,相当于朱元璋手下的徐达。 燕军初起,张玉居功至伟,可惜未能得竟全功,在一次与官军的大型战役后,朱棣陷身敌后,燕军冲出合围后找不到主子了。 张玉就率领亲兵卫队杀入重重官军中,想要救出朱棣。结果朱棣从别的道路脱困而出,张玉却陷殁在战阵中。 朱棣得知张玉的死讯后,痛哭不已,三军发丧,然后退兵回到北平。 朱棣一生一共哭过两次,第一次就是哭张玉,第二次则是他的心腹智囊道衍和尚——俗名姚广孝——去世。 不过朱棣哭张玉那是真心悲痛,哭道衍就如刘邦哭韩信了,且喜且悲。喜的是最后一块心病总算消除了,悲的是道衍辅佐他成就帝业功莫大焉。 没有韩信则无刘邦的帝业,同理,没有道衍,朱棣连造反都不会,遑论帝王霸业了。然而等两人登上帝位后,昔日最大的功臣也就成了埋藏心腹的祸患。所以对他们的死既是真心的喜,也是真心的悲。 朱棣称帝后,大封文武功臣,武臣以张玉居首,追赠英国公,谥号忠显,仁宗朝时又加封河间王。这就是明朝的生公死王的典制,凡是国公,死后都加一级,谥封王号。文臣则以道衍为首,拜资善大夫,太子少师,死后追赠英国公,仁宗朝又加封王爵。 道衍这个太子少师可是真材实料,明朝的东宫三种官爵太子太保、太子少保、太子太师、太子少师、太子太傅、太子少傅,都是作为大臣加官晋爵用的,跟东宫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只有道衍是真正的专官,成为太子的师傅,当时的太子也就是仁宗。所以朱棣也把这个当作给予道衍的特殊荣耀,在上朝时,称呼道衍为少师而不称呼他的名字。 张玉的儿子张辅也一直跟在朱棣身边,立下不少功劳,先封伯、后封侯,最后封为英国公。他的妹妹是朱棣的妃子,所以也属于外戚。 永乐年间,朱棣一共发起两大战役,一是北扫漠北,打击蒙人的残余势力。虽说是残余,战斗力依然强悍,洪武年间,名将徐达率精兵四万深入蒙古大漠,结果全军覆没。朱棣称帝后不久,也派手下第一悍将丘福率精兵讨伐,结果这次死的更干净,连丘福都没能逃回来。朱棣七平漠北就是要除掉这一心腹之患。 同时交趾因改土为流发生叛乱,朱棣又先后五次派兵讨伐交趾,也就是现在的越南。这五次派兵都是张辅挂帅,朱棣手下实在没有方面大将了。 所谓方面大将就是可以率军独当一面的帅才,这种人才一向短缺,刘邦时,也只有韩信是真正的帅才,为刘邦打下大半个江山。其余就是彭越、英布。周勃、樊哙、灌婴等人都只能是猛将、良将,却不具帅才,不是跟着韩信捞军功,就是跟着刘邦熬资历。刘邦自然也不是合格的帅才,只是实在没办法,良将易得,一帅难求,说不得只好赤膊上阵,他屡战屡败,就是这个原因。韩信说刘邦将兵不能超过十万,那算是夸他了。 朱元璋自从跟陈友谅在鄱阳湖一场激战后,也没再带兵打过仗,不过前有徐达,后有蓝玉,都是百年不出的帅才,这才能扫平群雄,定鼎金陵。 到了朱棣这儿就更可怜了,只有一个真正的帅才张玉,可惜死得太早了。朱棣派手下第一名将丘福率精兵数万讨伐蒙古大漠,也是无奈之举,却只得到一个只轮不反的结局,此后他也只能亲自挂帅出征了。 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朱棣把对付交趾的任务,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小舅子张辅。 张辅率大军踏足交趾所向披靡每战必胜,但平稳之后不久就会发生新的叛乱,折腾来折腾去成了无解的难题。大明官军不可能长期驻扎交趾,留下看守的兵马又不足以震慑当地人,所以宣宗时,断然决定放弃交趾,令其独立。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吴中才子身是客 张辅后来战殁于土木堡之役,虽然跟他父亲一个命,死得却是窝囊极了,跟他的身份极不相符。 他当时已是位极人臣,国公、太师,又是一方元戎,却依然受制于口含天宪的王振,含恨而殁。 土木堡之战可以说是明朝前期最大的悬案。 虽说在洪武初年、永乐初年汉人都有一支精锐部队遭蒙古铁骑全部歼灭,第一次还是常胜将军徐达率军,依然输得很惨。然而,这两仗不过数万人的规模,土木堡之役可是四十万大军,几乎聚集了当时明朝的全部精兵良将,却被尽数消灭,连英宗皇上也一战被擒,成了蒙古瓦剌部落手中的筹码。 瓦剌部落并非王保保那样是明朝的死敌,相反,还是永乐皇上的最大功臣。当初蒙人朵颜三个部落依附于分封东北的宁王,朱棣以诡计夺取了宁王的兵马后,又以金帛土地贿赂朵颜三个部落,让他们帮助自己夺取江山。 瓦剌部落正是朵颜三卫中的一个部落。 当年朵颜三卫在打仗中常为燕军军锋,发挥的是尖刀作用,在朱棣“靖难之役”中建立的功劳最大,被称为蒙古勇士。 朱棣称帝后,对朵颜三卫的许诺完全兑现,不仅赏赐金帛无数,还令宣府边关内撤千里,把空出来的土地赏赐给朵颜三卫。 防御的内撤,也正是瓦剌部落能轻易深入明朝腹心,并在一战中剿灭明军四十万精锐的重要原因。当然还不是全部,四十万精锐一朝覆灭,而且是英宗御驾亲征,这个败仗吃得莫名其妙,毫无理由。 朱棣在夺取宁王兵马时,曾当面许以事成后,两人以长江为界,南北各帝。后来不但完全毁诺,还把宁王的封地从东北移至南昌。 南昌在古时并不是封王的好地方,无论王勃的《滕王阁序》写得如何美妙,南昌依旧还是卑湿之地,宁王几次要求回封东北,都被朱棣严词拒绝了。宁王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郁郁而终。 武宗朝,宁王造反,实际上是想要讨回旧账,了结宁王跟朝廷间的恩怨。 况且遥想明史中的这些著名桥段,愈发对公爵夫人发起此次聚会感到不解。英国公府和中山王府地位差不多,同为明朝开国和靖难之役的功臣之首,除非有某种特殊情况,似乎不应该搅和到江湖市井中来。 “二叔,你想什么呢,告诉你别多想,这事跟你没多大关系。”侯爵夫人见况且陷入沉思,笑道。 况且笑笑,他可不敢做如是想,尤其是凤阳知府特地告诉他,有人想要见他。 “你和英国公府没啥恩怨吧?”左翎再一旁低声问况且。 她忽然想到况且曾说过,中山王府的小王爷是他师兄,也难保不会跟英国公府有瓜葛。主要是她看到况且听到英国公府时的一脸苦相,就起了疑心。 况且摇头,他还没高大上到跟这些贵族门第结仇怨的境界。只是在他四面楚歌之时,忽然间英国公府的夫人突然冒出来,让他没来由有种不详之感。 送走了德清后,大家再无心吃喝,三五成群聚成一个个小圈子,各自做起喜欢的事来。 况且被一些二十岁左右的学子围住了,大家也不讨论诗歌文章举业这些已经谈厌烦的东西,而是古人所说的挥麈闲谈,只是没人手中拿着一个马尾制的蝇甩子罢了,那东西是魏晋文人闲谈时,人人手中不离之物。 “许明兄,在下许中洛,我们五百年前可能还是一家呢。”一个年轻学子凑过来笑道。 “很有可能啊,几千年前,所有姓许的都是一家。”况且笑道。 姓氏原是原始部落的标志,后来演化成了姓氏。一个部落里的人,共用某个姓氏,至于是否真是一家,倒也未必,虽说人类的始祖可能是同一个人,但这个人是怎样来的,至今仍然是个不解之谜。上帝创造人类说、伏羲女娲造人说、达尔文进化论等等,也都各有一些道理。 “中洛兄可是南京国子监生,我辈中的佼佼者啊。”左东阁的一个堂弟左东旭笑着向况且介绍。 “人中佼佼,铁中铮铮,说的就是许明兄这等人物,我怎敢妄自期许。听说许明兄是吴中人士,小弟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说来咱们都是江南人士。”许中洛有意交好。 “中洛兄过奖了,吴中人才济济,如弟等真是车载斗量,不堪一提。”况且随口敷衍道。 言语间,况且对许中洛生出几分好感,既然对方有意结交,他也同样喜欢交友,本当有些深入交流,只是目前身处险境,实在没这个心思。 况且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面临什么情况,反正不可能有什么好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时刻保持警惕,随时应对猝然而至的厄运。 “许兄是虚言了,我早就听说吴中四大才子,乃是唐伯虎、文征明、周鸿宾还有况且。然而以许明兄之才情,早应该跻身这才子之列,就算不挤掉其中一位,也应该列为五大才子之一,缘何无籍籍名?”许中洛满心疑惑地问道。 “兄弟一向在家中跟父亲学医,无心举业,文章词赋也视作末事,自然无法立足士林,无籍籍名又何足奇。”况且说道。 吴中四大才子? 况且心中忽然有所警醒,历来不都是江南四大才子吗,怎会是吴中四大才子?可也是,唐伯虎、文征明、周鸿宾这三人的确都是吴中人氏,只是自己何时也跻身其内,竟然不知。 可是江南四大才子应该没有自己,而是另有一位,难道这位不是吴中人士,或者尚未出名?他想着谁应该是第四位才子,一时间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在他绝对是罕有的怪事,他只要回想什么,脑子里马上就会有所反应,从无盲区一说。 “那等这次许明兄回到吴中,只要在士林中一露面,立马就是四大才子之一了。”许中洛笑道。 “四大才子不是都已经有人了吗?许明兄会把谁挤掉。”一个学子饶有兴趣地问道。 无论文武两途,对排名都极感兴趣,什么天下第一、江南第一等等,这些名号只要占上一位,也类似中状元、解元一般,风头大出。只不过状元、解元是功名,一旦考中,就是终身不变的头衔,尤其是状元,朝廷还会拨款在其家乡建状元牌坊。 然而天下第一、江南第一这类名号,并非通过一场考试获得,而是长年积累所致。一旦占住这类号,那可是口口相传、天下无敌。比如说当时的名士王世充获封文坛盟主之誉,当之无愧的天下文人第一,与一般的文人相比,便如同君王和平民一样。 吴中四大才子也是有了况且后才开始立的名号,因为中国人喜欢四这个数字,因此知名度高的事和人,都要沾上“四”字,比如四大名著、四大民间传说、四大美女、四大才子、四大名捕、四大名妓等等,如果说三大才子、三大美女之类的,人们心中就会感觉有些缺憾。 吴中四大才子,并无第一第二之分,不过唐伯虎出名最早,名气也最响亮,自然是第一,然后是文征明、然后是周鸿宾,况且出名最晚,年岁也最小,自然得屈居末位。但缺了他也不行,少了他就不成为四大了。 “不是把谁挤掉,而是四大才子中少了一位。”许中洛慢语道,似乎故意在卖关子。 “少了哪位?”旁边的学子们都急忙问道。 “就是新近成名的况且,听说他是出外游历时出了事故,不知怎么就失踪了。许明兄回去,正好顶他的缺。”许中洛自顾点点头,对自己的表达很是满意。 左东旭笑道:“这不能算数。我辈文人出外游学,三两年没有音信的多的是。那位仁兄可能去了比较偏僻荒凉的地方,一时间难通音信就是,随时都有可能现身。” “正是。左兄说得对。”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这个观点,当时交通不够发达,邮递系统一是靠朝廷的驿站,二就是托人捎信,后一种尤为普通,毕竟驿站乃是官方专用,一般人根本没有资格挤上那趟车。 不要说明朝,就是大清,以至于一直到民国后期,出外的人给家里寄信,还是习惯于托人捎带。尤其是年轻人,思路活泛,变动较大,一旦离家,有可能几经转折,一年半载杳无音讯也是很正常的事。 许中洛却笑道:“不然,若是这样自然不足为奇。可是这位况且仁兄的确是失踪了,现在不但整个吴中,就连金陵地面都像梳篦子一般梳了一遍,江西全省都有人在拉网找他,整个江南骚动之剧烈,据说只有当初宁王谋反时可比。” “怎么会这样?这位兄台不会真的要谋反吧,才引起如此大的动静?”左东阁失笑道,心中还是半信半疑。 “谋反是不会的,我大明养士百年,早成气候,文人是决不会谋反的。文可治国,毋须干戈。”许中洛的解答十分自然爽朗。 “那缘何半个江南非要找到此人不可?终归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吧。”另一人狐疑问道。 “半个江南的人也都在问这个问题,却无人能够回答。”许中洛淡然一笑,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况且。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况且身份遭质疑 宁王造反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事,现在二十岁左右的人虽然没经历过,却也听得太多了。当时不仅江西全省震动,整个江南半壁都处于风雨飘摇中。 南京全城戒严,连广东广西也都全境戒严,整齐兵马随时准备听候圣旨调遣。但这也不过装装样子,如果南京被宁王攻下,整个江南真就不为朝廷所有了。 当时江西全省的各城市基本已经明里暗里投降宁王了,所以巡抚赣西的王阳明一夜间就发现自己已经处于宁王腹心之中,四面被围,八方皆敌。 他真是使出浑身解数,临时抽调一些府县的老兵弱卒,又向坐镇广东的总督求救,向南京报警,同时向朝廷发出十万火急的兵书。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料到,自己居然用兵如神,就凭着手中一些老弱兵卒,外带四处故布疑阵,就弄得筹谋多年的宁王失去分寸,竟没能及时攻打南京,竖起旗号。反而被王阳明趁势攻破南昌,成了阶下囚。 此事平叛的太过顺利,连朝廷接到捷报都不敢相信,以为王阳明在虚报军功,夸大了军情。此时,武宗还在北京的校武场检阅官军,准备誓师出征哪。 宁王造反对江南是场难以忘怀的噩梦,接踵而至的官军的骚扰却是半个江南不堪承受之重,现在很多地方还有官军当年破坏的遗迹。 所以大家听说只因况且失踪,就导致半个江南几乎重演当年宁王造反的骚动,自然都既是半信半疑,又是心中疑惧,这真的只是一位才子吗?虽说江南重人文、重才子,也绝不至于如此吧。 “许兄,你虽不在文人圈子立足,但听说也是练达宁练大人的门生,我可是知道那位况且也是练大人的学生,你们也算是同门了,真的不知道那位况且的消息?”许中洛又问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虽是同门,可是练大人的门生弟子多去了,我又算得什么。”况且心中已然有了警觉,这许中洛哪里是跟自己套近乎,分明是认为自己就是那位失踪的况且,这眼光倒也是够毒的。 这也难怪,他和“况且”同为一个老师,年岁相仿,才情相若,一般人都会做此想,凤阳地面上的人只是不知道“况且”的事,才不会做此联想。 “可惜了,若是找到那位况且可是有巨额赏银的。”许中洛双拳一握,向围着他看的人苦笑道。 “巨额赏银?是多少?”这些人纷纷问道。 “那可多了去了,光是英国公府就出了赏格一万两。练大人捐俸银两千两、陈征君陈慕沙大人赏格五千两,江南皇商周家出赏格一万两,其他还有好多,林林总总加起来怕也有五六万两了。” “这么多?” “可惜了,若是在我凤阳地面上就好了,我们也不用读书作文了,都出去找这位况且兄去,只要找到了,以后不用愁没银子用了。” “就是,咱们怎么没这福气。”一人跌足长叹。 “中洛,你这番出来也是为了这些赏银吧,可是怎么寻到我凤阳地面了?不会是被赏银迷的找不到北了,找错了方向吧。”左东旭明显感觉到了许中洛对凤阳隐隐抱有的“兴趣”,心中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倒是不认为这位许明就是况且,而是认为许中洛有些丧心病狂了。 “就是,中洛兄应该往江西以南的地方去找才对。” “也许中洛兄是故意背道而行之,想爆个大冷门,吃份独食。”另一人狂笑道。 “诸位有所不知,据可靠消息,那位况且很有可能到了你们凤阳地面上。”许中洛故意看着况且说着,眼中贪婪之意已经毫不掩饰。 况且只是笑着看这一幕,他对许中洛原本观感很好,人很风趣,气质谈吐都不俗,本来可以做个好朋友,看来这朋友是做不成了。 至于对手,许中洛还不配,他的敌人若都是这样的人,他也不必忧心忡忡、寝食不安了。 他对练达宁为自己捐资出赏格寻找自己颇为感动,至于陈慕沙就差一点了,毕竟他跟陈慕沙不是一般的师生关系,可是周家居然出赏格一万两倒是让他大出意外,估计是周文斌兄弟怂恿他父亲所为。 可是英国公府为何插进一杠子,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而且让他没来由后背发冷。难道是出自自己那位小王爷师兄的委托? “中洛兄,你不会是想钱想疯了,想把许明兄当况且交上去,来个杀良冒功吧。”一个学子也看明白了。 逼良为娼是黑社会的行径,杀良冒功也是官军的发财经。 “可惜了,在下姓许名明,中洛兄想要在在下身上发一笔大财的梦该醒醒了。” “那可未必啊,说不定许明兄就是况且哪。”许中洛咬住不放。 “这才是胡说哪,况且只是失踪,又不是江洋大盗,也不是扯旗造反的草寇,受朝廷通缉,许明兄若是况且,何必否认?”左东旭嗤笑道。 “诸位有所不知,据说这况且身上藏着一个绝大秘密,所以这些人才会出重金寻访他的下落,不然这些人闲的发疯了,纷纷出巨额赏格找他的下落?”许中洛又出语惊人。 “绝大秘密,那是什么?”这些人已经淡下去的兴趣又浓烈起来。 “正是,我也很想知道,请中洛兄赐教。”况且淡然自若地问道。 “这个当然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但这一点绝不会错。不然,大家请设想,若是我们之中的人有一个在外游学失踪了,除了自己的家人,还会有人出巨额赏格寻找吗?更不用说惊动英国公府这样大的来头了。” 许中洛成功地把大家的热情全部调动起来,现在这些人都巴不得自己就是况且才好,也不用别人找,自己出去把赏银全领了。 他们此时在温经阁中,这是左家为自己家族的学子们温习经书、以文会友特地建造的一个楼阁。 一面靠墙打造了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经史子集,这也是为了有些寒宗子弟买不起贵重的书籍,可以来此浏览。 那时候造纸印刷技术落后,书籍还是昂贵的物质,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的。一般人手中也就是几本四书五经,作为必须的教材,其他一些《史记》、《汉书》及诸子百家就只有向别人借阅,然后亲手抄录下来。 也别小瞧这些手抄本,据说当年《红楼梦》抄一次的价格就是纹银五十两。蒲松龄也是靠别人抄《聊斋志异》发了笔小财。 况且看着上面一排排经史子集,都是装在贵重的金丝楠木书匣里,据说金丝楠木有防虫蛀的功效,用来藏书自然最好不过。金丝楠木为皇家所重视、所独揽,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当时对金丝楠木的限制依然严厉,但是这些巨商总还是有办法买到一些,不敢用来建造房屋,打造一些小器物还是可以的。当然若是严格追究起来,依然是不小的罪过。 至于书架则是花梨木打造的,价值也是不菲,屋里的桌椅就是一般的松木了,倒也是几十年的旧物,在在彰显着一个大家族的气势。 况且眼睛观赏着这些,对许中洛的话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许中洛明显就是来试探自己,而且很有可能是出自别人的授意,他屡屡提到英国公府,难道他跟英国公府有什么渊源不成? 况且手中把玩着一个水晶笔杆的毛笔,一边想着这些。想着想着又没兴趣了,他倒是对这个水晶笔杆感兴趣了。 这显然就是造来玩赏的,根本不适合使用,虽说在炎炎夏日,用一个水晶笔杆的毛笔些东西是不错的创意,但这东西太沉了,而且还滑,很难握住笔杆。但用来观赏把玩着实不错,手感非常好。 “许明兄,干脆你牺牲自己一次,就承认自己是况且吧,让我们这些贫苦学子发笔小财。”许中洛忽然看着况且说到。 “可以啊,财若是这么好发,我都想发上一笔,中洛兄若是领到商银,别忘了分我一份。”况且微笑道。 “那是当然,别说许明兄,就是在座的诸位,也是人人都有一份。” “好啊,那许明兄就成我们之美一次吧。”另一人哈哈笑道,他以为这是开玩笑。 “中洛兄,别闹了,这玩笑真的不好笑。”左东旭正色道。 “我没开玩笑,依我看来,许明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况且。” 许中洛一语掷地有声,震得脚下的地板铿锵作响。 第一百八十五章 英国公府出赏格 现场的所有人似乎被针扎了一样,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况且,一个个眼珠子比平时大出半个来。什么?什么?!这位神秘的小神医,又多了一个名头,竟然是让半个江南为之骚动的况且。 “中洛兄,你这玩笑可是开大了,别忘了,侯爵夫人还在这儿呢,那可是他嫂子。”左东旭有些急了。他奈何不得这位南京来的很有背景的人物,就把侯爵夫人搬了出来。 “侯爵夫人又如何?等会国公夫人还要来求证此事呢,难不成国公夫人还要听侯爵夫人的吩咐?”许中洛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觉得他已经胜券在握了。 “我看你们想多了,在下姓许名明,难道国公夫人就能改了我的姓名吗?中洛兄,你如此陷害我,就为了那点小钱?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本家,我如果随便改了你的姓名,你愿意吗?”况且淡淡说着,把那个水晶毛笔小心放回笔架上。 况且这么一说,许中洛面色有点难看,讪讪的躲过了话锋。 事已至此,况且看来了,那位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才是此次聚会的发起人,凤阳知府不过是秉承她的旨意,左家又是奉命行事。他只是不解,如果单为求证他是不是况且,让凤阳知府把他请去知府衙门就可以,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办此聚会? 此为一,其二则是英国公府寻找况且,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按说到了国公这层次,对于凡尘已经无所求了,尤其是中山王府、英国公府这等世袭罔替的公爵,生为公,死为异姓王,已经是人臣之极荣。虽说那王爵是死后封赠,但古人最看重的就是死的时候最后定下的官爵,所谓盖棺论定。 比如说中山王府,就因为徐达死后封赠中山王,之后徐家就成了中山王府,连朝廷都这样称呼。世镇云南的沐王府,其实只是个侯爵,连国公的爵位都没捞到,只因沐英是朱元璋的义子,沐英又因高皇后去世,悲痛过甚,一命呜呼,朱元璋就破例封赠王爵,沐侯府就成了沐王府。 后来此事在朝廷上还引发过一场大辩论。正方指出,沐王府本是侯爵府,不应该冒用王爵体制,必须正名,不可再用沐王府这个称号;反方却认为,沐王府在云南已经深入人心,那些土著部落的酋长们只知道沐王府,不知道有朝廷,他们唯沐王府之命是从。若是改了称号,那些酋长们可能无所适从了,云南必然就要大乱。 皇上最怕的就是边陲大乱,尤其是云南这种土著扎堆的地方,当年蓝玉收复云南可是千辛万苦,断断不能因一个称号就前功尽弃。所以皇上决定,沐王府称号不变,只是在给朝廷的奏章上必须恪守侯爵的体制,不得僭越。 贵族如此,官员们更是如此,都以死后朝廷的封赠作为终身官爵,以前做过什么官则无关紧要,这才是终身定论,事关家族荣誉,而且是一定要写进墓志铭的。 贵族世家,普通人追逐的权钱色三者他们应有尽有,至于皇权,他们当然不敢奢望,连想一想都是大逆不道。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他们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东西。 “许明兄误会了,这怎么能说是陷害。况且失踪了,找回这位才子已经是江南士林的共同愿望。我想您要是况且的话,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许中洛盘算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理由。 “可是我不是况且,也不想沾他的光,你硬要把我说成是况且是何用意?” 况且并不在乎身份是否被识破,这不是早晚的事,而是可能只是一时半会的事。他这样应对是想试探下,能否从许中洛身上找到自己身世秘密的突破口。 许中洛既然说自己身上藏着一个绝大秘密,应该就是指他的身世之秘,除此而外,他还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是,中洛兄,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如果中洛兄真的缺银子用,我左家双手奉上。”左东旭已经蒙掉了,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帮况且周旋。 左东旭跟况且虽然不熟,却知道他对于左家的重要性,如果况且在左家跟许中洛引发冲突,极有可能引发一场武城候府跟英国公府的冲突,那将是一场真正的灾难,左家根本承担不起中间人的责任,注定要在其间被倾轧得七零八落。 许中洛是他的旧识,此番是以拜访他的名义来到左家,先不说后面那场可能发生的大灾难,就是单单跟况且冲突起来,他可能就要受家法处置,名义很简单:交友不慎。 “东旭兄,你误会了。”许中洛赶紧陪着笑脸说道。 “怎么个误会法?”左东旭冷冷道。 “中洛兄,怎么说你也是左家的客人,你莫名其妙的盯着许明兄,实在是无理。要说误会也是你误会了,不会是我们家少爷。”左家一个管家气不过,说道。 “就是,许中洛,我看你拜访东旭是假,包藏祸心是真,左家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另一个管家的声音就不那么客气了。 “许中洛,你此举可是一下子得罪了左家、凤阳府、侯爵府,就算你真有什么来头,也小心走不出凤阳地界。”这话出自震武镖局一位镖师之口,已经是直接威胁了。 “你看,我说你们误会了你们还不承认,先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许中洛也有些急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许中洛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纵然他再有来头,现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万一人家起了杀心,想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易如反掌。 “好吧,那请你说清楚,我们误会你什么了?”况且感觉绕了半天,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本来许中洛怀疑也罢,认定也罢,这都不是什么事,他的身份今天可能注定要被揭破了。这也无所谓,反正就算在此处身份不被揭破,回到苏州,他的身份总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说白了,况且隐瞒身份的目的,无非是怕那些追杀他的人闻风而至,现在那些人已经来了,而且很有可能就围在外面,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不过给许中洛施加压力他倒是乐于见之,希冀能就此逼迫他说出自己身上的秘密。 说起来也够冤枉的,好不容易穿越过来,顶了这么个身份,其实倒还真的不错,别的不说,就凭得到一身绝世医术,就等于彩票中了特大奖,文学艺术素养也提高很多。可是身上却也不明不白地多出什么绝大秘密,引得人到处追杀,而且追杀的人一个比一个本领高强。 象死于象牙,麝死于麝香,人死大多死于怀璧。一个人身上有了绝大的秘密,就等于怀璧其罪,这道理况且自然懂,这秘密就是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斩掉他的脑袋。 他一直滞留凤阳,只是为了想办法看到那份皇家秘档,想弄清自己身世隐藏的秘密,虽说就算弄明白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总能明白自己为何被人追杀,就算死了也能做个明白鬼。 “你们真是误会我了,我对许明兄绝对没有恶意。”许中洛解释道。 “中洛兄,我等洗耳恭听。”左东旭面色不善,跟进一句。 许中洛对况且的敌意显而易见,两人的冲突随时有可能爆发。就算况且心胸开阔,不愿意计较,况且身后的人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 “其实我到处找寻况且兄的下落,也是受人之托,并非为了赏银。当然,有赏银也是好事嘛。”说了前面半句,许中洛觉得自己太虚伪了,急忙补充到。 “算了吧,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一万两银子吗?”有人讥笑道。 “就算我贪念赏银,也不代表我对况且兄有恶意,更不用说对许明兄了。此番出了赏格的除了英国公府,还有苏州府的练达宁练大人,陈征君陈老夫子,还有皇商周家,总不能说这些人对况且兄怀有恶意吧?许明兄,您说呢?” 况且淡淡笑道:“中洛兄没必要嫁祸东吴吧,需要作出解释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不会越俎代庖的,还请东旭兄代做见证人。” “就是,许明兄没有解释这些的义务。”左东旭说道。 “那好,据我所知,那位况且兄是练达宁练大人取中的案首,是练大人的得意门生,所以练大人自出俸金立赏格绝对是好意,同理,那位况且兄也是陈征君陈老夫子的得意门生,所以陈老夫子也是寻门生心切,绝对是好意。至于皇商周家的两位公子都是况且兄的至交好友,他们周家立赏格也是好意无疑。”许中洛说着说着,忽然停下了,他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解释不了的难题。 “请接着解释,这三家都出于好意,英国公府又是为何?”况且紧跟着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许中洛忽然心虚起来。 “一句不知道就想把我们打发了?中洛兄,你把我们当小孩子耍吗?”况且不依不饶。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国公夫人露真容 许中洛面现难色,连连摆手,左右的人却死死盯着他。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多事了。他是有来头,可是那大头现在还没到,现在他可是孤立无援,而且他也不敢把他的来头当面说出来,否则万一坏了人家的好事,后患无穷。 “说那三家时中洛兄可谓头头是道,怎么说到英国公府就给我们来个一问三不知了?”左东旭作为证人,眼看证据出现了。 “这个我……我真的不知道,那……英国公府的事我怎么能知道。” “中洛兄是英国公府派来作眼线的吧?”况且冷冷问道。 “这个……在下的确是受英国公府所托,来寻访况且,可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许中洛说的是实情,他的确不知道英国公府用意何在,也不敢问。可是他从英国公府寻找况且的做法上,发现了一些痕迹,那似乎是一种敌意,由此也传染上了他,并且在刚才的言语中暴露出来。 “英国公府派你作眼线会不告诉你缘由,你哄得了谁?”况且紧追不舍。 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希望,或许能从英国公府查找出自己被追杀的原因,由此揭开身世之谜。 可惜他想多了,好运并没能降临下来,许中洛真的不知道,即便知道,恐怕他也不会完全讲出来。 众人逼问了一句,见他理屈词穷的样子,也就明白了,不再继续追问。 “许明兄,你对英国公府的用意为何如此在意?” 许中洛被逼得够呛,脸面上哪里挂得住,等众人都消停了,他反而来了劲头,开始绝地大反击。 “不瞒你说,英国公府已经派人约见我,中洛兄比人家晚了一步。我是想,你若能透漏一点内容,也不枉白跑这一趟。”况且这一招反手,几乎打中了对方的命门。 “这个……兄弟真是不知道啊。”许中洛即刻慌乱不堪,他没想到英国公府的人已经先发现许明了,那样的话,即便许明就是况且,他也就不算是第一个发现的,那笔赏金跟他也就无缘了。 该死,赚点银子怎么就这么难啊?自己可是不辞辛苦,四处打探,后来觉得许明应该就是失踪的况且,这才把目光聚焦到许明身上,又特地钻了左东旭这条门路混到这里来,原以为可以大功告成,不想却是功亏一篑。 他只是英国公府八竿子打不着、十六竿子才能搭上边的末流疏亲,却也因这层关系进到了南京国子监,这次又自告奋勇,领了这个差使,原想好好秀一把,没想到却是一场空。 正在尴尬处,忽听不远人声鼎沸,大家向外望去,那些内眷们纷纷走出来,像是要举行某种重要仪式。 一个小子跑进来禀报:“各位少爷,英国公府的夫人到了,知府老爷请大家出去迎接。” 刚刚蔫下去的许中洛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得意地看了况且一眼,红光满面地率先走出去。 “小人得志。”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不忿地道。 “是我看走了眼,原以为他是金陵才子,不想却是攀附权贵、钻营苟苟的人。”左东旭苦笑道。 “也别这样说,这都是难免的,我不是也混进侯爵府了吗?”况且拍拍他肩膀笑道。 “你那不一样,我们都知道,其实是侯爵府上赶着求你的,不然也不会全力保你了。我只是怕那家伙对你不利,要是这样的话,我可就万死莫赎了。”左东旭忧心道。 “你就安心吧,莫说他未必就想对我不利,就算他想对我不利,他也未必能做到。” “许兄,你不会真是那个况且吧?”左东旭忽然附在他耳边问道。 “不是。” 况且答得毫不迟疑,严格说来,他也真的不是况且,况且倒是他。这种复杂的关系大明朝人是无法理解的。况且只是暗暗一惊,表面上不露声色。 大家一起到了大门处等待,男人们由凤阳知府率领,内眷们则由侯爵夫人率领。 不一会,大门开启,一列轿子抬进了大门,先是下来八名身穿灰鼠缎袍的丫鬟,有的手中捧着暖炉,有的手中捧着香炉,那香炉里依然有袅袅香气散发开来。 然后才是两个同样穿灰鼠缎袍的丫鬟扶着一位丰腴健壮的夫人下来,夫人背后还跟着一个面目俊俏的小厮。 随后才是十几个紧身装束的家人,个个打手一般,见到一众内眷在此,都低头不敢平视。 “蕊英,你也太难请了吧,害我们等了一天。”侯爵夫人上前一步埋怨道。 “心蓝,你这就不耐烦了,想当年我为了你可是在天目山外苦等了三天三夜,野狼都没吓跑我。”那个丰腴夫人笑道。 “得,你一辈子就拿这个堵我的口了,换个别的说法行不行?”侯爵夫人没好气地嗔道。 “行。不过谁惹妹妹生气了,你告诉我,姐姐给你出气。” 大家面面相觑,刚才的一段对话,双方以闺名相称呼,足以说明英国公夫人和侯爵夫人关系匪浅。只有凤阳知府知道,这两人哪里是什么关系匪浅,她们两个未出嫁前就是闺蜜。 不过,女人的命就是这样,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因国公府和侯爵府的关系十分微妙,偶尔还会针锋相对。两位夫人的关系也因此变得微妙起来。 “这凤阳府地界上还没人敢惹我生气。要是有人敢,就一定是你了。好了,咱们也别在这儿闲扯了,害大家都冻着。”侯爵夫人冷冷道。 凤阳知府此时上前躬身拜见:“下官向文清拜见国公夫人。” “是小向啊,怎么这副样子,想当年你追我的时候可是意气风发啊,现在当上堂堂四品大员了,反而畏畏缩缩的。”国公夫人笑眯眯看着凤阳知府,猫戏老鼠般笑道。 “那是……下官当年少不更事,不知天高地厚,一时妄为而已,请夫人恕罪。”凤阳知府立马红了老脸,万万想不到这位荤素不忌的国公夫人居然把当年的事当众扯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你当年追我追错了?我不配你追吗?” “不是,下官绝无此意。”虽然天寒地冻,凤阳知府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凤阳知府的妻妾们见老爷受窘,虽内心愤然,却又不敢作声,既然老爷都惹不起,她们更不敢生事,她们可不是侯爵夫人,也都低下了头。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心中窃笑,没想到知府大人当年还有这等风流韵事,连英国公府夫人都敢追。可是转念一想,这英国公夫人待字闺中时可不是什么国公夫人,说不定只是一般富家女子。 “蕊英,你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作甚,当年人家小向为追你,那可是情可感天地,是你毁约背誓,嫁入国公府的。”侯爵夫人不耐烦道。 “是,这我心里明白, 我今天提这事就是告诉小向,他当年追我那说明他有眼光,没追到我是他的福气。” 众人都不解这位国公夫人此话怎解,以为她又要想法调侃向知府。 “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吧,爽利些。”侯爵夫人催促道。 “心蓝,这都出嫁多少年了,你那急性子还是一点没变。”国公夫人笑道。 “变多了,要是当年你这样磨磨唧唧的,我早把你扔到外面去了。”侯爵夫人丝毫不假辞色。 众人都不解这两位夫人斗嘴,怎么这国公夫人总是矮了一头?虽说国公、侯爵并无隶属关系,但是国公还是稳压侯爵一头。国公,那可是只有开国功勋才能授封的,后世武将功劳再大也不过封侯而已,这也许跟侯爵夫人的父亲,目前掌管北京五军都督府有关。 国公府的丫鬟们低头窃笑、私下嘀咕,显然两位夫人斗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了,她们是见怪不怪了。真想不到这两人当年怎么成闺蜜的。 “我就是想告诉小向,我当年没嫁他,却也成全了他。” 随后她叹息一声又道:“算命先生说了,我这人克夫,得克过三个才行。所以我守寡多年,还是不敢嫁人啊。” 不少人都有喷饭的感觉,国公府夫人焉有改嫁的可能,朝廷也不会答应啊。 封建社会提倡女人从一而终,丈夫在则随夫,丈夫亡故则随子。说是这么说,其实改嫁还是很多,因为女人没有独立的经济地位,不改嫁无法维持生活,这就使得守寡变成了豪门富人的专利。 实际上,公爵侯爵伯爵夫人在丈夫去世后,想要改嫁几乎是不可能的,她们受过皇家诰封,有名籍注册,朝廷礼法明确杜绝她们改嫁别人。她们终生受皇家供养,收到钳制可想而知。 不过这国公夫人的命也够毒的,非得克死三个丈夫才没事,也不知当年国公府娶她时怎么没好好找个算命先生算算。 “小向,哪位是你的夫人,别藏着啦,请出来见见。”国公夫人大大咧咧说道。 知府夫人急忙上前,屈膝敛衽道:“命妇曹桂琴见过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端详她几眼,笑道:“命妇两字就甭提了,这年头谁还混不到一纸诰封啊。不过小向好眼力,娶了个富态旺夫的夫人。” 知府夫人闻听此言,气得差一点吐血,国公夫人所言太歹毒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两位夫人是闺蜜 国公夫人说她什么富态、旺夫,不就是说她胖吗?话说她当年也是窈窕淑女,所以才有君子好逑的,可世上最难保持的就是女人的身材,她还算好的,没生过孩子,只是这些年席丰履厚的,营养过剩了,富态自然难免。 可是,你国公夫人的身型其实也不咋样,只是她身子健壮,不太显出一身肥肉来罢了,若单论体重,恐怕不在她之下。 知府夫人在别人面前可以耀武扬威,到了国公夫人跟前也只好夹住尾巴做人了。否则的话,一言不敬,分分钟毁掉老爷的前程,这也是做官太太的难处,见到地位高的夫人,立马变成狗了。 国公夫人本想继续调侃知府夫人几句,可是看到一旁侯爵夫人不耐烦的神情,只好作罢。 此时,左文祥跟儿子左东阁也上前拜见,还有他们的妻妾家人。国公夫人敷衍潦草的一一见过,待见到左羚时才眼睛一亮,笑道:“这妮子长得真美,快赶上当年的我了。” 侯爵夫人扑哧笑了出来:“我呸,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你当年啥模样自己不知道啊,还快赶上你了,你也好意思说,你想长出这模样来,赶紧转世投胎吧,还得找个好模子。” 国公夫人不服气道:“小向,你说说我,我当年比这个妮子如何?” 凤阳知府向文清拱手道:“夫人当年天姿国色,无人能比,不……也就侯爵夫人能比得过。”他说到最后急忙补充一句,心里只叫苦,他哪敢说别的啊。这两位得罪哪个都是要命啊。 “你们两个不要脸的,真实一对宝贝,当年怎么就没成夫妻呢。说归说,别刮带上我,你们说你们自己吧。”侯爵夫人讥笑道。 国公夫人不理会侯爵夫人的嘲讽,向凤阳知府投去深情的一瞥,肉麻得很,看得向文清身上直发毛。 “夫人谬赞,小女子不敢当。不用说夫人当年,现在依然是天姿国色啊。”左羚大大方方赞了一句。 “就是,还是这妮子肯说实话。告诉你,我这妹子其实是嫉妒。”国公夫人故意小声说道。 “不行,我受不了你了,我得走。”侯爵夫人说着,就挥手招呼身边的丫鬟,准备要走人。 见侯爵夫人真的要走,国公夫人急忙拦着道:“哎,妹子,你还真急了,你别走啊,还没说正事儿呢。” “我不是急,我是真的得走,家里老太太还病着呢,我为了给你这个面子,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了,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我早给她骂回去了。” “这我相信,对了,妹妹,太夫人的病不是没治了吗?现在什么样儿?”国公夫人敛起嬉笑的神态,正色问道。 “你个乌鸦嘴,世上哪有没治的病,关键是谁来治。现在已经基本治好了,就是需要时间恢复过来。”侯爵夫人神色有些倦怠。 “那种病还有治?真是奇了啊。”国公夫人显然也知道武城侯太夫人的病情。 “当然有治,你没见过的事还多着呢。”侯爵夫人回了一句。 说到这里,她想到了况且,招手笑道:“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况且急忙过去,拱手躬身道:“见过夫人。” 他现在也是武城侯府的二老爷了,自然不用像向文清那样卑躬屈膝的。 “哎哟,这小兄弟是谁啊,好漂亮的脸蛋。”国公夫人说着,伸手就想摸摸况且的脸。 “喂,干嘛呢,庄重点。”侯爵夫人伸手拦住她。 “哎哟,又急了,妹子,若是你的禁脔,我不动就是,你在哪儿找来的,他有兄弟没有。”国公夫人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死死盯着况且不放。 况且见过太多好色男人,其实也可以说就没见过几个不好色的男人,可是如此好色且急色的女人着实不多见。 他仅仅在向文清的几个妻妾身上见识到好色的女人是何等饥渴,何等的欲壑难填,看来这位国公夫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我看你是想禁脔想疯了吧,这是我家二叔,不是哪个人的禁脔。”侯爵夫人冷冷道。 “哎哟,骗谁啊,你家那头叫驴老哥一个谁不知道啊。”国公夫人掩口笑道。 “咦,我看你是胆大包天了,皇上钦封的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在你看中是叫驴,这话我倒是要让我家那位给皇上上书,请教个明白。”侯爵夫人变了脸色。 “妹子,你今儿个怎么了,咱们姐俩儿谁跟谁啊,你当年还管我家那位叫公鸡呢。说他说话跟公鸡打鸣似的,我可没跟你计较。”国公夫人也是个能扯的角色。 国公夫人并不怕朝廷,却真有些怕武城侯“那头叫驴”。 况且心中发笑,只是怎么也无法把武城侯跟“叫驴”拉扯到一起,不知国公夫人给他起这个绰号是什么出处。 而堂堂国公爷被称为公鸡更是不敬之至。估计也就这两位胆大包天的夫人敢这样做。 侯爵夫人笑道:“好了,我不和你闲扯了,真的要回去了。不然老太太那里脸色不好看。” 国公夫人也没敢强留,知道侯爵夫人不像她,上无公婆,凡事自己做主,有一个强势的婆婆压着,凡事还是要守规矩的。 “二叔,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回去?”侯爵夫人问况且。 “他不能走。”国公夫人立马抢话道。 “为什么?你还有什么幺蛾子没放出来?”侯爵夫人瞪起眼睛。 国公夫人苦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吃了他,是有事要跟他商量。真的有事,要不你也留下来一起商量?” 况且心中有些紧张,不是害怕,而是感觉自己寻觅已久的真相也许就要揭开了。他笑道:“嫂夫人请回,既然国公夫人有事要问,愿听其详。” 侯爵夫人眼见天马上就要黑了,急着走,也就没来得及问国公夫人有什么事要跟况且商量。不过她也不担心,在凤阳地界还不怕谁闹什么幺蛾子,哪怕是英国公府的人也不行。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侯爵夫人嘴上说着,还是拿眼睛瞪了一下国公夫人,意思是你别耍花招。 侯爵夫人一动身,众人总不能站着,都纷纷跟着,送一行人到左府大门口。在一阵吵杂中,况且忽然觉出手中多出一张纸条,他诧异地看看紧跟着国公夫人的那个小厮,那小厮只是冲他笑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况且用袖子笼着,看看纸条,上面只是写着一行字:千万别走出这里,危险! 况且望望外面,这倒跟他的感觉对上了,他也是一直感觉外面正有人虎视眈眈,等着对他下手。因为有了心理准备,他现在已经不是很害怕,反而有些期待,不管什么人来找他麻烦,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事出有因,他现在最关切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到底为什么?其他都是次要的。 接下来继续晚宴,这也才算是正式宴席,专为国公夫人摆设。参与晚宴的人对酒肉已经失去了兴致,却感到忧虑和不安,他们在这里好像被软禁了一般。 晚宴后,左家的一个家人笑吟吟的走过来,说是国公夫人要单独见他,两人绕过几道回廊,向一座宅子走去。 况且心中一股激情涌起,谜底总算是要揭开了。只是他还有一丝疑虑:国公夫人应该不是要对他下手的人,可是她为什么要干预这件事情?她和对方又是什么关系? 他来到凤阳府也已经很长时间了,感觉到一直在被窥伺着,对方似乎在耐心等待最佳时机的出现。 今天晚上是他们等来的最佳时机吗?英国公府的介入,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国公夫人到来之前,左家已经做好安排,先把一座宅院清空,打扫干净,重新布置,一切都按左家力所能及的最高标准。在国公夫人眼里,这个规格不免小家子气,但她也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不是钱财的问题,朝廷的典章制度是有底线的。 到了宅子近处,况且才发现,白天看到的家人只是一小部分,此刻见到的十多个精壮汉子都是陌生的面孔。英国公府的家人,已经把这座宅子团团围住了。 这个场面,况且并不觉得奇怪,侯爵夫人若是出远门,肯定也是这个阵仗。 进了院子,沿途有英国公府的灯笼引路,来到正房门口。 “许明许公子来拜见国公夫人。”左家领他来的那个家人躬身说道。 “许公子?您不是侯爵府的二爷吗,怎么会姓许?”正房门口的一个家人不失恭敬地问道。 “我还没归宗呢。”况且答道。 “哦,那您是……” “你是要验明身份才能让我进去吗?”况且冷冷道。 “不是,不敢,小的就是好奇,许公子莫见怪。” 那个家人急忙陪笑说道,英国公府和武城侯府的关系他们当然一清二楚,他们不怕得罪什么许公子,但是侯爵府的二老爷他们绝对得罪不起。 况且来到里面,见到了国公夫人,按照规制行了礼。国公夫人表情和蔼,向他招了招手,令况且感到奇怪的是,国公夫人身边竟然空无一人,连一个丫鬟都没有。 况且心里有些发毛,他现在对这些徐娘半老的贵妇人患上了恐惧症。尽管国公夫人脸上露出的是善意的笑容,他却觉得有几分狰狞。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夫人为情寻况且 “小家伙,你怕啥,过来坐。”国公夫人坐在一张交椅上,高高的发髻一丝不乱,长长的裙子覆盖在一双红色的睡鞋上,睡鞋做得极为精致,鞋面上绣的是一对交颈鸳鸯,两侧则是春睡海棠。 况且迟疑着没敢走过去,不知这位做事浑无顾忌的国公夫人会搞出什么玄虚。 “在下有一事不明,请夫人指教。”他站在原地说道。 “我也有一事要先弄明白,你就是况且吧?”国公夫人迫不及待的问道,然后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况且。 况且点点头,此时说谎话没有任何意义。对方不会弄不明白他的身份就从南京大老远地赶来。他现在只是不解,为什么要来找他? “那你如何又成了许明?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有人要抓你,所以用了假名。”国公夫人笑道。 况且再次点头,不做解释。 “你要问我什么?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们英国公府跟你什么关系也没有,凭什么要出赏格找你,我又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安排这一切,对吧?” “正是,夫人明鉴,一个况且绝不应该劳动夫人您的大驾,也根本不值得国公府为我出赏格。”况且镇定地回答到。 “这个问题我只能回答一半,这一半就是我们国公府之所以出赏格找你,是受人所托,你想想可能会是谁?” “难道是中山王府?”况且问道。 他能想得出来的也只有那位小王爷师兄了,可是中山王府大可以直接出赏格找人,干嘛要委托英国公府呢?但除了中山王府,无论练达宁还是陈慕沙都不可能去委托英国公府,更不用说这两人都已经分别出了赏格。 “不对,中山王府跟我们英国公府并不对付,这你或许还不知道吧,跟我们走得近的是定国公府。”英国公夫人呵呵笑道。 “这……” 各国公之间的恩怨纠葛况且当然不会知道,这涉及的层面太高了,而且都是历史遗留问题。 “原因很简单,中山王府当年是不支持成祖爷的,这天下人都知道,定国公府的祖宗和我们英国公府的祖宗都是死在建文皇上手里,所以我们两家走得近,这样说你就容易理解了。” 况且哑然失笑,这都哪个年头的事了,后人竟然还把这些陈谷子烂籽麻记在心里,要是这样论的话,朝廷根本就不应该信任中山王府,更不应该重用中山王府镇守江南半壁河山。 当年成祖朱棣起兵靖难,中山王府继承魏国公爵位的徐辉祖忠诚于建文帝,燕兵进入南京后他还率领家丁巷战,得到建文帝的消息后,才出逃到城外祖坟,终身不向朱棣称臣。 徐达最小的儿子徐增寿则坚决忠于朱棣,被建文帝亲手斩于宫内,后人被封定国公。 英国公府的祖宗自然就是张玉,战死于与官军交战中,追究起来也是死于建文之手。 但这些恩恩怨怨世人早都忘得差不多了,熟料几个国公府之间还是界限分明。 国公夫人显然读懂了他的心事,笑道:“朝廷的事关涉到的人和事太复杂了,对于我们来说,守的就是祖宗规矩。好了,我告诉你吧,不然你猜到明天早上估计也猜不出来。委托我找你的是南京大相国寺住持方丈澄观大师。” “大相国寺?” 况且又是一头雾水,自己怎么忽然间跟佛家联系密切起来,先是德清来传信,告诉他想法逃到龙兴寺去,那里有人接应,还嘱咐他回苏州一定要去寒山寺找住持方丈。难道说他的身世跟这几大寺院有关联?还是他真的与佛有缘? “你不懂了吧,我也不懂,只是那老和尚告诉我,不要问为什么,这样做就是一场大功德,我也就做了,无外乎扔一万两银子,现在看来这些银子倒是可以省下了。” “那相国寺住持方丈为何找我?”况且问道。 “我说过我不知道,我只是当做一场功德来做。不过我倒是另有消息来源,这件事可能跟当年出走的建文帝有关系。” “建文帝?” 况且摇摇头,这层次更高了,他根本不敢往这方面去揣测。 “好吧,另一半的问题还是留给别人来回答你吧。” 国公夫人说着,站起来拍拍手,从侧门进来一人,正是白天紧跟着国公夫人的那个小厮。 “小君,你央求我的事,我可都给你办到了,接下来是你的事了,我就不管了。” “多谢夫人。”面目俊秀的小厮嘻嘻笑着拱手谢过。 况且斜眼看着这位小厮,感觉出不一般来,这绝不是家中的小厮对主母的态度,分明是相爱中的男女的神情。可是这也太离谱了吧,主母跟小厮,在朝廷律法中,这就是奴奸主母,不论情由,须按大逆不道之罪论处,即便不千刀万剐起码也会腰斩于市。 “况公子,久仰久仰。”叫小君的小厮拱手对况且施礼。 “你不是英国公府的小厮吧。”况且脱口说道。 “对了,我爱蕊英,她又无法嫁给我,我只好装作她的小厮,这样才能经常在所爱的人身边。”小君浑不在意地说到,仿佛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哎哟,服了你了。”况且也算是胆大包天的人,还是为他感到头冒冷汗。 小君哪里听得懂他这不中不洋的话,却也明白这是服气的意思。笑道:“彼此,彼此,况公子为了左小姐,差一点杀了李家父子四人,还有四名仆人,比我厉害得多。都是为了相爱的人,做事出格些也不奇怪。” 听到此话,国公夫人身子都酥软了,向小君投去销魂的一瞥,实在让人受不了。况且更服气了,国公夫人比侯爵夫人还要大几岁,这小君比自己也大不上两三岁。 这是典型的恋母情结啊,估计这小子幼时没得到母爱,在国公夫人身上找补偿了。况且不自主地做起心理分析来了。 “李家那件事你怎么会知道的?”况且感到很奇怪,事情发生在自己家中院子里,过后再三嘱咐所有人不得外传,李家人也不会对外人说这等丢脸之极的事,这位小君如何得知? “当然知道,可以这样说,自从你到凤阳不久,你做的每件事都落在我们眼睛里。”小君淡淡笑道。 “是你!”况且骇然说道。 “什么是我?”小君没听明白。 “是你在我住的地方,那后面的万花楼里天天盯着我?” “哦,不是我,那是我的一个前辈高人,我经常在夫人面前伺候,没这闲工夫。不过他看到的我自然也都知道了。” “你们是什么人?”况且不由得退后一步,瞪视着小君,感觉面前是个怪物。 冤有头债有主,现在可是找到冤家债主了。 “跟你说说也无妨,不过你要答应我几件事,我这也是为你好。” “你说吧。”况且沉声道,一个谜底就要揭开了,他心里好不兴奋。可是他仍有心在嗓子眼的感觉,毕竟对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随时有可能置他于死地。 “从现在开始,你走出这扇大门,必须继续否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伪装到底。除非到了安全的地方,否则,况公子的身份要严格保密。” “为什么?”况且一惊,其实先前他已经打算不再坚守这个秘密。 “你的身份已经被一些人识破,只是他们想暗中下手,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所以没有去揭破。但这些人之外,还有更多的人在查找你的下落。” “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这么多人盯上我?你们又是什么人?”况且在骇然中继续装糊涂。 “要向你下手的有好几拨人,我们只是其中之一,另外那些跟你说了你也弄不明白,总之有人要对下手。至于我们嘛,空空道门,你听说过吗?” 小君现在坐在一张交椅上,完全一副主人翁的架势。 “说得口渴了吧,喝点茶。你们放心,这里是安全的。” 国公夫人摇摆着过于丰腴的腰身走过来,给小君斟了一杯茶,连带着给况且也斟了一杯。她看向小君的眼中不仅有情欲,更多的倒像是一个溺爱儿子的母亲。 “多谢。”况且接过茶,躬身致谢。 “不用谢,你也是武城候的弟弟了,招待你是应该的,我和你那位嫂子当年可是不分彼此的。只是今天情形特殊,下人们都被我留到外面了,招待不周请多谅解。” “那更要多谢夫人了。”况且明白国公夫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守秘密,当然更主要的还是为小君的安全考虑。 “不必谢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国公夫人说着,又用溺爱的眼神看看小君。小君也投桃报李的送去温情脉脉的目光。 “空空道门?” 况且对这个完全没概念,其实他对江湖中所有的门派都一无所知,如果说到书画诗文中的各种流派,他就能如数家珍了。可是两者之间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也可以说是水火不相容。 而况且,此刻就在两者的夹缝中漂浮着。 “曾经出手抓我的那个人是谁?你一定知道的吧。”况且忽然想到了那只大手,瞪大了眼睛,恍然如悟。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小君话说藏宝图 第六感觉告诉况且,在那座山中对他出手的人不是小君,否则今天他绝不会有如此好的耐性,如此慢慢向他道来。 “不是我,是我的一位前辈高人。不过况公子也够玄乎的,居然能在那位刘前辈手中脱逃,而且稳稳当当地在凤阳府地界出现,空空道门有史以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失误。这一切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小君对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不想对你说假话,真话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况且老实答道。 “嗯,估计也是这样,况公子真有如此好本事,也不用逃了,直接对我们出手反击就是了。”小君倒是相信了他的解释。 这世上令人无法理解的事太多了,包括空空道门的空中摄物手段,即便他能施展自如,却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别人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况且也弄不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也许自己有什么特异功能?会在生死之间突然爆发出来,阻挡某种外力的侵扰。据他所知,况家家族有着神奇的脱逃手段,因此在百余年的逃亡生涯中,虽历经各路高手追杀,却总能幸免于难。 “坐,坐。”小君这才想起了应该请况且坐下说话。 “坐就不必了,你还是赶紧告诉我,空空道门为什么要对我下手。”况且是真急,头上已经出汗了。 “为什么?这个你应该能猜出来啊,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小君手指一弹,轻描淡写到。 “哦,那是有人重金雇佣了你们。”况且说道。 “错,没人能雇佣我们,没人出得起这个价。而且我们空空道门也从来不为人所用,但凡出手必是为自己。” “那我就不明白了,我哪里有什么财宝能让你们动心?我啥都没有。”况且双手一摊,故作轻松。 “你是啥都没有,但不代表我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我们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这话说来话长了。”小君不以为然道。 “好吧,愿洗耳恭听,不吝赐教。”况且在他对面坐下,看样子是急不得了。 小君嘻嘻笑道:“也没那么长。简单说就是当年建文皇上出走后的那笔惊天财富。” “建文皇上?不是都说建文皇上当年出走后出家为僧了吗?哪里能有什么惊天财富。”况且诧异莫名。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们注意到你一路来到凤阳,还专门去察看了皇宫,以为你已经知道真相的呢。”小君的话似乎接近主题了。 “这事跟凤阳有关系吗?”问出这句话,况且的心里开始擂鼓阵阵。 小君淡淡道:“当然有,其实就是当年准备用来建造中都的那笔财富。” “中都当年不是因为没钱才停建的吗?哪里有什么惊天财富?”况且问道,心里却是惊喜交加,看来这个小君知道一些皇家秘事,或许能从他身上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 况且开始对小君刮目相看,甚至是敬佩有加了,看年纪也就是十岁,嘻嘻笑起来还像个孩子,萌萌的样子,让人心疼,让人溺爱,让人心生保护之感。也难怪国公夫人迷恋他,若不知道他的空空道门身份,况且也会把他当成小弟弟对待。 可这个小君又绝不像江湖中人,而是书卷气十足,应该读了很多书。 “没钱?没钱太祖爷敢建造中都,还下决心要把中都建造成天下第一都。可是才建完外面,又忽然叫停,你知道为什么吗?国师刘基向太祖爷泄露了一个天机:皇太孙日后必有大难。” “国师刘基?他泄露了什么天机?”况且像个听故事的小孩一样问到。 “刘基的话后来果然应验了,他说的天机,就是成祖爷发动的靖难之役。永乐爷为什么要标明靖难,就是因为他的国师道衍和尚也发现了这个天机,但道衍聪明,没有直接告诉永乐爷,只是说他做皇上乃是天意。” “哦。”况且忽然明白了以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成祖要起兵时,真是千不愿万不愿的,已经被建文帝削去了他的亲兵护卫,还是不想造反,他知道天下郡县过万,他想要以燕京一城之地起兵反抗朝廷,那就如同以卵击石,可谓狂夫夜走,不智之至。 他向鼓动他造反的道衍说出心里的疑惑,他当时已经是束手待毙的心态,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实在无法反抗、无力反抗。即便建文帝不削夺他的护卫,那区区一万多人,如何抵抗朝廷的百万大军?更何况,一旦出现战事,朝廷还可以从各地再调集一百万大军,两百万人涌过来,就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他淹死。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天下大势,另外,建文即位,广施仁政,被天下百姓讴歌称颂,无论是田里的农夫农妇,还是街头的走夫贩卒,都称颂圣天子不绝于耳。这天下还怎么去争?横竖等死吧。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历史发展的自然规律,无人能够颠覆,燕王心里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燕王当时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民心,率领部队起兵时有一些军心,但根本不管用,最根本的还是民心,民心所向,军心也一定向之。 道衍不解释,只是一句话:人心我不懂,我只懂天意。 “天意,这就是天意吗?”况且喃喃道。 “对,这就是天意,天意并不总是跟民心保持一致,否则南宋也不会丢了天下,蒙元也不会拓展万里无疆之国。”小君不无感慨地说到。 虽说过去百年了,可是民心民意依然还是向着建文帝,连朝廷大员也是如此,只是他们吃的是成祖的饭,不能砸成祖的锅,表面上依然还是把建文当做无道之君,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况且心里更是感慨无穷,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因为天意即民意,天心即民心,这个经几千年风雨考验过的历史规律难道不管用了?至少在建文帝身上失灵了一次。 回头再想想,当年成吉思汗率军西征,屠城无数,杀戮万万,被西人称之为上帝之鞭。蒙元的扩张何尝有什么民心,天意若如此,那善恶又怎么去辨别呢? 历代都有人问这个问题,屈原自沉汨罗江前也曾作赋问天,太史公在史记中更是发出天问,可惜上苍无语。 或许也只有刘基、道衍这等高人能够读懂天心,看破天意。这也是历来君主都需要有一个国师辅佐的缘由,他们有着通天的神目。 “成祖所谓的靖难之役靖的就是建文帝这个天之大难,内里实则有替天行道之意,只是无法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无人认同,所以表面原因还是清君侧,说是建文皇上被奸臣蒙蔽,所以要行周公之事。”小君继续说道。 “如果你不是空空道门的人,倒是真想交你这个朋友。”况且突然发出慨叹。 “现在也可以,我们空空道门的人并不想与你为敌,只是想要你身上一件东西。” “我身上、什么东西?” “当年太祖爷为建文帝留下的那笔惊天财富的藏宝图。” 况且一怔:“你们搞错了吧,我身上哪里来的藏宝图,若是有,我们况家早就发大财了,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你以为我们空空道门会仓促出手?我们也是有祖宗法规的,如果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决不向活人下手。” “这是为何?活人和人死人,与财宝有什么关系?”况且大惑不解。 “我们历来只要财宝不要活人,所以只要你把藏宝图拿出来,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不然你可能真的难逃一劫。” “你吓唬我?”况且冷然道。 “我不是吓唬你,相反,我是来救你命的。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小君认真起来,言之凿凿。 况且冷哼几声,他当然不相信空空道门的人会有如此好心。说到底,你小君还不是冲着那张藏宝图来的?尽管没人见过那张子虚乌有的图,它吸引空空道门的人出手,却是真的。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这样跟你说吧,这次抢夺藏宝图我们道门可是全力以赴,必欲得之而后快,我的主上准备做完这次之后,金盆洗手,远遁海外,做一个逍遥富足的岛主。我呢,舍不得离开夫人,又不能背叛道门,想来想去,只好让主上得不到这张藏宝图,我也就不用跟着去海外当什么狗屁岛民了。” “还有这事?”况且感到他是在说天书,没一句人话。 小君的神态严谨起来:“我没有骗你,的确如此。” 况且的情绪被代入了,忍不住问道:“去了海外荒岛,在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你们要财宝有什么用处?”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南洋一带贸易发达,各种奇珍瑰宝应有尽有,老实说,金银财宝到了那里才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况且想想,也不知道明中后期南洋群岛的经济状况如何,但贸易发达却是不争之事实。 当时帝国初现资本主义萌芽,贸易不仅限于南洋群岛,主要是和横跨欧亚两洲的阿拉伯帝国通商,再由阿拉伯运输到欧洲各国,当时世界的物流基本如此。美洲大陆,那时候未经开发,印第安人在那里过着幸福的、部落式的半原始生活。 第一百九十章 小君谋划毁图计 去海岛做什么岛主,那毕竟是题外话,况且从未听说过,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眼前的事儿还没有弄明白呢。 “你是说当年太祖不是没钱继续修建中都,而是听信了国师刘基的预言,把这笔财富藏了起来,以备建文帝遭遇不测?”况且转回话题。 “对,你想想当年建造北京城花费了多少,几乎耗尽天下财富,这中都只是建造了一半,另一半的钱会有多少?造房子尤其是皇宫王府大家都知道,外面的花费一般只占三分之一,也就是说那笔财富相当于建造中都所有花费的一倍还多。你想象一下吧。”小君眼中幽幽露出贪婪的光芒,那是道上之人的本性流露。 其实小君知道这笔财富就算得到了,也并非什么喜事儿,他甚至会因此被变相流放到一个荒岛上。这笔财富虽好,却令人痛恨之。 “当年建文皇上蒙难出走,逃亡一生,这笔财富也应该花费殆尽了吧,更何况已经百年时间,还能剩下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告诉你吧,这笔财富根本没人动过。当年建文皇上出走,都是天下人供给其用度,根本没动用这笔钱。”小君说话的口气很大。 况且连遭鄙视,这还是少有的事,他也不介意,毕竟自己对这些事真的不懂,也不用强装作懂 ,自己最想知道的不也正是这些秘闻吗? 不耻下问,本来是儒家优良传统。 不过,况且怎么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跟这事儿有关,便问道:“那么这张藏宝图怎么会在我身上?” “具体详情无人知道,只是许多人都知道一点,就是这张藏宝图历来都被你们况家珍藏,说起来你们况家从祖上开始就四处流亡吧,都快跟建文皇上相媲美了。”小君笑了起来。 “你们既然不知道详情,怎么就确定这张藏宝图在我们况家,在我身上?” “虽然不能确定,但总不会空穴来风吧,寻宝人也不是傻子,他们如此认定必然是有理由的。这张藏宝图流传百年了,详情早就湮没掉了,只剩下个影子,大家现在就在追这个影子。” “难道说我祖上跟建文皇上有关系?”况且最后问到这个问题,这才是最关切的。 “正是,令祖上不仅跟建文帝有关系,应该就是第一批追随建文帝出走的一个角色,而且是建文帝心腹中的心腹,这才能持有这张藏宝图。我研究过当初追随建文帝的所有太监宦官和文臣,其中并没有姓况的,恕我直言,你这个况姓,应该也是假的。” 对此,况且倒不是很意外,如果况家祖上真是追随建文帝的臣子,以后改名换姓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然更无法摆脱朝廷的追捕。 “你这些消息是从何处得知?是你的猜测,还是有所依据?”况且问道。 “应该都有吧。你先不用问这些,还是赶紧拣要紧的事办。等过了这一关,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小君看看外面,忽然脸现忧虑之色。 “什么要紧的事?” “那张藏宝图,我不管你有没有,如果真的没有,就赶紧假造一张,找个时机当众拿出来焚毁掉,这样也就熄灭了太多人的觊觎之念,起码能逃过眼下这一关。” “伪造一张假的?真的藏宝图我没见过,怎么伪造。”况且作难道。 “是啊,你是没见过,别人也没见过,藏宝图长什么样,没人能够辨别,完全由你说了算。你把他焚毁掉,就算有人想仔细检查真伪也无据可查。” 况且将信将疑道:“这么说,你并不想得到这张藏宝图?” “在这个事情上,我背叛了空空道门,可以说做了叛徒。我不需要藏宝图,我没有野心,也不缺钱花。” “就是,小君,你放心,我这辈子不会让你缺银子用的。”一直静听不语的国公夫人此时巧笑着说道。 “银子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我这辈子离不开夫人了,宁死也不会去当什么岛民,封我当岛主都不干。”国公夫人投之以桃,小君立即报之以李。 “就是,小心肝怎么能离开我啊,你要是离开了我可怎么活啊。”国公夫人急忙走过来,紧紧抱着小君的头,仿佛小君真要跟她生离死别似的。 况且仔细琢磨小君的话,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小君对况家身世的解释,有一定的合理性,不会是胡编乱造,况且相信了其中大半。 况家的祖先居然是跟随建文帝出走的人,他心里一方面感到与有荣焉,一方面却也是惴惴栗危。 朝廷钦犯,这可不是好玩的。不是针对一人,而是针对此人的家庭,甚至是此人的家族,没有时限,永不撤销。 况且晃晃脑袋,实际情况比想象的要复杂,他心理压力有些重。 但想想心理也就平衡了,若是前世的他,不过是人中平庸之辈,想出人头地太难了。现在得到这么个身份,仅仅是这身惊人的医术,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都值了,更何况他的文艺水准都有了很大提升,一个郎当少年就已经是人中佼佼者。 有得到,就必然有付出,他明白这个道理,天底下没有只进不出的理儿。 况且向小君表示,一时心乱,他要回去好好想一想,看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妥当。 向国公夫人道晚安之后,况且回到左家给他安排的住处,凤阳知府、左文祥父子还有左羚、萧妮儿一个人都没离开,在等着他。 “贤契,国公夫人找你何事?”见况且回来,凤阳知府首先急忙问道。 “哦,只是问了些学生祖上的一些事,其实学生也不太明白的。”况且含混答道。 大家见他平安归来也就放心了。他们本是担心国公夫人搞什么花招,想想他已经有了侯爵府这个保护伞,假如侯府二爷这个身份都保护不了他,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凤阳知府心里是有底的,可是他也不敢全信这位国公夫人,想当年他是被骗惨了,满心巴望着能娶到这个美人儿,没成想人家转身就嫁入国公豪门,麻雀变成了凤凰。 看看时间已晚,凤阳知府跟左文祥等人都告辞退出,左羚也要随父亲回去,却见况且给她递个眼色,她心中一怔,桃花面颊泛起红晕。 这小冤家不会想让自己侍寝吧? 她心头惴惴,但还是决定留下不走。 “我今儿个跟妮儿睡。”她握住萧妮儿的手臂,对父亲说到。 左文祥愣怔一下,也没反对,只是点点头,他相信况且,两人若是出事早就出了,不用等到现在,也许女儿真是不舍得离开萧妮儿,或者另有缘故,究竟是什么他也懒得想了。 两人走出这个小小院落后,凤阳知府忽然侧脸笑道:“左兄,瞧这光景,左家可快要有乘龙快婿了。” 左文祥苦笑道:“老公祖,若是这样当然是好,可是小女心中有他,他心里可能也有小女吧,本来算是璧人一双,可惜他家里有未婚妻了。” “那又有什么,当今风流才子娶双妻甚至三妻的多了。”凤阳知府忽然说出与自己身份打不相符的话。 “岂敢啊,这可是违背朝廷律法的。我们的家庭,和况公子的身份都不允许。”左文祥此话虽未直说,却已露出不干涉女儿给况且做妾的意思。 “他即便不娶令爱,也未必就跟朝廷律法脱得了干系。”凤阳知府忽然冒出一句。 “什么?”左文祥大惊失色,显然知府大人话中有话。 “此事本府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许明祖上犯过朝廷大法,当年朝廷对他家的追捕令一直没有撤销。” 凤阳知府从英国公夫人那里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但也就足以惊心了,况且在凤阳跟他过从甚密,这是许多人都知道了,若是将来朝廷真追究起来,自己少不得也要担些干系。这一点他并不太忧虑,现放着练达宁等人在前面,要倒霉他也是后面,他相信练达宁不难摆平这事。 “若是如此,英国公夫人此来为何?”左文祥又问道。 “我也不清楚,英国公夫人只是说许明可能有一大劫难,她专程来此,是为了帮助他解开这场劫难。”这话其实是凤阳知府的推测。 “奇怪,许贤侄怎么会跟英国公府拉扯上关系了呢?”左文祥还是不大明白其中的原委。 “我只知道,国公夫人是受了南京大相国寺方丈澄观大师的委托,至于目的是什么,人家不说我也不便深问。”凤阳知府说这话时左右望了望,有点神秘的样子。 “来头这么大?”左文祥大吃一惊。 英国公府在官场上的名头是不用说的,南京大相国寺虽然不在官场,却是妇孺皆知世人膜拜之所,方丈澄观大师更是人人敬仰的活佛。 前几年,皇上曾经延请澄观大师入觐,为自己释疑解惑,听说进宫后,抬澄观大师的软轿一直到了大殿上、御座前才放下,皇上还亲手扶持大师入座,礼遇之隆,旷古未有。 “此子的背景深厚得可怕,甚至是有些诡异。所以我说令爱嫁给他,也没啥大不了的,一个背负皇家追捕令的人,已不在礼法范围之内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况且连夜绘宝图 凤阳知府见左文祥脸色复杂,显然是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又笑道:“令爱嫁给他可能是福,也可能是祸,但即便不嫁给他,如果有事,你我二人能撇得清吗?现在连英国公府都搅了进来,还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他俩的事情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老公祖把什么都说出来了,治下倒是无话可说了。这种事,听天由命吧。” 左羚见屋里只剩下三个人了,笑问况且道:“你让我留下干什么,不会想咱们三人同床共眠吧。” 况且苦笑道:“折杀我也,焉敢有此非分之想。我是要做件事,需要有几十年年份的纸张跟墨。” “几十年年份的纸张、墨锭?要这个作甚。”左羚不解其意。 “我要伪造一份藏宝图。”对左羚和萧妮儿,况且也不说假话。 “伪造藏宝图?” 左羚、萧妮儿更感迷惑了,况且解释道:“你们知道,一直有人要对我不利,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些人认定我身上有一份藏宝图,他们就是为了这份藏宝图才阴魂不散地追着我不放。所以我得伪造一张,然后找个时机当众销毁掉,这些人也就死心了。” “那也未必,就算他们相信你把藏宝图烧了,你就是活的藏宝图,他们未必肯罢休。”左羚想想说道。 “这也有可能,可是管不了那么多,先走一步算一步吧。”况且明白这个道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左羚想想也是,她不知道是什么人想要害况且,造出这等荒诞不经的谣言,偏偏就有人愿意相信。 可是,几十年年份的纸张和墨锭到哪里去找呢?家里究竟有没有,她也不清楚,平时用到纸墨,都是丫环去取来,她跟管家婆们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 “你这人也是的,这深更半夜的,你让左姐姐哪里给你找去?”萧妮儿娇嗔道。 “我也没说马上就要,明天能找到就行,当然越快越好。” 况且也知道此事有些强人所难,依他想来,侯爵府里一定有这种古物,可是他现在无法离开左家一步,只能就地取材了。 左羚悄悄回到住处,让一个心腹丫环去找管家婆,说是要这两种东西。 管家婆不敢怠慢,去库房燃烛查找。 左家内宅的库房,也是一代代的东西累积起来的,许多东西都已分不清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管家婆找了半夜,总算找到几张有些发黄的纸张跟一块古墨锭,这墨锭还是元朝时物,总算够年份了。那些发黄的纸张,她一样拿出一卷来,亲自送到左羚房中。 “小姐,这深更半夜的,您找这些老古董干什么啊?”管家婆好奇地问道。 左羚拿了五十两银子给她:“今晚的事跟任何人都不许说,这银子就是你的酬劳,若是再有人知道了,您就回家养老去吧。” 管家婆打个寒战,急忙躬身道;“小姐放心,我老婆子最是嘴严了,这件事就烂在我肚子里了,管教不会有人知道。” 说完,她怀揣着那一锭大银,乐颠颠地走了。保密当然不是问题,小姐既然留了话,谁活腻了才会到处乱说。 左羚也不避讳什么,马上就去找况且,把那些纸张和墨锭交给他,笑道:“我尽力了,墨锭年份肯定是够了,就是纸张不知道够不够年份,如果不行,只好明天去外宅的总库房找了。” “多谢,多谢。”况且连连作揖,真没想到左羚居然如此迅速地就找来了。 “这纸行吗?” 况且打开卷着的纸张,用手捻了捻道:“行。” 虽说天天用宣纸,况且对宣纸的年份也没法确定,只是看着这纸张泛黄的程度,估计也得有四五十年的年份了,当然这并不确定,因为这和纸张储存处的温度湿度都有关系。 况且在心里想着做假画的那些手段,他没做过假画,可是其中那些骗人的伎俩他还是知道的,这是他当年在美术学院古画鉴定课上学到的。 美术界一直有人临摹古人字画,然后通过造假,伪造成古人的真迹用来发大财,这手法一般的骗子还真干不来,需要相当的真材实料才行。美术界有一些大腕,早年多多少少干过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人在年轻时难免走一些弯路甚至错路,但浪子只要肯回头,照样成事儿。 造假画的第一步自然就是得先勾画出来个图案。 况且有些犯难,若是临摹一张古画,那不在话下,可是手头根本没有范本可临,只有凭空构想,闭门造车。 好在无人知道真正的藏宝图长什么样儿,也或者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藏宝图。这就给了他天马行空,无限发挥想象的空间。 人要埋藏宝藏应该在什么地方?况且开始寻找入画的点。 阿里巴巴发现四十大盗的地方,外带口令“芝麻开门”? 这是况且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画一张大海中的孤岛,岛上有一个洞窟……里面埋藏着朱元璋当年为建文帝预留的宝藏,要想得到这笔宝藏,还需要“芝麻开门”的口令,真正像模像样。这样画出来,估计一般人都不会以为是造假,因为芝麻开门这道口令创意太佳了。 可是海上孤岛的位置在哪里?这些人会不会相信,甚至是愿不愿意相信?这真是个大问题。如何能准确定位孤岛的地理位置,总不能说藏宝图上没有这个孤岛的坐标吧。 造假并不容易,要经受得起世上权威专家的眼睛,甚至是放大镜下的检测。 况且想着这些,全然忘了屋里还有两个美人在侧。 萧妮儿看他想得入神,就拉着左羚笑道:“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睡吗,来吧,咱们甭理他,让他自己瞎琢磨去。” “好啊。”左羚也答的爽快,跟着萧妮儿进入卧室,她留下倒不是为了那句托词,而是怕况且还有需要她的地方,她若是回去了,况且自然不能后半夜去找她。 地理坐标应该如何标注? 况且反复思索着这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古代海图他没见过,明朝人估计也都没见过,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海图原本保存在内府,后来被偷偷烧毁了。君臣不想再有好大喜功的君主,做出下西洋,甚至亲自出海游玩的决定,那样会耗尽国帑,天下骚然。 东经多少度,北纬多少度?这样可以吗? 况且想着,古人不是没有经纬观念,相反早在汉代,在观星图上已经完成了经纬度的标注,只是没有东经、北纬这些说法。只有把地球当成一个球体,分割成东西两个半球才会有这些概念。 对,把藏宝地点设置在台湾吧,离大陆只相隔一条海峡,这样好标注。 台湾此时是在荷兰红毛人手里,还是只有一些本土居民?他心里全无概念,不过要横渡台湾海峡应该也不是件容易事,就让那些人去台湾挖宝吧,说不定能使台湾早一些回归大陆版图,若真这样,真是无量功德了。 主意已定,藏宝地点就在台湾阿里山中,这样地理位置标注就简单多了, 他没看过阿里山的画作,可是摄影图片是看过的。他搜索着脑中的记忆,一点点实像化,构成一副完整的图画。 他磨好墨汁,开始在一张纸上作画,大约一个时辰后,一副画作诞生了,其中他设计的宝藏埋藏处,专门画了一个叉。 台湾海峡让他画得惊涛骇浪,一艘大船在浪尖上倾斜着,马上就要翻入海里。这一笔可谓出神入化,让整个图都活了起来。 “哼哼,寻宝,有那么容易吗?不伤伤脑筋那能叫寻宝吗?看你们有什么办法。”况且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 “画好了?” 左羚不知何时来到他背后,看着这幅精心构思出的藏宝图问道。 “差不多了,还得加些奥妙在其中。” “这就是藏宝图?”左羚看着那个叉标志出的地方。 “什么藏宝图,就是坑人图,谁要是信了这张图,真去挖宝的话,十有得葬身鱼腹。” “那是活该,谁让他们这么逼人了,自找的。” 况且继续在图上深耕细作,他先在设定埋藏宝藏的地方附注出口令“芝麻开门”,由此一点更能显示出此图的真实性。 “芝麻开门?亏你想的出。芝麻怎么能开门?”左羚掩口失笑。 “不是让芝麻开门,而是说出这句暗语后,藏着宝藏的大门就会自动打开。” 左羚被况且神奇的念头震住了,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心里快涌出蜜了。 声控? 况且心里却是发笑不已,在明朝玩声控确实太超前些。不过他相信那些人会买账,越是弄得玄奥莫测,越是有人肯信。 他又继续在图上标注台湾海峡的水文资料,他哪里懂得台湾海峡的水文情况,别说海峡了,就是苏州河的有多深、有多宽,源自何处等他也是毫无所知。这完全就是胡乱编造。还特地注明只有九月十月月圆前后七天才是横渡海峡的安全期。 谁若是信了他编造的水文资料,如果不是得到了三十六天神佛共同庇护,葬身鱼腹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看差不多就行了,可别画蛇添足。”左羚提醒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国公夫人起邪念 她是看况且玩得太嗨了,再玩下去很有可能变成一本旅游图志。况且是入迷了,这等好玩的事还是第一次干,虽说是坑人,他心里可是一点负疚感都没有,反而大有快感,积郁已久的怨气得到了宣泄。 “再画就不像藏宝图,而像一幅山水画了。”左羚的话中竟有几分夸赞的含义。 况且仔细看看,觉得左羚的话有道理,便接受了她的劝告,停止了图上游戏,最后在右下角填了一笔:洪武十年奉敕作。这张藏宝图就算大功告成了。 藏宝图所用的纸张绝对经得起考验,但是墨色太新了,这一点也好办,毕竟是古墨,色泽的浓度没问题,只是需要再花些功夫让它看上去具有年代感。 他先是在蜡烛上把墨色彻底烤干,然后进一步用硫磺熏染,硫磺在管家婆去找纸张时,已经由左羚的丫环找到送来了。 硫磺熏了足足一个时辰,这张藏宝图看上去完全是一件旧物了。况且觉得还不够,又小心地用手揉搓,脱下鞋子用脚踩,动作看上去很粗暴,其实都需要极其用心操控力度。 这一步完成后,还差最后一步,他找来一些细沙和黄土,小心洒在上面,然后还是揉搓,脚踩,再有半个时辰后,把沙子泥土扫净,这张图光用眼睛看,绝不可能是刚刚画出来的,纸张和墨色绝对是洪武初年的成色。 “假古董是不是就这样伪造出来的?”左羚看得目瞪口呆。 “差不多吧,有一位高手曾经用纸壳子造出周朝的司母戊鼎,据说连皇宫内府的鉴定行家都看走眼了。” “纸壳子?怎么可能,重量差别太大了吧。”左羚感到难以置信。 “所以说是高手,甚至是高手中的高手。”说到这里,况且心里都生出“心向往之”的感觉。造假的确是缺德行当,可是有些造假技术简直堪比艺术。 “你以前干过这个?” 左羚看他干起来驾轻就熟,手法如此老到,自然难免有此想法。 “没干过。不过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吧。”况且急忙撇清,个人的道德声誉可是大是大非,来不得半点含糊。 “我就是随便一问,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再者说我觉得造假造到你这程度上,也算是艺术了。”左羚笑着说。 况且赧然一笑,老实说,他刚才干得如此得心应手,很快就进入那种状态,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这毕竟是他的第一次造假,自己都感觉跟老手差不多,难怪左羚会有如此感想。 “造假仿的往往是艺术精品,仿制品也必须达到一定的艺术水准。所谓造假不过是在年头上造假,在作者身份上造假,如果不是书画名家,还真没法造书画的假。”况且说道。 “你指的是书画吧,若是古鼎、秦砖汉瓦一类的造假,应该就不需要那么高的艺术水准了吧?”左羚显然对这一行也有些兴趣。 “那也要看所要造假的对象是不是艺术品,如果是,就只能是艺术家才能做到,如果不是,比如一般的秦砖汉瓦,倒不必一定是艺术家才行。但也必须是行家,而且得是大家才行。” “你老实说,这真是你第一次造假?”左羚巧笑着问道。 “当然,天地良心,绝对是第一次,不过未必是最后一次,但愿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好机会。”况且傻傻一笑。 “切,你这骗人还快骗上瘾了。”左羚不由得失笑。 她没有惊动睡得正酣的丫环们,自己出去烧了水,煮了一壶茶,分别斟在两个造型古朴的粗瓷茶盏里,和况且对面坐着饮茶,分享这难得的一刻独属于两人的悠闲。 此时窗外微微发白,已是东方欲晓的时分,第一缕晨曦马上就要透射而出,洒满人世间。 不多时,雄鸡啼鸣,第一缕晨曦射进窗子里来。外面也有了动静,几个年长些的妇女起来后开始忙碌晨事,年老的婆子们则把丫环们一个个轰起来,准备伺候主子。 “许公子,小姐,你们两个怎么坐了一个晚上啊?”一个睡眼惺忪的丫环看到刚刚灭掉的蜡烛下对坐的两人,好像看见鬼一样。 “我们这叫秉烛夜谈。”左羚笑了笑。 “秉烛夜谈?这两人不会有病吧。好好的不上床睡觉,非要在蜡烛下坐着,点灯熬油的。”丫环对小姐的话不能理解,转身后暗自嘀咕道。 吃过早饭后,况且去了英国公夫人的住处,拿出那张伪造的藏宝图给小君看。 “这……我是叫你伪造一张,谁让你拿真的了?”小君大吃一惊,以为他有病的呢。 别说只是看了几眼,就算让他仔细端详一天,也未必能看出这是一张伪造的图。一夜时间,谁有本事造出这么个假图来?不可能的事情! “我伪造一张,也得仿造这张吧,那有什么区别呢?”况且故作委屈地说。 “什么?这张果然是真的,你不是说身上没有吗?”英国公夫人也大惊道,急忙上来仔细看那张图。 “这下麻烦了,这张真图你应该毁掉,再伪造一张似是而非的出来。”小君感觉有些棘手。 “这有什么麻烦的,况且,你做的对,就应该拿出真图来。这些宝藏都是当年太祖皇上搜刮海内外积攒的财富,都是民脂民膏啊,不应该埋在土里不见天日,应该挖出来还之于民。”英国公夫人拿过那张图,左摸右摸,恨不得一下子吞进去。在她眼里,这张图就代表着亿万万财富啊。 况且心里冷笑,明白国公夫人这是起了贪心了,她此次急匆匆来凤阳,也未尝不是存有这份心思,只是先前还没确定他身上有藏宝图,这才没有表露真意。 还之于民?哼哼,国公夫人是想要还到自己腰包里吧,至少是一部分。况且心里冷笑。 “这个拿不得。”小君断然从国公夫人手里抢过藏宝图,拿在手里却感觉是握住了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拿着还烫手。 “有什么拿不得的,偏偏你那个道门能抢、能夺、能拿得,我们国公府就拿不得?何况也不是说我想独吞掉,我是要献给朝廷,把这笔财宝用之于国计民生,这才是大功德。”国公夫人声音都有些嘶哑了,脸色潮红,语气激动。 “不行,这张图不毁掉,咱们都别想离开这里。”小君的脸色在一瞬间变了,说着就要把图撕掉。 “不行,不能毁。”英国公夫人一把抢过来,塞在自己袖子里。 “夫人,快给我,这事不是闹着玩的,要掉脑袋的。”小君急得头上冒汗了。 他最清楚自己道门里那些人的手段,虽说道门戒律不许向活人下手,那是对外,可不是对内。现今连祖宗戒律都已经打破了,就说明上面已经是不顾一切了,空空道门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林林总总,没有一百种也有八十种。 小君此行就是想暗中搅混水,破坏掉上面的意图,从没想过自己染指这笔宝藏,他明白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冷眼看着两人,心中一阵快意,他挖的坑已经初见成效。这两人不过是第一个跳进来的,后面排队等着的应该还有不少。 “夫人若把此图献给朝廷,乃是朝廷之大幸,百姓之大幸。”他微笑着说道,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 “你若有此意,那你先前怎么不献给朝廷?”小君突然警觉地看着况且。 “我哪里知道这是什么藏宝图,还以为就是一幅祖传的画呢。昨天听你一说,回去这才注意看了一下,估计就是你说的藏宝图了,究竟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况且一脸无辜地说。 “那这是藏宝图吗?不会弄错吧。”英国公夫人急忙又拿出来图来仔细查看。 “应该就是这张,这上面不还标着藏宝地点吗,若是一般的图,何必画蛇添足地画一个x做标记,把整张图的布局都破坏了。”小君冷冷道。 小君现在心里不是欢喜而是恐惧,他没想到英国公夫人忽然起了染指之邪念,这一来麻烦就大了。他只是想让况且造出一张假的,他就可以向上面交差,上面挖不到宝藏,自然也不会迁移海外,他就可以长留国公夫人身边了。 “你说的是这儿吗?对了,这怎么还有一行小字‘芝麻开门’,什么意思?” “芝麻开门?”小君忙又凑过来看,他刚才只是一瞥之下看到了标志藏宝地点的那个x,就没再仔细看。 “咦,这是什么意思呢?” 两个人研究起来。况且在一旁假装没事人,心里却也忐忑,他设置的这个“芝麻开门”会不会画蛇添足,现在就是检验的时候了。 “这是口令。”小君研究了一会儿解释道。 “口令?什么意思,莫不成在宝藏处还有人看守不成?” 英国公夫人狐疑问道,心里的激情一下子减少了一半,若是有看守的人,自然只认朱元璋指定的人去得到宝藏,那自然只有建文帝了,建文帝早就不在了,顺其自然,有资格得到宝藏的,就只有建文帝指定的人。 这个人会是谁呢?难道就是眼前这个人:况且。英国公夫人瞪大了眼睛,望着身边这个少年,一时不知该问他什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 空空道门再出招 “况兄,这是你家中之物,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吧?”小君问况且。 “我也不知道,都跟你说了,我都不知道手上这东西有何用处,更不知道里面的玄虚。”况且两手一摊,坚决彻底全面的装傻,一推六二五。 “嗯,有可能真是口令。”小君想到这个心中乐了,若是有人看守,别人谁也别想得到,上面也许就会打消夺宝的念头了。 “啊,让我想想。对了,是这么回事。”英国公夫人忽然一拍大腿。 “怎么回事?” 况且跟小君同声问道。尤其是况且,自己瞎蒙的一个传说难道还真有什么说法不成。 “我想起来了,当年国师刘基刘伯温曾经造过几种门,都是用声音控制的,而且必须是指定的人的声音才能通过。如果没有这声音,大门就不会打开。”英国公夫人梦游般的说到。 “这倒没什么,我们空空道门最擅长的就是凭空摄物,隔着一道大门也没任何问题。”小君说着,又懊恼起来,这不明摆着是给他们空空道门预备的嘛。 “你想的美,国师打造的大门是你们那几头怪物能通过的?可以说除了声音对上,大门可以打开,其他任何办法都没用。”英国公夫人不屑道。 “那又有什么,大不了把埋藏宝藏的地方全部挖开,避开大门就是。”小君满不在乎地说。他倒不是想得到宝贝,纯粹是对这口令的设置不以为然。 “挖开?想的美。除了用专门方法打开大门,别的地方你敢动一锹土,就是千军万马也不够埋在里面的。”英国公夫人似乎明白皇家藏宝的诀窍。 “这么说还有阵法设置?”小君大惊道。 “刘伯温设置的地方能没有阵法?只要他站着的地方,就会有阵法。”英国公夫人无限敬仰地说。 对于刘伯温,明朝流传着无数传说,比后来多很多。由于年代过去不久,种种传说比后世详实许多,说起来有鼻子有眼的。 刘伯温最出色的就是种种诡异莫测的阵法,朱元璋能得天下,刘伯温出力最多,用的也基本都是一些奇妙的阵法。 小君没有失望,而是高兴,这样一来,就算有这张藏宝图在手,也没人能得到其中的宝藏,这正合他意。 “算了,这张图还是给你吧,难怪在你家传了多少代都没人能从宝藏中得到一丝一毫,原来此中大有奥妙。”英国公夫人失望地把藏宝图还给况且。 “我要它也是无用,干脆毁了它,夫人跟小君兄给我做个见证如何?” 况且有些失望,没想到挖的坑太大了些,这两人还没等跳进去,就不玩了,主动爬了出来。既然坑人不成,还是及早脱身为妙。当着这两人的面毁掉后,其他人估计也会知道,以后或许就没人再惦记自己了。 “毁了还是有些可惜了,还是留着吧,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家的祖传之物。”英国公夫人还是感觉惋惜。 “就是,就算不当做藏宝图,也是一件传世佳作,这画画得可真好,难道也是出于刘伯温之手?可是没听说国师擅长丹青啊。”小君说道。 “国师那种天人,还有什么会难住他的,连天人之学都烂熟于心,更别说丹青翰墨这些小道。”英国公夫人感叹道。 况且心中暗笑,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造假居然真的能蒙住人,虽说这两人都不是鉴赏家,他也有不小的成就感,毕竟他也不是造假专家。 “哼哼,你们三人联手演的一手好戏,专门给我看的吧?” 忽然一个声音自窗外传来,随后,窗户无风自开,一个人从窗外跳了进来。 “刘前辈,怎么是你?”小君大惊失色。 “是我怎么了,让你失望了吧?”跳进来的人对小君横眉冷对,似有深仇大恨一般。 “你……就是当初对我下手的那个人?”况且忽然感觉一阵眩晕,努力大声喊道。 那个从窗子跳进来的人,穿着一件灰色棉袍,头戴瓜皮小帽,脚上穿着一双厚厚的棉鞋,全然不像是传说中的高人形象,倒像是一个赶车的车夫。 况且感到心房一阵阵抽搐、缩紧,虽然此人当时没能得手,然而,那种奇异的感觉却清晰无比,被巨手抓住的感觉再次袭来。 “你认识我?”来人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情况,惊诧不已。 “不认识,可是我知道上次就是你!你就是那个对我出手的人。”况且咬牙说道。 “是我,没错。可惜上次让你逃脱了,这次我也不抓你,把那张藏宝图送给我,你会安然无恙。” “送给你,凭什么?我已经送给这位朋友了。”况且指着小君说道。 “送给他,和送给我一样,我们是一起的,你不知道?” “这人真不懂礼貌,你就是小君常说的那位什么刘前辈?”英国公夫人发话了,脸上依然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 在她眼中,所谓空空道门无非是江湖匪类,不值得理会,她是因为爱上小君,这才爱屋及乌地跟来者说上一句话。 “在下刘鹤鸣,见过夫人。”此人向前走了一步,躬身施礼。 “好了,你既是小君的前辈,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了,缘何不早些露面,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子外边,成何体统?有大门不走,非得跳窗而入,这是你们空空道门的一贯行为吗?”英国公夫人忍不住还是呵斥了几句。 刘鹤鸣心中嘿嘿冷笑:英国公夫人?你算老几啊,我能正眼看你就不错了,此刻保持礼节,只是看到藏宝图近在咫尺,不想滋生是非。 英国公夫人却是另一番心事:绝对不能让此人得到藏宝图,如果空空道门得到藏宝图,小君就要漂流海外,与永别她再了。 与小君天各一方,就等于要了英国公夫人的命一样。所以她宁愿这张藏宝图留在况且手里,甚至让别的什么人获得,就是不能让空空道门的人得到。 “我听说你们空空道门有两条绝对不允许破坏的戒律,一条是绝对不能在任何外人面前表露自己身份。现在你公然现身,岂不是置你们祖规戒律于不顾?” “哼哼,我不妨告诉你,得到这张藏宝图后,空空道门就不存在了,什么祖规戒律也都是过眼烟云。”刘鹤鸣放声笑道。 煞费苦心的事情,竟然如此顺利,原本只是猜测那张藏宝图有可能在况且身上,没想到不但的确在他身上,而且近在眼前。这下就简单啦。 假如况且不肯交出图纸怎么办?这对他来讲根本不是问题,别说一伸手就能捉住况且,就是他在外面,这次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小君面对此情此景如丧考妣,他万没想到刘前辈潜入进来,而且还瞒过了他的眼睛,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他的道行跟前辈相比还是浅了些。况且手中的藏宝图一旦落入刘鹤鸣手中,空空道门举门迁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根本无力反抗。背叛道门的下场很简单:死无葬身之地。 小君原本想跟国公夫人、况且从长计议,拿出一个稳妥的方案骗过上面,现在显然来不及了。而且他能感觉出来,道门里不只是来了一位刘前辈,还有别人,他心里的恐慌像水波纹一样在渐渐扩大。 想想也是,如此重大的行动,空空道门焉能把希望都放在他们两人身上,尤其是刘鹤鸣还有过失手的不良记录,而他也只是道门中的小字辈。 恐怕道门中有上层人物到场了,这就是他的感觉。 为了破坏道门的计划,他已经竭尽全力。由于况且时刻都在刘鹤鸣的监视之下,他无法接近,所以才请动国公夫人,不惜劳心费力、兴师动众地举办了这场聚会。 在人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跟况且私下见面,暗度陈仓的目的达到了,只是没想到刘鹤鸣依然阴魂不散地盯上来,犹如附骨之疽。 小君知道,自己精心谋划的计划全盘落空了。 英国公夫人看到小君的神色,心中明了一切。小君已经不敢再有任何动作,现在只有她才能继续破坏空空道门的企图,可是她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一时急得心中如百鼠挠肝一般。 况且把藏宝图拿在手上,冷笑道:“藏宝图就在这里,想要吗?” 刘鹤鸣眼中放出狂热贪婪的目光:“小子,赶紧送过来,我保证这宝藏里有你一成。虽然只有一成,足够你十辈子用的。” “不用十辈子,我这辈子还不知道怎么活呢。我看这东西就是个祸患,干脆毁了算了,谁也得不着。”况且说着就动手要撕掉宝图。 “你敢!”刘鹤鸣袖子一阵抖动,根本没看到手,一股无形的气机已经紧紧攫住况且的手臂,令他丝毫动弹不得。 “你食言了,你刚才可是说不对我出手的。”况且微笑道。 “那是在你把宝图送给我的前提下,想要耍花招,玉石俱焚,小子,你还嫩了点儿。” “哈,你真以为能控制得住我?” 况且蓦然间手臂一振,已经挣脱开刘鹤鸣的控制,两手合在一起,作势要撕开藏宝图。 “你……” 第一百九十四章 周癫子突然现身 刘鹤鸣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况且居然能挣脱他的控制。慌忙之下,他再度出手,这次手不但从袖子里拿出来了,而且还屈指成爪,显然是发了大力。 果然,况且再次被控制住了。不用说手,现在他身上只有眼珠和舌头能动了。 况且心里并不惊慌,他已经意识到刘鹤鸣只是想得到藏宝图,对他还并没有加害之意。他的身体虽然被控制住了,但体内却有一股旺盛的气机流动,似乎随时可以再次挣脱刘鹤鸣的控制。 但,况且没有动,只要对手没有恶意,他并不介意被控制,让藏宝图自然落在空空道门手上,自己挖的深坑才能倒过来,像一付诱人的天梯。 为什么有人总是愿意跳到坑里去?原因就是这人的精神被倒挂了。 “怎么样,这下不挣扎了吧,没用的,在我老人家手下,还没有能逃得过的人。”刘鹤鸣洋洋得意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喜上眉梢。 “都失手两次了,还好意思吹。”小君在一旁不咸不淡讥笑道。 “你……” 刘鹤鸣刚想发怒,转瞬却又控制住了自己。小君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又失手一次,假如刚才是在外面,尤其是在茫茫人群中,况且可能又消失掉了。 刘鹤鸣好奇地打量着况且,这小子体内怎会有一种特异的力量?难道他也有天赋,跟我们一样? “小子,你练的是什么功法?”刘鹤鸣问道。 他知道况且练功,每日在监视中,都能看到况且在院子里修习五禽戏和那种奇异的行功。五禽戏他当然知道,这种功法早就烂大街了,但那种特异的行功他却从来没见过。 “家传五禽戏。”况且老实回答。 这种时候说实话反而像是最大的谎言,因为体内的那种力量他自己也不清楚哪里来的,所以不妨实话实说,让这位空空道门的人寻思去吧,郁闷去吧。 “胡说,五禽戏如果有这功能,那少当的人也不用练别的功法了。”刘鹤鸣当然不信。 刘鹤鸣对况且体内那种奇异的力量,既感到惊奇又有一丝隐隐的畏惧。 他生怕在关键时刻,这小子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害他丢脸是小事,若再次失手,完不成任务问题就严重了,外面那位督战的大人物不会轻易放过他。 “胡说?我是照实说,不信的话,你说说我练的什么功法?”况且反问道,他也想从对手身上得到答案,自己体内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力量。 刘鹤鸣没回答,心里却冷哼道:你练的功法,我哪里能知道。但也不能说不知道,那样未免有些丢脸。 况且没再次试着挣脱,这可能是最佳的机会,让刘鹤鸣拿走这份伪造的藏宝图,跟着空空道门忙去吧,赶紧寻宝去吧。 不曾想刘鹤鸣这人居然是个话痨,仅仅是控制住他,根本不急着拿走藏宝图,还叙上旧了,拉呱起来。 “喂,你这样封住我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把我抓走?” 况且问了一句,其实是点醒他:你是来干嘛的,还不赶紧拿图走人?不会忘了正经事吧。 刘鹤鸣依然不急,他太享受此时的感觉了,同时也想给外面的大人物看看,上次失手并非自己技术不精、能力不及,绝对是出了预料不到的意外情况,现在他可是控制得况且头发丝都不能动一根。至于藏宝图,在他看来已经是囊中之物,毫无悬念。 此时他面前除了被冰封似的况且,还有小君和国公夫人两人。 刘鹤鸣不担心小君反水,那样的话,根本不用自己动手,下一秒钟就有人收拾他,而且干净利落,直接取走他的小命。至于国公府人,一介女流,跟一棵风中的小草实在没什么区别。 刘鹤鸣是希望看到况且继续挣扎,最好把上次从他手中挣脱的力量再次爆发出来,那样,他还可以察明上次失手的原因。 一时间,屋中四个人各有心思,僵持在那里。 忽然,英国公夫人动了,她扑向况且,一把抓过了况且手中的藏宝图。 刘鹤鸣冷笑道:“你这是干嘛?笑话,想都别想。” 他另一只手蓦然一动,一股无形的气机迅捷笼罩住了英国公夫人。 此时,英国公夫人已经把藏宝图抢在手中,待那股气机袭来,她竟猛地回身,一指点出,刘鹤鸣发出的那股凌厉的气机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不是英国公夫人,你是谁……”刘鹤鸣如见鬼魅般大叫道。 英国公夫人面颊僵硬,仿佛做了失败美容手术似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就是我。” 这话跟没说一样,她就是她,这个她可以是任何人。 况且心里着急,身子却动不了。心里还直冒泡:英国公夫人你添的什么乱啊,我就是想让藏宝图落在刘鹤鸣手中。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说不定英国公夫人把此图献给朝廷,朝廷就能早些年收复台湾了。可是那样也不对,将来郑成功去哪儿避难啊?总不能逼着郑国公去美洲发展吧,那也太大发了。 刘鹤鸣向窗外看去,知道一定是有高人在英国公夫人身上动了手脚,而且还是特别高明的手脚,他纳闷的是,在自己道门的大人物监督下,竟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点。 忽然房门一开,一个人大步流星走进来,笑道:“刘呆鹅,你倒是嚣张啊。我看你现在还拿什么嚣张?” 况且见到此人,真是见到了亲人,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大叫一声:“周大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况且常常想起的周鼎成,当初也正是他把自己给弄丢了。 “兄弟,总算找到你了。”周鼎成也是眼中泪光闪烁。 况且不容易,他就不容易吗?为了找到况且,他几乎把江西全省都用脚踏了个遍,甚至几个悍匪盘踞的高山峻岭中他都不惜涉险,杀了个几进几出。此时突然见到况且好好地站在自己对面,真跟重新得到了丢失多年的祖传至宝一样。 周鼎成一步上前,遮挡在况且身前,把况且严严实实保护起来,决不能再让这小家伙有半点闪失了。 “周大哥,你跑哪去了,怎么才来啊?”况且埋怨道。 “大哥实在对不住你,我们是被空空道门这帮孙子故布疑阵,引到江西去了,若不是得到你的消息,我们可能都要找到两广去了。”周鼎成感慨道。 刘鹤鸣趁周鼎成忙着上前保护况且的当口,突然窜身上前,从英国公夫人手中抢过藏宝图,哈哈笑道:“到手了,终于到手了。” 周鼎成轻蔑一笑道:“你高兴个什么,你以为你们空空道门几个孙子还想走出这里吗?” “周癫子,我看你是弄错了,别人怕你们武当,我们空空道门可不怕。” 刘鹤鸣仰头昂然说道,既然双方已经撕破了脸,他自然不能弱了气势。但他也知道,空空道门虽然比武当更具传奇性,但若真刀实枪交手,空空道门未必能占上风。尤其是武当盟友众多,不像空空道门老哥一个。 “你不是周鼎成周癫子吗,怎么今天这副打扮?” 英国公夫人此时感觉束缚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消失了,她重新又得到了自由行动的能力,适才她忽然变成了木偶,仿佛有根线拴在自己身上,自己随着线的另一端的人的摆布而行动。这真是说不出的耻辱。 她以前见过周鼎成几次,只是不太熟悉,那时的周鼎成完全是一副浪荡艺人的形象,不修边幅,醉酒骂座,襟裳上经常墨迹淋漓。 现在的周鼎成不但形象变了,完全是一副干练的江湖中人的装扮,头戴风帽,穿着一件厚厚的皮裘,脚上穿着一双粗糙的鹿皮靴子,沾满泥泞。 英国公夫人见到周鼎成的时候,他明明是朝廷中书,现在怎么成了武当派的高人了? “在下周鼎成见过英国公夫人。” 周鼎成毕竟是朝廷吏员,基本礼节还是不敢缺少的。只是他这个吏员的职位实在太低,所以他连下官都懒得称了。 “真是你,周癫子,你怎么敢在本夫人身上乱动手脚,你不想活了?” 明白了周鼎成的确就是以前见过的朝廷中书周癫子,英国公夫人登时有了底气,想到刚才所受到的羞辱,她眼睛都红了,若不是怕旁边的刘鹤鸣趁机对她下手,她早就上前跟周鼎成开撕了。 若论开撕的本领,英国公夫人谁也不惧,别说一个小小的中书,就算对面是兵部尚书、大学士,有一个算一个,她的八婆路数也稳占上风。 “夫人误会了,在下怎敢在夫人身上动手脚,莫说男女有别,尊卑之分我周某还是拎得清的。”周鼎成担心造成误会,急忙辩解。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把英国公夫人当木偶牵扯来牵扯去的,可是重罪啊。江湖中人也许不会在意这个,但对朝廷吏员来说,那就是犯了律条。 “这里就你一个人,不是你是哪个鬼?”英国公夫人怒道。 “真的不是我。”周鼎成平时很浑,跟谁都敢犯浑,可是一旦遇到女流之辈,他一律甘拜下风。 “是我又如何?”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犹如一支箭从外面射了进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刑总捕头捉犯人 “你是谁?” 英国公夫人蓦然听到这声音,心头如同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好不难受。她心头慌乱,全然没了刚才兴师问罪的张狂气势。 “我是我。”对方吐出的三个字,跟她先前回答刘鹤鸣时一样。 “峨眉山金光寺的人。”刘鹤鸣大惊。 他终于明白此生第三次失手的原因了,不过栽在此人手里那是一点也不冤枉。别说是他,就是整个空空道门也没几个人是这位的对手。 刘鹤鸣此时终于明白,缘何在外面还有自己的强大外援,却有人能在英国公夫人身上动手脚,不是没察觉,而是根本拦不住。 他心慌了,没底了,周鼎成说他们空空道门的人今天走不出这里,未必是虚言恫吓。他看着手里紧握的藏宝图,暗自喟叹一声,宝图虽然在手,人却可能栽在这里。 况且听到那个声音不免心头一振,这声音他有些熟悉,此人似乎也是为自己来的,可是自己跟此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能让周鼎成仰视的高人,对他必定是有利无害的。 尽管如此,况且还是觉得不爽。他们各有目的,而我呢?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自己的生世,命运的齿轮被无缘无故卡在一个磨盘里,没有自主能力,更无力挣脱,备受煎熬之苦。 如果说空空道门这些人只是为了抢夺藏宝图,那么周鼎成等人为的什么?那位峨眉金光寺的高人突然大驾光临,为的是什么? 况且本以为,解开了空空道门抢夺藏宝图的秘密,也就找到了解开了自己身世之谜的钥匙,现在看来不过是刚看到冰山一角。 他们为何怀疑自己身上会有藏宝图? 这些人可不是等闲之辈,绝不是那种以讹传讹、相信谣言的人。估计真的有一张什么宝图在自己家中代代流传,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小子,琢磨啥哪?别琢磨了,你现在安全了,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你。”周鼎成看况且愁眉不展的样子,拍他肩膀一下。 “你别得意得太早,惦记这张藏宝图的可不只是我们一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着吧,有你们哭的时候。”刘鹤鸣狞笑道。 他见外面的强援始终没动静,心里愈加慌乱,他的什么空空手,在直接面对面的情况下,绝对敌不过周鼎成的武当绵掌。 关键是,他若逃,逃跑的速度也绝对比不上武当的梯云纵轻功,这一点他有自知之明。所以他干脆既不战也不逃,等待外面战局的变化。 刘鹤鸣如此想,周鼎成也是如此想。 屋里的局面已经在周鼎成掌控之中,结果究竟如何,还得看外面的变化。这里虽然有两个空空道门的人,但只要面对面,就算面对十个他也毫无畏惧。至于刘鹤鸣所说的第三种力量,他早就知道了,他自信自己外面的人绝对弹压得住局面,那伙人根本翻不出多大浪花来。 此时最苦逼的就是小君了,他知道自己完了,自己这方如果得胜,他也未必能得好,他今天的行为已经无异于叛变。如果对方赢了,更不必说。 此次空空道门趟了浑水,怕是已经成了江湖许多门派的公敌,最起码武当派、天师教都不会放过道门,这两家势力之雄、盟友之多人尽皆知,一旦与他们结怨,后果难以想象。 小君看着英国公夫人,眼中满是诀别的不舍。这个局是他设的,不曾想先把自己坑死了。 “小君,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不会有事。”英国公夫人明白他的心思,决然道。 “哼哼,等你能活下来再说这话吧。”刘鹤鸣冷哼一声。 “刘前辈,此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国公夫人无关,你不要迁怒无辜。”小君怒道。 “不用跟他说这些,我就不信谁敢对我堂堂英国公夫人下手?你们胆敢藐视我大明朝廷吗?!” 英国公夫人倒是毫无畏惧,她也有这个底气,若是英国公夫人被鼠辈所害,朝廷决不会善罢甘休,就算追捕到海外也不会放过凶手。 朝廷毕竟是朝廷,财富和人才都集中在那里,江湖中任何门派的力量也无法与之抗衡,除非王朝大厦自己撑不住了。 “你也敢拿英国公府作挡箭牌?” 一个声音传了进来,随后走进一个人来,却是一身官服在身,腰中挂着一柄腰刀。 “刑总捕头,你怎么来了?”周鼎成看到来人,略吃一惊。 “当然是捉犯人来了。”此人约摸四十上下,满脸的风霜之色,仿佛在沙漠中生活了几十年似的,脸上沟壑分明,皮肤都有些风干了,声音更是嘶哑难听。 “捉犯人?老娘我几时成了犯人,这话你说了,就收不回去了,我们必须去面见皇上说个一清二楚。”英国公夫人最不怕的就是穿官服的人,她自信官家人没有哪个敢难为她的。 “你身为英国公夫人,私养小白脸不说,还公然带着他招摇过市,甚至为他谋求朝廷禁物,这究竟该当何罪?下官的想法和你一样,看来真要皇上御裁了。”此人虽自称下官,语气依然严厉。 “哼哼,一个芝麻大的小官,真当自己是人物了,老娘要说话也是找刑部尚书,犯不上跟你说什么。你若真有本事,就把老娘用铁链锁上,带到京城去。看看皇上怎么处置我,再看看你会不会被灭族抄家。”英国公夫人转脸冷笑道。 周鼎成见到这位刑部总捕头,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把况且完全遮挡住。此人口口声声说是来捉犯人的,难不成真是冲着况且来的? 他心中忽然有一丝明悟:自建文帝出走后,成祖就派遣干员,多方面寻找建文帝的下落,在大陆上是以礼部侍郎胡滢为首,海外则是派遣郑和率船队下西洋,又派遣太监出使西域各国,商务当然是主要任务,也顺带查明建文帝的下落。成祖有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后来郑和停止了海外搜寻,西域各国也没寻觅到建文帝的下落,只剩下大陆这方面,以胡滢为首的这一路人马始终没有停止对建文帝及追随诸臣的搜捕。即便成祖病逝后,这一路人马依然追捕不休,据说他们手中奉有成祖的遗诏,必须剿灭建文帝及追随诸臣,决不让一个人漏网。 这任务后来成了世袭的公务,当初这一路人马中的许多人都死了,可是他们的后代却继承了下来,继续祖辈未竟之业,说起来也够敬业的。 从英宗之后,朝廷对建文帝一案的人马已经正式停止了追究,这帮人也转入地下活动,仍是不肯罢休。只是这些人都是什么人,过去如此多年,已经无人清楚了,即便在当年,这些人也都有各自的秘密身份,比如说胡滢就是以礼部侍郎的身份巡游天下,大家都明白他在做什么,但朝廷从未公开说明过他的使命。 英宗以后,这些人有了一个正式的称号:护祖派。维护的就是成祖这一脉子孙的正统帝位。而一直暗中帮助建文帝一行人的江湖各派,还有许多建文帝的朝廷旧臣的后代等被称之为勤王派,这两派人马一直在暗中较量。 况且的家族始终在这两派斗争的漩涡中起伏、沉浮,核心层面的人物才知道,那一笔惊天财富逐渐演变为两派斗争的主要目的。 周鼎成跟这位刑总捕头也算有些交情,毕竟以前都有些江湖经历,可是从未想到他会是护祖派中的人物。周鼎成自己自然是勤王派的,要不他也犯不着在这里瞎折腾了。 “我说刑老弟,你赶紧捉走空空道门这两个贼子吧,他们多年来可是犯案累累,有案可稽。”周鼎成故意把话题扯到刘鹤鸣和小君身上。 “你放心,这两个人自然要捉的,不过不是今天。今天我其实也不是要捉人,而是要取一件要紧的物事。” “不会是那件什么藏宝图吧?”周鼎成指指刘鹤鸣手中一直紧攥着的藏宝图。 “鼎成兄说得对,正是此物。”刑总捕头向周鼎成抱了抱双拳。 “刘呆鹅,赶紧交出来吧,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刑部总捕头刑天。传说中舞干戚的那位,你绝不是刑总捕头的对手,趁早束手就擒,免得吃苦头。” 周鼎成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对刘鹤鸣劝降,实则是怕这位总捕头看到况且,他预感到此人一定是为况且来的,拿藏宝图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你就是空空道门的所谓高人,为何叫刘呆鹅,这是正常人的名字吗?”刑天傲然问道。 刘鹤鸣气得几欲吐血,这分明是周鼎成恶心他的,这位刑什么的总捕头也一定知道他的名头,故意这样问,是可以羞辱他。 不过自己的底细居然被周鼎成摸了个一清二楚,他不得不佩服这个癫子。空空道门之所以神秘,首先是人的身份神秘,别说外界了,就是同门中也是相互保密的。比如同门小君只是知道他姓刘,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只是知道小君这个名字,是否是真名,以及姓什么也都不知道。这样就可以防止万一一个人失手被擒,整个道门都要遭受牵连。 第一百九十六章 屋里人性命堪忧 邢天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害怕了,便左右看看,指着小君问道:“你也是空空道门的贼子?胆大贼子,居然敢勾引英国公夫人,令英国公历代国公都在地下蒙羞,此等重罪就是腰斩也不为过。” 小君此时也无所畏惧了,他仰脸冷笑道:“你耀武扬威也够了吧,几时起六扇门的鹰爪也敢在我等面前趾高气扬了?你们不知道害臊吗?” “你……看来也不用抓你回去归案了,今天就直接让你丧命此处。”邢天一怒就要拔刀,却不料伸手只摸到一个刀鞘,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刘鹤鸣的手中。 “小君,说的好,几个鹰爪子也敢在我辈面前扬威,真是不尝尝我空空道门的滋味,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 刘鹤鸣握着那柄雪亮的腰刀,随手舞弄几下,用力一振,腰刀断成几截。 “哈哈,我说邢天,你也好意思叫这个名字,赶紧改名吧,也别叫刑地、刑山、刑河的,直接叫刑爬虫吧。不过我觉得爬虫都要有意见的,有点对不住人家。”小君见状大笑道。 “你……你们居然敢拒捕?置大明刑律而不顾?!”邢天似乎未料到有此变化,一时间指着刘鹤鸣,面红耳赤、呼哧带喘。 周鼎成看着不免心惊,这位总捕头玩的什么把戏。他虽然不敢说特别了解邢天,却也知道他出身名门,一身武功底子不俗,怎么还被人暗中把腰刀偷走了? “拒捕?那你先说说为何要逮捕我们?”刘鹤鸣继续把玩着那个空刀把,得意地道。 自周鼎成如同天降,刘鹤鸣就一直被周鼎成的气势压着。他明白,周鼎成一旦动手,擒住他,不过三招两式的事,就算加上小君怕也不是对手。空空道门最忌与敌人对面,神功无法施展。 刘鹤鸣没有做反抗的准备,只等待外面局势的发展,希望同门能在战局中获胜,换取他这里的主动,一时间受困受辱页只好忍着了。 及至见到邢天,他终于忍耐不住了,周鼎成也算是武当名宿,他惧之畏之也不算丢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狗屁捕快居然也敢在他面前称雄,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君说得对,几时起,六扇门的鹰爪敢在空空道门的人前扬威作福了?从来就是有多远躲多远的鹰爪,今天是犯糊涂了吗? 当然,刘鹤鸣和小君心中并不轻松,此人的出现说明有第三方力量即将登场亮相。邢天估计只是其中的小人物,是大人物的马前卒,就跟他们两个在道门中的地位差不多。如今三方人马狭路相逢,事情的发展可就无法预料了。 周鼎成对局面早有警觉,他竖耳谛听外面的动静,却什么都听不见,外面好像变成了一座坟墓。 外面当然不会是什么坟墓,只是一触即发前的暂时宁静。重要人物一个都还没现身,情况有点诡异,不免令他惊心。周鼎成来此只是为了对付空空道门,万没想到突然多出一个护祖派来。如此一来,空空道门倒是次要的了,护祖派跟勤王派可是水火不相容,见面从来就是生死较量。 周鼎成花费了很长时间,毫不容易摸清了空空道门的一些情况,可是对神秘的护祖派却依然所知寥寥。他更没想到,连刑部的总捕头都是这个派里的人。当然,反之,邢天大概也万万想不到周癫子竟会是勤王派的吧。 “哼哼,真给朝廷蒙羞,就这样子还混上了刑部总捕头,刑部的捕头是不是都跟你一样的酒囊饭袋?”英国公夫人先前被邢天教训一顿,心中早已怒火万丈,此时见邢天连兵器都丢了,顿时心情大快,出声讥讽道。 “自古邪不压正,我邢天执行的是太祖皇帝亲手制定的大明律,有神佛保佑,不是什么邪魔歪道能够阻挠的。”邢天丝毫不以腰刀被偷蒙羞,继续趾高气扬的样子。 周鼎成却皱起了眉头:这邢天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呢? 刑部是执行法律的最高机构,朝廷官员出现违法现象,都是由锦衣卫出面缉捕,后来又有了东厂西厂等宦官组织,专门缉查文武百官,执行抓捕任务。 因此刑部原本没有捕快捕头这个行当,只有各地官府才有这样一支执法队伍。 自宣宗以来宦官势盛,尤其是英宗时的王振、武宗时的刘瑾都已经口含天宪、手握王爵,敢于号令大臣百官,执掌天下大权。嘉靖年间,这种局势彻底终止。嘉靖帝知道锦衣卫、东厂西厂名声不佳,故而制御甚严。宦官太监们只能束手,丝毫不敢逾越本分。 锦衣卫诏狱最为外廷大臣们诟病,按照大臣们的意思:应该依法治国,法律准绳应该由刑部和内阁执掌,而不应该由锦衣卫的主官诏狱使任意枉法。 嘉靖帝对此表示赞同,诏狱使的权力收到了限制,除了谋反大案,所有案件都不许过问。前几朝一向忙碌的锦衣卫诏狱逐渐衰弱,几十年间庭院都长草了。 别说嘉靖年间,就是整个大明朝,也没几件谋反大案,最大的就是朱棣起兵谋反,却没被朝廷镇压掉,反而得了天下。 没了锦衣卫、东厂西厂这些组织,朝廷的执法就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刑部于是增加了捕头编制,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处理跨省或者全国性的大案要案,行使的基本上还是锦衣卫那些差使。 明朝轰动一时的李福禄案就是由刑部负责牵头,督促各省府联合缉捕,刑部的所有捕头也都分赴各地督办,可惜最后连李福禄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样的案子少之又少,所以刑部的捕头都很闲,却又俸禄厚、职位高,只管督办并无具体的案件缠身,真是全国捕头们心向往之的美差。 周鼎成看着傲然自若的邢天,一时间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试探性地向前一步说道:“邢兄,你公务忙,我就不在这碍眼了,我先告辞。” 说完,他也不管对方是否乐意,拉着况且就往外走。 邢天只是扬扬眉毛,既没同意也不反对,眼睛还是盯在看似无聊实则紧张的刘鹤鸣身上,毕竟那份藏宝图还在他手上。 “周癫子,等等,还有我,老娘怎么能在这里受这份窝囊气?”英国公夫人也想趁机开溜,她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而是为了保护身边的小君。 “夫人尽管走就是,可是你旁边的那小子不能走。空空道门的人今天都给我留下吧,咱们可是有太多的账要算一算呢。”邢天手指小君说道。 “你凭什么留下他?他现在不是空空道门的人,而是我英国公府里的人。”英国公夫人口气仍然很强硬。 “那就请夫人去刑部大理寺用这理由领人吧。”邢天不急不恼道。 小君走上前一步,对邢天冷笑道:“我就在这里,你有本事先把我抓住了再说。” “抓你何必我动手,老实告诉你们吧,今天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都别想走出这里。现在你们已经被捕了。”邢天双手背在后面,冷冷说道。 刘鹤鸣忽然嗤笑道:“狗屁,我说你叫什么来着?邢什么来的,你好歹也是刑部的总捕头吧,只会玩这手虚声恫吓的空城计吗?” “空城计?什么空城计?”邢天背在后面的手不禁颤动一下。 “今天你们刑部来的人怕是太少吧,而且能上得来台面的估计就你一个,所以你才急匆匆进来,想吓唬住我们。还嚷嚷什么没有你的同意,谁也别想出去,我现在就走,看你怎么拦我。” 刘鹤鸣忽然间悟到了什么,哈哈大笑其起来。 “好啊,你既这样说就尽管走,我不拦你,你能走出去算你是真好汉。”邢天向旁边一侧身,果真让出一条路来。 “你不拦我,那是因为你拦不住,我先前也以为你们一定人多势众的,还想躲在背后当黄雀呢,现在这只黄雀可快变成蝉了。” 刘鹤鸣心中暗道惭愧,若对方真是人多势众,武功又高,道门二人寡不敌众,栽也就认栽了,空空道门毕竟不是以近身搏杀著名的。可是再弱也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若是让别人凭嘴上功夫吓得束手就缚,那真该找块石头撞死算了。 刘鹤鸣边寻思边向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脚步,因为他发现原本走向大门的周鼎成停在那里,不走了。 他心里狐疑:难道说刑部真在外面张网以待,等着他们出去自投罗网?可是如果不出去岂非瓮中之鳖?这倒成了两难。 英国公夫人没想这么多,她拉着小君向大门急匆匆走去,恨不得一步就能远走高飞,直接回到南京英国公府。她知道来凤阳的盘算已经落空了,再留下来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不测。何况,堂堂英国公夫人犯不上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 藏宝图什么的,她干脆不去想了,想也没用,只要能保住小君就好。 英国公夫人来到大门处,用力推着大门,那红油漆就的大门却纹丝不动。 “来人,给我把门打开。”她大声喊道。 一点动静没有,似乎外面没有人,但怎么可能呢?这可是不祥的征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邢天如愿得宝 “来人,开门啊,你们都死了吗,怎么听不见我说的话?”她嘶声怒喝着,用不大的拳头用力擂着门。○ 小君上前拉住她的手,叹息道:“别喊了,没用的,咱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什么?怎么会,那个刑部的人不是刚刚进来没一会儿吗?”英国公夫人看着邢天说道。 “也许就是他搞的鬼。”小君恨恨道。 “那个什么,刑部的,你叫什么来着,快让人把门打开,放我出去。”英国公夫人一着急也把邢天的名字给忘了。 “夫人少安毋躁,等一会贼子们都落网了,自然会恭送夫人离开这里。现在离开也不是时候,外面更不安全。” 此刻,邢天心里也在打鼓,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件事情跟他无关。 但是,他现在不能示弱。所有人都怀疑是他做的手脚,也好,将错就错,索性装糊涂,正好以此镇住局面。 “胡扯,我不管安全不安全,你让人把门打开,我就是要出去,我倒要瞧瞧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英国公夫人嚷道。 “你也甭摆什么国公夫人的谱儿了,跟这个鹰爪说也没用,这事他根本不知道,更控制不了。现在咱们都困在这里了,就等外面有人打开门放我们出去,是谁,什么时候都无法知道了。” 刘鹤鸣已经看出虚实来了,苦笑着对英国公夫人说道。 “为什么把我们困在这里?谁的胆子如此大!”英国公夫人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因为藏宝图在这里,外面的人不想这图纸有闪失,所以把这里封住了。”周鼎成说道。 他早就看出这一切了,先前他领着况且要走就是试探,不只是试探邢天,更是试探外面的动静,果然,他走了没几步,就感觉门窗上都有一股大力附着上面,已经封得严严实实。 周鼎成修习武当绵掌已经达到一定火候,对周围力场的变化十分敏感。 若要强力破门而出,他也许能够做到,可是现在不了解外面的情况,贸然闯出去,他或许能抵挡得住外力,就怕况且有甚闪失。 现在被困在里面,不明白即将会发生什么,但眼前至少是安全的。外面的人封住门窗,说明他们不想让人逃走,究竟是为了保护藏宝图还是其他情况,谁也无法推测。 “他们是为了找到我吧,我出去,一切都解决了。”况且忽然说道。 “别傻了,他们为的是那张图,不是为你。”周鼎成急忙使个眼色给他。 况且心中一怔,周鼎成这眼色什么意思,难道说外面的人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不成?可是这怎么可能。这些人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啊。 他想不明白这里面的缘故,但还是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一句话。 “小家伙,那张图是你的吗?”邢天好像才看见况且似的,眯着眼睛看着况且问道。 “怎么可能是我的,你没看见在谁手里吗?”况且狡辩道。 “小家伙,你还真会赖账,跟谁学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路,这屋里只有你可能有这张图。” 邢天不愧是刑部总捕头,看看屋里几个人,也就明白这张图一定是况且的,其他人或者是为藏宝图而来,或者是为况且而来。 “是我的又怎样?” “你是从哪儿得来的?”邢天问道。 “垃圾堆里捡来的,你信吗?”况且没好气地反问道。 “我信,我干嘛不信。垃圾堆里可是经常能翻出好东西的,我就经常留意垃圾堆,看来咱们有同好啊。” 邢天嘿嘿笑道,满脸满眼的不怀好意。 看到邢天的表情,周鼎成感到一阵恶心。 他跟邢天在朝中交往虽不多,对他的观感还是不错的,今天却让他尽覆前观。也许是因为知道邢天是护祖派的人吧,他是怎么看他怎么别扭,尤其是现在看他一脸奸笑,真恨不得上前给他两拳。 况且没觉得怎样,要论斗嘴,他是谁都不怕。何况,他已经成功地把这张伪造的藏宝图交出去了,至今还没人怀疑是伪造的,这就是成功。 整张图最后是落到空空道门手上,还是邢天或者朝廷手上,这就跟他没关系了,反正都能达到坑人的目的。 他本来是一点坏心思都没有的人,只是最近被这些人害得四处流落,时常有性命之忧,自然也不免有报复心态。 “我说邢老弟,我看你对那张藏宝图挺感兴趣的,干嘛不赶快收走,以防夜长梦多。” 周鼎成扫了两眼刘鹤鸣手中握着的藏宝图,就已经明白那是况且的手笔。不管造假技术如何好,那画法他可是熟悉的,别想骗过他的眼睛。 况且为何伪造这张藏宝图他不知道,但目睹两方的人都上当了,他心中也是无比快意。此刻,他厌恶邢天已极,一心想把他往坑里赶。 况且心中暗笑:没想到周大哥人称癫子,其实只是表面癫,心思缜密着呢,一下子就看穿自己的用意了。 邢天迟迟没动手,一直用“势”来震慑刘鹤鸣、小君,其实还包括周鼎成,就是怕马上动手抢夺,引发两方同时对他出手。所以一时间成了三方鼎力的局面,谁也不想因为率先动手,招致另两方的联合攻击。 他见周鼎成如此热心为他着想,倒是颇感意外:“周大哥,你对这个就没一点意思?” “邢兄,跟你说实话,我此来是受人之托,把这位老弟找到,然后安全送回去交差换银子喝酒。藏宝图什么的,我就是得到了也得上交朝廷嘛,现在有你在,你是刑部总捕头,名正言顺嘛。”周鼎成指指况且,意思是说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周大哥所言极是。”邢天挑不出周鼎成话中的毛病,频频点头。 邢天也不确定周鼎成是否真的这样心眼实诚,以为他拿到了藏宝图会交给朝廷。不过现在周鼎成跟英国公夫人都在这里,他要是得到了藏宝图不上交朝廷还真是个麻烦事,除非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灭口。 “呵呵,你别想着把我们都灭口,然后独吞藏宝图,这样想很危险哦。”周鼎成看到他眼睛深处的凶光,就明白其意,乐呵呵提醒一句。 “呵呵,周大哥言重,你就是借给小弟一万个胆子,小弟也不敢在大哥您头上动这脑筋。武当派我可招惹不起。” “好吧,闲话少说,先把图弄到手,然后咱们向外面喊话,就说你已经拿到藏宝图了,外面就会打开大门放咱们出去,到了外面是生是死各凭天命。” 周鼎成说着,向刘鹤鸣伸出手。 “刘前辈,交给他们吧,咱们今儿个栽了。”小君最是乐意本门得不到藏宝图了,趁机劝道。 “都是你这个混蛋惹出来的乱子,等回去后咱们再算账。” 刘鹤鸣心中愤恨极了,追踪了很久、踏遍数省之地才找到的藏宝图,已经到手了,却没法保住,还得交出去,这比根本没找到更让他难受,简直如刀子剜心一般。 “回去?这事你们就甭想了。我说你这小子,既然英国公夫人保你,我看你索性离开那个天杀的空空道门,老老实实跟着国公夫人过日子去吧,反正你不说,也没人知道你的身份。”邢天对小君道。 邢天对小君的态度产生了180度的转变,原本要缉拿小君的,因为小君出言劝说刘鹤鸣交出藏宝图,旧账就一笔勾销了。在他想来,空空道门过了今日怕是就要除名了,更没有什么以后的事。更何况,要跟英国公夫人在朝廷上斗,他也不一定能占什么便宜。 刘鹤鸣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宝图交出来。 现在的情形下,宝图他根本拿不住,别说有邢天,就是周鼎成一个人,他跟小君加起来也不是对手,更不用说外面还不知有多少他们的人。就他所知,金光寺的那位强人就在外面,一直紧盯着他不放,导致他一直无法对况且下手的天师教五个人也一定会在,光是这些人,真能把自己空空道门在这里的人全灭了。 刘鹤鸣唯一寄希望的就是本门来到此处的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几个人,如果道门的一半人马都在这里,还可能最后翻盘。 他当然明白这几乎是妄想,空空道门向来都是孤身一人行动,此次他跟小君共同在凤阳追踪况且,已经是例外了。 “小君,到我这里来。” 英国公夫人也发现了邢天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意,急忙叫小君退到她身后。 “这位小哥托庇于武当派的保护尚且罢了,你也是空空道门的成名人物吧,真要躲在一个女人家裙子底下?”邢天嗤笑道。 “我什么时候托庇于武当派的保护了?!”小君尚未出言反击,况且却不干了,大声责问道。 况且已经看明白了,邢天的身份虽是刑部总捕头,此次绝不是代表朝廷而来,这样他也就是一个江湖人士而已,难道他还比洛城双骄厉害?想到这里,况且上前一步,挺身面对。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神秘女子再现身 “哎,小子,你吃错什么药了,我没说你什么坏话啊,你跟我充什么英雄好汉。”邢天倒是愣住了。 “他没吃错药,是你吃错了药,而且吃得太多了,没救了!!” 外面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听上去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稚嫩却冷峻,而且透着一股凛冽的杀意。 “什么人?”邢天大怒,向外面喊道。 “要你命的人!”那稚嫩的声音愈发阴冷。 “哈哈,哪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也敢卖狂,本人乃刑部总捕头邢天,你是何人,哪一派的弟子?让你身后的大人跟我说话。”邢天浑不在意地向外面喊道。 他以为是有那一派的高人在外面,故意用个丫头片子来恶心他。 “你也配?” 哐啷一声,左面那扇巨大的窗户被人撞开了,随后跳进一个身穿一身黑袍、黑纱遮面的人。看其身量很高,若不出声,真还无法知道其性别和年龄。 “你想要本官的命?”邢天望望此人身后,却再无人出现,就挑逗似的指指自己鼻子。 “是的,你猜得很准,有什么遗言可以留下了。” 况且心里一热,这不正是那个保护过他的小姑娘吗? 他跟周鼎成出苏州城的第一天晚上,入住一家客栈,晚上周鼎成被人叫走了,正是这个小姑娘在外面保护了他很长时间。 虽然没见到她的脸,但况且对这个声音可谓刻骨铭心了。毕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一个女性的保护,而且还是一个年纪可能比他还小的女孩子。 “这个,这位姑娘先息怒,你面前这位可是朝廷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刑部总捕头邢天邢大人。”周鼎成倒吸一口冷气。 这些日子他跟金光寺这两个师徒打过一些交道,隐约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底细,按说这种事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可是她怎么会进来了,而且还专门找上邢天来开杀戒。 周鼎成发话,实则是暗中示意,提醒她最好置身事外。这种事连他都是能避就避开一些,不是逼不得已,就不要陷得太深。其实,把邢天和刘鹤鸣等人一起除掉,对他来讲并非难事。 但是,除掉这里的任何一方人,都会招致外面这方人同伙的报复,他固然在最不利的情况下也可以全身而退,可是况且就会处在极端危险的状态。 “小姑娘,你刚才是没听清吧,周大哥明明白白告诉你了,本人是刑部总捕头邢天,你杀不得的。”邢天还是那副大人挑逗小孩的表情。 也许就是他这表情激怒了小姑娘,她冷冷一笑,纤细的手指蓦然扬起,在其五指上缠绕的一道金线飞起,迅捷缠绕在邢天的脖子上,然后轻轻一抖,金线已经收回,邢天的脑袋却被带飞了起来,颈子里的热血激射而出,一直冲到高高的天棚。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世上最难以置信的一幕。一个可能刚入花季的少女手指轻扬,就杀掉一个人,而且杀的还是刑部总捕头。 “啊!” 过了须臾,英国公夫人才后知后觉地惊叫出声,双手捂住了眼睛,身子更是软软的向地面倒去,幸好有小君在旁,急忙扶住了她。 况且也是吓得脸色煞白,望着在地上兀自骨碌着的邢天的人头,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真的发生了。 “他可是邢天总捕头啊。”周鼎成脸色也是难看之至,叹息一声说道。 “刑部总捕头又如何,今天就是刑部尚书在此,一样要杀。”小姑娘冷冷的语气中满是不屑。 “那要是内阁大学士呢?”况且嘴贱地问了一句。 “除了皇上亲王,今天是谁都要杀。”小姑娘冷冷的话掷地有声。 况且听着小姑娘的声音,心里一阵阵发冷,这丫头不好惹,还是别温暖了。 都说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其实不是不需要,而是没人能解释,就算有人解释了,也与实际情况相差很远。 一般形容人凶狠都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这小姑娘倒好,不是拔刀相向,而是抛出一条金线!如此轻飘飘的东西竟然可怕至极,轻描淡写的,就把一个无论在朝中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的脑袋切下来了。 况且很想看看她手中那根金线,可惜小姑娘已经收起来了,再看她那只纤纤玉手,手指上什么都没有,光溜溜的一片。 “金光寺的缠情丝,居然传给你了?!”刘鹤鸣惊声说道。 “你倒是见多识广,这不是我师父的缠情丝,不过是仿造品而已,杀个把人足够了。”她这么一说,别说况且心里发冷,在场所有的人都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 这小姑娘杀人不见血啊,手法太利落了,简直就像是天生的杀手。 周鼎成苦笑道:“小姑奶奶,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这事你不该参与的。” “我参与又怎么了,这可是我师父让我做的。”小姑娘虽然看不到脸,语气中却满是不屑。 周鼎成没再说什么,既然是她师父的意下,他自然不敢妄议,只是邢天毕竟是刑部总捕头,这般说杀就杀了,以后朝廷若是追查以来,如何交代?就算他此次不是奉朝廷之命出来执法,毕竟身份在那里。 周鼎成也不是以朝廷中书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可是邢天依然有所顾忌,不敢随便向他下手,同理他对邢天也是一样。 护祖派和勤王派固然是死敌,但双方只能暗中下手,若是知道对手真实身份,反而不太好动手了,除非彻底抛却身份,做个真正的江湖中人。 朝廷对这两派的争斗不闻不问,佯装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毕竟所争之事都是他们朱家王朝的事情。其实朝中大佬心中有数,既有中立派,也有许多人分别其中的一派,甚至直接介入其冲突中,而原因则各不相同。但是,大家都不挑明了说,只关在盒子里摇。 按说最关键的应该是皇上的态度,可是据说英宗晚年见过回到京城的建文帝,两方似乎达成了谅解,朝廷不再追捕建文诸臣,却也不能明令取消成祖的圣旨,所以对这件事干脆视而不见,以后的皇上和中立的大臣,都是按照英宗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情。 缠情丝?这是什么鬼东西?竟然如此厉害! 况且不知道周鼎成在想什么,他心中还在惦记着小姑娘手中那根突然不见了的金丝。 虽然对杀人不在行,况且却也知道那绝不可能是金丝。金子很软,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把一个人的头切割下来。虽说传说中的武功高手摘花飞叶皆可杀人,但这小姑娘不能算是这等高手吧。 况且偷偷摸了摸自己袖子里藏着的暴雨梨花针,原本想可能有机会用上一次,结果先来了周鼎成,又来了这个要命的小姑奶奶,看来暴雨梨花针注定是无用武之地了。 况且并非因此觉得遗憾,杀人伤人这种事,能免则免。出手伤人固然痛快一时,却可能给自己留下终生的阴影,且还不说犯了杀孽,冤冤相报不符合他的做人理念。 “小姑娘,你怎么总是带着面纱啊?”英国公夫人此时才缓过一口气来,想跟这位小瘟神套套交情。 “我长得太丑,怕吓死你。”小姑娘冷冷道。 “这怎么可能,听姑娘说话就一定是娇滴滴的大美人。”小君附和英国公夫人,拍拍马屁。 “你知道吗,我最恨的人就是专门骗女人的小白脸,你说话当心点,我不吃你那一套。多一句就死!”小姑娘纤指指向小君。 “说得好,我赞同。”刘鹤鸣击掌赞道。 “你也一样,多说一句死。” 小姑娘丝毫不买账,同样指着刘鹤鸣,一道金线在她指间时隐时见。 小君讪讪退后一步,他倒是不怕死,也不承认自己是骗女人的小白脸,他跟国公夫人在一起,两人是真心相爱,而且爱得刻骨铭心。但他也不想没来由地招来杀身之祸,尤其死在这个不知姓名,甚至没看到长相的小姑娘手上。 人终有一死,但不能死得太冤。 经此一吓,连英国公夫人也不敢再说话了,她生怕连累小君白白送了性命。 刘鹤鸣更是老脸通红,全没想到自己会受此辱,竟然受一个稚龄少女威胁,却无法还招。 “那个……姑娘,我多说一句行吗?”况且挠挠头笑道。 “可以,你说多少都行,你别以为我狠毒,这些都是为了保护你。你说你不好好的在一个地方呆着,到处乱跑什么,你不知道江湖有多么险恶吗?”小姑娘故作老成地教训道。 况且啼笑皆非,心里道:我哪里愿意到处乱跑啊,我是被莫名其妙被扔到这块的好不好。还江湖险恶,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了? 转念间,他又感到一阵温暖,无缘无故两次得到这个小姑娘相助,却不知道她为何如此。 问话已到嘴边,况且还是咽了回去,还是别招人嫌吧。 刘鹤鸣暗地里向小君递眼色,用了道门里的暗语:意思是让他找机会从背后袭击那个小姑娘,他则正面拖住周鼎成,若是小君能一举成功,两人再联手把周鼎成做掉。 这样不但能夺回藏宝图,还能控制况且在手当个人质,或许这样就能威胁外面要保护况且的人放自己安全离开。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况且置身半空中 小君看到刘鹤鸣的眼神,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他尚未决定是否这样做,周鼎成却回过头看着他,阴沉沉一笑道:“小子,你给我安分待着,这事过后看在国公夫人的面子上,或许真能放过你,若是想耍什么花样,必然跟地上这位一样下场。” 他说着,用脚尖点点滚到屋角的邢天的头颅。 小君向刘鹤鸣摇摇头,既然已经被周鼎成察觉了,当然无法偷袭,计划只好流产了。 刘鹤鸣在心里暗叹:看来今天老天是下决心跟空空道门一脉作对了。先前来了一个周鼎成他已经大感吃不消,幸好后来又来了一个邢天,他还以为这两人会火拼,自己就可坐收渔翁之利,想不到又进来一个要命的小祖宗,抬手就把邢天杀了。 现在的形势是,人家是两个人,他们也是两个人,可是人数相当不等于战力相同。相反,他们两个人也未必斗得过一个人,他刚才的图谋也只是不甘束手待毙,想拼死反击,现在却连这机会都失掉了。 周鼎成看了小君一眼就不再理会他了,对那个小姑娘问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怎么在里面什么动静也听不到?” “我哪儿知道,都是那几个天师教的妖道施的什么法咒,听说是祭出了什么阵法,把这里彻底隔绝了,别说你在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动静,现在外面的人也根本找不到这里。我还是贴了一张他们给的符箓才摸进来的。” “什么,这里被隔绝了?”闻此言,在场的人心里不禁一凛。 况且和周鼎成与天师教的人并无过节,想不通他们为何要使用这等阵法咒法,万一有个三差二错的,大家岂不是要永远困在这里?用不上多少日子,这屋子里的人就会变成一堆干尸。 “喂,他们有把握吗?上次就是他们弄的什么鬼阵法,把我弄丢了。”况且说着,看了看刘鹤鸣。 看到当初害自己的元凶吓得跟个避猫鼠似的,况且忍不住想笑,自然也就不那么恨他了。 在山里被刘鹤鸣抓住时的记忆,仍清晰的留在况且脑中。当时他也处在天师教的双重阵法的保护下,可是,搞鬼的阵法没能保护住他,一个外力却把他抛到了凤阳的山镇里。 况且至今依然不能确定,当时是自己体内发生了莫名的变化,还是那见鬼的阵法失灵后作祟。这次,可不想再遭二遍苦了,万一再把自己抛到原始森林里,恐怕只能喂野兽了。 “小子,你可得说句公道话,上次是这个混蛋把你弄丢的,可不是人家天师教的阵法。”周鼎成跟天师教的上层交往比较多,急忙为他们辩解。 “就是,上次抓你的人现在也被困在这里,你还怕什么,胆小鬼。”小姑娘鄙视道。 “可是现在外面也有他们空空道门的人啊,上次就是这样,你们在外面跟人交手,结果我在里面被人抓了。”况且反驳道。 “你怕个甚啊,上次你不是孤身一人吗?现在我可是在这里保护你的,放心吧。”周鼎成打断了况且的话。 “我不怕人抓我,可是我怕这见鬼的阵法。”况且嘟囔道。 他是真被上次的那种空间穿梭吓破了胆,宁可被人抓走也不想再体验一次空间穿梭却不知终点地的恐怖。 “你放心吧,不会的,把这里隔绝起来,为的就是防他们故技重施,就算空空道门的绝顶高手也无法找到这里。”小姑娘劝道。 “好吧,信你的,不……好……” 况且正说着,却忽然大喊起来,同时他的身子也飘飞起来,向那个小姑娘进来的窗子外飞去。 “空空道的贼子,敢尔!” 小姑娘一声娇叱,手中金线绽放光芒,向空中某处抛去。 那根轻易切断邢天脖子的缠情丝此次却失灵了,只是在空中盘旋一圈,又回到小姑娘手指上。 尽管如此,况且早已吓得三魂七魄走失大半。 自从上次被刘鹤鸣抓住后,虽然逃脱出来,况且在心里却留下一块无法褪去的阴影。恐惧一直跟踪着他,一张巨手恍如幽灵挥之不去,他时常在睡梦中惊醒,浑身是汗。 噩梦却在此时成了真,而且更加恐怖。虽然有形的巨手没有出现,一张虚幻的巨掌已经将他死死困住,就如孙悟空落在如来福的手掌中一样。 周鼎成大喝一声,上前打出一记武当绵掌,能够把岩石拍成粉末的掌力,在这个空间中依然落在空处,只是把空气震荡得风雷激涌。 忽然,况且感觉体内那股奇异的力量升腾起来,逐渐充满全身,似要挣脱控制他的那张看不见的巨掌,他心中暗道:不好。 这感觉和当初瞬移到凤阳山镇里一样一样,也就是说,马上又要来一次空间穿梭了,谁知道这次会穿梭到什么鬼地方去? 况且吓得不由大叫一声:“不好,谁在抓我!” 听到他这声充满凄厉的叫声,那位蒙着黑纱的小姑娘和周鼎成一齐上前,想去抓住况且的两只脚。可是还未到近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墙挡住了。 “顾炎,你还要不要脸,居然向一个不会武功的孩子下手!” 外面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大喝,接着就是几声铿锵的声响,不知是什么器械发出的。 况且隐约觉得那声喝断是金光寺那位高人发出的,也就是那位小姑娘的师傅。他此时顾不得辨析外面是什么响动,只寻思如何从空间穿梭的力道中摆脱出来。 开什么玩笑,这次万一是时空穿梭怎么办?万一把自己抛到原始社会,又恰好落到食人族部落怎么办?! 就算不是时空穿梭,只在空间穿梭也不妙啊,万一被扔到虎狼遍地的大森林里,前有狼后有虎的怎么办,如果是那样,还是被老虎吃了吧,至少死得值些。 况且胡思乱想之间,后背有一股滚滚热流升腾而起,虽然看不见,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千机老人在他身上刻下的那条金龙活了过来,在他后背上翻腾不休。 这条金龙一直没有脱离况且的身体,现在正好把他体内的力量压抑住,也把外部抓住他力量隔离开来。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地面追去。 “咦,奇怪了,这是什么力道,哪里来的?”外面一记轻轻的咦声,随后,那股力量加强了。强大的力量虽然没有再次抓住他,却把他控制住了,结果况且就像被一个无形的笼子囚禁在半空中。 这景象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况且就那样悬立在空中。若是不知内情的人见到这场面,一个人能够在空中站立,真以为他要成神了,说不定会膜拜不已。 周鼎成看着在况且身上发生的变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但营救况且的一掌走空,连想靠近况且都做不到。 他知道,这是空空道门元老级的高手顾炎出手了。空空道门立于江湖百余年,被称作江湖第一神秘门派,的确不是靠吹牛吃饭的。 听到外面金光寺那位小姑娘师傅的话,他更是心惊:连她都无法阻挡顾炎出手抓况且,看来情形不妙啊。他可是知道,外面还有天师教五个名宿呢,难道说空空道门此次倾尽全力而出了? 况且的现状更让人惊诧,他的身上还有另一股神秘的力道,居然能顶住顾炎的空空手。现在况且立在半空,看上去狼狈不已,实则他没被马上抓走就已经让人惊落一地眼珠了。 “是顾长老。”刘鹤鸣低声对小君说了一句。 小君点点头,他也没想到居然是此老亲自光临,还亲自出手了。 顾炎可是空空道门中传说级的高人,比刘鹤鸣资历老了几代不说,空空手更是已臻神妙境界,比如说刘鹤鸣出手,一定会显现出一张巨大的手掌,那是他的空空手化成的。可是顾炎早已过了这个阶段,有形无形全在一念之间,这才是真正的空空手。 无形,还只是顾炎全部手段的一点皮毛,其他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手段连空空道门的人都无法理解,更无法修习。 顾炎在空空道门的职务是长老,具体负责什么,没人知道。关于顾炎长老的许多传说,刘鹤鸣在门中修习时听同门前辈绘声绘色讲述过。 “看样子我们有救了,顾长老好像占了上风。”刘鹤鸣听听外面的动静,细加分析后得出结论。 其一,原来外面的人无法找到这里,可是顾长老不但找到了,还能准确定位况且,出手把他抓住,这说明天师教布下的什么狗屁奇阵无效。 其二,原来外面的声音根本穿不进来,现在却能听到一些动静,这也说明隔绝的法术已经部分失灵,再听那位金光寺高人的语意,分明是无法拦住顾长老出手。 总而言之,外面的顾长老一人不但顶住了金光寺高手,还阻止了五位天师教名宿的攻击和隔绝,抓住了这小子。顾长老稳占上风,已是不言而喻。 刘鹤鸣言下之意是,就目前的局势而论,他们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等顾长老抓走况且,自然也会顺便救走他俩。 小君摇摇头:“未必,你没看到那小子稳稳地站在半空中吗?若没有高手暗中相助,凭他的本领怎么可能做到?” 第二百章 缠情丝出招夺命 刘鹤鸣听小君如此说,再注目观瞧,果然发现不对。他原以为顾长老是故意而为,把况且困在半空,等完全控制住局面,再腾出手来再抓走他。 刘鹤鸣细思刚才况且的一连串动作,结合他在况且身上的两次失手,吃惊的发现,况且体内有一股诡异莫测的力量,与他们的空空手形成抗衡,这可是从未出现过的状况。 难道,这个况且是他们空空道门的克星? “我们再加把力气把他推出去如何?”刘鹤鸣不服这口气,对小君说道。 刚说完,忽然一根凉丝丝的东西缠绕在他脖子上。他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个小姑娘已经站在他跟前,一根金线把他们连接在一起。 不过这可不是月老的红线,而是要命的金线,一端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另一端却在那位小姑娘的纤柔手指上。 刘鹤鸣脑子嗡的一声,他不是怕死,而是不明白自己何以睁着眼睛就遭了暗算。这也太丢脸了啊,难道自己的武功跟这个小丫头竟有如此大的差距? “顾炎,你给我听好了,你门下的人在我手上,马上把我们的人放下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小姑娘尖声向外面喊着。 小君原是看到这位小姑娘出手的,他刚想推开刘鹤鸣,可惜心思刚动,尚未有任何动作,人家已经把要命的金丝缠在刘鹤鸣脖颈上了,眼见只要手腕一动,刘鹤鸣就跟邢天一样,身首分离,他吓得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顾炎,你可是有两个人在我手上,我今天大发慈悲放他们一马,你也必须放下我们的人。”小姑娘继续喊道。 况且心中一阵温暖,这师徒二人待人都是冰山一样的寒冷,唯独对他不惜生命危险施以援手。 况且询问自己:我有何德何能让她们师徒如此对待? 他想不明白,也来不及多想,就大声喊道:“你们不用顾忌我,外面那个顾炎拿我没办法,他顶多就是这样控制我,却抓不住我。” 况且说的是真实的感受,可不知道说明白了没有,他现在的处境很奇特。顾炎固然用一个无形且坚固的笼子把他囚禁在空中,可是他也感觉出自己体内的两股力量不但达到平衡,而且也阻止了顾炎的力量再次抓住自己。也就是说,这三股力量暂时达到了平衡,谁也奈何不了谁。 他不相信那个顾炎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迟早得放手,那样自己就会坠落地面。他看看地面的距离,不过半个房子的高度,掉下去自然毫发无损。 外面没有声音,那股力量依然固化在况且周围。况且再仔细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不知道是顾炎根本不在乎屋里这两个同门,还是天师教的什么阵法又起作用了,把声音隔绝了。 那位小姑娘不但是急性子,而且荤素不忌,听外面没有反应,手腕一抖,这位空空道门的有名高手的脑袋就从脖子上滚落下来。 刘鹤鸣最后一个动作是去抓那根缠情丝,想要握住它,就能阻止对手切掉自己的脑袋,可惜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瞬。 小姑娘杀掉一个,看都不多看一眼,随后金线一抖,又向小君的脖子上缠来。忽然间小君面前人影一闪,眼睛一直盯在小君身上的英国公夫人闪身挡在他面前。 “要想杀他,先杀了我。”英国公夫人脸色惨白地说。 小姑娘的动作并未做任何停顿,手腕一抖就要发力,幸好周鼎成早就看出不妙,急忙握住那根缠情丝,把它从英国公夫人脖子上解下来。 周鼎成已经做完这些,况且那里才喊出来:“别动手,他们也是来救我的。” “他们是来救你的?这个专门骗女人的小白脸可是空空道门的,不就是他抢走了你身上那张藏宝图吗?”小姑娘狐疑地看着况且。 况且心中苦笑:那哪是什么藏宝图啊,分明是埋人的坑。他看看掉在地上无人理会的藏宝图,还感觉有些遗憾。他花了一夜时间,费尽心力,随后又煞费苦心地演上一出好戏,本想坑谁一把,孰料全落空了。 看来这坑人也究竟天分,自己注定只能被人坑,无法坑人了。 况且对那个小姑娘说道:“不是的,他们让我交出藏宝图也是为了救我,那时候你们可都没来,若不是他们,也许我早就被抓走了。” 他现在还是立在半空中,可是却跟站在平地上没什么区别,无形的力道居然跟真实的墙壁地面没有任何区别。 小姑娘听他这样讲,还是半信半疑,只是见他言之凿凿,姑且就信了, “好,此番就饶过你,下次再让我看到你骗别的女人,你的脑袋就等着分家吧。”她对小君还是怒气汹汹。 “姑娘,他没有骗我。”英国公夫人嘴唇有些颤抖地说。 适才她真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了,无人敢杀自己的理念已经崩塌。世上本无里一概而论的事情,今天她算遇着了。当那根冰凉的缠情丝缠绕在她脖子上时,她瞬间产生了视死如归的念头,宁可自己先死,绝不看到小君在她的面前被人切去脑袋。 那可是她的至爱,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都是把小君的头揽在自己怀里,贴在自己胸前,然后才能酣然入眠…… 小君从英国公身后走出来,来到刘鹤鸣尸体前,把他的头颅和尸体合上,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居然又身首合二为一。 他眼中含泪,却没流出来,他的心已经麻木了。 眼前的这一切,令小君思绪混乱,一定是本门高层丧心病狂破了祖规戒律,受到了上天的惩罚,才使得他们竟然在一个稚龄少女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其宰割。他的性命竟然还需要国公夫人挺身相换,需要周鼎成和况且为他说情才能活下来。 这已经沦落到了何等地步。 小君暗暗打定主意,走出这里后,就离开道门,离开江湖,与国公夫人隐居在二人世界里,如果做不到,就跟随刘前辈一起做地下黄泉游吧。 周鼎成见状,也走过去,把邢天的身首也合在一起,毕竟是同殿为臣,即便是对手,他也不想让邢天始终这样身首分离。 小姑娘蒙在脸上的黑纱飘动了几下,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两人的举动表示不满。 想想也是,这两人什么意思,分明是对她杀掉邢天和刘鹤鸣抗议嘛。该出手时不出手,等她出手做了,他们反而显摆什么故旧情谊。 正想着,忽然听得后面况且一声惨叫“哎哟!” 几个人回头看去,只见况且已经从空中下落,摔在了地上。 况且原本正看着小君和周鼎成替亡人拼合尸身,心里很是赞同,不管这两人是好是坏,死后一了百了,应该让人家得个完整身。 正想着呢,哪知禁锢他身体的那股力道忽然消失,他在半空中当然无法站住,一下子摔了下来。 这一下摔得真是实实在在,标准的平沙落雁屁股着地式。况且顿时感觉自己的身子如同裂开了一般,浑身的骨架都好像散了,一时间竟然无法站立起来。 周鼎成和那个小姑娘赶紧一步跨过去。 只见况且咧着嘴,一脸苦相。两人上前仔细查看,看他只受了点皮肉伤,没别的危险,这才放心。两人相互对看一眼,并未离开,而是站立两边,卫护着他,唯恐顾炎再次对况且下手。 “我说老弟,你干嘛不小心些?”周鼎成看着他的狼狈相,还不忘调侃他一句。 “小心?我怎么小心啊,不是我自己上去的,也不是我自己想下来的,哎哟!”况且拉着周鼎的手臂慢慢站起来,只是站起来时牵动了伤处,又是惨叫出声。 “没事吧,这么摔一下,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周鼎成说道。 “嗯,那个顾长老成心害我,不然不会摔这么重。没事,我自己就是大夫,这点伤不算什么。”况且一边哎哟着,一边对顾炎口出怨言。 实际上也是如此,以这样的高度,况且就算摔下来也不会有多重,可是顾炎趁他落地时在上面给他加了一点力道,就像要把他拍进地里似的,结果自然就不一样了。 “他对你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心,若是有办法,早就抓走你了。对了,你怎么能抵住他的空空手?”那个小姑娘问道。 “我哪儿知道,可能是我练五禽戏练的吧。”况且说道。 听了况且这话,别说那小姑娘,连周鼎成都不禁哑然失笑,以为他故意不说实话。但况且是真的不明白。原本自己体内只有一道奇异的力量,现在又多了一道。对于后一道力道,他猜出了七八分,一定是千机老人做的手脚。 只是这话不便说,也不能说,说了谁信?反倒像他在编瞎话似的,还不如不说。他拿五禽戏当理由,也不是第一次了,别人信不信他也不管,因为他实在不知道真正的缘由是什么。 “你另外拜了师傅吗?我感觉你这次跟我上次见到你时不一样。”小姑娘打量着况且问道。 “师傅?没有。我根本不想学武的,也不是练武功的料子,这点我有自知之明。”况且摇头道。 “那倒是奇怪了,待会让我师傅给你瞧瞧。”小姑娘说完,不再打量他了,而是专心察看周围动静。 第二百零一章 道门长老夺宝 姑娘心中暗喜,顾炎既然放开了况且,就明他在跟师傅的争斗中已然失去优势,无力再同时禁锢况且。本站地址更改为:,手机更改为这才符合她心里的估算,武功上能跟师傅相伯仲的天下间不会多出一个巴掌,顾炎不在其中,他开始时还能稍占上风,一定别有缘故。 正想着,忽然地上散落的那张藏宝图飞了起来,一瞬间已经飞出窗外不见了。 “不好!”姑娘飞身欲追出去。 “别追,丢就丢了吧。”况且急忙抓住姑娘的手臂。 姑娘本能地用力一抖,把况且的手震开,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的冲天怒气。况且微怔,自己可是为她好啊,可这话却无法出口。 他的确是怕姑娘追出去有危险,才拉住她的。再则他也巴不得这张藏宝图落在空空道门手上,以报上次之仇。 空空道,你们就拿着这张藏宝图横渡台湾海峡吧,但愿在惊涛骇浪中你们的空空手还能如此奇妙。 况且的心里已经笑开花了。 周鼎成看着姑娘,也是暗叹况且大胆,却又惊异于姑娘怎么没大动干戈。据这姑娘年纪虽,规矩比她师傅还大,除了她师傅,凡是见过她脸的都要死,碰触过她身子任何部位的男子也会命不保,除非是十岁以下的男童。 况且适才可是触犯了她的大忌,可是这姑娘只是发怒,震开况且的手而已,这简直犹如皇天大赦。 子,算你走运。周鼎成心里暗笑。 刚才,就在况且握住姑娘手臂时,他真是替况且捏了一把汗,脑子急忙运转,一旦姑娘动手,他该如何为况且解围开脱。 那姑娘自己也甚是纳罕:缘何今天没有脾气了,就如此轻松放过况且? 算了,自己今天是来保护这子的,总不能人还没保护周全,就先把人给宰了吧,那也未免太不过去。 她如此为自己解嘲。 对于藏宝图被顾炎抢走,周鼎成和姑娘也不在意了,』∟』∟』∟』∟,今天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况且的安全,藏宝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事。 君此时站在刘鹤鸣的尸首前,看着藏宝图飞出窗外,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不是毫无感觉,而是心丧若死。 顾长老得到藏宝图,也就明道门一定要去挖掘出宝藏,随后就要迁移到海外。君最担心最恐惧的事还是发生了。 “君,向戊位走,我护送你出去。” 他耳边忽然传入一个声音,君听得出是顾长老的声音,他惨笑着摇摇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君,我是可惜你的人才才不计较你先前的叛门之举,不要一误再误。”顾炎的声音威胁道。 君忽然跪了下来,向戊位方向叩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弟子解君今日脱离道门,谨请顾长老恩准!” 听到君的话,周鼎成和况且等人都愣住了,况且知道他有这想法,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敢下这个决心。 周鼎成和那位姑娘也表示很是诧异,君的决定已经不是胆大胆的事了,简直就是在找死。 江湖上不管哪个门派或组织,都不允许门中之人有叛门叛教,若有,无一例外就是处死。况且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儒教也同样不允许改换师门,更不能脱离,否则就是背叛。 只有英国公夫人两手掩面,哽咽不止。她明白这是君不舍得离开自己,在以死相拼。 “君,你可想好,本座可是给过你机会了。”看不见的顾炎只有冰冷的声音传来。 “本座,本你娘的座,顾炎,有本事你站出来,咱们斗上三百回合,老子让你一只手如何?”周鼎向外面大声喊道。 “你想斗尽管斗,本座接着就是。”顾炎冰冷的声音丝毫不变。 “大哥,你能找出他的方位吗?”况且低声问道。 “干什么?”周鼎成随便问了一句,心中气恼万分,他真找不到顾炎藏身的所在,不然早就杀过去了。 “你甭费事了,若能找到他藏身的位置,他早就是死人了。”那个姑娘撇嘴道。 周鼎成想想也是,姑娘的师父功力强自己十倍不止,却既无法拦住顾炎向况且出手,也没拦住他出手夺走了藏宝图,若是能找到顾炎的藏身处,岂不是早就杀了他了。 况且本想让周鼎成告诉他顾炎的方位,射出一记暴雨梨花针再,听了姑娘的话心里一股气就泄了。 “子,你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么多道上的大人物都保着你?” 况且找不到顾炎的位置,这位的声音却传到他耳朵里,即便听到人声,他也还是辨别不出方位。 “在下许明,至于他们为什么保着我,你们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吗?幸望赐教。”况且淡淡的回答道。 “胡扯,你不是况且吗,怎么成了许明了?” 顾炎显然对况且的身份很是好奇,此刻也不急着处理地上跪着的君,倒是套起况且的话儿来。 “我要是告诉你,你放过君好不好?”况且忽然笑笑道。 “放过他?那是不可能的,叛门者死,这是祖规。” “不得向活人下手也是你们的祖规,你不还是犯了,若是按照你们的规矩,你是不是也是死罪?”况且冷笑道。 “这……” 顾炎登时语塞,况且还真抓到了他的痛处,不得向活人下手是祖规的首条,违反者立诛。不过,这次打破祖规是主上的意思,而且言明此后不再照祖规行事。若是如此想,放过君一马也未尝不可。 “怎么样,想好没有?”况且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跟我的是真的假的?你若是胡扯一通,也让我放过叛徒,我岂不是冤死。” “那你想怎么样?”况且见对方已经有了松动,心中大喜。 “前提是,你必须真话。”顾炎态度十分严谨。 “你既然不知道我的是真的假的,我就是真话,你又如何能判定我是真话?”况且跟他烧起脑子来。 样的,打架我打不过你,烧脑子玩忽悠你还真不是对手。况且心中偷偷乐起来。 “那好,我就问你一件事情,你若是答得让我满意,我就放过这叛徒一次。”顾炎停顿片刻后道。 “好吧,你问吧。”况且大大方方地。 “别告诉他,不管他问什么都别告诉他,我能保住这白脸。”那个姑娘走过去站在君身边,指间那根缠情丝闪闪发光。 “没用的,你们都不用保我了,没人能保住我。”君咧嘴淡淡一笑,却包含不出的苦楚与凄凉。 “那就一起死吧。”英国公夫人此时毫不顾忌众人眼目,走过去抱住君,一副慷慨同死的气势。 君只是摇摇头,顾长老若是不能精准杀人,那也不会坐上长老的宝座。空空道门的长老不比一般教派的长老,每一个都是一方诸侯,若非如此,焉能让众多绝高手无功。 “哼哼,子,你想不想如实?”顾炎再次问道。 “你问吧,藏宝图我都交出去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不过我只问答你一个问题,你必须放过君兄。” “一个问题?” 顾炎又不话了,显然没预料到况且会限定问题的个数,这倒要好好想想,不能问况且为何叫许明了,万一他直接自己在外面为了方便就改了名字,自己岂不是亏大发了。 一个问题,一定、当然、必须是最迫切也最关切的问题。 他还真没法跟况且讨价还价,毕竟况且保的可是他的门生弟子,起来还是况且的对头呢。至于况且为何要保君,他也不甚明白,只当况且是为了英国公夫人才这样做的。 “好吧,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这张藏宝图落在你们家已经好几代了,为何没人去把宝物挖掘出来?” 有顷,顾炎发声问道,在况且耳旁,字字犹如雷霆。 “哦,你问这个啊……” 这位顾长老绝不是好糊弄的人,若想随便胡编个故事让他相信是不可能的。况且在脑子里急速编织着答案,这张藏宝图长什么模样,答案要跟它匹配才行。 “子,别耍花招,我不换问题,我就想知道这个,你必须回答。”顾炎阴冷的笑声在他耳膜处轻轻震颤,似乎是在威胁他能随时把他的耳膜震穿。 这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其实顾炎自己最清楚况且体内的两种力量,尤其是最后一种,似乎对他都能造成足够的威胁,只是况且体内两种力量平衡了,这才没有反击出体外。所以他绝不敢对况且再轻易动手了。 “是这样,我也只是在家里一本长辈的记载上看过,似乎我爷爷那辈上确实想去挖出宝藏的,只是经历千难万险到了地头,却发现有一群红毛怪看守在那里,根本不敢靠前。那帮红毛怪物凶得跟恶鬼似的,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从那以后,就没人再敢去那里了。” 况且的红毛怪物其实就是那时候的荷兰海盗,就是他们后来占据了台湾岛。 “什么,红毛妖怪?你爷爷真的看见了?”顾炎的声音震颤着问道。 “当然,你是不是也亲眼见过?”况且听他震惊的口吻,心中更是吃惊,顾炎分明是见过才会这样问,也才会有这样的语气。 可是这怎么可能,现在可是大明嘉靖年间,荷兰海盗应该还没到亚洲吧。 第二百零二章 两大高手的对决 他当然不会知道,他胡编的一个故事当真对上了空空道门的一个传。本站地址更改为:,手机更改为在空空道门的一本前人记载中,真的提过南洋一个岛子上有一种浑身长着红毛的怪物,就像妖怪,打仗却又特别厉害,手段也极为诡异,只是这些红毛怪物到底是人还是妖怪,这记载上没有,估计也是没弄明白。 “你的红毛怪物长得什么样?”顾炎又急切切问道。 况且就按照那时期荷兰海盗的形象了一遍,其实荷兰海盗、英国海盗、甚至葡萄牙西班牙的海盗长得都差不多,况且只是把鹰钩鼻子、凹睛碧眼、浑身长着茂密的红毛这些特征着重描述一遍。 况且拿出了看家本领,无论形象还是比喻都很在行,将那个场面描述得栩栩如生。顾炎仿佛看到了一个红毛怪物站在自己眼前,就是其他人也都惊诧出声,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等怪物。 顾炎倒吸一口冷气,真没想到要找的藏宝地那里居然有妖怪,还是这种红毛品种的,最难对付,难怪多少年来这些宝物安然埋在那里,原来是这些红毛怪把取宝的人都吓跑了。 “怎么样,我的没错吧?”况且笑道。 “姑且信你一次。” 顾炎了一句,忽然间君忽然趴在地上,两手捂着肚子痛苦地哀嚎着,还不停地打滚。 “顾炎,你好不要脸,话不算数。”那个姑娘愤然骂道。 “顾长老,你好歹是一门长老,怎能出尔反尔,就不怕丢尽你们道门的脸面吗?” 况且也怒不可遏,同时心里也有些发虚:这家伙不会识破我玩的猫腻吧? “君,你怎么了,你怎么样?”英国公夫人抱着君的后背,痛不欲生地叫道。 “你们……你们……” 君奋尽全身力气,想什么,可是了一半又痛苦得趴在地上,额头抵触着地面,身体弯成弓形,正像一个煮熟的大虾。 况且看着地上君痛苦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忍,正想上前,准备用针︽︽︽︽,灸给君解除痛苦。 周鼎成拦住况且道:“别动他,他正在散功。”着,脸上也是一副不忍的神色。 散功? 况且有些明白,但不明白散功意味着什么,只是猜测,一定是顾炎把君给废了。 各教门对待犯了大罪的人,一般会采取惩罚性措施,至少也是废除功夫再逐出教门,既然君主动要求脱离空空道门,被废除功夫也是情理中的事。 严格起来,给君留下性命,已经算是网开一面。类似空空道这种神秘教门,根本不容许有人叛离。 大家都没话,也没人替他求情。若双方不是势均力敌,顾炎自忖全身而退不易,恐怕决不会放过君。 顾炎的行为给了大家一个定心丸,他既然废了君的武功,想必空空道门以后不会再找君的麻烦了,不然也不用多此一举。只要君能熬过这一关,以后就可以无忧无患,做他的平民去了。 君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晕厥过去,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其实大家在等着他早晕过去,省得清醒着遭这份罪。 英国公夫人坐在地上抱着君,用手轻抚他青白的脸,脸上满是悲绝之色。 况且和周鼎成都不禁动容,只有那个姑娘露出厌恶至极的神色,扭转头去。 况且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周鼎成,然后用眼神那个姑娘,意示询问这位究竟是谁?为什么会不高兴? 周鼎成摇摇头,然后又严厉地瞪他一眼,就是警告他不许瞎打听。况且做个鬼脸,心里不忿:有什么可装神弄鬼的,来头再大还能大到哪儿去。 此时君并未完全失去意识,他在似梦非梦中听到顾炎的声音:“子,以后你跟本门恩怨已尽,缘分也绝了,好自为之吧。真不知你被灌了什么迷汤药,会做出这等蠢事来。关于本门的事,对任何人都不许一个字,否则,你无论藏在哪里,也难逃一死。” 君闭着眼喃喃道:“我还……活着吗?” 他气息衰弱,声音低微之至,只有抱着他的英国公夫人,根据他的口型依稀辨析出一两个字,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摇晃着他道:“君,你还活着,你当然活着。你不可能死的,我都没死呢,你怎么敢去死,我们不是好了吗,不能同生,但愿同死。” 闻此言,那个姑娘差一“呸”出声来,虽然忍住了,还是向后面退了几步,直感胃里向上翻涌。 况且心里暗自为两人叹息,他虽然无法理解这种情感,但并不排斥。 周鼎成看着两人的光景,心中忽有感触,用手臂碰碰况且:“兄弟,你在这儿是不是也惹下不少情孽啊?” 况且不愿意听了,什么叫情孽啊,怎么这么难听?他跟萧妮儿,甚至跟左翎可都是世上最美好的男女之情,怎么能跟孽字沾上边呢。 “老哥,你年岁太大了,不懂什么叫情了。”况且大言不惭。 “呸,我这一辈子也不懂什么情字,也不想懂。”周鼎成呸了一声,对况且大为鄙视。 “我呸,你不就是为了练你那门子武当绵掌,要保持一生童子功嘛,所以才不敢碰这个情字,也就是强迫自己而已,别把自己的跟圣人似的。” 姑娘刚才原想“呸”英国公夫人的,只是看这两人实在可怜,自己不好落井下石,这才强行忍住,好容易抓住机会,转头却“呸”上周鼎成了。 周鼎成嘿嘿笑了两声,也不敢反驳,别看他在金銮殿上都敢装疯卖颠,可在这姑娘师徒两人面前,哈哈,可以是乖顺入绵羊。 武当绵掌练成之后,本来可以不用保持童子身,只是周鼎成凡事追求尽善尽美,为保持这门掌功的完善,从不碰男女之情,这事知道的人很少,一般人都以为他是对书画太痴了,所以忘了世上还有男女之情,也只有寥寥数人才知道内情。 况且忽然想到姑娘用的缠情丝,就贱贱地上前问道:“姑娘,你天天手上缠着缠情丝,一定是对情字有独到的见解了?” 姑娘冷冷一笑道:“是啊,怎么,想谈谈?” 着,她指间忽然多出那根金丝,有抽出来的意思。况且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急忙退后,拱手道:“不敢,在下敬谢不敏。” 就在那一刹那,他仿佛整个身子都掉进冰窟里,从里到外冒着寒气。他哪里还敢再跟姑娘深入探讨男女之情,那不是找死吗? 他明白周鼎成今天为何那么老实了。 忽然,姑娘师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顾炎,这就想走了,未免太急了些,何不留下来,咱们好好叙叙旧。” “师父?”姑娘听到声音惊叫起来。 这半天她都没听到师父的声音,也感觉不出师父在哪里,她当然有些担心,但又不能贸然闯出去。她若知道顾炎和外面几个人的实际状况,早就出去一查究竟了。 “慕容前辈,你当真要强行留下顾某人?”顾炎的声音又响起。 “强行?你未免高估自己了吧,我便是不留你,你能走得出去吗?” “那好,咱们就这样耗着,我就不信天师教那五个高人能始终维持住这阵法不出一破绽。” “我也不信你那什么蜃影无形功能始终保持住。” 两个人针锋相对了一阵,还是都不露面,只是言语交锋。 况且却感觉到周围一阵阵奇异的波动,那是力场的变化。他本来是感觉不出这些的,只是他后背上那条金龙又始终蠕动起来,感应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时刻以微的变化来抵御外力的侵扰。 周鼎成神色肃然,他看似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却也是精神高度警觉,时刻准备着迎接预想不到的挑战,一弹即起,全力以赴。 “慕容前辈,你们跟朝廷之间的恩怨我们没兴趣,也不想参与,我们只对这张宝图有兴趣。现在已经在我手里了,你又何必强人所难,非要把我留下不可?要知道你真正的对手不是我们。” 顾炎身段放得很低,也不玩伎俩,而是直白道出本意,一口一个前辈叫着,他现在确实只求能全身而退,虽然此次损失了两员大将,但得到了藏宝图,损失也就微不足道了。 “我不管你对什么有兴趣,既然参与进来了,想中途退出,就得有个法。你不能如此自由,就来走就走,这事今天必须有个终极解决办法。” 姑娘的师父语气坚决,毫无通融余地。 况且倒是有些发怔,他远远见过这位姑娘的师父一眼,也不过就是中年人,顾炎既是空空道门的长老,年岁也不会了,怎会对她口口声声称前辈? “终极解决办法?不知前辈这是什么意思,真想要把我们空空道门全灭了?你这胃口太大了吧,别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顾炎好歹,已经是极尽恭敬,还是得不到对等回应,自然也不免动气。尤其是听到终极解决四字,更是有些心惊,心里自然有一股气升腾起来。 人,不能逼人太甚! 第二百零三章 太祖皇上有遗诏 “灭不灭你们我没兴趣,我就是觉得,这件事必须彻底了结,所有恩怨自今天过后烟消云散。 所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慕容嫣然,你也太想当然了吧。”另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乔宇,你终于忍耐不住了?”小姑娘的师父冷笑道。 “区区一座龙蛇锁魂阵就想把我等困住,你们未免太小觑天下英雄了。”乔宇口气也不小。 “小觑天下英雄我当然不敢,可是你还未必当得起英雄二字,充其量不过是一方枭雄而已。不过我倒是可以肯定,你死后一定会成为鬼雄。” 小姑娘师父冷嘲热讽,显然对这位乔宇敌意极深。 况且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他们对话里在说什么,便附在周鼎成耳边问道:“这个乔宇是谁?怎么他们都会隐身法啊?” 他真的很纳闷,为何出来一个又一个人,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难道在大明朝隐身术已经成为江湖中人的必修课了? “不是隐身术,也就顾炎顾长老的蜃影无形功有点隐身功效,别人都是借助阵法护住身子,所以别人看不见。”周鼎成解释到。 “阵法,就是那个龙蛇锁魂阵吗?” “对。” 周鼎成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反正周围都是高人,比他高得多的高人,只要他一开口,就等于公开讲话,没什么好隐瞒的。 “按你的意思,咱们也被困在阵里了吗?” “咱们是被隔绝在阵法之外,这事很玄妙,一句半句解释不清楚,以后再跟你说。”周鼎成心里很乱,多少有点不耐烦了。 正说着,乔宇的声音再度响起:“慕容嫣然,你说说你的终极解决办法是什么,我倒是想听听。” 终极解决方案? 况且听着这词儿,没来由地心中一凛。这词儿怎么这么熟悉,不是吧,当年希特勒对犹太人实行种族灭绝,用的好像就是终极解决这个词儿。 况且当然明白慕容前辈绝不是这个意思,更不会对他和他的家庭实行什么灭绝政策,尽管如此,他脑子里还是嗡的一声,浑身麻。 “我们两派之间彼此缠绕相斗百年有余,什么事都有个头,不能总这样没完没了。”慕容嫣然的声音稍微有些缓和。 “当然有头,就是把当年惠帝的余孽全部杀光。”乔宇的声音阴森寒冷,带着地狱般的杀气。 “哼,你们做得到吗?这一百年来,你们在全天下追捕,抓到几人,又杀了几人呢?我告诉你,人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慕容嫣然齿冷道。 “一百年不够就两百年,这辈子杀不完就下辈子杀。”乔宇牙齿间仿佛咬着一把雪亮的钢刀。 慕容嫣然的话是真的刺激到他了,一百多年来,他们护祖派的确战绩不佳,追随建文帝的臣子们没抓着几个,倒是他们两派之间水火不容、相斗不止,双方死伤无数。 这股风波不但把朝廷的文武官员卷进去不少,江湖中各大门派也都难以幸免卷入其中。 “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了吗?”慕容嫣然愤然道。 “这不是我觉得不觉得的事,这是当年成祖爷临终时的遗嘱。”乔宇轻轻笑道。 “那好吧,你把那份遗嘱当众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这怎么可以,你当我是傻子,会把成祖爷的遗嘱带在身上,想要看可以,咱们一起到皇上御座前看个究竟。” “乔宇,给你脸,你不要,今天是真不想活着离开这里了?”慕容嫣然断然喝道。 “想杀我?你或许能办到,或许办不到,即便你今天能做到,你们死的人不会比我们少,还有你们一心要保护的那个小家伙也未必能活着出去。”乔宇一副油盐不进的口吻。 “师父,跟这种小人不用多费口舌,杀吧。”小姑娘实在是无法忍耐了。 “小丫头,你倒是比你师父干脆利落多了。我说慕容嫣然,你天天带着她在江湖上混,就不怕她出甚闪失,你吃不了得兜着走?”乔宇对这小姑娘显然也颇为敬畏。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说今天咱们怎么办吧?”慕容嫣然冷笑道。 “怎么办?一切照旧,我们只管追杀,你们只管反追杀,咱们各司其职。” “你不是追杀的吗?那就动手吧,还等着干嘛!”况且听着怒气勃然,他向前跨了一步,大声说道。 “小子,后边去,你逞什么能。”周鼎成吓了一跳,急忙把他拉到身后。 “你甭理会他,他就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小姑娘也破天荒地抓住况且左臂,柔声道。 “何必呢,为了我一个人,连累这么多人打打杀杀的,还不如让他杀了我,一了百了。”况且大声说道,向乔宇出挑战。 况且真的是这样想的,一了百了,他实在不想再继续过这种逃亡的生活,每日里都活在提防恐惧中,如此下去,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甚至也不是你一家的事。小家伙,你稍安勿躁,这里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况且的耳中传进慕容嫣然的声音。 “师父的话你都听到了,这里没你的事,你只管好生呆着就是。”小姑娘说道。 “小家伙勇气可嘉,不过这不是你个人的事,甚至也不是在这里的我们这些人的事,你今天要是万一死了,到阴曹地府也别埋怨我,要怪只能怪你投错了胎,生下来就该死。”乔宇阴森森笑道。 “闭上你的狗嘴,今天这里的人就是全部死掉,他也不能死。”慕容嫣然大怒道。 “他不能死?!咱们还是看结果吧。”乔宇一副大战马上开始的口气。 “乔施主,你真的太过了。当年的是是非非恩怨早已了结,何必一定要牵扯数代之后的人呢?” 一个陌生而又苍老的声音说道。 “天慈方丈,你终于公开现身了。”乔宇出阵阵冷笑。 “我现身不现身又有什么,你们是知道我的。我只是想规劝你们,弃恶从善。”那个苍老声音平静地道。 “我们是早就知道,可是你是否公开亮明身份却很重要,你要是不公开站出来,我们真还不好对付你,毕竟你是龙兴寺的住持。” 龙兴寺的前身是太祖朱元璋出家时的皇觉寺,所以在明朝,龙兴寺地位特别高,代表着太祖皇帝的香火。 “你既然知道了,那就冲着老衲来吧,放过其他所有的人,我龙兴寺上下千把人愿意跟施主周旋。” 况且听着,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没想到这位龙兴寺的方丈如此豪气,要以一寺之众独挑整个护祖派。他虽然不知道护祖派的规模和实力,想来绝对是非常可观的一股势力。 “天慈,你真想这么做,把一寺僧众的性命都断送在你的手上?”乔宇说道。 “这有什么,你刚才也说过,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我们龙兴寺也是如此。” “身不由己,你们难道也奉有什么遗诏?”乔宇嗤笑道。 “你还真猜对了。本寺奉的是太祖皇上的遗诏,保护建文皇帝陛下的遗属。”天慈方丈正声道。 “胡扯,你敢捏造太祖皇上遗诏,这可是大逆之罪。”乔宇厉声道。 “捏造?谁敢呐,天底下还没有敢捏造太祖遗诏的人。” “难道你真有太祖的遗诏?” 乔宇心里有些慌了,若是龙兴寺里真有太祖皇上的遗诏,此事就麻烦大了,他们这些奉成祖遗诏的人岂非都有大逆之罪?太祖的遗诏可是高于成祖的,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不对,若是他们真有太祖遗诏,早就拿出来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此时。 “你把太祖遗诏拿出来给我瞧瞧,若是真的,我转身就走,以后再不理会这事儿。” 周鼎成跟那个小姑娘颇为惊诧震撼,他们从未听说过太祖居然也留有一道遗诏。这种事没人敢撒谎,尤其出自天慈方丈之口,更不会有假。 两人都面露喜色,若是有这道遗诏,一切问题立马就会烟消云散。 “有是有的,可惜烧掉了。”天慈方丈淡淡道。 “胡扯,天底下还有人敢烧掉太祖的遗诏?大和尚,你真是老实人,连编瞎话都不会。”乔宇哈哈大笑起来。 “若是一般人当然不敢烧,可是烧掉太祖遗诏的乃是建文皇上。” “什么?建文帝还活着。” 乔宇登时有些慌乱,连声音都有些打颤儿了。 成祖篡位后,对天下假称建文帝已经身亡,给了一个谥号:惠帝。 这惠帝的谥号听上去也不错,聪惠啊,实则不然,这是讥讽建文帝跟晋惠帝一样,是个弱智、白痴。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被奸臣蒙蔽,成祖宣称他要做当代周公,入朝清君侧的借口才能站住脚。 所以护祖派自然称建文帝为惠帝,除他们之外,天下人都称为建文帝,公道自在人心,可惜公道有时并不等于天道。 宣称建文也是有道理的,当时成祖率军进入京城,各路勤王人马却一个不见,建文不甘被俘受辱,就真的在宫中,却被一个贴身太监拉住了。太监这时才告诉建文,太祖皇上早已预料有这一天,所以另外做了安排。 第二百零四章 天慈大师说旧事 成祖的军队攻入京城后,为了掩护建文帝的行踪,皇后舍身,宫里的宦官就对成祖说那是建文帝的尸身。起初成祖也相信了,可是过后检视尸首,却发现是女人的尸骨,才知道上了当。 但他不能告诉天下人建文帝还活着,那样不知天底下要冒出多少打着建文帝旗号的人造反了。就像当年各路诸侯反秦时都打着公子扶苏的旗号,扶苏比建文帝的号召力当然差的太远。 朱棣最怕的也就是建文帝在某地亮出真身,振臂一呼,那绝对是天下云从响应,要夺回江山社稷未必没有可能。 此事就成了朱棣终生的噩梦。 “陛下的生死老衲也不知道,至少没在龙兴寺里。不过当年陛下出走蒙尘,第一站就是到的本寺,与当时的主持方丈共同看了太祖的遗诏,随后,建文陛下烧掉了遗诏,这也正是太祖遗诏上叮嘱的。” “那好,你说说太祖遗诏都说了些什么,若是合乎情理,我也就信了。” 乔宇现在不那么笃定了,若是太祖真有遗诏,一切都需要重新考量,甚至这护祖派还有没有必要存在都是问题了。 太祖遗诏被焚毁掉?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建文帝疯掉拉! 历代君王的圣旨都要保存甚至供奉起来,无人敢损毁,更不用说付之于火了。就是打死乔宇,他也不会不相信这件事。 乔宇又想,若是真有这道遗诏,勤王派为什么不拿出来?这里面原因可能有很多种,太祖皇帝不按常理出牌是举国皆知的事。 这些事在当时就布满了疑云,朱棣进入南京后才知道太祖为建文帝留有一支精锐之师,驻扎在京师附近,由驸马梅韶统帅,专门为了拱卫京师。可是,直到他进入南京,这位驸马爷一兵未发,一箭没放,眼睁睁看着他轻取都城。 难道是梅驸马见大势已去,下决心改换门庭,投靠朱棣? 换了一般人也许会这样想,朱棣不会,他最了解这位妹夫的人品了,对太祖那是绝对忠诚,既然安排他率领一支精锐之师作为建文帝的保护伞,梅驸马就一定会鞠躬尽瘁,宁愿肝脑涂地。 朱棣当时就想到一个最可怕的可能,父皇临终前有了新的安排。 朱棣坐上龙椅后,即刻命令梅韶入京觐见,想弄清楚其中的奥妙。梅韶根本不理会,等了好久才单身进入南京,见到他后,只是称呼他燕王,还冷嘲热讽道:“燕王殿下原来辛苦。”随后就不发一语了。 朱棣对他百般热情,想要套问出其中内情,梅韶愣是装聋卖傻,不接话茬。朱棣觉得自己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很是无趣,但也不好因此惩处他。 朱棣虽然觉得尴尬,也只能这样想:梅韶毕竟是太祖的女婿、自己的妹夫,而且并未阻止他入主南京,无缘无故杀了他,妹妹不会善罢甘休,只好慢慢来,早晚能发现其中奥妙。 朱棣的一个部将见梅韶如此对待自己的主公,大为愤慨,同时也猜测主公是因为有亲情关系不好直接下手,于是就心生向主子献媚之意,等梅韶退朝时把他挤下宫城外的御沟里淹死了。 这一下可是把天捅破了。公主得知夫婿突然亡故的消息,马上进宫,朱棣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就被妹妹抓住龙袍,又是大骂又是厮打,弄得朱棣好没脸面,他又自知理亏,只好任妹妹打骂出气。 一旁的侍卫和近臣见此状况,也都回避的回避,无法回避的只好装作看不见,神仙打架,凡人哪敢上前拉架?那不是找死不挑地方嘛。 公主要求惩处元凶,朱棣早就想到了,把害死驸马的那个部将抓来,然后用最残酷的手法剥皮凌迟。公主的气这才消了一些,可是她还是坚信此人是奉了朱棣的旨意干的,不然区区一个部将,焉敢杀害尊贵的驸马爷,尤其这位驸马还是深受太祖皇上宠爱的。杀他,不就意味变天了吗? 朱棣被妹妹骂了好多天,百般解释都没用,其实他心里也恨那个比猪还笨的部将,杀了驸马,他就永远无法查清父皇临终前究竟做了什么决定,如此安排用意何在。 自从掌握了建文出走的证据,又遇到梅韶这桩事,朱棣陷入了一种梦魇般的恐惧中,他总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预先挖好的坑里,而且这坑还是太祖皇上亲手所为。 知父莫若子,朱棣自然知道在父皇的心目中,除了早逝的太子外只有皇太孙最重要,他们这些皇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建文,或许也正因此,建文帝即位后,才敢大力纠正朱元璋的一些残暴政策,他根子正,根本不怕有人说他什么。 朱棣就不一样了,他夺得帝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完全恢复被建文帝纠正过来的太祖规章制度,所谓率由旧章,以示自己才是太祖皇帝的合法继承人,这些不过是做点表面文章,粉饰一下他造反夺权的事实。 朱棣感到恐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太祖预先有了安排,那一定是对付他的。他可不敢想象父皇会为了他而放弃建文,那可是太祖亲自选定,而且在遗诏中指定继承大宝的人。 可以说朱棣一辈子都活在这个梦魇中,从没醒来过,他时刻都害怕建文帝会在某处建起旗号,召集旧部,把他推翻,这并非不可能的事。相反,只要建文帝真的这样做了,复位复辟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然而建文为何不这样做? 太祖究竟给他设了怎样的陷阱? 朱棣不知道,越是不知道也越是恐慌,他喋血京城,杀人如恶魔,后来连他选定的刽子手都感到不忍,把富庶繁华的京城化作了无比恐怖的血色地狱,正是这种恐惧心理造成的恶果。因恐惧而绝望,因绝望而大开杀戒,毫无理性残暴如魔鬼。 后来,因朝廷连年用兵安南和蒙古大漠,导致国库空虚。尽管在此情况下,朱棣还是强压群臣反对,决定迁都北京。 迁都,嘴一张,只有两个字,事实上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而是要重建一座都城,需要耗费的国帑那可是天文数字。 此后,朱棣大部分时间住在尚未修建完成的北京,南京则交由太子监国,由太子少师道衍辅佐。 朱棣久居北京的理由是防范塞外的蒙古骑兵,究其实质,大概是没法在太祖皇陵之下安然入睡,待在南京让他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直到临终前,朱棣还是没能弄清这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奥妙,所以才会留下一道遗诏,对建文帝及其追随的臣子要斩尽杀绝,不限年代时间。 这些事乔宇从先人的记载中知道一些,所以他对太祖遗诏的存在有几分相信,对其中的内容更是好奇万分。 乔宇的质询并非毫无道理,太祖的遗诏被付之一炬,当然不是一件小事,总要说明原委,才能令人信服。 龙兴寺主持方丈天慈大师平淡地说道:“这件事只有当时的住持方丈一个人知道,他在圆寂前有过交待,为了保护建文帝陛下及其诸臣,龙兴寺要不惜一代代价,寺毁人亡在所不惜。” “那好,你把那位方丈大师留下来的法谕给我瞧瞧。”乔宇退而求其次。 “法谕没有写在纸上,是留在心上了,由几代住持方丈口头相传。”天慈大师语意深邃。 乔宇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分明是在消遣他。太祖遗诏被烧毁了,那个法谕只是口头相传,说到底,就是没有任何证据。这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有针对他们护祖派的阴谋诡计。 “天慈大师,在下对您一向敬重,哪怕咱们现在彼此对立,在下依然初衷不改。不过,我不得不说一句,您最好不要信口开河。”乔宇的声音里充满怒气和警告的意味。 慕容嫣然也怒道:“乔宇,你现在不过是瓮中之鳖,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要求这儿要求哪儿的,把你的威风收起来吧。有本事咱俩单挑,若是你赢了,以后随你所为,若是你输了,以后你们就别再折腾了。” 乔宇冷笑道:“事情若能由你我二人决定,那就好办了。虽百年之久,依然恩怨纠缠,足见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一句话,拿出太祖遗诏或者那位先贤方丈大师的法谕,此事就在今天终结,否则一切照旧。” 慕容嫣然以冷笑相对:“哪个怕你不成?老实说我倒是不愿意少了你们这些对手,不然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练手的?我只是可怜况家还有其他一些忠臣,祖先忠于朝廷忠于江山社稷,凭什么落得亡命天涯?而且还得代代逃亡,一切都是拜你们这些没天理的混账所赐。” “忠于朝廷,忠于江山社稷的应该是我们!我们奉有永乐爷的遗诏。除非你们能拿出洪武爷的遗诏,否则就别想逃脱乱臣贼子的罪名,贼子们休想过一天安生日子。” 况且此时完全发蒙了,他现在就像被关在一个铁屋子里,只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却看不到任何人,仿佛听着一个个鬼魂在争辩着百年来的是与非,这情景太诡异了。 第二百零五章 乔宇一语怒众人 现在,作为这件冲突的中心人物,况且反而成了一个看热闹的路人甲,连打酱油都没资格。 “如果真的动起手来,生死对决,咱们这面胜算几何?”相当边缘化的况且傻乎乎的问周鼎成。 “不好说,本来是稳操胜券的,可那只是考虑对付空空道门,谁知道乔宇这拨人如此迅速地插进来了。咱们单独对哪一面都没问题,就怕万一一动手,他们迫于形势需要,暂时联手,咱们反而要落下风。”周鼎成耳朵依然竖着,谛听外面的动静,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小声对况且解释到。 “那不如先把空空道门放走,专门对付乔宇这面。”况且说道。 虽然很多事情况且不是很清楚,但有一件事情他是明白的,空空道门是冲着藏宝来的,护祖派与勤王派之间的恩怨与他们无关,现在既然已经拿到了所谓的藏宝图,空空道门应该心满意足了。 如果慕容嫣然网开一面,空空道门的长老一定乐于离开。 “没法放,现在阵法全力维持都不知能坚持到多久,若是开个口子放空空道门的人走,乔宇他们也会趁机溃阵而出。一旦让他们突出去,再想对付他们就难了。” “阵法不是能随意开合吗?”况且对什么阵法一窍不通,可是他觉得既然是阵法,就一定应该运用自如,怎么会开个门户就导致阵法崩溃呢。 “一般情况下,阵法是能随意开合的,可是乔宇这些人也非等闲,不然谁能在阵里支撑这么久还不落下风?阵法开个门户,必然会有微小的变化,严密性也会有所损耗,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难免会被人抓住弱点,一举攻破。慕容前辈跟他们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了,若不是顾忌这个,就不会出现现在的局面了。”周鼎成对外面情形也不是完全掌握,只是凭自己的推断做出解释。 况且只能心中一声长叹:此事根本无解。 陷入昏迷中的小君慢慢醒了过来,断断续续听到了乔宇和慕容嫣然的对话,基本弄明白了周遭的形势。 他睁开眼睛,无力地对况且苦笑道;“许明兄,本想救你的反而害了你。” 虽然他早已知道许明就是况且,可还是习惯叫他许明。今天这个局本是他费尽心力设置的,没想到弄到如此大的规模,多年不露面的江湖高人,好像是争着抢着要来凑热闹,结果弄成了一个陷况且于死地的局。 尽管听上去慕容嫣然还占着上风,小君却明白这只是一时的表象,若是慕容嫣然心中有六七成的胜算,早就动手了,还跟自己的死对头谈什么判啊。 “这怎么能怪你,该来的早晚都要来,晚来不如早来,都赶在一块解决了也好。”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况且完全想开了,不管慕容嫣然的终极解决方案能否实现,他还是愿意就在今天把这事做个了结。 那么问题来了,况且现在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只能待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小君,你怎么样?先别说话,好好养着,你刚受过伤。”英国公夫人温柔地说。 “我没事,就是体虚乏力,过两天就恢复过来了。” 小君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并没受太重的伤,顾炎显然动了香火情,对他武功的废除精准无比,没伤到他的主要经脉。 况且走过来,给他诊脉,也是颇为惊讶,他忽然心中一动,小声问道:“小君兄,你能跟那位顾长老联系上吗?” “小子,找我何事。” 况且话刚说完,耳朵里就传进顾炎的声音。 “顾长老,能否请您老先作壁上观,等慕容前辈跟那个乔宇做了了断后,自然恭送您离开。” “小子,看你表面挺诚实的,也一肚子坏心眼,等你们解决了那个乔宇,下个就是我了。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哄吗?”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是真心诚意的,绝无虚假欺骗的意思。”况且急忙郑重解释到。 “那好,就算你是真心诚意的又如何,还不如我跟乔宇兄合作,除掉你们,掌握主动,然后我自然就能离开,何须让你放我?” “顾长老,您想一想,过后乔宇会放你走吗?要是说乔宇对你手上这张藏宝图没兴趣,你相信吗?” 况且虽然不清楚外面的具体情况,但估计形成了三足僵持状态,争取顾炎过来,就能打破僵局,胜券在握。 “乔宇不肯放过我,你们这一方就能放过我?”顾炎冷笑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各取所需,各让一步,要不然大家都不会有好结果。” 况且又开始讲大道理了。 顾长老没有说话,周围陷入死一般的静谧。难道大家都在思考况且刚才说的话? “外面究竟怎么样了?我刚才是不是多话了?”况且悄悄问周鼎成。 “不怎么样,现在谁也不愿意先动手,只好先这样僵着。谁先动手就可能就招致两方对手的攻击,那就被动了。” 周鼎成咧嘴苦笑,若是他和那个小姑娘能出去,他们这一方能增加一些力量,胜算就多一些。可是他们两个必须在这里保护况且。 不过,那个小姑娘留在这里还有一层深意,就是她身份特殊,不能让她置身险地。 “大哥,你能不能让他们把什么阵法撤了,大家想走的走,想打的就打,不管死活快点结束吧,困在这里何时才能了结?”况且焦虑道。 况且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只要阵法撤销,顾炎肯定不会继续纠缠,估计是有多快跑多快,赶紧去挖宝才是正事,这样慕容嫣然就能专心对付乔宇了。但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呢。 还有,乔宇是谁,有多厉害,这些他都不知道。听慕容嫣然的语气,乔宇和她应该不分伯仲。 “小子,这可不是急的事啊,谁先乱了阵脚,谁就出局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你如何脱身,只有你安全了,慕容前辈才能放开手脚。 ”周鼎成心里也是焦急万分,却必须沉住气。 周鼎成几曾受过这等气,像瓮中之鳖似的被困着,最可笑的是,这瓮还是自己团队打造的杰作。 “藏宝图我都已经送出手了,他还盯着不放作甚?”况且故意高声说道。 既然顾炎能听到他在这里的说话,他相信乔宇也一定能听到,这话就是说给乔宇听的。 “很简单,还想要你的命!”那个小姑娘冷冷道。 “小丫头,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不想要他的命,只是想在他身上得到更重要的东西。” 乔宇的声音传进大厅,不是传进某个人的耳朵,而是在空中震荡着,仿佛经过喇叭放大似的。 屋里的人不禁吓了一跳,尤其是周鼎成,像一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四处巡视,却没发现任何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周鼎成是怕乔宇突破阵法的围困,钻到这里来,那就麻烦了。 “我身上除了那张藏宝图,别无长物,只有命一条。”况且仰脸向外说道。 乔宇继续大声道:“你告诉我惠帝的后代在何处,我不但放过你,其他人也都放过,我可以对天发誓。” “惠帝?惠帝是谁,晋惠帝吗?他的后代应该早死绝了吧。”况且佯装不解。 “小子,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惠帝就是你们这些人世代效忠的建文帝。”乔宇心中大怒,这是在逼着他说出建文帝的名号。 对于乔宇来讲,这近乎是一种羞辱。 “建文帝陛下当年受成祖逼迫,在宫中身亡,人所共知,留下的两个儿子不是被你们的主子软禁至死了吗?哪里还有什么后代?”况且冷冷道。 “小子,你这么说话就是在找死了!”乔宇的声音在空中咆哮着。 “有种来杀我啊,不敢来的是混蛋,进不来的是孬种。”况且仰脸挑衅道。 建文帝的后代? 别说况且,就是周鼎成跟那个小姑娘也是震惊住了,建文帝出走后就出家为僧,不可能在外面留有血脉啊,留在京城的两个幼小的儿子一直被成祖囚禁,直到英宗晚年才开恩放出来,可是乔宇决不会无的放矢,难道说建文帝陛下真有后人活在世上? 若是这样倒是可以解释护祖派缘何百年之久还不肯罢手,他们是怕建文帝的后代有朝一日复辟皇位,那可是要对他们大开杀戒的。 此事无异于一颗炸弹炸开,若真有这等事,问题就大发了,恐怕连皇上都会感到潜在的威胁。当今天下,除了建文帝的后代,无人可以对皇位造成威胁。 “乔宇,你这是血口喷人,你要报百年来咱们两家的恩怨情仇也就罢了,何必造此谣诼,想要借朝廷的手滥杀无辜吗?” 慕容嫣然震怒的声音都白了,尖厉颤抖。她认为乔宇是故意这样说的,言下之意是有一群人在保护建文帝的后代,意图为何?很显然,当然是要复辟皇位了。这个狗屎盆子谁能受得了? 情况倘若真如乔宇说的这样,朝廷会马上介入进来,又要像成祖当年那样倾尽全国之力追捕杀戮了。 “乔施主,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你这样做未免太歹毒了。”龙兴寺方丈天慈大师怒声喝道。 第二百零六章 局势走向白热化 “你们以为我是造谣生事,好借朝廷的刀杀你们吗?错,我就是想要找到惠帝的后人,这是成祖遗诏中最重要的内容,其余的人,杀不杀没有任何意义。”乔宇正声道。 “建文帝陛下避位出走,出家为僧,是在本寺做的剃度,陛下出走后,早已把天下置之脑后,焉能留有子孙后代?”天慈大师说道。 天慈大师也是豁出去了,索性承认建文帝是在龙兴寺剃度出家的,这样固然也有罪,可那是百年前的事,当今朝廷未必会去追究。若是建文帝留有后代的事情,当今皇上知道了,那可就真有大祸了。 “咦,看来这件事你们也不知道,估计是保密太严了,连你们都被蒙在鼓里,我说这话可是有依据的。”被众人声讨,乔宇也有点慌神了,意欲解释。 “你有依据?什么依据?!”慕容嫣然的声音里依然有一团火要喷出来。 “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如果只是为了那笔宝藏才满天下追杀惠帝臣子的后人?你们也未免太小瞧人了。” 外面再次陷入沉默,显然是出了新问题,而且是要把天捅破的大问题,所有事都得重新考量,重新安排。不管乔宇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都要想出应对之策。 “这家伙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况且也有些糊涂了。 况且隐隐有种感觉,乔宇说的是实话,至少他相信建文帝还有后代活着。 “假的,当然是假的,这还用问,这老混蛋就会造谣生事,血口喷人。”那个小姑娘激怒道。 “小姑娘,骂我老混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乔宇的声音又在屋子里响起。 “那你进来啊,看到底谁怕谁?”小姑娘像一只被激怒的斗鸡般跳脚戟指,丝毫没有怯意。 小姑娘高调挑战,乔宇却没动静了,不知是不屑于跟她一般见识,还是在估计她的身份。 也许,他在酝酿更大的动作。 建文帝还有后人活着,这可是重磅炸弹,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会朝野震动,连皇上都会感觉宝座有些摇晃。 开国之初,朱元璋通过大杀功臣,又做出功臣武将不得参与国事的规定,把武将谋反的可能完全扼杀掉了,一直到明朝灭亡,武将降敌的不少,但谋反叛乱的却一个也没有。 然而他似乎忽略了一种可能,就是亲王造反,朱棣抓住机会,开了一个不好的头。 就像唐太宗给唐朝做了一个坏榜样,结果后世亲王谋反者不断,后来玄宗也烦了,干脆盖了一个大宅邸,让所有亲王住进去,不再让亲王出阁,封地成了一种象征。 此种做法美其名曰兄弟情深,其实是把亲王全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当然王爷身旁都是玄宗派去的宦官。 明朝没实行这办法,亲王还是要派到封地去,只是看守者变成了当地官府,看的比看贼还紧,亲王之间不许通信,不许走动,亲王也不得无故出城,连出城祭祖都要先请示皇上批准。 尽管看管如此严密,宁王造反还是险些成功,如果不是王守仁当机立断,下手凶猛,至少半壁江山不再属于朝廷所有。 明朝武将有个毛病,一听说有亲王造反,要派自己带兵平反,就心中打鼓,两腿发软,这都是朱棣造反给武将留下的阴影。所以真还别怪明朝皇帝不顾亲情,这些亲王们都是属豆芽菜的,给点阳光就敢灿烂,若是逮着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造反,在他们看来成功率应该很高,成祖的例子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永乐年间,就有几位亲王勇于尝试,举兵造反,都被朱棣毫不留情地镇压了。然后宣宗时,宣宗的叔叔汉王朱高煦在封地青州起兵,宣宗断然决定御驾亲征,他明白对付谋反的亲王,仅仅派武将不管用,更可能误事。宣宗谋略高远,果然一举成功。 武宗时有两位亲王造反,一位就是宁王,还有一位造反的王爷是被三边总督杨一清镇压的。 宁王造反,武宗也是御驾亲征,只是没等他出京城,宁王已经被擒了。但他还是借亲征之名一路到了江西,游山玩水地把半壁江山祸害个遍,损失远大于宁王造反。 亲王们前仆后继倒在通往帝座的路上,说明了一个道理,王朝最大的威胁正是这些分封各处的亲王们。 如果建文帝的后代还活在世上,当然也是亲王级的,由于出身正统,其影响力号召力要比宁王高百倍,真要竖起旗号,必然会有很多人相应,最可怕的是各地的总兵、镇将对这种事都是能跑就跑,不能跑就降,根本没法指望他们平叛。 也难怪他们这样想,皇室的骨肉之争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平叛就等于是当炮灰。像杨一清、王守仁这样站在整个国家利益角度看问题的人杰太少了。 乔宇亮出“惠帝后代依然存活”这个结论,把事件的复杂性提到了极限。他这是摆明了,不论是他赢还是慕容嫣然取胜,都必须把另外两面的人全部灭口,因为这个消息不能泄漏出去,否则要天下大乱。 或许,像李福禄这样的悍匪巨寇,都会假借建文帝后人的旗号生出是非,何况天底下李福禄这样的人层出不穷。 尽管民间流传着各种建文帝出走逃难的故事,但官方的正式说法依然是建文帝在当日就已经身亡,朱棣也拿出那具尸骸给文武大臣们看了。至于尸骸是建文帝的还是皇后的,文武大臣没当过仵作,自然分辨不出来。 朱棣毕竟是叛乱得手坐上龙椅,其实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由此,护祖派势力虽大,还奉有成祖的圣旨,却从一开始就是偷偷摸摸暗地里行动,就像一群游荡在大陆上的幽灵。 据说成祖时,护祖派的首领胡滢曾经见到了建文帝,双方好像还达成了某种协议。当时成祖正在兵营中,胡滢赶到兵营觐见,和成祖谈了一个晚上,究竟谈的是什么,连近臣和太监也不知道一个字。 第二天早上,帝星陨落,成祖驾崩,胡滢手上除了成祖的密旨外又多了一份遗诏,同样属于密旨性质。 胡滢却回到朝中正式担任礼部尚书,似乎寻找建文帝的事就此告一段落。但实际上只是表面上的安宁,暗地里护祖派与勤王派一如既往,近百年的追杀与饭追杀从未停歇。 拒绝了况且提议的顾炎最先明白了乔宇的用意,他作壁上观的机会已经没有了。本来鹬蚌相争,他就算不得渔翁之利,也可以趁混乱时溜走,可是现在这两方的人都不会放过他,而且必然要先把他除掉,然后再两方决战,这样就不会有泄露消息的可能了。 “乔宇,你这老贼心计太歹毒了。慕容前辈别说是你,就是我也看不下他的张狂。”顾炎立即做出了联手一方的决定,如果找不到机会溜走,只好再拼一把,这样总比慕容嫣然和乔宇联手对付他好一些,那样的话可真是一点活路都没有。 顾炎的想法是,无论慕容还是乔宇,恐怕都不会让他带着藏宝图全身而退,所以他一直装老实,不介入两方争斗中,心中只盼这两方大战起来,他好找机会溜走。现在,这样的机会因为乔宇的一句话就弄没了。 “好啊,你的位置离他近,你先出手缠住他,我再跟进。”慕容嫣然爽快答应。 “我先出手?” 顾炎明白了,慕容嫣然这是要拿他当炮灰,也可能是防备他在背后出手。 三个人,每个人都希望另外两个人做鹬蚌之争,自己做那个渔翁。每个人也都害怕受到两方夹击。 到了他们这境界,不是不相信别人,而是只相信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乔宇冷呵呵笑道:“顾长老,现在想到活命了,你抢藏宝图时可是勇敢的很啊,你就不知道那东西有多烫手吗?” 顾炎怒道:“你若是想要,我给你就是,何必一定要置人于死地?” “何必?问的好,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事,也敢伸进爪子来?只怪你们太贪心,动了你们不该动的人,拿了你们不该拿的东西。” “乔老贼,你真把本座当软柿子捏了,我也告诉你一句,你找了一个你不该找的对手。”顾炎冷喝道。 “虚言无益,有什么本事都亮出来,你要是真有本事把我们都给你当靶子,你自可拿着藏宝图潇洒走人,然后消消停停去挖宝。不然的话,对不起,请埋骨此处吧。”乔宇齿间冒着寒气。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消息传出去,一天的功夫就会传遍整个凤阳府,我就不信你敢把整座凤阳府屠了。”顾炎施出另一招。 “若有必要,我会的。”乔宇淡淡道。 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都毛骨悚然,这老家伙疯了。只有慕容嫣然和周鼎成相信,此人真能干得出来,护祖派的人几乎个个都是疯子,不然谁还能拿着百年前的一道遗诏追捕杀戮,毕竟连朝廷都已经睁一眼闭一眼了。 “他什么意思,要把我们都杀了?他是疯了吗?”英国公夫人惊慌道。 第二百零七章 小君遭遇生死劫 “夫人,你没听错,他是这个意思。”周鼎成叹息一声。 “喂,那个什么乔宇,我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我告诉你,我可是堂堂英国公夫人,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朝廷不会放过你,会把你全家都灭门,老幼都点天灯,不,女的都送到妓院当妓女去。”英国公夫人嘶声吼道。 “英国公夫人又如何,告诉你,别拿身份说事儿,别说一个国公的遗孀,你就是亲王世子,今天我一样照杀不误。” 乔宇根本不理会她,只是提前判了她死刑。 “你敢?!” 英国公夫人挺着饱满的胸膛怒喝,她不相信世有上如此疯狂的人。适才那个小姑娘够狂的了,人家还说皇上和亲王不杀呢,这位倒好,直接升级了,亲王都敢杀,一点畏惧都没有,没了王法。 “敢!一会儿等我腾出手来第一个杀你。” 乔宇刚才对那个小姑娘的挑战直接忽略,现在对英国公夫人却是立马还以颜色。 “别理他,就是个疯子,吓唬人的,有本事让他第一个来杀我。” 小姑娘撇撇绝美的樱桃小嘴,不屑地冷哼。 周鼎成却是额冒冷汗,他用他们之间特殊的传音方式传音给慕容嫣然:“前辈,赶紧把况且和你徒弟这两个小祖宗安全送走吧,咱们谁都能死,凤阳府的人死绝了也没事,他们两个不能出一点事啊。” 慕容嫣然回音:“等着,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不想吗?现在根本做不到。” 周鼎成有些发晕,他想不出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只是他原本以为天师教五位高人布下阵法,成功地将护祖派首领和空空道门的首领引进来后,就应该胜券在握。更何况先前还做了布置,把况且所在的屋子从阵法中隔绝出来,这一点如何做到的,连他都弄不清楚,武当派并不以阵法见长。 紧接着,他跟那个小姑娘又进来保护况且,这几乎可以说是三重保险了,除了小姑娘进来还有自我保护的意思外,其他能想到的都做到了。 可是,听慕容嫣然的话,现在外面显然有些失控了。 这就跟捕鱼一样,网够大够结实,就能捕住大鱼,相反,如果渔网小且脆弱,就会被大鱼挣脱,还会把渔网撕破。就目前来看,形势在向后一种情况发展。 况且正看着一脸愁云的周鼎成发呆,英国公夫人忽然小声叫他,让他过去。 他走过去后,英国公夫人还是小声道:“况且,咱们得想想办法逃出去,不能干坐在这里等死啊。” 她也是真怕了,听乔宇的语气,她这个英国公夫人的身份根本不值一分钱,靠这个是保不住命的。 “怎么逃,咱们根本走不出去,整个屋子都被封得跟口棺材似的。”况且苦笑道。 “别说的那么丧气,照你这么说,咱们岂不是已经躺在棺材里了?”英国公夫人嗔道。 “差不多吧。”小君有气无力地说。 “好了,你就别跟着操心了,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呢。”英国公夫人爱怜地抚摸着小君。 况且看着他们总觉得有些别扭,这两人怎么看都像母子不像情人。 况且想想道:“或许情况不像我们想的那样遭,现在还是咱们这面掌控局面,若是情况不好,他们起码会创造条件让咱们逃出去。” “你相信他们?告诉你,大难来时各自飞,到时候谁管谁啊,就看谁跑的快了。” 英国公夫人已经乱了方寸。 “你说什么哪,谁要跑啊,你见谁跑了。”英国公夫人的话惹恼了那位小姑娘,登时变了脸色。 “孩子,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外面的人。现在你跟我们一样躺在棺材里呢,也是苦命人啊。”英国公夫人看着她叹息一声。 “谁是你孩子,说话注意点。”小姑娘顶回一句,显然也是被目前的状况弄得芳心缭乱。 “都不要想多了,我敢担保诸位没事。”周鼎成劝慰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他只是知道真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候,慕容嫣然和天慈大师不会撒手不管,一定会设法保护况且跟那个小姑娘安全逃走,其他人就各安天命吧。 的确,现在说这间屋子是棺材并不为过。 “你不担保我还相信几分,你越担保我越觉得凶多吉少。” 英国公夫人对周鼎成可就不客气了,她不管周鼎成在江湖上是身份是什么,在她眼里就是朝廷一个小小的中书,写字画画的供奉而已。 “许明兄,你脑子活,或许能个处办法逃出去,我早已活够本了,死在这里一点不冤。另外,请你把夫人护送走,也不枉了我们来救你一场。尽管我也有私心,总归还是想来救你的。” 小君勉强聚集起全身的力气说了一大篇的话儿,说完就气喘吁吁,脸色又惨白得吓人,地狱里的鬼见到都得吓回去。 “你看看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走,这里挺好的,当棺材也不错,还有那么多人陪葬呢,皇上都没这待遇,死也算值了。”况且自嘲道。 明朝开国初帝王原是用活人殉葬的,一般是皇上临幸过又没生过皇子的,还有亲近的太监,这也可以理解,陛下到了阴间也得有人伺候,也得有美人享受啊。只是阎王爷那里否还承认帝王的威权就不得而知了。 英宗晚年下诏,永远废除活人殉葬的规制,中国历史上活人殉葬的残酷陋俗就此算是画上了句号。英宗一生不算英明君主,但只此一点就足以当得上仁慈君王。 英国公夫人抱着身子越来越重的小君,感觉情况不妙,她也忘了况且还是医生,更想不到求救,也是,在棺材似的封闭房子里向谁求救? 况且冲着小君点点头,轻声道:“放心吧,只要我活着,夫人就没事。” 他没敢说保证小君会没事,看小君现在这情势,就算无人动手,也未必能挺过去,可是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伤势加重了? 他给小君诊过脉,伤势极微的,突然出现这状况他也推算不出原因,毕竟小君不是患病,而是被独门手法废除了功夫,其中隐藏何等隐患他根本无法知道。 “多谢。”小君用眼神说道。 周鼎成一直盯着况且,唯恐他突然遇险,顾炎和乔宇随时都有可能侵入到这间屋子里来,不得不防,他看况且想救小君又无奈的样子,就走过来。 “你想救他?他可是空空道门的人。”周鼎成问况且。 “他已经不是了,你没看到他被废了吗,那就是他退出的代价。”况且忽然有些光火,声音大了些,也不知应该对谁发火。 “兄弟啊,你还是太嫩了些,他是退出了,可是顾长老留了香火情,他这才保住小命。既然还有香火情,这退出就不算干净,还有可能反复。” 周鼎成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一眼看出此中奥妙。顾炎的做法留有余地,这样小君就算退出,也依然还跟空空道门藕断丝连,将来若是有需要他的地方,小君还是得为空空道门效力。 “留什么香火情了?我看不出来,我只看到小君马上就要死了。”况且的火气总算找到了目标,冲着周鼎成来了。 “你冲我发什么火,又不是我废的他。他为什么变成这样,跟你有关系。”周鼎成扬扬浓厚的眉毛说道。 “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害他的。”况且不解。 “有人在用他测试你,如果你关心,如果你想救他,那人就会用他的命跟你谈条件,胁迫你帮他做点事,如果在这小子身上不好使,还可能在国公夫人身上动手脚,是不是啊,顾长老?”周鼎成说到最后,高声大喊道。 “周癫子,果然名不虚传,一眼就看破本座的用意了。”顾炎也不躲藏。 “顾炎,那可是你的同门,你也真下得去手。”小姑娘既惊骇又愤怒。 她当然不关心小君的死活,甚至英国公夫人的死活她也不在意,但对顾炎的歹毒手法还是感到无法接受。 她武功或许比周鼎成高,但江湖阅历和经验跟周鼎成比,就是一个啥事不懂的孩子了。 “同门?或许吧,尽管是他自己主动退出,我还留着香火情,可是现在同门也好,兄弟也罢,总得先逃过这场劫难才行吧。所以都别怪我心狠。”顾炎的声音飘飘荡荡,极不稳定,但勉强还能听清。 “你早知道了?”况且看着小君澄澈的眼神,忽然明白了。 “当然,我就算被废了,本门的手法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你不用为我操心了,我已经彻底完了,不死也是残废,何必这样活着,就让我死在这里也好。”小君淡淡道。 “你死不了,就算死也要死在我手上。”顾炎的话中透着一股寒气。 况且不再犹豫,拿出那套金针。他本来没敢给小君真针灸,是因为根本不明白他受伤的机理,害怕越治越重,现在不动手小君也是死定了,还不如冒险一搏。 “小子,你能解本门的独门手法?太自信了吧。”顾炎那飘荡如游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许明兄,我死活都无关紧要,你不值得为我浪费丝毫精力,现在可是生死一发的时刻。你还是留着力气保护自己,还有夫人。” “少废话,我是医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第二百零八章 况且再试金针术 况且手拈一根金针就在小君丹田处刺入,顾炎的声音又笑起来:“白痴,他丹田已经废了,你还针狗屁的灸,就算内力灌输都没用了。” “我扎的不是他,是你。” 况且说着,又连续五针扎下去,小君忽然感到丹田深处居然有一股暖流再度生成,然后丝丝流向胸腹。 他这里正惊讶着,顾炎的声音却惊叫起来:“小子,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力道在哪儿?哎哟……” 顾炎的声音本来就只能在空中飘荡,这一声哎哟后,飘荡在空中的声音似乎化作一个疼痛痉挛的躯体,苦痛不堪的样子。 周鼎成跟那个小姑娘也都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 况且在给小君针灸疗伤,怎么会伤到在外面的顾炎? 莫说周鼎成跟那个小姑娘疑惑万分,连外面正僵持的慕容嫣然和乔宇等人也都惊诧莫名。而且况且下针时就说了,要扎的是顾炎而不是小君。 这是吹牛吗?不是。 这是瞎蒙吗?也不是。 可他怎么能做到的? 以一个人做导体,把力道传到另一个人身上,如果这都可以,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顾炎的确是在测试况且,他不敢在况且身上任意动手脚了,开始时他在况且身上失手两次,还能察觉出况且身上有两股奇异之极的力道,只是况且不会用,不然的话别说困住况且那么长时间,可能自己的性命反而要断送在况且身上。 那两股力道是什么,顾炎不知道,也推断不出,他只知道那两股力道不简单,每一股都是他空空道门空空手的克星。他不敢再打况且的主意了。 他决定先遥控伤害小君,看看况且是否由救小君的意思,如果有,他就可以要挟他们放自己走。他已经看出来了,慕容嫣然眼中最重要的就是况且,只要吃定了他,就能如愿以偿。 孰料况且不知怎么看破了他蕴藏在小君身体内的力道,居然借助他存留在小君体内的力道攻击他的本体,这是什么道理?根本没道理啊。他跟留在小君体内的力道已经断了联系。 “小君有救了?” 英国公夫人完全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只是看到小君脸色一点点由惨白变成正常,虽然还没有太多的生气,气色大为好转却是很明显的。 “夫人请放心,小君兄死不了,也残不了。”况且这几针下去后,心里有了一些底儿。 “是啊,死不了,还能继续为夫人服务。”周鼎成嘻嘻笑道。 “你找死啊,癫子。” 英国公夫人自然听得出周鼎成话中的含义,登时脸红了,她可真没往这上面想过,只是希望小君能活着就好,哪怕残疾也没关系。 “恶心。”小姑娘啐了一声,转过头去。 “孩子,我也是从你这岁数活过来的,你将来也有我这时候。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英国公夫人含笑道。 “我说过,别叫我孩子,我不是你孩子,更不用你教训我。你不配。”小姑娘发飙了。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英国公夫人在乐兴头上,乖巧地闭上了嘴儿。 小姑娘背身待了一会,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看况且施针,就又转过身来,此时况且已经扎到第三十六针了。 况且以前给人针灸都是一气呵成,讲究的就是连贯性,但此次不同,他是一边下针,一边查找顾炎留在小君身体各处的诡异力道,这些都是定时炸弹,只要顾炎隔空发动,这些力道就会在小君身上造反。 况且每扎过一轮针,顾炎那里就是一阵惨叫,空中就会幻化出顾炎痛苦痉挛的虚影,这景象把所有人都惊呆了。此刻,在他们眼中,况且就是妖,否则根本做不到这些,就算慕容嫣然和乔宇出手,也绝对做不到。不然的话,他们早就对顾炎下手了,焉能容他活到现在? 顾炎后悔自己在小君身上留了太多的后步,每一分留在小君体内的暗桩现在都成了况且攻击他的导体,而且连部位都不变,他在小君的哪处静脉留有暗藏力道,自己的这处静脉就会因况且的攻击而受伤,现在的他,几乎可以说是遍体鳞伤,还都是暗伤。 伤不起啊! 这下子完蛋了。小家伙是在报复,先前抓他、困住他的仇全部要报。 顾炎明白了,却也根本做不了什么,他不敢出手阻止况且,害怕引来更猛烈的报复。 “况家的金针渡劫术。可是金针渡劫也没这神通啊?”乔宇的声音传进来,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向谁求证。 没有回应,别说现在大家都关注况且下针的情况,就是闲着也没人愿意搭他的腔。 “好,太好了。”慕容嫣然惊喜叫道。 她不明白况且怎样做到的,甚至对况且的针灸术也一无所知。对况且有所了解的,还是顾炎,毕竟只有他跟况且体内的两股力道交过锋,多少有些了解。 从顾炎的惨叫和虚影上看,顾炎受伤不轻,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提前出局了,她只要全力对付乔宇就行。 当然她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顾炎故意伪装成这副惨状,为的就是让她和乔宇忽略他的存在,趁他们两方激烈交锋之际溜之大吉。 慕容嫣然之所以怀疑顾炎有可能伪装,是因为这景象太诡异,太没道理了,完全超出了武学范畴,已经不是武功招式,而是实实在在的神通。 “癫子,况且是怎么做到的?”慕容嫣然又问周鼎成。 周鼎成注视着况且娴熟下针的样子,传音回答:“晚辈不知。晚辈只是知道这小子会一手针灸术,根本不应该有此神通的。” “那你说顾炎真的被伤到了吗?” “应该是,可是也难说,顾炎老奸巨猾,故意示弱也是有可能的。” “嗯,的确有此可能,可惜腾不出手攻击他一下子,那样才能确认是真是假。”慕容嫣然有些遗憾。 外面情况是这样的,天师教教主的五位弟子布下了龙蛇锁魂阵,本来是要对付空空道门的人,有这座阵法足以困住他们,然后慕容嫣然跟龙兴寺的天慈大师就能轻松把空空道门的人全部拿下。 然而,他们没有料到的是,护祖派的人突然闯入,按他们的情报,至少要一天后护祖派的人才能赶来,没想到情报有误。 这一张只能网住一拨人的渔网现在有了两方高手在内,自然就露出了许多破绽,虽然有慕容嫣然和天慈大师尽全力相助,还是被乔宇和顾炎趁机在阵法的一角夺得主动权。 整个阵法依然掌控在那五个天师教人手中,乔宇跟顾炎也堪堪只能自保。 即便如此,慕容嫣然这面也很被动,他们所有人用尽全部力气只能困住这两方人马,却无力攻击,另两方人马也是只能勉强自保,既不能出手攻击,也无法退出,局面遂成僵持对峙。现在比的是谁内力悠长,能坚持到最后,任何一方坚持不住都有灭顶之灾。 顾炎先前攻击况且是趁乔宇忽然闯入,阵法在短时间内有些虚弱不稳,可惜全然无功,他现在也根本没有出手的能力,折磨小君还是靠引动那些他存留在小君体内的力道才能做到。 这三方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声音传进来,这不需要用多少内力,但有时阵法力道加强,顾炎的声音就会显得飘荡如游丝,不知他是故意这样,还是他的功力真的比慕容嫣然和乔宇稍逊半筹。 “癫子,你一会让况且想法对乔宇出手试试,看能否攻击到他。”慕容嫣然说道。 周鼎成看不到她,却也从声音里感觉她说完后就有些羞愧,现在他们这些所谓的高手纠缠在一起,难分高低,反而要指望况且来破开这一团乱麻似的僵局。 “未必能成,我看况且也是稀里糊涂误打误撞的,他根本不懂武功,更不会什么神通。”周鼎成脸上也是有些发热。 周鼎成虽有心出去助力,掂量了一下局面,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一者他需要保护况且,二者他现在也出不去。阵法已经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任何一点变动都会引发无法估量的变化。 “小子,你这手金针渡劫术怎么可能隔空攻击人?”乔宇的声音在况且耳旁想起。 乔宇想弄明白,况且凭什么能攻击到顾炎,如果真能隔空攻击人,那也很有可能攻击到他。可是他知道的金针渡劫术绝对无此神通妙用,只能治病而已。 尽管知道况且会不会实言相告,他还是忍不住发问,只盼况且年轻好炫耀,说漏出来。 “术能活人,亦能杀人,端看如何用了。”况且头也不抬,答了一句。 “可你这是隔空攻击?”乔宇已经开始心慌。 “顾长老不也隔空攻击我了吗?原理一样。”况且忽悠道。 “你难道也会空空手,那个小君教给你的吗?可是空空手要练成没有十年不可能,你也不可能一教就会?”乔宇诧然道。 “我这不是空空手,而是更加玄妙,你根本没见过,更没听过,说了你也不懂。” 况且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攻击到顾炎的,他只是在给小君用“望”字法诊病时,忽然感觉到如果用金针攻击小君体内的那些暗藏的力道,就会攻击到这些力道的本体。 这是为什么,他不知道,只是突然而生的一种灵感,脑子中一丝电光划过,然后就悟出了这一点,他只是试一试,没想到还真的成了。 第二百零九章 渡劫神功显神威 此时小君体内存留的顾炎的力道全部消除了,顾炎也不再发出惨叫,空中的虚影也消失了。 况且通过插在小君身上的金针,已经对小君体内经脉了如指掌,他又扎下三十六根金针,小君登时跟煮熟的螃蟹一般,不仅脸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通红通红。 “三十六针解人劫,七十二针解地劫,一百零八针解天人大劫。真不愧是金针渡劫神术。”一个声音传来,却是龙兴寺天慈方丈。 “大师过奖,小子何德何能,敢劳动大师来救小子。”况且冲着声音传来处躬身致谢。 这天地人三劫的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学针灸术只是应对各种病症,全然没想到还真有渡劫的说法,原以为所谓金针渡劫只是好听的名称而已。 世上的事一旦出现,被命名,总有它的道理啊。 “不必谢,不用谢,这些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寺代代传递的使命罢了。”天慈说道。 “小子,你这套金针真有一百零八根?”乔宇问道。 “正是。”况且答道。这一点,没什么可以瞒人的。 “我记得,你们况家的金针渡劫术只用七十二根金针。若是一百零八根的话……”乔宇不知想到了什么,听上去语气有些怪怪的。 “一百零八根怎么了?”况且也奇怪起来。 金针渡劫术的确只有七十二根金针的用法,因为针诀最后一卷无人能读懂,只能用七十二根,所以知道的人也都以为这套针诀只用七十二根金针。 乔宇没声音了,他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传说。若是这传说是实,今天恐怕有些不妙了。原本他故意透出一个绝大的机密,建文帝的后人还活着,即便在护祖派中也只有他这一级以上的几个首领知道,外面的人根本一无所知。 他故意透出此事就是逼迫顾炎跳出来自保,既然他也在场,他跟慕容嫣然这两方都不会让他活着离开,拼死也要把他葬送在这里。 顾炎如果跳出来会攻击谁? 当然是攻击慕容嫣然,毕竟现在是慕容嫣然占据主动,不打破由她主导设下的阵法,谁也别想脱困。 乔宇原本不急,他是留有余地的,不想上来就跟慕容嫣然硬拼,那样会放走顾炎,顾炎手上可是拿着藏宝图的,对藏宝图乔宇更是志在必得。他们追杀建文帝及追随臣子,大半也是受这批藏宝的诱惑与激励。 天下之事,利字,是个害人的魔鬼。 “我告诉你吧,一百零八根金针,就是渡劫神功。”龙兴寺的天慈方丈很平淡地解释道。 “神功?” 况且有些晕,不就是一套针灸术吗,怎么变成什么神功了?况家祖传中只有养生功、行功,却没有武功。 “渡劫神功是什么劳什子?”慕容嫣然诧异道。 “只是一种传说,据说这门神功是一位梵僧所创,源于古天竺瑜伽功,已经超出武功的范畴,是一门神通法术。在唐人笔记传奇中有几则记载,只是后人慢慢也就淡忘了。没想到这门神功居然还流传于世。” 况且忽然问周鼎成:“这事儿,你早知道?” 他可是记得周鼎成当初要用武当绵掌换自己这门针灸术的,他还一直遗憾没能交换成,现在想来周鼎成一定早就知道这门针灸术的真正价值。 周鼎成摸摸粗硬的胡子,很难为情地说:“只是有点揣测,不是很详尽。” “狗屁神功,就算有,他也根本不会。他是身体内有两位绝世高人留下了保命的力道。”顾炎稳住了体内的伤势,才能开口说话。 他这次伤得真够重的,外表看不出来,全伤在内里的经脉上,这就更要命。他点出这一点,只是想解释自己并不是伤在况且手上,若是让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人隔空打伤了,一个空空道的长老该选个什么死法才能遮羞? “两位绝世高人?顾炎,你别受了伤就胡说八道。”慕容嫣然不信。 “我胡说八道,你们谁要是不信就攻击他试试看,这小子现在就是个刺猬,你不攻击他一点事没有,若是攻击就会受到加倍的反击。” 顾炎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无能,不免夸大了况且体内力道的作用。他是被况且偶然灵感触发,用针灸术攻击他留在小君体内的力道才伤到的。他开始时对况且出手,虽然没能抓住他,却也困住了他许久。 “我干嘛要试,他有高人暗中保护更好,也省得我为他担惊受怕的。”慕容嫣然笑道。 话是这样说,她并不相信真有这码事,保护况且还是不能大意,顾炎老奸巨猾,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乔宇,他们是一伙的,不好出手试,你何妨出手试试,然后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顾炎又去怂恿乔宇。 他希望乔宇最好也能伤在况且手上,这样他和乔宇才有可能联手自保。他的功力原本就比这两人稍逊一筹,现在受了伤,就更不是对手了。除非他拼死反击,结果一定是鱼死网破,各自耗损。 也正因如此,慕容嫣然和乔宇虽然发觉他的确是受了伤,不像是伪装的,却也不敢贸然下手,只要他不全力试图破阵逃走,他们也就不会先行攻击。 “我没这兴趣,再者说我也不想对付他,我只是想请他跟我去一个地方。请的方式有多种,不一定非要动手。” 乔宇淡淡的笑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乔宇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原本即便是僵局,只要坚持下去,也是他和顾炎占上风,现在顾炎被况且伤到了,原来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虽然一时半会还能坚持住,时间长了,可能真要被阵法彻底困死在这里。 他想着如何扭转局面,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跟顾炎合力把阵法撕开一个口子,让外面的高手再进来一两个人,那样有可能扭转局面,甚至形成内外夹攻之势,一举攻破这套阵法。 然而顾炎会和他合作吗?结果又会怎样? 顾炎并不糊涂,他知道阵法破开之时,就是自己殒命之刻。乔宇既然说出了那个惊天秘密,不惜一切代价消灭顾炎这一拨人的决心,已经昭然若揭。 “天慈大师,这功法有什么说道吗,小子为何一窍不通?”况且向着虚空请教天慈。 “这点老衲就不知道了,我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天慈大师坦诚布公,不打妄语。 “兄弟,你这套功法被阉割了,最关键的地方都被抹除了,所以你别说练不成,也根本无法练,只能掌握这套针诀。”周鼎成讪讪笑道。 他自己打况且这套渡劫神功的主意,虽然别人不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感到愧疚神明。 “阉割了,是谁干的?” 况且气得无可无不可,是谁这么缺德啊,把一门绝世神功给阉割了,你就是给弄成个猴版的也成啊,干嘛给弄成太监版的。太不讲究知识产权保护了! “兄弟,你也别埋怨了,这人一定是令祖上,别人根本接触不到这套功法,更不了解其中奥妙,想要阉割得如此巧妙,那得多大本领啊。” 况且忽然明白了,为何最后一卷根本读不懂,不是读不懂,那根本就不是成形的文字,而是将各处阉割掉的段落都附在了后面,后人不明此理,还以为最后一卷是天书,因此无人读懂。 可是祖上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想不明白。 “况且,你体内真有两道绝世高人留下的保命力道吗?”慕容嫣然不去理会他的什么太监版神功,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有一道是,另外一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慕容嫣然使用了传音法,况且没有这种高深的内功,只好在脑子里回答,也不知道慕容嫣然能否听到。 “是哪一位高人?”慕容嫣然还真的感应到况且在脑子里的回答,紧接着问道。 “是一个自称天机老人的怪老头。”况且也只能提供这个答案。 “天机老人?” 慕容嫣然真的震撼住了。无论武林中还是江湖上,凡是习武之人,都是一辈辈听着天机老人的各种传说长大的。在他们这些人中,天机老人就是神祇,他们听到的就是神祇的传说。 “真的是天机老人?不会是你想象的吧。”她还是不敢相信。 “他的确出现过,不过只在我的脑子里,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对了,他长这样。” 况且在脑子里把天机老人的形象显化出来,这一点不难,这形象已经牢牢扎根在他的脑海,随时可以呼之而出。 “这就是天机老人?”慕容嫣然望着恍若神仙一般的老人形象,也不知道究竟是还是不是。 “真假我可不知道,我以前别说见过,根本没听过,只是他不知怎么把这幅形象送到我脑子里了。” “那就一定是了。” 慕容嫣然相信了,能把一副完整图像送到一个人脑海里,这也远远超出了武功的范畴,除了天机老人,她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他们这些人顶多能把声音定向传进况且耳中,这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但要送入图像,根本不可能做到。 这一切太神奇了,但其他的解释又到哪里去找呢? 第二百一十章 慕容巧放生死手 慕容嫣然武功已跻身绝代高手之列,定力更是奇高,此刻,她脑子却也有些短路:怎么这位传说中的人物还活着?他如果还活着,在况且脑子里留下这幅画像又是何意?难道这位传奇人物对此事也有兴趣吗?若是这样,其意何在? 慕容嫣然没法不猜想,如果千机老人插手此事,他们这些人无论怎样闹腾都是白搭。在座所有人加起来,跟那个传奇人物对阵,一个都别想活下来,根本不存在“对抗”这两个字。 如果千机老人是好意,自然大幸,可是面对况且身陷险境,他为何迟迟不出手救援?若是千机老人愿意现个身,乔宇、空空道门长老之类的人,只怕是想溜走都没门了。 况且看慕容嫣然没有进一步询问,也不知道她想什么,于是集中精力观察小君的情况。既然插了手,况且就不会让小君死在自己面前,这是他做人的理念。 小君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伸伸胳膊腿的,好像也不碍事,然后又试着全身运功。这一动,把自己吓了一跳,妈呀!自己的功夫居然还在,而且跟先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废。 小君一半惊喜一半糊涂,瞪大了眼睛对况且说:“我的功夫……我不是被废了吗?许明兄,你不会是给我造了个梦吧?” 他的声音居很有磁性,恢复到了和先前一样,包括脸上的表情,还原成那个机灵、神奇的小君。 英国公夫人见到这一切,也是如梦初醒,一把抱住小君嘤嘤啼哭起来。 况且不屑地瞧了一眼英国公夫人,对小君说道:“造梦?我可不会你们那套玄妙的把戏,我只会治病。” 况且心中一笑,多疑的小君竟然认为他用致幻术给他造了个美梦。也难怪小君质疑,任何门派的功夫一旦被废,绝无可能复原,而且身体都会有程度不等的残疾。小君先前一心求死,正是不愿意作为残废活着。 “那我的功夫……” 小君还是睁大空洞的眼睛,仿佛瞳仁都被迷惑淹没了。 “那是顾长老顾念本门情谊,没有废干净,留了个根蒂。我不过是顺着这根蒂给你恢复了元气。” 其实,况且并不懂形成功夫的原理,但他的确在小君的丹田处发现一股隐藏的力道,如小米粒般大小,若不然他第一针也不会扎向丹田。当时顾炎嘲笑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是顾炎没想到对武功一窍不通的况且居然能看破他隐藏的手段。 况且也不懂复原术,只是用金针把自己的内力输送进去,没想到那小小的根蒂居然复原至整个丹田。对于这个,况且还是懂的,他也修内功,明白修丹田的道理。 “多谢!”小君站起来,拉住还在哭哭啼啼的英国公夫人,两人一鞠躬到底。 “谢他作甚,那是本座给你手下留情,本座当时能留情,现在也能再彻底废了你。”顾炎的声音传进来。 “顾长老,你不妨试试,这次你丹田也受伤了吧,若是你敢彻底废了小君兄,我就能彻底废了你。”况且高声喝道。 此刻,况且底气足了,因为他找到了顾炎的致命之处,只要他下过手的地方,况且就能借此为媒介攻击他的本身。顾炎下手有多重,过后受的伤也就有多重。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中国古人真是太聪明了,这个道理早就存在了。 也就是说,如果况且能找到被顾炎杀死的人,在这尸体上针灸,无论隔多远都能杀死顾炎,而且情状跟这具尸体一样。 况且不可能不高兴,不可能不自豪。威风八面的顾炎此次受了多重的伤,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再敢出手,就等于是在灭杀自己,伤害程度一丝一毫都不会差,用不着计量。 “哈哈,顾炎,我看你还敢耍威风,刚才的滋味还没有尝够吗?那你就出手吧,让我们看看是什么结果。”慕容嫣然听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 况且既然能对顾炎如此反击,估计对空空道门的所有功夫都能做到有效反击,也就是说,况且就是空空道门的天生克星。除非空空道门能杀死况且,可是从先前的较量看,空空道门对况且体内的那两股力道没有反制的能力。 顾炎彻底陷入沉默,他知道在这场较量中,他最先败下阵了来,其实也就是意味着死亡。不仅是他败了,也代表空空道门败了,他死后,估计空空道门真要灭门了。 顾炎最大的遗憾是无法将已经拿到手的藏宝图送出去,不然本门中人还可以找到宝藏,由此找到一个避祸安身的地方。 顾炎做了最后的努力,传音给小君:“小君,我跟你毕竟是同门,刚才迫于门规不得不出手废你,却也留了你复原的根蒂,咱们香火情还在吧。你若是还顾念那些与你一起长大的同门,我死了,你一定要想法把这张藏宝图弄到手,以最快速度传到本门。” “我已经退出道门,从此就不想跟道门再有任何瓜葛,长老之命恕难服从。”小君传音回绝。 他心里雪亮,什么留有香火情,不过是留个后步,将来有需要他的时候,就可以拿这个要挟他,迫使他继续为空空道门效力。 “小君,你入门也不少年了,真忍心坐视本门被灭,鸡犬不留吗?” “这……” 小君想着那些一同入门,一同修炼功夫,又一同长大的兄弟们,仿佛看到他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的惨相,不由得心软了。 “好吧,我一定尽力,只是未必能拿到藏宝图。”小君不得已作出了让步。 “我看况且对你很好,不会防你,你只要假装观摩,记住藏宝的地点就可以,不用拿到这张藏宝图。”顾炎急急言道。 “好的,我尽力。不过,这件事过后,我跟道门再无瓜葛。”小君加了一句。 “当然,你只要把藏宝地点告诉道门,他们就会全部出动,永远不会再回到大陆来。你当然不会再跟他们发生任何瓜葛。” 小君答应了,他想,如果有可能把那些将来可能对付自己的同门都远远送走,未必是件坏事,那样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胆和国公夫人厮守终生了。至于藏宝地点,他早就记住了,他的记性比顾炎估计的要强很多。 “顾长老,给谁留临终遗言呢?你留给我也行,我保证会一字不差地转达你指定的人。”慕容嫣然感觉到了顾炎的传音,只是不知道他传给谁,说些啥。 “慕容嫣然,杀人不过头点地,本座今天栽了也认了,一死而已,在我辈江湖中人不过是等闲事,你何必咄咄逼人?” “哦,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顾长老真的想到死了,不至于吧,如果你跟我合作,未必没有好好谈谈的余地。”慕容嫣然轻笑道。 “合作?你真把我们空空道门当成可以利用的奴才了?” “哟,怎么说的这么难听,合作就是合作,各取所需嘛。”慕容嫣然欲擒故纵。 “你今天的目的,不就是要我和乔宇的命吗?何必假惺惺的说这些话。”顾炎诘问道。 “那可未必,我听说你此番只是为了一张图而来,然后你们就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去那个地方,估计你们就得死一大半的人,剩下的人也得丢半条命,然后永远别再想回来了。这样我就不想要你的命了,只想要乔老贼的命,你可以带着那张图走人,但要发誓,不得将今天的事说出半个字。” “慕容嫣然,你居然舍得放他们带走藏宝图,你是何意思?”乔宇大声喝道。 乔宇半天没说话,也没再出手,是被况且吓的,他无法确定况且那诡异的金针功夫是否对他也有同样效果,如果真有,他自然也不敢再出手了。伤人等于伤己,杀人等于自杀,这样的事谁会做? 传说中金针渡劫功有鬼神莫测的威能,他是知道的,但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绝不是金针渡劫的功法。否则,修炼武功就失去了意义,也没人敢出手杀人了。这岂不是最好的戒斗戒杀功夫嘛。 乔宇的第一本能就是出手除掉况且,死后的况且绝不可能再施展此功夫。可是别说顾炎出手无功,就算可以,况且身边还有两个人保护,他出手只能伤到一人,然后就会被慕容嫣然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压住,最后结果是他死,慕容嫣然伤,只会让顾炎捡到便宜。 这个场合的敌手,对己对敌都已经了如指掌,不用出手就能准确预料交手的进程和结果。三人对峙,谁都不敢轻易出手,谁都没有取胜的把握,两人相拼,只会便宜第三者。 虽然没有交手,但这期间,慕容嫣然要帮助五位布阵的天师教人掌控阵法,乔宇和顾炎也是尽力在维持自己在阵法中好不容易取得的一角阵地,虽都不动声色,实则也是在暗中生死交锋。 乔宇忽然听到慕容嫣然居然以顾炎带走藏宝图,换取打破三方力量平衡的主动权,再也忍耐不住,愤怒出声,毕竟,那也是他欲得之物,怎能说没就没了呢? 护祖派虽然奉有成祖的遗诏,忠于成祖之事,但那笔惊天财宝的归属,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一章 乔宇后手掀波澜 “你早说啊,什么抓捕建文帝的后人,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苟且肮脏,你们明明是觊觎那笔财宝嘛!”慕容嫣然冷冷嗤笑。 “对,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笔财宝是我们的,任何人试图染指等于找死。”乔宇狰狞道。 “顾炎,乔老兄可是说你要死的。”慕容嫣然笑道。 “一个快要死的人说这话,真是可笑至极。”顾炎也冷笑道。 顾炎本来自忖必死无疑,后事都交代给已经不可靠的小君了,也是无奈之举,熟料慕容嫣然忽然决定放他一马,不仅不想灭了他,还答应他可以带着藏宝图走人。 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但对于一个死期将至的人,明知面前是一杯掺了鸩毒的美酒又能如何?真能这样轻易离开?似乎不合情理,但有了回旋余地终究是好事。 “告诉你们吧,今天在这里的人,除了我们,任何人都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乔宇哈哈大笑起来。 见此状况,慕容嫣然跟顾炎不免心头发沉。 乔宇绝不是那种喜欢虚言恫吓的人,因为他知道那样无济于事,尤其是面临生死抉择,一切虚的都不管用。 难道乔宇在外面留有什么后手?听上去他好像安排了非常可怕的埋伏。 其实,在场的人都有后手,如此重要的行动,没人会傻乎乎地把全部力量用在一个地方。 空空道门安排就足够周密,先让小君设套把况且匡进来,然后让刘鹤鸣出马抢得藏宝图,顾炎本来是做后援的,外面跟沿途也都布有周密的安排,准备得手后一路上疑兵四出,让追击的人无踪可循。 可惜他们万万没料到到小君会背叛,周鼎成等人又到的早了些,更没想到护祖派乔宇会突然从天而降。 对于护祖派和勤王派,空空道门都做了详细的调查,若不然也不敢打藏宝图的主意。 但未想到事情出现逆转,空空道门最先栽了,尤其是被况且用诡异的功法伤了五脏经脉后,顾炎已经是彻底没戏了。 谁也想不到,事情再次出现逆转,慕容俨然居然要联合他对付乔宇,这就给了空空道门绝地重生的机会,虽然顾炎明白代价一定是非常惨重的,但再惨重也得也得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慕容嫣然的准备则更为充分,在她的安排下,先是天师教的人在城里发现了况且,同时也发现了一旁窥伺的刘鹤鸣,包括一些空空道门的人。 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知会龙兴寺,自己则死死盯住刘鹤鸣和那些空空道门的人,令他们钻不到空子,无法下手。龙兴寺长老天慈方丈原准备立刻将况且安全转移。 转移路线却不是一下子就能连接畅通的,龙兴寺在勤王派中的地位太高,一般都不公开参与勤王派的活动,而是发出指令后由他人具体执行,这样事后就难以追查到龙兴寺。这是当年建文帝蒙难出走驻跸龙兴寺时定下的规矩,百年来没有变过。 天慈方丈发出指令后也只能等待,孰料线路尚未连接好,况且已经被匡进圈套里了,天慈方丈无奈,特地让小和尚德清跑了一趟,传话况且设法逃到龙兴寺。此时就算暴露龙兴寺也在所不惜了。 况且一直蒙在鼓里,老实待在左府不动,他还等着那些人主动找自己呢,宁可被人抓住,也要弄明白这些人为何要追杀自己,为何要对自己家族追杀百年之久。 天慈方丈没等来况且,却等来了慕容嫣然师徒和周鼎成等人,他们分析局势后,发现危机近在咫尺,马上会合天师教的人,开展了网捕行动,准备把空空道门的人一网打尽。 然而,他们同样也是棋差一招,没想到乔宇等人的介入。幸好他们用的是天师教镇教之宝:龙蛇锁魂阵,若不然真可能被乔宇来个黄雀在后。 几方势力遭遇后形成僵持局面,谁也没想到破局的居然是况且。他一时兴起用渡劫针法伤了顾炎,平衡被打破。然而,受了伤的顾炎并非一无是处,谁联合他都可能置对手于死地。 不曾想乔宇说出建文帝仍有后人的惊天秘密,这句话定下了最后的结局:只能有一方人马活着离开。 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唯有如此才能封锁消息。 慕容嫣然原本是一定要灭掉顾炎的,接到了周鼎成的传音,才知道藏宝图不过是个坑。慕容嫣然马上顺势联合顾炎,取得了局面的主动性。 谁想乔宇最后又放出大招,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外面还有布置,今天这里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顾炎最先发话:“慕容前辈,不用听他胡扯,咱们先联手毙了这厮再说。以我们的实力,就算他在外面布下铜墙铁壁,也能撕开一个口子。” “好!”慕容嫣然原是十分果决的人,马上答应。事实上,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既然乔宇说这里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自然是事先做好了准备,起码会有一场恶战。事到如今,也只有拼个鱼死网破了。 “且慢,好戏还没有上演呢,急什么,我让你们看看外面的情况吧。” 乔宇的声音方落,空中忽然出现一幅图像,仿佛海市蜃楼一般。 但见左羚和萧妮儿两人正挽着手坐在一处,眼睛紧盯着一个方向,应该就是这里了。两人身后站立着两个仆人打扮的人,也注视着这个方向。 “小子,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心中的两个爱人吧,只要我传音出去,这两位娇滴滴的大美女可就立刻香消玉殒了。不想她们死的话,马上自动走到我面前来。” 众人看着这情景,全部傻眼了。乔宇,你真特么不是个东西啊,连敲诈这一手都做得出来。 “好的,我马上过去。” 况且慌了,毫不犹豫马上答应,现在就是让他马上自杀,他都不会犹豫。 “别信他,那两人只是左家的仆人。”周鼎成急忙拉住他,仍然心存侥幸。 “是吗?那咱们先试试。” 乔宇说着传音出去,发出准备动手的指令。 那两个仆人立刻退后一步,手按在腰间,半尺长的鱼肠剑亮出寸许的光芒。 “别动手,我投降。”况且高举双手,大声喊着,虽是一瞬间的事,浑身已被冷汗湿透了。 “乔老贼,你无耻。”慕容嫣然愤然骂道。 “无耻?想跟我论道学吗?你还没这资格。论无耻,你也不差什么,甚至还不如我呢。”乔宇冷笑道。 慕容嫣然不说话了,的确,在两派百年血拼中,早都已经没有底线下线了,都是不择手段,若论无耻,还真是半斤八两,大哥别说二哥。 况且只走出一步,就被一道无形的墙堵住了,阵法仍然在发挥作用。天师教的攻击力虽不够强大,阵法却十分厉害,一旦进入阵里,任何人都无法自由走动。 “放他走到我面前来,不然我立刻动手,这只是我第一步后手,厉害的还在后边呢,你们等着瞧吧。”乔宇哈哈笑道,笑声沧桑却又响亮。 “让他过去吧。”慕容嫣然低声说道。 她也没办法,见况且这副样子,就知道那两个女孩子一定是他的心上人,这种事没法阻拦,只能伺机在况且走向乔宇的一瞬间突然实施进攻,而且必须一招致命,决不能让他传音出去。 况且脚下一松,又走了一步。 忽然,此时空中图像中又多了两人。这两人贼眉鼠眼的四处打量,然后对左羚拱手问道;“是左小姐吧,请问许明许公子在哪里?” 况且一见,心头大喜,这两个混蛋不是李家兄弟又是何人。 他并没见过李家兄弟,却记住了这声音。还好乔宇功力深湛,不仅把图像摄取过来,连声音都能传过来。 “他在那里面跟人商量事呢,要等会出来,你是他的朋友吗?” “哪里,我们是许家的家人,特地来接我家公子回家的。”李家老大笑道。 “是这样啊,快请坐。”左羚跟萧妮都站了起来,让李家兄弟坐。 李家兄弟哪里真给别人当过家人奴仆,根本不懂礼道如何,真就大咧咧坐下了,这一坐马上就把萧妮儿、左羚和乔宇的两个手下切割开了。 乔宇的两个手下也是一怔,没见过仆人这么不知礼节的,人家堂堂小姐还站着呢,他们两个夯货却坐下了,而且还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 这还不要紧,问题是现在要动手杀人很不方便,前面有了阻拦,必须先拨开那两个人才好下手。凭感觉,刚进来的两个人不是啥善茬,乔宇的两个手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情况有变,这里的情势却是一缓,况且马上停住脚步,顺势又退了回来。 “小子,赶紧过来,不然我马上动手了。” 乔宇没想到会有此变,他可是认识李家兄弟的,却不明白这两人啥时候成了况且的家人了,这根本不可能啊?这世道变得也太快了吧。 那么,这两人是所为何来,难道也是冲着藏宝图来的?一定是这样,这两人假冒况且家人,自然是要抓况且,抢藏宝图的。 乔宇这样推想着,也不知道下步棋该怎么走了。 形势一时间又变得极其微妙起来。李家兄弟的言行,在此刻竟然具有了决定性的意义。 第二百一十二章 李家兄弟再出手 情况急转直下。≥ 再看画面里,李家兄弟跷着二郎腿,打量着乔宇的两个手下。 乔宇的手下哪里认识这对凶名素著的兄弟,其中一个人冷哼道:“谁家的恶仆,如此不懂规矩,没有教养,主人估计也是同样的货色。” 听到这句话,连乔宇都感到后背凉,嘟嘟囔囔直骂自己的手下蠢货。 “这两位兄弟谁啊,怎么看着这么面生啊?”李家老大乜斜着三角眼问道。 这两人更是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又不是左家的人,看谁不眼生啊?两人看了一眼,本想直接动手,可是他们下手的对象是两个美女,换上这两个夯货还真有些不情愿。再者说没有乔宇的指令,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说左大妹子,这两人是你们府上的吗?怎么这副德行样子?”李家老二问道。 众人噗的一声差点都笑出声来,这都啥人啊,冒充况且的家人就算了,还称呼左羚大妹子,这显然是乱了套的叫法。若不是都心系左羚和萧妮儿的死活,估计骂什么话的都有了。 不但慕容嫣然他们紧张,连顾炎都跟着紧张。左羚那张美若天仙的容貌,令人疼爱,乔宇居然派人要杀她,简直是暴殄天物,他怎么狠得下心下得了手。 乔宇更是紧张,这可是他的一大杀手锏,虽说他的后手不止这一招,但这是最致命的,直接就能把况且掌握在手心里。 乔宇毕竟晚来了一步,不可能像慕容嫣然那样从容布置,只是在外围做了些安排作为后手,然后自恃艺高人胆大,一头闯了进来。 快抓住况且,然后快离开。这是乔宇的如意算盘。按照他的思路,先抓住况且,到了外围,再从容展开攻势,哪怕不得竟全功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孰料他一时失察,闯进了龙蛇锁魂阵里,也就是他,换了任何一人,进来后只能束手就擒,根本无力挣扎。 乔宇好歹见过大世面,进入陷阱,并没有慌神,趁阵势露出一丝破绽之际,抢占一角,这才有了立足之地。 画面继续上演着。左羚和萧妮儿觉得刚刚进来的这两人不像什么奴仆家人,可是先前那两个人也不像,身上都有一股凶巴巴恶狠狠的气势。反正这几个人都跟况且有关,且看他们葫芦里卖的都是什么药吧。 左羚听到李家老二叫她大妹子,也笑出声来,回道:“这位大哥,我也不认识他们,至于他们是什么人,你们直接问他们吧。” 她此时也起了疑心,开始时这两人只是说受家主之命来保护她们两个,也就没多想,至于说认识,她连内宅十几房的丫环也根本认不全,这些外宅的家人奴仆也就认识几个管家小子而已,哪里认得全。 “小姐,这两人一定是奸人假冒的,不会是许公子的家人,让我等拿下他们等家主审过再说。” 乔宇的一个手下知道要坏事,这伪装马上就要被揭穿,顿起杀人灭口之念。 他话音刚落,李家老大便笑道:“正是,我想说的都被你说了,不过我不想拿下你们,只想杀了你们。你们意下如何?” 话音甫落,李家老二忽然如暴龙般窜起,两手直突,两把匕已经送进乔宇两个手下的心房。 “啊!” 左羚和萧妮儿不约而同尖叫一声,惊得花容失色,猛然身不由己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紧紧搂抱在一起。 “哼!” 乔宇哼了一声,收回功力,画面瞬间就要消失。 “别呀,我喜欢看。”慕容嫣然一笑,画面就又稳定住了。 况且也啊了一声出来,却是如释重负,只感到两腿有些软,有些站不稳。 俗话说关心则乱,他对自己的生死已经看淡了,但对左羚跟萧妮儿绝不可能视若无睹,只要有人拿她们两个要挟他,他就只有选择投降。 “站稳了,小子。我说你啥时候跟李家两个混蛋勾搭上了?”周鼎成满腹狐疑。 “老哥,说点好听的行吗,啥叫勾搭啊?”况且不愿意听了。 勾搭这词儿应该是男女私情才用的吧,若用在男人之间则有点意味更深长。 “你说啥就是啥,我问你他们真是为你办事的吗?”周鼎成是想弄明白李家兄弟究竟是哪一伙的,现在情势已经够乱了,若是他们再横插一脚进来,岂不是更乱。 “是,他们是为我办事的。不行吗?”况且如实说道。 此话一出,连慕容嫣然、乔宇、顾炎都有些惊诧,没人能想到况且居然还有李家兄弟这等大毛贼手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在座的还没人能够招揽到李家兄弟这等好手,这哥俩只为一个人服务,就是李福禄,而今怎会改换门庭了? “那就奇怪了,先前怎么没人保护你?”周鼎成更是纳闷。 他们可是查清楚了,况且身边无人保护,现在先是体内多了两股连顾炎都莫可奈何的诡异力道,然后又有李家兄弟出来效力,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既然有这等手下,先前为何不在他身边保护他呢? 这不是在故意捣乱吗? 乱,不是有点乱,而是太乱了,所有人都觉得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 况且苦笑一下,无法作答,这两人的确是为他办事,可是他现在才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夯货的真容,这两人也从未接受过自己的指令。 这里面的曲折是非、经过历程,他一时也没法说清楚,尤其是牵扯到千机老人,就更复杂了。 “哦,我明白了,你是算准了我们会来保护你,所以把你的两个手下派去保护那两个美妞了是不是?你早就算准了乔老贼有这一手,对吧,兄弟。”周鼎成忽然相通了,乐呵呵地说。 况且大汗,这老哥以为我是谁啊?孔明再世,刘伯温重生? “不是,大哥,这两个家伙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况且老实回答。 况且担心周鼎成有什么误会,对大哥都不讲真话,那成什么人了。更何况,不打招呼随意布置后手,可能会搅乱慕容嫣然的全盘计划。这两个夯货还会做出什么举动,谁也猜不到。 众人更是愣怔,对来者的情况一无所知,这还是什么手下啊。 转念又想,李家兄弟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像他们的手下那样任人呼来唤去,肯为你做事已经不可思议了。 “况且,你背后究竟有何高人在坐镇指挥?” 乔宇最先看出来了,李家兄弟一定是受了高人指点,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然不会如此精准。 “我背后?”况且回头看看,后面空荡荡的,然后转头回答:“我背后没人啊。” 慕容嫣然等人轰然笑了出来,自从形成对峙局面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露出笑容,不管乔宇在外面做了何等布置了,采取了什么手段,现在的局面暂时是掌控住了。 “小子,那你刚才为什么投降?” 忽然,况且的耳朵被人揪住了,况且吃痛不过,叫出声来,他咧着嘴转头一看,正是那位小姑娘对他吓了毒手。 “喂喂,轻点,耳朵快要掉了。”他大叫着。他真的感觉耳根处的肉已经被撕裂开来。 “你知道吗,为了找你,为了保护你,我们杀了多少人,又死了多少人吗?你就为了那两个傻不愣登的妞儿,差一点把我们的心血全部枉费掉。” 小姑娘也不知是在怒还是感到委屈,况且从她的声音中感觉到,她的眼圈一定红了。 “傻不愣登?左羚跟萧妮儿都不傻啊,聪明伶俐着呢,你见到她们就知道了。”这话他只敢在心里嘟囔,不敢说出口。 尽管如此,况且还是被小姑娘的话镇住了,他的确不知道这些人为了寻找自己,保护自己都做了什么,却是亲眼看见这位年纪比他可能还小的姑娘,一眨眼就杀了两个人,而且都是声名显赫的人物。那么,不为他所知的一定就更多了。 周鼎成轻叹一声,劝道:“小姑奶奶,你饶了他吧,莫说他不知道,也不可能让他知道这些事的。我们只是做我们该做的事罢了,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我知道规矩,可就是气不过,他要向人投降前为什么就不想想我们的心血,我们付出的代价?为什么不想想他如果落入敌手,我们的命运又是怎样的?”小姑娘说着,手还是松了些。 此时,况且虽然感觉不到耳朵疼了,却被小姑娘话中的含义震摄住了。 他们?难道自己投降,他们也会遭遇不幸?这都怎么回事,我跟他们也没什么渊源啊。 不过,他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是这样,只是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知道他们怎样找到自己,不知道他们都做了哪些事,付出怎样的心血和代价,可是从小姑娘的话中,他却听出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况且额上冷汗涔涔。 “不能,这是规矩。到了该你明白的时候,会明白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小姑娘的手松开了,清脆地答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 洛城双骄来助力 况且感觉耳朵上湿漉漉的,那是小姑娘的手指留下的,看来刚才她也是惊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此时低着头,向上一看,不期然看到了小姑娘面纱里的面容,却惊叫出来:“你……你怎么还戴着面具?” 变态,这也太变态了,带着面纱就是让别人无法看到自己相貌的,可是面纱里面还戴着面具。 “戴面具怎么了?告诉你,我的面具还有两层呢,揭开第一层还有第二层。”小姑娘没想到被他看破,却也不生气,反而炫耀似的说。 “这是为啥,也是规矩?”况且问道。 “我自己的规矩,不然怕你看到我的真面容把你吓死。”小姑娘恶狠狠地说。 作弄了一把况且,她心中的恶气总算出了一口,感觉舒坦多了。 此时画面却乱成一团,好几个左府的家人冲进来,见到血淋淋的场面都是吃惊不已。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左府行凶?”一个左府家人喝道。 “少来,还好意思问我们,你们家小姐都不好好保护,差点让人家给杀了,要不是我们兄弟,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应该是你们家小姐还有另外这位小姐了。” 李家老大始终没离开过座位,甚至对地上那两个人都没看上一眼,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兄弟,对付这两人跟砍西瓜差不多。此时见左家人冲进来,这才懒洋洋地开口。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若不说明白,我们就可不客气了。”左家人急忙把左羚和萧妮儿拉到门边,保护起来。 “不好!” 况且在里面跳脚大叫,他看到屋外的仆人群里混进几个人,手都按在腰间,一边向前面挤着,一边高喊:“保护小姐。” “快传话出去,让他们把人保护在屋子里,外面有杀手。”他大喊道。 慕容嫣然一时找不到传话的对象,手下的没人在近前,她也不可能直接对左家人喊话,他们即便听到她的传话,也会以为那是鬼语。 “小子,赶快投降吧,你今天怎么也逃不出我的手心。除非你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死在你面前。”乔宇凶狠地道。 “你……”况且的冷汗又冒出一身。 眼看乔宇的一个手下挤到前面,快要接近门边,只要一个跨步就能冲到左羚和萧妮儿身边,况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如果不是想到蒙面小姑娘刚才说的话,他一旦落入敌手,慕容嫣然、周鼎成等人也会遭遇不幸,他真要再次喊投降了。 “快喊话,快阻止那个人。”况且直吓得亡魂皆冒。 “来不及了,小子,还有两个呼吸时间,再不投降,别怪我辣手摧花。”乔宇得意洋洋地说。 突然,乔宇脸色大变,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僵硬地挂在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就在那个手下拔出腰间匕首准备行凶时,握着刀柄的手忽然被人按住了。他也吓得不轻,转头一看,根本不认识。 “我说你挤啥啊,你奶奶的踩着老子的脚了知道不!” “哦,对不起啊,老哥,我道歉。”此人只看到一张凶恶的脸,也是不认识,他急忙道歉,只盼这位凶人松开手,他好完成任务。 “道歉?道歉就完了,也让老子踩你一脚。” 这人话还没说完,一只大脚踩上了乔宇那个手下的肚子,乔宇那个手下登时就像被攻城锤撞上了一般,全身筋骨经脉轰然崩碎,眼前一黑,就此咽气了。 “洛城双骄!” 乔宇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吼叫出来,恨不得立刻出去跟此人决个高低。 既然是洛城双骄,当然就不是一个人,双骄中的老大挺身站在门前,把门户全部守住。然后人群中不时传出哎哟,啊啊,妈呀的惨叫声,只不过片刻间,人群中倒下了五个人,然后大家才看清一个青衣打扮的中年人。 “你是谁,为何公然在左府伤人?”左家一个管家尽管吓得两腿发抖,职责所在,还是站出来问到。 管家这一问,提醒了大家。立时,这座暖阁前,就像钻进一只黄鼠狼的鸡窝般炸窝了,人们四处逃走,都喊着:“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此时,况且不仅腿软了,全身似乎都快散架了。他靠在周鼎成身上,脑子里一阵晕眩。他不敢想象万一左羚和萧妮儿真的命丧敌手自己会怎么样,根本不敢做这种假设。 “喂,兄弟,洛城双骄不会也是你的手下吧?”周鼎成对况且已经不是刮目相看,而是刮脑袋相看了,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敬畏。 “他们都不是我的手下,不过这次肯定是来帮我的。”况且般说着。 所有人都沉默了,况且失踪后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居然能令李家兄弟、洛城双骄这样的江湖巨尊为他办事,尤其滑稽的是,这两对兄弟本来水火不相容,见面就得死磕,现在居然能消除仇怨,联手来为况且办事。 这要多大的面子才能办到啊,众人连想都不敢想。 乔宇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助,即便在慕容嫣然提出和顾炎联手对付他时,他也没有半点惊慌。可是此刻他却感觉好像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 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好像冥冥中有一个神秘的高手在盯着他,而且能预先知道他的所有布置,轻轻一挥手,就把他的计划打碎掉了。 此人当然不会是慕容嫣然,她还没有如此大的能耐。 那么,此人是谁?为何要帮助况且? 此时画面上依然是一副慌乱的景象,就跟闯进了一群土匪一样,鸡飞狗跳的。 左文祥、左东阁父子领着几十个家人赶过来,见洛城双骄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也不由得为之一震。 “爹,你放心,我们没事。”左羚看到父亲,高声喊道。 “没事就好。” 左文祥见女儿跟萧妮儿都安然无恙,心下大喜,他听说这里出事了,赶紧过来,半道上又听迎来的家人报:杀人了,当时也差点晕倒,以为是女儿和萧妮儿出事了。 “敢问两位壮士是何人?感谢救命之恩!”左东阁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我们小人物,名字就不报了,我们是许公子许明的家人,本来是来接我家公子回家的,可是接到公子的命令,说是这里混进了刺客杀手,要谋害左小姐和萧姑娘,所以才赶来保护。”洛城老大拱手还礼道。 “多谢!” “多谢个屁,我说门外那两个不要脸的,要不是我们哥俩及时赶到,左小姐和萧姑娘早被人害死了,还能等到你们来?你们表的什么功,是不是还要什么赏啊。” 里面李家兄弟的老大阴阳怪气地喊道。 “你们才不要脸呢,这是公子的安排,又不是我们动作慢比不上你们,要是不服就出来打一架。”洛城老大反骂回去。 “好啊,打就打,谁怕谁,上次没能打成,老子手还痒痒着呢。”李家兄弟说着就要冲出来。 众人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这两对不是一伙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左家父子跟家人们也是面面相觑,根本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动手。 “一群呆货!” 况且愤然骂道。没想到声音居然传了出去了,在画面中一众呆若木鸡的人群上空回响着。 况且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只是气不过,随口骂了一句,竟然传出去了。这不可能,不应该啊,他哪里有什么传音的功夫,何况还有阵法的阻隔,怎么可能出去声音。 阵法里面的人也都惊呆了,显然没料到况且还有这功夫,如果真是这样,慕容嫣然干嘛还来保护他?乔宇、顾炎又如何才能抓住他?这一切顿时化为乌有了。 “公子。”听到况且的声音,画面上的两对兄弟马上不吵了,一齐躬身向这面鞠躬。 “许哥。” “哥。” 左羚和萧妮儿也一齐大喊起来,两人都是惊喜若狂,这半天来她们一直为况且悬着心呢,这下都好了。 原来,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慕容嫣然前来告知左家人,英国公夫人住的院落整体被封闭了,况且、英国公夫人还有一些重要人物在里面商量一件大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说法大家倒也能够接受了,英国公夫人的确是为况且而来,举办这次聚会应该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只是他们不知道,请来如此多的“大人物”,里面有不少是想要况且命的。 左羚和萧妮儿一直坐在最靠近的一座暖阁里等候着,不想就出了这么多事。两人已经被吓得迷糊了,不明白这些事为什么会发生。现在听到况且的声音传出来,自然喜出望外,一肚子委屈和所受的惊吓也都烟消云散。 “你们四个……” 况且没想到自己的声音能传出去,心想这下坏了,这不是得罪这两对哥俩了吗?他们可都是凶神恶煞,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的。 可是此刻箭在弦上,也不得不装一把了,他咳嗽一声,然后继续装出威严的声调:“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不许内斗,一定要保护好左小姐、萧姑娘的安全。等我出去后……嗯,有重赏。”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记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就冒出这句来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况且洒泪思亲情 李家兄弟和洛城双骄感激得眼泪快流出来了,在他们心目中况且就是红尘炼心的千机老人,就是当今活神仙啊。他们原只盼望能就此结上善缘,没想到还有重赏。 重赏,会是什么?不会是颗仙丹吧。 四个人的小心儿怦怦跳动着,一齐跪地叩头:“多谢公子,请公子放心,别说几个刺客,就是千军万马来围攻,也不会伤着左小姐和萧姑娘一根毫毛。” “重色轻友,没出息,只记得你心上的女人,还有旁边那么多人你就不管了?”小姑娘适时插进一句,冷嘲道,她的话倒是没传音出去。 况且被噎得说不出话,他还真没想那么多。此刻,定神想了想,除了左羚和萧妮儿可以用来要挟他,其他人还真没用,当然,乔宇也不傻,决不会做无用功。 乔宇虽然不傻,但有让他傻眼的事,他根本没想到李家兄弟、洛城双骄会出现。其实,况且也没想到这两对兄弟会如此对待自己。 况且隐约感觉到,这一切一定是千机老人在背后掌控,也只有千机老人才能让这四个凶神如此服服帖帖,跟小狗似的摇尾乞怜。而且,一定是千机老人化用了自己的声音,不然自己怎么会传音,这四个人又怎么会听到自己的声音? 况且能想明白的事情,慕容嫣然和乔宇等人也不会糊涂。问题是,他们想不出哪个人物有这等能耐,能让李家兄弟、洛城双骄如此服帖。慕容嫣然也猜到过千机老人,总觉得太不靠谱了,毕竟那是几百年前的人物,哪能还活在人世。 “喂,假如有一天我被人抓去用来要挟你,你怎么办?”小姑娘忽然问况且。 况且一怔:“不可能,第一你武功那么高,谁能抓住你?第二好像没人敢抓你吧。” 况且的话有好几层意思,其中一条是:你这么凶,谁还敢招惹你啊。 同时,他有种感觉,好像乔宇和顾炎都不想惹这位小姑娘,尤其乔宇,虽然和慕容嫣然针锋相对,对小姑娘却是处处容让。 “你别说能不能,要是万一呢?”小姑娘紧盯不放。 “那我……就去救你。拼了命也要去救你,一定让我投降我就投降,把你换回来。”况且苦心思索着说。 这倒不是违心之言,就凭小姑娘主动为他付出这么多,她若有难的的时候,他也会拼命,也会用自己的性命换回她的性命。 “嗯,这还差不多。可要是我跟她们同时被绑架了,你只能救我或者她们,你救谁?”小姑娘刚刚满意的热乎劲儿还没有减退,紧接着又提出新问题。 “这,小姑奶奶,你这是要难煞本公子啊!”况且叫了起来。 这不就是婆婆和媳妇同时落水,只能救其中一个人的问题圈套吗? 众人听着这两个小家伙的对话,先是觉得有趣,听到这个新问题都禁不住笑起来,同时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微妙,这小姑娘缘何毫无来由吃上左羚和萧妮儿的飞醋了? 慕容嫣然却是神色一凛,更加注视这两人的表情,心底似乎在担忧什么。 “少废话,你就说你怎么办吧?” “我……我救你,然后自杀,和她们一同下九泉。”况且认真想了片刻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反过来呢,为什么不是先舍命救她们,然后为我自杀?”小姑娘跺着脚问道,好像受到极大轻视、吃了大亏似的。 “这没有什么为什么,第一根本不会有这问题,第二就算真有这问题,我也只能这样办,反正如果我死了,她们也活不下去,都是要死,索性一遭死。”况且抗议似的大声囔道。 “你还真有自信啊,你死了她们就活不下去?真的,你就那么遭人稀罕?自恋狂!”小姑娘冷哼道。 “反正她们死了我活不下去,我想她们也是这样吧。对,也许我真是自作多情,我死了,谁都能活下去,而且能活的更好。”况且嘟囔道。 他也只是这样想,就这样说了,但要真说自己死了,左羚和萧妮儿就不活了,似乎也不可能吧。但反过来,他真的活不成。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在自己的心底,对这两个女孩有多么的爱,以前他总回避这种爱,甚至有时当作一种负担。 众人都感到意外,这两人平素没有什么瓜葛啊,怎么突然间像小夫妻似的吃醋吵架起来。 周鼎成笑道:“老弟,你这都念的什么狗屁经,当自己是情圣啊,你死了谁都能活下去,顶多难受个十天半月,一年半载的,然后又都有了新欢,有了新的生活。你啊,是在这个情字上陷得太深了,还是得学老哥我,万花丛中过,就是不沾情。” “你那是有心没胆。小子,别跟他学,跟他学坏了就得去龙兴寺出家当和尚了。”小姑娘一把把周鼎成推到一边。 “你怎么也叫我小子,你有多大?”况且听着刺耳,争辩到。 “甭管我多大,反正比你大,大一天是大,大一个月也是大。”小姑娘掀开面纱,让他看到自己的眼中那种狡黠的笑。 “你把面具都摘了,让我看一眼你的真容,我就叫你姐姐。”况且忽然心中一动。 “滚。甜言蜜语对我没用。我就是要告诉你,谁死了你都要活着,而且要活得好好的。你要为死去的人报仇,要把所有的仇人灭门灭族,连带他们的亲戚朋友,凡是能让他们在地下难受哭泣的,全部杀掉,一个不留。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小姑娘忽然语声一转,杀气腾腾地说。 况且吓了个趔趄:我的妈呀,这不就是太祖、成祖的哲学吗!这小姑娘怎么也精通啊。杀方孝孺用的就是这一招啊。 “阿弥陀佛。小施主,孽由心造,这等话不但不要说,连想都不要想。想即是造,即是孽。小施主应该随我回寺里好好念几卷经忏悔此过。” 龙兴寺方丈此时高宣佛号,劝阻小姑娘勿生此念。 小姑娘对天慈方丈倒还敬畏,只是悻悻地哼一声,没有辩解顶撞。 况且脑子里还是回响着小姑娘那些恶狠狠的话,忽然间,他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登时浑身冷汗潮水般涌出,他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腕:“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家人出了什么事?” 小姑娘反感地一甩手,想把他甩脱,没想到竟然没甩开。 “你放手啊,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啊,枉你还是读书人。” “你告诉我真话,求你了,是不是我父亲,我妹妹……”况且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小姑娘的手腕不放,同时他的心在向无底深渊沉没,眼底泛酸,泪水上涌。 “他们没事,谁都没事。”小姑娘有点被他吓着了,没想到一向儒雅蕴藉的况且也有野兽般的蛮力。 “别胡闹,他们都没事,相信我。”周鼎成也急忙劝道。 “我不信,要不然她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告诉我谁死了我都要活着,为他们报仇,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瞎联想啥啊?”小姑娘趁况且一走神,甩开了他,气呼呼的说到。 此时的况且就像一个撒娇耍赖的小孩子,全然不讲道理起来。 “小施主,令尊和令妹安然无恙。老衲平生不打诳语,你总该相信我吧。”天慈方丈郑重说道。 “那就好,阿弥陀佛。”况且这才松了口气,方才的念头真是太吓人了,或许是自己离家太久生出的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愫。 父亲和妹妹的安危在他心底一直故意压着,不能天天想,否则没法活下去,而这个念头,今天被那个小姑娘的话一下子翻了上来。 “况且,你谁都不用担心,多操心自己吧,现在他们想要的只是你,没有别人。如果你安全了,所有人都安全,你要是有危险,其他人也就无法安生,而且很可能要遭殃。”慕容嫣然传音给他说。 “我没事,想要我的命也没那么容易。”况且也恶狠狠地说。 大家没听到慕容嫣然的传音,只听到况且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都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事已至此,总得有个了断。况且忽然向先前乔宇发出声音的方向大声道: “乔老先生,在下请教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要费尽心机抓我?我身上充其量不过有一张藏宝图,现在藏宝图我已经交出去了,你们为什么还盯着我不放?按理说,你们应该去夺那张藏宝图。” “对,问的好,问问那个老不要脸的家伙。”小姑娘在旁拍掌叫好,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腕都被况且握出了一道红印,又悻悻然起来。 须臾,乔宇才平淡地说道:“小家伙,你要问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不是骗你,其实我也是奉命行事,跟慕容妹子一样。” “少套近乎,说正经的。”慕容嫣然丝毫不假辞色,冷冷说道。 她其实也不知道护祖派为何盯住况且不放,从各处打探来的消息分析,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护祖派要抓的只是况且一人,他父亲和妹妹并没有受到牵连。 第二百一十五章 小姑娘金龙附身 此事有悖常理,慕容嫣然找不到其中的原因,只有耐心听乔宇说,再对他的话加以分析。 “我说的就是正经话,不骗你们。如果你真想知道其中缘由,就跟我回去,一定有人给你讲明白其中的道理。” “乔宇,你还要脸不,你也算是成名显赫的人物,少做这没品的事,骗小孩子啊。”慕容嫣然怒道。 “师父,他们都是不要脸面的人,跟他们讲脸面是对牛弹琴,杀光算了。”小姑娘很不耐烦地喊道。 原本已经松弛下来的局面因小姑娘一句“杀光算了”,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其实原本的松弛平静只是表面现象,暗中的角力一刻未曾中断。 慕容嫣然和五个天师教的高徒始终凝聚功力,织补阵法中的一个个漏洞,这些漏洞都是因为乔宇的强力闯入造成的,如果不及时修补好,就无法调集整个阵法的力量,去有效限制敌手。 乔宇一直在不停地运力,试图冲脱出阵法的束缚,但却不得法,龙蛇锁魂阵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越是挣扎,则陷得越深。 总不能不去抵抗,束手待毙吧。乔宇陷入了两难境地。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和顾炎联手,两人合力,或许有可能把阵法撕开一个口子。 问题是,最先对顾炎动杀机的是他乔宇,顾炎怎么可能还会相信他呢,两人联手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顾炎虽已默许跟慕容嫣然合作,心里却打着自己的算盘,他也想通过自己的力量突围出去,然后远走高飞。若是跟慕容嫣然合作,最后能否活命是个未知数。慕容嫣然会轻易放过他吗?何况那个况且又莫名其妙的多出四个帮凶。 顾炎面对的局势不妙,如果他不受伤,还可以支撑很长时间。时间一长,自然会生出很多变化。现在,他有点岌岌可危了。 顾炎明白这是慕容嫣然乘机在挤压他,想让他无条件答应合作。 “顾长老,现在你明白了吧,只有跟我合作,才是你的出路。”乔宇适时劝导道。 “乔宇,正是你把我逼进死角的,还好意思跟我谈什么出路。”顾炎吼道。 “前事不论,现在你想怎么办,难道等死不成?”乔宇也吼道。 乔宇明白,慕容嫣然现在占据主动,打的是耗损战,存心耗死他。 乔宇不免慨叹:本来万无一失,谁能想到况且忽然人品大爆发,竟然能把李家兄弟、洛城双骄收之麾下。 当然,他还有一招后手,但不想马上用出来,万一再出现意外,他真就要埋骨此处了。 “死又如何,有你陪葬也值了。”顾炎真的恨极乔宇,咬牙切齿说到。 假如乔宇不说出建文帝后人还活在人世的话,他起码可以扔下藏宝图,求得全身而退,慕容嫣然未必会死死咬住他不放。可是,这一句话判定了他的死刑,不管哪方获胜都不会放过他。 “这又何必,咱们相争,只会便宜了他们,你我合作,把这见鬼的阵法撕开,就可以安全离去。你只要发誓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以后大家相安无事。” “谢了。我信不过你。”顾炎冷冷咬牙说道。 此时,顾炎全身经脉受伤处开始发着,或如火烧、或如冰封、或如刀割、或如针刺,宛若身处十八层地狱一般,却又只能强行忍住,不能让别人察觉丝毫。 这都是拜况且所赐,可是他还真不恨况且,反而有些怕他。 况且身上的谜太多了,他体内那两股神秘力道是怎么回事?他如何以一个人留下的力道为导体,去攻击那个人?他如何能将李家兄弟、洛城双骄收服为己用? 此时只有慕容嫣然稍微轻松些,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她必须防备老奸巨猾的乔宇再耍什么花招,这老家伙不出招则已,一旦出招无不阴损歹毒之极。 按人数而论,慕容嫣然这面大占优势,实则不然。 龙蛇锁魂阵需要天师教主五个高徒,全力施为,护住阵法,因为要保护况且,唯恐他在混战中受到伤害,所以要调用阵法的大部分力量把这座宅邸整个挪移出去。 这也只有龙蛇锁魂阵可以做到,天下独此一家。 尽管慕容嫣然考虑十分周密,还是差一点让顾炎得手。顾炎是趁乔宇闯入时,阵法出现漏洞,立刻把空空手运用进来,一度控制住了况且。 天慈方丈虽有非凡功力,但对这座阵法并不在行,也只能勉力弥补一二,多多少少对顾炎的空空手形成了制约。 周鼎成和小姑娘进来贴身保护况且,对付宅邸里的两个敌人:刘鹤鸣和护祖派的刑天。结果,这两人都被那个泼辣的小姑娘用缠情丝割去了脑袋。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隔绝阵法,然后调用全部力量对付乔宇,但慕容嫣然不敢冒险这样做,况且既然已经保护起来,绝不能让他在自己眼前发生任何危险。 好在现在这样耗下去,先倒下的一定是顾炎,然后就是乔宇,胜局已定,只是时间问题。 慕容嫣然不急,她耗得起。 况且竖着耳朵细心静听外面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纳闷道:“外面人都在干什么,静坐交手吗?” 周鼎成被他逗乐了:“差不多吧。” 现在大家都在对耗功力,也真的跟静坐交手差不多。只是其间的凶险万状绝不是外人能想象得出来。 “那个顾炎抓你也是坐着抓的,你以为交手就一定动拳动脚、刀来剑往的吗?其实那样反而没多大危险。”小姑娘解释道。 “功力是什么东西,我也有,就是用不出来。”况且丧气道。 他的确也有功力,而且还有两股呢,连顾炎都在他身上吃了瘪,可惜,他没法用出来。 “功力嘛,就是修炼出来的内力,可以外放出来打人的。你练的内力都是养生功法的,跟上乘武功内力两码事。”周鼎成解释道。 “两码事?我看是一码事。他只是不会用罢了,不然你未必是对手。”小姑娘撇了撇嘴儿说道。 “有却不会用,等于没有。对了,你体内两股力道怎么来的,难道是你自己修炼出来的?”周鼎成对外面的事插不上手,一时对况且体内的内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也说不清楚,真的,好像练着练着就有了。” 况且挠挠头,这事真不好说清楚,一道内力肯定是千机老人留下的,另一道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根本感觉不到,也找不到脉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自己冒出来。尤其是空空道门的空空手最能刺激它自动反击,但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反而是要启动空间穿梭,这比被人抓走还要可怕。 千机老人是不是感应到了自己体内这股诡异内力的不良作用,所以才留下一道内力克制它?况且心里推测着,但也不敢肯定。 “那你打我一拳,让我感应一下。”周鼎成说道。 “没用,我用不上那股内力,这样吧,你打我,也许能激发出来。”况且说。 “我打你,你受得了吗?”周鼎成上下看看况且。 “放心吧,顾炎都没能奈何我,你也未必真能伤着我。”况且壮着胆子说。 他想要周鼎成帮助他弄明白,自己体内这些内力都是怎么回事,甘愿冒险尝试。 周鼎成低头思忖片刻,然后真是鼓足勇气,在况且后背上轻轻拍了一掌,却只是感觉况且后背的肉挺厚的啥也没感觉出来。 “再加点力气。”况且感觉出来后背那条金龙依旧蛰伏,根本没被这一掌惊动。他自己则完全调动不了,只能靠外力激发。 “那好,我再加几成力道,你站稳了。”周鼎成运运气,不是想出重力,而是在拿捏力道的火候。这火候还真是不太好拿捏,轻了没用,重了可能伤着况且。 “你来吧。”况且扎下马步,严阵以待。 周鼎成用了足足有三成的力道拍了上去,掌心刚到况且后背上,感觉还没拍着况且的皮肤,忽然他缩回了手,跳脚叫了起来。 “哎,你身上有什么,好像藏着一头怪兽,咬了我一口。” “胡说,我身上哪能藏什么怪兽。”况且也感觉到后背的金龙动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原状。 “真的把我咬了,你看看。” 周鼎成摇晃着手,他的手上并没有一点伤痕,但那种被怪兽的獠牙咬了一口的感觉却异常清晰,现在手掌上还能感觉到被牙齿咬住的剧痛。 “癫子,你又装癫卖傻了。”小姑娘不信,以为他故意逗弄况且玩儿呢。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试试。”周鼎成忍着手掌的剧痛说道。 “别,你别让她试。”况且急忙拦阻。他也揣测可能真是背上那条金龙咬了周鼎成一下,可是那只是一道内力所化,没有生命啊。 “试就试,你以为我不敢啊。” 小姑娘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记粉拳擂在况且后背,周鼎成忘了手痛,只是想看她被咬中的惨状。 然而,小姑娘并没被咬,只是那只粉嫩的拳头却粘在况且后背上,随后,一道纯金色的龙爬上了她的手臂。 “龙,怎么会有一条龙?”小姑娘看傻了,惊叫出来。她已经做好了被咬一口的准备,现在不是被咬,而是被一条金龙爬上了她的手臂,把她跟况且连接在一起。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金龙现身惹大祸 小姑娘看着手臂上趴着的金光闪闪的九爪真龙,用手摸摸,看似光影化成,摸上去却又似乎很有质感。 她的魂魄一下子被迷惑住了,喃喃道:“好看,真好看,这真好玩,你能把它让给我吗?” 一旁的周鼎成也看呆了,隔了几秒钟,突然醒过神来,蓦然大叫道:“小子,快收回去,马上收回去,你闯祸了。” 况且看不清后边的形象,只是感应到那条金龙在小姑娘手臂上盘桓,由此,似乎还能感受到小姑娘身体的温度。 猛然听到周鼎成一声大喝,况且心神一震,那条金龙就自动消失了。 “晚了。哈哈,我看到了,慕容嫣然,你好大的胆子,我万没料到你们居然包藏祸心,把这个小家伙伪造成真龙天子,要用来诳惑愚民,意图谋反。” 乔宇的声音忽然像炸弹般在空中爆响起来。 “胡说,乔老贼,你血口喷人!”慕容嫣然愤怒得声调都变了,却也知道这是个不好的兆头,让人抓住了把柄。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况且身上怎么会有金龙幻化出来。 这可是绝对的犯禁,跟家里藏着龙袍一样,属于谋反重罪。 想当年永乐年间,白莲教起事,主事人就在自己身上幻化出真龙,让世人相信自己是顺天应命的真龙天子,一时间附近千里都云起响应,的确把朝廷闹得很狼狈。后来,成祖调用精兵猛将才强力镇压下去。 白莲教首领唐赛尔专擅幻化之术,她虽然被捕了,朝廷用尽所有的招数都无法伤害到她,更不用说杀死她,最后还是被她在铜墙铁壁似的死囚牢中不翼而飞。当时的人都说她不但精于排兵布阵,而且还擅长奇门遁甲,才能做到隐身遁形。 自那以后,这类善于幻化的术士被统称为妖人,是朝廷最痛恨的对象,只要发现,就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以防止诳惑世人,举兵造反,动摇朝廷。 况且当然不是什么“妖人”,他根本不懂幻化之术,后背上的金龙也不是他修炼的结果,他只能感应到金龙的存在,却无法运用和操纵。 但金龙的存在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谁会相信呢?在古代中国,龙一旦出现,必有大事发生,天下人深信这个道理。如今金龙现身,这事要是传出去,当真是天下沸腾了。 “哼哼,难怪所谓的勤王派不惜一切力量保护他,原来他就是你们意图起事造反的主子,可惜啊,怎么选了这么个小家伙,是实在没人了吧?” 乔宇原本还纳闷呢,慕容嫣然为何倾尽全力保护况且,乃至于宁可暂时失去先手优势,也要把况且从阵法中隔离出去,真相果然惊人啊。 当然,他也疏忽了一点,当初接到命令也是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况且,而且要活的。他也思索过其中的缘由,只是一时没想明白,过后也没去追究,只记住了那张藏宝图的价值。 “乔老贼,且让你胡说八道,反正你今天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慕容嫣然脸上杀机更重,现在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这一干人的性命都留下,若是走脱一个,传出况且身上有金龙的事,当今朝廷不会善罢甘休。 “况且,你身上的金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嫣然加重语气问道。 况且听慕容嫣然的语气很有责怪的意味,心中惶惶不安,知道惹了大祸。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这事他根本掌控不了。 “这是千机老人在我后背上画的,说是留给我做防身用,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画上去的?千机老人画的?他当真还活着?”慕容嫣然依然将信将疑,又觉得况且没必要骗她。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长这样,你看看。”况且说着,在脑子里把千机老人的形象唤出来,显示给慕容嫣然看。 千机老人长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慕容嫣然看了也是白看。何况,千机老人每次出现在人面前,都是一副全新的相貌,所谓千机百变吧。 对此,慕容嫣然也不知如何使好,她察看了况且后背上已经隐入皮肤里的那条金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难怪乔宇得意,若是她在别人身上看见这样的金龙纹身,也会认定此人是蓄谋造反。况且后背上的这条金龙不仅仅是纹身,而且还会动,会自己显现出来,还会反击对自己的攻击。 这可是致命的把柄啊。 如此杰作虽然暂时保护了况且一次,没被顾炎捉走,却种下了天大的祸根。 慕容嫣然一言不发,为此黯然伤神。 “嗨!”周鼎成也是重重叹息一声。 若不是他闲着没事,想要试探况且的神秘内力,也不会惹出这样的祸来。 周鼎成的纳闷并未解除,为何自己被咬了一口,而小姑娘不但没被咬,反而引得金龙现身,还在她手臂上玩耍,这是什么道理? 自从到这里后,小姑娘第一次低下了头,她醒悟过来了,这可是闯了大祸啊。虽没有人指责半句,她还是愧疚得低头看着脚尖。 况且扬声道:“这只是我自己身体的变化,跟他人无关,我可以跟你去,到朝廷上去辩白,朝廷怎样定我的罪都可以,只要不要牵连到其他人。” “别幼稚了,这老贼不把我们打到一起,安个谋反的罪名,然后一起杀掉是不会甘心的。”周鼎成轻声道。 “那怎么办?”况且恐慌地问。 “没什么怎么办的,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今天就看谁能活着走出这里了。”周鼎成咬牙道。 慕容嫣然忽然传音给周鼎成:“癫子,你能不能护住况且一刻钟的时候,我要撤离隔绝阵法,用全部阵法的威力速战速决,把乔老贼和顾炎一并做掉,他们在外围的人不难解决。” “前辈放心,我就是用身体挡,也能挡住一刻钟。”周鼎成知道到了最紧要关头了,不然,慕容嫣然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等于让他做出牺牲。 “那就好,乔老贼现在还不全力破阵突围,也不施展他留下的后手,好像有所期待,我是怕夜长梦多。”慕容嫣然解释道。 “有我呢。前辈尽管放手一搏。” “怎么了,在研究杀人灭口啊,那也晚了,告诉你,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我的人已经到十里地之外了。等你们杀了我,消息也传到南京了,你们就等着中山王府发兵剿灭你们吧。”乔宇得意地大笑起来。 “中山王府?你以为你是当今皇上啊,中山王府会听你的调遣?”况且早已悲愤得眼睛都红了。 况且感佩身边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拼了命来保护自己,如果因此受到牵连,被朝廷无休无止的追杀,甚至还要连累家人,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纵然一死又何以赎罪?只是他听到中山王府,不由得精神一振,大声喊了出来。 “中山王府不会听我的调遣,可是这里出了反贼,中山王府发兵剿贼,平定叛乱就是他们的责任!”乔宇也高声回应。 “好啊,那让中山王府发兵吧,我等着。” 乔宇哦了一声:“你是认为中山王府小王爷跟你是同门,所以会罩着你。若是别的事,或许还真可以,可是这等谋反大案就是中山王府也扛不住。” “癫子,准备,我要撤除隔绝阵法了。” 慕容嫣然没听乔宇说什么,她已经作出判断,乔宇是在为他留的后手和外援争取时间。慕容嫣然当机立断,决定撤除隔绝阵法,调用全力杀敌。 可是这样一来,况且等人就完全置身阵法之内了,乔宇下手的机会不是一点没有。慕容嫣然争的就是瞬间压住乔宇,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出手。至于顾炎,她不用担心,顾炎的空空手对况且无效。 “好。”周鼎成闪身站在况且前面,把他遮护得严严实实。 恰在此时,乔宇又哈哈大笑一声:“晚了,你们晚了一步,你们也就完了。” 突然间,整座法阵如同发生了强烈地震一般,声势如山崩海啸,所有人仿佛坐在一叶孤舟上,正在滔天的巨浪上颠簸,随时都有覆溺之虞。 “不好。”慕容嫣然暗叫一声,急忙使出全部功力稳定阵法。天师教五位高徒更是底蕴尽出,宁可拼个油尽灯枯,也要把法阵维持住。 龙兴寺天慈方丈也顾不得遮护隔绝阵法的漏洞了,占据一个方位,也是尽全力帮着稳定随时都要崩毁的法阵。 “他们又有高手到了,注意保护况且,一有机会就掩护他逃走,由我组织人殿后。”慕容嫣然传音给周鼎成和天慈方丈。 两人都无异议,至于掩护况且逃走的差使自然就要落到那个小姑娘手上,这也是为了让小姑娘同时脱离险境。 况且感到一阵阵眩晕,险些呕吐出来,直觉得天旋地转,好像房子都要颠倒过来。其实这只是他的错觉,房子根本纹丝不动,法阵是通过声波和气浪影响环境中每个人。 此时,忽然一只大手伸进来,瞬间已到他肩头,一个声音轻笑道:“小子,看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三方大佬露真容 况且此时已经不惧怕这些了,毕竟他已经被抓惯了,成了老油条。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乔宇的大手,只是想到周鼎成拍自己一掌的情状,就大叫一声:“咬他。” 眼见那只大手已经抓在况且肩头,周鼎成只是防着正面,根本没想到这只大手能从侧面来抓况且,而且来得迅疾无比,连条件反谢都跟不上他的节奏。 那个小姑娘也是一样,眼看着那只大手一点点靠近况且,可自己就是反应不过来,无法上前阻拦。 她心里马上明白了,这是武功绝学中的“快中慢。”电光石火一般的动作偏偏能像慢动作一样在你眼前一格格闪现着,但人们就是无法反应过来,因为这动作实则是极快,远远超出人的正常反应机能。 况且一句咬他只是临时抱佛脚,根本没想到会有什么效果,就像人危急时会念诵佛号一样。 不过这次还真灵了,那只大手刚挨到况且肩头,但见一条金龙从况且后背窜出,一口把那只大手吞了下去。 “啊!”远处传来一人的呼痛声,却不是乔宇的声音。 周鼎成跟那个小姑娘刷的一下出了一身冷汗,心下却又惊喜万分,没想到这金龙还真听话,只可惜吞掉的只是内力化成的大手,不是实质上的。 “哈哈,敢抓我,谁再来抓我,来啊,来啊,咬死你。”况且乐的手舞足蹈,竟然嚣张地挑衅起来。 他忽然又发现一点,这条金龙一出,立时周围都恢复了正常,没有任何晃动,更没有山崩海啸的感觉了。 在法阵里,慕容嫣然和天慈方丈也都惊出一身冷汗,他们都看得出那不是乔宇出手,然而又会是何人?只可惜况且后背上的金龙灵验的时候太少了,不然把那条金龙放出来,足以扫平所有对手。 “小辈休得猖狂,这也不是你的本事,叫你背后的高人出来。”先前那个呼痛的声音恼羞成怒地说。 “我背后就是这条金龙,有种你跟它单挑。”况且现在可是毫无忌惮了,公开叫号。 他也是不知道来人的身份,若是知道,怕也是不敢如此嚣张。 “杀了你,你那条金龙也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了,我倒要看看,你背后那妖人是不是还敢出来。”此人说着就要再度出手。 伤在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小辈手下,这真是跳进长江也洗刷不清的奇耻大辱,他焉能不找回场子,他要对况且出手,实则是想逼在况且背后掌控那条金龙的人。 况且绝不可能真正掌控这条金龙,不过是两个高手借用他的身体一决高下罢了。。 “贺大人,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孩子出手,还两次,你就不怕颜面扫地吗?你真的打算把一生声名都毁在这里?” 此时又一个声音响起,随着,就是五个人惊喜的叫声:“师父。” 况且心中一凛:难道是天师教教主亲自来了? 那声音笑道:“你们都歇歇吧,这阵法为师来掌控,你们也看看为师是如何运转法阵的。” 天师教五个高徒齐声道:“弟子等无能,辱没了镇教阵法的威名,请师父治罪。” “你们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何罪之有。慕容大姐,辛苦,辛苦,您也休息一下,剩下的事小弟代劳,方丈大师,许久没有机会聆听教诲,您的道行越发深了。” 天慈方丈只是念了声阿弥陀佛就算回应了,颇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这位张教主逐个打着招呼,同时,也没见他作甚动作,整个阵法突然间变得坚如磐石。刚刚感觉解脱了的乔宇和顾炎此时感觉不是在沼泽中了,而是陷入花岗岩石中,成了肉身雕像,全身上下丝毫动弹不得。 “你还舍得来啊,我以为你真就让五个徒弟替你做这件大事了。”慕容嫣然没好气地道。她刚才真的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况且跟那个小姑娘能逃出去,他们这些人已经不抱生还希望了。 天师教教主能亲自光临,她也没敢奢望,当然,也没想到护祖派居然出动了主帅,看样子对况且真是苦心孤诣,势在必得。 “大姐,我也没闲着啊,只是贺大人不出面,我也不好露面。还有虚空子道兄,也该现身了吧?” “门主?”顾炎听到张教主的话,心中大惊,脱口叫道。 他刚叫出门主,只感到身体里如水柱般冲进一股暖流,温暖滋润着他所有受伤的地方,他早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只剩一口气吊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等待什么,没想到还真等来了门主亲自降临。 “多谢门主,属下无能没能顺利完成使命,不过,藏宝图已经到手了。”他急忙做了汇报。 “什么藏宝图,那是假的。”顾炎身后一个声音说道。 “假的,不可能,属下鉴定过了,绝对是真正的藏宝图。”顾炎急忙分辨道。 “我说是假的就是假的,是那个小家伙自己伪造的,你们都上当了。”那个声音平淡如水地说。 随后,一个老年道士走出来,身穿紫金八卦道袍,手持一柄白色拂尘,左三步、右两步地摇摆走着,进入法阵里来。 “空空门门主?”慕容嫣然惊呼道。 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物,江湖中早有传闻,空空道门这代的门主是一个道人,只是没人知道究竟是谁,空空道门中的人一般称呼门主为最上,只有长老级的才有资格称呼门主,也只有长老中的寥寥几位见过门主。 “让慕容施主见笑了。”虚空淡淡一笑,手中拂尘在空中画个圆圈,立时顾炎觉得周身的禁锢全部消除了,虽然还是在法阵里,至少方圆三尺之地成了自由空间。 “好功夫,了不得。”天师教张教主击掌道。 “贫道岂敢在教主面前班门弄斧,只是知道教主大人大量,不会难为我的一个属下,这才擅自做主,给他解了禁锢。教主不会怪罪贫道吧。” “当然,人之常情嘛。贺大人,既然如此,何不彻底为属下解脱禁锢呢?” “这个不急,只要教主大人没有加害之意,让他吃点苦头也算是给教主赔不是吧。” 阵里又走进一个人,一身二品官常服,头上没戴乌纱帽,而是一顶头巾,看上去不过五十上下,两手空空。 慕容嫣然和天慈方丈见到此人,吃惊不小,没想到在这方寸之地,三方大佬竟然聚会一处。谁也想不到,重要人物接连二三走到前台,事情的结果自然成了悬案。 “礼部侍郎贺秉章贺大人?”周鼎成也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在朝中经常见面的这位贺侍郎就是护祖派的首脑人物。 “周鼎成,你身为朝廷吏员,居然敢随同他人作此大逆之事,就不怕朝廷降罪?朝廷规章可有许多是经你手誊录的,自己倒是忘了?”贺秉章一上来就盛气凌人,跟虚空子截然相反。 “贺大人别忘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乃武当派弟子,此次是奉掌教之命而为,贺大人若想追究,大可去找我家掌教理论。”周鼎成呵呵笑道。 “哼。”贺秉章冷哼一声,就此放过周鼎成。若是找武当派掌教理论,他还没这资格。 “张教主,你今天也公然露面了,我真没想到你会趟这混水。”贺秉章话锋一转,指向天师教教主。 “你不也是一样吗?”张教主冷冷道。 “怎么会一样,我等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尔等却是公然庇护乱臣贼子,跟朝廷作对。能一样吗?” “乱臣贼子,你是说这孩子吗?” 况且只觉眼前一花,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中年人,身穿蟒袍玉带,头戴进贤冠,一副王者气象。况且心里纳闷:这就是天师教主吗?怎么没穿道袍,反而穿的像个王爷? “孩子?不过是一妖人罢了。”贺秉章在况且手中吃了亏,看着况且眼睛里满是痛恨之色。 “本座也不跟你做口舌之争,反正诬善为恶,诬良为妖是你们这一派的门风,不过你既然身为朝廷礼部侍郎,本当助天子教化万民,怎么干起了与民为敌的勾当?实在是我朝之大不幸啊。” “怎么?就凭你在皇上面前摇唇鼓舌,搬弄几句是非,就想把我这个礼部侍郎撤了?你也太高估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了。”贺秉章大不以为然。 “非也,我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说你的坏话,只不过礼部侍郎有缺的话,朝廷当然要补缺了。” “什么?”贺秉章先是一怔,然后好像听到什么可笑的事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张教主,你今天的架势是想把我们两家都吞下去啊,就不怕撑破了你的肠胃。” “不是两家。张教主,此事我们空空道门退出,要争什么是你们两家的事。张教主如肯放过我们空空道门一马,我们现在马上退避三舍。以后空空道门也绝不再涉入这件事中。”虚空子听了贺秉章的话,急忙举手声明。 “蠢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一开始若不是你们坏了好事,焉能有今日之局面?”贺秉章见虚空子打起退堂鼓,恼怒起来。 “是,当时是我们一时间被那宗莫名的财宝打动了心思,财迷心窍,才做出这等荒唐事,现在想想甚是可笑,自愿退出,不再涉及此事。张教主不至于对空空道门斩尽杀绝吧?”虚空子身段放得极低,只求能带着自己道门中的人全身而退。 第二百一十八章 千机老人定乾坤 “我倒是不想,可是焉知你们以后不会财迷心窍,又利令智昏起来?”张教主淡淡道。 “按依教主之意如何,时要把我们强行留下?”虚空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主动认错,诚意道歉,在他而言已经是退无可退,天师教依然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要走也可以,把这几位给我杀了,算是你们的赔礼之举吧。” “不可能,我说过不会介入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虚空子叫了起来。 天师教委实欺人太甚,分明是拿空空道门当枪使,过后真要追查起来,这笔账还得记在他们头上,这等事当然做不得。 “那就先在一旁等着,等我跟贺大人算完账,然后再说咱们的事。” “你是想逐个击破吗?虚空子道兄,张教主的意思你也明白了吧,现在你若是肯跟我联手,岂止全身而退,还能立下一大功劳。”贺秉章不失时机插了一句。 “哼哼,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啊,贫道现在就走,我倒是想看看谁能拦得住?”虚空子冷笑一声,转身就向外走。 “好走,不送。”张教主挥挥手,全然不在意,更没有阻拦的意思。 “张教主,你究竟何意,把话说明白了。” 虚空子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又退回原地。按照他的思路,天师教一定布置有手段,绝不会让他轻轻松松走人。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留下,你若是想走,我也不拦着,就看你是否有本事走出去了。” 这话对虚空子刺激不小,他来了气,不管不顾大步向阵外走去,若是没有走出去的把握,他也就不会大大方方自动走进来。龙蛇锁魂阵是厉害,但还不至于让他寸步难行。 虚空子这次走出了五步,忽然耳中听到一声轻轻的咳声:“想走了,征得我同意了吗?” 这声音极轻,可是在他脑子里却犹如霹雳一般炸开,他登时呆立在当地,耳朵、鼻子里流出缕缕鲜血。 “门主。” 顾炎惊叫一声,上来要扶虚空子,还没等走近,他也同样耳鼻流血,呆立当地。 “是什么妖人敢在本部面前乱用妖术,不知道邪不压正吗?”贺秉章惊怒道。 他已经看出来这不是法阵的威力,而是一直隐藏在况且背后的那个人暗中出手。 “蝼蚁,你已经叫了我半天妖人了,就让你见见我这妖人。” 一个声音在空中回荡着,接着,那声音化成一个人形,伫立当空。 “前辈。” 况且认出来,正是他脑中那幅画像的人,应该就是千机老人吧。 “你究竟是何人?”见到这等手段,贺秉章也不由得惊慌了。 张教主早就知道况且身后一定隐藏着这样一位高人,为了保护况且,绝不会让任何人轻轻松松离开,所以他故示大方,让虚空子走,就是要引出他来。不然的话,凭他自己,还真留不住贺秉章、虚空子两人。 “晚辈拜见老前辈。”张教主乖巧,急忙躬身施礼拜见。 其他人则是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贺秉章或许说得不错,这就是妖人才能做到的事儿。不过,他忘了一点,游戏风尘的活神仙并没有灭绝,他们的化身无处不在。 “您是千机老人?”慕容嫣然惊喜不已,急忙问道。 “一个虚名罢了。小家伙,这些人可都要对你不利,个个想要你的命,有人想要的更多,你说该怎么办?”千机老人简单应答了慕容嫣然,转而对况且说道。 “这个……”况且无法适应突然多出来一个大活人,而且是为他而来的大圣人,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杀,全部杀掉。”慕容嫣然断然说道。 “小家伙,怎么样?你要是愿意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千机老人的形象慈祥一笑,根本不像要动手杀人的样子。 “阿弥陀佛,杀戒不可轻开,能止杀则止杀,能少杀则少杀。这两方人马也有四五十个人啊。”龙兴寺方丈合什道。 “什么叫少杀,一个也不能放过,若是放过一人,这里的事传扬出去,我们一个也甭想活。”慕容嫣然怒道。 “老前辈,您给我画的那条金龙惹大祸了。”况且有些赧然地说。 “我知道,不过因由我起,果也由我来摘。什么叫大祸,就这几个人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千机老人淡淡一笑。 他自始至终,未向贺秉章那里看上一眼,眼睛只是盯着况且。 “你是什么人,千机老人早就死了,不可能还活着,你是何方妖人?”贺秉章惊恐,戟指大叫,脚步却向后退去。 他知道这空中的人只是一种显化手段,真人不知道在哪里呢,跟这等鬼影子斗,根本不会有结果,至少没有好结果,由此,他立时准备撤退。 “他要逃了,况且你快说怎么办,这时候了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慕容嫣然急道。 “能不能不放他们,却也不杀他们?”况且有些为难。 若是这些人开杀在先,他也无所谓了,毕竟大家只是斗嘴,并未杀人。若是因他一句话,立马横尸四五十个人,他感觉良心上的负担太重了。 “这也没什么难办的,我把他们安置到一个孤岛上,抹除他们的记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空中的千机老人手轻轻一挥,贺秉章、乔宇等人立时倒地不起,仿佛被施了催眠法,在地上直接酣睡起来。 况且心中一沉,这比直接杀了还残酷啊,可是也没有更好办法了。若是这些人中有一个逃出去,向朝廷添油加醋地奏上一本,他有天大的麻烦还在其次,连带天师教、慕容嫣然、天慈方丈也都要遭灭顶之灾。 他没看到的是,此时在左府,许多人忽然正走动着,忽然就倒在地上,鼾声大作起来。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左府外。大道上。 路人骇异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更让他们骇异的是,转眼功夫,所有倒地酣睡的人已经不见了。随后他们都晃晃头,以为自己脑子短路,出现了幻象,也就不再理会这件事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天慈方丈倒是赞同这一处置方法,至少没有杀生。 “多谢前辈。” 况且看着贺秉章、乔宇、虚空子等人消失不见,拱手拜谢。他没问这些人到哪里去了,应该就是被扔到那座海外的荒岛上了吧,可是怎么能做到呢?这种事他理解不了,也不想去探究。 “这没什么,我要跟你结个善缘,当然要出点力了,除了他们之外,不相干的人的相关记忆也会被抹除,只是不会伤害到他们。” 说完,千机老人的影像电磁波一样闪了闪,消失了。 张教主、慕容嫣然、天慈方丈等人,此时感觉好像做了一场大梦,而不是有过一场真实的惊险残酷的搏斗。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天慈高宣佛偈。 “这倒真是人生如梦啊。” 张教主感慨万千,他只是想逼出一直保护况且的高人,没想到出来这样一位传奇人物,以梦幻般的手段结束了一切。 “小兄弟,我们该走了,多保重,以后京师见。” 张教主拍拍况且的肩头,蔼然笑道,然后转身带着五位高徒离开。 “多谢教主援手,后生此生报答不尽。”况且拱手致谢,说话间他好像依旧还在一场梦幻中,语气也带着梦境般的朦胧与舒缓。 慕容嫣然叹道:“这事总算结局完满,咱们也走吧。况且,我们先去龙兴寺,你将这里的事情做个了结,也去龙兴寺吧,我们一起回家。” “嗯。”况且用力点点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喉头哽咽住了。 回家,这是比梦幻更美好的事。况且再次品味到了人生五味,感觉自己心灵扩大了许多。 慕容嫣然、周鼎成、天慈方丈,还有那个戴着面纱的小姑娘一步三回头,走了。 接下来的事也如一场梦一般,先是英国公夫人和小君从梦幻中惊醒过来。 英国公夫人皱皱眉,问道:“咱们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怎么全忘了?” 小君嘻嘻笑道:“夫人,您邀请许明兄去南京府上做客,许诺要大肆酬谢他。”他的记忆中也有很大一部分被精确抹除了,全然忘了他空空道门的身份,也全忘了曾经在道门中修炼过。他记得的就是自己是英国公府里的小厮,是国公夫人的爱宠。 “对了,小许啊,你说我多重视你啊,为了请你去做客,巴巴地来这里请你,你架子也太大了吧。” 况且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想放声大笑一场,同时又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就是生活吗?这就是真实发生的生活吗? 那么自己现在过的生活是不是也遭人编排过、篡改过,甚至是活在一个梦幻中?他一时间犯了多疑症。 外面此时一切照旧,所有人都忘记了今天发生的事,记忆还是接续昨天的,现在他们唯一记得的是英国公夫人把况且请去,正在里屋商量什么事情。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况且未入龙兴寺 左羚、萧妮儿也忘记了曾经身遭凶险不测,更忘记了李家兄弟、洛城双骄曾经来过。这些人也都瞬间失踪了,左府恢复了原样。 “左姐姐,英国公夫人到底找他有什么事啊,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出来。”萧妮儿有些担心地看着英国公夫人落脚的院落,愁眉不展的对左羚说到。 “妹子,你担心啥啊,国公夫人还能把他吃了不成,一会就出来了。” “左姐姐,你不知道,有些半老徐娘就是母色狼,不要脸,专盯着他这样的小鲜肉。”萧妮儿一本正经地说。 正说着,却见况且晃晃荡荡出来了,样子一点没变,左羚和萧妮儿相视一笑,迎了上去。 英国公夫人随后由小厮陪着出来,跟左府上下打了招呼,以示谢意。左府的聚会又持续了半天,然后众宾客告辞回家,况且跟萧妮儿也告别了国公夫人和左家人,回到了自己家里。 “你怎么了,这半天一直不愿意说话,出了什么事吗?”萧妮儿看着况且,不解地问道。 “出了很多很多事,却又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况且感慨道。 “你这说的是什么啊,我笨,我不懂。”萧妮儿晃晃脑袋,没法跟上他的思路。 夜深后,等到萧妮儿睡着了,况且处了房间,在另一个屋子里静坐,他努力唤起脑中千机老人的形象,准备有许多事向他老人家请教。 不知何故,千机老人始终没有出现。只是他后背上的那条金龙却越来越清晰了,而且有向肉体里、筋骨里融合的迹象,似乎是想要跟他的身体合二为一。同时,那股根本找不到、也感觉不出的力道却在抵御着金龙的入侵。两者虽然总能维持着一种平衡,但那条金龙占了上风,又向肉体里进入了几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迹象,应该不会是坏事吧。这可是千机老人留下的,而且在危难关头还救了他几次了,他心里这样想。 一直到天亮,他确定千机老人不会再出现了,这才收功下地,然后出去活动筋骨。 第二天上午,他去了龙兴寺,周鼎成正在寺门外溜达,估计时等他到来。 “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事吗?准备哪天跟我回去。”周鼎成问道。 “你……”况且有些疑惑。 “哦,是这样,慕容前辈师徒昨晚已经走了,留下我在这里等你。” “哦。”况且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他还想再见见那位泼辣的小姑娘,很多话没有展开说,本想跟她好好聊聊呢。 “这里的对头们已经清除了,暂时还是安全的,可是也难保他们一旦察觉出自己的人失踪,不会派更多的人来,所以还是尽早离开为好。”周鼎成没有马上领他进寺里,怕寺里人多而杂,谈话不方便。 “也好,我没别的事,就是得等到春节时,才能有办法弄到皇宫里的秘档,我想查阅一下。”况且想想说道。 两人踩着地上的积雪,沿着一道红墙随意走着。 “秘档,你还惦记这事啊。我看看这几天有没有办法给你弄到。”周鼎成知道他有这个心结,也没劝他打消念头。尽管他认为皇室秘档里不会有跟他有关的事。 “你有路子?”况且惊喜问道。 “差不多吧,我这个吏员的身份虽然卑微,不足一提,可是跟皇宫大内的联系还是密切的,或许会有机会。”周鼎成笑道。 “那就好,看过秘档咱们就走。对了,我父亲和妹妹还在苏州吗?”况且故意装作很随意地问。 “不在了,咱们出城的当天夜里,他们就被安全转移走了。” “转移?被谁?”况且尽管有些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 周鼎成皱着眉头道:“这你就别问了,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们现在很安全。” “你怎么会不清楚呢,我跟你出来,你们就计划好一切的吧。”况且急了。 “你不明白的。” 周鼎成只好耐心给他解释勤王派的一些规矩,这个组织是松散型的,一般来说,一件事情只有一条线的上的几个人相互知情。这样的线有很多,所有的线都握在一个人或者是几个人手里,这些人是谁,不要说他不清楚,连地位很高的慕容嫣然都不清楚。 比如说,这次由天师教介入此事,其实天师教根本不属于勤王派,他们或许只是看不过眼管上一次,或许只是觉得勤王派的事情在理,所以愿意出力帮助一下。 哦,原来天师教还是临时客串的,不是主角。况且心中讶异。 “那天慈方丈总该是一位领头人了吧?”况且问道,不愿就此罢休。 “也不是。尽管当年建文帝陛下第一站就到了这里,但龙兴寺方丈也只是这条链条上的一环而已。据说,这个组织、这些链条是太祖当年临终时布置好的。当然这里的龙兴寺、苏州的寒山寺都是最可靠的,你以后要是遇到凶险随时可以躲进来。” “太祖安排的?”况且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这太祖爷也是,既然早知有这么回事,把燕王杀了不就万事大吉了嘛,如果不舍得杀亲儿子,召到京师圈禁一辈子也就没后来这些事了。 周鼎成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苦笑道:“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太祖生前,燕王无罪有大功,在诸王中也是最有出息的,除大将蓝玉外,燕王也是唯一能制御蒙古人的能人。当初太子病逝,太祖曾经一度想立燕王为太子,只是大臣们反对,坚持要立皇孙为皇太孙。此其一。” 周鼎成接着说道:“后来发生的事,毕竟当初只是有种种预感,并没有真的发生,也未必一定发生,太祖不可能因为刘伯温的预言就杀掉亲儿子,但也相信刘伯温的预测,所以花费了很大力气,安排了另外一条路,让建文帝避位逃离。孰料最后预测竟然成真,也只能说是天意了。” 况且摇摇头,表示皇家的事太复杂,无法理解。 “你以后慢慢就会理解了。另外你跟我们这些人,能不见就不见,实在不得已也要少见,这是为了保护你,当你真的需要保护时,就不会有人怀疑是这些人在保护你。当然我除外,我是你大哥。”周鼎成呵呵笑起来。 “慕容前辈和那个小姑娘就是因为这个走了?”况且不无遗憾地问道。 “算是吧。” “那小姑娘究竟是谁啊?为何总把自己遮得那么严实?”况且想起那双面纱下会说话的眼睛,好奇的问到。 “她的来历你别打听,也不要多想,你以后未必会再见到她了。喂,我说你这家伙,在这儿惹了多少情债了,还嫌不够麻烦,看见一个惦记一个啊?” “大哥,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就是觉得让一个可能比我还小的小姑娘为了保护我出了那么多的力,想好好感谢感谢人家。”况且急忙分辨道。 “得,你把她忘记掉就是最好最大的感谢。”周鼎成斩钉截铁地说。 况且讨了个好大的没趣,只好不提这茬儿了。 他最后也没进到寺里,用周鼎成的话就是能不见就不见,能少见就少见,只要知道这里是安全可靠的避风港,随时可以躲进来就行了。 其实,况且本来还想打听一下德清在不在,想趁这位未来的高僧发迹前套套交情,以后多弄些他的书法墨迹。经周鼎成如此一说,只好蔫蔫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人分手时,周鼎成再次问他,离开凤阳是想跟家人团聚,还是回到苏州。 况且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先回苏州,他知道只要转移走,就是重新踏上逃亡之路,以后一代代进入这种恶性循环中。他不想逃,而是想要找出办法结束这一切。这办法的起点还是在苏州。 “见色忘亲。”周鼎成调侃道。 况且脸色一红,的确有这方面的缘故,石榴还在苏州等着他呢,他不可能去别的地方。经过这件事后,他心里始终有种隐忧,就是自己不是个消停的主儿,随时都可能牵连身边的人。我本善良,为何却总让人跟着遭殃?这是他奶奶的什么道理啊! 此次如果不是千机老人助一臂之力,左羚、萧妮儿可能已经性命不保矣。天师教也未必能把贺秉章、虚空子等两方面人马一网打尽,只要走漏了一个人,让朝廷知道他身上附有金龙的事,估计神州大地又要有惨绝人寰的腥风血雨。 当年成祖追杀建文帝的故事就会重演,不知多少官宦乡绅要被破门灭族,尤其是自己父亲和妹妹,恐怕真的就命悬一线了。 午后,况且带着萧妮儿回到武城侯府,见到了武城侯,说有要紧的事要禀告太夫人。武城侯和他一起去拜见太夫人,进了房间,把所有下人都打发出去,况且把自己的身世和近期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娘,大哥,我要走了,以后也许再无见面的机会了。我不想因为我连累到你们。”况且诚恳地说。 “二弟,就因为这个?也太小瞧你大哥了吧。”武城侯虎目一瞪。 “这还不够?大哥,事情太复杂了,有的事我一时还说不清楚。”况且解释道。 “都是扯淡的事。你是杀了朝廷一品大员,还是在哪个山头扯旗造反了?都没有吧,建文帝陛下追随臣子的后代,那是忠良之后啊,何罪之有?”武城侯熊掌似的大手在他肩膀拍了一下,乐呵呵地说。 太夫人虽然没说一句话,眼神里也是支持大儿子的意思。 第二百二十章 少年重返姑苏城 见此状,况且急了,忙道:“大哥,你是这样想,可是朝廷不会这样想啊。” “朝廷怎么想,你怎么知道?我告诉你,自从仁宗皇上那时候起,朝廷就已经不再追究此事了,更别说都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放心,就是朝廷知道你的身份,也一点关系没有。都是朱家后代的事情,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大哥,这事不是那么轻松,现在有那么一个组织,专门追杀我这样的人,他们手里还有成祖的遗诏。”况且真急了,这位大哥真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人,啥事都不在乎。可是,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啊,何况还会株连他人。 “我知道那个组织里的人,天天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时不时冒出来几个,捧着成祖的遗诏作威作福。告诉你,真的闹起来,朝廷里根本没人理会他们。成祖遗诏怎么了,建文帝陛下是太祖遗诏正式指定的即位人,是群臣一致拥戴的君父,成祖的遗诏就能废了太祖的遗诏不成?” 况且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也是啊,这太祖、成祖的遗诏到底哪个作数?应该还是太祖的遗诏为准吧。 “娘,您老人家怎么看?”武城侯恭敬地请教母亲。 太夫人抚摸着况且的头顶,心疼地说:“可怜的孩儿啊,自小就受了这么多的苦,这都是招谁惹谁了。你别多想了,听你大哥的,别说你是当年追随建文帝陛下的臣子的后代,你若是建文帝陛下的子孙,我们还得跪拜迎接,执君臣大礼呢。就是永乐爷当年也没敢废了建文陛下的帝号啊。若是你不说这些,娘也不会对你说这件事,其实当年陛下出走,还在咱们家住了一年有余呢。” “什么?陛下到咱家住过哇!”武城侯惊讶得叫起来。 “这事现在也就为娘一个人知道了,当时可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只是谁也不说出去。陛下先是住在龙兴寺,后来,胡滢他们不知道怎么打探到了,就天天在龙兴寺附近鬼头鬼脑地探查。龙兴寺当时的方丈就跟咱们老祖宗说,让陛下到这里躲一阵子,是咱老祖宗亲自率护卫去把陛下接过来的。” “那些人岂肯善罢甘休?”况且问道。 “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可是都被老祖宗埋在地下了,就是后花园里,那几年后花园的花儿开的可茂盛了。”太夫人说着,微微笑了起来。 “咱老祖宗就是霸道,二弟,你放心,谁敢乱打听你的事,大哥也全把他们活埋了,花园里的花草什么的正缺肥料呢。”武城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况且大汗,这都是猛人啊,杀都懒得杀,直接活埋当花肥了。 “照这么说,我的身份不碍事?”况且问道。 “碍着什么事了?若是碍着谁的事,就按你大哥说的办。咱们也不能坠了祖宗的威风不是。”太夫人笑道。 “可要是皇上知道了呢?”况且还是不放心。 武城侯笑道:“皇上知道了又如何?跟你说吧,皇上不是不知道,只是没办法解除永乐爷的那道遗诏,所以只能闭着眼睛假装不知道,任那些人胡为,其实这件事情的是非对错,皇上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这种事根本到不了皇上那里,在皇上心里,早就没这码事了。” 太夫人笑道:“儿啊,你不知道,这事就是在永乐年间也是一笔糊涂账,你知道那个所谓的勤王派的总首领是谁吗?” “是谁?”况且当然不知道。 “就是帮助永乐爷打下江山的道衍和尚,俗名姚广孝的。” “什么?怎么会是他?” 况且震撼莫名,这简直跟成祖自己当勤王派的首领差不多了。 道衍乃是朱棣夺取天下的最大功臣,也可以说如果没有他,朱棣根本不可能成功,最后也就是兵败身死的下场。可是他怎么会成为保护建文帝的勤王派的首领呢,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事是真的,建文帝陛下逃亡一生,从未被发现过,就是因为道衍预先知道追杀他们的人的一切行踪布置,预先做好了防范。这事永乐爷也是知道的,只是拿道衍和尚没办法,他不敢杀掉这位第一功臣,不是怕别的,怕的是真有冥冥天意在主宰这一切,自己会招来天道的报应。”太夫人继续说道。 这都可以,还有什么事是不可以,不能发生的? 况且还是感觉啼笑皆非,这事太诡异了,根本无法用常理来推测理解。正如成祖的成功无法用常理来说明一样。靖难能成功,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事。 “这些事流传下来的多了,以后慢慢跟你说吧,原来不知道你还有这个身份,所以没跟你说这些。我今天说这些,是让你不用过分担心,天理自在人心呐。”太夫人又摸摸他的头,慈爱地说。 “二弟,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我已经把你认祖归宗的事上奏给皇上了,是用兵部十万里火急文书投递的,估计现在已经到了皇上的御案,过几天皇上就会有圣旨下来。你就安心在这里当你的二老爷吧。”武城侯哈哈笑道,很是以自己动作神速自豪。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异于常理的事也太多了,纵然以况且之聪明,也一时间感觉有些消化不了,脑子里时时感到缺氧。 七天后,皇上的圣旨下来,特批况且以武城侯疏族子弟的身份认祖归宗。 武城侯府里只是举行了一个小型的仪式,这种事按说应该聚集全部宗族,遍邀各方达官显宦观礼以示隆重,可是考虑到况且身份有些微妙,也就省了那些繁文缛节,先把这事做成再说,反正放着皇上的圣旨在那里,没人敢反驳,也没人敢挑刺。 “恭喜二老爷。” “见过二老爷。” …… 侯府里大大小小的管家丫环仆妇们都过来拜见二老爷,况且也少不得大大破费了一笔,手里的一万两银子撒手就没影了。 归宗以后,一切都正规起来,房屋田宅家人仆妇的都有固定的分例,况且再三推辞,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了一座宅邸、几十个丫环婆子家人仆妇。 又过了十天左右,他再次去龙兴寺见周鼎成。周鼎成告诉他,最近又有些异动,估计是护祖派的人跟空空道门的人大批向这里涌来,所以要他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撤离。 “那查阅秘档的事呢?”这事真成了况且的心结了,不看到皇室秘档,他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开凤阳。 “你放心,这两天我就给你办好。”周鼎成打了包票。 对于那两个组织的反应周鼎成和况且并不感到意外,那么多的精锐莫名失踪,这两个组织不慌了手脚才怪,尤其是空空道门连门主都丢了, 接下来几天,况且和萧妮儿没事就在左家呆着,日日跟左羚耳鬓厮磨的。左羚也猜出况且这是要走了,却也没有难舍难分的感觉,因为她觉得他们日后一定还有见面的机会。 随后的一天,刑部下文,要求凤阳府协同凤阳卫彻查一件事:礼部侍郎贺秉章和刑部总捕头邢天到凤阳府公干,为何进入凤阳府之后就莫名失踪了,要求凤阳府一定要查清两人的下落。 凤阳府知府向文清看罢公文,脑子里却想着:贺大人和邢总捕头,这两人怎么好像见过似的,在哪里哪?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逐个问手下的衙役捕快,也都说没人见过这两位大人,可是在城外却有人亲眼见到这两位大人进城,尤其是贺侍郎还带着不少侍卫,这些人也都空中蒸发了。 向文清感觉奇怪:这凤阳府又不是什么吞天兽,怎么会有人进来后就没了呢? 于是命令所有衙役公差捕快一起出动,在全城打探访听这些人的下落,结果竟然一无所获,所有见到他们的人的记忆早都被清除了,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又过了几天,城里陆续进来许多人,有官府方面的,有江湖方面的,更有许多不知来历的人,城里城外顿时风声鹤唳起来。 这些进来的人也都在打探一些失踪者的下落,城里人却是一脸茫然,一问三不知。而在城外找到的证人,却证明这些失踪者的确进城了。 一宗明朝最大的无头迷案就此生成,只是凤阳府并没办这个案子,办这个案子的是那些后来进城的人。 就在他们被这些诡异的事憋得脑筋快要崩断、快要化成糨糊时,况且带着萧妮儿出城了。城外,周鼎成正站在一辆马车旁等待着他,车里装着两个箱子,里面是况且日思夜盼的皇室秘档,也不知道周大哥用了什么神通手法,怎么搞到手的。 萧妮儿既开心又伤神。开心的是,终于和况且双双回苏州了,伤神的是,那位少奶奶真的那么凶神恶煞吗? 周鼎成待他们上车后,马上催促车夫快马加鞭,风卷残云般离开了凤阳城。 一路上颠簸劳顿,半个月后,况且一行终于回到了久别的家乡。马车一进苏州城,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况且的眼睛渐渐湿润了,止不住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尽管他明知父亲和妹妹已经不在这里了,可是他还是觉得这里才是他的家。 第二百二十一章 萧妮儿喜看姑苏 萧妮儿的眼睛有些不够用,她看着窗外繁华的街景,熙来攘往的人群,兴奋不已,江南水乡的富饶和特有的景色打动了她。她心想,难怪况且拼命都要回来,连侯爵府都留不住他。 萧妮儿好几次叫况且,想询问他一些见闻,却见他意志神游,注意力无法集中,只好作罢。 “小子,这小半年,我为了找你可是什么都耽误了,现在又大老远把你接回来,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咱们先前的商定还作数吗?”周鼎成趁机打劫。 他们出苏州时曾说好,一路上况且创作的字画都归周鼎成所有,周鼎成负责一路上开销。结果他一幅字画都没有得到。 “大哥,你还好意思说,你把我弄丢了,一个人孤零零飘在外面,这账怎么算?”况且乜斜着眼睛问他。 “你……我说小子,别不识好歹,我要不是弄丢了你,你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姑娘,还把人家拐回来了,怎么说你也是大赚了。”周鼎成指着萧妮儿说。 “大哥,我是自己跟他来的,不是他拐来的,这个道理你一辈子也不会明白。”萧妮儿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慢声慢气地说。 “不管是拐的还是主动跟来的,这小子总归是大赚了,这个得承认吧?”周鼎成狡黠一笑。 “好吧,我承认。先前的约定还算数,我这半年写的字、画的画全都归你。”况且只好答应。萧妮儿可不是多少字画能抵得了的。 “痛快,成交!”周鼎成大手在他肩头一拍。随即又捧手大叫。 “哎哟,你小子真变刺猬了,怎么还咬我啊。”他又被况且身上那条金龙咬了一口。 “谁让你趁火打劫来着,我拍就没事。”萧妮儿笑着转过头,在况且肩膀上轻轻拍一下,果然没事。 “你跟他都……那个了,你们一个人似的,当然不咬你。”周鼎成疼的啥话都说出来了。 “我们怎么了?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老不正经。”萧妮儿骂了一句,也不生气,反而很得意地笑了。 这一路上,萧妮儿跟周鼎成也混熟了,真把他当成大哥了,毫不见外。 经周鼎成这一闹,况且的伤感倒是减轻许多,重又振奋起来,毕竟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回到这里只是一个起点。 在周鼎成指点下,车夫赶着马车穿街绕巷,一路回到了况且的家。到了门前,马车停下,况且一眼就看到一个人正在门前扫着随风飘来的枯叶。 “纪叔!”况且大喊一声,猛然跳出马车。 那人抬起头,看看况且,一时不敢相认。 “纪叔,是我,况且,我回来了。”况且大叫着。 “少爷,是你吗?真是少爷,少爷你真回来了?!”况家雇佣的家人纪五擦擦眼睛,左看右看,才认出来,他上前抱住况且,大哭起来。 “纪叔,是我,我回来了。”况且忍了好久的眼泪刷的一下全流出来了。 他以为父亲和妹妹都走了,雇佣的家人肯定也另谋生路,房子一定已经荒废了,甚至说不定被人鸠占鹊巢,没想到纪五依然在这里坚守着。 “少爷,老爷、小姐走时让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我左等右等也等不着你,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少爷了。” 周鼎成和萧妮儿见此景,也是眼眶湿润。 纪五认识周鼎成,急忙上来见礼,见到萧妮儿却是一愣,况且让他称呼萧姑娘,他也就叫萧姑娘,心里还暗自纳闷:少爷什么时候学开通了,拐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回来?想着想着,脸上又满是笑容。 周鼎成给他使了个眼色,纪五这才乐呵呵的把东西都从马车上卸下来,然后一件件搬回况且的房子里。周鼎成给了车夫车钱,还多加了十两银子的酒钱,让他去一家客栈外等着,若有去南京的客人,可以拉回头车。车夫乐颠颠走了,其实跑这一趟,他一年不干活也能过得去了。 况且站在门前,看着木板封闭起来的药铺,心中还是有些感慨,这药铺是开不成了,他回来也还是读书为主,不可能像在外面那样行医。主要也是因为他不需要赚生活费了,囊中的金银足够他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 回到内宅,况且又是一惊,迎面竟是刘妈迎了上来,也是哭天抹泪的叫少爷不止。 原来况钟走前,给这两人留下一年的工钱和生活费,告诉他们在这里等着况且回来,如果一年内等不到况且,可以把药铺租出去做生活费,如果两年等不到况且,就把房子店铺都卖了,平分银子走人。 况且心中感慨,大明的民风还真是淳厚,况家对他们不薄,他们就用这种方式回报。 进了里屋,况且三人洗漱一番,刘妈把泡好的茶端了上来,她跟萧妮儿也认识了,只是还无法给她定位,这究竟是少奶奶啊,还是少爷的妹妹,还是……不管怎样,也算是东家吧。 “哥,这就是你的卧室啊,也太简单了吧。”萧妮儿看着况且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的房间,笑了起来。 她还以为况且家一定是富豪级别的,住的是豪宅,里面丫环仆人怎么说也得有几百,况且的卧室也一定跟宫殿似的。可况且的房间比他在山镇上住的房间也好不到哪里。她倒没有失落感,反而觉得亲切。在宫殿似的侯爵府里,她反而处处觉得别扭。 “我就是一介书生,清贫如水,乐得自在。”况且笑道。 “小子,说话得摸着良心,清贫如水能在凤阳买得起那么好的宅子?我可是听说你富可敌国了。” 周鼎成接回了况且,心头放下重负,却也觉得在况且身上吃了大亏,只要抓着机会就想挤对他。 “大哥,别跟我哭穷,等我找着那笔藏宝分你一半。”况且呲牙一笑。 “你就蒙我吧,蒙死人不偿命。”周鼎成也笑了。 那笔传说中的虚无缥缈的藏宝可是坑杀了上百人,不少人还都是武林中重量级的大碗。 那张宝图落下的后遗症还得抽一阵风,如今凤阳府还不知道乱成啥样了呢。不管此事如何了结,此后江湖道上难免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纪五从外面买来熟食,大家一同吃了,纪五和刘妈给况且说着他走后家里发生的一些事,只是对况且的父亲、妹妹走时的事一字不提,估计是受了嘱咐,当着周鼎成和萧妮儿的面不好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练达宁隔三差五派人来打听消息,周家兄弟也是常来打听,陈慕沙那里更是天天来人,石榴有时还会亲自过来在屋里屋外呆上一阵,到处走走。 况且心头又是一热,他在家时,石榴可是从没来过,她过来当然是想借此抚慰思念之苦。 “少奶奶一定等急了。”萧妮儿随口说道。 “少奶奶?” 纪五、刘妈都是愣怔住了。 “对啊,我哥跟石榴小姐不是订婚了吗?”萧妮儿看到两人的表情,也纳闷起来。 “订婚?哪有的事啊。”两人一齐摇头,这事不可能瞒着他们,少爷跟哪位小姐订婚这样大的事,至少要有一场隆重的订婚仪式啊。 周鼎成也愣怔住了:“老弟,你玩的什么把戏?” 况且尴尬了,只得苦笑道:“我们只是在我临行前私订终身,这事还没公开呢。” “私订终身?我说你小子骗女孩子骗上瘾了,这边私订一个,外面又拐回来一个。” “不是一个,是两个,左姐姐可是过两三个月就要过来的,到时候三堂会审,我看你怎么办?”萧妮儿狠狠瞪了况且几眼,毫不留情地给他揭了老底。 她一直真以为况且在家定了亲,原来竟然只是私订终身,根本没有双方家长的认同。 “还有一个?哦,是那位绝代佳人左姑娘吧,你小子有道行啊,左姑娘那样的美人你都能骗到手。”周鼎成现在不是刮目相看了,而是瞪目相看,眼珠都惊讶得不转动了。 “大哥,你什么意思,左姑娘那样的美人不好骗,就我这样的丑丫头好骗是吧。”萧妮儿不愿意听了。 “不是,不是,这个,妹子跟左姑娘一样美。”周鼎成急忙订正。 “少爷,你真厉害,咱们家要有三位少奶奶了?”纪五拍着大手,哈哈大笑起来。 “少爷原来就是让老爷给管死了,这不一撒开翅膀飞起来,可就了不得了。”刘妈更是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说这事咱们大家先保密好不好,等我过了石榴那一关再说,尤其是左小姐的事谁也不许提,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况且急了,急忙下封口令。 “少爷放心,家里的事我们不会向外人说半个字的。不过少爷,你也别犯傻,只要人家姑娘愿意,咱们干嘛不接受呢?”纪五和刘妈两人用商量的目光对视了一下。 “小子,这些日子可是要有好戏上演了,我很期待哟,看你怎么耍,千万别演砸喽。”周鼎成幸灾乐祸地怪笑着。 萧妮儿则是筷子一摔,直接回房里了,给她安排的就是况且妹妹的房间。 况且苦笑地看看,周围,万没想到刚回到家里没有一个时辰,就闹成这样了,也许周鼎成乌鸦嘴说对了,自己真要有好戏上演了,只不过这好戏也可能是苦命戏。 第二百二十二章 寒山寺况且正名 第二天早上,周鼎成就来内宅找他,让他赶紧去寒山寺走一遭。 他见到萧妮儿和况且这会儿相偎相依的,亲密无比,差点惊掉下巴,真不知况且是怎样又把萧妮儿哄好了。这些日子,他也摸到了萧妮儿的性子,这妮子有一股倔强劲儿,真要恼上谁,估计就是没解。 俗话说得好,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况且哄萧妮儿开心,办法有点是,没有一百种也有一千种。至于左羚,况且向来是不哄的,她完全是以况且的开心而开心,以况且的苦恼而苦恼。 任何事情,只要形成了习惯,总有办法解决。 不过,况且表面轻松心里也在打鼓呢,石榴那一关注定难过,困难度怎么形容都不为过,别说石榴了,就是陈慕沙那一关他都毫无把握,带回来一个萧妮儿,这事他怎么解释都没用。 原本况且是想坑把爹,把一切退给老爹,让他出面解决,可是现在父亲和妹妹都不在这里,他孤儿似的,还怎么定亲,谁来做主? 原本他昨晚就要去陈府拜见老师,和石榴会面,早上醒来第一个念头还是这个,几乎是迫不及待,但想到这些难关,他顿时就感到头大如斗。 去寒山寺当然也是非常紧要的事。一是父亲曾经告诫过他,二是在凤阳府,憨山德清也特意交代他,一回到苏州马上去寒山寺求见方丈。他也知道,寒山寺里藏着他们家族的秘密。 吃过早点,三人就坐上马车去了城外的寒山寺。萧妮儿本来不想去,周鼎成却一定要拉上她。 此时进了腊月,年味已经浓起来,到处都有穿着棉袄放小鞭炮的孩子,一个个冻得小脸通红的,却兴奋无比。 街道两旁也摆满了卖年货的摊子,各摊位前购买年货的人更是摩肩接踵,只是大冬天的,无汗可出,也就没有挥汗如雨的景象。 “咱们也该买年货了吧?”萧妮儿看着各个货摊,恨不得下去买一车回家。买年货也是一种特殊的乐趣和享受。 “纪叔刘妈他们会买。”况且心里可没有过年的乐趣,反而沉沉的,马上要过人生的重要一关了。 本来对穷人而言,过年就是过关,所以称之为年关,到了关口了,许多事都要在年底做个了结,欠钱的人此时就得琢磨怎么逃避了。 况且倒没有欠钱的苦恼,可是他的难关更深更重,也更难过,还没办法躲过去。 “放心吧,少奶奶不会要你的命,顶多罚你跪几天搓衣板。我告诉刘妈了,把咱家的搓衣板都缝上一层厚棉垫。”萧妮儿一边安慰他,一边窃窃笑到。 况且被她逗得扑哧一笑,周鼎成更是放声大笑起来,夸道:“妹子,你太有创意了。” 萧妮儿得意道:“那是,我不心疼他谁心疼他。”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三人拾阶而上,一路来到寒山寺。 寒山寺因宋代禅僧拾得而闻名,由此成为海内名刹,文人墨客、官宦乡绅凡是路过苏州附近的,无不到此处瞻仰膜拜,由此香火甚盛。虽比不上南京大相国寺、杭州灵隐寺的盛名,却也有自己的特色。 周鼎成领着况且二人一径来到方丈室前,却见屋外檐下,正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僧人等着他们,左右还有几个青年僧人和小沙弥。 “周鼎成见过天佑道友。”周鼎成上前打了个稽首,他是以武当道人的身份见礼的。 “道友客气了,这位就是况小施主吧。”这位僧人正是寒山寺方丈天佑大师。 “弟子况且见过大师。”况且急忙上前躬身参拜。 “还有我呢,大和尚,我叫萧妮儿。”萧妮儿也不甘落后,上前自我介绍。 “萧施主光临,敝寺有幸。”天佑含笑说道,双手合十。 况且在见到天佑方丈的一瞬间,就感觉他的双目如同深渊一般,刹那间自己就陷了进去,全身上下都裸地呈现在这位大师面前,不但身体的每个细胞、就连心底里最深处最微小的念头都无法逃过,他不由得浑身汗出,就像一个没复习好功课的童生面临科场大考一般。 天佑方丈并没存心如此,他只是打量一眼况且,只是任何人被他打量都会有这种感觉,不单况且如此。对周鼎成和萧妮儿,天佑方丈却没用这种锐利的眼神,而是略垂眼帘,轻言细语。 周鼎成和天佑寒暄几句,就被知客僧领到另外一个佛堂的客舍里,萧妮儿也一同被请去了。唯有况且被请进方丈室,跟着进去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沙弥。 “老和尚也是怪,要谈什么隐秘事,都不让咱们听,好稀罕似的。”萧妮儿噘着嘴嘟囔到。 “方丈室内是不许女人进去的,这是规矩。”周鼎成解释道。 “什么破规矩,难怪他们都找不到老婆。”萧妮儿气哼哼的说。 周鼎成哈哈笑起来,和尚找不到老婆,跟方丈室的规定有哪门子关系? 萧妮儿对和尚很陌生,她的家乡无佛无道也无儒,根本没有这三道的概念,只是后来听说和尚都不娶妻,还纳闷着呢,现在总算找到原因了。 其实明初时,和尚道士娶妻生子的并不少见,酒肉也都不忌,完全跟俗人差不多。经过元末战乱,丛林规矩废弛,和尚道士也都自由起来,后来两派都有大德高僧整治规矩,逐步恢复教义教规,到了嘉靖年间,法度重兴。 况且被领进小小的方丈室内,这里真不愧称作方丈,的确只有方丈之地。地上也只有两个蒲团,一个矮几,其中一个蒲团颜色灰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矮几跟另一个蒲团倒是新的,估计是特意为他来才准备的,平时这位大师在室内只有一张蒲团打坐,连张床都没有。 两人隔着矮几坐好,那个小沙弥捧来一壶茶,立刻退了出去,把门关好。 “大师可有要事交待弟子?”况且等不及,先发问道。 “并不是我有事,而是令尊走前,留下一封信,放在我这里,叫你来主要是转交这封信。”天佑方丈淡淡说着,从袖口取出一封未曾拆封的信件。 况且急忙改坐姿为跪坐式,双手接过信,然后两手颤抖着,半天才拆开。他不知道父亲为何要给他留下信件,也不知道上面写的都是什么,但把信件存放这里,而不是让刘妈他们转交,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 况且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信果然是况钟的亲笔。信中先是告诉他因为事出非常,他和况毓必须马上迁到别的地方,安全问题不用担心,以后相见有日,也不必悬念。 以下写的东西却让况且的心揪紧了。况钟的意思是,他早已想好,让况且出去锻炼一番,经历了人间世事,回来之后便向儿子揭开况家的家世之谜。 原来况家原本姓祝,不姓况,况这个姓还是在永乐初年逃难时,由一位占卦大师帮助改的,说他们家无论到何处,依水而居,就可避大难。故建议改姓为带水字旁的况。至于为什么要逃难,况钟也不甚清楚,代代相传的理由是:当时的祖先是追随建文帝出走的一位御医,而且还是大儒方孝孺的弟子,因这两种关系,被打入逆案,成祖誓欲追杀而后快。 况且的名字也是这样来的,他这一辈行允字,他出生时父亲给他取名“允明”。 祝、允明? 况且的脑子嗡的一声差不多是炸开了! 难道我就是明朝中期四大才子之一、跟唐伯虎、文征明、周文宾齐名的那个祝枝山?!况且万没想到,自己一个穿越居然得到了祝允明的身份。 我是祝允明,祝允明就是我?他还是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他接着向下看,除了名外,父亲还给他起了字“枝山”,因为他生来脚就有六指,所以才取这个字,按照相学上讲,手脚有六指的都属多才多艺之人。 祝枝山,不会错了,名和字都对上了。他心头一阵狂喜。 只是接下来,却让他略感遗憾,父亲在信上再三交代他,此事绝不可以让外人知道,他还得继续用况且这个名字,除非有一天祖上的事平反了,或者得到皇上的大赦,无人再追究此案,他才能光明正大地亮出自己真正的身份。 随后就是一些嘱咐,告诉他凡事要听从天佑大师的安排,万不可自作主张,要继续好好读书,争取考得好的功名,将来争取凭自己的力量消除此案、光宗耀祖。 况且心头一阵激荡,真是知子莫如父啊,他心里正是这样想的,要凭自己的力量彻底把此案消除,以后家人再也不必四处逃亡,再也不必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现在又加上一条,还要能在世人面前挑明自己的真实身世,恢复自己的真实姓名。 或许况钟临行匆匆,没有写太多,但这些已经足够了。况且心底最大的谜团被揭开了,虽然还不够完全彻底,还有很多细节没有弄清楚。 比如说,当年在建文帝身边的祖先官居何职?后来结果如何?传言建文帝的后人和祝家是何关系?等等等等。 “大师对弟子的家世也有了解吧?”况且看过信后,又恭恭敬敬地请教天佑大师。 “老衲知道一些,可是当年的事太过隐秘,不要说老衲,恐怕就是令尊了解得也不够详尽。据我所知,尊家的家谱已经在当年焚毁了。”天佑大师淡淡道。 “焚毁了,为什么?” 况且一直纳闷自己怎么从来没见过家谱,原来还以为是父亲不让自己看,现在才知道早在永乐初年就焚毁了。 “据说是其中藏着一个绝大的秘密,连尊府后人都不能让知道,所以才焚毁掉。老衲所知道的,还是源于本寺前辈的一些记载,当然也是绝密的,只有历代方丈才能看到,”天佑大师说道。 “请大师为弟子解惑。” “据记载,在洪武年间,令祖上和太子朱标是布衣之交,两家往来甚密,不是一般的太子和臣子的关系,两家的孩子也跟一家人似的。据说建文帝幼时,经常在尊府玩耍、留宿,尊府子弟在东宫也跟在自己家一样。” 况且听着,心头愈发惊骇,看来老祖宗不是一般人物,能跟太子爷混成哥们似的,那能一般吗?难怪朱棣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特留遗诏追杀,不死不休。 天佑大师继续说道:“本来这次是要把你也转移走,龙兴寺天慈师兄特地联系我,让我安排此事,老衲也基本准备好了。可是前些日子,慕容道友路过这里,说是你又不想转移了,要留在这里生活,想要以后凭借自己的力量消解此案,倒是勇气可嘉。” “我有此心,大师以为可能实现吗?”况且问道。 “难度太大了,跟你说吧,令祖的事不单纯是追随建文帝出走这样简单,而是另有一绝大秘密,这秘密原本就藏在尊府的家谱里,可惜已经焚毁了。现在知道此事的世上大概也没有几人,老衲就丝毫不知。不知就是不知,不敢妄加猜测。” 况且眼巴巴的看着大师,希望从他口中多得到一些信息。 天佑大师接着说道:“可是老衲知道,这百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向皇上奏本,甚至动用各种力量想让皇上下旨对尊府大赦,可惜都没如愿,如此看来,这个绝大秘密皇家还是知道的,不肯特赦一定有其缘由。” “能是什么呢?” “我刚才说了,不敢妄加猜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啊。当年追随建文帝陛下的臣子的家属后代,死的死,逃的逃,朝廷早已放弃追捕,甚至那些所谓的护祖派也放弃了,唯独对尊府却是锲而不舍,死追到底,估计就是因为这个绝大机密。你若想消除此案,首先就要查出这机密为何,按老衲估计,现在也只有皇家才有这绝大秘密的记载了。” 况且听到这里,心底愈发坚定,看来自己从皇家秘档着手的路子是对的,这次从凤阳带回来的皇室秘档抄本他还没来得及看,也不知周鼎成是怎么弄到手的。 “本来这事不应该全凭你的主张,一旦有危险,你就必须转移。不过,龙兴寺天慈师兄已经传话过来,此次凤阳遭遇劫难,幸亏千机老人出手,抹平了所有痕迹。老衲估计,护祖派在弄清楚凤阳事件之前,不会轻率动手,这就给你争取到了几年的时间。” 几年时间?况且有些头痛。这就意味着,如果在几年之内不能彻底解决,将来遇到的困难会更大。可是,凭自己的微薄之力,能在几年内为况家,不,为祝家彻底消解此案吗? 那可是要跟朝廷打交道的啊,论到这等事儿,若是动用中山王府,或是武城侯府的关系,搞好了皆大欢喜,搞不好就会连累了别人。 天佑大师最后说道,在接任方丈后读到前几任方丈的一些手札,他才知道,寒山寺每一任方丈都自觉承担起了保护况家血脉的使命,后来他跟况钟有过几次私会,对此案加深了了解。 “以后你若感觉到有人跟踪,或者监视,一旦有不祥之感,请随时来老衲这里,至少先避难,随时可以转移。但是,无事的时候决不要来。”天佑大师叮嘱到。 “多谢大师。”况且跪地叩拜。 告别天佑出了方丈室,周鼎成和萧妮儿正在外面等着他,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出了山门,况且回头看看里面,却没看到一个僧人,只有陆续进香的人走进走出。 当他们走到一个山坡上,附近看不到一个人影,况且心中压抑着的一股激情终于爆发出来,他挺起胸膛,双手高举,大声冲着空中喊道:“我是祝允明!我是祝枝山!” 第二百二十三章 祝枝山显露真身 “我是祝允明!” “我是祝枝山!!” 况且充满激情的狂啸直震得山林簌簌、兽走鸟飞。 “小子,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周鼎成吓了一跳。 “祝允明,祝枝山?哥,你这是闹哪样啊,一会儿许明,一会儿况且,这会儿又换了两个名字,你究竟是哪个名啊?”萧妮儿直接晕了, “祝允明才是我的本名,我也是才知道,枝山是我父亲给我取的字。”况且解释道。 他把父亲留下的信里说的,还有天佑方丈对他讲的事简单说了,然后郑重道:“这事得保密,暂时对谁也不能说,我还是叫况且。” “哦,原来是这样。”萧妮儿倒是没觉得什么,况且叫什么对她无关紧要,只要是这个人就好。她还是觉得许明这个名字最亲切,习惯了。 “原来你姓祝,这倒是有点怪了。”周鼎成沉思起来,欲言又止。 “你这话什么意思?”况且被他弄糊涂了。 三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萧妮儿看到一只可爱的松鼠在树林里觅食,见到她后还眨巴着小眼睛看着她,萧妮儿一步冲了过去,想要抓来养着,可惜松鼠摇晃着大尾巴哧溜一声就没影了。 周鼎成原想过去帮她捉松鼠,却又停住了,转头看着况且,还是一副沉思的神情,这在他还是少有的事。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况且又问道。 “回去再说吧。”周鼎成挠了挠头。 说话间三人已经快到山脚下了,山下又上来一些香客,双手在胸前合十,一步步向上走着,表情极为虔诚。 “他们这是做什么?”待这些香客走远了,萧妮儿小声问道。 “应该是来拜佛许愿来。”周鼎成解释道。 “许愿?为什么要许愿?”萧妮儿对这些全然不懂。 “许愿你不懂啊?”周鼎成大为惊讶。 “不懂,我们那儿都是拜山神。”萧妮儿羞赧笑道。 周鼎成、况且都笑了,要想找一块儒释道三教的光芒都没照射到的地方,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在萧妮儿的老家,山神的确是唯一的神祇。 周鼎成只好给她解释何为许愿,就是生活中遇到各种难关,觉得无法过去,就来烧香拜佛,许愿说如果佛祖能让自己心想事成,一定感激不尽,会来还愿。 “这不是做买卖了吗,寺庙也跟商家似的?”萧妮儿纳闷。 “不能这样说,求神灵帮助,先要心诚。”周鼎成归于道家,虽然对佛道并无赤诚之心,但在这座山上,还是不敢对佛家有任何不敬之语,以免触犯忌讳。 况且也给她解释一些这方面的习俗,萧妮儿哦哦地应着,这才有些明白了。明白过来后,她却一跺脚:“哎哟,我刚才怎么不烧炷香,许个愿啊?” “你许什么愿?”周鼎成问道。 “他啊……”萧妮儿眼睛瞥了瞥况且说道。 周鼎成明白了,萧妮儿是想许愿自己跟况且的事能心想事成,却又不会影响况且和石榴的婚事,不过,这事许愿也未必灵,佛祖可不是月下老人。 “先不提这事,回头再说吧。”况且含糊说道。 他疑惑地看看周鼎成,怀疑周鼎成跟萧妮儿说了什么,不然萧妮儿不会如此热切地想要许愿,他对萧妮儿的性格了如指掌。 周鼎成却转过头去,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况且没猜错,周鼎成的确跟萧妮儿说了不少。上山前,周鼎成硬拉萧妮儿一起来是有目的的,他估计况且会被天佑方丈单独找去说话,他就有了跟萧妮儿长谈的机会,若不然,谁也别想把萧妮儿从况且身边拉开。 周鼎成原本不知道况且和石榴的事,对况且和萧妮儿的事一直很看好。在他看来,也就是多个女人的事,以后不管况且和谁结亲,无非是多个妾室罢了。但况且既然走前跟石榴私订了终身,此事就大不一样了。 周鼎成没见过石榴,甚至从没去过陈慕沙的府邸,只是久闻陈慕沙无子无女,仅有一个才貌双全的侄女。前些年不知多少官宦人家上门求过亲,都吃了闭门羹,连中山王府这等高门都没能攀上姻缘,中山王府的小王爷还是陈慕沙的学生呢。他最初听说况且居然跟石榴私订终身,心中不免还存有几分狐疑。 随着逐渐加深对况且的了解,周鼎成觉得这件事情是有可能的。在他看来,这是一桩不容错过的好姻缘,更是况且一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陈慕沙何许人也,乃一派理学宗师,现在虽受制于阳明学派,然而近几个月来,朝廷上推荐陈白沙入祠圣庙的呼声越来越高,皇上也属意于此。 一旦陈白沙入祠圣庙,陈慕沙的地位马上水涨船高,成为全国屈一指的理学宗师,即便压不过阳明学派,至少可能分庭抗礼。 一个理学宗师是什么地位? 那就是一派领袖,更代表一种权威,对许多法则都有最高解释权,并可借此影响朝政甚至左右朝政,只要礼法得当,甚至敢在一些事上跟皇帝叫板。 宋朝以后,儒学之外多了一门道学,也就是理学,儒学自然泛指所有士子文人,道家则专指理学中人。 明朝中期以后,理学复兴,地位已经高于儒学,一派理学宗师的地位更是远远高于文坛领袖,成为国家精神的一种象征。 理学学派的能力大到什么程度?在今天真是不可想象。 比如说,崇祯皇帝即位以后,朝政基本就把持在东林党手里了。崇祯一两年一换相,更是常规提拔重用杨嗣昌、陈新甲这类新人,就是想打破东林党对朝政的把持,结果还是无用。 最后崇祯皇帝自知天下事已不可为,北京城也绝对守不住,想迁都南京,凭借长江天险缓一口气,至少可以仿效南宋朝廷,此时东林党领袖刘宗周上书:春秋之义,大臣死封疆,国君死社稷。 刘宗周的话是什么意思呢?简单解释是对皇上说:迁都绝不可为。 一句话,就把崇祯死死钉在北京城了。李自成攻破都城后,崇祯也只有跑上煤山悬梁自尽,临终前留言:文臣皆可杀。指的就是刘宗周这些东林党人。 这就是一派理学宗师的权威性,连皇帝也不能不为之屈服。嘉靖朝时,嘉靖帝虽然比崇祯更为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私下里的很多事情还是受制于朝臣。 刘宗周阻崇祯南迁的事虽是明末,但在明朝中期,理学的地位与权威已经不可撼动。嘉靖帝征召陈慕沙入朝为官,也是想打破朝臣中阳明学派诸臣的胶结盘固之势。 周鼎成并非贪慕权势的人,他平时跟练达宁、陈慕沙交情都不深厚,就是懒得攀交权贵。他生此念头是为况且着想,那可是勤王派的使命。 如果况且一旦和石榴成亲,陈慕沙衣钵传承的事则是板上钉钉,如果况且以后真能成为陈派理学宗师,那么他受护祖派追杀的事就自然化为乌有了。 几代帝王,不知多少人动用了多少关系,想要让皇上对建文帝追随诸臣后代进行大赦,都未能如愿,不是皇上不愿,而是皇上也没办法,那毕竟是祖宗的法令,身为子孙无法更改,否则就是大不孝。 但况且如果能成为理学领袖,自然可以对此事做出另外一种权威性的解读。皇上进行大赦,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因为在法理上,不可能有人比理学宗师更权威。 刘宗周对“国君死社稷”的解读是崇祯必须死守京城,等于给崇祯帝插上了殉国的标签。如果做另外一种解读,只要还有一寸国土,国君就不必死守一处,京城不是非死守不可,崇祯帝完全有可能善终。 历史上此类案例比比皆是,不要太多。唐朝皇帝动辄逃出京城前往蜀中等地避难,玄宗、代宗、德宗乃至后来的僖宗都是如此。宋朝更不必说,最后一寸国土是在海面上的一艘大船上,也依然不违反国君死社稷之意。 然而刘宗周做了此种权威性解读后,无人敢反驳,连崇祯皇帝也不得不认同。实则天子以四海为家,无处不是家,无处不是社稷所在,这才是大一统帝国对“国君死社稷”这句话最合理的解读。 况且既然不愿意转移,对逃亡隐匿的生涯深恶痛绝,也就只有走这一条路。虽然漫长艰难,却是唯一可行可靠的路。然而,萧妮儿却成了这条路上第一块绊脚石。 周鼎成在庙里客房里对萧妮儿做了一番剖析,给她解释她跟况且的事如何不可行,即便真想要跟况且在一起,也不是现在,而是等况且和石榴正式定亲,甚至等他们完婚以后,再设法劝说石榴,允许况且纳她为妾。 萧妮儿听了周鼎成的条分缕析,懵懵懂懂明白了几分,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她原以为况且已经定了婚事,这样就是少奶奶容得下容不下她的问题,现在却变成了石榴愿不愿意当这个少奶奶的事了。 “大哥,你说怎么办?只要为了他好,我宁可自己去死,也不会连累他。”萧妮儿眼中噙着泪珠,表明心迹。 “你应该这样做。” 周鼎成当下说出一番想了一夜才想出来的山人妙计。 第二百二十四章 周鼎成觊觎金龙 按周鼎成的“妙计”,萧妮儿的下一步做法共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回到老家,等待两年后况且娶了亲,稳定一段时间,然后再想法把她接回来纳为妾室。中策是由周鼎成从中牵线搭桥,请慕容嫣然看在况且的份上,破例收萧妮儿为徒,为他们能够保持联络创造条件。下策就是周鼎成收她为义妹,这样可以让她待在周府里,随时能见着况且。 周鼎成煞费苦心,为的是两全,一是让况且和萧妮儿保持联系、不断线,二是避免石榴和萧妮儿之间产生误会和冲突。 这三策中最简单也是最好的自然就是回家,可是萧妮儿不愿意,她跟周鼎成再三讲,她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能天天见到况且就行,不管做丫环还是做妾,她都愿意。其实她对这两者的区分也是很模糊。 中策只能说是周鼎成的一片苦心,他觉得这样可以大幅提升萧妮儿的身份地位,慕容嫣然的弟子绝不是一般的大户小姐可比的。只是慕容嫣然是否肯给这个面子,周鼎成一点把握也没有。萧妮儿则是直接否决了,她如果真要离开况且,也是回家陪着爷爷父亲,可不想跟什么女侠学武功、闯世界。 至于第三种做法,也有种种别扭,周家那里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此事留有后遗症,怕是迟早会被揭穿,到时候还是一场乱子。 萧妮儿从周鼎成的分析中听出了很明确的言外之意,才知道自己差不多成了祸害,跟着况且哪里是爱他,分明是要害他,阻碍他将来的大好前程。 所以她决定按上策走,过几天就回去,周鼎成也答应亲自送她回去。 只是下山时听说了许愿这一说,萧妮儿的心又活了,想去许个愿,说不定能成呢。那样的话既不用离开况且,也不会妨碍他的好事。 况且并不知萧妮儿是怎么想的,他此时还在消化自己的家世种种,这些信息既复杂又不够完整,留下的空白太多,也还有太多解释不了的地方,刚才周鼎成似乎现了什么,只是没有说出来。 回到家里,纪五、刘妈正往里面搬着各种年货,熏鸡、板鸭、腊肉、整口的猪羊,其他一些大包小裹的不知有多少了。 “干嘛买这么多东西,你们要请客啊?”周鼎成纳闷问道。 “过年了,总的有点过年的样子吧,各种东西一样都不能少。这是少爷的交代。”刘妈笑着说道。 这的确是况且的意思,想要过年时好好热闹热闹,他是想把周家兄弟,还有一些学中朋友都请到家里来,大家聚一聚,免得自己孤家寡人的。 “你要请客啊?”周鼎成问况且。 “嗯。”况且点点头,也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 “省省吧,你一个小孩子在家里过年?别说其他人,陈老夫子就不会同意,一定会把你拘过去。我看你还是老实在他那里待着吧,若不然,我也得让你去我那儿。” “周大人,你就跟我们一起过年吧,也算有个当家人了。”纪五笑道。 现在况且是当家人了,可是年龄太小,大家还是习惯把他当孩子待。 况且心里一阵委屈,怎么回到家里就被打回原形了呢,自己在凤阳可是很风光的,虽说被人追杀整日提心吊胆,可是没人拿自己当孩子,到哪里都是大人物。现在回到了苏州,好像没个大人罩着,自己就不能活了似的。 这也是在凤阳没人知道他真实年龄,都以为他有二十岁左右了,毕竟他的医术和年龄太不相称了。平民百姓以为他是成了精的老妖,武林人士又认为他是千机老人,凡此种种,怎能不对他敬慕膜拜呢? 回到苏州,他立马还原到那个刚到十六岁的况且,只是天赋异禀、才学突出而已。他还是个孩子,所以更需要照顾,需要保护。不用说别人,就是周鼎成都这样想,这两天他寸步不离,正是为了保护况且。 周鼎成笑了笑,没回答纪五,在一起过年是可能的,但在这里可能性不大,不是在陈府就是在周家。周鼎成在周府有自己独立的宅子,不过,下人都是周家的给安排的,不用他操心。 吃过饭后,周鼎成捧着一只紫砂壶,喝着从凤阳带回来的黄山毛峰,笑眯眯地问况且:“小子,明天你该去你老师那里了吧,怎么想的,不会带着妮儿去求婚吧?” 况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脸一红:“大哥,我明天就是去见见老师和石榴,什么求婚啊,那得以后再说。再者说了,我父亲不在这里,这事还不知怎么办呢。” 况且正在愁这件事,求婚得父亲派媒人去,总不能他请个媒人去提亲,人家没法回答,万一答应了你,你父亲不同意怎么办?这事终归得由两家家长做主,虽说况且和石榴有权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是礼节上,还是得两方家长出面。 “指望你父亲回来给你提亲,短时期内不可能了,除非你真能等上一两年。”周鼎成摇头。 他知道,这次况钟转移走了,暂时是不会回来了,更不可能因为给况且提亲回来一趟,那样风险太大。 “那就等上一两年再说。”况且心中倒是笃定,这事他不急,毕竟他还小,虽说在他这个年龄,一般人家都定亲了,但他毕竟已经跟石榴私订了终身,也不怕有甚变故。 “你等上一两年,人家会等吗?婚事还是尽早敲定为妙。”周鼎成说道。 “可我父亲不在家里,这事没法办啊。”况且一脸无奈。 “也不是没法子,你不也是武城侯府的二老爷吗,这样,让侯爵府的太夫人亲自给你提亲。”周鼎成出招妙计。 “不行,那个身份是留作以后避难用的,在苏州最好不要暴露。” “不要暴露?你以为这事能瞒得住人?南京离这里远吗?”周鼎成摇摇头,况且再怎么有才干,也还是孩子气十足,说话想法都还是太稚嫩了。 武城侯府在凤阳只是祖宅,主要还是住在南京,因为武城侯担任着南京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一大家子在凤阳过年祭祖完毕也就回南京了。 况且若是回到南京都督府,自然就是另一个身份,可是两地相距太近了,人员往来也频繁,想要保持两个身份不被外人识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也不行,若是侯爵府出面,知道的人明白我是因为父亲不在家里,没办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仗着武城侯府的势力压人呢。”况且知道陈慕沙和石榴都对豪门有着本能的抵触,小王爷若不是陈慕沙的学生,恐怕都进不去陈府的大门。 “那这事就难办了,也只能这样,想法联络到令尊,让令尊写一封亲笔信,信中说清楚求亲的意思,委托这里的一个长辈替你主持此事。”周鼎成沉吟道。 “这办法好,至于那个长辈也不用找别人,就是大哥你了。”况且一听大喜,他也希望尽早敲定此事,心头一块石头就落了地。 “我?你还真瞧得起我。”周鼎成苦笑道。他自知疯癫名声在外,居然要有模有样的替他人主持求亲的事,这多少有点搞笑。 “长兄如父嘛。”况且假模假式作揖,嘻嘻笑道。 “臭小子,这会儿知道拍我马屁了,这些天,我可没觉出我这长兄有如父的尊严。”周鼎成马上端起架子来。 “我说大哥,反正你也是要敲我一笔了,索性再加点筹码一块来。不用搞这些铺垫,很费神的。”况且马上换了一副脸,毫不掩饰的鄙视对方。 “哈哈,你小子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周鼎成丝毫不脸红地哈哈笑着,他为况且办了很多事了,尤其是连中宫里只有圣旨才能调阅的皇家秘档都为况且抄来一份,当然要琢磨怎么才能最大限度地敲况且一笔。 “我当然明白,反正我身上也没有你能看上的,无非就是给你多当一年半载的劳工,给你写字画画。”况且也是债多了不愁,以前讲好半年之内写的字画的画都归周鼎成,现在索性再延长半年,也就那么回事了。这点事情跟自己的终身大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那是以前,现在你身上好东西可是太多了。”周鼎成左右看了看况且,意味深长地说。 “嗯?哦,我身上还有一些银子,有几样珠宝,不过这些你应该看不上眼吧?”况且疑惑地看着周鼎成。 “谁要你那些俗物,你要是真舍得,把你身上那条金龙送我半条。”周鼎成整个人贴了上来,附在况且耳边说道。 “什么?”况且想不到周鼎成居然打他身上那条金龙的主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了,舍不得?”周鼎成的脸沉了下来。 “不是舍不得,这个我根本做不了主啊,你要是有办法,自己拿吧,全拿去都行。”况且忍着笑,不禁遐想周鼎成被金龙咬住了,龇牙咧嘴的惨相。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啦。”周鼎成大喜过望。 “当然是真的,你尽管来拿。”况且说着站了起来,把后背对着周鼎成。 第二百二十五章 陈慕沙突然光临 周鼎成对况且的后背注入巨力,试图采用导引术,把他后背上的那条金龙引出来。≧ 折腾了半天,累得他满头大汗,可惜人家不搭理他,一点效果也没有。 “兄弟,不行,你得主动配合我。”周鼎成不甘心失败,气急败坏道。 “大哥,我已经很主动啦,可是它根本不听我的,它从来都不听我的,你知道的。”况且一摊双手,表示无奈。 不是舍不得,相反,况且是真想看看自己无法主动调动的金龙,如果真能如臂使指,会是怎样的效用。既然周鼎成有这个兴趣,不妨让他试试。 “你心里想着那条金龙,然后把它导引到我手上。”周鼎成也是拼了,把武当心法中的导引术仔仔细细传给了况且。 况且依样画葫芦,心中冥想那条金龙,然后用导引术驱动,效果像一只蚂蚁搬动一块巨石一般。 “不行,大哥,跟你说了,真的没辙。”况且累得气息都不匀了。 怎么就不行的呢?周鼎成反复推敲着自己的方案,挑不出任何毛病嘛,况且也是真心配合,看来千机老人留下的这条金龙太牛了,客大欺主,根本不听调遣。 “换个法子,你把身体里的另一道力道传我试试。”周鼎成依然不甘罢手。 “这个啊,更没辙,我根本找不到它在哪里。”况且更为难了,连连摇头叹息。 “那力道明明在你身体里,也能挥作用,怎么会找不到啊?”周鼎成快疯了。 “感觉到威胁时,它会主动挥作用,根本不需要我调动。另一股力道只有空空道门的空空手才能激它。” 况且这些日子经常琢磨这两股力道,他们就藏在自己体内,有一个自动启动的装置。况且迫切想弄明白启动的原理,即使不用来对付人,也要想办法化用到针灸技法上。 周鼎成给累苦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条浓厚的眉毛扭结成了两个绳结,兀自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况且体内这两股力道像两道魔咒一样,既让他兴奋,也让他无语。 “大哥,你有武当绵掌,够厉害的了,怎么还贪图我这点根本指不上的外力。”况且是想劝慰周鼎成,免得他着急上火。 “兄弟,你是不知道我的苦衷啊。”周鼎成一脸的哭丧相。 原来他的武当绵掌在十年前就已经封顶了,找不到向上一路,无论他怎样苦练,也无法存进,若不是苦苦保持童子身,还有可能大幅跌落。他性格里的疯疯癫癫,也不是天生的,正是被这无法寸进的武当绵掌硬生生给逼出来的。他痴迷于书画,固然是天性喜好,也是要把心里的那些苦恼泄出去,算是一种移情。 况且听了周鼎成的解释,大为同情,想不到练个绝技竟然引来如此烦恼,幸亏他没真心想学,无所谓这三个字,有时候就是一味良药。 “算了,也许你身上那条金龙还没养熟,等以后你把它驯服帖了,再传给我吧。”周鼎成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了。 “它若真听我调遣,当然行。”况且心里对此不报任何希望。 这些日子里,况且固然感觉到那条金龙不再陌生,跟自己的身体日益融合,将来也或许能合二为一,可是那跟自己原来练出来的内力一样,根本无法外放。 “小子,我教你练武当绵掌吧,如果咱们练的功夫一样,或许就能彼此输送内力了。”周鼎成忽然又想出一招,兴奋起来。 “免了,我练成武当绵掌,那还不得猴年马月啊。”况且曾经渴望练成武当绵掌,现在则是避之如不及,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跟修炼一道根本无缘。 正说着,忽然刘妈旋风似的跑进来,急急道;“少爷,陈老爷领着石榴小姐来了。” “什么?!” 况且猛然一怔,他原本准备明天去陈府拜会老师的,得了机会再与石榴单独会面。 这就要说到况且的矛盾心理了,按说,一到苏州,他是迫不及待要见石榴,可是如何安置萧妮儿还没想出一个合适的法子,也就不由自主拖了一下。 想不到老师和石榴却上门来了,这可是犯了大忌啊。 “快出去迎接老师啊。”周鼎成见他怔,急忙拍了他一下。 况且听了这一声,才屁股装了弹簧似的,冲了出去,周鼎成也是随后紧跟。 老师怎么会知道我回来了?还是碰巧来打听一下? 他心里还没想明白呢,人已经到了外宅的大厅上,却见纪五正躬身领着陈慕沙和石榴往里面走,身后跟着陈府的家人还有石榴的两个丫环。 “老师。”况且急趋两步,就跪在陈慕沙身前,只叫了声老师就哽咽住了。 陈慕沙也是瞬间的失神,他听说况且回来了,还以为消息不实,只是在家里坐不住,就带着石榴过来查看,可是真看到况且的一瞬间,他还是有人在梦里的感觉。 “老师,弟子还没来得及去看您,倒是让您先来看我了。”况且不禁泣下。 况且跟随陈慕沙的日子虽然不多,却是有了真感情,而跟练达宁的师生情分,照此一比明显差了一大截。 “你回来就好,老天有眼,你终于平安回家了。”陈慕沙感慨道,并无不快之色。 见到况且安然无恙,而且显得成熟精干了许多,陈慕沙打心眼里高兴。来之前他先想到的是,况且回来后见不到父亲和妹妹,应该会极度伤感失落,再怎么样,他还是个孩子,一定有孤零零被抛弃的感觉吧。 “况且,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石榴乍见况且的瞬间,也是失神,然后泪水忽然涌出,模糊了视线。这个场景对她来说,还是太突然了。 这就像有人中了彩票大奖一样,一时间难以相信。 陈慕沙起码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石榴此时的心情真跟彩票中大奖一样,整个人仿佛悬浮在半空中。 自从况且失踪后,况钟、况毓也一夜之间失踪了,石榴就有不好的预感,此生怕也再见不到况且,见不到况家人了。 她几乎每天都派家人过来看一眼,自己也隔三差五过来看看,里外屋子都走走,想要找找况且在这个家里生活时的气息,这样至少能感觉到和况且的某种联系。 陈慕沙限于身份,倒是没有亲自过来,家人和石榴知道他的心思,回去之后,都会向他汇报一二。 “师姐,是我回来了。”况且此时强忍着收住了泪,轻声笑道。 “起来,快起来。”此时陈慕沙才想起让况且起来。 况且和他也就是拜师时行过跪拜大礼,平时也就是一揖而已。 “况少爷,你跑哪儿疯玩去了,可把老爷和小姐担心坏了。”石榴的一个丫环插话道。 另一个丫环赶紧把一方汗巾塞到石榴手里,让她擦擦眼泪。 “我是自己走丢了,结果就一路走到外省了,现在才回来。”生的事情千头万绪,况且也只能这样一言概之。 “况少爷,鼻子下面是嘴儿,问问就知道路了,还非得自己找到啊。”另一个丫环也不甘寂寞,奚落况且一句。 “好了,你们俩别添乱了。”石榴轻声斥道。 “小姐,我们也是气不过,他把自己丢了不要紧,差点让您把魂儿丢了。这次若不狠狠罚他,连我们都不同意。”一个丫环嘟囔着。 “该罚该罚。”况且老实认罪认罚,一脸的尴尬相。 “老夫子身体安康啊。”周鼎成上前跟陈慕沙见过,适时冲淡一下气氛。 “周兄辛苦了,这次多亏周兄把这小家伙接回来了。”陈慕沙谢了一句。 “大家里面请吧,这外宅有些冷,里面还好些。”周鼎成暂时充当主人,请大家去里面坐。 现在这外宅只有纪五一个人,也没生炭火,寒气很重。周鼎成晚上倒是在外宅睡觉,也就是临时生一盆炭火取暖,他有功夫在身,对寒冷并不在乎。 众人来到内宅,宽了外面大衣后落座,况且亲手煮了一壶茶,斟了两杯给陈慕沙和石榴,笑道:“这是弟子从凤阳带回来的黄山毛峰茶,老师、师姐尝尝。” 陈慕沙浅饮一口后说道:“还不错。” 他的茶道功夫极深,这一句不错也多半是面上的话。石榴捧着茶盏在手,眼睛依然还盯着况且,心中感慨况且这次回来,变化很大,虽然相貌跟先前丝毫不差,却好像成熟了太多,真不知他在外面都遭受了怎样的罪。 “况少爷,我们也口渴着呢。”两个丫环依然不依不饶,在想着法子折腾况且。 “都有都有,马上。”况且又倒了两杯给这两位。 “这个……是这样啊,况且回来后马上就要去府上的,是我把他拦住了。我们回来前在凤阳龙兴寺抽了一签,说是况且身上有晦气,回来后一定要先去寒山寺请大德给祛除一下,这样才好出门拜客。”周鼎成忽然想出一个替况且开脱的借口。 这个说法听起来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石榴听此一脸疑问,似有担心,两个丫环更是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嘴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石榴初见萧妮儿 况且汗颜,心中更是感激,陈慕沙跟石榴虽然没见怪,可是他心里有愧,只是一时间也找不到托词。¥f頂點小說,还是周鼎成老到,法子也多。 “这些说道不信也罢,我辈理学中人,只要心中湛然,点尘不存,又哪里会有晦气沾身。”陈慕沙对此不以为然,他倒不见怪况且没有马上去看他,可是对佛门这些玄乎的说法颇有异议。 “那是,那是。”周鼎成尴尬赔笑道,他本来只是帮况且解围,并非真要表达什么观点。 正说着,萧妮儿忽然从自己房中走出来,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立时愣怔住了。 “这位姑娘是……”陈慕沙蓦然见到一个美貌少女,自然也是蒙住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况且登时心向下沉,周鼎成更是暗自叫苦不迭。陈慕沙来得太突然了,令人猝不及防,萧妮儿连藏起来都来不及。 “妮儿,快来,这位是我经常跟你说的陈老夫子陈老爷,这位是石榴小姐。”周鼎成此时只好硬着头皮给石榴介绍。 “老夫子,这位是……”周鼎成正要按自己的想法给萧妮儿编个身份。 “老师,她是我在凤阳山镇里认的义妹。”况且此时忽然插话说道。 周鼎成不免纠结,这况且就是太实诚了,不会撒谎,他本想介绍说萧妮儿是他周鼎成的义妹,和他来苏州玩几天就打算回去的。不曾想况且上来就把这层纸捅破了。 “义妹?”陈慕沙和石榴都是愕然,不知所以。 “说来话长,妮儿,见过我老师跟师姐。” 况且在一瞬间已经打定主意了不管结果如何,绝对不能说假话。陈慕沙是理学宗师,你纵然做了多大的错事也是可以原谅的,但撒谎绝对不可以原谅。再者说,像周鼎成那样硬给萧妮儿编排身份,固然是为他和萧妮儿着想,却也太委屈萧妮儿了。 “老夫子好,妮儿给您请安了。” 萧妮儿此时心中也是忐忑,所谓丑媳妇终归见公婆,萧妮儿原本最怕的场面有两个,一是见到况且的父亲妹妹,再就是见到陈慕沙和石榴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能看得上自己,是否能容得下自己。 “姑娘免礼。”陈慕沙倒是一脸坦然。 “你是石榴姐吧,我是萧妮儿,以后还请石榴姐多多照顾。”萧妮儿又向石榴行礼。 “不敢当,你是凤阳人吗?”石榴一脸的狐疑,她心里已经有些异样感觉了,表面倒还平静。 “是啊。石榴姐,你说话真好听。”萧妮儿睁大眼睛盯着石榴的嘴说道。 大家都笑了,石榴说的苏州话自然软柔香侬,格外好听。萧妮儿说的还不是标准的凤阳口音,而是带着那股山镇里特有的口音,有些土气,大家听了倒也觉得好玩。 大家闲聊几句,听了萧妮的年纪后又都有些奇怪,她比况且大了将近三岁,怎么会成了况且的义妹了? “其实我就是他的丫环,一路照顾他来的,只是平时叫他哥。”萧妮儿也不知一下子如何解释,只好实话实说。 “丫环?”陈慕沙、石榴还有两个丫环再次怔住了,两个丫环更是明显露出了敌意。 周鼎成看着况且,心中满是同情:小子,不是我不帮你,是你自己主动露馅的,只能你自己收场了。 况且此时心中坦然,也不去考虑后果如何,就把自己在大山中迷路,又冷又饿,一文不名,跑到萧妮儿家里赊了一顿早餐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大家听了,心中不免唏嘘,看来况且在外面真是遭了不少的罪。 “况少爷,你怎么这一迷路,就迷到凤阳地界上的一座深山老林里了?”石榴的一个丫环不解地问道。 “这个……”况且一时间也没法回答。 “这些话以后再说不迟,你回来了这就比什么都好。”陈慕沙说道。 他隐约也知道些况且失踪的内情,知道这里面牵扯到的方方面面都不好公开说。 “妮儿,多谢你照顾他了。”石榴心中虽然若有所失,微有酸意,但还是拉着萧妮儿手说道。 “这有什么,他是我哥啊。”萧妮儿真诚地说道。 大家都在心中窃笑,这关系有些乱了吧,一会兄妹,一会丫环的。陈慕沙并不反感萧妮儿,反而觉得这妮子心地如一张白纸,纯洁无邪。至于她跟况且的关系,陈慕沙也没往深处想,况且只是个孩子,需要人照顾,也许这姑娘跟周鼎成一样,不过是在照顾况且而已。 “况且,你父亲和妹妹什么时候回来啊?”陈慕沙问道。 “家父和家妹都回老家了,老家那里有些事,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我这次回来就是看家的。” 对况且这种漏洞百出的说法,陈慕沙、石榴也没多问,陈慕沙在朝野上下关系网铺得很广,若想打听一些事并不难。其实,他对况且家事的底子是有所知的,只是没有进一步去了解。 “既然这样,你跟我回去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陈慕沙看看况且很是清贫的卧室,心下很是赞赏,书生本色就是清贫二字。但让况且一个人在这里过活就不行了。 “老师放心,我能顶得起这个家的,弟子也不是小孩子了。”况且笑道。 “老夫子请放心,他现在可有能耐了,在外面别人都仰慕他,尊敬他,还有人怕他呢。再说还有我,还有纪五叔和刘妈。”萧妮儿赶紧帮腔。况且若是去了陈家,她当然没法跟去。 “是吗?”陈慕沙饶有兴致地打量况且,倒也发现自己这个小弟子的确有了些成人的稳重与成熟,虽然时不时依然稚气显露。 “他都做了什么,让别人尊敬他,仰慕他,甚至怕他?”石榴握着萧妮儿的手问道。 “这个……他做的太多了,你让他自己说,我拙口笨舌的,说不来。”萧妮儿道。 “这小子在外可是闯出大名气了,提他的名头凤阳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周鼎成对况且这一点也很是佩服。到现在他也弄不明白况且怎么跟千机老人扯上了关系,怎么能调动李家兄弟、洛城双骄这些人。 “是吗?那给我们讲讲你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陈慕沙也有了兴致。 此时刘妈进来笑道:“陈老爷,石榴小姐,请赏脸在这儿吃顿饭吧,少爷回来了,大家也热闹一下。” “好啊。”石榴正想知道况且在外面的遭遇。 “也好,只是随便弄些就行,别太费心了。”陈慕沙点点头。 为了过年刘妈买的吃食太多,按况且的意思是要请客的,正好先请陈慕沙爷俩一顿,他们为况且也是费了太多心思。 当下,萧妮儿和石榴的两个丫环都到厨房帮忙,刘妈还请来几个平时交好的厨娘一起操办,当然银子照付。 刘妈、纪五其实是况家的雇工,只是在况家待久了,就像况家的家人差不多,但性质和大户人家的家人还是不一样,正经家人仆妇都是有卖身合同的。刘妈、纪五这类佣工,跟家主只是一般的雇佣关系,可短期、可长期,甚至是临时性的。 “况且,你现在跟我说句实话,你还有危险没有?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屋里只剩下况且、周鼎成跟石榴时,陈慕沙正色问道。 “应该是没有危险了,起码眼下没危险,不然我也不敢回到苏州。”况且谨慎答道。 “那就好。至于这次在外究竟遭遇了什么事,你也不用对我说,我只要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危险就行了。”陈慕沙说道。 他在收况且为弟子之前,就调查过况家的事,知道况家祖先可能跟当年建文帝有些牵连,也没当回事,更没想到如此多年,还会有人对此纠缠不休,甚至大动干戈。 况且失踪后,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曾经想给皇上上书,请皇上出面制止此事。还是小王爷拦住了他,告诉他,皇上绝对不可能管这种事,就算老师上书,皇上也只能当没见到,再者说,也没人敢把这样的奏章转给皇上。 中山王府当年也曾受建文帝关系的牵连,在整个永乐年间被打压得如同罪人一般,直到仁宗即位后,情况有所好转,地位才得以恢复。 对于当年追随建文帝诸臣子的遭遇,中山王府最为同情,在仁宗、宣宗、英宗朝,都向皇上施加影响,想趁皇上大赦天下之机,连带这些忠臣一齐赦免。可是,几任君王却都无力而为,在法理上,没有后代废除祖先圣旨的先例,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是装作没这件事情。 “老夫子无须多虑,只要我们这些人还在,就不会让他陷于危险之中。”周鼎成说道。 陈慕沙点点头,况且出事后他才知道周鼎成原来是勤王派的人,却没想到勤王派现在势力还很庞大,而且多半是佛家道家两派的人,当然还有许多江湖门派。 佛道两派为何要参与到这种皇家内斗的漩涡中来,他无法理解,也许只有这两派敢于不把成祖的圣旨当回事吧。 “周大人,您究竟是朝廷官员还是武当派弟子啊?”石榴听周鼎成这么一说,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兴趣。 第二百二十七章 张太岳回函夫子 周鼎成笑道:“我在朝廷上供职就是朝廷官员,进入江湖中就是武当派弟子,如果需要保护这小子,那就是勤王派一分子。〈” 石榴掩嘴笑道:“周大人身份这么多,忙不过来吧,你们那个勤王派如果还招人,能不能让我也加入?” 周鼎成一怔,看了看陈慕沙,欲言又止。这个癫子出门一趟,似乎变得沉稳、练达起来。 陈慕沙反应倒是平静,淡淡道:“石榴就不用凑这个热闹了,平时多照顾照顾他,比什么都管用。” “人家现在可是有了专门照顾的人了,未必用得上我啊,是不是,况公子?”石榴暗含问询地看着况且。 陈慕沙和石榴心中虽有些疑问,却没把萧妮儿一路跟来当作太大的事,都以为况且离不了人照顾,萧妮儿伺候他也在情理当中。不过,石榴凭借女孩子的敏感,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比如石榴如果出门,必须先有几个老成的家人保护着,还得有老成的婆子管家跟着,贴身伺候的丫环自然更不能少。况且虽然是男孩子,可是一个人在外面,吃喝洗涮的都需要有人伺候才行。从这个角度看,萧妮儿的出现属于正常情况。 “周兄勿怪,你那个勤王派的身份石榴也知道了。不过,我们决不会向外泄露。”陈慕沙笑道。 “这有什么,以前知道的人少,这以后知道的人可能就多了。其实就算朝廷知道了也没什么。”周鼎成并不在乎,大不了这个芝麻绿豆大的中书不当了,还原自己武当派弟子的本色也不错。 “此事你莫急,更不用担心,我已经给张太岳先生寄了封信,请他方便时跟裕王殿下说说,这一幕闹剧丑剧也该结束了。如若裕王殿下此时不方便向皇上提及,等殿下将来登基时这件事自然就顺理成章了。”陈慕沙说道此处,面色有些激动。 “老师,您别激动……”况且大为感动,陈慕沙鲜有情绪激烈波动的时候,这次为了他的事,显然动了真格。 “勤王派并不好斗,只是不甘受欺辱。若是裕王殿下肯出面,还真有希望结束此事。”听陈慕沙愿出力相助,周鼎成喜出望外。 这件事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即便朝廷下了特赦令,类似况且身份的人再无追捕之虞,但江湖上不会就此风平浪静。 护祖派和勤王派百年恩怨纠葛早已深入骨髓,无可化解。护祖派手中那道成祖遗诏一旦失去效应,勤王派就会光明正大和护祖派开撕。结果还真是难以预料。 “殿下什么意思?”石榴问道。 此事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先前叔父根本没跟她说过。她想起叔叔的弟子祝允祗突然回京,她还以为是回京过年的,现在才明白,一定是专程给张居正送这封重要的信件。这种信件当然不能由驿传送,万一落到外人手中,一番渲染之后,就不知被抹黑成什么样儿了。 大臣跟诸王交结是朝廷严令禁止的,陈慕沙虽然不是朝廷官员,可是他素有名望,当然就不是一般的在籍官员可比。谁都明白,陈慕沙这样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进京,皇上怎么安排他都不为过。 “这话我说了就只能留在这个屋子里,绝对不能传出去,太岳先生回信只有五个字:殿下有意动。”陈慕沙微微笑道。 “那就是说裕王殿下内心是赞同这件事的,太好了。还是老夫子德望高,面子大。”周鼎成忍不住击掌而乐。 “这跟我面子大小没什么关系,此事关乎天下大义,我辈士大夫若置若罔闻,岂不是国之不幸?”陈慕沙对此事显然早有思考。 “不过,夹缠在两个皇上之间,这大义还是公说公理婆说婆说婆理啊。”周鼎成苦笑道。 在护祖派和勤王派之间,护祖派护的是成祖这一宗的法统地位,而勤王派则是响应当时建文帝出的勤王令,所以两派无法区分孰是孰非。成祖登基后喋血京城,下令追杀追随建文帝的文臣,手段极其残酷血腥,自然激起文人集团的愤怒。几朝文人对此都有诟病,只是像陈慕沙这样公然以天下大义责之的实在不多。 “建文帝帝业如何姑且不论,毕竟是太祖亲自选定、群臣拥戴的君父,君父蒙难出走,近臣随侍乃是本分所在,如何能安上叛逆的罪名?而且追杀百年犹不肯罢手,这是大义所在吗?至于建文帝陛下跟成祖之间不过是皇室骨肉相残,后世为成祖讳,不谈成祖的是与非,这倒是无可厚非。但那些孤忠臣子的大义早就该由朝廷肯定,不该至今还是非混淆,忠奸不分。若如此,何以治天下?”陈慕沙侃侃而谈,神情飞扬,仿佛在朝廷殿堂上面对皇上谏言。 周鼎成本以疯癫自居,听到老夫子这一席话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他真没想到陈慕沙居然如此敢言,直斥成祖的是非。这种话,天下人固然会有同感,但敢于说出口的不会有几人。 “我说老爷子,您就消消气吧。您的宝贝学生也回来了,一根汗毛也没少,您就别怨天怨地的了。这些话平时我说一句您都骂我三天,现在您自己倒是长篇大论了。”石榴抿着嘴笑道。 “石榴小姐的话在理,这些话您还是别让外人听见为好。您可是树大招风,小心有心怀不轨的人拿您的话做文章。”周鼎成也跟着劝道。 “这有什么,这些话我在给皇上的奏章里全写上了,可惜没人敢给我转呈上去。”陈慕沙恨恨地说。 况且失踪的这些日子里,陈慕沙几乎气疯了,他以为况且一定是落在了护祖派的手里,便愤然上书皇上,恳请皇上明旨勘定当初追随建文帝出走的文臣乃大义,同时下旨禁止任何人对这些臣子后人的追杀。 在奏章中,老夫子言辞激烈,比今天说的这番话攻击性更强,前来跟老师商量此事的小王爷吓得腿软变色。 小王爷再三劝阻老师,陈慕沙根本听不进去,明摆着,再让中山王府替他转呈奏章,等于是为难小王爷了。老夫子决定亲自进京面圣,跟皇上当面论定此事是非。 幸好此时练达宁接到凤阳知府向文清的信函,知道况且不知怎么流落到了凤阳,但人安全无恙,而且混得很是风光。陈慕沙这才消了气,打消了进京面圣的念头。 说起来此事还真得感谢凤阳知府向文清,如果当初他没有多个心眼,给练达宁来一封信函,一者是求证况且是否真是练达宁的学生,二者如果真是,自己就送上一个人情。 周鼎成也因此得到了况且的信息,立即通报了慕容嫣然、天慈方丈,并火赶赴凤阳。况且为什么会现身凤阳,对周鼎成来讲一直是个不解之谜,空间穿梭什么的,任凭他脑洞开的再大,也想不到。 如果勤王派一干人马没有及时赶去,况且就算没事,也不会如此之快就回到苏州。 况且后来跟周鼎成作了解释,饶舌了半天,周鼎成呆听了半天,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他认定是千机老人从中做的手脚,这种事也只有那等神仙中人才能做得到。其实那时候,况且跟千机老人还没有接上头呢。 “这些话我都说了,在给太岳先生的信中也都写了,请他把我的意思转告裕王殿下,再请殿下适当时候转呈皇上。”陈慕沙终于得意一笑。 周鼎成心中暗笑,这番话到了裕王那里也就是终点了,嘉靖帝信奉道士的话:二龙不相见;否则会对冲。所以皇上跟裕王已经多年没有见面了。 陈慕沙知道此事,他也不指望裕王当面对皇上转述,只是希望能在适当时候,在奏章里替他转述。即便不能如此,只要裕王认为他言之有理,以后也有谋定此事的机会,那自然是裕王登基之后。 “多谢老师为弟子的事甘冒风险。”况且起身向陈慕沙拜了下去。 陈慕沙扶住他笑道:“你也不必多想,我也不是专为你才这样做。永乐初年这桩最大的文人冤案,不该拖至今日,早该有个说法了,百年犹不能公平而论,更待何时?” “老夫子,这件事,还是留给况且自己做吧。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事,又要接您的衣钵。这件事在他手上完成意义更大。”周鼎成自有他对这个事情的看法。 “由他来做当然更好,接不接我的衣钵言之太早了。我弟子门生也不少,纵然偏心于他也不能太过,此事也关乎天下公论。”陈慕沙微微笑道。 “那您还是承认偏心于他了?”石榴笑道。 这些日子,陈慕沙对况且的挂念、焦虑以及一系列动作,石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老爷子的做法有些过头,连她都有点吃醋了。 “他最小,过的也最坎坷,我当然偏心于他。这有什么错吗?”陈慕沙坦然说道。 正说着,石榴的两个丫环进来请大家去堂屋吃饭,大家就都停住了,却也感觉肚子是真的饿了。 须臾,酒菜汤饭一些摆上,况且先敬了陈慕沙一杯,然后又敬了周鼎成,陈慕沙笑道:“你自己坐下好生吃吧,不用敬这敬那的,倒是把你这些日子的遭遇给我们讲讲,都生了哪些千奇百怪的事儿。” 第二百二十八章 众人盼神医再现 堂屋里生了两盆炭火,兀自有些挡不住寒气,几杯酒下肚后,大家才暖和上来。冬令时节,炖菜为主,几大盆炖菜下面都有一个小巧精致的炭炉煨着炭火,不停地加热。 况且猛然想起他在凤阳府的日子,他买下的那所房子四壁都是火墙,不用生炭火,屋里就能温暖如春。当然,要说豪华还是侯爵府的宅邸,所有能想出来的享受法子,应有尽有,可惜改造起来费用承受不起,比买一所新房子还贵。 席上,况且给大家讲了他“迷路”在凤阳地界一座大山里的落魄状,大家听了反应不一。陈慕沙心里愕然,况且怎么一夜间就“迷路”到凤阳了?两地可是相距很远啊? 石榴也是如此想,只是又让同情心压过去,感觉况且好可怜,仿佛看到况且在遍布虎狼熊豹的山林里踯躅前行,身上衣服被树枝刮得一缕一缕的,手脸也都伤痕累累的惨相。这是她内心过度渲染了,况且远没有惨到那个地步,当时无非恐惧加上饥饿寒冷而已,脏是脏了些,身上衣服和皮肤基本完好。 在另一张桌上,石榴的两个丫环则是觉得好玩,嗤嗤笑着。 两张桌子相接,地势上却是尊卑有别,刘妈跟两个丫环在这张桌子上。萧妮儿则被石榴硬拉到自己旁边坐下。 大家一边吃,一边听况且讲他在外的遭遇。况且讲到在萧妮儿家里吃的第一顿白食,心里油然升起几分感慨,老实说,打那以后他虽然总是吃香喝辣,却再也没感觉到饭菜会有那么香。 萧妮儿调侃况且,说他当时一下子吃那么多,把家里人都吓着了。大家都笑起来,就连周鼎成都跟着哈哈大笑。 “吃了白食不说,你还赖在妮儿家了?”石榴语气平淡地抿嘴说道。 “他付不出饭钱,所以就把自己押给我们家了。我爷爷再三告诉他不用还,他就是不听。”萧妮儿笑着说道。 “怪我,都怪我。是我把他弄丢了。我自罚三杯。”周鼎成听出石榴话中有话,急忙帮况且掩饰,自己连倒三杯酒喝下去。 周鼎成的感觉没有错,石榴怀疑况且是不是看上萧妮儿了,用这个法子故意赖在萧家好接近萧妮儿。 陈慕沙却是另一番寻思,一夜功夫况且怎么可能飘到凤阳地界?就算是再大的风也刮不去吧。寻思归寻思,却没直接问出来,陈慕沙打算以后单独向况且弄明白这件事。他是理学家,自然也讲究格物。 “我当时两眼一抹黑,根本没地方去嘛。”况且有些尴尬地笑笑,他当然听得出石榴的话中之意,不过他心中坦然,因为事实不是那样。 “况公子,你给我们讲讲你行医的事。小姐,你不知道,萧姑娘说,况公子在凤阳那里都快成神了,还差点被人当成人参娃、唐僧肉给吃了。”一个丫环嘻嘻笑着说。 “什么,还有这事?”陈慕沙惊道。 况且点头道,确是如此。当时身无分文,总不能在萧家白吃白喝,只好行医糊口。他说得很平淡,这里面也没什么可炫耀的,别人以为神奇不可思议的事,在他看来都是很寻常的事,毕竟这都在医学理论范畴之内,决不像空空道门的空空手那般玄妙难解。 况钟在苏州这里也有神医的名气,但跟况且在凤阳那儿的名气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大家一知半解地听况且讲述开诊所治病的种种经历,还是觉得新奇,况且在苏州可是从没给人治过病。 “照你说的什么病都能治,如果这样的大夫多了,岂不是不会死人了?”石榴问道。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按照理论,的确是没有不可治疗的病,但实际上,有许多小病根本治不好,这里面可能有命的缘故吧。”况且苦笑道。 尽管还没有遇到过治不好的病,但况且心里清楚,他才治过几个病人,跟行医几十年的名医没法相比,他祖上留下来的一些医案就记载着许多疑难病症,怎么诊断也是很平常的病,但就是治不好,最后病人还是不治身亡。 “医学里也有天人至理,这方面你有独到的优势,应该好好探究。”陈慕沙说道。 中国最讲究天人合一理论的就是《易经》、各种医经还有道家理论,医学虽不是教派,但在理论上绝对不输于易经,两者完全可以相互参照研究。 《易经》既是中国文化的源头,也是历史上最难解的一部天书。究竟是什么人撰写出如此伟大的著作?究竟有多少种方式去解读它?几千年来,著述可谓汗牛充栋。 《易经》的奥妙绝不是卜筮这个行业能够囊括,它覆盖了人类文化、政治、生活,甚至是人类起源乃至最后结束,整个世界的方方面面的一切事物。可以说《易经》就是一部宇宙演化史,只是它太简练了,用一种特殊的算法,用极少的文字支撑起了一个世界。 历代都有人试图找出周易的特殊算法,最成功的一个要推西汉的京房,他用纳甲法把万事万物都纳入周易的模式里,然后演算卜卦,神效非凡,然而这只是周易的一个斑点而已,绝非全豹。 即便如此,纳甲法也成为后世研究周易的不二捷径,中医学的许多流派也都用这种纳甲法把身体各个部位与宇宙一一对应,也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 纳甲法虽然方法粗疏,谈不上科学,但不能否认它是通往易学核心的一条道路,针灸学、诊脉学的学理几乎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临床应用也都得到了极好的验证。 超级计算机诞生后,也曾经有易学家用数学建模的方式,把周易六十四卦建立起一个模型,然后用最先进的超算进行验算,试图为卜算找到一个正确的切入点。 据说那台演算周易的计算机依然在不停地运转着,但至今未有结果,按照计算速度推算,恐怕人类到了末日,也不会得出结果。换句话说,就目前的科技水平,《易经》的解密工作无法完成。 《周易》定型于周朝初年,由周文王做了第一个解读,然后孔子又解读了周文王的卦辞。所谓经里解经,注上加注,这就是第一个例子。其后数不胜数的文人术士、和尚道士都纷纷写出自己对周易的解读,但都流于泛泛,万世长存的除了易经的卦象和卦辞,只有周、孔两家站住了脚。 因为是在周朝初年定型,《易经》在后世称之为周易,其实原来的《易经》有多个版本,定型后,也有两三种在后世流传,千年后,剩下的就只有现在这个版本。 《易经》至少是商朝时的作品,甚至可能是更早时期的产物。近人顾颉刚曾经做出一个轰动一时的周易考据结论:周易乃是商周时人们祭祀打猎时的记事作品,相当于最早期的《左传》,这种说法自然只是一家之言。也有人说这是外星人的杰作,且听着,付之一笑吧。 泱泱中华文化,的确是博大精深啊。况且接着说他初入凤阳时,被大家当作一株神药追逐都想吃他一块肉的事,他也只是当个笑话讲了,此事后面暗藏着几家势力的争斗,究竟内里是怎么回事,他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他对权谋争斗有着本能的反感,根本不想去深究。 “我的乖乖,少爷这都是遭的什么罪啊。”刘妈听得心惊肉跳的,一连念了几句佛语压压惊。 “谁让你面相那么嫩,多亏个子高一些,不然穿个红肚兜,活脱脱就像一个人参娃。”石榴取笑道。 “师姐,我有那么不成熟吗?”况且很委屈地问道。 “这可不是面相的缘故,是他的医术太神奇了,除了神药转世,说其他的,没人会相信。你们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整个凤阳城都轰动了。”萧妮儿急忙替他解围,说的也是实话。 “令祖上传下的医术果真如此神奇,连卧床二十年的棺材瓤子都能治过来?”陈慕沙是见过大世面的,不敢轻易相信这一点。 “陈老爷,他要是不神,会有人信他吗?”萧妮儿看着况且的眼神,依然释放着无限的崇拜。 “赶明儿咱们也找个卧床二十年的病人让他治治,不就知道真相了吗?”石榴好事起来,也想亲自瞻仰一下况且治病时的神奇风采。 “这个还是别试了,只要治好一个,以后就别想推开门,我就只能行医了,那样的话,学业可能就彻底荒疏了。”况且连连摇头。 “咱们悄悄的啊,不声张,治好后,嘱咐那人不许说出去,这样可否?”石榴兴致一旦上来就压不下去了。 陈慕沙似乎也来了兴趣,况家的医术究竟神奇到了何等境界,是否真如萧妮儿渲染的那般,他也想看看。从陈慕沙投来的眼神里,况且读出了老师的心思。 况且见陈慕沙和石榴对此事都很热切,再看看周鼎成,也是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实在找不出理由推辞,只好答应道:“那好吧,如果真有病人,我要先诊脉过后,才能确定能不能治疗。” 第二百二十九章 况且追求自由身 周鼎成听到况且在凤阳行医之后,遇到的种种奇怪事儿,感觉颇为意外,想想道:“这样看来,况小兄以前在苏州还是有意藏拙了,我看你以后连藏拙都不用,索性就干脆不露。” 况且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心里想:人怕出名猪怕壮嘛。 不过,在书画方面不存在这个问题,无论他怎样出色,想出头也还早着呢,上面有周鼎成、文征明、唐伯虎这些名家死死压着他。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份是祝允明祝枝山,他总是倍感压力,心里打鼓。 明朝中期四大才子中,他临摹祝允明的书法最少,倒不是觉得祝允明不如文征明,而是文征明的风格更合他心意,孰料反而偏偏顶上了祝允明的身份。 到底是把记忆中祝允明的书法文章都揣摩精熟,让自己真正变成祝允明,还是走出自己的一条路,让历史中的祝允明变个样儿?这一点他还没考虑成熟。 陈慕沙和石榴听周鼎成这样一说,感到况且的危险并没有完全消除,不然何需隐藏自己的医术,不就是怕出名引来祸患吗?想到这个,不由得眼角眉梢为况且浮上一丝隐忧。 “鼎成兄,你年后是不是也要回朝里销假了?”陈慕沙突然问道。 “若无太重要的事,是得回去销假了,不然就得找个确切的理由再请一年假。”周鼎成答道。 中书是个闲职,无定员,无品阶,年薪也微薄,没有人盯着,所以管理也相对松弛。若是正式官员请假超过半年,差不多就该解职回乡了。 当时的官员最怕的就是家里长辈去世,那必须回家守制三年,也就是服丧。这三年里职务自动解除,没有月薪年俸,三年期满后,还需等到有了官缺才能再度上岗。这一点连宰相都不能例外。 守丧一般是为自己的父母、祖父母而为,看起来人不多,可是如果家中接连遭遇丧事,一个人的事业和前途就很危险了。 守丧的伦理源自于孔子。孔子的一个学生曾经问孔子,人必须为自己的父母去世守丧三年吗?孔子反问道:你的父母哺育鞠养你几十年,死后你连三年的思念哀痛都没有吗?那还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孔老夫子一言九鼎,自此后守丧三年逐渐就成了规矩,进而成为历代王朝的典章制度,没人敢触碰这条底线,否则会被视作禽兽一般,终生不为人所齿。对官员来说,这样的制度实际上成了铁律。 也有不少官员在不得不结束官职回乡守丧时,对至圣先师所订的规矩心中不满。为嘛非得三年,一年就不成吗?那也只能是私下里的自言自语罢了。 有一位宰相大人的遭遇颇有意思。 明朝官员官俸微薄,平时除官俸外总还有一些额外收入,一旦回乡守制,这些全部没有了。家里有田有地有祖产的还好,如果祖上清贫的官员,那可真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每日稀粥咸菜的苦苦度日,倒也符合守制尽孝的规矩。 这位宰相大人正是如此,他平时谨守官箴,为官清廉,结果回乡守制后,一文钱收入都没有,家里也没有产业,那家伙一下子陷入赤贫。三年苦熬,他可是尝到了没钱的滋味,遂将“孔方兄和孔圣人同样重要”这句话铭记在心。 三年期满后,他谋得起复,也就是回朝廷继续任职,这次他想通了,放下宰相不当,而是谋取了三边总督的肥缺,几年里贪污大笔军费,由一个清名震天下的名相变成了声名狼藉的总督。 周鼎成当然没这些苦恼,他根本不在乎那点俸禄,随便卖一张字画就比他一年的俸禄多得多,他愿意当中书这个微薄小吏,主要还是贪图能进宫里欣赏历朝历代的书画真迹。当然,勤王派的身份也是他留在宫中的重要因素。 陈慕沙问此话的含义是向况且点明,周鼎成不可能长期保护他,而他恐怕也暂时无力支撑起一个家。言下之意,还是老老实实去老师家里住着才是。 况且明白老夫子的意思,能跟石榴朝夕相处也是他的心愿,可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他过不了,哪怕是在他老师的篱下。 在凤阳时,他不愿意寄住左府,自己买了房子;做了侯爵府的二老爷之后,也不愿意长期留住在侯府里,即使是独立的宅邸还是觉得不舒服。 在况且心里,自由比一切都重要,可是此刻丝毫不能表现出来,老夫子那可是善意啊,总不能不识抬举吧。怎么办?没办法,只能假装听不懂老师的暗示。 周鼎成却是毫不担心况且的现状,也就没有留心陈慕沙的言外之意。他甚至认为大家都小瞧了况且,这小子一个人在外无亲无故,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还能混得风生水起,那不是一般的能耐。 陈慕沙看了周鼎成几眼,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帮着自己劝说况且搬过去住。周鼎成似乎浑然不觉,陈慕沙屡次使眼色不管用,已经有点着急了。 况且见状,情知不妙,如果陈慕沙再次开口,他还真没法拒绝。急中生智,况且想到了在萧妮儿家乡办学的事,他知道老师对教书育人的事感兴趣,开始大谈经历和感受。 况且的讲述栩栩如生,娓娓动听。果然,陈慕沙一听就喜欢起来,连石榴也听得入迷,听况且说那些山镇上的孩子们启蒙时的种种趣事,忍不住发出笑声。即便当初就在他身边的萧妮儿,也被他此刻的复述感染了,目光里充满了崇拜之色。 周鼎成也是醉了,瞪大眼睛,神态夸张的看着况且。 陈慕沙笑着,喝下一杯酒,畅快无比的说道:“好,这事你办得好,我早有此心,只是一直没着手,不想被你着了先鞭。那里的经费银两可还够,不够的话,我可以捐一笔。” 况且当时主要是想报答萧家的情分,同时也为山镇上做点有意义的事。当下说起这事,自然是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却没想到老师居然如此看重他做的这件事。 “银子的事我已经安排妥了,老师若有此意,在本地也可以办啊。”况且说道。 “你也知道我已经办了个书院,再来办这些蒙学有些不妥,若不然也不会迟至今日尚未着手。不过你倒是可以来做这事,需要多少银子为师来筹措。”陈慕沙很有兴致地说道。 “老夫子,有这工夫多教出几个顶尖的学生,将来考进士中状元那才叫风光,办蒙学拿可不是你的拿手戏。”周鼎成表示不赞同。 陈慕沙捋髯笑道:“这就不敢苟同了。当年王守仁曾经劝一位朝中巨公要多讲学,传播圣人天人至理,这位巨公却回答说:‘我正愿意大人您少讲学。’这位大人可谓有远见,现在学院遍地,讲学的明公巨子也不少,世风却日益卑下,也未必不是讲学太多的过错。我信奉这样一句话:与其出一个丧天理的进士,不如培养一个积阴骘的秀才。或者更低一些,培养一个积阴德的普通读书人。” “这两者都未免有些走极端了,我不懂这些圣贤大道理,这是你们这些圣贤人物的事。”周鼎成哈哈笑着,饮下一杯酒。 出一个丧天理的进士,不如培养一个积阴骘的秀才。况且听着这话,顿时挠着了他的心肝,竟有旷若发蒙的感觉。 大明朝进士何其多,状元也是每四年出一个,人文可谓盛矣,最后又怎么样了呢?王朝毁灭,起码有一半责任在这些进士状元身上。如此说来,不就是积阴骘的秀才、积阴德的普通读书人培养得太少了吗? “老师,这事该怎么办,弟子全听您的吩咐。”况且起身敬了陈慕沙一杯酒。 “也算我一个。”石榴见叔叔很少对一件事如此上心,自然不甘示弱,也要凑个份儿。 “此事好办,苏州虽然富庶,贫穷人家的孩子也有相当的数量,就用你在凤阳山镇上的办法,喜欢来读书的不仅不收钱,还发给日用补贴,这样,孩子家里自然就不会反对。聘请的塾师不能马虎,一定要品德高洁才行。你先办一个义学堂试试,如果效果好,就接着多办几个。”陈慕沙说道,似乎他胸中已经了办学规划。 说起来,明太祖朱元璋夫妇才是这个方法办学的创始人,不过,皇上不可能直接到民间去办学,他们资助的是国子监的学生。 最初是马皇后的动议,她同情贫寒学子生活艰难,决定拿出自己的零用钱作为国子监学生的灯火费。 学生寒窗苦读,非熬夜不可,熬夜就得点灯费油的,这在当时也是一笔不菲的费用。朱元璋也同意这办法,特批了一笔经费,用于国子监学生的衣服、饮食方面的补助,算是最早的助学金吧。 办学真是天大的事,尤其是基础教育,即便朱元璋夫妇也只能资助一个国子监,不可能推广到全国。 而现在陈慕沙和况且就是要在苏州全面推行这种义学,要让国子监模式遍地开花,若能成功的话,也算是一种壮举吧。 第二百三十章 办学人比钱重要 “为穷苦人家的孩子兴办义学,做这种事花钱不会少,而且影响太大,老夫子考虑过吗?”周鼎成沉吟须臾问道。 “当然想过,就是有种种顾虑,我才始终没有做,原本办个书院就是想广纳贤才,让这些贤才帮我完成这个愿望,可惜这些人大多热衷于功名利禄,跳不出自我的小圈子。现在,让况且出面,至少可以开个头了。”陈慕沙淡然说道。 况且微感愕然,兴办义学难道也会有隐忧后患吗?这不是普天下人人皆乐意的好事嘛。 周鼎成看他一眼,笑道;“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在那个偏僻的山镇搞义学没人会说什么,都会赞你是义举,但要在苏州就会有许多麻烦等着你。” 况且傻愣愣地看他一眼,又看看陈慕沙,不明白为什么会惹许多麻烦。 “鼎成兄的意思大家都明白,第一官府不喜欢在籍官员或乡绅做太出格的事,这会跟官府争名声,也就是跟朝廷争名。你崇拜苏东坡,应该知道乌台诗案就是因为东坡名气太大,已经跟朝廷争名了,朝廷当然不能允许,神宗皇帝就是要借助此案敲打他一下。至于御史台的一些奸佞小人想借此陷害东坡,又是另一回事。”顿了顿,陈慕沙解释道: “东坡得以无恙是因为神宗皇帝本来也无意置他于死地。当时参与此事的人也不明白事情的缘起,最后还是东坡的弟弟苏辙苏次公看懂了,苦苦劝谏哥哥,东坡明知道此意,却也无法收敛,性格使然。东坡的名气既是他最大的财富,也是他一生坎坷的根源。” 况且失笑道:“原来担心这个,没有必要,我就是骑上乌骓马、赤兔马也追不上东坡的影子。” 他心里道:还跟东坡争名?现在我连怎么保住祝允明的名声都犯愁呢,跟东坡一比完全是上九天和下九地两个世界里的人。 “这只是泛论,当然不是指你。我说你来做这件事正好,里面有个原因,你猜猜是什么?”陈慕沙含笑问道。 “哦,我知道了,老师是因为我也是练大人的门生,所以我来做不会招致官府的白眼。”况且一想就明白了。 “正是。此事这样办,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拜见练大人?” “这是当然,本来明天要去拜见您的,既然您都来了,学生就省了一趟。”况且有些难为情地说。 让老师主动来看自己,这实在是太失礼了,尤其陈慕沙是理学中人,最讲究的就是个礼字。 “我这面你不用多虑,我待你跟别的弟子并不一样。”陈慕沙对况且果真是不拘礼节。 “是啊,像亲儿子似的,我看您对小王爷师兄也不至于如此。他父亲也不在这儿,没人照顾他,您干脆让他过继给您当儿子吧。”石榴忽然开口说道,话语里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众人暗笑,这石榴小姐也是,怎么无端地吃上况且的醋了。 对于石榴的表现,只有两个丫环知道内因,况且失踪的这些日子,陈慕沙日里所思,梦中所想,无不涉及况且,白天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叹息况且不知在哪里,境况怎么样等等。向来为家中主角的石榴听得多了,自然也不免吃醋,她也喜欢况且,可是被如此的喧宾夺主,心里自然也有怨气。 陈慕沙气她道:“如果他老子舍得,我当然很乐意啊。” 众人大笑,只有况且尴尬地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不知该表现出什么表情来。 一个丫环笑道:“小姐,您也一样,惦记况公子一点不比老爷差啊。” 石榴俊面飞红道:“吃你的饭,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周鼎成却是心中暗暗诧异:他不知道陈慕沙缘何如此看重况且,况且入他门中时日尚短,按说根本不可能得他如此重视,难道陈慕沙对况且的底细有很深的了解? 况且的身世中藏着一个绝大秘密,远比那桩不知在何处的藏宝还要重大。至于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据说此事只有勤王派的最高层一两个人才知晓。他在江湖中的地位不算低,在勤王派中实则属于底层,基本就是打手级的。 此次勤王派为了况且的事可以说是倾尽全力,这阵仗连他看着都觉得心惊,感觉里面一定有奥妙。他跟慕容嫣然这几个人不过是其中的一路而已,而且还是尖兵,大批人马都还没来得及赶到凤阳,事情已经结束了。 片刻,陈慕沙继续道:“你明天去拜见练大人,就向练大人提出要兴办义学这件事,别人提这事未必妥当,你去说练大人一定能接受,而且会喜欢。” “这是什么缘故啊?练大人的门生很多,为何一定况且去说就妥当?”石榴不解地问道。 “若是别人去说,练大人只怕会以为是沽名钓誉,甚至会怀疑是不是假借办义学之名行利己之私心,说不定就给否了。即便不阻拦,估计也不会赞同,事情自然就办不成。况且跟别人不一样,因为况家一直做的就是治病救人、无私利人的事,有这个传统。”陈慕沙解释道。 “哦,行医做大夫原来还有这好处。”石榴似懂非懂地说道。 况且却还是不能理解,办个义学根本没有利益可言,哪里有什么私心私利可言。 周鼎成笑道:“况且,你还小,这世上的事你不知道的多着呢。俗话说无利不起早,你不图名不图利的,自己搭钱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别人为什么不能怀疑?宋元时,有些地方豪强势力大过官府,就是从做善事开始的。两晋隋唐时就不必说了,真正掌权的已经不是朝廷和地方官府,而是地方豪强。本朝自开国伊始就防微杜渐,对这类事管束从严。” 况且一脸懵懂,不明白其中的缘由,难道做件好事就能跟地方豪强画上等号?这都哪跟哪啊,看来明朝真不是讲究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时代。 可是佛家不是有“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说法嘛,儒家也讲究礼义仁智信,仁义不也是为他人服务,无私奉献么。书本上的东西一旦遇到实际,还是有着很大的距离。 不过,想到明朝对亲王、外戚和武官的严防死守,此事也就不难理解了。估计朝廷把地方豪强的自我壮大,跟武官有可能造反当作同一类事情对待,根本不允许一丁点苗头露出来。 “练大人同意后,你还要跟周家兄弟联系上,估计见完练大人,你也就要跟文斌兄弟见面了,还要怂恿他们加入,这样周家也能出一部分钱,关键不在钱上,而在于周家是本地乡绅的首领,周家加入就代表乡绅的赞同,这样才能没有后顾之忧。”陈慕沙分析道。 “乡绅这面还有什么说道吗?”况且还是不理解。 “当然有说道。比方说吧,你办了义学,那些乡绅要不要给你捐银子,要不要赞同,如果不捐钱,会不会被人骂。还有,咱们苏州办了,南京要不要办,要办的话谁来办,南京的乡绅会不会有什么谣诼造作出来,这都是不可不防的事。”周鼎成解释道。 况且摸摸脑袋,心中大骇,如果事事都得这么费脑筋考虑,干脆什么都别做了。不过他也明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老夫子和周鼎成自然要比他见多识广。那么,父亲是不是考虑到这些,所以在苏州行医名气始终都是不温不火,恰好符合一个地方名医的身份。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在这方面,他自知自己还是个门外汉。 “南京方面不会有太大问题,如果有的话,你师兄可以帮你压住。苏州这里如果真的办得顺利,你也可以跟你师兄联手在南京继续做此事。”陈慕沙说道。 “嗯,如果中山王府出面的话,倒是可以省却许多闲话,就怕他们不肯出这个头。”周鼎成低沉道。 “所以才需要况且先在苏州开个头,好给他们一个由头,不然的话,他们会有太多的顾虑。”陈慕沙沉吟道。 此事就算定下来了,况且原以为做这种事只要有钱就行,看来钱还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问题,人事方面才是主要的。 “老师,那么此事有文斌兄弟出面主事可好?”况且忽然想到自己实际也不适宜出太大的名头。 “不好,以他们的身份也不适合做这种事,不然的话,乡绅那面会有反弹。只有你出面最适合。因为令尊在本地多年,仁医之名布满吴中,你子承父志,做这种事没有人能挑出刺来。”陈慕沙说道。 “你怕什么,有我在后面支持你呢。”石榴见况且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急忙怂恿道。 “我倒不是怕,也没什么好怕的,就是觉得自己人微言轻,做这种事有些不自量力。”况且笑道。 “这没有什么,你只是出头挂个名,实际的事由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后面支持,尤其是练大人会帮你很多。” 况且听陈慕沙如此说,这才心中笃定,看来自己也就真是挂个名,无需像在山镇上那样事必躬亲。 在那个山镇上,读书人几乎绝迹,自己怎样做都很好,可是在人文荟萃的吴中,他还真怕自己干不好出洋相。 第二百三十一章 陈慕沙借典说理 “况且,我希望你记住一个简单的道理:做好事,也要找对正确的方法和路子。不然就可能好心办坏事。” 大家吃喝了一阵,陈慕沙忽然停住,对况且说道。 “老爷子,您这话怎么理解?既然是好心办好事,怎么会变成坏事?”专门喜欢跟叔叔顶牛的石榴说道。 她早就停下筷子了,只是纤手剥着一粒粒香瓜子吃,不时浅啜一口甜酒。这种场合也只有她敢跟陈慕沙顶牛,别看周鼎成平日里疯疯癫癫,其实他心里对陈慕沙还是颇为敬畏的,对练达宁倒是不大在乎。 陈慕沙瞥了一眼石榴慢语道:“我说个典故给你们听,唐朝敬宗时,五坊小儿为祸京师,长安尹都不敢。什么叫五坊小儿,史书上给出的就是长安街上无赖痞子,一群恶少。这些人借着给皇上放鹰遛狗的名义,在市井里横行无忌,讹诈一些店家,别人都惧怕皇家,他们当然无求不遂。” “五坊小儿?跟五陵年少有关系没有?白居易《琵琶行》中有五陵年少争缠头,好像在长安风头出尽。”况且问道。 “五陵年少在唐朝只是个概称,并非真是原来的五陵年少。同样,五坊小儿也是概称,并非专门指哪五个坊的少年,而是指一类人,他们是一些跟皇家宦官有关系的少年。这个我就不多讲了,你有时间可以考证一下,这五坊小儿都是什么身世来历。现在咱们说这些恶少有一天在长安郊区放鹰走狗,肆意践踏田里的庄稼,农夫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就被这些恶少打了个半死。恰好长安令崔实经过,一时气愤不过,就把这几个五坊小儿抓进衙门治罪,他旁边的衙役知道这些恶少得罪不起,背后的靠山就是皇上,暗示长安令不用过于认真。长安令崔实也是功臣之后,不免气盛些,坚持要按法律制裁这些人。这下子就闯了大祸。” 陈慕沙停下喝口酒,石榴不禁诧异道:“这就完了,你就让我们明白这个,这个长安令是好心,可是抓了这几个恶少就是办了坏事?” “哪里,这只是开个头,我得歇口气,一口气说不完。” “不至于吧,老爷子,没喝多少酒啊,气脉就不够用了?”石榴笑道。 陈慕沙气的笑道:“胡说,我天天打坐练气的,气脉长着呢。我是忽然觉得不用讲下去了,后面的事你们或许听说过吧。” 这件事记载在新旧《唐书》中,况且和石榴的确知道这个故事,周鼎成虽然不知道,听了几句也就没兴趣了,地痞恶少的哪个朝代没有。朝廷官员避着他们,不是惹不起,而是不愿意跟他们一般见识,跟他们较真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石榴的一个丫环撅嘴嘟囔着:“老爷好不容易讲个故事,还不肯说完,真吊人胃口。小姐,你帮老爷讲完吧。” 这两个丫环都是石榴身边得势的人,陈慕沙平时对她们也很宽容,所以才敢出言埋怨。陈慕沙平时的确从来不讲这些典故,他说的都是些治心、格物的道理,因为他的学生如果连一般的历史典故都不知道,也就不用跟着他学了,还是先去扫扫历史典故盲吧。 “况且,这典故是为你说的,你来说完吧。”石榴眼珠一转,把球踢到况且这里。 况且也不推辞,在陈慕沙面前,他也不敢卖弄自己讲故事的本事,只是平平实实地把这个故事讲述出来。 话说这位长安令抓了几个五坊小儿进了衙门,还没来得及审案,就有几个得到消息的宦官拿着棍棒闯进衙门,把几个犯人抢走不说,还把长安令也抓进宫里。宫中的一些宦官都觉得长安令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轮番进来殴打他。可怜这位堂堂的首都县令,身上的骨头竟然被打断了若干根,气息奄奄。 大臣们知道后,也都想法援救,几个谏官更是慷慨上书,指责宦官目无王法,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冲进官府,抓走朝廷官员,还在宫里私设公堂,殴打朝廷命官,上书皇上请求下令严惩。 敬宗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小皇帝,平时跟这些宦官最为亲近,看到大臣谏官们上书,直接扔在一边理都不理,甚至怂恿宦官们严惩长安令,理由是长安令冒犯了国威。 讲到这里,况且停住了,他已经明白陈慕沙为何要讲这个典故。 “你明白了吧?”陈慕沙看着他笑道。 “弟子明白些了。” “你明白什么了,我们可听得稀里糊涂的,那位青天大老爷好惨啊,后来怎么样儿了?”一个丫环问道。 一般人都喜欢听清官断案的故事,没想到这位清官大老爷也太惨了。当然都想听到一个好的结局。 “后来还是宰相出面周旋,想办法把崔大人救了出来。”况且一句话结束了这个故事。 “还好,若是善人不得善报,这世上还有天理吗?”一个丫环庆幸道。 陈慕沙和周鼎成脸上神色都略显古怪。他们当然都是相信有天理存在的,不然这世界就乱套了,可是有的时候天理不显。 所以,这个世界需要英雄,英雄的任务就是弃恶扬善!彰显天理!但是这个道理在这里讲似乎也没多大意义。 陈慕沙想想说道:“我说这个典故,是要剖析一下故事里的人做事的方法。比如那些谏官,都是满腔忠义,说的也都是至理,依据的正是大唐律法,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如何对付那些宦官,斥责他们等于激怒皇上,因为这些人的做法是得到皇上允许的。所以,他们实则是在斥责皇上。虽然说皇上有错,谏官也同样应该劝谏,可是他们忘了,敬宗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根本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哪怕他坐在九五之尊宝座上,依然充满了孩子气。” “跟你同岁,你今年不是也十六岁了吗,可比这位小皇上懂事多了。”石榴笑着调侃况且。 “你怎么单说我,你不是跟我同岁吗?”况且笑着反击道。 陈慕沙也笑了,说起来这两人也还真是孩子,只是他们比一般同年龄人读的书要多的多,也就成熟很多,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古人结婚早,一般人家十六七岁虽已结婚生子,但还是在父母的卵翼下生活,真正自立门户的没有几个。这也是古代大家庭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 “老夫子,你接着说,我倒是刚听出点味道来。那个宰相?”周鼎成来了兴趣,急于想知道长安令是怎么被救出来的。本朝的武宗正是和敬宗差不多的孩子皇帝,不仅作遍全国,而且作出了万般花样,在坊间传为笑谈。 “当时的宰相是裴寂,也是唐朝中期的社稷之臣,他没有像一般大臣和谏官那样满嘴朝廷律法乾纲,而是趁敬宗玩得高兴时,对敬宗说起这件事。”陈慕沙继续道: “他不说长安令的对与错,而是说长安令的外祖父是先朝的功臣,现在儿子把捉,生死不知,母亲伤心欲绝。然后他轻轻一转又道,皇上以孝治天下,而且以身作则,对皇太后极尽孝道,天下人无不称颂,对这位母亲似乎也应该施以怜悯。他话没说完,敬宗就感动了,小声说,那些大臣们只是说我不该治他的罪,没人说他有老母亲啊。这样吧,把他放了,宽慰老人家的心,回去让他母亲教训他吧。马上下令把只剩下一口气的长安令送回家。” 陈慕沙一口气说了这些,自己也不免有所感叹。他平时很少喝酒,今日是见到况且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着实有几分兴奋,不觉多喝了几杯,气虽有些短,兴致却是盎然不减。 须臾,他继续说道:“当时朝廷官员想的是救人,却没有想用什么办法。要说错,就错在当时的皇上不是太宗,他们也不是魏征。用谏言的方式直来直去,以天下公理和天子争执,实则是埋怨和指责天子,别说敬宗还是个孩子,就是德宗宪宗也未必愿意接受。裴寂呢就不同了,他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走的是另一条路子,想法子去打动敬宗的心。” 陈慕沙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石榴。 石榴一伸舌头,脸微微红了起来。陈慕沙接着道: “因为敬宗没有任何优点,就是纯孝,对皇太后极尽孝道。从孝道上着手,才能拿住敬宗,其实敬宗也不是不知道对错,而是在众臣的严正指责下没法下台,裴寂及时给他铺好台阶,他也就下来了。”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对症下药,况小兄,听明白了吧,你多学着点。不过,这个裴寂好狡猾啊!”周鼎成双手一拍,大声说道。 “老师,这个典故您是从救长安令的角度讲的,如果当初长安令要制裁这些五坊小儿,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既能制住他们,又不会弄出后来的麻烦。”况且早就明白了陈慕沙的意思,随后,他更上一层,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第二百三十二章 萧妮儿泄露天机 陈慕沙微没想到况且会提出这个问题,不过问题一出,足以证明况且的人生阅历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老夫子自然是喜上眉梢,石榴和周鼎成觉得况且的思路显然比他们开阔许多。 五坊小儿为害京师,固然是个祸害,但是比起宦官擅权、藩镇割据,不过是小菜一碟。唐书记载此事实为彰显唐朝几位皇帝治国无方,其实这些问题连癣疥之患都算不上。作为典故流传后世,无非是表现宰相处事之高明,也算官场之道吧。 况且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陈慕沙作为老师当然要给个答案,否则就不符老师的身份。可是,老夫子想到的几个办法不是过于牵强,就是太小题大作,还真就没有举重若轻的解决办法。 陈慕沙笑道:“假如皇上不改变心思,这个事情就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地方官府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就像长安县令一样,直接跟皇权对立。你既然提到这个问题,不妨说说你的想法吧。” 况且笑道:“弟子每次看到这段史实真是气得要命,常常设想该当如何制裁这些无赖恶少。诚如老师所言,没有皇上的首肯,很难制裁他们,既然直道不容于世,那就应该曲道行之。” “曲道行之,如何行之?”周鼎成等不及陈慕沙问话,直接插话道。 “当然是要用徐相收拾严嵩父子的法子,就是让那些谏官上书,不提这些无赖小儿真正的过错,而是说他们在外面散播皇上的谣言,比如说皇上在宫里酗酒无度,天天喝到天亮,喝醉了还胡乱杀人,又性情,跟先皇的宫人等等,索性把霍光栽给昌邑帝的那一套用上。如此奏折,皇上看了,岂能安心?会不会不用别人动手,直接御批把那些五坊小儿灭掉。” “诬陷?!”这次还是没等陈慕沙开口,石榴兀自脱口而出。 况且略显尴尬:“这也不算诬陷吧,敬宗嗜酒无度,行为乖张,乱杀人也是事实,只是没有过度而已,没有这七分实三分虚,怎么能够激怒他呢。” 石榴向周鼎成撇嘴道:“周大人,况且原本一个老老实实的孩子,怎么跟你走了一遭,脑子里装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鼎成听了急道:“我说丫头,谁把他带坏了,可不是我。这招我根本想都想不出来。都是他读书多了学坏的,跟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这怎么能叫坏啊,老师说过,做好事要找对方法,又没说这方法是不是一定要光明正大。锄除社会败类关键还是看结果,而不是看手段。徐相就用这种方法才成功铲除了严嵩父子,前面杨继盛、沈练等数十位义烈之士前仆后继,弹劾严嵩父子,的确是正义之举,结果怎么样,还不都是死在他们手里了?” 陈慕沙咳嗽一声,缓声道:“嘘,评点历史人物可以,别涉及当道,有些话我说可以,你们决不能说。” 当今直道不行于世,虽说事实如此,但是不能这样说。老夫子的及时纠正,是出于一个经历世事风霜的人对后辈的保护。 况且自知失言,面露囧色,笑道:“弟子一时说快了,就顺嘴溜了出来。” “今上并非唐敬宗,也不是一般的唐朝皇帝可比,实际上今上很英明,只是他心思过于隐讳,一般人无法揣摩其详,所以也无法想出真正能行得通的办法。现在真正懂得皇上心思的只有徐相了。” 这一点况且表示赞同,嘉靖帝也算是一代英主,尤其在治理国家大政上洞察秋毫、依规行事,对官宦、锦衣卫治御甚严,稍有小过即施严惩,国务则完全放给内阁和六部管理,从不横加干涉。 陈慕沙又道:“我曾经跟陛下单独相处过几日,深知陛下也有太多的无奈,自杨廷和之后,内阁大臣专以跟陛下作对为荣为乐,陛下有时有颇感愤慨,才专意斋醮,养生怡神。陛下早年何尝不想做一番事业,做一个圣主?只是在跟杨廷和苦斗数年后,耗尽了心力。” 对杨廷和发动的大礼仪事件,陈慕沙显然极为不满,觉得那是动用相权欺负嘉靖帝。况且并不觉得如此,杨廷和最终不是被罢官、削职为民了吗?你嘉靖帝想做什么都还来得及,却从此对大臣们处处戒备,唯恐再出个杨廷和。因为严嵩不结党,就对他委以重任,结果怎么样,更糟,严党遍布朝野。 嘉靖帝佞道跟梁武帝佞佛颇为相似,只是他不专权、弄权,国家大事放手让大臣们去做主,日常事务并未废怠。 这些话况且只能在自己心里嘀咕,当然不能说出来,顶撞老师那是大忌。 “你说的法子看似可行,但用来对付五坊小儿也未免小题大作。徐相搬倒严嵩,乃是大臣们的共同意愿,行此险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终归不是正道。你还是个孩子,难免意气用事,到了我这岁数就知道哪怕正道不容于世,也只能正道行之。”陈慕沙思索了片刻,终于开口了,接着又道: “你最崇拜东坡了,还是拿他作例子,东坡何等聪明之人,对于人世上这些鬼蜮伎俩焉能不知晓,也不是没有反制手段,不但有,而且要比那些小人多,只是他不屑为,宁愿终身坎壈,也绝不用那些小人伎俩。所以他弟弟苏辙就说过,君子与小人斗,君子必然要败,因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小人为了利益则无所不为,不择手段。这一点你一定要有分辨有分明。” 况且这一听,犹如醍醐灌顶,面色一肃,正色道:“弟子受教了。” 对于陈慕沙的这番话,他是心服口服,只是他不想像东坡兄弟活的那样累,处处受一些君子法则的束缚,但道理还是老师说得对。 “老夫子,要我说,况小兄也就是纸上谈兵,真让他去害人,他就不行了。”周鼎成笑道。 “我也知道这一点,况家世代以治病救人为本心,绝对没有害人之心。但道理还是要讲明白的,不然他总觉得吃亏。有些事可以痛快一时,却可能遗恨无穷,成为自己终身名节之玷,不可不慎重,否则后悔莫及。”陈慕沙说道。 “他哪有什么害人的心,别人害他甚至要杀他,他还为别人说好话、救别人呢。”萧妮儿见况且挨了教训,不由得替他抱委屈。 “还有这事?这岂不是恩怨不分明了。究竟怎么回事?”石榴听萧妮儿话中有所指,急忙问道。 萧妮儿想到在凤阳时,上官家和空空道门千方百计加害况且,若况且想要报仇,完全可以借别人之手除掉他们,可是况且不但放过他们,还给空空道门的小君治病。萧妮儿自认为,在屋子里这些人中,她最懂得况且了。 “这些事都太乱,我说不明白,石榴姐姐哪天听他自己给你讲吧。”萧妮儿要想把这些事都原原本本说出来,还真有些难度,因为许多事她根本理不清头绪。 “好吧,哪天我对他严刑逼供,让他从实招来。”石榴又摆足了师姐的架子。 况且几句孩子话惹来老师的教训,席上气氛未免有些尴尬。陈慕沙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可是在大是大非上的问题决不肯轻易放过,这事为师之道。况且既说出那些话,他当然就要坚决打消他曲道行之的念头,不管是真心想还是一时戏言。 “石榴姐姐,他给你画过像没有,他画的美女像可好看了。”萧妮儿看出来大家都有些尴尬,就想转换话题。 “画像?没有啊。没听说他擅长人物像啊。” “他画的神仙图才叫神哪,画上的人真像活神仙一般,结果有一天这张画真的自己飞走了,你说神不神?”萧妮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自己飞走了?还有这样的事?”石榴不禁笑了起来。 石榴以为萧妮儿说的只是句玩笑话,却没想到确有其事,那张画像是被千机老人凭空摄走的。这种事就是亲眼见到,估计也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者出了幻觉,根本不敢相信。 “我说的是真的,不是说瞎话。”萧妮儿说道。 “小子,你啥时候又画神仙图了,明儿个给我画一张,我要看看它自己能不能飞走。”周鼎成趁机勒索道。 “对,给我也来一张呗,让我开开眼、长长见识。”石榴也不甘落后。 “石榴姐姐,你要的话别要神仙图,让他给你画一张美女图,他给左姐姐画的像才好看呢。石榴姐姐跟左姐姐一样美,画出来肯定一样好看。”萧妮儿说道。 “左姐姐?怎么还有个左姐姐。”石榴忽然心中一沉。 况且也登觉不妙,这事可千万漏不得啊。萧妮儿这可是说走嘴了。 萧妮儿张大了嘴,也觉得说漏了,愣怔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恨得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妮儿,你倒是说啊,哪个左姐姐,是什么人,他会给她画像?”石榴这回真有点急了。 “那个,左姐姐叫左羚,是左家的大小姐……”萧妮儿说了半截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用她继续说,石榴已经明白了几分,看向况且的眼神整个都不对劲儿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石榴喜来却怒走 况且还没想好说辞,石榴已经心知肚明了。她了解况且的为人,却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蓦然变色,冷冷笑道:“难怪一走就是几个月,还好意思让我们这些人都悬着心,原来是相亲去了,怕什么呀,相亲是好事啊,干嘛不告诉我们一声,写个字条也好让大家放心啊。” “相亲?小子,有这事吗?我怎么不知道,难道你还隐瞒我!”周鼎成愣愣地问况且。 “哪有的事啊,我跟左羚小姐就是一般朋友而已。”况且双手一摊,苦笑道。 “一般朋友?一般朋友就给人画像了,你在苏州这些年,没见你给谁画过啊?”石榴鼻子哼了一声,根本不信。 陈慕沙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况且在凤阳发生的事情还真不少啊,萧妮儿就算了,怎么说着说着又冒出来一个左小姐。另外,石榴怎么会是这个态度,难道两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况且临行前跟石榴的事陈慕沙所知不多,也从不过问。自从石榴拒绝了中山王府的提亲后,他对石榴的婚事几近绝望。以小王爷的门第人品,哪样不是少女们所梦想的? 石榴偏偏就是不松口,并非她讨厌小王爷,相反,她跟小王爷感情一向很好,她只是不想当什么国公夫人。 这之后就没人敢上门提亲了,连中山王府都吃了瘪,还有何人有这个胆子上门,那不是自讨没趣吗。陈慕沙收了况且为弟子,的确也存了一丝念头,留了条后路,只是他觉得可能性不大,一直也没有上心。虽然石榴和况且平时感情不错,两人经常随意说笑,但石榴跟其他师兄也都很随意,所以看起来两人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此刻,见到石榴的脸色和话中的醋意,陈慕沙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两孩子还真是有了感情了。本来是件好事,可惜却被况且搞砸了,还真像方才说的一样,好事没办好。这个弟子也实在太不让人省心了。 “石榴姐姐,他跟左姐姐真没什么的,更没有相亲,左小姐原来是订过亲的。” 萧妮儿见此也有些着急,连忙解释到。 “原来订过亲,这话什么意思?后来又退了,是不是?”石榴寸步不让的追问。 萧妮儿这才省悟过来,自己本不该提这事儿,更不该解释,这样事往往是越描越黑。可是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还真是没法打住了,她又不会说谎,只好老老实实说道:“后来,况且帮她退亲了,不过是左小姐的意思。”说到后面,声音低微几不可闻。 石榴闻言更是心中大怒,她勃然道:“好啊,况且,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有这能耐,不是去相亲,倒是去抢亲了。”说完,她起身就向外走。 “石榴……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况且急了,暗恨自己没有早点说出来。可是,他跟左羚的事的确有点含糊,很难解释得清楚。 “谁管你怎么样,那是你的事,我没兴趣听你说那些抢男霸女的功绩。”石榴说完夺门而去,两个丫环慌得急忙追出去帮她穿外衣,外面可冷了。 陈慕沙见此光景,也没法继续坐下去了,看了眼况且长叹一声,然后说道:“这件事究竟怎么回事,你写在纸面上给我。”说完,也站起身准备走人了。 正所谓乐极生悲,况且在外面几个月,思念父亲妹妹,更想念石榴,不知幻想过多少次见到石榴的场景,而今回来,却是当头一棒:一是没想到老师和石榴先来看他,自己已经有点被动;二是好不容易让萧妮儿一笔带过,又被左羚绊住了脚。这一下子可是全砸锅了。 看着老师和石榴前后脚离开,况且愣怔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上前拦当然不行,石榴的脾气上来,陈慕沙都拦不住,不用说他了。听到陈慕沙的吩咐,他也只是木讷点头:“是,弟子一定遵照老师吩咐。” 萧妮儿更是如被雷霆击中一般,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闯下这么大的祸,梦魇都不会如此可怕。她脸色发青,紧咬嘴唇,眼中的泪水只是在眼眶中打转,似乎是吓得不敢流出来。 周鼎成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本以为况且和左羚的事已经划上句号,回到苏州就不会再提了,想不到突然爆发出来,让人猝不及防。事已至此,埋怨萧妮儿也没用。 愣了片刻,周鼎成猛然回过味来,轻轻踢了况且一脚,提醒道:“小子,赶紧去追啊,你还傻愣在这儿干什么?” 况且这才一下子跳了起来,也不知是想去拦住石榴还是要送她。 此时,石榴已出了门,连看都没看况且一眼。陈慕沙在门口转过身,低声苦笑道:“你个惹事精,在外面惹出那么大的乱子还嫌不够,还带回家一堆乱子,自己琢磨怎么平息吧。” 况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唯唯诺诺地送老师出门,却见石榴已经坐进马车里,马车帘幕低垂,顿时让况且感觉有如隔着一个世界般遥远。一转身,发现周鼎成也急急地跟了出来,况且心里不免凄楚,大家都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就把事情弄成这样了呢? 送走陈慕沙和石榴,况且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出现这个状况并非都是因为提到左羚,提到画像,他带回了萧妮儿就已经让石榴心里不舒服了,左羚的事只是一个爆发点。况且颇为纳闷,石榴缘何一下子就猜出他和左羚的关系不一般?在那个瞬间,石榴似乎洞察到了他对左羚的真情实感,难道自己的表情有所外露? 况且意识不到,石榴能猜出来,完全是凭着恋爱中的女孩子特有的敏感和本能,跟他的表情如何毫无关系。 “兄弟,玩砸了吧。”周鼎成心中这个气啊,恨不得狠踹他几脚,却又不敢,况且身上那条金龙可是会咬人的。 “大哥,你别幸灾乐祸啊。”况且没好气地说。 “我幸灾乐祸?我是替你惋惜,多好的事啊,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给弄砸了。你不是蛮会表演的嘛,今天怎么就犯傻了呢!” “没事,过两天哄哄她就好了。石榴就这个性子,火气说上来就上来,气头过了就没事了。”况且自信能哄好石榴,当然也是在自我安慰。 “好啊,那我就静候高明,看你怎么演好这一出。”周鼎成可不这样认为,虽然只是初见石榴,却是一点也不敢小觑她。 周鼎成的感觉是:石榴是那种只要打定主意,任何人都无法拉回头的人。 “咱们回去看看妮儿吧,不知她难受成什么样子了。”况且回头望了望,已经能想象出萧妮儿的光景。 “你小子良心还是有的,看得出来对妮儿是一片真心。” 况且凛然道:“我对谁都是真心的,对大哥你也是一样!” “得,你就甭提这茬了,但凡我跟你要点东西,你跟我讨价还价,比街上小贩还精明,算计起来倒是真心的。” “你那是总是趁火打劫,我要不精些,这辈子就卖给你当苦工了。”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快步回到屋内,果然看到刘妈扎撒着两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见他走进来,就用嘴努努萧妮儿的房间。 况且推开房门走进去,但见萧妮儿一边不停地垂落眼泪,一边收拾东西。 “妮儿,你这是要干嘛呀?” “当然是走人了,早知道这样我根本就不应该来。就算来了,早听周大哥的话就好了,不该回家来,直接坐车回老家就好了,就不会惹出麻烦事了。”说着,一屁股坐在床上呜呜哭起来。 “周大哥跟你说什么了?”况且一惊。 “周大哥说我跟着你只会添乱,会成为你跟石榴小姐之间的障碍,会坏了你的终身大事。本来我准备过两天就让周大哥送我回去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好了妮儿,这点事不算什么,以后你跟石榴熟悉了,各种小摩擦不会少,不能遇到一点事儿就要回家,是不是?”况且赶紧劝她。 “还经常接触?这刚接触就闯出这么大祸,再接触下去,我会害死你的。”萧妮儿吓得身子一哆嗦,她可不敢想象经常跟石榴这等精明得眉毛都能数清多少根的女孩子接触,那样她真会把况且和左羚的事,甚至况且跟她的事统统暴露出来。 她是真心佩服石榴,根本都不用套问,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探查明白其中内蕴,这简直是太神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今天你说的这些事都是真的,又不是扯谎。而且你只是说了一句,我跟左羚的事多了,就算都让石榴知道也没什么,这都是我做过的,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 “可是……”萧妮儿也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没什么可是的,记住一点,以后在我老师和石榴面前,别怕说话,更别怕说实话,而且一定要说实话,千万别替我打埋伏。一旦说了谎,再去圆谎,后果会非常严重。”况且正色道。 “可是……”萧妮儿被他的话儿有些吓着了,只说了一句就这样了,若是全部实话实说,那还不把房顶都掀开了呀。 第二百三十四章 老夫子喜笑颜开 况且叮嘱道:“没有什么可是,记住我的话。当然,也不是什么事都要说,不能说的还是坚决不说。” 萧妮儿脸腾地红了,明白了况且说的是他们在凤阳同枕共眠的事,这个她当然是不会说,跟谁都不会说,她又不傻。她只是心眼直而已。 “坏蛋,你又来逗我。”萧妮儿仍不住笑了起来。 到达苏州后,萧妮儿的起居中规中矩,晚上再也不敢到况且房里了,唯恐传出去对况且影响不好。虽然晚上一个人孤枕难眠,也只能忍着。 况且见萧妮儿答应了这才放下心,他知道老师是理学中人,最看重的就是心性,如果说谎被他逮着,永远别想翻身了。至于做错一些事,还是可以原谅的,知错就改嘛,谁能不犯错呢。 况且艰局面有所缓和,又拿出来在凤阳时的气派道:“东西都给我放回去,这事你只听我的,甭听周大哥出的什么馊主意。” 萧妮儿嗫嚅道:“可是……周大哥也是为你好。他说石榴小姐这婚事对你很重要。” “嗯……是很重要,但不是他想的那样,我不会为了什么前途利益把自己卖了。” 况且知道周鼎成为他将来设计的路线,他并不反对,他爱石榴,也只是为了爱而爱,不是为了将来继承陈慕沙的衣钵。成为一派理学宗师,不是一件想不想的事情,而是可不可为、如何为的事情。 况且发狠一定要在自己手上,结束家族世代逃亡的命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当然也包括那些和他的家族有关的人,具体怎么做,他不知道,但他心里有坚定的信念,不管此事如何难,他总会找到有效的办法。 “哥,我……我还是回老家吧,再者说我也想父亲跟爷爷了。”萧妮儿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回去好,在这里说不定以后还会闹出什么乱子。 “等年后吧,我也要回凤阳一趟,走得太急了,一些事没来得及处理。”况且说道。 萧妮儿想不明白他在凤阳还有什么事情,问道:“你难道想接左姐姐过来?那会不会惹大乱子啊。” “当然不会接她。” 况且心里暗道:我再傻也不会这么干,那不是往自己脖子上套绳索嘛。只是他有个预感,左羚不会这样罢休,说不定哪天真的会杀到苏州来,他打听过,左家在南京有不少产业。 左羚如同一颗定时炸弹悬在那里,早晚会爆炸的。想到这个,况且当真是虚汗都流出来了。 不过,这事现在头痛还早,到了那个时候再说,他现在许多事都只能过哪条河脱哪儿鞋,长远打算根本做不了。 说起来况且在凤阳并没有具体的事情,只是走得有点急,没来得及见到萧妮儿的爷爷。他在凤阳的房子有左家照顾着,不会荒废,以后怎么处理那也是后话。 况且想回一趟,交给萧妮儿的爷爷一笔银子,作为山镇上那所私塾的经费。他有了在凤阳城里的经历才明白,年轻也不可恃,黄泉路上从来不分老少。心里记挂着的事情,一定不要拖着,有能力的时候趁早办。 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做主办的事,希望能够善始善终,也是真心希望给乡村里的孩子一个出路。 “哥,你说要是左姐姐自己跑来了怎么办?”萧妮儿替况且犯愁起来。 今天她不过只说了况且给左羚画像的事,就惹出这么大麻烦,若是左羚果真出现了,况且怎么应付的了啊?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她真要想来,也没人拦得住她。这事情到时候再说吧。”况且一想这事就头痛,索性不去想。 “我在这儿难免会说错话的,万一哪天又说错了什么怎么办?”萧妮儿心里还是觉得不托底。 “人都会说错话的,我刚才不也说错话了吗,让老师训斥了一通。”况且苦笑道。 “你那是活该。你本来根本没有害人的心,干嘛说那些话。”萧妮儿笑了起来。 况且自己也是苦笑不已,他只是欣赏徐阶扳倒严嵩父子的谋略,以他想来,对付那等恶人,自然无需讲究什么手段的正义性,何况用正义性的手段也根本扳不倒严嵩。孰料陈慕沙却是反感,认为不可以做小人为,还拿他最崇拜的苏轼的例子教训他。 北宋士大夫的品德自然非常高洁,自古以来,也只有后汉末期的士大夫可比,这是中国历史上两个士人品格最高尚的年代。然而后汉时期那些士大夫对付宦官集团的手段可就太刚烈了,比徐阶的手段威猛多了。所以用什么手段还得区分对手是什么人。 这是他心中所想,只是没来得及和老师仔细探讨,就被石榴的一顿霹雳般的醋火打断了。 况且这边总算基本安定下来了。 石榴却是一路无语,回到家里后,直接跟着陈慕沙来到书房。 陈慕沙心中觉得好笑,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也恰好问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这事你到底管不管?”石榴气哼哼地问道。 “什么事?” “就是你那个宝贝弟子的事,你别装糊涂。” “哦,你是说况且啊,我倒正想问你,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陈慕沙坐下后拿一卷书翻着,慢条斯理地问道。 “我们?谁跟他是我们啊,我是我,他是他。”石榴眼睛看着书橱的顶。 “好,那你为了什么跟他闹情绪呢?”陈慕沙知道急不得,必须慢慢问。 “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变了。”石榴心里有些发虚。 “他不就是给一个女孩子画了张肖像吗?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陈慕沙似笑非笑地盯着石榴问道。 “我……我不是气他这事,可是你……你说他都变成什么样儿了,你还不好好管管。” “他变成什么样了?我看他跟走时一模一样,一点没变啊。”陈慕沙故意装糊涂。 “什么没变,哦,也许他原来就是个坏胚子,只是我们没看出来。那时候他多乖啊,现在可倒好,在外边抢起别人订下的未婚妻了。”石榴急了,开始露陷。 “人家只是说,那个女孩子以前订过亲,后来亲事解除了,未必一定跟况且有关系啊。再者说,他只是给人画了张像,没其他事情啊。”陈慕沙还是再理性推理之中。 “这还用明说啊,你没看萧妮儿那个表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就算他真在外面真的跟哪个女孩子有了私情,这也是他老子管的事,我管不着。除非……” “除非怎样?”石榴的气息已经不均匀了。 “除非你跟他有什么,才轮到我来收拾他!”陈慕沙笑盈盈地看着石榴。 “我……”石榴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叔叔的当儿,这是在套自己的话。 “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她脸腾地红了,跺着脚撒娇道。 “是你的事,所以我不管。”陈慕沙在太师椅上一躺,两手持书,假装看起来。 “可是,他是你的宝贝弟子,都是你惯的他,你不能不管,更不能放纵他。”石榴又跺起脚。 “那好吧,我明天就把他逐出门墙,再给提学大人说一声,把他的学才功名革了。”陈慕沙故意一扳面孔道。 “谁让你这样了,再者说革他的秀才功名也不是你说了算的,练大人也不会同意。”石榴吓了一跳,明知道叔叔是逗他,却也不敢较真,若真是这样,就等于把况且彻底毁了。 她只是想让叔叔整治况且一顿,好给她出出气,可是怎样整治才能达到效果,既让他疼又不伤害他,她一时也没想明白。 “那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做,你说个章程出来,我照着办就是。”陈慕沙此时心中已经断定,石榴的确是对况且动情了,况且那面自然也不用说。此时再回想两人在桌上的眉目传情,心中更加雪亮。 这是好事啊,也正是他心中所想,没想到况且还真能做到。他心里此时已经乐开花了,石榴的终身大事可是他心中的死结,他真怕石榴心气太高,别当了老姑娘,那样的话,他这个叔叔就太不称职了。 “我……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你一定按我说的惩治他。”石榴说完,已经羞的要不得,转身逃了出去。 陈慕沙顿时喜笑颜开,至于说况且在外面有什么私情,他还是不大相信。即便有也没什么,一个初入社会的少年难免犯些错误,走些歧路,只要及时纠正过来的,以况且秉正的心性和本性,这些不过是小毛病。 他对况且的确另眼相待,初次见到况且,他就如欧阳修、张方平见到苏轼一样,一见就以国士待之。况且虽然年纪尚幼,却已经有了他心目中国士的雏形,假以时日,或许真能成为当世的苏轼。 “要整治他?嗯,也的确该好好敲打敲打他了,这次他回来,身上多了些江湖气,也许在外面见到了不少江湖人物,染上一些不良气息,要早些清洗掉才是。” 陈慕沙也想着如何整治况且,只是他的出发点和石榴截然不同,他是看大局和大势,而不是看情感。 在另一边,况且的心里忽然没来由地狂跳一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况且拜见练知府 第二天,况且一早就去苏州府衙门拜见练达宁。↗頂點小說, 他在左边的角门投进了手本,不多时,一个衙役过来请他进去。 他跟着衙役走向二堂,诧异道:“大人今天还升堂吗?” “今天倒是不升堂,就是年底了,各种事都堆在一块了,大人们都忙的睁不开眼睛了。”衙役笑道。 正说着,前面顶头走来一人,况且一见又惊又喜,大叫道:“文宾兄,你怎么在这儿?” 对面那人正是周文宾,况且没想到会在衙门里见到他。 周文宾快步走到况且面前,先上下打量他须臾,然后猛地在他肩上擂了一拳:“你个浑小子,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竟然一声不吭又冒出来了。” 况且刹那间就明白了他话中所指,是说自己父亲和妹妹都走了,自己原本也不应该回来的。 况且笑道:“我当然要回来,外边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啊。” “说的你跟入了贼窝似的。不管怎样,回来就好,文杰可是天天念叨你呢。话说你怎么跑到凤阳了,长翅膀了?我看看呢。”周文宾边说边扯况且的手臂,意思是看看“翅膀”长哪了。 周文宾一度听说况且流落到了凤阳,当时感到很纳闷,这人不是往江西方向走的吗,怎么一下子到了凤阳?况且究竟在搞什么名堂,难道还什么秘密瞒着大家? 况且笑道:“文宾兄,此事说来话长,回头咱们再聊,对了,原准备明天去府上看你和文杰的。” “你去啊,文杰一定高兴得什么似的,我明天未必有空在家,不过你等我,我早点从衙门回去。” “你在衙门里做什么?”况且狐疑地看着周文宾,心道:他不会是被练大人招入幕府了吧。 忽然,练达宁洪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到年底了,一年的事都攒到了一块,我找了几个不要钱的帮手,让他们来帮着做劳力了。” 况且转头一看,练达宁正从二堂里出来,况且急忙过去拜见行礼。 “好了,你平安回来就好,这一路跋涉了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头吧。”练达宁扶住况且的双肩仔细打量着他。 “还好,学生也没吃多少苦。”况且含糊答道。 他也真是没吃什么苦,就是受了太多的惊吓,比吃苦还要累人。 紧随着练达宁,又出来几个年轻人,都是学院里的同学,也都过来跟况且打招呼。 “老师这里很缺人吗?学生恰好没事,也可以过来帮忙。”况且说道。 “人手够了,不够我再找人,你刚回来,旅途劳顿,该当好好休息些日子才行。不过气色还好,没有风尘之色。”练达宁看着他的脸色说道。 况且跟这些同学说了会话,才知道他们是来帮着衙门里的人核算账目,誊写文件,这些平日里自然都有专人负责,可是活儿堆到了一块,就有点运转不灵。 随后,练达宁让况且跟着他来到签押房,况且见这里一个个忙的跟旋风似的,有心想告辞,免得干扰练达宁的公务,可是许久不见,甫一照面马上告辞也是失礼。 “你安心坐着吧,忙也是他们忙,我还是闲人一个。”练达宁说笑道。 衙役献上茶后,就退了出去。屋里生着一盆炭火,倒是暖和。现在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 “我估计你一定会回苏州,但有人说你有去无回了,我坚决不信。这点我倒是赢了,可惜没跟他们赌彩头。”练达宁神色略显疲惫,却兴致颇高,说笑连连,跟他往日的威严庄重迥异。 “学生当然是要回来的,家父和家妹只是回老家办事,年后也是要回来的,苏州才是我们的家。”况且还是按既定说辞表述。 “哦,老家那里可又什么大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练达宁关切地问道,表情多了几分庄重。 况钟、况毓父女俩连夜失踪也曾引起苏州城里一阵流言蜚语,在陈慕沙、练达宁和周府的联合打压下,不久就平息了,没人再议论这事,最后,好像苏州城里从来没有这一户人家似的。谣言不是止于智者,而是止于权力跟金钱。 “是有一个外家要认祖归宗,所以家父带家妹回去观礼,多年没回老家了,估计得盘桓数月半年的。”况且极认真地说着谎话,他也明知练达宁不会全部相信,他也只能如此说。 “哦,认祖归宗是大事,当然要聚齐整个宗族的人。”练达宁煞有介事地应付道。 两人不是演戏,而是这样对答省却了许多麻烦。练达宁对况且失踪、况父和妹妹忽然出走的缘故的有些耳闻,只是不像陈慕沙了解得那么详细。凭直觉,他意识到况家隐藏了太多曲折的故事,其中有一股不详的味道,他并不想沾染,故而没必要去深究。 “你在凤阳这段时间,向文清待你还好吧?”练达宁简洁明了地问道。 两人虽同是知府,练达宁却直呼对方的姓名,如同对待下属一般,可见向文清在他心目中地位并不高。 “向大人待学生极好,当然这都是看在恩师的面子上。”况且急忙躬身作揖道。 “嗯,他也算是个懂事的人,只是早些年有些糊涂,蹉跎了岁月,不然不至于窝在凤阳这么多年。” 况且没敢问向文清的“糊涂”是哪些事,更诧异凤阳知府也算是不小的官了,听练达宁说来却是有些委屈的意思,难道练大人真的要高升了? “向大人如此,也是存了心,期待老师荣升以后拉他一把。”况且笑道。 “这我明白,要不然他干嘛千里迢迢寄书信来,不就是讨个人情嘛。不过我的确承他的情了,要不然我哪里会知道你流落到了凤阳。” 况且唯唯,一问到他怎么一夜间流落到另一个省份里,他就没法回答了。练达宁虽没明着问,却也暗含其意。 “家里怎么样,令尊不在家里,你一个人住在家里也太空旷了吧,要不搬到我府里来?”练达宁说道。 “多谢老师,学生在外面也是一个人,倒是习惯了,没事的,若有事少不了麻烦老师的。” “也好,听说尊府两个家人还始终守着,很难得啊,只是人手太少了,一会我派几个老兵过去给你守门望户,你年纪小,别被人欺负了。丫环家人的我这里也多得是,可以给你派去几个。”练达宁想的很周全。 “老师,这就不敢当了,学生家里缺人手,可以外雇,老师府里的人学生怎敢僭越使唤。”况且急忙推辞。他可不希望家里到处都是苏州衙门里的人,那不都是练达宁的耳报神,自己做事就太拘束了。 “那也好,这个随你。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直接把他们送到我这里来,我整治他们。”练达宁也没勉强,他年后就要高升了,举家搬到金陵去,现在这样说,无非是向况且表明,他还是很在乎这个天才弟子的。当然,他也不愿意跟况且过分亲近,以免引起陈慕沙的误解。 两人随意说着话,练达宁有意无意地问他在凤阳府的遭遇,他也说了些凤阳府的趣闻,至于空空道门和护祖派追杀他,想要抢夺藏宝图的事,他当然一个字都不露。 况且的表述听起来,好像不是流落异乡,而是出去旅游观光了一次。 练达宁听着心里却是感慨,他还真没想到尚在舞象之年的况且,竟能独自在外混得如鱼得水。向文清在信里对况且多有夸奖,意思当然是奉承练达宁对人才的发现与培养。不过,况且能在举目无亲的地方站住脚,还引起当地父母官的关注,这不是一般少年能做到的。 “明年是乡试大比之年,文宾想要下场碰碰运气,贤契如何,想不想小试牛刀?”练达宁问道。 “学生还小,文章火候欠的太多,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还是等下一场吧。”况且并不想太早下场,那不是碰运气的事,一次科考受挫,至少数年缓不劲过来。 “这也好,回来后有什么打算?”练达宁又问道。 “学生倒是有一件事想做,正好向老师请教。”况且微微欠身道。 “好啊,你说吧,只要我能帮忙的,都会支持你。”练达宁态度很干脆。 况且就把自己计划办义学的事说了,他没提陈慕沙,只说是自己的意思,还简单介绍了在凤阳山镇里办学的一些情况。 “这……”练达宁不禁沉吟起来,半晌无语。 “怎么了,老师觉得不妥吗?”况且心有些悬了起来。 “岂止是不妥,我且问你,你做这件事是为了什么?”练达宁含笑问道。 “为什么?学生不为什么,就是想让一些读不起书的孩子也能有读书的机会。”况且讶然,不知练达宁此问何故。 “那你从中是想得名还是得利呢?”练达宁目光锐利地盯住况且。 “学生根本不是想要名利,就是想做一件事而已。”况且备感委屈,觉得练达宁未免把自己看扁了。 “是,你不求名不求利,这一点我相信,可是外边的人决不会相信。”练达宁有些释然,语气却丝毫未变。 “他们相不相信又有什么?我才不在乎呢。”况且负气道。 第二百三十六章 师生重提无头案 “不要不在乎,我告诉你,他们的态度直接决定你这件事能不能做成。〈 ”练达宁苦笑了一声,刚才还对况且刮目相待,没想到况且做事还是孩子气十足。 “怎么会,能否做成这件事在乎学生怎样做,也在于老师的支持,跟外人相信不相信有什么关系?请老师赐教。”况且真心糊涂了。 练达宁看着有些负气的况且,心里笑了。练达宁弟子众多,对况且并没有特别关爱,只因他是陈慕沙钟爱的弟子,处理他的事情不得不另有考虑。 “如果没有人支持你,甚至有人不喜欢你这样做,这个事情就难办了,硬要办,效果也会差强人意。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办的是义学,不仅不收钱,反而倒贴钱,如果有人想捣乱,也不用别的,只是把家里那些家养的小子都塞到你的义学里,你就等于白办了,有多少钱也填不满这个窟窿。” 况且猛然吃了一惊,也是,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看来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苏州城里念不起书的孩子有多少你知道吗?”练达宁问道。 “这个……学生还真不知道。” 况且答道,心里暗想:我又不是管户籍的,哪里能知道这些。 “你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比你了解些情况,估计几千人总是有的吧。你如果真要让这些孩子都念得起书,我不知道你有多大财力,反正苏州府是承担不起。除非把每年上交给朝廷的钱粮全部扣下,用到这里。” “啊,需要这么这么多钱?” “我这话一点不夸张。你不妨算算一个孩子读书需要多少银子,每年光是纸笔墨书本就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再租房子,雇教习,每个人总需要十两八两的银子吧,每年就是几万两银子,你能支持几年?” 况且摸摸头,不用说,他一年也支撑不下来。其实他并不想搞这么大规模,只是想弄个小点的私塾供几十个孩子学习,每年用上几百两银子而已。至于多开塾堂那是陈慕沙的意思,他或许有办法吧。 “此事你跟陈老夫子说过没有?”看况且没有正面回答,练达宁问道。 “没有,学生是想先问问老师的意思,我自己也没有完全想好呢。”况且说道。 “哦,那你回去再问问老夫子的意思,如果老夫子赞同你这么做,需要我做支持,我不会推辞。”练达宁含笑说道。 练达宁唯恐况且是陈慕沙派来探询他的意思,自己一口驳回,就太不给陈慕沙面子了。他非常敬重陈慕沙,但有时也常常觉得这老夫子还是有些迂腐,于世事不够精通。这或许也是他能成为理学宗师的缘故吧。练达宁自问做不到他那样,如果自己像老夫子那样迂腐不通,早就被官场吞没了。成功的官场中人往往需要多种气质:圆滑、精明、俗气都需要,一样不能差,只是分场合看人物运用罢了。 “嗯,学生有机会一定向老夫子请教。”况且心里的热情已经减退了,看来想得到练达宁的支持很难,即便他看着面子答应,也不会全力以赴尽心尽力。 这世道做点好事怎么这么难啊,况且心里颇为感慨。先前陈慕沙跟他说过一堆做这事的难处,他还有些不信,现在听练达宁的口气,何止是难啊,简直是自讨没趣。想到这些,他真就想打退堂鼓了。 “你为何想做这件事,想达到什么目的,能说来听听吗?”练达宁琢磨了片刻,突然问道。 况且苦笑道:“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多人不识字,不能读书,一辈子都不知道圣贤道理,岂不白活一世?我就想帮助孩子们识字读书,不在乎考什么功名,不做睁眼瞎就行。” 练达宁听着有些动容。况且的言辞很朴素,绝不是编出来的瞎话,的确是心里话。可是,做这件事真的很麻烦,甚至会留有后患。 “我很欣赏你的想法,起码你的书没白念。可是世上许多事并非个人的力量能够改变,以后你慢慢会懂的。”练达宁婉转的解释道。 “对了,老师,学生走前您曾经让学生揣摩一个案子,就是那个三口之家在密闭的房子里自缢的无头案。”况且不想再说学堂的事,忽然就想到了这个。 这还是他走前练达宁给他讲过自己办过的一桩无法破解的诡异案件,说是一户人家,家里只有婆媳跟一个女儿,有一天却被人现都死在屋子里,而且都是自缢,自缢并不算奇怪,可是这三人既同时上吊,又都是盛装,年轻的媳妇女儿也都化了浓妆,自杀的方式也很奇怪,婆婆是在床上用带子拴在窗框上自杀,媳妇跟女儿则是悬梁自尽,最为诡异的是三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笑容。 若按照民间的说法,这三口人就是被吊死鬼缠上了,也是吊死鬼找替身然后自己才能脱身的说法。可是练达宁不信这个,却又找不出任何入手的地方。屋子里门窗都是从内紧闭,而且上了门闩、窗闩,没有外人进入的迹象。据邻居讲,这户人家平日里婆媳小姑子感情都很好,从没闹过纠纷,家里境况也还算好,根本没有上吊自杀的理由。 此案最后以无头案不了了之,练达宁是个喜欢钻钻牛角尖的人,对此案总是耿耿于怀,想要找寻出其中的缘由,他见况且思考问题往往别具一格,就当是老师给弟子出了作业,刻意让他揣摩此案。 “你还记得此事啊,可有想法了?”练达宁自然记得此事,急忙问道,这可是他多年的心结了。 “学生此次外出,也算是游历了,开了眼界。不知老师听说过空空道门没有?” “空空道门?当然听说过,在各地多年来不知做了多少大案,也都是无解的悬案。” “老师应该知道他们有一手绝活,号称空空手,可以隔空摄物,却又不会破坏任何锁钥,当然门窗更不会破坏。所以学生就想,此事若是有凶手,一定是空空道门的人,再不会有别家。” 况且恨透了空空道门,把此事归结在他们头上,并不算太冤枉,至于空空道门从不向活人下手的规矩,在他身上已经破例一次,谁知道以前有没有破过例。 “那只是传说吧,难道真有人能虚空摄物,从密闭的瓶子、箱子里取出东西,却又不破坏瓶子箱子的密闭性?”练达宁狐疑道。 “的确是有,弟子亲眼所见。这个道门中的人不但可以从密闭的容器中摄取东西,还可以虚空抓人、杀人,而且是在密闭的房子外面对房子里面的人动手,这不正是老师所说的那件案子的迹象吗?” “你真的亲眼所见?”练达宁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多少年来,空空道门的传说流传各地,不仅在江湖中,在各地官府衙门中也有流传。只是他们下手做的案子,都在朝廷和各地官府的案卷里睡大觉呢,没有一件能够破获。 “当然是真的,学生哪里敢蒙骗老师。” 况且心里恨恨道:我就是中了他们的毒手,这才流落在外,受尽无数惊吓。 “真有如此神奇的手段,你多给我讲讲,怎么遇到了这个神奇道门的人,不会是江湖骗子吧?”练达宁不禁带着凳子向前挪了两步,坐得离况且近了些。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况且忽然想起汉文帝在宣室夜半召见贾谊的故事,这句诗用在此刻倒是应景,他不禁在心里暗笑起来。 况且随即胡编了一个人物,原型就是小君。小君是空空道门里他唯一略有好感的人,然后他又顺着胡编了一个故事,说此人为了救一位好友,在凤阳使出了空空手,不仅在室外就能用空空手攻击屋里的人,还能从屋子里把他那位好友救出来,门窗却都是严密封闭的,丝毫没有损坏的迹象。 练达宁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世上真有这等人这等事,竟还让况且遇上了。 “这是什么道理啊?于理根本说不通啊?”练达宁沉思道。 况且笑道:“老师,依学生愚见,这世上于理则必无、于事则实有的事还是不少的,未必都能以理明之,以理解之。” “于理则必无、于事则实有,你这句话总结得太好了。看来你出去游历一次,不仅增广见识,而且于格物一道上也大有增益。”练达宁击掌赞道。 “老师谬赞了,学生不敢当。”况且心里一阵松快,总算得到练达宁的一次肯。 他刚才还觉得自己回来可能真的带回来什么霉运了,见到陈慕沙就被训斥一通,石榴又打翻了醋坛子,今天来拜会练达宁,原以为必定会得到练达宁的全力支持,不想也被变相地教训一顿。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明明感觉自己有了长进,为何却出师不利、处处碰壁? “就算空空道门的人真有这等手段,他们缘何对一个普通家庭的三个女人下手,这暂且先不论,你再琢磨琢磨,这三个女人死后,脸上还留着诡异的笑容,算是怎么回事?”练达宁又问道。 第二百三十七章 罂粟是个啥东西 “这个也有解释,当然只是学生的悬想,未必是事实。”况且笑道。 “只要有道理,能说得通,实事如何永远没人知道了,我是悬想不出来,你不妨大胆悬想。”练达宁用鼓励的眼神盯着况且说到。 此事已经困扰他多年,他也不想总是缠绕在这个无法解开的谜案里,可是疑问却总是在最不期然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萦绕不休。 “此事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使用了一种神奇的植物——罂粟。”况且早已想好了,此刻淡淡说出这个后来影响了大清王朝命运,也导致中国历史最大转折的魔物。 当初,潘多拉盒子打开时不知都放出了什么,但罂粟一定是其中一种。 “罂粟?”练达宁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从没听说过这种植物名,但又不便直说。 “对,老师可能有所不知,这是近些年才被人发现的一种神奇植物。”况且忍了忍,才没说出毒品两个字,不然练达宁更发蒙了。 “是吗,你说说,有什么神奇的。”练达宁并没有太在意,以为况且大惊小怪,不过想到况家是行医世家,也不妨姑妄听之。 “这种植物成熟后结的果实里有白色的汁液,用竹刀割开果实,把这种汁液取出,用水熬煮后可以制成一种膏,这种膏如果服用一个指头大小的一块,就会中毒立毙。”况且仔细解释了一番。 “这不就是毒药嘛,跟砒霜差不多吧。”练达宁说道。 “作为毒药的药性的确是差不多,可是这种膏如果少量服用,止痛效果神奇无比,不仅能止住疼痛,还能在受到伤害时意识不到疼痛。这只是其一,其二才是更神奇的,它能让人陷入一种持续的快乐中,这种感受或许只有佛家坐禅入定时才能得到,据说所获得的快感美妙无比。”况且渲染了起来,头头是道。 “还有这种事?难道你尝试过?”练达宁看着况且,满脸狐疑,他倒不是怀疑况且的描述,而是对一种植物能产生如此的作用,感到不可思议。 “学生只是听说过,哪里敢尝试?学生是由这个案子联想到,凶手一定是用了这种膏,至于是掺入到这家人的饭菜里,还是把这种膏燃烧后使得这家三口人吸入,这要看现场的情况。这家人在死亡时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莫名的快乐中,说明他们处在幻觉中。”况且推测着,继续说道: “老师,学生这样想的,只有参加喜庆大事,或者是过年,一家人才会穿上盛装,才会精心化妆,这说明当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幻觉世界。等她们收拾停当后,凶手就下手把她们缢杀,摆设成她们自缢的现场。凶手运用了空空手,所以屋子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从而无法断定是他杀。” “真的有这种植物,是不是一种药材?”练达宁问道。 “是,只不过最近才被人发现,其药用方法还在摸索中,谁都不敢轻易使用,主要是剂量难以控制。”况且答道。 “我记得后汉书中记载,伏波将军马援远征交趾时,发现了薏苡,书上说是‘用能轻身省欲’,所以马援不仅经常服用,大军凯旋时还带回来一车,难道也是这种东西?”练达宁开始在脑子里搜索先关信息。 “两种植物还是不一样,薏苡药用功能并不大,倒是养生佳品,怎么吃也不会让人产生幻觉,唯有魏晋时在士大夫之间风靡的五石散具有致幻作用。”况且解释道。 “五石散?对了,我倒是忘了。”练达宁连连点头,表示听说过这种药物。 “五石散会给人带来一种强烈的快感,但价格高昂,而且禁忌也多,还得每日多散步来发散,药性发作时会产生呕吐、头昏、出血等各种不适。不过,五石散相较于罂粟,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五石散作为药物,开始时也是为了治病止痛,后来发现服用到一定剂量,能使人产生飘飘欲仙的快感,并进一步发现还有壮阳的效用,所以贵族阶层争先恐后服用。王谢家族均以服用五石散为荣,一时成为社会时尚。 服用五石散后,血液流动加速,皮肤变得干而脆,容易损坏,所以当时士大夫都流行穿旧衣服,因为旧衣服柔软,不会磨坏皮肤,就像新生婴儿一定要向别人讨几件旧衣服道理一样。 为了保护皮肤,人也不能经常洗澡,不经常洗澡自然不卫生,就会生虱子。所以当时的贵族士大夫都有两个共性,一是得穿旧衣服,二是身上生虱子,要经常把手伸进衣服里去捉虱子。 喜欢穿旧衣服还不算什么,贵族本来就有喜欢用旧器物的习惯,以显示自己家族门第悠久。不同于门上刷漆、柱廊贴金,天穿着簇新衣服的暴发户,贵族阶层从家具摆设乃至衣物,无一不是自祖上传承而来。好在古代人穿的衣服普遍宽大,与现代社会讲究的贴合身上尺寸不一样,所以一般衣服换谁都能穿。 东晋时的权臣大将军王敦不仅是贵族名士,还是晋朝的驸马,有一天他要丫环回家给他拿衣服,公主给丈夫拿的都是新衣服。王敦不肯接受,告诉丫环拿回去换旧衣服。丫环去后拿来的还是新衣服,里面夹着公主写的一张条子:新衣服不穿,旧衣服何来? 王敦折服了,不是畏惧公主的地位,而是觉得公主的话很有玄机妙理,也就改穿新衣服了。也就是这位王敦,后来篡晋未成,被他的哥哥丞相王导果断大义灭亲。东晋开国,权力就掌握在他们兄弟手中,当时流传一句话:司马王,公天下。司马就是指的晋朝皇室,王指的就是王氏家族,实则就是王导、王敦哥俩儿。 经历了王敦篡晋未成事件后,王氏家族逐渐实力衰弱,后来谢氏家族取代了王氏家族的地位,东晋时的门阀也就以王谢为代称。谢安还算不错,打赢了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战,保住了奄奄一息的东晋。 因王谢等家族大多居住在南京乌衣巷,乌衣巷也因此成了贵族门第的代名词。 杜牧有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就是感慨乌衣巷中已经住满了平民百姓,旧时的贵族大家已经惘然不可寻,并不是说本来住在王谢两家的燕子飞到别的普通百姓家了。这个万万不能理解错了,否则就很搞笑。 说完了旧衣服的事,再来说说扪虱而谈。扪者,摸也,所谓扪心自问,就是手抚摸着心脏部分,向灵魂深处发出质疑。至于灵魂是不是在心脏中,说法差异太大,但即便在后世,科学昌明,人们面对国旗或宣誓时,常常也是手抚心脏,代表着虔诚和。 这些且不论,所谓扪虱说白了就是手伸进衣服里捉虱子。至于在公开场合,傲然把手伸进衣服里捉虱子,本来是件很不雅的事,这事放在明朝,只有那些大街上抛却脸面的泼辣娘们才能干得出来,文人士大夫绝对干不出来。 可是在两晋,那可不一样,捉虱子是贵族名士喜欢做的事,自然也就是无比风雅的事。你身上没有虱子可捉,说明你的社会地位不高嘛。 当时的人谈话方式归结为两种,一种是西晋王衍式的挥麈清谈,就是人人手中拿着一个牛尾巴做的拂尘,一边摇晃着轰赶着苍蝇蚊子,一边开始道家玄谈,说着以己之懵懂,令人更懵懂的二逼言论,而后自以为高明玄奥,发现了宇宙真理。 为什么拿拂尘?这是因为传说中,这玩意儿神仙们人手一只,至于做什么用,没人知道。难道神仙也会受苍蝇蚊子的困扰?很显然是说不通的,说士大夫们爱装啥,应该更贴切一些。 不过,谁也别小看了这拂尘,王衍就愣是靠这只拂尘,天天无止境的清谈,愣是把本来很强盛的西晋给谈没了。虽说西晋亡于八王之乱,但国家没落,跟掌握权柄的丞相毫无作为密不可分。后来奴隶出身的石勒就曾指责王衍:神州陆沉,君辈难辞其咎。于是,推到一面墙,把这些崇尚清谈的士大夫全活埋了。 石勒是胡人,杀人如麻,本来在史书上难留好名声,但这件事的确干得大快人心,替他挽回了些声誉。 扪虱而谈的代表人物无疑是王谢世家这群贵族士大夫,后来阵容有所扩大,就连两晋南北朝时期最著名的王猛都难以幸免,可见此风流传甚广,已经影响到了社会各阶层。 五石散实则就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的毒品,所谓壮阳,无非是透支人的能量罢了,两晋亡国,应该说与五石散的广泛流传不无关联。 五石散虽不像鸦片膏、更不如后来的海洛因、大麻毒性那么强,但性质相仿。人吸食毒品后,精神麻痹,对于那种恬适酣畅的幻觉有所依赖,所谓清谈盛行与五石散的使用是分不开的。在极乐中流连忘返,治理国政自然被认为是俗不可耐的事,两晋时人是要做神仙中人的,其实就是追求五石散产生的幻觉。 这样的亡国秘密,大家心里不是没数,而是不愿意揭开真相。难道只有糊涂才能疗伤?对于个人或许可以如此,对于国家,可是万万不能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况且获准办义学 当时北方是胡人当道,北魏仍处于游牧民族蒙昧粗野的半文明状态,倒是能凭借骁勇排斥这种不良习惯。隋统一天下,五石散自然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隋唐以雄伟壮健的气概一扫不良习气,只才有了后人挂在嘴边的盛唐时代。 况且瞬时间想起了这些,当然他没去想如何科学利用这种植物,甚至连罂粟的止痛作用都排斥掉了,一想到这东西就联想到瘾君子、毒品依赖。 嘉靖年间,已经有人发现了罂粟,也发现了罂粟的一些药用效果,只是还不知道提纯罂粟,权当一般性的治病草药使用。比如用罂粟的杆熬水喝,立马可以止痛,止腹泻尤其神奇,任何药物都比不上。 罂粟有两种,一种是结果实的,一种只是开花没有果实,后一种一般人家都用来止腹泻,有神效,而且没有成瘾作用,这法子流传了数百年,始终没有断绝过。鸦片只有从结果实的罂粟中才能提取出来,这一种就是典型的毒品了,然而止痛药物还是离不开它。 练达宁此时恍然道:“我读两晋史,原来也怀疑这事,还以为五石散只是因具有贵族身份才被人推崇,原来还有刺激人产生幻觉的作用。贤契,今天倒是向你学到了一些知识,真可谓教学相长啊。” 况且急忙欠身道:“不敢,老师言重了。学生只是因秉承家学,知道这些药物作用而已,都是些皮毛。” 练达宁脸上忽有忧色:“依你这样说,这罂粟岂不是五石散第二?” 况且也面色一肃道:“岂止是五石散第二,可以说是药效达数十上百倍的五石散。” “什么?这还了得!”练达宁一惊,坐着的椅子跟着身体猛向后拉了几步,推案而起。 练达宁原本对五石散没有什么研究,只是以为那是古时士大夫喜欢享用的一种药物,古人喜欢用药物强身养生,这从先秦时期就开始了,连隋唐时的药王孙思邈也在其著作中说,人过中年后就应该经常服用好药,达到养生健身之目的。 孰料况且却把五石散归结到毒品之列,他当然不知道后世毒品泛滥,造成了多大的罪孽,更不知道鸦片把大清王朝的命运腰斩了,使得中国自鸦片战争后进入百年屈辱时代。 练达宁不知道这些,但他却知道,天下承平日久,士大夫们崇尚享乐,自孝宗时起,就不断有人研究房中术,在嘉靖年间由于皇上喜好道术,房中术也是道家的一个流派,所以房中术愈加兴旺起来,在朝中阁老尚书乃至地方官员,在野缙绅,都公然宣讲房中术而不以为耻。假如此时五石散这类可以助性固欲的药物问世,天下士大夫必会风靡从之。则五石散不但要重现于大明朝,而且为祸之烈将百倍于两晋,真是小则倾家,大则亡国,并非虚言。 “贤契,我交给你一件事,你帮我盯着这事,一旦发现有人开始研究使用这种罂粟,就马上告诉我,我会上报朝廷,立刻制止,决不容两晋之祸重现今日。”他面色沉重道。 “是,学生遵命。不过老师也不必担心,据学生估计,罂粟至少两三百年还不会成为祸害。”况且心中暗笑。鸦片战争在大清道光年间,距今几百年呢,练达宁这不是听评书落泪,替古人担忧,而是为后人操心了。 练达宁不以为然道:“燎原大火,往往起于一点火星,参天大树,也是由一根幼苗长成,凡事须防微杜渐呐,必须将可遇见的祸患消灭在未萌之时。” 况且肃然起敬,练达宁这种为子孙后代着想的态度令人肃然起敬,古人防微杜渐,就是为子孙后代计,可惜这样的人太少,一般人有限于眼前,看远些也不过自己的一生,这已经算得上智者了,能够看到自己身后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那就是圣贤啊。 练达宁满意地看着况且,先前况且提出办义学引发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此刻在他心中燃烧的一股忧国忧民的激情。他最喜欢况且这一点,观察思考问题能够从独特的角度出发,既不落入俗套,也能跳出先人窠臼,在他众多学生中独此一人也。 “贤契,办义学的事你大胆去做吧,需要为师出马,为师一定全力支持你!”人才,这就是人才的力量啊! 练达宁忽然改变了主意,觉得况且办义学一定有他独特的道理。或许他因为某种缘故,暂时不能把其中的原因明明白白说出来,但这毕竟是一桩好事,当老师的起码不应该去阻止。 况且大喜,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交换条件,他帮着练达宁盯着世上罂粟的药用开发状况,练达宁则支持他办义学。 “多谢老师!学生会加倍努力,不让老师失望!”况且站起来躬身一揖。 “你也无须谢我,这本来就是好事,是大善事,我应该支持的。只是考虑到以后会引发许多意想不到的反应,有的可知、可控,也有发生许多不可知不可控的事,不过你既然决心要办,我尽力支持你就是。这事你最好也要取得老夫子的支持,他的支持远比我重要得多。” “好的,学生回去后就去拜见老夫子。”况且心中狂喜,有了老夫子和练达宁的支持,这事儿就算成功一半了。 实际上在苏州办义学是陈慕沙的意思,况且本来没这个心思,他也知道在吴中人文荟萃甲天下的地方,自己做这种事有些不自量力,但既然老夫子交代了,就要努力去做好,不然如何向老师交差? 顶层设计告一段落,还有很多细节要一一落实。 下一步最重要的是取得周文斌兄弟的支持,有了他哥俩的支持,周家也会鼎力相助。况且不知道陈慕沙能筹集到多少善款,估计银子的事还得从周家入手。 “嗯,如果老夫子态度明确,你就拿出个办学章程来,我帮你参谋一下。另外我也可以跟提学御史大人商量一下,从各处帮你筹一笔款子。” 见知府里的各色人等忙得川流不息,练达宁也不得不时常应付几句,况且遂起身唯唯,向练大人告辞。 练达宁向况且摆摆手道:“等等,贤契,你把罂粟的情况再细说一下,我马上行文,让各地官府密切注意,一有滥用的苗头立刻遏止。” “老师,这样似有不妥,据学生知道,此物现在仅有几个大夫用来煮水止痛,还没有研究出药物来。此物生长之地很少,一般人根本不认识,一些当地人也是煮水治疗腹泻痢疾,并无太大危害。老师如果行文各地,倒是让太多的人知道了此物的真正价值,反而会助长滥用的势头。” 况且暗自腹诽:还行文各地,这不是给罂粟打广告嘛。 “哦,对对对,是我考虑太欠妥当了,这事只能暗中侦查,不宜过度渲染。” 练达宁看着况且,心中的满意度又提升了许多,笑道:“贤契,你这次回来,没事时也要常来我这里坐坐,我跟陈老夫子可都是你的老师,你不要厚此薄彼才好。” 况且闻言背生冷汗,急忙拱手道:“不敢,天地良心,学生绝没有此心,老师明鉴。” 这可是明着挑理了,仔细思之的,倒也不怪练达宁如此说,他的确是往陈府去的多,知府衙门衙门他基本没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练达宁派人请他才来的。 “我也知道你不是厚此薄彼,而是老夫子有个美女侄女,也难怪啊,哈哈。”练达宁抚掌大笑起来。 况且脸红难言,他真不是为此常去陈府,而是觉得跟老夫比较对脾气,另外陈慕沙没有架子,不像练达宁,总是官威十足,即便对学生弟子,也是崖岸甚峻,对他已经算是客气有加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为师也不是迂腐不通的人,当年也从你这年龄上过来的,明白这个。对了,现在你父亲不在苏州,如果需要有人为你下聘求亲,乃至将来主婚这些事,为师都可以代劳。师者,父也。” 况且心中一喜,他还真愁着父亲不在这里,将来要求亲的事怎么办呢,如果没别人,只能让周鼎成勉为其难,可是他觉得周鼎成做这事还是有点勉强,若是练达宁肯出面,无论从各方面都是最佳人选。那真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多谢老师为学生着想!”况且再次作揖,真心表示谢意。 “你也不必谢我,以后你要经常来,我府里有些事情还要让你帮我参详参详。官场上的人评价我精明强干,行事果断,其实我自己知道,有时做事莽撞,思虑不周,你恰好可以弥补为师这个不足。” “学生随时听从老师的吩咐。” 况且乐颠颠地走了,本来刚来时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原以为这一趟是白来了,孰料后来峰回路转,圆满达成目的。 回到家里,纪五迎上他道:“少爷,有个老爷的病人找您,说是想让您给开药。我告诉他,您忙着呢不给人瞧病了,可他就是不肯走,还在厅上等着您呢。”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况且稳坐钓鱼台 况且来到大厅,见到一人正病歪歪地依靠在一张太师椅上,见到他进来,急忙强打精神站起来。 况且认识此人,是父亲治过的病人,姓黄名友林,他还给诊脉过呢。 两人见礼后,黄友林咧嘴忍痛道:“况少爷,本来不该来麻烦您,可是当初在况神医这儿开的药吃下去这病就好了,可是现在又犯了,在别处也看了几个大夫,抓过几副药,可是都不见效,您好歹照着当初况神医的方子再给我抓几副药吧。” 况且点点头笑道:“没问题,我再给您诊诊脉吧。新的病人我不会看了,可是父亲以前看过的病人我还是要负责到底。” 他拿来垫枕放在桌上,然后细心诊脉,跟当初诊的脉象差不多,这种病并不难治,就是时间长,不吃上几个月的药无法根除。当然,若用针灸术配合治疗,可以快速治愈,但他回到苏州,暂时还不想露出绝活。 他不是有意藏拙,而是觉得父亲当年不这样做,必有深意,自己只是没弄明白原由而已。 诊脉过后,况且来到尘封已久的药房,这里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 一开房门,一股刺鼻的药味迎面冲了过来,他吸着这股药气,倒是很受用,心里更是感慨万千。 想当初,他瞬移到大明朝,就是在这里直接占据了况且的身体,甚至全部记忆,只是万万没想到,一下子砸中的居然是明朝中期四大才子之一的祝允明。老实说,当初他有愧疚感,而现在则是压力山大。 好吧,不管这些了,现在我就是况且,就是吴中名士祝允明,不仅是四大才子之一,更是跟文征明齐名的书法家。 想到这点,他心里还真是沉甸甸的,自豪与自卑并重。 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砸中皇上,最好是神宗,这样瞬移过来,可以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改变一下明朝的命运。 由于极度厌恶张居正,神宗在张居正去世之后,完全废弃了当初的治国政策。如果他是神宗,会继续沿着张居正的路线走下去,集四五十年之力让明朝固本培元,强盛起来,先在朝鲜驻扎重兵,把丰田秀吉的人马消灭在海滩上,然后在东北着手,让辫子军根本近不了身。 想到神宗,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据后来的考古发现,神宗患有骨结核。这种病在明朝没治,可以说在链霉素发明出来之前,结核就是绝症,如同今天的癌症一样。 况且无法揣测这种病对神宗影响有多大,但是史书上对神宗怠政颇多诟病。其实,要求一个骨结核病人勤劳工作,是过于苛求了,患这种病能保性住命就不错了。 但从神宗实录中几乎看不到骨结核对他的影响,况且真心佩服那些御医的水平,也许皇家生活水平太高、太好,可以遮丑,或许饮食疗法真的起了作用? 这种病对人的影响是不易发现的,低烧、怠倦无力,什么事都懒得做,仔细分析,这正是神宗一生的表现。 从神宗的人生轨迹看,他是中年以后才开始怠政的,连祭天这种大事都要大臣们代理。从礼节上讲的确是太懒惰了,从病情上看,他的腿部患有骨结核,实在走不了太多路,根本无法亲自去祭天。 况且想,假如我是神宗,可以有旺盛的精力去工作。可惜没有那么多假设。 他抓好了三副药,出来后交给黄友林,嘱咐他三天后再来拿药,药费也按以前的价格收了。 黄友林如得救一般谢了又谢,开开心心地走了。 “我说小子,你不是不行医了吗,还是忍不住啊。”周鼎成听说他回来就去了药房,过来看个究竟。 “这是家父以前的病人,我按照以前的方子抓药,这不算是行医。”况且笑道。 “那要是新的病人呢?”周鼎成问道。 “苏州城里又不是只有这一家药堂,也不止一个医生。家父在这里时,也没把病人全包了,何况现在。”况且没好气地说。 “这么想就对了,我就怕你一时犯糊涂,又走上老路了。”周鼎成大笑道。 “行医是好事,善事,治病救人是大功德。”况且一句话把周鼎成顶了回去。 “这甭跟我说这个,尊府历代行医,即使在亡命中依然还在干这个,积攒的功德都没边了,可是怎么样,还不是得继续逃命。我是不相信什么天命的。” 天命的有无的确是太虚无缥缈了,况且不想跟他扯这个。他再次来到药房,来到他瞬移过来的降临地,心中有太多感慨。 “今天去苏州衙门怎么样?”周鼎成岔开话题问道。 “什么怎么样?”况且的思绪还在行医的道路上漂浮着,一时没回过味来。 “还有什么,不就是你要办什么义学的事嘛,练达宁给否了吧?”周鼎成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哎,你怎么知道?”况且哑然道。 “我不用猜,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老夫子这人什么都好,品德人格学问都没得说,唯一的缺陷是考虑问题理想化、不切合实际。练达宁是什么人,精明着呢,江南这些官员,属他最精明,他还能看不出这里面的问题。” “那我走前你怎么不说?”况且斜视着周鼎成。 “我说啥啊,不让你提这事,那不是不给老夫子面子吗?不过现在是被练达宁否了,也不算你不办事,是练达宁不给老夫子面子。”周鼎成嘿嘿笑了起来。 “你想错了,练大人开始时是否了,可是后来又表态要全力支持我。”况且得意地回击道。 “什么?练达宁居然会改变态度?”周鼎成简直不敢相信。 况且心里暗笑,练达宁是被他那一通关于鸦片的话吓着了,为了保证盯住鸦片这件事,才转而全力支持办义学的。 “小子,是你嘴皮子太能说了,还是练达宁太喜欢你了,不忍心驳回你的想法?” “我告诉你,这是人品问题,你兄弟我的人品太好了,到哪儿都是四通八达,无往不胜。”况且得意地笑起来,顺便一挥手说到。 “我真是服你了。孤身一人、身无分文,空降到凤阳地界,一夜之间就成了神医,居然得了美女,又得了钱财,还有那么多人维护你,最后还混进侯爵府弄了个二老爷当当,还有没有天理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了妮儿一早上了,她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说你好,好,好得都快上天了。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啊。” 况且暗笑不语,凤阳之行虽然受了太多惊吓,的确收获不小,但是天大的麻烦也来了,萧妮儿的事他不知道石榴是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没引起重视,至少现在还不是个问题,可是左羚的麻烦一定是躲不过去了。 回到大厅上,况且煮了一壶茶,这是昨天陈慕沙走后派人送来的,可能是他在况且家里喝的茶感觉不好,特地派人送来好茶,其实也是对石榴大闹过后婉转的弥补。 “这是贡品啊,还是老夫子人脉广,弟子多,都知道他喜欢饮茶,从各地给他寄来的。”周鼎成羡慕道。他不是喜欢茶,而是羡慕陈慕沙的关系网覆盖十三行省。 “我说大哥,你也别抱怨了,你现在到哪儿不是横着走啊,不比老夫子差。”况且道。 “那是大家都喜欢我的字画,求着我给他们画,不然我在他们眼里可能连狗都不如。” “谁让你的字画值钱了,你那哪儿是画啊,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天底下没人不爱。” “势利啊,都是她娘的势利小人。所以我才羡慕老夫子,至少他那些朋友弟子是真心崇敬他,佩服他。”周鼎成感慨道。 两人坐下喝茶,况且随便聊了些在苏州府衙门遇见的事。 周鼎成听说况且见到周文宾了,突然叫了起来:“完了,让他们知道我回来后一直守着你,不回家,得让他老子把我唠叨死,你可是害苦我了。” “我说大哥,你不就是想敲我一笔吗,明着说,不用转弯抹角的。”况且慢悠悠说道。 周鼎成急了:“你小子没良心啊,我为了你跑遍大江南北,连老命都豁出去了,你这么说我不觉得太过分吗?” 况且一扳脸:“大哥,你这是要跟我算账了吧?咱们算算,你带我出去,说好了要保证我的安全,结果把我弄丢了,你说我受了多少惊吓,吃了多少风霜之苦,那可是让我幼小的心灵蒙上了老大老大的阴影,这辈子都没法驱除了。” “我呸,你还幼小的心灵。好意思说。以前老夫一直被你蒙骗,没看出来,你是人小鬼大,你那颗心灵强大着呢。抗打击能力强大无比,连我都自愧不如。我不就是想让你给我画两张画吗,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两张?”况且盯着他问道。 “这个……咱们是兄弟不是,我自己先砍掉一半,那个美人图不要了,你就给我画张神仙图,马马虎虎咱们就算了账了。”周鼎成心不黑,要求不算高。 况且笑了,原来他是惦记这个。昨天萧妮儿说他画的神仙图特别好,结果他就惦记上了。原来还想着让他给画美人图呢,现在是退而求其次了。 “行,不过你别着急,这活得静下心才能干,过几天吧。”两人皆大欢喜,协议基本达成。 况且想好了,暂时不盲动,在家稳住心神,再去面对困难。这也是况且心智日趋成熟的标志,人坐得住,心放得下。 第二百四十章 兄弟久别喜相逢 自从周鼎成在他的画中看出来油画的技巧后,就一直缠着跟他要画,也是想好好研究一下这种技巧,看能否为己所用。 〔 不然,以况且的绘画水平,还真不能入周鼎成的法眼。 况且也真是服气了,就为了要张画,他鼓捣出多少玄虚来。 周鼎成原本性情孤傲、乖张,以前跟他不是很亲近,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态度迥然大变,不但亲近,而且随和,不再有以前的种种怪毛病了。 “大哥,你要那张美人图其实也不是不行的。”况且拉长了声音说道。 “真的,那你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口。”周鼎成大喜过望。 “不复杂,告诉我一个秘密就行。”况且笑眯眯地说道。 “喂,你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我知道的你也都知道,我可不像你,藏着掖着那么多秘密。”周鼎成警惕起来。 况且嘻嘻笑道:“也没什么,对你来讲不是什么大事,你告诉我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和来历就行。” “哪个小姑娘?”周鼎成一愣,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况且装着无事的样子道:“还有哪个,就是慕容嫣然前辈的徒弟啊。” “哦,你是说她啊,不行,绝对不行。”周鼎成虎起了脸。 “为啥啊?”况且不解。 “不为啥,因为我也不知道。”周鼎成哈哈大笑起来。 “你骗我,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跟她们经常在一起的。”况且叫起来。 “我真的没骗你,那位主儿的神秘性不亚于你,不但我,除了慕容前辈,谁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和姓名,连她的相貌都属于绝密。” “干嘛要这样啊,真是搞不懂。”况且泄气了。 他很少对什么事感到好奇,还真就是对那个小姑娘起了好奇心。那小姑娘不仅蒙着脸,里面还戴着一层面具,如此严密周全,有那个必要吗? 况且跟小姑娘遇见过两次,一次只听到声音,根本没见到人影,第二次倒是近在咫尺,可是对她的印象仅限于那双绝美的手,还有她杀人时的干净利落,连刑部总捕头说杀就杀了,眼睛都不眨。 这桩案子现在还不知如何收场的呢,况且急急忙忙离开凤阳,一定程度上也是怕那场风波再波及到他。 “真是做人不能太况且,不是我说你,别人顶多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盆里的,你倒好,吃着碗里的,霸着盆里的,还看着锅里的,现在又惦记上别人桌上的了,你还嫌麻烦不够多,不够大是吧。”周鼎成调侃道。 “你都胡说什么啊,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这小姑娘帮了我两次,却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想感谢她,也没个机会。” “有些事不知道是福,知道了反而是祸。小子,信我一句话,永远别打听这个小姑娘的身世来历。” 况且无奈地点点头,他看出来了,周鼎成其实也不知道,或者说他压根儿也不想知道。 “对了,你今天去陈府没有?”周鼎成问。 “没有啊,准备明天再去,还没想好去说什么呢。”况且有点含糊的说道。 “这事不能等,你还不赶紧去,在家里傻坐着干嘛?”周鼎成急了。 “那么着急干嘛,我没事啊,想好了再去吧。”况且闷声道。 “就一条,赶紧给石榴小姐负荆请罪去,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别人帮不了你。”周鼎成道。 “哦,没事,理她干嘛,过两天她会好的,这大小姐的脾气不能惯着。”况且摆摆手,一副所有事都在掌控中的架势。 周鼎成倒吸一口气:“兄弟,行啊,都有这胆识了啊,好,挺住,我看好你啊,别哪天跪在人家门前求饶就行。我可是听说妮儿把家里的洗衣板都加上棉垫子了,还特地给你做条裤子,膝盖上加了块厚厚的皮子。” 况且气的无可无不可,这若是别人,就是嘲笑他的一种方式而已,问题是萧妮儿出于真心啊,真心为他去做的。可是谁说他要去向石榴低头认罪了?他不仅没觉得自己有做过,而且自信有办法对付石榴有,所以才在家里稳坐不动。 为别的女人画一张画像怎么了?竟然差点掀翻了桌子,这还了得,将来岂不是跟别的女人说句话甚至多看两眼,都要闹翻天?此风绝不可助长,其势要坚决予以遏止! 况且回到苏州后才现,也许是地域的分隔夸大了自己的情感,也许是外面危机四伏、举目无亲的处境让他更为依恋这份情感。不知为什么,回到家后原本对石榴那种扯动心肺的思念突然淡了下来。也许,他对石榴的爱还没有深到那种程度。 况且对父亲和妹妹的思念也远不如在凤阳时浓烈,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是许明,而不是真正的况且,但这两种个性一直在他脑子里碰撞融合,已经难分彼此。 也许是安全、舒适导致了这种情感的变化吧,也许是自己长大了,情感不再那么脆弱了?况且自己也不明白。 “这房子怎么办?依我看,过了年,你还是把这房子卖了,买个小点的房子住,你又不行医了,要个药堂做什么?”过了一会,周鼎成说道。 况且环顾四周,这房子里的确显得空空荡荡的,原来家里有父亲和妹妹,现在有了萧妮儿,也不过少了一口人,可就是觉得家里没有那股生气了。 况且摇头:“不,我就住在这儿,一切保持原样,等父亲跟妹妹回来时要让他们看到,一切还都是他们走时的样子。” 周鼎成低头无语,这愿望几年之内是无法实现了,转移一次这些人需要太多的程序,这可不是走亲戚串门子,说走就走,说回就回,何况现在危险尚未尽去,马上让他们回来还是有太多不安全的因素。 大厅的门忽然打开了,纪五走进来笑道:“少爷,周府二少爷来了。” 他话音刚落,周文杰已经冲了进来,看到况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野兽扑食一般扑过来,抱住况且后用力摇晃着他:“况且,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况且急忙制止他:“怎么说话呢,见面就咒我。轻点晃,我的骨头架子要散了。” “不是咒你,是况神医跟小妹都离开了,以为你也会跟他们一起离开的,那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周文杰说着,眼眶都红了。 “胡说,就是为你,我也要回来的。”况且也是心中一热,说起来可怜,文杰还真是他唯一贴心的小伙伴。 “小崽子,见了我也不打声招呼。”周鼎成在旁边故作怒容。 “叔叔,给您请安了。”周文杰早看到周鼎成了,只是没来得及给他见礼。这时才急忙躬身请安。 “文宾给你捎的信儿?”况且问道。 “是啊,他还让我告诉你,晚上多买些酒肉什么的,他从衙门直接就来这儿,还有几个朋友一起来。”周文杰兴奋地说。 “那可好,今天就热闹一下。” 况且随即吩咐纪五去告诉刘妈,晚上有客人,多预备酒菜。 “是不是在练大人衙门里帮忙的那几个人?”况且问道。 “我也不知道,没见着我哥,他让家人捎信回来说的。”周文杰说着,上下打量着况且,一时还没有看够。 “对了,二叔,我爹让我告诉你,抽空回家一下,过年祭祖的事要跟你商量呢。”周文杰背对着周鼎成说道。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年年都是老一套嘛。”周鼎成嘟囔着。 他知道文杰一旦见着况且,两人就跟用胶粘住了一样,别人根本插不进去,他干脆躲开了,回屋里画画去了。 小伙伴还没说几句话,纪五又进来了:“少爷,周府家人押着一辆大车来,说是给少爷送年礼的。” “文杰,你怎么还给我送礼?”况且诧异。 “哪儿啊,是我爹知道你刚回来,怕你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先让人送来一些吃的,不算什么礼的。”文杰说道。 况且只好出去迎接,周府的两个中年家人上来问好,很是热情,还送上一份礼单。况且看了一眼,不禁吓了一跳。 礼单上写着:猪一口,羊一头,金华火腿十只,腊肉十方,腊肠一百根,各色干菜五篓,各色干果蜜饯十盒,贡茶两篓,绍兴甜酒五瓮,贡酒十瓶,南烧酒五瓶,御田粳米五石,精炭二十筐。 我的妈啊,谁能吃这么多东西啊,简直是要给我预备一年的口粮啊。一年也吃不完啊。 对周府,况且还真是有种莫名的感激,说来两家也没什么交往,只是他跟文杰感情好些而已。可是周府对他一直特别好,这次还捐资一万两银子做赏格找他。 “请替我回谢周伯,就说长者赐,不该辞,我也只好收下了,过两天一定亲自去府上拜谢。”况且拱手对周家的两个家人说道。 “况少爷客气了,老爷说了,怕况少爷这里要啥没啥的,就现凑这些送过来,等过年时再精心预备几样好礼。不用谢的。”家人满脸堆笑道。 况且回屋封了两个十两银子的赏封给两个家人,货物则有周府雇的人卸下来,由纪五指挥着放到仓库里。 两个家人先还百般推辞,况且干脆直接塞到他们袖子里,他们才接下,然后乐呵呵地押着车回去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南巧云遭遇灾难 看着这一大堆货物,况且头大了。周府送来这么多东西,他过去时送什么啊,问题是市面上找不到周府能看得上的东西。况且知道,货物是由周家各地的伙计采买,经过仔细挑选后送来的,有很多东西在本地根本买不到。 “少爷,这次你放心大胆请客吧,请多少客也吃不完。”纪五乐的搓着两手说道。 “其实呢,是我说要过来住几天,家里才急着送来的。”周文杰笑嘻嘻笑道。 “哦,原来是担心你跟我一起挨冻挨饿啊。”况且笑道。 周文杰道:“那倒也不是,主要还是为你,我爹对你的态度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领情,领情,只是愁着没东西回送府上啊。”况且老实说道。 “你当然有好东西,而且不用费钱。”文杰得意道。 “什么东西?你说说看。” “你的字画呀。原来我爹最喜欢二叔的字画,只要他画完赶忙就收起来,说要当传家宝。后来见二叔拼命收集你的字画,就看出些名堂了,只是不好意思跟你提出来。”文杰实话实说。 “我的字画不值钱啊。”况且笑道。 “你的字画现在是不值多少钱,以后肯定值大钱,二叔都那么看重,不会错的。其实我爹也不是想通过这个挣钱,他就是喜欢收集,图个好心情。” “好啊,你在这儿住几天,告诉我老伯都喜欢什么款式的,我多给写几幅字,画几张画。”况且如释重负,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况且来说,给人治病,给人写字画画,是他最乐意做的事情。 “另外这里面还有其他事,我先不跟你说。”文杰神秘一笑。 “什么事,赶紧跟我说,不然我心里总惦记着,晚上睡不着觉。”况且站了起来。 “好吧,是这样,南家倒霉了,我爹呢,也是想先在你这儿求个人情。”周文杰苦笑道。 “南家?” 况且一怔,转念间才醒悟过来,文杰指的是南巧云家。可是她家倒霉不倒霉,跟况家有什么关系? 不管怎么说,况且觉得周府的这份礼物还是有点烫手,早知如此,他就不会痛快接下了,起码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尽管周府跟他有情分,不至于让他为难。 “南家怎么了?” “也没怎么,咱们干嘛说这些。不说了,你赶紧跟我说说,你跑到哪儿去了,这些日子都遇见什么事了?”周文杰顾左右而言他。 “别,你别打岔,赶紧跟我说说南家生了什么事情。” 在况且离开苏州之前,南巧云一直在暗中谋划着什么,显然是针对况家的,云丝丝曾经几次向他出警告,结果他刚出苏州不远,就被人截击了。 “也没什么,自从你失踪后,南家出了不少事,先是他们家在各地的库房货物被盗,接着他们出的货款也被截了,生意上连招打击,一蹶不振。现在倒欠各地的货款有七八十万两银子吧。” “损失这么多啊?南家有这么大的生意吗?”况且着实吃了一惊。 “南家当然没有这么大的家当,为了囤货,向银庄贷了不少钱,其实每家都一样,囤货时都要向银庄或者当铺贷钱,卖出货物再还贷,如此循环。” “你家也这样做生意吗?”况且还真不知道商家的经营之道。 “我家的生意和别家不一样,因为做的皇家买卖,大部分货款都能先收到,有时候甚至是全款。” 况且暗道:还是皇上的银子最好赚啊,都说皇恩浩荡,那可不是吹的。 “可是,南家遇到不测跟我有什么关系,周伯要找我讨什么人情?” “这个……我也说不清了,你还是去问我爹吧。”周文宾一脸难为情的样子,他是真不愿意和况且说这些事情。 “这有什么说不清的,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什么。赶紧的。”况且催促道。 他万没想到回到家里还是有麻烦,南家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再想过,至于此事是不是起因于南家,他也懒得去追究,但既然事出与况家有关,总不能置之不理。 “其实也没什么,最开始是南家收到了几封恐吓信,说是如果找不回来你的话,就让南家倾家荡产。随后,这些事就6续生了。现在南家彻底完了,只能卖一些祖产周转维持,拖下去真要倾家荡产了。云家也有一个库房被盗了,都是云二哥房下的产业。大家都认为,这是有人为了给你报仇下的狠手。” “我根本不知道这事,可能有人故意抢劫盗窃,然后打着给我报仇的名义吧,这不毁我名声吗?南家赶紧去报案啊!”况且急了,他可不能认这个罪名,这就是通匪的大罪啊。 “你别急啊,我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大家也都明白,这不是你的意思。南家当然报案了,在各地官府都报了案,毫无用处,官府连个盗贼的影子都没找到,别说找回货款和货物了。” “都这样了,周伯还找我讨什么人情啊?不会让我帮着找回那些失窃的财物和钱款吧?我可没那本事。”况且警惕地问。 “不是这个意思,是南家怕你不肯善罢甘心,再向他们的家人动手。”文杰解释道。 “不会如此简单吧?你可别低估了南家。”况且冷笑道。 “你都明白了还用我说什么,南家当然希望你能帮着找回一些货物和钱款,可是这话他们也无法说出口。我跟文宾再三提醒我爹,不要掺和这事,连丝丝姐都说了,不管她二哥的破事,他是自作自受。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云家了,他们最怕你出什么事,再连累到云家。云家本来打算把南巧云休了,这样就彻底划清关系,谁知道她服了况叔开的药,竟然怀上孩子了。云家舍不得孩子啊,只好先这么凑合着。”周文杰咧着嘴苦笑着说了这些,嘴里就跟含了黄连似的。 文杰显然是站在况且这边的,可是云丝丝是文宾的未婚妻,年后就要成亲了,南巧云又是丝丝的二嫂,这一个串子上的关系,没法彻底划清。 “文杰,咱们哥俩不说假话,此事开始时就跟我没关系,如果你不说,我还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码事,所以无论周伯怎么想,我都不会掺和到这件事里。周伯的情分我另有报答,但不在这件事情上。” “况且,这都什么话啊,我跟你说,家里送来这点东西是因为我说了要来住几天,文宾也说要带朋友过来吃喝,你不用领什么情的。”文杰也有些急了。他最怕有什么事伤到他跟况且的感情,这份友情不比他跟文宾的兄弟情差多少。 “你们哥俩刚见面吵什么吵啊,我想好好画画都不行。”周鼎成手中拿着一枝画笔出来,冲两人吼道。 “大哥,正好,我要问你呢,南家货物被盗、货款被截的事你知道不?”况且问道。 “南家被抢了被盗了?好啊,活该。不过我不知道这事,也不知道有人跟这件事有关系。”周鼎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况且心里登时雪亮,周鼎成或许真跟此事没关系,但他应该知道这件事的来由。难道真是勤王派的人做的? “况且,你怎么真叫我二叔大哥了,那咱们……”周文杰嘻嘻道。 “各论各的。”周鼎成喝道。 “大哥,依你看,那南家的货物和货款能找回来一些吗?”况且试探问道。 “找不回来,我不知道在哪。就是能找回来也不找,干嘛帮他们,他们是自作自受,要不是他们起的头,你能丢吗?你父亲和妹妹有必要逃离苏州吗?”周鼎成瞪圆了眼睛说道。 “好了,况且,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就当没听我说过,以后也别掺和进来就行了,管他家拆房子卖地卖儿卖女呢。”文杰急忙说道。 “文杰,不会这么惨吧?”况且心中骇然。 “不会这么惨?跟你说吧,要多惨有多惨,可是能怨谁呢,自找的。一想到你如果被人抓住,连命都保不住,我就上火!”周鼎成吼道。 “怎么了,况且,谁要抓你,究竟出了什么事?”文杰越听越糊涂,不觉大吃一惊。 “文杰,你啥都没听到,懂不懂?况且不能掺和南家的事,你也不许打听他的事,更不能掺和,听明白没有?”周鼎成厉声说道。 “都有什么秘密啊,既不能说,说了还不让人听到。”文杰嘟囔道。 “文杰,这是为你好,这件事你真的不要打听,刚才听到的话就烂在肚子里,当没生过。”况且也嘱咐道。 他的这些事,的确是谁参与进来谁倒霉,甚至会有性命危险。在凤阳,左羚和萧妮儿差点儿就搅进来,险象环生。现在想到这事,他的心里依然忐忑不安。 “好吧。真没劲儿。”文杰摆摆手,真的不去想这些,也不再问什么了。 他心思单纯,只要见到况且就满足了,至于况且在外这段时间到底生了什么事,他也不是很在意。至于周家出力帮助南家,那是抹不开情面,但这局面并不是那么好斡旋。 第二百四十二章 文杰惊艳萧妮儿 况且心里明白,此事是没解了。[ <{?< ?〔 这次空空道门连门主都失踪了,护祖派也是损失严重,一方领及其派系全军覆没,此人的地位堪比寒山寺住持方丈在勤王派的地位,应该是护祖派的核心人物。 也许最终也查不出这些人失踪的原因,但这笔账算在勤王派头上是注定了。旧账未了,新账又来,两派之间又多了一笔账要算。 勤王派的人打劫南家,会不会是草搂打兔子,想弄些经费吧?况且心里这样猜想着。 这一次听周鼎成说勤王派是倾力出动,花费多少银子恐怕难以计算。这些银子来自哪里,连周鼎成都不清楚。况且隐约知道,经费主要来自天下富户商贾,勤王派的人树大根深,除了天师教、武当派还有一些寺院外,其余大都是江湖人物,不会改掉打家劫舍的习惯。 况且正想着,回头看时,文杰没影了。他找了一会,才在厨房找到文杰,原来他是来这儿跟刘妈商量,说他都喜欢吃什么,怎么做,在求着刘妈给他做喜欢吃的菜。 “你个吃货,在家什么没有,怎么跑到这儿来,还像个饿死鬼似的。”况且哭笑不得。 “以前不都跟你说过吗,我家开始学贵族风气了,食物要清淡再清淡,弄得都没味道了。还说什么那些国公府郡王府的都这么吃。”文杰埋怨道。 “好的,二少,你喜欢什么,尽管说,反正你家送来的东西够你们吃几年的。”刘妈笑着说。 刘妈也喜欢文杰,没有一点豪富人家公子哥的种种坏毛病,对下人也跟亲人一般。就是喜欢吃,这当然不算毛病。 “咱们中午吃什么啊?”文杰这一说,况且也觉得有些饿了。 “先给二少做他愿意吃的清蒸狮子头,火腿猴菇鸡丝汤,醪糟鸭、白斩鸡,红烧羊排,板栗红烧肉。”刘妈扳着手指头说道。 “妈呀,这都是你喜欢的?”况且瞪着眼睛问道。 “我只是说喜欢这些,没说一顿全都要上啊。”文杰有些难为情地说。 “那就都做吧,咱们人多,二少吃不了还有别人呢,少爷跟萧姑娘想吃什么?” “萧姑娘?哪来的萧姑娘?”文杰耳朵尖,立马盯着问道。 “自己走来的,我又不是什么东西,还哪儿来的,会说话不?” 也是赶上当口了,此时萧妮儿正在门外,听见声音推开房门就进来了。 “妮儿,这是文杰。”况且介绍道。 “哇,美女姐姐,小弟说错了,您不是哪来的,您一定是天上掉下来的美女。”文杰看得眼睛都直了。 “小鬼头,油嘴滑舌的。” 萧妮儿知道文杰是和况且最要好的朋友,况且在外面除了说石榴就是说文杰了。 “况且,你在哪儿拣来的,赶紧把地方告诉我。”文杰吐下舌头说道。 “臭小子,别贫了,是我从天池拣来的,你敢去么?”况且打了他一拳。 “那姐姐,你是八仙女里的几仙女啊?还有没有妹妹?”文杰顺着况且的话问道。 “行了,要耍贫嘴你们哥俩去耍吧,我拙口笨腮的,不奉陪啦。”。 萧妮儿见刘妈那忙得不可开交,便走过去当帮手了,不再搭理这两弟兄。 当时八大菜系还只是雏形,满汉全席还没有影子呢,但民间饮食已经非常丰富。在烹饪技术上更加规范,有烧、蒸、煮、煎、烤、卤、摊、炸、爆、炒、炙等。富贵人家的家宴上,至少有28道菜用独立的烹饪方法做成,比如火燎羊头、水晶鹅、酿螃蟹、蒸龙肝、炮凤肚、烧芦花猪、糟鹅掌、烩通印子鱼、煎鸡、熬鸡、酥鸡、卤烤鸭、摊鸡蛋、火熏肉、腌螃蟹、王瓜拌金虾、肉鲊炖雏鸡、腊鹅、羊灌肠、馄饨鸡、油炸烧骨、鸡煎汤、蒸羊肉、榛松糖粥、鸾羹等。 《金瓶梅》中列举的食品(主食、菜肴、点心、干鲜果品等) 多达28o种,茶有19种,酒24种,提及的饮食行业有2o多个。其精细程度,现在看来也是让人惊叹的。比如,仅以蛋的做法,《金瓶梅》中就有摊蛋、煨蛋、洒蛋、糟蛋、蒸蛋、煮蛋、饡蛋等。这些做法至今还盛传不衰。 苏州风味的菜品只是偏于淡、甜,与北方菜的浓油酱赤截然相反。但也并非一味清淡,这只是相对北方而言,有些菜品味道浓烈的程度连北方菜也甘拜下风。 苏州菜有许多独特制作方法,制作工序繁杂,单单一道食材就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 这些况且也只是偶尔吃到过,刘妈并不擅长制作这些,大多还是家常菜,那些贵族府里厨下的风味也只有在贵族家里才吃得到。 文杰把况且拉到一边,问道;“况且,你跟我说实话,哪儿拐来的仙女啊?” 况且笑道:“这个得保密,你别问,知道了你也拐不来。再者说周府里的丫环可是整个苏州府里最漂亮的,你还眼馋肚饱的。” “我家丫环哪有漂亮的,丝丝姐的秋香姐才叫漂亮呢。我跟我爹说了,我哥娶丝丝姐,我娶秋香姐,被我爹骂个臭死。”文杰嘟着嘴说道。 况且哈哈笑了起来。文杰也真敢想,居然要娶秋香,不过,这勇气倒也值得一书。 “你也笑我?坏人。”文杰怒了,用膝盖狠狠顶了况且屁股一下。 况且一个趔趄差点倒在萧妮儿怀里,文杰也乐得哈哈笑了起来。 萧妮儿看的直愣,刘妈小声笑道:“别理他们哥俩,他们在一块,不是说就是笑,说笑够了,就开始打闹。相比文宾少爷,二少跟咱们少爷倒像是亲哥俩。” “什么是像啊,我跟他就是亲哥俩,不是我就是他投错人家了。”文杰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和况且没成为亲兄弟。 文杰这话有道理。也是,我当初瞬移怎么没砸中文宾啊?况且心里忽然想到。 然则,人的投生是否也真如佛家所言,是灵魂的抵达?如果这样,岂不是跟自己的瞬移大同小异?况且的思绪在继续神游。 按佛家六道轮回的说法,人都是在胎中受孕时,才有灵魂从外投入其中,这岂不真是跟瞬移、穿越差不多吗,只不过投胎必须是在胎中,而且初始灵魂处于蒙昧状态,一直到死也未必能够明白自己的来历,这可能是最大的区别吧。 那种蒙昧状态据说是因为喝了孟婆汤,如果没喝孟婆汤,投胎的人出生时就会带着完整的记忆。许多杰出人物幼年乃至少年时就已经显现出伟人风姿,比如十六岁造反的唐太宗李世民,大明王朝唯一连中三元的商恪,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等等。 这些人是不是带着前生完整记忆过来的呢? “妮儿姐,我和况且可是不分彼此的,以后呢,我和你也一样,好不好?” 文杰再次见到况且,有些兴奋过头,再见到萧妮儿更是惊艳了一脸,此时耐不住了,过来涎笑着说。 “好啊,二少,那咱们先亲香亲香。”萧妮儿哪里怕这个,说着就要搂他的脖子。 文杰登时如受了惊的兔子般跳开了,脸儿像红纸一样,扎撒着手不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这次连刘妈都哈哈大笑起来,笑骂文杰胆小、没用。 况且笑道:“兄弟,你以为天下美女都跟秋香似的尽着你臊皮呀,人家那是哄你玩儿呢。” “秋香是谁?”萧妮儿的问题来了,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况且。 “秋香是丝丝姐家的大美女。”文杰抢着答道。 “丝丝姐又是谁?” “是文宾少爷的未婚妻。”刘妈帮着答道。 “哦,我还以为也跟你有啥关系呢。”萧妮儿松了口气。 况且苦着脸,这望风吃醋的毛病也会传染吧,怎么萧妮儿也从石榴那里传染上这莫名其妙的毛病了。 文杰把况且拉到一边嘀咕道:“妮儿姐怎么长得跟秋香有些像,倒像是姐俩。” “是吧……我怎么没现,她们不像啊?” “真的很像,你仔细看看。”文杰坚定不移地说。 对萧妮儿况且不用再仔细看了,因为也没法仔细下去,再仔细只能用显微镜、透视镜。对秋香他自然也熟悉,可是就找不出两人有相似的地方,文杰看美女的眼光倒是很奇特。 “你读书比我强,这点可就不如我了,你缺少现的能力。”文杰得意地笑了。 况且只能认输了,居然能看出萧妮儿和秋香长得像姐俩,这是哪跟哪呀,文杰的眼光独到了无法跟他争论的地步。 秋香是公认的大美女,可惜只是个丫环,所以无法艳压群芳,不能像左羚那样成为凤阳第一枝花。如果放到后世,一定是级模特或者明星,就算不做这两个行当,只凭借其丽色,一辈子也可以名利双收。 可惜明朝不是比拼颜值的时代,也不是简单的拼爹,更重要的是家族门第还有地位,主子下人等级森严,很难突破。 当然也不是说秋香一辈子注定只能做下人,她也可以给人做填房,一下子升到主子地位,或者先给人做妾,熬到主妇死后,才有机会扶正,这就是曲线救国了。可惜这两样估计都不是心气高傲的秋香的选择。 况且真心为秋香感到惋惜,惋惜她投错了胎,投错了时代,如果人可以自由选择投生的家庭跟时代该有多好。可惜永远做不到,直到人类灭亡也没法做到。 第二百四十三章 周西施效颦东施 萧妮儿的美不是那种人见人爱,所有人都感到惊艳的美,只有一些特定的人才会感觉她有天人一般的丽色。(况且只是被她的可爱和性格上的质朴所打动,并不认为她美到极致。看来文杰就是这特定人群中的一员。 “你们说的秋香长得有多美啊?”萧妮儿狐疑问道。 “苏州城里不算小姐,就是秋香姑娘最美了。”刘妈说道。 “那小姐们呢,是不是石榴小姐最美?” “差不多吧,所以少爷才放不下,为了她特地去给老夫子当学生。”刘妈慢悠悠说道。 况且差点叫了出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是入了老夫子门墙后才见到石榴的,怎么传成这样了?刘妈既然这样说,估计这说法是苏州城最流行的版本了。 最不可信是人言啊,况且心里感慨到。 萧妮儿乜斜着况且,好啊,为了亲近美女,就卖身投靠,这也太投机了吧。不过她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不也有人说况且是为了亲近她,才故意去她家赊一顿早餐吗? 她心里明白,为了让况且能够接纳自己,不知费了多少心力,甚至连脸面全都抛却了。她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可羞耻的,为了自己喜爱的男人,干嘛要顾及脸面,爱就是全部。 以此例之,也可以反证况且为了石榴故意投身陈慕沙门下的说法不能成立。 “况且,你真是为了石榴姐才去给老夫子当弟子?”文杰当然不信,却也糊涂了。 “你听刘妈瞎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老夫子来我家收我当弟子时,我还根本不认识石榴好吗?你那时候可能认识了。”况且喊起冤来。 “我也只是通过丝丝姐见过她而已,不熟悉。” “这不就得了。刘妈,以后你这说法得改改了。别人这样说咱们管不着,你这样说,别人真就会信了。” “信了多好啊,这才显得少爷对石榴小姐有多爱慕,石榴小姐听了一定高兴。少爷,不是我说你,以后你对石榴小姐得放下点脸面架子了。”刘妈全然不在乎。 “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萧妮儿也帮着劝道。 她也是怕况且和石榴闹僵了,最后两人都受到伤害。昨天从石榴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她有多么在意况且,也就说明她有多少爱况且,至于况且不用说了,如果不是为了石榴,不可能那么急不可耐地回到苏州。 况且无语,这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他都没当回事,别人怎么都替他担忧起来了。 “你见到石榴姐了?”文杰问道。 “见到了,昨天晚上见到的,不欢而散。”况且苦笑。 “怎么会,石榴姐盼星星盼月亮的把你盼回来,怎么会闹别扭?再者说石榴姐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啊。” “这事是石榴小姐误会了,以为少爷在凤阳那里有了心上人。”刘妈说道。 “哦,那肯定是误会了,况且心里除了石榴姐姐不会再有别人。” 文杰刚说完,现萧妮儿狠狠瞪他两眼,急忙又补充道:“对了,还有妮儿姐,再没别人了。” 萧妮儿酸溜溜道:“他心上人多了,我可是排不上号了。” 况且有些站不住了,想马上逃出厨房,万万想不到,萧妮儿吃起醋来不比石榴差一丝半毫。 正在此时,周鼎成走进厨房,见到三人都凑在这里,纳闷道:“干嘛呢,饿得等不及了,一个个守着锅台等吃的啊。” “大哥,你来做什么,你饿了么?”萧妮儿问道。 她心里纳闷,周鼎成估计在自己家都找不到厨房,更别说这里,他一定是找遍了所有屋子才找到这里的。 “我找况且有事,急事。”周鼎成说着,拉着况且就走,竟是一副十万火急的架势。 况且如囚徒出狱般被周鼎成拉了出来,一直走进外宅周鼎成住的屋子里。 “究竟有啥事啊?别拉扯我的袖子了,里面有东西。”况且叫着。 他左边袖子里还藏着一副暴雨梨花针呢,真怕周鼎成拽得太紧,误把暴雨梨花针射出来,那可真是大乌龙了。 “我问你,这一笔是怎么画出来的,我怎么画了几十遍还是不像?” 况且看着桌子上的一幅画,才明白周鼎成在练习从他这儿偷师学艺到的油画技法。他把两种技法融合起来,技巧又一塌糊涂,结果这画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大画家的风采,简直就是初学者的涂鸦。 “大哥,你谨守着周氏画风就蛮好了,何必逼着自己学这个?您这已经不是东施效颦,而是周西施效颦东施了。”况且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样讥讽他,他能不能听得懂。 中国水墨画并不比西方油画差,其神韵远西方油画。问题是,周鼎成生搬硬套学西洋技法,反而把自己画作中的神韵丢弃了。 中国画已经过了技巧这个阶段,讲究的就是意境,没有意境的字画充其量叫做匠人字画,同精致的手工业制品一个等级,只有注入艺术家的精神意蕴,有了意境后的字画才迈入艺术品的门槛,艺术品的价值高低就在于意蕴的种种等级,这就无法用语言形容了,所以艺术品的赏鉴评定都有种玄奥味道,外行根本把握不住。 从这个角度讲,西方油画有太多还停留在匠人画这个层次,只有米开朗琪罗、达芬奇、毕加索少数一些大师才进入了艺术殿堂。 玩艺术,西方不如东方,玩哲理,同样是西方不如东方,几千年来,西方唯有一项胜过东方,就是工业化。以工业化带动的整个科技大展,才是西方文明的底蕴,说到底还是技术流。科技展到一个顶点后,西方文明也就开始衰退,正如中国的各项艺术在宋朝就已经达到了最高点,也出现了最后一个代表人物苏东坡,之后以中国为中心的东方文明也就逐渐走向衰落。 其后谁能将东西方文明融合在一块,谁就占得先机。东方哲理、东方艺术和西方科技结合在一起,会碰撞产生一种新的全球性的文明,人类也会再次有突破性的进展。 这当然是远景,况且瞬移过来时,现代社会依旧在两种文明碰撞的阵痛中煎熬着,还没进入到全面融合的阶段,但是其展远景已经有了蓝图,不容更改了。 正所谓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历史车轮不容逆转。 周鼎成哪里知道他心里胡思乱想着这些,不耐烦道:“你少跟我扯,赶紧的,你给我画两笔看看。” 况且只好拿起画笔,在另一张宣纸上给他画着看。这东西难了不会,会了不难,尤其是艺术性的东西,如果笔力、意境不到,说什么都没用。大师怎么画都是虎,模仿者怎么画都是猫。 “嗯,嗯。” 周鼎成看着况且亲笔画,意有所悟,连连点头,不住的嗯着。 “二叔,您的画早就到顶了,还用学啥啊。”文杰和萧妮儿一道屁颠颠跟来了,在后面不以为然道。 “二叔?你叫他二叔?”萧妮儿看着文杰。 “他就是我二叔啊。” 文杰说完,忽然掩面大叫:“你们好坏,占我的便宜,不跟你们玩了。”说着就要冲出去。 况且一把拉住他:“你闹啥啊,都说好了各论各的,没人占你的便宜。” 周鼎成没心思搭理他们几个小辈,仔细在纸上一笔笔练习着况且的画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周鼎成追求的正是这种外来的碰撞,可以让自己突破目前的瓶颈。这瓶颈已经困住他多年了。 况且和文杰打着闹着,还有萧妮儿在一旁帮腔作势,他恍然间明白家里为什么缺少了原来的生气。 原来文杰就经常来,他们哥俩和妹妹况毓一起打闹玩耍,这才让这个人丁不旺的家庭充满了生气。看来这个家还真是少不了文杰。 文杰如果是自己的弟弟该多好,况且此时心里也这样想。 “对了,你们说秋香姑娘有多么美,给我画张像看看。”萧妮儿心里还没放下这事。 女孩子就这样,尤其是美女,听不得别人有多美,更听不得别人比自己美,听到了心里就不自在,一定想要亲眼见到,然后品头论足一番,找个乱七八糟的理由把对方压下去才心满意足。 况且架不住她再三央求,只好拿起画笔,在一张纸上画了张秋香的肖像画,虽然是成画,倒也传神入骨。 “真的好美。”萧妮儿看后也惊住了。 况且的画笔虽简,也没上色,但那种丽色风姿却已经跃然纸上,真仿佛活了一般,似乎只要一声召唤,那仙女就能翩然飘下,站在他们面前。 “这画归我了。”文杰大嚷着,抓住那张画。 “没人跟你抢,别扯坏了。”萧妮儿见文杰如此爱慕秋香,彻底放心了。 她最了解况且,既是文杰喜爱的女人,况且决不会动任何心思。他把兄弟感情看得比男女之情重得多。 “不行,还得给我署上名。”文杰忽然想到,拉着况且的手让他署名。 “你先放在这儿吧,等我着色润色后再给你。”况且笑道。 “那也好。不会被人偷走吧?”文杰还是有些不放心。 “除了你偷,再没别人会动这心思。”况且道。 第二百四十四章 文杰梦想娶秋香 萧妮儿看着秋香的肖像画,忽然想到昨晚的事了。 “还是赶紧收起来吧,万一石榴小姐看到了,还得起一场风波。”萧妮儿先愁上了,昨天是她不小心提到左羚,闯的祸,到现在她仍然心有余悸。 “大惊小怪的,一张画能起什么风波?”文杰不解,问道。 萧妮儿就把昨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文杰抓住况且的手臂:“好啊,既然都这样了,你还不去陈府提亲?石榴姐不生气才怪呢。” “提什么亲,正闹别扭哪,你别跟我添乱了。”对于石榴昨晚的大闹,况且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看到石榴吃醋时的样子,况且心里喜滋滋的,如果石榴不是全心爱他,就不会那么敏感,不至于认为一张画像后面会藏有隐情,这正是心灵相通的体现。 毕竟,况且只是在临行前才跟石榴表白了感情,石榴答应他回来后,由况父正式出面提亲。这么长时间过去,这份感情有没有变化,况且心里也没底。 在外面,他可以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爱着石榴,石榴也同样铭心刻骨地爱着他。回来后,就得面对现实了。昨天等于是试验了一回,一切完好如初!甚至可以说,石榴更爱他了。 有了这份爱,一些拦路石都会搬开,他心中毫无所惧,唯一感觉没有把握的就是左羚的事。 他一方面思念左羚,另一方面也实在不愿意她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将是大麻烦。而以左羚的个性,她极有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个危机时刻存在。 文杰讪讪地把眼睛躲向一边,见周鼎成不搭理自己,况且也好像有心事,好觉无趣。再看到秋香的画像,恨不得抱在怀里不撒手。转头,他拉着萧妮儿的手开始讲述自己苦难的情史,说得楚楚动人,泣泪涟涟。 原来他两个月前就开始磨着他父亲要娶秋香为妻,任谁劝也不行,他父亲说了一夜的道理给他听愣是没用,最后气得骂了他整整一天。 文杰依然不死心,还是天天闹,不是要从藏书楼上跳下来,就是天天在井旁边溜达,吓得家人寸步不敢离开,最后他爹给他一个条件:明年跟文宾一起下场,如果能考中举人头名,也就是传说中的解元,就让他娶秋香。 “妮儿姐,我爹这不是故意难为我吗,要是况且还有可能,我只怕连举人的边也挨不上啊,还要考头名,这就是逼着让我走绝路!” 萧妮儿也生气了,不是气文杰的父亲不明事理,而是气文杰的不懂事,笑道:“二少,你不可能娶秋香的,她再美只是个丫环,你得娶大家闺秀才行。” “怎么不行啊,况且不是有了石榴姐还有你吗,我只要一个还不行啊?”文杰跳着脚抗议。 “这是两回事,少爷得娶小姐,丫环只能做妾,或者配小子。”萧妮儿对大户人家的事还是门清。 “不是这样的,云老爷都说了,秋香不是他们家的丫环,是养女,他们以后也要把秋香当自己家小姐嫁出去的。” “这……”萧妮儿不善言辞,还真说不过文杰,看了看况且,意思是说:你来吧。 况且笑道:“文杰,你要娶秋香,这是好事啊,我赞成。” 文杰总算找到知己了,一下子抱住况且,恨不得亲两口:“兄弟就是兄弟,还是况且最了解我。” 周鼎成插了一句:“况且,你别添乱啊。不能坏了规矩。” 他听了文杰的话也开始头疼了,这孩子以前不怎么让人操心的,只是不喜欢读书罢了,自从跟况且一起玩后,读书比以前好多了,周老爷蛮开心的,谁知道会闹出这么个事来。 况且笑道:“文杰,你要娶秋香,人家秋香姑娘愿意吗?” 文杰登时像遭了霜打的茄子,蔫掉了,半晌才嗫嚅道:“她……她不愿意。” “秋香本人都不愿意,那你还不死心,还闹什么闹?”况且口气像个大哥一般。 “可是这事不是我爹跟云老爷同意,顶多再跟丝丝姐商量一下,就能办成的吗?”文杰心虚道。 “你看啊,你不愿意周伯压着你,也不能让云老爷和丝丝小姐硬压着秋香嫁给你吧。如果那样,万一秋香也想跳楼跳井的,你心里舒服吗?” 文杰不做声了,呆在那了。 周鼎成服气了,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文杰只有况且能说服,他爹和他哥怎么同他讲道理,怎么训斥他都不行,硬压着还反弹呢。况且往往一句话不说,就能让文杰屁颠颠地去干他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比如读书。 况且和秋香见面虽然不多,却深知这个女孩的心性,高傲而且眼光独到,不是她看上的人,就算是大家公子也别想娶到她,而她能看上的人一定是那种顶天立地的男人,至少具有非凡的气质。包括况且自己,也觉得不够这个标准,只不过他有自知之明,无论大家怎样夸他,还不至于在秋香面前昏了头脑。 秋香一向把文杰当小弟弟看待,焉能愿意嫁给一个浑身孩子气的小少爷,更不用说世俗规矩的限制了。这个女孩子,宁可跟心上人守着贫穷,也不愿意跟着糊涂的富家子弟去享受,这就是况且对秋香独到的认识。 “那怎么办,况且,你和秋香姐关系不错,帮我劝劝她好不好。”文杰又求上况且了。 “我和秋香哪来的不错?你从哪儿听来的,我跟她一共才见过几次面,根本不是很熟悉。兄弟,你别乱栽赃啊。”况且身上一个激灵。 “况且你不信吗?我说的是真的,你不是给秋香姐画过一张像吗,秋香姐可宝贝着呢,天天挂在自己的卧室里看,还说这辈子要跟这张画共存亡,宁丢性命都不丢你画的这张画,你还说她跟你不好?” 况且头发丝都竖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临走前有一天,他一个人在雨中散步琢磨一些事情。恰好遇见文宾兄弟和云丝丝主婢,被拉到茶楼上一起喝茶,一时忽然来了灵感,就在茶楼画了一幅画,随后就送给秋香了。这事他出茶楼后就忘在脑后了,以后再未想起过,不想秋香居然如此珍视。 况且现在成熟了,对男女之事比以前敏感多了,想到走之前那一段时间里,云丝丝主婢二人对自己若隐若现、言辞举止里那股暧昧的意味,心里也有一股莫名的情愫在滋生。 当然,那只是一瞬间的心理反应,随后,他就舒缓过来了。 况且明白自己背负着很沉的包袱,最好少惹麻烦,尽管他不怕麻烦,却也不喜欢,有些事还是躲着些走比较好。 “好吧,你既然这样说,等我见到秋香姑娘,会劝劝她。”况且情知只能这样说,不然真会没完没了。 “太好了,秋香姐一定听你的。”文杰乐的差点窜到棚顶。 周鼎成心中感慨:况且走之前,跟文杰其实也差不多,所以两人也才能打闹玩耍到一块,这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况且却有了飞跃性的成熟,不是正常的随着年龄的成熟,而是跨越了一个阶段,直接迈入到文宾那个年龄段了。 文杰呢,不但一点没成长,反而有些退步了,再这样下去,还得把奶妈请回来才行。 他不太管周府的事,但对文宾兄弟的事还是比较上心的,心里不免有些淡淡的忧虑。 在家里坐着,有父母嘘寒问暖,丫环家人伺候,如果不经历世事,可以想象,一定成熟得很慢,甚至有可能倒退。况且不是在江湖中经受了磨难才快速成熟起来的吗?这样看来,也有必要把文杰扔到江湖里锻炼锻炼。 想到这儿,周鼎成不禁哑然失笑,就文杰这种世事不通的小孩子,如果真的像况且一样,突然被扔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估计不到一天就被人贩子拐卖掉了。 “你们出去玩吧,别在我这儿叽叽喳喳的,静不下心来,连画都画不下去。”周鼎成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 三人只好悄悄走出。周鼎成一旦进入创作状态,人就会变得很暴躁,这时候一点干扰都会让他大发雷霆。 文杰急忙拿着秋香的画像出来,这可万万不能忘了,万一周鼎成肝火太旺,说不定就给撕了。 三人来到况且的卧室,文杰觉得好像回到了以前,他跟况且兄妹一起玩耍的时候。 “如果小妹在家该有多好。”文杰感慨道。 况且没说话,他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可惜短时间内这个愿望实现不了。 “况叔和小妹什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要几个月吧,老家那里有事。”况且敷衍道。这一套说辞能撑住多久,他也不知道。 文杰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他早就知道况钟父女的失踪绝不是什么回老家,只是谈论这件事的人都非常神秘,他也不想打听,唯恐听到更加不好的消息。 三人闲聊了一会,忽听院子里一个人高声道:“况少爷在家吗?有人在家吗?” 听到这声音,文杰就像被雷击中一般,腾地跳了起来:“是秋香姐,她怎么来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云丝丝再会况且 况且分辨出来的确是秋香的声音,却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云丝丝主婢从来没到过他家。{(<[<< 今天是哪阵风把她们吹过来的呢,不会也是为南家的事而来吧。况且急忙走出去,果然见到云丝丝和秋香正站在院子里,旁边还有两个丫环在一旁捧着手炉等物事。 “丝丝姐,你怎么来了?”文杰一步上前抢先说道。 “是你哥让我们来的,说是他们一会也要来,给况且兄弟接风洗尘。”云丝丝笑道。 多日不见,云丝丝愈风韵动人,秋香依旧一笑倾城,况且看着两人,心中也不禁有些激动。 “多谢丝丝小姐,文宾也是多事,我何许人,焉敢劳动您两位芳驾啊。” “这话就远了吧,是不是金屋藏娇,怕我们现了?”秋香捂着嘴笑道。 “秋香姐真神人也,一猜就中,他还真藏着一个。”文杰兴高采烈地指指屋里说道。 正说着,萧妮儿从屋里走出来,云丝丝主婢两人都是一惊,云丝丝更是娇笑道:“况兄弟,你还真长本事了,从哪里带回来的妹妹?” 还没等况且给双方介绍,文杰忍不住抢先代劳了。他是一看到秋香就犯起了多动症,动作多,话也多,没话找话,没事找事。 云丝丝看着文杰,只是宽容地笑着,秋香却露出无奈的苦笑。 萧妮儿看着秋香,心中有些凉,她见到左羚时已经惊为天人,现在见到秋香,却是另一种美艳,不同于左羚那种摄人魂魄的独有风情。石榴和秋香是美得细腻含蓄,左羚却是美得刺眼摄魂。云丝丝如花园中盛放的牡丹,虽然国色天香,却于丽色犹逊一筹,却是风范最为大气端庄得体。 不过,对于男人而言,还是左羚的那种美最具杀伤力,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萧妮儿这次学乖了,一句话不说,只顾愣愣的察言观色。 况且将来客引进屋里,秋香一眼看到桌子上她的画像,登时喜不自禁,笑道:“况公子画的吧,这是况公子想我了,婢子不胜荣幸啊。” 丝丝苦笑道:“秋香,你还是省几句吧,再说又有人要出去找井了。” 秋香做了个鬼脸,她对文杰的胡闹并不厌烦,只是觉得好玩。说起来她本该跟随云丝丝一起嫁到周家的,一般的小姐出家,娘家都要陪送贴身丫环跟家人,到夫家后也能形成一个小班子,省得自己的闺女嫁过去没贴心的人指派,受婆家的气。 一般而言,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丫环以后也会成为夫君的侍妾,不然到了一定年龄就要配府里的小子。让自己的丫环成为夫君的侍妾,虽然多了一个人同自己分享男人,但也有好处,就是自己的丫环对自己永远都不会变心,永远忠诚,这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知心帮手。 云丝丝跟秋香自小就一起长大,虽然主婢有别,感情却如同姐妹般深厚。云丝丝无意让秋香陪自己嫁过去做侍妾,不知是为了秋香好,让她自己选择未来,还是怕秋香太美,以后会喧宾夺主。这一切只有云丝丝自己心里明白。 秋香当然认为小姐这样做是抬举自己,视自己为至亲骨肉姐妹的行为,自己将来能否遇到中意的、适合的人,还是听天由命吧。 “况兄弟,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不过我看你养得还不错嘛。”云丝丝盯视着况且一会,又瞥了一眼萧妮儿,才悠悠道。 “还好吧。” 不知怎么的,况且喉头竟有些梗,他昨天见到石榴都没这样。现在只是觉得找不出话来说。却似乎有许多话说,只是说出来就感觉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 萧妮儿看着这两人,也有些愣,没听说这二人之间有什么啊。再者说况且是重友情胜于男女私情的。她只是觉得二人之间有些不对,这种尴尬往往产生于有着某种秘密的男女之间。 况且临行前,云丝丝主婢两人再三不惜冒着对抗自己家族、对抗南家,向他示警,虽然没有什么的事情生,却让况且加强了戒备。这份情他始终铭刻在心。现在南家出了这等事,丝丝二哥的仓库也被盗了,这些事云丝丝会怎样想? “就三个字啊,也太简洁了吧。”秋香笑道。 “他是经历的事太多了,不知该怎么说。”萧妮儿急忙给他打圆场。 “他不知该怎样说,妮儿姑娘给我们说说吧。对了,你们怎么认识的,在哪儿认识的?”云丝丝笑着很大方地对萧妮儿问道。 “他到我们家赊了一顿饭,还不起债,就主动留下再我们家干活了。” 萧妮儿又说起这个引人笑的故事,况且怎样失神落魄地走到他家门前,怎样想赊一顿早餐,吃早餐时的饕餮相等等。 “哈哈,况少爷,你把自己大贱卖了,一顿早餐就卖给妮儿妹妹了。”秋香听了笑得不亦乐乎。 云丝丝听了,却是眼圈都红了,心中负疚良深。 况且失踪后,她就一直处在内疚中,连跟周文宾的婚事都推迟了。况家连夜迁走,更让她感觉罪孽深重,一个备受病人爱戴的神医,毫无缘由地被她二嫂这个贱人给挤对得舍家出走、漂泊在外。 况且当时生死不知。而她二嫂实际上承受着况家的恩惠,服用了况神医开的药,居然成功怀上了孩子。 “丝丝小姐,你不必难过,他就狼狈了那么一会儿,没几天,后来就神气起来了,可风光啦,在我们那儿都快成神了。”萧妮儿心眼好,见不得人难过抹泪的,又开始讲述况且行医,被人认为是神仙出世的种种故事。 “况且,你说你回来干嘛,在那地方当个神祇不更好吗?”文杰听着一顿惋惜。 云丝丝轻拍文杰的肩膀,仿佛替他掸去灰尘,然后幽幽道:“傻话,这儿不是有石榴嘛,你以为他回来是来看我们的吗?” “丝丝姐,我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的,这儿有我不能割舍的人。”况且一字一句道。 “谁啊,不会是我吧?”秋香指指自己的鼻尖。 萧妮儿傻了,盯着况且,看他怎么回答。从她的角度看,无论如何什么回答都不会让人满意。 “那当然是我了,对不对,况且。”文杰插话了,来得正及时,说完得意地一笑。 “当然,你是我兄弟嘛,不过,你只算是其中一个。”况且报以同样一笑。 况且并没有说实话,或者说他说这话也不算错。如果苏州没有石榴,他或许一时不会回到这里,而是带着萧妮儿去找父亲跟妹妹,哪怕这意味着再次踏上逃亡路。但他终究是要回来的,在座的都是他不能割舍的人。 这是他重新回到苏州才现的,他并没有信口开河。 况且知道,萧妮儿一定又吓坏了,及时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是一个成熟男人才会有的眼神,一个让萧妮儿无比欢欣的心灵闪电! 也许是因为逃亡,父亲况钟一向非常小心低调,除了开业行医,几乎不跟邻居交往,也不交社会上的朋友,甚至跟同行之间也不怎么来往。 况且正是在这种阴影中长大,习惯于独自一人,很少交友。他学医读书大多是父亲所教,再加自己天资过人,两方面都成就不凡。他在学中认识人不多,朋友更是只交了文杰一个。 文宾、丝丝和秋香,都是后来通过文杰慢慢认识的,还有一些朋友是通过文宾认识的,石榴则是老夫子收他为弟子后才有所接触。 这些人待他都极好,他离开苏州前,丝丝再三告警他。离开苏州后不久,就传来他失踪的消息,周府、老夫子跟练达宁一个个都着急上火的,使出各种招数去救援,虽说没起到作用,情谊却是明明白白放在那儿呢。即便为了这些人,他也应该回来,至少回来一趟,见一见诸位,以表示他的感恩和谢意。 “秋香姑娘,二少要娶你,这可是你的好机会啊,我先恭喜了。”萧妮儿这会儿开心了,浅笑着对秋香道。 文杰登时两眼放光,一眨不眨地看着秋香。 秋香暗暗一笑,知道萧妮儿是吃醋了,意欲借题挥。便笑道:“萧姑娘,你可千万别见怪,我们以往跟况少爷说笑惯了,况少爷大人大量,也容许我这个婢子放肆。” 萧妮儿脸一红,笑道:“我没这个意思,就是听说二少真心追求你,才恭喜你的。” 无论是斗嘴还是玩心眼,萧妮儿就是十个绑一块也不是秋香的对手。秋香可是在无数嘴尖舌利的丫环中厮杀出来的,早就练就刀枪不入的本领。 云丝丝看着她们斗嘴,只是笑不作声,对秋香她向来很少约束,跟对待别的丫环迥然不同。 “秋香,你别说什么婢子不婢子,我心疼,你也是主子,以后就是周家的二少奶奶。”文杰嚷着道。 “好啊,等明年二少下场拿回一个解元,就能抬举婢子做主子了。”秋香一点不怯场,依然气定神闲。 文杰登时就像嘴里被塞进一个馒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下场拿个解元?这可不是上市场买个东西回来,说买就买,说拿就拿。 第二百四十六章 经大难各诉衷肠 虽说每个省每四年都会产生一个解元,可那是全省的秀才、贡生、监生同场竞技,拼杀之惨烈古战场都无法与之相比。拿回一个解元,几乎相当于在战场上杀光所有人,包括自己一方的人,最后才能夺得这顶桂冠。 吴中学界对此事其实早有议论,下一个解元,恐怕会是况且的,只要他愿意下场,其他人就别再做梦了。 秋香这句话一半是说给文杰听的,另一半又何尝不是暗示况且的呢? 而况且却是假装没听懂,乐呵呵的瞧着文杰。 文杰早就想好了,此生宁愿做神仙梦,也绝不做解元梦。他爹提出的这个要求,不是给他出难题,而是堵死了这条路。 “况且,我还是第一次到府上,领我参观一下吧。”丝丝不愧大家闺秀,立即打破了即将到来的尴尬场面。 “好啊好啊。丝丝姐一来,我这寒舍立马亮堂起来了。”况且领着云丝丝出了屋,心情特别舒畅。 萧妮儿本想跟着当导游,可是见秋香没动,便也不动了。文杰自然不用说,有秋香在这里,就是拿绳子绑着也别想把他拉出去。 来到原来况毓的房间,况且介绍说这是妹妹的房间,现在萧妮儿住这里。 云丝丝忽然叹息一声:“都是造孽啊。况兄弟,这次真的太对不起了。我没想到会给你们带来如此之大的麻烦。”说着眼睛一红,流下泪来。 况且束手无措,急忙道:“丝丝姐,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真的不要这么想。说真话,我对你,对秋香姑娘只有感激。” 云丝丝低泣道:“你失踪后,文宾文杰兄弟俩经常过来看看,我一次也没敢来,甚至不敢从这里经过,一想到这事情跟我有瓜葛心里就难受,一个好端端的家,一夜间就被闹得家破人散,这不是造孽吗?都怪我二哥,娶进个扫帚星,自从她进门,好事没干过,专门搅家不贤。” 况且劝道:“丝丝姐,你也别多想了,你跟文宾成婚后,就是周家的大少奶奶了,娘家的事不必想太多。周家跟我们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 丝丝叹道:“有一阵,我都想出家了,要不是文宾死命拦着,也许我真的削为尼了。” “干嘛?丝丝姐,我可不答应啊。”况且吓了一跳。 “佛家说四大皆空,原本我是不理解的,通过尊府这件事,倒是让我悟到了世上万般物,到头来无非都是一场空,所谓到头并不远,说不上哪天哪时就会来到。你的才学,况神医的医术,尊府历代行医积攒的功德,一旦有事生,不还是一场空?” 况且默然,人生有时真像是一场游戏,不知啥时候就over了,一切归零。人生是否能从头再来,不知道,古人找到了另一个支点,所以总是大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真能如此吗?谁知道呢? 有一点况且现在还觉得奇怪,勤王派系列,以佛道两家为主,为,江湖人士虽然也有,却没有这两家的阵容强大,这是什么原因?佛道两家都是以出世为主,不理世上俗务,为何对这件事如此热心,全身投入? “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天天都在家中的佛堂中为你祈祷,晚上还是总做噩梦。那时候我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平安,哪怕让我付出全部代价都可以。” 况且心潮涌动,他明白丝丝所言不是男女之间的爱,而是一种善良与担当。她内心负疚太深,主动把二哥和南家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另外,也是她对况且这个小兄弟有着难以诉说的情愫。 人不经患难,难见真情。原来况且的印象中,丝丝也不过是大家族出来的雍容华贵的大小姐罢了,她心胸宽大,有容人之量,而且善于言辞交际,所以印象很好。经过此事,听到她这些独白,才真正明白她的心。 介乎男女之情与姐弟之情之间的那种微妙情感,不知何时正在他们两人身滋生蔓延,只是两人都无法表达。 况且说不出话来,感谢太苍白了,别的又无法说出口。 丝丝继续道:“文宾给我捎信说你回来了,当时我真是吓一跳,惊喜万分。真心话,我还真觉得你不回苏州为好,毕竟这里太不安全了。可是见到你,我却改变心思了,况且,能再见到你真好,真好。况且,你不会再离开我们了吧?” 云丝丝有些动情了,忽然忘情地抓住了况且的双手,眼中满是渴望。 况且既感动又尴尬,心里也是热浪滚滚,有些哽咽道:“不会的,我不会再被什么人逼走了。不会离开你们的。” “啊哈,可让我抓住了。你们这是玩老鹰抓小鸡吗?两对爪子都扣环了。” 云丝丝和况且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原来是秋香突然闯进来,正好撞见这尴尬的场面。 云丝丝骂道:“浪蹄子,你没声没息地跑来作甚?走路轻得跟猫似的,就是做贼的料儿。” “况少爷,怎么贿赂我吧,不然我可告诉文宾少爷了。”秋香不理云丝丝,一脸坏笑地看着况且。 况且看着她,现一脸坏笑的秋香实在是美得惊人,一双美目仿佛要把他的魂魄勾进去,不由自主笑道:“那我香香你可好?!” 香香即亲亲也。 “嗯,差不多,来吧。”秋香仰起脸,要凑到况且跟前的样子。 秋香还没靠近,却被后面伸出来的一只手拽了出去,这才露出她后面的萧妮儿。萧妮儿也不言语,动作胜于一切。 “你别怪她,我们两个从小玩惯了这种捉奸游戏。”云丝丝有些尴尬,一笑解释道。 况且骇然道:“贤姐妹真非常人也,小生佩服啊佩服。” 他服气了,一般孩子也就是玩玩捉小偷、捉迷藏、跳格子等游戏,这姐俩从小就开始捉奸的锻炼了,这不仅在明朝,在任何时候都太高大上了。 “秋香姐,你不是要看我住的地方吗?在门口也能看清楚。”萧妮儿说道。 况且这才明白,原来秋香是要看萧妮儿的房间,正好赶上他跟丝丝这一出。 “好吧,你们继续。”秋香说着,已经不由自主地被萧妮儿强力拉走了。 萧妮儿也看到了,却没多想,她知道况且现在因为左羚的事已经头大如斗,跟云丝丝不可能有任何状况出现,现在别说云丝丝,就是天上仙女下凡,况且也绝对不敢招惹。 让她心生警惕的倒是秋香,她总是跟况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逗着玩,正妻只能有一个,妾却是没有限制的呀。危险就在身边! 只要有她在,就会严格限制况且妾室的编制。她就是守门员,必须严防死守。 两人走后,云丝丝才道:“对不起。”她是为刚才的忘情道歉。 况且却道:“多谢丝丝。” “谢我什么?”云丝丝仰脸问道。 “你让我看到了一颗美丽的心,你让我感到此生无憾。”况且诚挚地说。 “以心换心吧。”云丝丝一笑道。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继续看了几个房间,来到外宅,云丝丝提出要看看况钟诊治病人的地方。 昨天况且打开门窗透了大半天,药房里的药气已经不那么浓烈了。 丝丝看看摆满一匣匣草药的药柜,忽然气愤道:“南巧云那个贱人,况神医给她治好了不孕的绝症,她不思感恩,反而加害于恩人一家,真是没了良心的中山狼。” 况且愕然,没想到云丝丝会直斥南巧云的名字,可见真是恨极了。 他对南巧云并不恨,见到了空空道门和护祖派的凶残手段后,他对虽然是始作俑者的南巧云却生不出恨的感觉。正如他在凤阳放过了处心积虑对付他的上官家,心里鄙视,却不屑对付。中了那句话:不愿意弄脏了自己的手。 云丝丝继续道:“好在有人出手了,他们对付南家的手段真是巧极了,妙极了。你们不是贪财吗,你们不是利欲熏心吗,我就让你们财尽而亡。这种手法比直接杀人放火还痛快。” 况且苦笑道:“说真话,是谁出手的,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这我相信,你正逃命着呢,哪里知道这些。你放心,我不会给她说情的,害人就应该遭报应。她家就是彻底破产,卖房卖地,卖儿卖女,最后一家人流落到大街上去要饭,我都不会同情!”丝丝恶狠狠地说。 “不至于这么惨吧。”况且心中倒是不忍。 南巧云的确不仁,南家也的确有人不义,可是南家上下几百号人,最先遭殃的还是那些无辜的人。 我怎么有了圣母情怀?况且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哑然失笑。 况且心里自我解嘲,他倒不是什么圣母情怀,只是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以拯救天下苍生于病痛之中为己任,他还真的信奉这个。所以,除非是最在乎的人的生命受到威胁,他根本生不出杀心、杀念。这跟世上流行的睚眦必报、快意恩仇的信念截然相反。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况公子披露身世 “什么不至于,现在已经到那一步了,南家这个年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可能还得让我家和周家接济,才能勉强糊过去,可是年过去了以后怎么办,救急不救穷,长年累月的,估计他们自己也不好意思张口了。”云丝丝的口吻毫无同情的意味。 “周伯上午送来一车礼物,太丰盛了,像是要给南家说情的意思。”况且说道。 “礼物?你理会错了,那是文宾的意思。他跟我商量了,说你一个人在家挺孤单的,这几天要带些朋友过来热闹一下,送东西来是他的意思,也是为大家聚会预备的。”说到这事儿,云丝丝的口吻终于轻松了一些。 “哦。那是我误会了。”况且这才明白那车食物是做什么用的,周伯虽然很现实,还不至于如此算计。 “况兄弟,咱们也算是好朋友了吧?”云丝丝忽然嫣然展笑道。 “当然,干嘛这样问?” 况且心里一跳,不知她又想说什么。面对这位智商太高的美女,他猛然感觉自己的智商有些告急。 石榴无疑智商更高,可是石榴不会跟他玩弯弯绕,向来都是直来直去,反而是他明里暗里的绕来绕去。而且他跟石榴也隐隐心灵相通,往往对方还没说什么,他就已经明白了。当然,在这方面,他跟左羚的心灵沟通更上一层楼。那也是因为他跟左羚之间苦涩太多,能说得出口的不多,只好用这个办法交流。 “是这样,周家闲着的丫环家人太多了,周家也不好辞退他们,反正有钱养着就是。可是他们都天天闲着,你这里又缺人使唤,所以文宾的意思想要送你一些丫环家人的,你不要推辞好吗?这也是我们两人的一点心意。”云丝丝迎着对方的脸,诚恳地说道。 “你和文宾的心我领了,不过真的不用,我不缺人使唤,主要是我也不习惯使唤人。家里人多了反而嫌闹哄。”况且委婉推辞。 他真心不喜欢一大群家人丫环的,要是想过这样的生活,在凤阳的原班人马都可以带过来,更别说在侯爵府他还真有一群丫环家人的,都闲在那儿呢。 “哦,你要是觉得不方便,那以后再说。” 丝丝忽然想到了另一层,况且身份有些特殊,可能不喜欢有太多人在身旁,尤其是周家的人。这也是不想让别人窥伺自己的意思,况家的谜团大家只能心照不宣。既然这样,她当然就不能勉强了。 她现在虽未嫁到周家,许多方面已经有周家大少威权了,即便在云家,大家也已经慢慢习惯这样看待她了。 “那银钱方面呢,你刚刚从外面回来,这方面需要多少,尽管说。”丝丝又问道。 “这方面我也不缺,生活上不会有困难的,放心吧。不过,我没法跟周府比富哦,所以嘛,送来的礼物我照收不误了。”况且笑道,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云丝丝想了想,忽然捂嘴笑道:“也是,你身上还有一张藏宝图呢,坐拥一笔天大的财富,将来指不定我们都要依靠你呢。嘻嘻。” 况且诧异道:“你连这些都知道啊?真神了。” 云丝丝笑道:“知道,不仅我知道,我家和周家差不多都知道啊,大家都是一笑置之。尊府要是真有什么藏宝图,令尊还用在这里行医,早就在一个地方享受那笔财宝了,也就南家那一群蠢货被钱财迷了心窍,才信这个。” “难道南巧云是听说有这张莫须有的藏宝图才动了邪念?”况且问道。 “是啊,你不知道吗?”云丝丝更觉得奇怪。 况且真的不知道,他只是知道南巧云对他家有图谋,究竟为什么、怎么个图谋法,他一无所知,也没过问。父亲和她有过很蹊跷的对话,可能知道一些内情,却一个字也没对他说起过。 “南家其实早已经走下坡路了,买卖方面一直都是亏损,到近年亏欠外面的货款已经有十多万两银子了,破产也是早晚的事,若不是他家历代都在这个行当里,而且信誉好,早就支撑不下去了。南巧云当年嫁给我二哥,也是为了我家能出把力支持一下。” “那你跟文宾,可是两家强强联合了吧?”况且笑道。 “这倒不然,我跟文宾从小会走路时就在一起玩了,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们没有指腹为婚,可是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长大了要做夫妻,两家人也都这么开玩笑。长大后不知不觉也就这样了。”云丝丝笑了起来。 “青梅竹马,真令人羡慕啊。” “没什么可羡慕的,这更像是老天的安排,我们真好像上辈子缘分未尽,这辈子生下来专门来续缘分的。你跟石榴呢,是什么感觉,很新鲜吧,我跟文宾有时候还挺羡慕你俩的。” “我们……”况且挠挠头,他还真说不出来,没好意思提石榴正在闹情绪的事。 其实早在况且向石榴最后相互表露真情之前,文宾和丝丝已经看出两人之间的情愫了。不只是他们,还有其他人也看出来,只是当局者到最后才相互明白彼此的心思。 “那个……秋香不会乱说什么吧?”况且心里一直不安这件事,唯恐秋香真的大嘴巴,图自己快活,跑去跟文宾胡说一气,如果因此引起误会可就不妙了。 “你居然还担心这个?”云丝丝笑了起来。“放心吧,第一她那就是逗你玩儿,第二你怕文宾吃你我的醋,那不可能。在我们两人眼里,你就是文杰一样的小弟弟。我知道你跟文杰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跟文宾要差一些。那好,我索性就当你的大姐姐吧。”说完这一通话,云丝丝神情很骄傲地看着况且,俨然以一个大姐姐的态度。 况且心里感慨:这或许就是青梅竹马的魅力所在,彼此早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才能有完全的信任,甚至不会相互吃醋。石榴对他的确是爱,却也动辄就怀疑吃醋。至于丝丝要做他的大姐姐,他当然是一万个愿意。 “我再给你说说南家的事,省得你还蒙在鼓里。南家不知从哪里知道这个藏宝图的传说,不知怎么的,又察觉出你跟况神医恰好跟传说中有藏宝图的人身份吻合。据说如果能最先提供这个准确消息的人,最后找到藏宝后,能够分得一成的财宝,至少八百万两银子,也可能是一千万两。”云丝丝不急不缓,细细道来。 “会有那么多啊?太敢想了吧。” 况且惊呆了,明王朝每年的国库收入也不过一千多万两银子,当然,由于地方截留的太多,官吏缙绅的隐形资产也太多,并不代表明朝的国力真是如此。 嘉靖年间,明王朝还是非常富庶的,就是两极分化比较严重,贫民真的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之所以没有大范围发生农民起义,不过是年景还不错,即便贫民也能勉强糊口度日,不至于没有活路。 中国的农民就是这样,只要不到卖儿卖女实在活不下去的地步,是不会公然造反的,但是一旦大范围造反,也就点燃了王朝行将覆灭的火种。回头看看中国古代历史,教训非常深刻。 “所以这才是最不可信的地方,天下财富能有几何,一笔藏宝竟然有这么多,那么这笔藏宝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下长出来的?也就愚人能相信。他们自愚也就罢了,偏偏为了发财还不择手段。以为这样就能再富上几辈子,没想到最后害人害己,不仅一个铜板没得到,自己家的所有货物和银子都没了,只剩下拿不走的田产和房屋,又能值几何?” 云丝丝边说边评价起这件事来。 “可是,南家怎么会搅到这里面来的呢?”况且问道。 况且无法理解南家对这件事的一系列行为,首先他们是怎么知道有什么藏宝图的?就算知道,凭什么认定况家就是有藏宝图的持有人?再就是,他们向谁告的密?难道南家也是护祖派的成员吗? “南家虽然这十多年有些衰弱,曾经也发达过,在江湖上有不少交际。”云丝丝说道。 “哦,南家是不是跟什么派系有瓜葛,叫什么护祖派?”况且试探的问道。 “对,我好像听二哥说过这个名,跟江湖流派似的,却又有点官方色彩。据说南家祖上曾经是这个组织的人,后来虽然退出了,还是有联系。” “哦。”况且这就明白了。 “二哥还说,有两个派系,之间的争斗你死我活的。你们那一派也很厉害啊,看看南家的遭遇就知道了。你们那一派叫什么?”云丝丝忽然露出很调皮的表情。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次出门,我才知道,有个勤王派……”况且解释道。 “勤王派?都是些什么人啊。”云丝丝表示不解。 “就是当年为了保护建文帝陛下结成的一个组织,他们也是代代相传,现在的任务是保护陛下近臣的后代。”况且总算能理清头绪了。 “那你家祖上在建文帝那一朝指定是王公贵族,否则怎么会被怀疑持有藏宝图……”云丝丝对况且的真实身份有了初步的了解,对先前发生的一切也就想明白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建文帝恩泽苏州 两个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好再隐瞒什么了。{(<[<< “我不在乎祖上是什么地位身份,被人追杀的日子可不好过。我一直追问我爹,想把家族的身世搞清楚,我爹呢,总是跟我讲现在还不是时候,将来会告诉我的。”况且叹口气道。 云丝丝想了想道:“也是,你还太小,你爹不可能告诉你这些,也是怕给你造成心理压力。” “那你当初为什么肯帮我呢?”况且问道。 云丝丝笑道:“这话你不用问我,但凡吴中人士听说了这件事,都不会袖手旁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帮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南巧云吗?她若是在外乡干这一出也就罢了,偏巧是在苏州府。谁不知道建文帝陛下对天下人有恩,对江浙人恩情最大,尤其是咱们苏州府。这里的老百姓世世代代都不会,也不应该忘记这位明君。” 况且理解了,也许况家一直逃亡在外,反而对江浙尤其是苏州府的人对建文帝的感情陌生了。 元末争雄时,苏州府为张士诚死守,在诸雄中也是张士诚最为富有。攻下苏州后,朱元璋恨极了,就征收过度的租赋来惩罚苏州府的百姓,连带着整个江浙都划入“惩罚区”。 一般而言,惩罚性的措施只是一时的,过后就应该取消。可是朱元璋、朱棣父子两个就是有这个狠劲,将惩罚性措施变成了永久性的国策,而且留了遗诏:世世代代不许更改。 除了实行惩罚性的赋税政策,朱元璋还规定,江浙人不许当户部尚书。终明朝,只有崇祯末年重臣倪元璐当过户部尚书,算是特例。倪元璐也拿出太祖宝训来推辞,可是崇祯不许,坚持任命他当户部尚书。 崇祯困于天下财富耗竭,国库空虚,饿殍遍野,盗匪猖獗,实在无可奈何,只好任命重臣倪元璐,指望这位能臣变戏法想办法生出钱来。 倪元璐固然是名臣,更是明末著名书法家,道德文章艺术造诣可谓登峰造极,无一不精。但帝国大厦将倾,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挽救大明的颓势,最后也只能一死以谢天下。 况且想到建文帝,想到苏州税赋,就联想到倪元璐,忽然想:若是他自己处于倪元璐的地位又能如何? 其实也没办法,唯一能救急的只有打土豪分田地,重新分配天下财富,以使中央财政得到缓和。可是让一群既得利益者来推行此事,岂不是与虎谋皮,怎么可能产生效果? 崇祯也不是没想到,他穷极了,就跟宰相商量,没收所有富户的财产。宰相哭着告诉他:陛下,现在天下没造反的只有富户了。 这句话明明白白的道出了大明朝亡国的真正原因,国家到了只有富人不造反,穷人没法活的地步,不亡何待? 明朝不是亡那区区五十万八旗骑兵,也不是亡于李自成、张献忠,而是亡于一群庞大的既得利益者——文官集团日积月累的腐蚀。从上到下把持朝政的正是这群官僚,崇祯已经完全被架空了。 建文帝即位后曾一度全面废除朱元璋对江浙实施的惩罚性政策,所以江浙人最先高喊建文帝圣明天子。可惜永乐篡位后,又全面改了回来,一切尊崇太祖既定政策。 民间还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为朱棣夺取帝位的最大功臣道衍回到家乡探亲,看望自己的姐姐。而他姐姐拒绝见面,隔着窗户把这个身处高位的弟弟骂得狗血喷头。天下第一文臣道衍竟然被骂哭了。被姐姐骂醒后,他才知道自己固然信奉的是所谓天道,在举国百姓眼中,却是个国贼,连姐姐都对有他这样的弟弟感到耻辱。 道衍幡然醒悟之后,开始全力帮助建文帝逃亡。正是由于道衍的帮助,才使得建文帝转危为安,终生没有被朱棣派出的鹰犬嗅到踪迹。 天下的事往往就是这么诡异,这么前后相悖。 “南家不也是苏州府人吗?”况且问道。 “他们家是这两代才迁过来的,苏州府的人若干这事,不怕被人掘祖坟吗?所以你也不用可怜他们,南家触犯了苏州人最大的忌讳,遭遇任何惩罚都是活该。最可恨的是她还把我二哥牵扯进去了,若不是她怀着我云家的骨肉,云家多一刻钟都不会容下她。”丝丝说着,气得脸都紫了。 人都是有底线的,各地区的人底线或许不一样,但相同的是底线不可碰触。 不过呢,朱棣虽说得国不正,但治理国家的水平还是很高,所以百姓还是拥戴他的。这和百姓对建文帝陛下的深厚感情并不矛盾。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民群众的胸怀也是宽广的。 洪武年间和永乐年间都算得上盛世,尤其是永乐年间七征安南、五征漠北,还重建了北京城,这三大工程比之隋炀帝造龙舟、开凿运河、征辽东丝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但永乐却没有因此亡国,甚至连国家的元气都没有伤着,足以证明他具备坐天下的实力。 况且和云丝丝便说话边走出药房,云丝丝听说周鼎成在这里,就拉着况且一起来到周鼎成的房间。 “是云小姐啊,你怎么来了。”周鼎成只是招呼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琢磨他的画稿,眉头皱得老高。 周鼎成一画上画,外面就是起火了都与他无关,云丝丝她们来了这么久,他根本不知道。 云丝丝却不好不理他,说道:“文宾让我来的,说是他们一会也要来,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哦,这小子是个混蛋,云小姐你今后离他远点。”周鼎成指着况且说道。 “啊,大哥,我哪儿得罪你了。”况且瞠目道。 “你哪儿得罪我了?你哪儿都得罪我了。”周鼎成冷哼道。 “二叔,您怎么不回家住?”云丝丝知道周鼎成是在飙,笑着打岔道。 “是啊,我不是为了在这儿陪这个小混蛋吗!”周鼎成咆哮道。 况且摸摸头,全然不知就里,这才一会儿工夫,自己怎么就变成小混蛋了。这等级升得太高,也太快了,有些不适应。 “况且兄弟怎么惹您生气了?我来帮你教训他。”云丝丝故意插进他们之间,随时准备和稀泥。 “你说就这么几根线条,他随手就画出来了,可是我画了这半天了,根本画不像,他不是小混蛋谁是小混蛋!分明是隐瞒了真正的技法,拿我作耍。”周鼎成怒道。 况且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周鼎成练习他教的技法,练了半天根本进不去,找不到感觉。这很正常,任何技法都不可能在一个上午就完全掌握,熟练运用,如果一学就会,那还能称之为技法吗?可是周鼎成与众不同,他一画起画来,就失去了正常人的思维,完全处在癫狂状态。谁跟这样的人较真谁倒霉。 “原来二叔是在这儿当学徒啊。可是没见过天底下有这么横的学徒啊。”云丝丝掩口笑道。 “我怎么会是学徒,云小姐,你是哪一伙的,怎么替他说话,不会被他收买了吧。”周鼎成的额头开始青筋蠕动。 况且拉拉云丝丝的衣角,示意她赶紧走人,此人现在正处于不可理喻的状态,看样子飙在即。 “我还真被他收买了,他说晚上要请我喝酒。”云丝丝比况且了解周鼎成,故意逗他。 云丝丝是大姑娘了,也讲究矜持了。小时候她跟文宾最喜欢的就是偷偷到周鼎成的画室,把他的染料乱七八糟涂鸦到他刚开始画的画上,然后藏在假山的树下,看着周鼎成满花园里咆哮狂。 周鼎成显然也想起了这茬,急忙道:“你们都不是好人,赶紧走。” 走出周鼎成的房间,况且才松了一口气。 “对不住啊,是我拉着你来的,谁知道碰上二叔的霉头了。”云丝丝歉意道。 “没事,也真是我故意没把正确的画法告诉他。”况且小声道。 “什么?况兄弟,你真有这么坏啊。”云丝丝瞠目,显然没想到况且也有这一面。 况且尴尬道:“不是我坏,我是为他着想,若是他真的把这两种画风糅合到一起,就不伦不类了。他到这个年龄又不可能真的重起炉灶。他想要借此突破自己,所以特别急,我给他设立一个障碍也是让他缓进,急不得。” 绘画的问题难以对外行解释清楚,况且只好比较浅白地说一说。 “哦,我不懂绘画,你既这样说,一定有道理了。对了,绘画难学吗?”云丝丝问道。 “其实跟书法差不多,弄懂基本画法以后,看的就是个人天分、领悟能力和不断的临摹练习,入门途径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画出一幅令人称绝的画作来。” 况且心里想:任何技能都是进门容易,越学越难,艺术更加如此,几千年来达到艺术巅峰的能有几人?可见,那是一条无比艰难的道路。 云丝丝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世上凡是读书人都会写字,但真正成为书法家的却没有几人。” 况且内心感慨:怎么云丝丝和他也有了心灵相通?正想着,忽然有跟随云丝丝来的家人来报,周文宾他们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众文友聚会况府 况且不觉有些尴尬,在自己的家里,却要云丝丝带来的家人给做门房。([纪五肯定又让刘妈安排着去干别的活了。 两人一起向门外去迎接,况且内心有几分忐忑:可别有人误会呀。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两人怎么像是小夫妻一起出去迎接客人呢? 还没走到大门外,文宾第一个冲进来,哈哈笑道:“况且,承你的情,练师给我们这些人放了半天的假,咱们可以好好乐一乐了。” 紧随文宾,第二个进来的是文征尘,文征明的堂哥,原来跟况且也很熟的。 “况且,再见到你真好,没想到你还活在人世啊。”这位说话风格比较硬朗。 “也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确是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况且笑道。 “丝丝,你这是专门来迎接文宾的?还是来欢迎我的。”文征尘又冲云丝丝笑道。 “是,我是专门来踢你一脚的,前几天你去哪儿了,嫂子跟我哭了几回了。”云丝丝佯怒道。 “这个……”文征尘本想讨点便宜,不想反而惹来一身骚。 “文兄就是去吃了顿花酒,没干别的,我可以证明。”说着,从门外又进来一人。 况且上前见礼,此人是本地望族沈家弟子沈周,工于绘画,也是吴中才子之一,只是名气没有唐伯虎大。 云丝丝冷笑道:“你当然能证明,因为他没干的营生你都干了。” 后边一人笑着接声道:“弟妹,你那是抬举他。真以为他能上缥缈仙子的床,我告诉你,他就是在人家床脚下地平子上睡了一夜,还花了二百两纹银。” 几个人听罢都哈哈笑起来。 他们说的是几人前些日子去青云阁吃花酒的事,本来这也算是文人韵事,在当时并不算伤风败俗。那个时候没有夜总会,一些名妓的家里也就充当夜总会的职能,文人墨客往往去那里吃酒论文,一旁有红袖添香,别有一番情韵。 这就像后来人去夜总会唱歌,不干什么也要找人陪着。更何况明代社会就不排斥妓女,尤其名妓,几乎跟社会名流相映成辉。 一般大户人家举办各种宴会,也往往有妓女助兴,也许是当时还没有性传播疾病这一说,所以妓女不干净这个概念没有产生,只是社会地位地下而已。 文征尘其实没做什么,就是叫朋友们拉着去吃了顿花酒,只是他娶了个气管炎的夫人,又善妒,知道后跟他打闹了两天,还找云丝丝等人哭诉丈夫的“荒淫无耻”,引得众人笑谈。 放浪形骸的沈周确实在那位名妓的房间里呆了一个晚上,花了两百两纹银,究竟做了什么自然没人知道。 沈周出来后大肆吹嘘自己功夫如何了得,不过谁都不信,据说那位名妓缥缈仙子的床没有一千两银子是上不去的。沈周无非也就是在人家床下睡了一夜而已。 云丝丝脸红道:“呸,一个青楼妓女,也敢称作仙子,也就你们这些无耻匪类吹捧得她上天了。” “这里没我的事啊。”文宾赶紧辩白。 “我看也是早晚的事。”云丝丝对此基本不抱希望。 众人又大笑起来。 主动揭沈周短处的是他的堂弟沈放,紧随他进来的还有两位,也都是苏州的望族子弟,一位是虞家的虞正南,一位是苏家的苏庆则,几位青年才俊跟周家都是通家世交,年岁也大致相当。周文宾最核心的文友今天基本到齐了。 “况且兄,你这次动静闹得可有点大,半个江南的文人都骚动起来了。好在你安然回来,否则这个年大家都过不安。”虞正南见礼后笑道。 “未必,只怕有人是过不去这年了。”后面的苏庆则笑道。 大家知道他说的是南家的事,都不禁有些尴尬,不管云丝丝怎样想,那毕竟是她二嫂的娘家。 周文宾摆摆手:“这些闲话说它作甚,这大冷天,咱们赶紧进去吃酒才是。” 六个人快步走进大厅,里面早已燃了四盆炭火。温暖如春。 这六个人都是坐着自家马车或者暖轿来的,家人们则骑马跟随,此时家人牵着马进来,把马车也牵进来,来到马厩喂马,早有云丝丝带来的家人过来帮着招呼他们,就不用况且管了。 况且找到纪五,告诉他在厢房里摆酒招待随行的家人,需要什么尽管去厨房拿。 “这些你就甭管了,文宾让我来就是干这个的,你今天就充当甩手掌柜吧。”云丝丝过来说道。 况且苦笑两声,平时不觉得人手不够用,这一来客人还真就无人可用。可是话说回来,他一年又能请几回客人,总不能为了宴请客人弄一批家人,平时干养着吧。 主要还是他的个性,不喜欢呼朋引类,吃喝玩乐。 回到大厅后,大家都聚在一张圆桌上喝茶,文征尘跟沈周不耐烦喝茶,要来烫好的热酒先喝上了。 文宾陪大家喝了会茶,就去给周鼎成请安去。不多时,就见到周鼎成跟随他咆哮而来,也不理大家的行礼,径直抓住况且就走,犹如捉着一个囚犯。 大家都愕然,况且明明在自己家里,怎么还跟个囚犯似的,还弄个周鼎成当看守不成? “我说大哥,你好歹给我点面子行不,这么多人呐,你抓犯人似的抓着我,太过分了。”况且大声抗议。 “小子,你别给我耍滑头,赶紧的,把真正的技法交待出来。” 周鼎成毕竟是书画中人,练习了大半天况且教的技法后,终于觉察出了问题所在。 “我说大哥,这个你看看就行,真的不用全会。”况且是真心为周鼎成考虑。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管交待吧,不然今天别想好过。” 况且无奈,只好一点点教他一遍,又在纸上反复画给他看。周鼎成凝神看着他运笔下笔,起落转折,突然哈哈狂笑起来,显然是看懂了什么。最后才满意地放况且走人。 “大哥,一会来喝酒,大家一起热闹一下。”况且临出门时转身说到。 “叫人把酒肉给我送进来,我才不跟你们这些小崽子混呢。”周鼎成头也不抬,又进入那种状态了。 况且心中一叹:完了,他不把这技法弄明白估计是不会出这个屋子了,可是仅仅这种技法弄明白了,是不够的,还有许多要呼应的,就算全弄明白了,麻烦才是真正开始。真的将两种技法完全糅合在一处,况且都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景象,这间屋子估计多半是保不住了。 不一会秋香过来跟大家见过,这些人都是从小就在各家内宅里厮混长大的,根本没有什么内外之分、男女有别这些观念,跟秋香也都熟悉,沈周是一见到秋香就跟她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秋香则根本不作理会,让他自娱自乐去。 本来秋香也要领萧妮儿出来见大家,可是萧妮儿怕生,说什么也不敢出来。 “怎么没见到石榴?在里面吗,让她别装大家闺秀了,赶紧出来吧。”周文宾叫道。 “石榴没来呀,你们没有人去请她吗?”云丝丝反问道。 “哎,这是该你做的事啊,我怎么好请,我还怕况兄弟吃醋呢。”文宾笑道。 云丝丝失笑道:“也是,是我疏忽了,我怎么就忘了这茬了呢,石榴是不是跟况且兄弟有什么忌讳,不好相见啊?” 况且干笑两声,也不好说什么。 南方风俗,无论两家好到怎样的程度,男女双方怎样熟悉,只要定亲后,男女就不能见面,一直等到大婚日才能再见到。周文宾和云丝丝毕竟是小,也都是洒落不羁的人,直接忽视了这些习俗。 “石榴姐姐一定是吃醋了,估计这会子还在家酿醋你。”秋香笑道。 “怎么说?”丝丝急忙问。 秋香就把刚从萧妮儿那里听到的那场面说给云丝丝和周文宾听。 沈周站起来,拱手道:“况兄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想不到况兄弟小小年纪,已经如此不凡,到我等这年岁,估计伯虎兄就被远远甩到后面了。”他是夸赞况且风流倜傥。 “沈大哥,况且都被冤死了,你还把他往火坑里推,一会多喝酒少说话。”秋香毫不犹豫的替况且说话。 文征尘和周文宾也都是相觑几眼,感到意外,况且原来在家时没现有这方面的才能啊,这怎么出去几个月,泡妞的本事突然大爆。至于秋香说他冤枉,这两人可不这样想。 “这怎么办,一般人去请,那丫头肯定不会来,秋香,要不你辛苦一趟,去把石榴请来。”云丝丝想了想道,如果想让石榴来,也只有这个办法。 “我辛苦一趟倒是没什么,估计也是白跑。”秋香摇头道。 “你就说我请她去家里,她一定会上车。等她上车后你把车帘拉紧些,一路拉到这里,我就不信她不下车了,到了门口就是我的事,用绳子绑着也得把她弄进来。”云丝丝说。 “好嘞,我马上去。”秋香立马进内宅穿好外面的衣帽,然后叫了几个家人,赶着云丝丝坐的宝马香车一路去骗石榴了。 “我说文宾,你这娶的岂止是美女啊,明摆着是女诸葛啊。你以后可得小心点。”文征尘笑道。 “文大哥,你说是女诸葛好,还是河东狮吼好啊?”云丝丝笑问道。 大家跟着哄堂大笑。 第二百五十章 丝丝充当女主人 文征尘有季常之癖,家里有河东狮吼,这是尽人皆知的事,也是所有人的笑料。≥,所谓季常之癖,指的是北宋苏东坡的好友陈季常,也是一位名士,娶了个嗓门特别大的悍妻,东坡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形容这位悍妻的声音如同河东狮子吼,以后河东狮吼就成了“凶悍”型的妻子的代名词了。 “都不好,还是沈大嫂最好,最贤良。”文征尘说道。 “哦,以你的说法,只要任着自己的男人东眠西宿,采花摘柳的就是好妻子了,还是男人都好这一口?”云丝丝针锋相对。 “这个……你问你家文宾。”文征尘有些狼狈,做文章他或许高明许多,斗嘴还真不是云丝丝的对手、 周文宾心里恨得只咬牙,表面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文宾,说正经的,你们俩什么时候大婚啊,总不能一天天就这么混下去吧?”沈周忽然面色肃然,罕见正经地说道。 听到沈周问何时大婚,周文宾和云丝丝对视一眼,然后笑道:“快了,春暖花开时吧。” “不是几个月前就该办的吗,被什么事耽搁住了。”苏庆则问道。 “不是忙着况且兄弟的事,给耽误了一下嘛。”文宾道。 “什么?该着我啥事了?”况且一头雾水。 “该着你啥事了,这话问得好。你说你没事玩什么失踪,不是我老大哥批评你,你要出去游山玩水,眠花盗柳的,也没人拦着你,可是你吱一声啊,这么突然人间消失,大半个江南闹的跟宁王造反那会差不多,一个个头疼着呢,谁还有心思结婚啊。”文征尘一口气说到。 “怎么就成了我玩失踪了呢?”况且冤得跳海的心都有了。实在没办法,不明真相的人也只能这么理解。 不过此事他也不想辩解,其中牵连的事太广太深了,说多了保不齐出其他乱子。 “也难怪况兄弟玩失踪,周二叔也是太凶狠了,你看看刚才怎么对待况兄弟的,整个一个深牢大狱里的狱卒啊。”虞正南同情地说道。 况且彻底佩服这些人的观察力、理解力了,这都能联系到一块。周鼎成也就是今天被画技憋得发了疯,平时可都是让着况且的。 云丝丝不理会他们,此时有家人来报,又有一车东西到了。 况且纳闷,他没买什么啊,难道是刘妈买的。他还没弄明白,云丝丝冲他摆摆手,意思是说你甭管了,坐在那充主人就行,转身以管家婆子的姿态走了出去。 云丝丝真正当起这个家的女主人了,把况且的家当成自己的领地,开始全盘指挥布置起来。不但她带来的家人听从她的调遣,其他人的家人也都一起行动起来。 停在外面的大车上装的都是家具地毯挂毯及各种摆设,总之就是装饰房子的各式物件。 况且看着众多家人肩扛手提,还有几个人抬着,各样东西都往内宅里搬。 他傻愣愣地问了一句:“这些东西都是干嘛的啊。” “给你简直布置一下房子,这房子都让你住糟蹋了。缺少了很多东西,也没好好保养,像你这样荒着,不住人慢慢就垮了。”周文宾对况且说道。 况且摇摇头,对这些他真的一窍不通,只有听着的份儿。 “怎么样,况兄弟,你这个家就交给我,以后让我给你布置保养。”云丝丝笑问道。 “好啊,求之不得。不过,我的房间跟我妹妹的房间保持原样。”况且说道。 文征尘此时看得眼睛都直了,贱贱地问了一句:“文宾兄,丝丝究竟是你媳妇还是况……” 他话还没说完,文宾再也忍受不住他这张嘴了,一个侧踢踹在他坐的椅子上。这一脚当真有技巧,恰好把文征尘屁股底下的椅子踹出去,文征尘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来个倒仰。虞正南和苏庆则拍手叫好。 沈周也笑道:“该,况兄弟年纪小,现在孤身一人,过得清苦,文宾两口子帮帮他,本来是好心,瞧你那张臭嘴喷什么呢,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文征尘摸着摔痛的屁股龇牙咧嘴道:“我不是跟她们闹惯了吗,就是一句笑话,也值得你们这么挤对我啊。” 沈周哼道:“你跟他俩怎么闹都没事,把况兄弟搅在里面就不对了。” 文征尘此时才明白,自己又犯了忌讳,自己轻轻打了下嘴巴:“是,这是我的不是,以后长记性。” 沈放忽然问道:“文杰不是早就来了吗,怎么一直没出来?” 云丝丝笑道:“在里面呢,我刚才叫他,他不肯出来。” 沈放纳闷道:“他也学着装大家闺秀啊,还不出来见我们?” 文杰此时和萧妮儿混得特别熟了,萧妮儿不肯出来见文宾他们,文杰也就很有义气地陪着她聊天,借机套她的话,想要知道况且在凤阳哪儿都遇到了什么事。 萧妮儿虽然知道文杰是信得过的朋友,可是不知道他嘴严不严,也不知道哪些事该讲哪些事不该讲,只好浮皮潦草、云里雾里的描绘了一通,把个文杰都听醉了,只觉得在云里雾里。 车上的东西卸下一多半时,云丝丝就进里面开始指挥了。外宅只有况且陪着文宾跟几个损友吃酒聊天。 文宾看丝丝里外忙乎着,指挥家人,挥斥方遒,真正是一家之主的模样,心里也是惊叹。这可是丝丝第一次显露出这方面的本领,毕竟在两家,都有管家掌管这类事情,根本不劳主人操心。 两个月前,不知何方神人出手把南家里外打劫一空,云家、周家都被震动了。外人看着他们各家是各家,但他们自己知道,三家其实有很深的纽带链接在一起,早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文宾的父亲联想到当初一位强人(即慕容嫣然)过府,借走五百两银子,分明就是一个信号,告诫他们好自为之。可惜大家都没有在意,也就没人能拦住南家的疯狂。结果南家等于是被被抄家了一回,而且还背负重债,直接打入了地狱。随后云丝丝二哥名下的一个仓库被盗一空,这也是给云家的警示。这两家一思量,只好壮士断腕,彻底抛弃了南家。 周家云家之所免于南家的祸患,主要是由于文宾和丝丝跟况且的关系一向很好,否则后果难料。这种想法只是两家家主醒悟后交流的,连文宾和丝丝都不知道内幕。 文宾和丝丝恨极了南家所为,还为这些人出手叫好呢,却没想到如果况且真的遇害,他们两家也就不复存在了。近百年来,勤王派就是经过跟护祖派斗狠才生存下来的,灭掉一个人、一个家族对他们来说有的是方法和手段。 周家高悬万两银子的赏格寻找况且,也不是单纯为了家里两个儿子跟况且的交情,更深的含义是向勤王派挂白旗讨饶。 周云两家得知况且回来的消息,真正是松了一口气,这下子终于可以安心过年了,也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过日子做买卖了。不然,这年一定过得阴云笼罩,心神忐忑。 文宾告诉父亲想邀约朋友去况且那里聚一聚,周父立马通知家人收拾了一车食物送去,然后又派丫环去见丝丝,意思是让她看看况且家里还缺什么,马上补齐。 丝丝要看况且家的各个房间,就是存了给他布置装饰房间的意思,看明白后,就写下一长串的单子,让家人火速送给周父。周父让管家们按照单子上的所需物件去老库房找齐,还另外让一个装饰房子比较有经验的管家,把可能用上的东西全部带过去。这次不是一车东西,而是整整十大车,只是先到了一车而已。 周父的意思很简单,一定要对况家完全彻底示好,尽力消解南家给周家和云家造成的负面影响。 这两家现在是彻底明白“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了。 现在虽然不是做给天看,而是给人看,可是这人比天还厉害。天道的惩罚或许早或许晚,或许这辈子还不一定到,而这些人可都是行霹雳手段,处处都是雷霆一击。 说起来简单。不伤人,只要钱财物质,点血不染。可这对商人来说,比要命更为可怕。几代望族积累起来的财富,一般都养着上千号的人口,一旦没了钱,整个家族就等于直接进了地狱。其中有自杀的、有发疯的,有莫名其妙失踪,甚至相互残杀的。那个局面如同被推到的多米若骨牌,谁都无法控制。 这样看来,周父送十车物件给况家应该是英明的决定。 这些东西看上去多,实则并不值钱,周父也是怕况且不要,所以选的都是老库房里摆放多年的陈物。每个世家望族的库房里都堆满了这些东西,扔了可惜,卖不值钱,只能堆在那里蒙尘。 可是况且家里几乎是一穷二白,这些东西当然就能发挥作用了。况家并不穷,历代行医的人没有不富的,即便你是仁医,义医,哪怕你对穷人少收钱甚至不收钱,最后还是不会穷,毕竟真正能出大价钱治病的还是富人。况且在外行医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二百五十一章 况且记挂唐伯虎 况家看起来清贫简陋,实则是况钟知道自己还在逃亡的路上,根本不能安定下来,买下的宅子也只能当租来的用,说不定啥时候就得卷铺盖走人。?(?〈[这种心境下,他当然不会把腰囊打开,尽着财力装饰房子,就像租房子住的人一样,谁会花大把的钱去装修房子呢。 事实证明况钟有先见之明,他跟况毓是在得到况且失踪消息的第一时间,连夜收拾衣物行囊,跟随送信来的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房子自然也就抛下了。 谁也没有想到,甚至连周家都没有想到,况且居然一个人回来了,至少表面上看啥事没有。据况且说,他这次回来是正经居住,不打算再离开了。 这一天,周家上下都在等待着,忙碌着,等待文宾和丝丝传递信息,一旦接到信息,立即高效运转,不到两个时辰收拾了十大车货物,连带搬货的伙计一并奔赴况家。 “怎么这么多东西?”文宾走出来悄悄问正在指挥卸货的丝丝。 云丝丝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家里管家说这都是老爷的吩咐,我只是要了一车,却送来十车。吃的东西也是一样,你要的只是一桌酒席的东西,老爷也送来整整一大车。” 文宾是洒脱人,挥手一笑:“多多益善,况兄弟在外面吃尽了苦头,回来让他也享享福吧。” 云丝丝当然没意见,他们虽没有周父深谋远虑,可是这次况且吃亏起因是丝丝的二哥二嫂,他们也觉得有某种罪孽在身,也是想尽力弥补。 况且也跟着走出来,看见几个大车在卸货,直接眼晕,念诵道:“阿弥陀佛,你们干脆行行好,帮我把房子也换了吧。” 沈周笑道:“兄弟,你这就外行了,房子不在外面好坏,只在于里面的装饰。当然除了州府的那种宅子,或者伯虎正在设计的拙政园。” “那个园子还没设计完吗?”况且诧异。 “伯虎那个性格你可能不知道,兴之所至就干上一天的活儿,还非得拉上征明,没有征明不干活,可是干着干着,兴头没了,转身扔下就走了,过后你连人影都没地方找去。这园子啊,没个一年两年设计不出来。” 况且笑道:“这还了得,设计个园子怕是比盖园子时间还长。” 他心下嘀咕,这唐伯虎还真有两晋人的风格啊。他忽然想到《世说新语》中的一则故事:雪夜访戴。 王子猷居住在山阴(今浙江绍兴市),一次夜里下大雪,他从睡眠中醒来,打开窗户,命令仆人斟上酒。四处望去,一片洁白银亮,于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诵着左思的《招隐诗》。忽然间想到了戴逵,当时戴逵远在曹娥江上游的剡县,即刻连夜乘小船前往。经过一夜才到,到了戴逵家门前却又转身返回。有人问他为何这样,王子猷说:“我本来是乘着兴致前往,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戴逵呢?” 王子猷的原话是: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文字中的含义韵味更为隽永。 “他就是那个性格,谁奈何得了他?那家主人跟伯虎就是较上劲了,非他不可,任他怎样怠工,就是不换人,耗上了。 “可惜伯虎兄今天没来。”况且叹息一声。 他一直希望能见到这位传奇中的偶像,还有文征明,虽说他明白自己原来就是祝允明,跟唐伯虎、文征明是齐名的,丝毫不比他们差,可是崇拜这种东西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没人说得清其中的缘由。 “你想见伯虎兄啊,这容易,待会儿说不定他自己就会溜达过来。”沈周神秘一笑道。 “怎么会?有人请他吗?”况且问道。 “没人吧,我没请。”文宾说着,看看其余几人。 这几人也都摆手,表示没有出请柬。 “也是,伯虎兄架子大,请不动啊。”况且又叹息一声。 几个人听了都笑,况且一脑子糨糊,不知他们笑什么。 文宾笑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个圈子比较特殊,伯虎兄还进不来。” 这什么道理?况且蒙住了。 他转念间忽然明白了。这是一个世家望族子弟结成的圈子,沈家是苏州文林第一望族,文征尘虽说是文征明堂兄,实则他这一房也是世家,文征明那一脉只是文家远房亲戚而已。虞家在苏州地位不高,可却是常熟的第一望族,苏家则是常州第一望族。他们这两家只是有一房在苏州。 这几家就像周家、云家、南家之间的关系一样,形成一个特殊的家族群体,都是文林儒林中的龙象。 周文宾原本不该属于这个圈子,可是周父这一辈决心向儒道宦途上转换,所以打通了这几家的关系,因其巨富,也被这几家接纳了,后来文宾成为吴中四子之一,俨然是学中领袖,也就成了这个圈子的领导者。 当这个领导者的好处就是所有钱都由他出,当然另外的好处是别人也都给他面子。 这些况且以前只是零零碎碎知道一些,只是他向来不大理会这种事,过后就丢在脑后忘了,此时才一点点拼合在一起。 唐伯虎名气虽然大,上一辈只是一般的小商户人家,家族根本不入周家的法眼,文征明世代业医,跟况家差不多,只是没有出过神医名医,家境也就一般。 况且想到这里还是觉得不对,按照这个道理,这些人更不应该聚齐在自己家里,自己的家世比唐伯虎文征明还不如,人家至少是坐地虎,自己可是个外来户。 文宾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兄弟,今天我们都来这儿,其实是练师的意思。” “练大人的意思?”况且讶然,只要不是当着练达宁的面,他就不叫练达宁练师,这也是他有两个老师的缘故。 “是,你走后,练大人就把我们叫到一起,让我们加紧把手头活干一干,然后给我们放半天假,让我们过来跟你热闹一下,算是带他老人家为你接风洗尘了。过两天大人有了空闲,还要专门给你摆接风酒呢。”沈周笑道。 “这……小子何德何能,敢令练大人如此厚爱。”况且不禁汗颜。 虞正南苦笑道:“你还好意思说,也不知你在练师面前显露了什么本事,练师把他们臭骂一通,说是一样读书,你读书就能举一反三,能看出文字背后隐藏的意思,我们呢,比驴子也强不到哪里,不但是读死书,而且脑子里都是一盆糨糊。” “这又从何说起啊?”况且只能装糊涂,情知是他关于罂粟的一番话对练达宁有了很大的触动,才令他如此感慨。 文宾笑道:“况兄弟善于读书,善于思考问题,看问题的角度刁钻,思考问题更能钻到骨子里,挖出其精髓来,这一点吴中学子是无人能比了。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练师今天对我说,有的地方,他都自愧不如,做你的老师难啊。” “这是捧杀!完全是捧杀!”况且跺脚,坚决抗议。 况且明白,如果公平比较,他跟眼前的这些人可能都略有不如,他占了大便宜的地方是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是瞬移过来的,也就比这些人看了很多他们根本无法看到的书,也就知道了他们根本无法知道的事。 比如鸦片的危害,明朝人再聪明也不会知道,就算王阳明、陈白沙再能格物致知,也格不出来,可是后世人,只要读一点书,谁不知道鸦片战争呢,当然也都知道鸦片的害处,就算文盲也知道海洛因是什么、危害有多大。 所以这根本不是公平的较量,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也只是跟这些人比肩齐,某些地方略显突出,这也就反衬出自己有太多的不足,有太多需要提升的空间,他要想让自己这个祝允明比得上历史中真实存在的那位,还需要太多的磨炼苦练。所以他一点都骄傲不起来,而是心里益空虚。 “沈兄,你为何说伯虎兄一会儿可能会溜达过来?”况且问道。 他还是渴望能和唐伯虎尽早见上一面,领略这位偶像的风采。 “因为丝丝在这儿啊。”沈周微微一笑。 “丝丝小姐?”况且还是不解,丝丝在这儿,唐伯虎为什么要来?他心中一个激灵,唐伯虎不会想要插足文宾和丝丝之间吧。 可是不能啊,就文宾和丝丝那种青梅竹马的情谊,就是穿山甲都没处下口,任你铁脚钢脚乃至国脚都插不进去。 “沈大哥,你要说话就把话说全了。”丝丝刚从内宅回来,听到这话,嗔道。 “哦,况兄弟别误会,伯虎不是冲着丝丝来的,而是冲着丝丝身边人来的。当然,只是有可能。”沈周这次补全了。 况且恍然,却也失笑,原来唐伯虎是看中秋香了。这很科学,很民主,唐伯虎点秋香嘛,这符合全国人民的意愿。必须的呀! 如果唐伯虎看不中秋香,这历史怎么展啊。 “秋香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不会是半途被伯虎兄给截走了吧?”虞正南担心道。 第二百五十二章 萧妮儿大方出场 文宾笑道:“不会,伯虎兄没那个胆子,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 ? 他也就是背后狠的本事。” 沈周不以为然:“未必,伯虎起疯来也是一头疯虎,不可不防。” 丝丝却笑道:“放心吧,一物降一物,秋香眼睛一瞪,他就成傻虎了,克得他死死的。” 大家一通说笑,唐伯虎就算再狷狂,也不会干出截人抢人的事来。 此刻大家都看着丝丝,感觉她明显是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果然,丝丝看大家都静下来听她说话,就笑道:“现在,这家的正式主人正式登场,大家欢迎。” 丝丝刚说完,她的两个丫环从侧门把萧妮儿硬推了出来。 “这位姑娘是谁啊?” “这是况兄弟的什么人?” ……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相互问起来,别说他们,连文宾也不知道有萧妮儿的存在。 “这位是萧妮儿萧姑娘,况且兄弟房里的人。”丝丝正式介绍道。 萧妮儿此时也只好大大方方地给大家敛衽行礼见过,大家也都慌忙还礼。萧妮儿并不是没见过场面、没见过大人物,在侯爵府都住了那么长时间,跟凤阳知府、左文祥父子等人也都很熟悉,还能怕了几个公子哥。 她只是到了况且的家乡,担心未免多了些,唯恐自己言行不慎给况且带来麻烦或者造成不好的影响,昨晚不小心就已经闯祸了。 丝丝适才进到里面,把内宅摆布得差不多后,就把萧妮儿硬拉出来跟大家见面,这也是没法避免的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现在不见,一会儿总得见,今天不见,以后也得见。 “难怪况兄弟玩失踪,就是为了去找这位姑娘吧。”文征尘张着大嘴问道。 况且微笑不理,知道这几个损友嘴里啥话都能喷出来,索性不理不顾,装傻充愣。 文宾笑道:“况且,你小子也太不地道了,居然真的金屋藏娇了,也不言语一声。” “是啊,古有金屋藏娇,今有况且藏萧。”沈周老不正经地插上一句。 他并不老,还很年轻,只是比文宾他们年长几岁,算是这个圈子里的老大哥。 “况兄弟,令我久仰的是你才学方面,谁知道你这方面也是我辈楷模啊。”苏庆则瞠目道。 萧妮儿的美就不那么大众化了,大家也都觉得她很漂亮,可是霎时间觉得眼前惊艳的只有沈周跟苏庆则两位,在他们眼里,萧妮儿岂止是美,简直比秋香还要艳丽。 “萧姑娘,哪天得空给你画张像可好?”沈周的眼睛都直了,上下盯着萧妮儿的身材看。 这若在外面,就得挨揍了。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也是个画癖,他是在欣赏萧妮儿绝美的体态,在心里构图呢,绝没有猥亵的意思。 苏庆则看了一会,觉得不好意思,只好把目光挪开了,他毕竟不是画家,不能像沈周那样肆无忌惮地观赏察看对方。 萧妮儿忸怩不安地看着况且,心里不舒服,却又不好意思马上走开。 况且笑道:“妮儿,让沈兄得空给你画张像,沈兄画笔可是不比伯虎兄逊色啊。” 沈周一叹道:“这人不能跟人比,我自信在画技、画风上跟伯虎都能相颉颃,可就是缺少他画里那股子灵气,缺少他有时会突然爆出的神来之笔。” “老沈,你也知足吧,以绘画论,在吴中能偶尔胜你一筹的也就是伯虎兄了。你还想怎样?”丝丝说道。 “若论绘画,最厉害的实际还是周老前辈,伯虎兄也远远不如。”沈周努努嘴,指的是周鼎成。 此事况且也是纳闷,周鼎成的画为何后世声名不显?至少以他的眼光,周鼎成的画已至巅峰,唐伯虎的画现在也只是在半山腰,即便以唐伯虎终身的绘画艺术,也并不比周鼎成此时的成就高。然则,后世唐伯虎的画被人珍视收藏,周鼎成的画连同他的人都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了。 难道是地位使然?历史也有它的诡异之处。 周鼎成不算文人,只是一个宫廷供奉,这种人的书法绘画往往被人轻视为匠作,也就是难登艺术殿堂。一旦纳入匠人范畴,其作品则定性手工制品,跟艺术品那是千差万别了。 可是周鼎成的画绝不是匠作,绝对是艺术中的上乘作品。 即便以文人而论,沈周的画作同样不比唐伯虎差,也还是没他名气大,也许是唐伯虎放浪形骸的个性助长了他的声名? 还有就是秋香,如果没有秋香,唐伯虎的名声至少丢掉一半。才子佳人,缺一不可,而且必须抱得美人归,这是中国古代文人的三大人生幸事之一。 况且一时想不通,为何如此,只能暂时不去想了,或许历史声名能否流传后世,也有个幸与不幸的概率。历史长河中淹没了多少名人贤士,的确是数也数不清,至于说能流传下来的都是精髓中的精髓,也只是一种说法罢了,所谓幸与不幸,大概就是造化弄人吧。 “二叔是老一辈人,岂会跟晚辈争名。”文宾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大家请移驾内宅吧,我要收拾外面了。”云丝丝宛若况家临时女主人,指挥若定。 于是大家由况且和萧妮儿领着,来到内宅大厅。 甫一进来,况且以为自己走错了,明知是自己家的内宅的大厅,却根本认不得了。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不知道是不是波斯产的,但绝对是纯羊毛质地,上面编织着各种图案。四壁墙上不是挂毯,就是一些字画,都是周家以前几代收藏的民间画家的画作,这些人一辈子没有声名鹊起,他们的画作也就只能埋藏在故纸堆中,此时因况且要装饰房子,才重新有了用武之地。 “这幅画是赝品,仿的是令祖的江山万里图吧?”文征尘问沈周。 他虽不是书画大家,却见多识广,一眼被一面墙上挂的大幅画作吸引住了。 “好画!” 况且站在那幅画作前,也被感染了,人好像已经进到画里,在一个个线条之间流连忘返。 “嗯,这幅画现在还在祖宅里挂着呢。”沈周看了两眼,就不屑地转过头,又开始欣赏萧妮儿了。 他自信自己心地敞亮,也不怕人误会什么,看到美的事物眼睛就是这样自然。 因为这眼睛,他在外面有几次差点挨了胖揍,对方知道他是沈周之后,马上改变态度,恨不得让他一直看下去,然后多画几张画。他的画在苏州可是有定价的,拿出去马上就能兑换成雪亮的银子,而且量还不少。 沈周有个规矩,别人如果花钱请他画画,不仅价格高,还得忍受他各种怪脾气,一言不合就把画好的画撕了,画笔折了,转身走人,再也不给这人画画。 文宾看着满屋子的地毯挂毯用具,的确都是他家老库房的,有一些连他都不认得了。他父亲此次的确把箱底都翻出来了。 文宾不知道父亲为何要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即便以现在的眼光看,这些东西也不过时,可能家里每年固定要采购许多用品,多了自然淘汰快,却也令太多好东西蒙尘。 “这也太奢侈了吧,况且一准会反对的。” 萧妮儿此时已经适应沈周的眼神了,不再理会他,悄悄跟丝丝嘀咕道。 这屋子虽说是用旧家具装饰的,却也有了一种独特的气象,就是这些东西不像是刚搬进来的,而像是在这间大厅里摆放了许多年,带着一股岁月的沧桑气息,这正是一些暴户拼命想要达到的境界。 可惜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比如这大厅里的东西,在外面根本买不到。除非像南家这样的家族倾家大甩卖,或者能买到一些,一般都是在世家大族的库房里睡觉呢。 文征尘转了一圈,佩服道:“丝丝,你这一手太漂亮了,这屋子简直换了新的一样。却又好像就这样已经许多年了,你怎么做到的?” 丝丝心里也很是骄傲,的确,做到这一点不容易,仅有东西还远远不够,更需要布置的人精心设计,每样东西放在哪里都要经过精心布局安排,这样每件家具用具摆放得都极为妥帖,没有一点生硬不适的感觉。 最后整个屋子和家具的风格浑然一体。 布置装饰屋子虽然简单,却也有境界的区别,像丝丝能于仓促间做到这等水平,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虞正南笑道:“丝丝,哪天你去我家,我家那几间破屋子你也劳驾给这样布置一下吧。” “行啊,只要你有东西就成。”云丝丝一点也不怯场。 “那我大概得回常熟老家搬东西去。”虞正南道。 大家都笑了。不过经此事,这些从来不管家里事的公子哥儿也知道了家里那些陈年什物的价值,东西的确不是越新越好。 “况且,怎么样,还满意吧。”云丝丝得意地问况且。 况且从画作中醒过神来,环视屋子一阵,叹息道:“我没法说什么了,叹为观止。” “好啊,能从你嘴里听到这话,就不枉我操劳这一阵了。”云丝丝笑了。她其实也有些紧张,搞艺术的人眼光刁钻,尤其是况且,她还真怕况且不满意。 “丝丝姐,你收徒不,我想跟你学这一手。”萧妮儿忽然鼓起勇气道。 她心里惭愧,这些本来是应该她做的事,可惜她不会,就是给她再多的东西也不行。 “好啊,以后你就跟姐混吧,保证教会你。”丝丝笑道。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秋香的叫声:“小姐,快来啊,石榴姐要跑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秋香骗来石榴姐 大家都是一怔,随后都笑了,这秋香真还把石榴骗来了,看样子石榴下车就明白了,拔腿要往回跑。 云丝丝笑道:“这死丫头,了不得了,竟然矫情起来了,你们等着,我去把她拖进来。” 正说着,就听着一阵脚步声,然后是石榴的声音:“哪个矫情了,我不用你拖,自己能走进来。难道这里是阎王殿吗?” 大家都盯着门口看,况且心里已经打开鼓点了,他不怕石榴,可是今天不是他请的石榴,这可就是个事儿啊。再者说,想要对付石榴,必须用别的计策,不能这样直来直去。 门帘一挑,石榴走进来,蓦然觉得有些不对,好像走错了房间甚至走错了人家似的。 她登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一脚踩到了别处,到了别的人家、别人的房间力。 愣神片刻,再想到外面停着的大车,还有大车上装着的各种用具,她本来冰雪聪明,哪能想不明白,笑道:“你这死丫头在这儿显本事呢,难怪今天这么有底气,派你的心腹把我骗来了。这笔账咱们改天再算。” “石榴,今天我们几个兄弟给况且接风洗尘,哪能没有你啊,一起热闹一下,谈不上骗吧?”文宾笑着解围。 “你们两口子一丘之貉,别跟我打岔。”石榴一个白眼甩过去。 “石榴姐姐,是我想你了,特地让秋香姐姐请你的。”萧妮儿赶紧过去拉着石榴笑道。 “妹子,若是说谎骗人,你比这屋子的人可差远了,别跟他们学。”石榴态度软化了一些,轻拍着萧妮儿的手。 她本来真的以为是丝丝请她去云家,还在家特地准备了一会,这才跟着秋香上车,一路上秋香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就是吸引她的注意力,怕她向外面看,察觉出路径的不对。 一下车,她才知道被骗了,本来想转身走人的,秋香这一叫,她反而改变主意了:凭什么走人?有什么好怕的?既然来了,就进去找丝丝和况且算账。 可是一进屋,却看到满屋子都是文宾的那些损友,这火气也就压住了,要算账也只能改日。至于况且,她只是扫了一眼,故意装作没看见。 她在装,况且也在装,这关口就看谁能沉得住气了。而且这场合,他越是服软,事态可能越是恶化,还不如干脆先就这么着。 沈周笑道:“石榴小姐,请你来是我们大家的意思,不只是文宾和丝丝的主意,无论如何你应该来一起热闹一下。” 石榴笑道:“好吧,那我就是来看大家的,可不是为了看那个不知好歹的人。” 虞正南笑道:“咱们这间屋子里都是知书达理的人,谁不知好歹啊,石榴小姐指的是哪一位?” 他这样说着,却故意把目光转向况且,大家也都一起看向况且。 况且此时就像被聚光灯照着,整个舞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感觉,好不尴尬,他苦笑着一摊双手,然后强作笑容道:“师姐来了,我本来想请你的,被秋香代劳了。” “我知道不是你的意思,如果是,我就不来了。” 石榴面容秀美绝伦,实则性格刚烈,大家都知道,况且喜欢的女孩正是这种类型。左羚也是如此。大家跟石榴说话一向都很小心,不像对待文宾、丝丝那样肆无忌惮。 “石榴姐,我的屋子变样了,你来看看。”萧妮儿见两人还是剑拔弩张的,赶紧把石榴拉走,到她的房间去了。 “兄弟,你这是怎么得罪大小姐了呀?”文宾嗅到气氛不对,问道。 “我哪儿得罪她了,都是没影的事,是她乱吃醋……”况且一脸苦相,欲说还休。 “既然是吃醋了,那这事恐怕就十有了,恭喜啊。”沈周连连抱拳。 “也难怪,突然失踪,然后突然出现,还带回来一个美人,她不吃醋才怪。”文宾理解了。 文宾的房里人,跟丝丝也是姐妹般一起玩大的,彼此熟悉。况且就不一样了,从外边带回来一个,想要和石榴相处融洽,自然需要费些时间。 “这跟妮儿没关系,她不是吃妮儿的醋。”况且解释道。 “什么?还有其他人啊。”文宾惊住了。 “什么叫还有啊,根本就是没影的事。”况且叫冤。 文杰这会儿没敢露面,秋香也在这里,只要他一出现,保准就会拿他痴恋秋香的事开涮。他真是搞不明白,一个个还是读书人呢,为什么这么俗,少爷爱上丫环就不行吗,不一样是件美好的事嘛,何况秋香并不是一般的丫环,而是云家的养女。 文杰见萧妮儿拉着石榴进了她的屋里,也就一哧溜钻进去,跟这姐俩聊天去了。 见石榴离开,秋香找了把椅子坐下,大剌剌道:“况少爷,赶紧给倒杯酒来,我为你跑这一趟,都累死了,渴死了。” 况且赶紧屁颠屁颠地倒了一杯烫好的金华甜酒,双手奉上:“秋香姐,要不小的给您捶捶腿?” “我看行,来吧。”秋香真个把笔直纤长的美腿放在另一张椅子上。 “兄弟,悠着点,你真要这么干了,伯虎兄不得跟你玩命啊。”文征尘赶紧说道。 “这是什么话,他干嘛要拼命,文大哥,你把话说明白了。”秋香变了脸色。她也讨厌这些人拿唐伯虎痴恋她开涮。 “我这不是好心嘛,怕况兄弟惹麻烦。”文征尘苦笑道。 “况少爷,你话已经说出来了,今天不给我捶腿,就不是男子汉。”秋香柳眉倒竖,将起况且来了。 大家脸上各种笑容都有,况且傻眼了,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似的奉承话,说出口还就收不回来了。 “我跟况且是兄弟,我替他给你捶。”大家正等着瞎问,不想一个人窜了出来。 大家定眼一看,出来的人是周文杰,一个个忍不住掩嘴而笑。 文杰耳朵尖,虽然人在里屋,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秋香要况且给他捶腿,已经心里酸得能哭出醋来,此时跟只小老鼠一般窜出来,站到了秋香面前。说话间文杰已经弯下腰举起双拳要给秋香捶腿,这事他真愿意干,干一辈子都愿意。 大家轰然爆笑,秋香也觉得老大没趣,讪讪地把腿放下来,笑道:“二少,你终于出来了,那就等着这几张臭嘴怎么消遣你吧。” 文杰苦着脸,向四周看看,哀求道:“几位大哥,你们别欺负我好不好。” 文宾无奈地苦笑道:“文杰,他们也不是故意消遣你,是你的想法太幼稚了。” “况且跟我一样大,你们为什么平等对待他,却故意小看我。”文杰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大家想想,文杰这话也不无道理,其实就在况且出苏州、去江西前,他们看他跟看文杰基本差不多。这次回来,显然就不一样了,首先听说况且在外面经历了那么多的事,都能处理得当,即便是他们遇到,也不一定应付自如。再加上文宾的面子,练达宁的命令,他们感觉况且跟自己已经毫无距离了。 文杰就不这样了,虽然十六岁了,跟十来岁的小孩子都能玩得热火朝天的,若真把他当成年人对待反而不那么对劲儿,只是他自己不明白。 文杰这一闹反而把况且解脱了,况且此时还有些后怕,看来真不能瞎开玩笑,一句不妥,那可是惹火上身啊。 况且把文宾悄悄拉到一旁,问他秋香跟唐伯虎的事。他对唐伯虎自然是很感兴趣。 文宾苦笑道:“这事说起来就是碰巧了,那天我跟丝丝姐去征明兄家,秋香也去了。伯虎和征明当时开了个玩笑,在纸上画了只小乌龟,贴在征明背后,秋香见到了,忍不住扑哧笑了。孰料伯虎兄就被这一笑迷住了,当时就缠上秋香了,秋香当场也恼了,要不是丝丝拉着,非跟伯虎兄当场闹起来不可。当时想这事就算过去了,谁料伯虎兄还真不肯放下,有事没事就去我家,磨蹭着要求见丝丝和秋香,秋香到现在也不理他。” 况且心里了然,这倒是很符合剧情,唐伯虎七笑点秋香,不是说唐伯虎笑,而是他逗笑了秋香七次,这只是第一次,完全符合传说中的故事,就是不知道下一步走向如何了。 在历史传说中,秋香可是唐伯虎姑妈家的丫环,而且不是在苏州。 况且瞬移大明朝之后,发现有许多人和事与历史不相符,难道是瞬移机制微妙地改变了历史中的一些人物和事情? 大家说话的时候,云丝丝还是像女主人一样,在外面指挥布置装饰各个房间。她根本没听况且的解释,一个房间也不放过,包括仆人的厢房都完全装饰了一遍,还有一些闲置的客房,也是装饰一新。 况且的房间装饰得可谓美轮美奂,这里是丝丝最用心的地方。况且希望保留原样,她原本想听从的,可是那样,整个装饰风格就不协调了,再者说,想着况且住在那么简陋的房间里,她打心眼里不乐意。 最初,她只是想替况且装饰一下大厅,东西毕竟由周家提供,她也不好狮子大张口,她目前还不是正式的周家大少奶奶。孰料周父真是决心清库存了,几乎把家里老库房搬空了。 有了足够的物件,就好办了,她想好今天先把各个房间暂时安排到位,过两天再来精心布置细节。云丝丝本来是个完美主义者,更何况这次是为况且兄弟服务。 手上的活刚刚告一段落,打算领着况且看一看,一个家人过来躬身道:“小姐,唐老爷来了,要见况少爷。” 云丝丝刚刚生出来一个念头:看样子今天的事情很圆满。不曾想家人的一句通报,把她的感觉彻底破坏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况且初识唐伯虎 云丝丝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唐伯虎原本跟文宾交好,文宾甚至有点崇拜他,尽管如此,她跟文宾都不能替秋香做主,他们没法劝秋香去给唐伯虎做妾。云家对秋香的婚事其实是有过讨论的,云家老爷,也就是丝丝的父亲亲口答应过,要让秋香自己择婿,云家只负责嫁妆。 现在唐伯虎有点上杆子的意思,下不来台了,弄得文宾和伯虎都有些尴尬,长此以往,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怎么办?”家人看云丝丝不发话,问道。 “我去跟况少爷说吧。”丝丝叹息一声。 显然,她也不能代替况且拒见,这里不是云家,她没有权力不让况且知道。何况况且还一直惦记着要见唐伯虎,以前寻过很多机会,都是阴差阳错,没能见着。 云丝丝来到内宅,找到况且,说了一通事情的原委,也说了她的纠结。 “那我出去见见吧。”况且苦笑道。 如果不是秋香在这里,唐伯虎主动来访,会把况且兴奋得要上天。可是现在明白人家不是为了他而来,而是要见秋香,他这个主人根本没在人家眼里,任谁处在他这种位置,也会有所失落。 “是那个冤家来了吧,况少爷,你要敢把他放进来,我这辈子不会再理你。”秋香见云丝丝和况且私下里嘀咕,就明白了。 “伯虎来了?”沈周一怔,看向云丝丝,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这人也是的,好歹一介名流,何必死缠烂打,跟街上地痞似的,不怕辱没了身份。”文征尘鄙视道。 文征尘对书法绘画没什么兴趣,所以对唐伯虎的名声看得也比较淡,至于文采风流,他自信自己不亚于唐伯虎。他一直不明白为何许多人,包括况且这样的天才居然会那么粉他。 “兄弟,我陪你出去吧,初次见面,这种场景,够难为你的。”沈周毅然站出来。 现在谁要出去面对唐伯虎,都是夹在秋香和唐伯虎之间,这如同风箱里的老鼠,注定要两头受气。沈周年纪大几岁,为人相对而言也很忠厚,至于他喜欢流连花街柳巷,有一半是故意装出来的,这也是名士的一种范儿。 况且硬着头皮与沈周一道出了内宅,他心里明白,第一次见面就要得罪唐伯虎了,可是实在没有办法,他不可能让唐伯虎如愿见到秋香。 来到外宅大厅,唐伯虎正由家人招待喝茶,看上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出来时是不是把魂儿丢在家里忘了带出来。 “唐老爷,这是况少爷。”家人介绍道。 “况兄,久仰久仰。”唐伯虎一双醉眼似的看着况且,眼神却已经穿过他,看他后面有没有跟着谁。 况且回礼,也道了久仰,心里却又几分酸楚。头一回见面,太尴尬了。 他曾设想过很多种与唐伯虎见面的情景,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状况。唐伯虎说久仰连场面话都算不上,只是没法不说什么而已,他说久仰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咳,这个,兄弟不速而来,冒昧了,请恕过。”唐伯虎看见沈周,只是用眼神打个招呼,连说话都懒得说。 沈周也懒得说什么,他出来只是担心万一冷场,他可以从中斡旋,或者打个圆场。 “不客气,小弟家的大门随时为唐兄开着,任何时候都欢迎。”况且的态度很诚恳。 “多谢。” 唐伯虎穿着一件破旧的袍子,头上帽子也歪着,真是一副“襟上犹带旧酒痕”的范儿,可惜太颓废了,颓废得让况且从中看出一些衰败的气息。此时的唐伯虎只有二十八岁,正应当意气风发的年龄。 况且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对二十六岁人的心态并不陌生,所以看到唐伯虎这个样子,感觉难以理解。 “这个……况兄……”唐伯虎实在找不出话来。 “唐兄初次到访,就请让兄弟陪唐兄喝几杯吧。”况且笑道。 “喝酒,哦,我刚喝过,才从酒馆出来。那个……请问秋香姑娘在府上吗?”唐伯虎迟迟疑疑,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在。”况且简洁答道。 “哦。看来我想见见秋香姑娘是难以如愿了。”唐伯虎从况且的语调中猜到了答案,却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情绪,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遇到,可谁也无法阻止他一如既往。 况且没有回答,只是直视着唐伯虎,答案不用说出来。 “那就告辞了。”唐伯虎也不多话,转身就走。自始至终,他始终没有正眼看况且,即便看到况且,眼神也是穿过他,就像况且是空气,根本不存在似的。 如此名士,不粉亦可。 况且的热情被唐伯虎的这次到访完全浇灭了,看来偶像在远方观瞻,在心里崇拜就足够了,靠得太近了,有时候会发现跟想象的差距太大。 我是祝允明,丝毫不比他差。他心里如此告诫自己。 回到内宅,秋香见唐伯虎没有跟着况且进来,况且也没派人来请她出去,就知道况且给挡回去了,急忙上来陪着笑脸道:“况少爷,对不起啊,连累您得罪人了。” 况且笑道:“得罪人不会,从始至终,唐兄的眼里就没我这号人,既然我根本不存在,哪里会得罪他。” 众人都听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也都明白,不是况且得罪了唐伯虎,而是唐伯虎得罪况且了。 唐伯虎的为人品性大家都了解,只是一起相处惯了,大家也就习惯成自然,适应他那种放浪不羁的个性,况且却是第一次见,自然难免生气。 “兄弟,我得说句公道话,伯虎为人还是不错的,他就这个德性,今天是他不对,我在旁边都看到了,以后我让他给你赔礼请酒。”沈周此时才做上和事佬。 况且没回答,他没这个兴趣,一个把他当空气的人,他也没兴趣去结交,更不用去巴结了。尤其是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祝允明后,底气也足了。 在整个大明朝的文人圈子里,他有资格跟天下名士角逐,并且不输给任何人。 因此,他有资格保持个性。 此时,一直在厨房忙乎的刘妈才进来,告诉云小姐饭菜都好了,可以开饭了。 这大半天,她一直指挥着外雇的厨娘烧菜煮饭,烫酒,碗碟都需要重新洗过,也是忙乎得不亦乐乎。 刘妈看到云丝丝里里外外指挥家人气定神闲,心里佩服得要命,这才是她心目中女主人的形象。可惜况且注定找不到这样的夫人了,石榴小姐才情比云丝丝高许多,容貌更是漂亮许多,可是一看就不是那种会持家理财装饰房子的主儿。 当下,大厅里摆了两桌,一桌是况且、文宾还有他这些朋友,另一桌是女宾,云丝丝、萧妮儿、石榴、秋香,还有两家的丫环。 本来丫环是不能上桌的,只能负责上菜,然后在桌子旁边伺候着,但今天她们也都是客人,自然也有一席之地。上菜伺候的都是外雇的,也都是十四五岁到十岁的姑娘。 文杰自动跑到女宾这一桌上混,坐在丝丝身边,大家也都习惯了,还当他是孩子,自然划入妇孺之列。 文宾首先端起酒杯,说道:“今天况且兄弟,安然归来,兴奋高兴之类的俗话就免了,我只是想说,吴中不能无况且。” “也是,少了况且兄弟,吴中生气都减弱许多。来,我陪文宾喝这一杯。”文征尘说道。 况且只能听着,这是大家在表述自己的心情,他也不能插话。吴中不能没有况且?哪有的事,少了谁都一样。 今日诸事皆顺,唯独见唐伯虎这一面,让况且很是沮丧,甚至有些后悔。有时候,有些人真是相见不如不见啊。 文宾一口喝完,文征尘也干了。接着是文征尘说话,也是一番真诚的表述。 文宾对况且了解,也欣赏,说的话还是发自内心,文征尘跟况且也不错,其他人只是点头之交,来这里属于凑凑热闹,说的自然都是场面话。 大家都喝完后,况且举杯,笑道:“多谢大家这席酒,今日幸遇吴中众高贤,况且得陪末座,幸何如之。” 沈周笑道:“这话就过了,其实在座的几乎都是练大人的学生,你们属于同门嘛。” 文宾点点头,的确如此,除了沈周之外,其他人都是练达宁收录的学生。沈周在衙门里帮忙另有原因。 虞正南笑道:“就是,都是同门师兄弟,何必扯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喝酒就是,喝的高兴就是同门情。” “这话我最喜欢听了。”文征尘笑道。 文宾笑骂道:“练师说咱们是废材你们还觉得委屈,脑子里就是喝酒喝酒,有点出息好不好。” 苏庆则笑道:“文宾,今天练师可没骂你哦,有你一个有出息的代表我们就行了,我们这些废材只管喝酒。” 文宾也只能呵呵笑,无法再去深究,这些世家子弟大都玩世不恭,想要让他们说句正经话,就跟让他们写出一篇好文章一样难。若是说到喝酒,就都兴奋了,说到喝花酒,眼睛立马放光,最喜欢谈的不是花街柳巷的花魁,就是谁家丫环标致,哪家少奶奶风骚。 第二百五十五章 苏庆则觊觎妮儿 沈周笑道:“况兄弟历险归来,收获颇丰,能不能给大家讲讲所见所闻,还有你的历险过程。” “好啊我也想听。”虞正南鼓掌赞同。 大家都盯着况且看,这就是意愿,由不得况且不讲了。 况且又喝了杯酒,然后开始按照心里早已删减编排好的剧本讲述开来。 况且从头开始,说他跟周鼎成来到一座大山里,不知怎么分开了,然后他就迷路了,只好在乱林里踽踽独行。 他不知道走了几天几夜,还是一天一夜,反正最后发现自己身处另一座大山里,很像一片原始森林。他还是继续走,在天亮时找到了一个镇子,就是萧妮儿老家的山镇上。 “都是一样的迷路怎么待遇差这么多,多少人在山里迷路,让虎狼给吃了,这况且兄一迷路就找到美女了。”苏庆则感慨道。 他还真是迷恋上萧妮儿了,恰似唐伯虎痴恋秋香,只是他虽然玩世不恭,却没有唐伯虎那种疯劲,还能把持住自己。 “少乱讲,好好听况且兄弟说。”沈周轻轻打他一下。 况且认真讲起他去萧家赊早餐的事,这是他的糗事,他却最愿意讲,别人也最愿意听,每次讲都能引发笑场。 果然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文征尘笑道:“落魄王子遇到清贫姑娘,这怎么像是话本小说里的剧情,不像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说的都是真的,一个字都不假。”萧妮儿在另一张桌子上作证道。 沈周笑道:“这可有活生生的证人,假的马上就有举报。” 秋香在另一张桌子上大声问道:“沈老爷,你啥意思,况少爷还会编瞎话不成?” 众人大笑,这可是鸡蛋里挑骨头,沈周就是那么一说,并非怀疑况且说假话。不过秋香挑剔,大家都愿意听,有美人参与,酒才更香,男人的酒兴才更浓。 云丝丝还是忍不住轻声斥道:“秋香,别没大没小的。” 沈周笑道:“没事,我就喜欢秋香姑娘跟我没大没小的,要是秋香姑娘能薅我几根胡子,我就美死了。” 文宾刚喝了一杯酒进嘴,全喷出来了,差点呛着,指着沈周笑道:“老沈,今天就你年岁最大,有点矜持好不好,还有外人在哪,别让人笑话。” 他指的是那些外雇的丫环侍女,果然这些小姑娘都掩口窃笑,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这些老爷少爷的风采,原来也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沈周跟唐伯虎年岁也都不大,缘何为人称老爷,不是他们地位高,而是没了父亲才能称老爷。不然的话,你就是六七十岁,只要父亲在堂,也只能称少爷。这两位都是没了父亲的人,自动升格为老爷了。这是礼法规定的。 “笑话,整个吴中,上至知府大人,下至凡庶,有哪个敢笑话我沈周的。”沈周傲然道。 “怎么没有啊,伯虎兄就敢。”苏庆则慢声慢气道。 “哦,也就他敢,他比较另类,是个例外。” 虞正南急于听故事,就敲敲酒杯:“肃静,大家都好生听况且兄弟说,再有乱插话者,罚酒三杯。” 立时,所有人都静下来。 况且又继续讲起来,讲他在山镇上行医,这一段很有必要,可以解释他在外面为何没有饿死,进而混得很风光,他家世代业医,这谁都知道,自然讲得通。 沈放感慨道:“这真是家有千金,不如一技在身啊。我们这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懂子曰诗云的人,若是跟况且兄弟换个位置,恐怕会饿死的。” “倒也不会,我大明养士百年,天子重文章,饿死文人的事不会有的,只要一支笔一张纸,到哪里都能找到吃的,寻到住的。”苏庆则说道。 “就是,秀才人情纸半张,只要找到同类,就能有吃有住。”沈周笑道。 “你是不用怕的,老沈,只要画张画,就够你喝三年酒的。” “照你们刚才说的,在我们那里,都得饿死。”萧妮儿在另一张桌子上忽发惊人之语。 “啊,怎么会?”虞正南吃惊道。 “你问他吧,我不会说。”萧妮儿指指况且。 况且笑道:“的确如此,那山镇是个孤立环境,文人确实派不上用场。” 文宾道:“说的就是在一个独立的环境里啊,你不是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吗?” 况且点点头,然后解释萧妮儿话儿的意思。 那山镇上都是目不识丁的人,只知道山神,不知世上有孔子,更不知有佛陀、观音、老子庄子,所以秀才那点笔墨在那里换不来一顿饭。 “世上还有这地方?”大家感到匪夷所思。 “真有,镇上只有一个秀才,也是彻底的俗人,就是知道有至圣先师,也早忘在脑后了,满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个字:钱。”况且笑道。 “这真是不知有汉,遑论魏晋了。况且兄弟,你确定你闯入的不是桃花源?”沈周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说的是陶潜的名篇《桃花源记》,秦末逃避战乱躲在里面的人,连汉朝的存在都不知道,哪里知道什么魏晋啊。 “可是桃花源里的人也知道孔子老子庄子孟子吧,顶多不知道佛陀观音。”虞正南道。 大家想想也是,秦朝末年的人一定知道诸子百家,决不会连孔孟老庄都不知道,只有佛陀是汉明帝时才传进来的,也有人说汉初就传进来了,刘邦的一个兄弟楚王就喜欢祭祀浮屠,应该就是佛陀的译音。 “萧姑娘,况且兄弟说的可是真的?”沈周向萧妮儿求证。 “沈老爷,你啥意思,刚才还说不会怀疑况少爷的。”秋香又站出来为况且撑腰。 刚才况且替她挡下一场,她的回报立竿见影。至于跟这些老爷少爷,分什么大小,她才不管呢,他们拿她开涮时可没顾忌这些。 秋香哪里知道,这些老爷少爷最希望她不分大小,不分男女,开玩笑越没谱越好,越随意越好,什么薅胡子拔头发的都可以上,能抓个小手那就美死了。 对秋香,没人不希冀,没人不爱慕,只是没人像唐伯虎那般癫狂罢了。关键是,秋香对他们根本不假辞色,大家也就愿意得这一乐。 “当然是真的,在我们哪儿,没人知道这些,所以你们那些字儿啊画儿的,根本不值一文钱,真的换不来一顿饭,当然我们山里人心眼好,不会饿死外乡人的。要是你们去了,说是况且的朋友,保证一个个被供起来。”萧妮儿认真说到。 “况兄弟在那儿地位那么高,难怪能摘得花魁而归。”苏庆则浪笑道。 石榴听了却是脸色微变,况且也是心中陡然一惊,看向石榴,石榴举杯冷冷道:“恭喜了,况少爷。”然后一饮而尽。 “少说两句话,你会死啊。”文宾在桌子底下狠狠跳了苏庆则一脚。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苏庆则佯装不解。 他是明知故问,刚才那句话是诚心的,他竟因倾慕萧妮儿,无端的嫉妒起况且来,所以故意使坏,想要激怒石榴,果然奸计得售。 “没事,可能是我不善言辞,大家听得云里雾里的。”况且强装镇定,心里也明白苏庆则不可深交。 苏庆则露真容对况且来说是值得庆幸的事,以小事测试出一个人的面目,花费的代价很低,值得了。 萧妮儿没听出苏庆则弦外之音,忍不住说起况且被乡里人当神一样的故事。听得大家又都笑了起来,刚才的一点不愉快的小插曲也就过去了。 “这真是甜橘逾淮南而成枳,况且逾淮北而成神。”文征尘笑道。 “妙对,虽然对仗不工整,蕴意却高明,当浮一大白。”文宾笑道,然后举杯喝干。 接下来,况且又讲了在山镇上办学的事,用意是想引起大家的共鸣,为取得吴中缙绅阶层的赞同,在苏州顺利办义学打下伏笔,这也是陈慕沙交代的。 孰料这件事激起的反应恰好相反,这也是况且始料不及的。 沈周率先发难:“况兄弟,你赶紧自罚三杯。” 况且一愣神:“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还是做错什么了?” “当然是做错了,好容易有那么一个混沌未凿的地方,你却乱施刀斧,要凿出混沌来,不是天地下最大的罪人吗?” “就是,况且,你这件事可是大大的错了。”连一向无事不赞同他的文宾也责备起来。 虞正南道:“我读庄子时,每次读到凿混沌的寓言都感慨万千,没想到天底下真的还存在这种混沌未凿的地方,也还真有况且兄弟这样乱凿混沌的罪人。” 《庄子》里关于混沌的典故是这样的: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混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混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 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 其中混沌代表天地初开鸿蒙为分时的状态,故名混沌,这几帝当然都是借喻手法,并非真有中央、东南西北各帝。 沈放也笑道:“就是,况且兄弟就是倏与忽,那个山镇就是中央大帝混沌,况且兄弟有感于山镇对自己的厚德,所以思有所还报,没想到是乱凿七窍,之后只能是混沌死了。况兄弟,你不是罪人又是哪个?” 第二百五十六章 萧妮儿痛骂士林 “喂,我说诸位,这是接风宴呢还是批斗会啊?”云丝丝看不下去了。[ 本来男人们的谈话她很少关心,也不愿干涉,只是见风向陡然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向,她再也忍不住了。云丝丝可不是没有观点的女人。 石榴却笑眯眯地看着况且,意思是说:让你得瑟,这会儿遭报应了吧。 萧妮儿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隐约知道他们在批评况且,恨不得上前跟他们理论,却又知道不是这些秀才老爷们的对手,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妮儿,你不用管,他们哥们逗着玩呢,但凡聚会总是这样吵吵嚷嚷,否则显不出他们是名士嘛,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们不懂!狗屁不通!”萧妮儿忽然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尽胸腔之气呐喊一声。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群世家大族的精英子弟被一个目不识丁的姑娘骂狗屁,这简直跟晴天霹雳差不多,连况且都惊呆了,不过他了解萧妮儿,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一定有其道理在。 萧妮儿含着眼泪说道:“我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也不知道你们说的庄子是谁,可是他就是个混蛋,说的都是屁话。” 男人桌上精英才子们好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居然有人当着他们的面骂庄子,这还了得,若是在外面,他们早就群起而攻之了,可是在这儿他们只能忍着,听着,因为萧妮儿也是正经的主人,哪怕地位低一些。 苏庆则却拍手大笑道:“萧姑娘之言深得我心,请继续说下去。” 在他而言,只要是萧妮儿说的都好听,对不对根本不管,萧妮儿此时就算骂他的祖宗,恐怕他也会拍手叫好,也要说“深得我心”。 骂庄子其实比骂祖宗还厉害,老庄毕竟是一个文化道统的开创者,跟孔孟一样。在座的虽然都是儒教子弟,对老庄还是一样崇敬,在士大夫心里,老庄跟孔孟比肩,不分伯仲。 文宾鄙视地看了苏庆则一眼,心中感慨:相交十几年,没想到他是这种人。重色轻友也就罢了,连道统都能随时丢弃。 “好!”唯恐天下不乱的秋香也拍手叫好,她读书识字,却既不信奉孔孟,也不喜欢老庄,见萧妮儿指斥这些平日里装模作样的老爷少爷们,心里也是很痛快。是该骂骂他们了! 萧妮儿只是怒气勃,了一半忽然有些胆怯了,这些大眼瞪小眼望着她的人一个个身份可都尊贵着呢。她怯生生看了看况且,得到的是坚定的鼓励目光,心里又有了底气。 况且心里对萧妮儿的标准是这样的。 第一萧妮儿说的做的都是对的。第二如果你认为她说错了做错了,那先是你想错了。 萧妮儿继续道:“我不知道混沌是谁,可我也听明白你们说的意思了,你们都非常欣赏我们山镇上的那种状态,所以不希望有任何改变。我就问你们一句话,如果让你们做我们山镇上的人,你们愿意吗?你们愿意在风雪交加时还冒着风险进山打猎伐木吗?进山就可能出不来,你们愿意吗?家里世世代代都没人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你们愿意吗?女儿长大后没人愿意在镇上待着,宁愿去外面给人做丫环当侍妾,你们愿意吗?如果你们不愿意,你们有什么权利说那些屁话。凭什么要我们家乡保持原样,去迎合你们心里什么狗屁桃花源的梦想?” 萧妮儿一席责问和痛骂,戳到这些文人墨客的痛处,一个个抬不起头来。他们在心里寻思:可不是吗,要是去那里玩几天,大家都会乐意,做那里的人,过那样的生活,怎么可能?等于把自己变成了野蛮人,非自杀不可。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有什么权利鼓吹所谓的混沌未凿,有什么权利指斥况且在那里办学。在他们眼里,况且竟然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罪人,真是岂有此理?对,狗屁不通! “好,妮儿,说得太漂亮了。你虽然没读过书,说的却是大道理,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这个理儿。”石榴鼓掌叫好。 “是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都把论语背得滚瓜烂熟的,可这八个字谁能做到?”文宾如梦初醒,不觉感叹道。 “这八个字谁也做不到,标杆太高了,真能做到的话就成圣人了。”沈周苦笑道。 “这样的人北宋以后就没有了。二程、朱熹、王阳明也都做不到。”况且感慨道。 南宋以来,道学兴起,理学日盛,世上的道德风气却日益卑下,这虽然跟理学关系不大,却也令人感叹。 大家只顾一时心头痛快并未往深处想,当然是受了庄子的影响,觉得况且说的那个山镇比桃花源还玄妙,根本就是一个混沌之地,自然就兴起向往爱慕之心,想要让它保持原样也并非出于恶意。 说到底,吃喝玩乐享受型的公子哥儿,是典型的脱离社会现实的一群人,圣贤道理他们知道不少,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实际上根本不去做。这一较真,就被目不识丁的萧妮儿捅破了窗户纸,显出原形。 这也像后世的人欣赏赞叹非洲大自然的美丽淳朴,要飞过去打猎游玩观赏,却看不到非洲人民所遭受的苦难,即便看到了也只是闭上眼,说一句“上帝遗弃了非洲”,然后就心安理得地挥手道拜拜了。 一面欣赏着拼命要保持非洲的大自然景象,一面却又疯狂地掠夺非洲的资源,不惜把那里的一切破坏掉。这样的悖论其实无处不在,真不知是上帝遗弃了非洲,还是人类遗弃了自己。 如果不时刻警惕,人类愚蠢、贪婪、疯狂的弱点,有时候就会占据上风。 佛陀总结为:贪嗔痴。 孔子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在教化世人,让人们在学习中自我反省,不断改造自己的灵魂。王阳明曾有名言:除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后世有伟人提出要在灵魂深处闹革命,这就已经是集儒学与理学之大成了,可惜深刻领会的人不多。 有些扯远了,言归正传。 作为文人之间的对话,自然应该宽松、包容,他们提出的观点也不是毫无道理,只是缺乏实践基础。萧妮儿怒则另当别论,她是感觉受到了侮辱,凭什么说她家乡的人就像在讨论动物,这跟猎人欣赏山里的猎物,或者像富贵人欣赏鱼缸里游动的鱼类差不多。 这不是放屁又是什么! 最主要的是他们竟然纷纷指责况且,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忍。要知道,况且在山镇上办学,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啊。 “妮儿,想不到你这么厉害。”秋香佩服了,她自认就算够泼辣了,这次遇到比自己更泼辣的。 “说的真好,这些人就该受点教训,省的天天趾高气扬的,你家况且例外啊。”云丝丝笑道。 “当然,他是真正把自己当作我们山里人了,要不是太想念他父亲妹妹,还有石榴小姐,他根本都不想回来了。”萧妮儿得意地说到。 况且,就是她心目中的一切,谁要是碰着况且,就等她母老虎威吧。 石榴心中一动,她知道萧妮儿话少,可是绝对没有一个字是假的,所表露的感情也都百分百纯真。 她心里叹道:“他想我,我何尝不想他,就是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然,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会寻去,跟他在一起。”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羞也要羞死了,她还真没萧妮儿那股子泼辣劲儿。 沈周叹息道:“都说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以为只是说说而已,认真想来,岂止半部论语,就是这一句话足以修身养德了。” “是啊,北宋被人称作圣相的李沆就说过,不要轻视童子书,我们儿时读过的经典奉行一辈子都行。道理不用太高深,越是淳朴越是接近至理。汉文帝就对大臣说过:‘卑之,勿高论’,凡事实际的才好。”况且接着补充道。 “你这引经据典的就太高深了,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文征尘笑道。 “就是,身边人,身边事就足够了,何须引经据典。”虞正南也说道。 众人被萧妮儿指责了一顿,无言反驳,心里总是不大舒服,难免就要挤对挤对况且,在他身上找回点平衡来。 苏庆则感叹道:“当年白居易写诗后,要读给家里的老妪听,老妪能听懂就知道是好诗,如果听不懂,就废掉,我看咱们悟出的道理也是一样,以后就讲给萧姑娘听,萧姑娘赞同的就是正确的道理,反之,就是谬论。” 众人一怔,明白他居心何在,偏生这句话倒是无力反驳。 “我赞同。”沈放拊掌附和道。 文宾敲敲酒杯,笑道:“扯远了,咱们这可是给况且兄弟的接风洗尘酒,别偏离主题啊。” “对,咱们都坏了规矩了,除了况且兄,人人自罚三杯。”虞正南说道, 刚才就是他定的规矩,显然都犯规了。所以他率先给自己倒了三杯酒,一杯杯喝下去。 “还应该再罚三杯,就当咱们说错话得罪了萧姑娘的赔礼吧。”苏庆则还真是阴魂不散,三句话不离萧妮儿了,这是故意以酒盖脸。 第二百五十七章 石榴心绪阴转晴 文宾偷偷看了看况且,却见况且若无其事,仿佛根本没感觉出来,文宾不相信他如此迟钝,显然是况且对萧妮儿太有自信了,根本不怕苏庆则死缠烂打。文宾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他对丝丝也是如此,放在那里任人追,谁也追不到。 众人都不想争论,以免惹出意外事端,都倒了六杯酒喝下去,此时人人已经半醉了。只有况且还保持清醒。 苏庆则六杯酒下肚后,神智有些不清了,理智自然被本性压倒,他端了杯酒,来到萧妮儿这桌,舌头都有些大了,说道:“萧姑娘,小生敬你一杯,不知可肯赏脸。” 萧妮儿笑道:“好啊,我奉陪。不过这杯子太小了,换大杯。” “好,我今天舍命陪君子。”苏庆则身子已经不大听使唤了。 “庆则,好了,别闹了,你已经多了。”云丝丝担心他闹事,急忙劝阻。 “我没多,谁……谁说我多了。” 苏庆则明显说话不利索了,就是不肯罢休。 大家见此状,也不敢真的去拦他,就喝到这份上,人已经没有理智可言,越是劝阻越起劲儿。 苏庆则当下真就换了个大杯,斟满两杯酒。萧妮儿端起一杯杯到唇边,慢慢喝着,一边看着苏庆则。 苏庆则端起杯一饮而尽,萧妮儿也马上一口气喝干。 “好,萧姑娘真是海量。”沈周拍掌道。 文宾问道:“萧姑娘没事吧,那一大杯酒可是不少啊。” 况且笑笑:“没事,再来一大杯也没事。” 况且了解萧妮儿,那是从小在山镇上用虎骨酒、蛇酒锻炼出来的,真要说喝酒,这些城里的爷们没一个是她对手。 那边苏庆则已经是醉眼乜斜,脚都站不稳了,两个丫环上来扶他,他却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文征尘上前扶住他笑道:“这是人,不是树,我看还是你去休息吧。” 当下,文征尘和况且把苏庆则抬到外宅一间客房里,交给家人伺候睡觉。 “况兄弟,你别见怪,这就是酒后无德。”看着不省人事的苏庆则,文征尘替他道歉。 “只是酒后,尚未失德。”况且笑了笑。 “你倒是真大度。”文征尘拱了拱手。 “这有什么大度的,就算苏兄爱慕妮儿,也没错啊。他公开表露出来,也不算失德。” “你真这么想?”文征尘仔细看着况且,然后笑道:“我真服了你了,他要是在我家里来这一出,我一定用冷水把他泼醒,然后把他扔到大街上去。” 况且假装做出吃惊的表情,然后笑着摇摇头。 从内宅回来,恰好遇到石榴往外走。文征尘知道两人有话要说,就直接过去,先回屋里了。 “你没事吧?”石榴妙目含情地看着况且。此刻,她心里的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从昨天开始,每过去一分钟,她心里的气就消一分,甚至有些气恼自己不该跟况且赌气。石榴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如此小气,着实有点难为情。 在酒桌上,听到况且在凤阳山镇上赊饭的情节,就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昨天自己一点都没有关心他的遭遇,只想着自己的感受了。 她知道况且的心性要强,能拉下脸面去赊饭,说明已经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她不嫉妒萧妮儿也是为此,她感念萧妮儿以及萧家,至少在况且最困难的时候救助了他,收留了他,让他暂时有个家。就算况且之后混得再体面,再风光,毕竟那是一个起点。 “我没事,苏庆则逞能喝得多,我还行。”况且笑道。 况且心里一阵轻松,石榴单独出来见他,就是和解的表示。 “对不起啊,昨天的事,是我想多了,不该那样。”石榴说道。 “哦,没事的。”况且洒脱一笑。 “什么,就这么简单?你就没有一点不对,全是我的错?”石榴又生气了。 况且一阵头痛:“我改天好好给你道歉好吗,现在满屋子客人在那,你让我说啥啊。” “这么说还差不多,听萧妮儿说你还挺有自觉性的,把家里的搓衣板都缝上棉垫子了,弄得刘妈要洗衣服都得出去借,还有啊,说你让萧妮儿把裤子膝盖也缝上棉垫了。”石榴说着,捂嘴笑了起来。 况且这才明白石榴何以和解的如此快,原来都是萧妮儿在背后做的文章,这些都是萧妮儿自己做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可没有负荆请罪的意思。 不过既然石榴看在他认罪态度良好,决定对他宽大处理,何必再生是非呢,他也就顺坡下驴,把这一段糊弄过去了。 “不过下次,你可要把你跟那位美女的事都给我交代清楚,听妮儿说就是拿到苏州都没人长得比她美,我见到都会喜欢,她要是真有这魅力,我倒也忍了。”石榴笑道。 况且心里一惊,妮儿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都说啊?但旋即就明白了,萧妮儿这是在为左羚以后可能贸然到苏州来做铺垫呢。 萧妮儿并非目不识丁,还是认得一些字,也能写一些常用的字,只是她不善心计,此次为了况且也是拼了,连心眼都用上了。 “这样吧,你先把那张美女图原样画一张出来,让我见识见识。”石榴又说道。 况且咧嘴苦笑,他的接风洗尘宴,终究还是变成了一场公审大会,一个个都冲他来了。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暂时过了石榴这一关,以后的麻烦以后再说。 “对了,老爷子在家发狠要把你逐出门墙,你可小心着点。”石榴痛快和解了,心里却觉得不过瘾,没能惩罚况且,让他轻松过关,所以最后加上一句,至少先让他难受一下。 况且头冒冷汗,但转念间也就明白了这是石榴在虚张声势,如果真是那样,她就不会来了。 走到廊上,石榴又问:“丝丝帮你布置房子可是费尽心机了,还从周家搬来这么多东西,你准备怎么办啊,就这么接收了?” 况且苦笑道:“还能怎么办,买下呗。” “买下,你有那么多钱吗,我那还有些体己银子,你要用就说话。”石榴总算回到了正题上。 “这点银子我还是有的。”况且道。 石榴有点诧异:“怎么会,你在那个穷山镇上赚不了多少钱吧,又都捐出去办学了。” “我父亲给我留了不少银子。”况且只好撒谎,否则又要做一大圈解释,难免又露出尾巴来。 洛城双骄、李家兄弟跟他结善缘的事是不能说的,他现在的财富依然是那一笔。其实那已经不少了,在苏州府堪称富豪,只是那些珠宝的价值他根本不知道。 “哦,那就好。这事儿别拖着,尽快办了。”石榴不知不觉就以女主人的口吻说话了。 刚进门时,石榴还真是为这事儿犯愁,她知道况且不会欠这个人情,但那需要一大笔银子。石榴私下做了估算,正想跟他商量,如何凑这笔钱,既然况钟留下银子,那这事就不是个问题了。 作为吴中名医,况钟这些年究竟赚了多少银子没人知道,但可以想象数量一定惊人,苏州可是富人扎堆的地方,来况家就诊的病人从来都是要预约排队的。 回到屋里,大家看两人并肩走入,佯装不见,即便已经酒过三巡,还是没人敢跟石榴开玩笑。 况且回到座位上举杯笑道:“今日承诸位仁兄情意,咱们干脆不醉不散,晚上都别回家了,醉了就睡,不醉的继续喝,做长夜谈。” “好啊,这个该当奉陪。”沈周首先响应。 “沈大哥,我看还是各人随意,不要勉强,能喝则喝,不想喝的,说说话未尝不可。” 石榴俨然换了一个身份说话。 众人举杯响应。能喝的自然不反对,虽然想到喝一夜的酒,明天去衙门办事一定效率不高,可是有况且做挡箭牌,练达宁也不会怪罪,毕竟今天可是奉他的旨意来的。不能喝的人,也不用担心了,没人再去灌他们。 萧妮儿起身道:“丝丝姐,石榴姐,你们干脆也都别回去了,就在这里住一宿,咱们姐妹好好唠唠。” 此时,女眷那一桌已经把菜肴收下去,换上来的全是蜜饯、干果、瓜子等一些侑酒的零食。女孩子们自然是以说话聊天为主,萧妮儿方才勇敢应对苏庆则,一大杯酒下肚居然毫无状况,后来就再没人敢跟她提酒的话了。 “我看行,不过得派家人回去禀告一声,免得家人担心。”云丝丝说道。 石榴并无意见,她出来时以为要去丝丝家里,已经做好了在云家过夜的准备,老夫子知道她的去向,就不用再禀告了。 况且那一桌撤下了所有的菜,重新上了一轮,无非还是酒肉之类重口味的,清淡的这些家伙也吃不惯。 文杰嘴馋,在女眷那桌待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悄悄挪到况且身边,也不吱声,专拣红烧肘子、盐水鸭、扣肉这些硬朗菜下筷子。 倒是文宾比较崇尚清淡,还是拣一些相对清淡的菜肴吃,品味出六祖吃肉边菜的味道。 第二百五十八章 周鼎成邯郸学步 据说六祖慧能因为承继了五祖的衣钵,却怕神会害他,连夜逃亡岭南,跟一些猎人混在一起。他不杀生,当然不能打猎,就给这些猎人烧饭。 猎人们的食物当然就是猎物的肉,慧能不能吃肉,就自己采野菜,在锅里的肉旁边炖熟,专吃肉边菜。 当然,要是挑剔起来,这也是犯戒了,毕竟肉锅里都是荤腥,煮出的野菜自然也算荤腥,只是这些事没法去计较了。不然的话,慧能大师只能像伯夷叔齐似的饿死在首阳山,那还怎么传道啊。 云丝丝派出去的丫环通知这些人的家人,每家派出一人回去报信,这一晚老爷少爷们都要夜不归宿了。 大家刚喝了两杯,说些闲话,猛地里听到外宅传来一声惊喜的狂叫,然后就是急促的脚步声。大家都是一惊,不知外宅出了什么事,刚才那声大叫分明是周鼎成的声音。 没等众人醒悟过来,周鼎成抓着一张纸闯进来,哈哈大笑道:“成了,成了,我终于画出来了。” 文宾纳闷道:“二叔,你究竟画出什么了,这么高兴,是麒麟还是天龙啊?” 周鼎成根本不搭理他,径自来到况且身边,抖弄着手中那幅画,然后得意道:“小子,看看,我终于画出那种技法了,看你以后怎么要挟我。” 文征尘笑道:“是二叔的画啊,这可得好好欣赏欣赏。” 周鼎成把画按在墙上,然后得意地看着大家,好像自己刚完成一件不朽之作一般。 况且仔细看看,果然是按照他说的画法画出来的,可是还是有以前的画法的痕迹存在,这两种画法交织在一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就像他形容的,西施故意效仿东施,这不是没事找虐吗? “好,这真好。”沈周看得眼睛都直了,就跟刚见到萧妮儿时的目光一眼。 这种西洋技法并不高明,问题是大家以前从没见过,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话放在任何时代都不错。在场不懂绘画的人,多少也有鉴赏识别能力,看了周鼎成的画作的确有很大变化,也都纷纷表示赞赏。 况且说不出话,难受得差点出声,他实在受不了,周鼎成这么走下去会把他以前的成就毁掉大半。他不教给他正确的技法,正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孰料他是个亡命之徒,哪里有险境就往哪里冲。 况且心想:这下子可坏了!要想把他再掰回去可不那么容易。 受到大家的激赏,周鼎成更为得意,觉得自己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四下瞻望,此时才发觉大厅已经焕然一新了。 云丝丝里外忙着装饰房子他囫囵知道,只是无心过问,当时外面就是天崩地裂,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现在画成了,他得空看了一圈,笑道:“丝丝真是心灵手巧啊,布置得这么别致,把家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给这个浑小子,难怪老话说女生外向,便宜他了。” 文宾在旁难为情地说:“二叔,这可都是咱家老库房的东西,也没花钱。” “什么?这些都是周家的东西?这就不是女生外向了,媳妇怎么能外向呢,文宾啊,这就出问题了,是大问题啊。我早告诉丝丝了,这小子就是个小混蛋,得离他远点,我还没说完就让他骗了这么多东西。” 周鼎成一得意,使足了劲儿挤对况且,无意间把丝丝也牵连进去。 文宾和丝丝尚未说话,一旁惹恼了萧妮儿,她起身怒目圆睁道:“大哥,你再倚老卖老,为老不尊,看我不把这杯酒泼你脸上!” 众人都吓了一跳,苏州府地界还没人敢跟周鼎成这般说话,就是练达宁和陈慕沙也都让他三分,任他癫狂,不去惹他,孰料萧妮儿竟敢当面当众威胁他。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周鼎成,以为他又要大肆咆哮了,文宾则在快速琢磨怎么解围,不料周鼎成却先矮下身来,嘻嘻笑道:“妮儿,你又替他说话,我没欺负他,就是逗他玩呢。你怎么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啊。” 众人骇然,看样子这周鼎成还真是畏惧萧妮儿呢。天下之人,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周鼎成知道萧妮儿的脾气,说到做到,真能把一杯酒泼在他脸上。那样的话,他也只能受着,总不能跟一个小姑娘打起来吧。回苏州这一路上,三人早就混得没大没小的,他现在若是正经起来,跟萧妮儿讲什么规矩,只能被她当作屁话。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今天都骂了他多少次了,自己数数。”萧妮儿气哼哼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周鼎成傻眼了,他知道骂了很多次,可是没记住多少次,这哪能记住啊。他一脸冤枉地看着大家,然后道:“你们大家给我评评这个理,就这么一个技法,这小子愣是难为我三天,不教我正确的画法,累得老夫奋战一天才摸索出来,你说他是不是该骂?” 众人这才明白况且哪儿得罪了人,心里也都同情周鼎成,书画还真就讲究个技法,没有掌握技法就等于走错了道,永远到达不了目的地。 况且既然显露了这种技法,却又不告诉人家正确的方法,不是明摆着要把活人憋死吗。大家虽然心里这样想,却又都默然,不敢公开表态,唯恐一说话又得罪了萧妮儿。 既然敢对周鼎成发飙,这里的人当然都不在话下了。 萧妮儿跟周鼎成闹惯了,可是别人不知道,看到这一幕无疑是小伙伴都惊呆了,气氛自然有些紧张。 石榴忽然笑道:“周大人,你是不是没交学费啊?”她只是开玩笑,想缓解一下气氛。 “学费?你说我跑遍整个江浙江西各省,就为了找他,光是车马费就花了多少银子,差点寻到两广去,后来知道他在凤阳,我又跑到凤阳去把他接回来,我的辛苦、我的花费还不够那点学费吗?” 文宾急忙道:“对,二叔说得对,这就是况且兄弟的不是了。” 况且苦笑道:“你们不知道,这里面有道理在。大哥的书画水平之高为我仅见,可是他不满足,非要把自己的西瓜全部丢了,跑到我这儿拣几粒芝麻,还像捡到宝似的。我一再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西瓜,这么做可也是为了他好啊。” “你当这些人不懂画,所以想蒙人是不是,说的你多有同情心似的,就是吝啬。小沈,你说这种技法值不值得学?”周鼎成据理力争道。 沈周本来在这个圈子里是老沈,到了周鼎成嘴里自然就成了小沈。 他被周鼎成点名,颇感荣幸,说道:“值得,太值得了。况兄弟,你这学费要多少银子,我马上奉缴。”说着就去摸袖囊。 况且苦笑道:“那是开玩笑的话,你怎么当真啊,谁要学费了?这种技法若是从开始学,也算不错,但不管怎样,都比不上你们现在已经掌握的技法。对了,邯郸学步的道理,各位都懂的吧。” “胡说,那你为什么学,又是跟谁学的,把这些交代清楚才能以理服人。”周鼎成瞪着眼说道。 况且痛苦得起来,这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这要从何说起啊。他学西洋油画这事没法说,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后世瞬移过来的吧,那样还不得被人当作妖怪捉去烧死? “是啊,况兄弟是跟谁学的,海内所有的画家、流派我没有不知道的,真没见过这种画法。”沈周紧盯着问道。 “况且兄弟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啊。”文宾说道。 文宾知道些况且身上藏有很多秘密,有的事情没法公开,这样的人掌握某种奇怪的技法也不足为奇。 “他有个屁的难言之隐,就是吝啬,自秘其技,到时候专门拿出来炫耀。”为了逼出况且更多的画法,周鼎成是极尽污蔑挤对之能事。 文宾有些紧张地看看萧妮儿,唯恐这位姑娘再发雌威,不料想萧妮儿根本不理会,这种事早已经司空见惯,这些日子,周鼎成为了把况且的画法全都套出来,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况且是一个头,两个大,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不能说出为什么自己掌握了这种绘画技巧,也无法说明自己跟谁学的,那么只好向周鼎成公开这套画法的所有技巧。他知道周鼎成是诚心的,故意用众人向自己施压,不容他打马虎眼或者用别的办法绕过去。 “好吧,既然都这样说,我就把这套画法传授给想要学的人,不过先说明一点,越是一点绘画基础都没有的人,越是适合学这套技法。” “这么说,我都可以学了。”文征尘笑道。 “当然可以,可是还有一点就是要真心喜好绘画,征尘兄守着征明兄都不肯学,又何必跟我学。”况且笑道。 文征尘就是这么一说,他才不会把大好时光浪掷在纸墨笔砚间,他觉得那是犯傻。 “还有什么条件?”周鼎成心中一阵激动,终于让这浑小子就范了,不容易啊。 “你跟沈兄如果要学,就要交换技法,一种技法对应交换一种技法,包教包会,不能敷衍。”况且道。 周鼎成不用说,自然有其独特的手法,甚至有一些压箱底的绝技。沈周当然也有许多家传的技法,外人根本学不到。书画艺术重在传承,各种技法林林总总,有的作品即使临摹千遍万遍也只能学其表象,关键的部分必须师从。 第二百五十九章 众人复议办义学 在古老的中国书画历史上此类话题不胜枚举。 王羲之的《兰亭序》出来后掀起临摹狂潮,到唐初,在李世民的推动下,书法几乎是《兰亭序》一统天下,日摹兰亭一遍已成为习书者每天必须完成的功课。可是,一千多年来,没有一人能完全掌握其中的技法,究其根本,《兰亭序》的技法为王家家传笔法,决不外传。不管你临摹得如何相似,也只是形似,根本无法得到其精髓。 况且本来不想窃取他人的绝技,可是周鼎成非要把他逼到这条路上来,他也只好下狠招了,想学不是吗?拿自己的绝技来换吧。这样不仅不吃亏,反而占了大便宜了。 至于这两人学了他的技法,会不会适得其反,只好看他们的悟性了。 “没问题,够公平。”周鼎成说到。 沈周默然,技法他当然愿意学,如果是交纳学费,多少他都愿意,可是用技法交换,他就得考虑一下了,不仅自己舍不得,还有家规的严格限制。 “沈兄如果不方便,还是算了,别硬着头皮充好汉。”况且笑道。 “这个,我还真的要回家商量一下,自己做不了主。”沈周有些狼狈。 文宾看着暗暗心惊,况且看上去毫无心机,一旦用起来很是老到,比奸商一点不差。 “哈哈,看样子我得回去从征明那里套点东西出来,然后再来跟况兄弟交换。”文征尘向况且挤挤眼睛,故意挤对沈周道。 “好了,小子们,来陪老夫喝酒吧,老夫今天可要尽兴一醉了。”周鼎成终于如愿得偿,说不出的畅快。 众人此时才发觉他的真正面目,刚才那些原来都是装的,大家都被当枪使了,同情错了对象,况且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石榴轻轻啐了一口:“哪里有个长辈的样儿,晚辈的东西也算尽心机诈骗。” 萧妮儿笑道:“石榴姐,你不知道,就为了什么技法,周大哥跟况且不知闹了多少回,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就差动刀子强逼了。” 大家都笑了,不过周鼎成嗜画如命,做出这种事来也没人觉得奇怪。他可是连皇上御用的笔砚都敢公然吞没的,而且是当着皇上的面。 况且喝着酒,越喝越是觉得今天太亏了,说什么也得找回些利息来,就笑道:“大哥,你说今天周伯派人送来这么多东西,本来我应该付银子的,我看就由您来替我付了吧。” 周鼎成根本不在乎,他一看就知道是老库房的东西,根本不值钱,笑道:“好啊,这个交给我。不过以前说好的那十张画十幅字,我也就不用给你字画做交换了。” “这个还是得交换的。”况且微笑道。 “为啥,我都为你付这么多东西的钱了,当然要你的字画作价还我的,我干嘛还要给你字画做交换?” 大家都看着这两人像市场小贩一样讨价还价,颇觉有趣。这一幕一般时候是没有眼福见到的。 “就算你说的这些有道理,我让你一步,可你的字画还是不能少,因为我还有东西,你得拿出那些字画来交换。”况且神秘一笑。 “你还有什么好东西,好兄弟,先跟我说一下。”周鼎成登时心痒难挠,刚刚还叫的混小子、小混蛋变成了好兄弟。 “这个嘛,以后再说。”况且就是要报复他,纯粹是想让他天天惦记着,睡不好觉,吃不好饭。 文宾等人窃笑,况且也真够坏的,这不是诚心吊人胃口嘛,周鼎成性急他又不是不知道。 周鼎成决不怀疑况且手里还有干货,不然这种神奇的画法从何而来?他既然说还有好东西,就一定是有。不过他也明白况且的意思,就是不让他好过,希望看到他猫抓心的样子,与强烈的作斗争,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也必须学会。 这个回合,况且很满意。如果跟文宾丝丝交涉这批货的价钱,估计又是一场饥荒,但他真的不愿意欠下人情,看到丝丝费尽心力帮助布置,他实在不好意思拒绝。现在有周鼎成把这事揽过去,也算是个完美的交代。 文宾和丝丝自然也没意见,他们知道周老爷送来的就是人情,根本没考虑要一文钱。 酒又喝了两轮,夜已经深了,外雇来的厨娘早就吃完饭拿到报酬回去了,只有这些外雇的丫环们还熬着困,况且赶紧也让她们回家,每人不但给了工钱,还给了二两银子的赏钱,丫环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回去了。一般上等青楼的夜场费也就是二两银子,缥缈仙子那等名妓自然不在这个范畴之内。 这边丝丝等人也熬不住了,纷纷离席去休息。周鼎成出来得晚,还不尽兴,打算移席到外宅继续喝,看样子是要搞个通宵。 况且和文宾让家人们过来挪酒席,不料除了几个负责看门巡夜的,其余家人们也都醉了,在厢房里相互枕籍。 两人相视一笑,只好回去自力更生,剩下几位还想继续喝酒的一起动手,把酒菜都挪到了外宅。女眷们已经休息,内宅的门不仅落了锁,还安排了两个中年健妇巡夜。 “来吧,小子们,不喝趴下不许上床。”周鼎成后发制人,此时豪情万丈。 又喝了一会酒后,文宾拉着况且去茅厕。 这用古语说就是“更衣”。为何用更衣代替如厕,还真无法理解,难道古人如厕后一定要更换衣服? 秦汉不知怎么样,至少魏晋不是这样的,石崇是西晋最豪奢的官僚,他家如厕的规矩是一群侍女奉上一盘蜜枣,专供如厕的客人塞住鼻孔,省得闻到臭味。大将军王敦此时还只是一介公子哥,有一回在石崇家如厕,不知道蜜枣是干嘛用的,干脆都抓来吃了,结果被石崇家的侍女一顿笑话,闹了个大红脸。 但这也证明魏晋时如厕和更衣完全是两回事,那么极有可能秦汉时用更衣做如厕的代名词,只是用比较文雅的词儿代替能引起人们不良感觉的词汇吧。今天所谓的上洗手间,实际也是一种避讳。 况且家内宅用的是马桶,外宅还是茅厕,两人提着灯笼如厕,回来的途中,文宾把况且拉到一间空闲的客房,对他说:“练师还让我再问问你,你白天说的那个罂粟的事,真的有那么严重么?” 况且愣怔片刻,没想到练达宁对这事还真是上心了,郑重其事地让文宾再来落实。 他笑道:“这东西不是严重不严重的问题,真要爆发起来,国人都滥用,可能会亡国。但目前看,知道这个东西用途的人少之又少。” “那看来需要正视了,练师说了,此事也要我全力辅助你,有任何需要,如果不方便跟他讲,对我说也一样。另外还有一件事,说是你要办义学,练师也答应支持你,还征询我的意见下一步该怎么做。” “办义学的事情,文宾兄以为如何?”况且问道。 “既然是你要做的事我当然支持,我们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这样认定了。”文宾虽然喝了不少酒,脑子却完全清醒。 “多谢!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况且诚挚道。 “这事儿估计是老夫子的意思吧,练师也是这样猜测的。”文宾试探性的问道。 “这事儿还真是我的意思,不过老夫子完全赞同,只是说困难太多,不容易办好。”这点况且必须坚持,不能把老师卖了。反正他有在凤阳山镇上办学的事情可以佐证。 “困难?这不是一般困难的事,老实说,你若办件坏事并不难,要办这样不图名不图利的好事是最难的。不过我会回去跟家父说,家父应该会支持你,家父可是最看好你的。” 况且只能在心中感慨,这都什么社会啊,办坏事不难,办好事却如同登天,难怪封建王朝总有人拉杆子扯旗造反的呢。 “现在倒是有一个好机会,南家不久要大量出售祖产,会有便宜的地产房产,到时候可以用比较公道的价格盘下来,既帮着他们解决燃眉之急,办学也不愁场地了。” “这样好吗,我总感觉有些乘人之危的意思。”况且犹豫道。 “我们不买的话,他们只能卖更低的价格,南家此次是犯了大忌,皇上都救不了他们了。”文宾叹息一声。 南家连着云家,云家连着他家,更何况三家本来就是通家之好,共荣共辱的关系,若说他一点不难受也是假话。 但商人就是这样,利重于义,更何况南家首先触犯了江浙的大义所在,他们抛弃南家反而会受到称赞。 “我看看吧,还能有什么办法帮他们挽回些损失。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缘故,让一个大家族真的破落到卖房卖地的地步吧。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亡,于心不忍啊。”况且叹息道。 “且慢,收起你的善心,这事你千万不能掺和,不然你就会发现自己是两头挨骂,那面都不讨好,最后什么事都办不成。这天底下啥事都能干,就是不能触犯大忌。若是南家还有一丝救活的希望,我们两家也不会放弃了。”文宾急忙严词告诫他。 第二百六十章 接风宴一醉方休 况且原计划通过周鼎成或者寒山寺方丈打听一下,都是谁打劫了南家的款项和货物,至少返还一些他们。?<?< ( 虽说南家对况家没安好心,可是毕竟没有形成实际伤害。 听文宾说完这番话,况且只好彻底打消了救助南家的念头。天下大义,他也不敢触犯。 文宾说完,拱了拱手直接在这间客房休息了。他这是逃席。 况且自己回到酒席上,却见虞正南也趴在桌子上,已经打起了鼾声,沈周出去叫来虞家的家人把他扶到一个客房休息。 “文宾呢?”周鼎成问道。 “趴下了。我扶他在一个房间睡了。”况且说道。 “那就剩咱们四个了?”周鼎成颇为不屑。 桌上只剩下周鼎成、况且和沈家兄弟两个了,其他人均作鸟兽散。 四个人随便聊闲话,涉及的多半还是绘画书法。沈周不想逃席,不是贪杯,而是想听周鼎成在这方面的高深见解,有些道理周鼎成淡淡几句话就能让他有所领悟,这等机会他焉能放过。虽然酒量不是最高,却也乐意硬撑下去。 三更时分,沈周实在熬不住醉倒了,只剩下沈放陪着周鼎成和况且。 况且一直没太注意沈放,因为他没有什么地方突出,既不是书画大家,算不上名流名士,也没有才子的桂冠,可是此时才现这家伙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角色,跟两人拼酒丝毫不落下风。 拼酒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件小事,却也能现许多道理,席上酒量的高低只是一项参考数值。比如说周鼎成,他只要画出得意的画作,就可以痛饮通宵,一点事没有,如果始终被意境灵感困住,几杯酒就能让他放挺。 况且则是千杯不醉型的,那是因为他所练的养生功再挥作用,喝下去的酒精巡精导脉,一点一滴的都散出去了。 沈放却完全是凭一种意志力在喝酒,这尤其可怕。 “沈兄,真是想不到啊。”况且敬他一杯。 “也是啊,先前你没这么能喝啊,今天怎么了?”连周鼎成都感到纳闷,他以前跟这哥俩不知喝过多少回了,知道他们的酒量,按说沈放根本比不过日日流连诗酒的沈周。 “因为我突然现况且兄身上有一种令人敬畏的意志力,所以想借此挑战一下自己。”沈放此时脸色都青了,却一点醉意看不出来。 况且真没想到他竟说出这种话来,自己都不知道身上有什么意志力。 “这你都看出来了,真不简单。我告诉你,这小混蛋身上不止有那么一股子意志力,隐藏的能耐多着呢。”周鼎成醉眼乜斜道。 他倒是没醉,只是喝多了就是这副神态。 喝到晨曦初露时分,沈放终于轰然倒地,意志力终究是有限的。况且还是像没事人一样。周鼎成最后也服了,不是不能喝,而是觉得跟况且喝没意思,好像自己喝的是酒,况且根本就是在喝白开水。 这样对喝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一上午,这些醉倒的人6续起来,用冷水洗脸,让家人扶着出去醒酒,然后摇摇晃晃去衙门办公去了。 云丝丝和秋香起来后梳洗打扮一番,然后告辞回去了。石榴自然跟着丝丝走了,去云家待两天。 “老爷子在家等你的历险报告呢,赶紧写完送过去,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别说我没警告过你。”石榴临出门吓唬况且一通,她反正是不能让况且心里没有一点负担地过日子。 况且身上打了个激灵,赶紧回自己卧室写报告去了。 萧妮儿则看着刘妈请来一些人,在内宅外宅打扫各个房间,收拾残局。这一收拾把萧妮儿吓了一跳,昨晚光是酒就喝了五坛,还有十瓶金华甜酒也都见了底,喝酒的男人一共也不过八个人。另外还有五坛子陈年米酒都被家人们给喝光了。 昨天周家送来的一车食物,一眨眼基本被消灭光了。 “哇,这群人就是蝗虫啊。”萧妮儿笑着骇然道。 “这么多人,吃的也不算多。”刘妈跟着笑道。 其实众人没吃那么多,倒是刘妈送给那些交好的厨娘不少,都偷着拿回家去了。连酒也送出几坛,然后找几个空坛子充数。 萧妮儿也知道一些,不过这些不能较真,使用下人就是这样,该装看不见的时候只能看不见,啥事都讲究一清二楚,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她不在乎这些,也知道况且更不在乎。昨天,他光是打赏的银子,也不比吃的这一顿少多少。喝酒本来就是图一个乐,大家都乐,就达到目的了。 萧妮儿知道况且在里屋写报告,一直没敢去打搅他,家里换了全套家具,也有不少零碎的事情要处理,正好去忙乎。 写完报告,况且匆匆了招呼一声,赶紧去陈府交差。 在报告里,他是该删的删,该减的减,该不露的就一字不提,主要讲述了自己如何行医,如何办学,这是老夫子喜欢看的。至于他的那些历险,还有空空道门、护祖派这些,他一字不写,因为老夫子不喜欢怪力乱神。 “嗯,不错,你这一番历练也算因祸得福,我能看出来,你一下子增长了许多见识,成熟了很多,若在家里读书,无论如何是达不到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还是有道理的。” 陈慕沙浏览一遍,很满意地点评道。 况且内心有些忐忑,还真怕被老夫子看出他脑子里是两个人的合成体,他在练达宁的面前就没有这种顾虑,可是老夫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太强了,稍有疏忽极有可能吧抓住把柄。 “见过连达宁了,办学的事有进展吗?”老夫子单刀直入,马上问到这件事。 况且简单说了下和练达宁交涉的经过,还有文宾跟他说的那些话,然后叹道:“他们嘴上都说全力支持,越是这样,弟子心里越没底,总感觉那不过是场面上的应付。” 陈慕沙冷笑道:“这并不奇怪,练达宁是官场上的老滑头,他的话得打七分折扣。文宾本是个不错的学子,可是跟着练达宁太久了,走的又近,难免沾染上一些官场的不良习气。这件事不能太指望他们。” 况且点头道:“老师说得对,老师的意思不也是他们不反对就行,也不指望他们出钱出力。” 然后他说了南家可能要出房产地产的事,文宾的意思是以较低的价格盘下来。这样两方都得利,反正南家想要卖出公道价是不可能了,以前的竞争对手这个时候都恨不得把南家踹到地底下。 “这件事我知道,我们不介入,不要沾这个便宜,尤其是你,南家真的要卖房产地产时,你干脆躲开,去你师兄府里盘桓些日子。你师兄还一直盼着你去做客呢。”陈慕沙截然道。 况且愕然,陈慕沙的态度比文宾更为斩钉截铁,这样一来,况且对南家施以援手的心思彻底没了。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何一定要躲开,又没做贼,干嘛心虚,何必如此回避。 他没问,老师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有些话老师也是不好公开讲的,有违理学理论。即便理学宗师,生活中也不是每处都符合理论要求。 “老师,按理说我们就是想办件好事,不图名不图利,不求人,为何还要打通这许多关系?即便如此,还不知道能不能办成,这是什么道理?”况且心头依然纠结。 陈慕沙笑道:“我跟你解释过,你还是想不通,就跟你这么简单说吧,苏州这些缙绅在许多事上都能拧成一股绳,他们愿意做的事,谁做都可以。反过来,他们不愿意做的事,自然就不允许别人去做。官府的道理更简单了。我说过,官府不喜欢民间人士有比他们更高的声望,更大的号召力,就这么简单。” 况且心里还是不大能接受,但也明白,有些事没有亲身经历过,光是从纸面上理解,认识很难深入,更谈不上体会。生活中有太多荒诞不经的事,很多说不通的规矩,不是什么事都有道理可讲,现实才是最大的规矩。 离开苏州之前,他几乎没经受过什么大事,这之后一下子搅进若干风波中,经历了许多根本不是他这个年龄应该面对的事。重回苏州,原以为可以风平浪静,一切回复原样,可是却感觉有更深的漩涡在等待着他。 这个漩涡或许没有那么惊险,可是却让人捉摸不透,让人难以趋吉避凶。 最大的困境,是你根本就不知道对手是谁。人人皆可信,事事不可为。 况且转而向陈慕沙求教起另一个问题,他想在理念搞通搞懂:到底是目标重要,还是实现目标的手段重要,也就是所谓程序正义是否值得坚持,哪怕舍弃最后正确的目标。 陈慕沙笑道:“看样子,你还是不服气我昨天说你的事。” 况且忙道:“弟子不敢,只是弟子没有想明白这里面的问题,所以请老师指点迷津。” 陈慕沙缓声道:“既然你要追根溯源,那就按我的说的做,你先去静坐片刻,清空脑子里的杂物,再来和我交流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师徒二人话理学 况且微笑着躬身退后,去了陈慕沙用来静坐的屋子,老师家里他已是熟门熟路。[?[? [ 陈慕沙情知况且的个性,只要道理没想透,老师的权威在他眼里也是虚空之物。陈慕沙这一招叫做以虚制虚,你不是觉得虚空吗,索性让你脑子清空了再来说话。 差不多一个时辰,况且折身回来见老师,脸上依旧挂着疑问。 陈慕沙笑道:“都想好吗?” 况且道:“弟子还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愿闻其详。” 陈慕沙道:“做一件事情,目的和手段当然都很重要。如果两者之间产生矛盾,就需要有所选择,选择则意味着必须放弃一些东西。” “那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究竟对还是不对呢?”况且疑惑道。 他不相信陈慕沙会同意这个道理,可是陈慕沙刚才的话却包含着这个意思。 “这要看具体的事情,不能悬空来谈。比如说王阳明吧,他一生标榜的阳明心学都是至高至上,可是阳明一生行事却是狡诈多变。当时无论朝廷还是地方,有许多人反对他,跟他的行事方法不无关系。他平息宁王叛乱,居功至伟,可谓自古以来文臣建功之,可是建立这不世功勋后,换来的却是朝廷对他和手下无尽的调查,他最亲近的学生锒铛入狱,手下除一人得大官外,其余人等几乎都无好的结果。这也不能说是朝廷大员嫉妒功臣,还是他所行手段存在问题。在他而言,目标实现了,可是结局不理想,为什么会这样?仔细查看就会现,他所用的手段不够光明正大,由此产生的不良结果他也必须承受。” 况且继续追问道:“孟子说杀一人而得天下,吾不为也。他根本无望得天下,所以不妨放此空言,自古以来,得天下者没有不杀人的,武王至德,周公至圣,夺取天下一样流血漂杵。以后的事更不必说了。若像孟子那样坚持程序正义,岂不是什么事都别去做了呢?” “你这是钻牛犄角了,学问不能这样做,理学不能这样讲。理学更适于个人的修养,而不是处世办公甚至夺取天下。孟子大而言之,也只是标榜,他自己也做不到。学理学的意义在于自己争取做个完人,却未必对社会有太大裨益。如果理学盛行于世,道德完人越来越多,平常百姓自然受到感染,社会风尚慢慢就会所改变,是以德性修养的积累,为百年乃至千年大业也。” “如此说,理学岂不是和禅学道家的理论如出一辙?”况且还在深挖。 “还是有区别的,理学是用儒学的核心学说修炼自己的身心,本质上是入世的修为,而佛学老庄之学更重学理,求得的是心灵境界。” 这一番师徒问答就算完结了,所谓老师其实也就是传道授业解惑,教童子生如此,用理学解答大是大非也无非是这样。 况且和陈慕沙之间大体还保留着儒学传统,看王阳明传灯录简直就是禅宗的翻版,理学和禅学已经很能区分了。 陈慕沙笑道:“你刚回来,先好生休息一阵,过个安稳年,不用急于一时。你愿意在家还是在我这里过年,都可以。办学的事更不急,心里有数就行了。总要等春天暖和了才能办,天寒地冻的诸事不便。” 况且点头应着,陈慕沙不急,他更不急,他着急做的自己的事还有好多呢。 “对了,我昨天给你师兄了信,他今天晚些就会过来。”陈慕沙又道。 “师兄要来。”况且大喜,他还真有些想念小王爷了。 同是老师、同是同门师兄弟,况且和陈慕沙,和小王爷就能交心,与练达宁、文宾则只能蜻蜓点水。虽说关系也都很亲密,骨子里却差着一层。 正说着,家人来报,小王爷驾到。 况且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禁念叨啊。”说着,正要出去迎一迎,小王爷已经大步流星走进来了。 小王爷貂帽轻裘,外边穿着一件猞猁皮大氅,进屋后一把抱住况且,哈哈笑道:“师弟,你真的回来了,接到老师的信我都有些不敢相信,立即快马赶来。” “回来了,有劳师兄挂念。”况且也是热情回抱师兄。 “挂念也挂不到你啊,师弟躲得太深了,老师动所有好友、同门子弟,我也动所有江南的眼线,包括各亲王府、郡王府、公爵侯爵府,竟然没找到你的一点踪迹,你是躲到那个老鼠洞里去了?” 况且嘿然傻笑,他还真是躲到老鼠洞理了,萧妮儿家那个山镇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地方。按现在的说法,那里没有任何信号。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陈慕沙问道。 “今天是快马来的,我还先陪家父去了趟知府衙门呢。”小王爷喜形于色。 “老王爷也来了,到知府衙门,不是练大人出啥事了吧?”陈慕沙一惊。 中山王府一旦出动,通常是某个官员贪污被就地免职,老王爷去摘官印封仓库,留待朝廷派人来处理后事。 “练大人没出事,而是高升了。”小王爷笑道。 “哦,有所耳闻,不是说过了年才动身的吗?”陈慕沙问道。 小王爷苦笑道:“本来是这样,可是官员升迁有了变动,练大人此番是高升,升任河南按察使。” “啊,原本听说是升任南京按察副使,这变化可不小啊。”陈慕沙一怔。 “计划是这样。朝廷里有人为练大人说话,南京按察副使在朝中也有人相助,不知怎么运动了,所以留任。练大人只好调去河南任按察使,也算是朝廷的补偿吧。” 知府升任一省的按察使,是破格晋升,按察使是负责一省官员风纪督察政绩考核的重要岗位,一纸奏章就能决定一个官员的升迁贬黜,犯事官员就地免职,获罪入狱,也在其权力管辖范围之内。 练大宁原本已经定下升为南京按察副使,可是朝廷失信了,所以直接升他为按察使做补偿。这也是官场哲学。 “如果是好事,朝廷为何急着派老王爷来?”陈慕沙冷哼一声。 小王爷笑道:“无非是担心练大人不肯交接呗,所以想让家父来跟练大人商议。” “这哪是商议,分明是想用老王爷的身份逼迫练大人就范,不过就我所知,依练大人的个性,是不会低头的,他可是有名的强项令。” 陈慕沙和况且交流一个神色,都不免心中一叹,陈慕沙原本知道练达宁要高升,依然让况且走他的门路,就是认为他能升任南京,而不是河南,这样助力更大,若是他去河南高升,用途就不大了。陈慕沙还要想办法再打通继任知府的门路,这样办事难度就增加了。 “如此说来,老王爷岂不是很难做人?”况且问道。 “家父才不管朝廷上下的蝇营狗苟,皇命差遣,身不由己,只能来走这一遭,练大人也能理解。如果练大人有什么申诉,家父也会如实向朝廷申报,还是由朝廷自己解决。” “退一步想,练大人升任河南按察使还是利大于弊,下一步有可能直接升为十三道监察御史之一。”陈慕沙琢磨道。 当时监察系统官员中,职权最重的是南七北六十三行省的监察御史,简直就是朝廷监视地方的天眼,各省巡抚巡按都是临时派遣的官员,这十三道监察御史却是常设官员,南京北京分别隶属所在行省的监察御史监管。 比如河北道监察御史,就同时监管北京各部尚书侍郎等官员,南京也是如此。在他们上面,也就只有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 “朝廷也是考虑的,就是怕练大人咽不下这口气。”小王爷说道。 “不说他了,明天也就能知道消息了。”陈慕沙懒得理会地方官府的事务,若不是练达宁的升迁跟他的事有关联,他根本不会问这么多。 “对了,师妹呢?”小王爷见况且在这里,石榴却不见了,有些奇怪。况且刚回来,石榴应该不离他左右才对。 “她去云家了,估计今天不回来,明天也要回来了。” “赶紧派人接回来,等家父办完这件事,咱们一起回南京,你跟师妹就在我府里过年吧,大家在一起才热闹。”小王爷开心的说道。 “这怎么行,我刚回来。”况且似有心思,嘀咕了一句。 “有什么不行的,你父亲和妹妹又不在苏州,孤身一人,怎么过年?干脆跟我一起过,还有师妹。” “不行,如果不是练大人的事,倒是应该遵从师兄的好意,可是现在练大人遇到这事,我非得等个结果不可,如果练大人同意升迁,交接事务后就要迁出知府衙门,还有许多事需要打理,我这个弟子不露面也不好。”况且的话合情合理。 小王爷想想道:“也对,他毕竟是你的座师,你还真不好这个时候离开。那就等等再说。不过咱们也别干等着,赶紧陪我下棋,你不在,我的棋瘾犯了真是难受啊。” 况且呵呵笑了起来,赶紧摆开桌上的棋盘,准备与小王爷开战。 可是他的心里却有些紧张,没来由地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一场风暴欲将来临。 第二百六十二章 小王爷围棋虐心 棋盘摆开,况且照例让小王爷执白先行。{( 他没有用自己最擅长的围地的手法,而是跟小王爷在中盘厮杀,结果不到二百手,小王爷一条大龙被屠,只好弃子认输。 小王爷看着满盘黑乌乌的都是黑子,叹息一声:“我这是何苦来哉,每次兴冲冲,每次都惨败在你手中,可是隔断时间不被你大杀一通,心里就痒痒,我这不是受虐狂吗?” 况且一脸嘿然坏笑,他跟小王爷、老师下棋可是从来不留情面,不过下完后会给他们复盘,然后告诉他们输在哪里,遇到问题应该如何处理,他们也从中学到了许多。 况且围棋的水平,在后世撑死也就是个专业初段,这还得考核的人适量放水,可是到了明朝,绝对是杀遍天下的国手。二十一世纪的围棋水平之高明清棋手只能望其项背。 陈慕沙在旁边看他们下棋,也是叹道:“都说格物致知,难啊。这一个小小的棋盘,不过纵横八十一道,变化虽然复杂,可是怎么也不如这世上的事物纷纭复杂啊,一个人穷尽一生之力恐怕也无法把这张棋盘上的变化格明白,又怎能穷尽这世上万事万物的道理。” 他从棋盘一下子联想到理学的格物致知,不禁有所喟叹。 小王爷被虐还嫌不过瘾,把盘上的棋子一扫而光,要再来一盘,况且自然只好从命。 况且现在明白世上为何有受虐狂了,有人能从受虐中找到快感,并且逐渐上了瘾。 这一盘结束得更快,况且直接围地,等小王爷手忙脚乱,也要跟着围地时,他的一些子却都散了花了,被况且一顿围剿,杀了个片甲不存。 “这怎么回事,你的子也都散开了,我怎么就杀不死你的棋,你就能杀死我的?”小王爷不服。 况且只好给他复盘,告诉他类似隔二拆三这些道理。有的棋子,看似孤零零,实则都是有气势相连,而且布子的时候早已想到了如果被人隔断,应该如何取得联系,把这些棋理定式都给他统统讲了一遍。 陈慕沙在一旁跟小学生一样皱着眉头听着,也都记在心里,他毕竟是老师还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不能像小王爷这样虚心求教,虽说不耻下问是儒家美德,但作为一代理学宗师,因围棋小道求教于稚子,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 “原来这些子都不是随便下的,我以为你也跟我一样,随手布下的。”小王爷恍然大悟,然后细心琢磨这些棋理定式。 “如果我这样下,你如何应。”小王爷下了一子问道。 况且随手应了一子,小王爷接着下,况且接着应,走完一个变化。 “果然没法隔断。”小王爷明知其中有棋理在,还是感觉上怪怪的,好像况且手上拿着一根线,自己却怎么也绷不断似的。 “再来。” 小王爷又想出另一个变化,况且跟着应。一个时辰里,两人几乎把这里的变化走尽了,结果证明,况且的两个子的确是无法隔断的。 而从这些变化中,小王爷也学到许多,棋路开阔起来。 “下棋其实就是要穷尽所有的变化,然后找出最佳着法。”陈慕沙忽然醒悟过来。 “对啊,这就是围棋定式的由来。”况且说道。 “这也是王阳明的用兵之道啊。”陈慕沙一拍脑门,他似乎瞬间进入一种悟的状态。 “王阳明用兵之道?” 况且跟小王爷同时懵逼,这两者能联系到一块吗?再者说王阳明不会下围棋好吧。 “王阳明用兵之道就是已经在心里穷尽宁王所有的变化,然后用最简洁最致命的招法一招致其死命。从宁王起事到被剿灭,都已经在王阳明的算度之中了。”陈慕沙兴奋地道。 况且心中也是一怔,都说王阳明用兵如神,可是他的用兵之道还是老夫子第一个现的,是从他下围棋的过程中悟到的。 “世事如棋,古人早已说过,其实为人处世的道理和下围棋的道理差不多。人如棋子,这世界就是棋盘,只是大部分人都不过是平庸无奇的棋子,只有王阳明那等人才明心见性,真正升到了棋手的境界。”陈慕沙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 “王阳明是在下一盘棋,宁王也之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虽然宁王拥有调动其他棋子的权力,可是棋子再高明,也在棋手的控制之下。王阳明作为棋手能总揽全局,穷尽所有变化,宁王却只能依照一种本能行事,境界上是天与地的差别。” “这样说来,宁王岂不是一点胜算的希望都没有?”小王爷问道。 “当然没有希望,他所有的招式变化都落在王阳明算度中,王阳明自然不难找出反制乃至主动进攻的招式,不过这也只能是个比喻。毕竟人世这个棋盘太大了,王阳明纵然能跳脱出来,到达棋手的境界,也只是偶然悟到,本质上还是盘上的棋子,也就不能像你们两个这样脱。所以他当时也是吓得半死,因为他手里只有一个府城,附近充斥着宁王的兵马和游骑,随时都有落入敌手的危险。他只活了了五十六岁,就驾鹤西归了,估计就是在平定宁王之乱中耗尽了心力。之后他行事虽然高明,却再没有平定宁王叛乱时的状态了,那种状态堪称圣明。”陈慕沙兴奋地说。 况且定定地看着老师,颇觉震惊。陈慕沙素来定力奇高,可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此时却兴奋得有些失态。虽说他们两个学生就跟陈慕沙的亲儿子差不多,这种状态也是次见到。 “以后你俩多多下棋,我在旁边看着就行。”陈慕沙好像突然找到了格物致知的另一种方式,因此有了蓦然回的惊奇。 “这么说我们两个也是老师的棋子了。”小王爷开玩笑道。 “我们两个不是老师的棋子,而是老施开悟的工具,是指月的手指头。”况且半开玩笑道,不过定位准确。 “你们应该一边下棋,一边从中思考问题,这样,你们所得的应该比我还多。”陈慕沙笑道。 “老师,这种境界强求不得,我们下棋,只是下棋,顶多从中找到些乐趣,根本无法从着悟出什么,不像老师,格物的境界太高了。”况且苦笑道。 “所以你是弟子,我是老师。”陈慕沙哈哈笑起来。 陈慕沙转身进静室去了,他要在静坐中把突然悟到的再加深悟,更要巩固这种状态。这种开悟的状态极为难得,可能稍纵即逝,他当然不能放过。 “开悟?”小王爷看着棋盘上凌乱的棋子,冥想半天,最后放弃。 “算了,师弟,你还有希望,我这辈子是别想有老师这种境界了。” “师兄,你够可以的了,还要开悟做什么,生下来就是公爵世子,当大袭爵,百年后还能封王,人到你这地位已经是顶天了,还要开悟做什么?”况且笑话他道。 “这倒不然,朝闻道夕死可矣,就是帝王也希望开悟啊。”小王爷认真说道。 “师兄,你已经把世上的好处都占尽了,还想要要开悟,想要成仙成佛,岂不是世上好事都落你一人头上了?上天也不允许这事生的。”况且继续开着小王爷的玩笑。 “好啊,这话你跟皇上说去。皇上已经是天下第一人了,还有何求,不也天天修道求长生吗?”小王爷接着茬笑道。 “不敢,那不是把脑袋往老虎嘴里送吗?” 况且一吐舌头,跟嘉靖帝说这话,想都不用想,立马就得被凌迟。徐阶都救不了他,甚至裕王爷也救不了他。 两人都受陈慕沙情绪的感染,也都有些兴奋,棋不下了,坐着喝茶说闲话。 小王爷突然想起一件事,对况且道:“对了,师弟,你上次临出行江西时,让我转一封信给南监那些老夫子,为的是给东坡正名的事。” 况且马上想了起来,他的确是留过一封信,让小王爷转交南京国子监的。 “怎么样?”他略有些紧张。 “还能怎么样,跟我想的一样,那些老夫子一口拒绝了。” “为什么?”况且恼怒而且诧异。 “这你还不明白吗,而今理学当道,那些老夫子可都是反苏学的。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油盐不进。除非你倡导二程、朱熹、张载这些人,其他人就不必费力了。”小王爷悠然笑道。 “程朱还用我倡导吗,现在当道的学问不都是他们的吗?”况且悻悻道。 “师妹转你信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事不行,老师也是偏心你,非要我去试试,跟你说实话,老师心里也未必以苏学为然。” 况且冷冷道:“这一点不敢苟同,要不咱们现在去问问老师?” 小王爷忙笑道:“算了,我不碰这个钉子,跟你有了争执,老师偏心你是不用想的。这事你也不必沮丧,以后你可以去南监读书,亲自跟那些老夫子斗斗法,也许他们之中也有老师这样偏心你的,你的主张说不定真的能实现。” “我去南京国子监读书?”况且不解。 “是啊,老师说了,你在苏州还是不安全,让你过一阵去南京国子监读书,我也可以照看你一二。” “什么时候?”况且心里有些不高兴,他不喜欢有人强行为他安排这些事,哪怕是为他好。 “这事不急。以后吧,为你崇拜的苏轼正名去南监是有必要的,然后再去北京国子监,一关一关过。” 况且笑了,他也知道这事不能怪小王爷,他对苏学没有感觉,好坏都不理会。不过小王爷没说错,等苏州这里的事停当后,南京国子监还真要去一遭,为东坡正名,让苏学重新扬光大是他心中的夙愿。 小王爷对此事兴趣不大,于是换了个话题说道:“师弟,你这次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把自己弄丢了。” 况且懒得再像复读机一样,遇到谁经历了什么复读一遍自己编好的故事,从桌案上拿过来自己的历险报告,递给了小王爷。 “你这丢了,回来还得写报告啊。”小王爷看了直笑。 “没办法,老师交代的作业,必须写。” 小王爷认真看了一遍,然后笑道:“难怪怎么也找不到你,谁能想到你躲到那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我那哪儿是躲啊,误闯进去的,我想躲也找不到那地方啊。” “也是,对了,听说你在凤阳见到英国公夫人了?” 况且心中一凛,师兄怎么知道这事的呢? 这可有些不好,当时跟空空道门还有护祖派激战时,英国公夫人可是全程在场的,不知千机老人抹除她的记忆到何等程度,她不会恢复记忆了吧? 就算她当时的记忆抹除,她身边还有小君啊,至少空空道门的事她是全都知道的,由空空道门也就能知道他的事,看那女人的样儿,天生就是大嘴巴,可别都向小王爷说了。 “是见到了。”况且硬着头皮说道。 “你跟她之间没有啥事吧?”小王爷神色忽然凛然起来。 小王爷的问话差点让况且笑出来,却不由得占了起来。这事得说清楚了,好像只有站起来才显得光明磊落,才说得清楚。 第二百六十三章 师兄弟真情对白 况且喊了起来:“我跟她之间?她都半老徐娘了,我能跟她有啥事啊!” 小王爷笑了:“你个坏小子,我又没说你跟英国公夫人有男女的事,我是问你和英国公府之间有没有起冲突?” “没有。她跟你说了什么?”况且急于想知道英国公夫人这个饶舌妇跟小王爷说了多少他的事。 “没说什么,就是这样我才起疑。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还闪烁其词,后来又说好多事记不得了。我就怀疑,她容貌是不如当年,可是记忆力不应该如此衰弱啊,所以我怕是英国公府跟你在凤阳起了冲突。” “没有,我跟英国公夫人在凤阳是在极其友好的氛围中度过的,不但没有生任何冲突,而且相互间还达成了n项和平共处原则。”况且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然后就得瑟起来。 “这都什么鬼话连篇的。”小王爷听了直笑,他当然听不懂这些现代外交辞令。 “师兄,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况且的疑虑还没有完全消除,他生怕在这个环节上生出是非来,那样的话,他恐怕连陈慕沙的弟子都做不成了。 “替你担心呗,你若是真跟英国公府起了冲突,连我都不好保你,也许你得在我家呆一辈子才能躲过。英国公府和定国公府可是朝廷最得宠的公爵府,我们魏国公府还差了一筹。”小王爷解释道。 况且明白,英国公府的始祖张英是永乐朝第一功臣,他儿子张辅既是帝婿,又是大将军,领兵七征安南,贵盛一时无量。 定国公府的始祖则是内奸第一人,自然也是永乐朝的第一功臣,跟英国公府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因为定国公府是永乐帝的小舅子,也就是国舅。说起来魏国公当时也是朱棣的大舅子,可是魏国公当时领兵抵抗朱棣最为坚决,自然失去了宠信。 后来的皇上倒是看得开,认为魏国公当时也是忠君爱国,并不算罪过,待魏国公府一如既往,只是比定国公、英国公总是差了一筹,再后面就是云南的沐王府了,世宗是朱元璋的养子,又世镇云南,威望比皇上还高,皇上想撤藩都做不到。当然也没这必要,这些国公爷一个个都是忠君的典范,整个家族的性命皆和皇家捆绑在了一起,打死也不会反叛。 “你是怕这个,所以才要带我回去过年,躲一躲?”况且问道。 小王爷坦白道:“也有此意,不过主要还是老师说你这次回来带回来一个小美女,惹恼了石榴,所以老师想让我带你俩回去,做你们两个之间的糨糊。” “师兄好可怜啊。” 况且都为小王爷师兄叫屈,小王爷爱慕石榴,现在也没改变,陈慕沙居然让他从中修补、弥合况且何石榴的关系,让两人走到一起,这对小王爷也太残酷了吧。 “没啥可怜的,只要石榴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小王爷倒是看得开。 “佩服,领情。”况且连连拱手。 人到了小王爷这地位,已经不存在有什么女人必须得到手,甚至跟人抢女人的事,石榴固然美,若在全国找,也可能会找到更美的,即便在江南也能找得出。他只是跟石榴自小相处,感情好,自然生出保护意识,总想把石榴置于自己保护之下,最佳的办法自然就是娶为王妃了。 不过石榴不愿意,他也不敢强求,后来见况且很顺眼,况且身上又有许多在任何人身上都找不到的特性,也就觉得石榴跟了况且也一定会幸福,就真心希望两人能成。 “这次你带回来一个女子,老师本来挺生气的,觉得你还是太小不懂事,做事也荒唐,可是据说救了你的也是那个女子。那就是缘分了,没办法的事。”小王爷说道。 “老师生气了吗?怎么说的?”况且急忙问道,小心肝扑棱棱乱跳,他还不知道老师生气的事,至少没看出来。 “老师说那个女孩子纯真未凿,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似的,完全的赤子之心,任谁也生不出恨意来,生气都不能。所以也就原谅你了。可是师妹不一样,她是女孩子,吃醋是本性。” “石榴也不是为她吃醋,她俩挺好的。”况且画蛇添足的说了一句。 “那是为谁生气,难不成还有其他人?”小王爷诧异道。 况且见小王爷对自己一片赤诚,也不忍心骗他,就把左羚的事仔细说了一遍。然后叹道:“石榴不知道这些,只知道我给左小姐画了一张画像,她就感觉出来了,然后大雷霆。” “这说明她对你太在乎了,所以对你的感觉特别敏锐。让人好生羡慕啊。” “师兄,被吃醋你都羡慕?”况且直接落汗。 “当然,她就不会为我吃醋,还可劲地帮我在苏州选妃呢,每次说这事,我都是满心的泪啊,却又不能明说,不想拂了她的美意。”小王爷忽然间眼中闪着泪花。 “师兄……” “你别劝我,我心里并不难受,挺幸福的,真的,至少她还关心我,真心实意的关心我,处处为我着想,这也很不容易了,我该满足才是。”小王爷长叹一声,转过头,悄悄拭干泪珠。 然后两人默然相对,两个痴恋石榴的人在默默交流彼此的感情,这情景极诡异,却又有着一种特殊的温馨。 “不过,这件事麻烦不小啊,我怎么才能帮你呢?”良久,小王爷说道。 “此事不劳师兄费心,我自己解决吧。”况且笑道。 “看样子你还挺有把握的,说说将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都不办。为了石榴当然只能舍弃左小姐,这话我已经当她面说清楚了,我离开凤阳,一切终结,最好永不相见,彼此相忘于江湖。”况且正色说道。 “嗯,你能如此决绝也不枉石榴对你一片真情。”小王爷很是赞赏他处事果断的性格。 “不过这件事也可有能还会滋生麻烦,万一将来左小姐突然寻来,我该怎么办?按她的性格完全有可能这样做的。”况且对这件事始终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来帮你解围。”小王爷自告奋勇。 况且失笑道:“你怎么办,难不成你替我娶她作王妃?” “可以啊,为了你跟石榴的幸福,我可以做出这种牺牲。”小王爷认真道。 况且心里非议:你还做出牺牲,人家未必愿意嫁你。魏国公的爵位也不是对谁都好用的。不过小王爷能这样想他已经很满足了,总算有了一个虚拟的解决途径。 可是想到如果真的他娶了石榴,小王爷娶了左羚,然后四个人经常在一起谈笑玩耍,这情景怎么想怎么像一个四口之家啊,这四个人的感情不成了一锅粥了吗? 小王爷知道他刚才是说笑,可是他是认真的,为了石榴的幸福,他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我不管你怎么做,如果你有一天对不起石榴,我可不会饶过你。就算石榴一辈子恨我,我也要整治你的。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认师兄弟的情分。” “师兄,你威胁我?”况且不忿起来。 “不是威胁,是正告。” 况且笑道:“好啊,你要整治我,先得通过石榴这一关,然后还得通过老师这一关,你认为做得到吗?” 小王爷一叹道:“你个坏小子,也真会找保护伞,知道石榴和老师会护着你,舍不得让你吃亏。不过说真的,你要是对不起石榴,我就算拿你没办法,也会恨你一辈子。这一点我能做到。” “师兄,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对不住石榴了,如果不是为了石榴,我回来干什么,我父亲和妹妹都不在苏州了,不是为了见到石榴,我会孤身一人回到苏州吗?为了石榴我宁可跟父亲妹妹分离,宁愿对父亲不孝,对妹妹不义。还要我怎么做!” 况且拍案而起,慷慨激昂,别说小王爷,此时就是在皇上面前,他也敢拍桌子。 他平生最受不了威胁,更受不了小王爷一口一个他将来对不起石榴如何如何,好像他注定要对不起石榴似的,这点更让他受不了。 况且说到最后,尤其是说到父亲跟妹妹,眼泪瞬间泉涌,怎么都止不住。 “你看,我就是说说,你还真翻脸了,这……” 小王爷只是想给他打打预防针,以师兄的身份告诫他,没想到真惹火了况且。他此时后悔不迭,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重了。 况且的眼睛忽然望向门口,一时间怔住了,泪水如注般从脸上流下,只是他感觉不到了。 小王爷回头一看,也呆住了,石榴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此时正扶着门框,脸上也是如况且一般珠泪滚落。 三人一时间谁也不敢动,谁也不敢说话,都被一种奇异的心情攫住了。 良久,石榴先动了,她取出绢帕擦干眼泪,然后笑道:“你们两兄弟想要造反啊,在老爷子的书房里都敢打架。” 小王爷笑道;“我们两个开玩笑,我过了些,结果把小师弟惹急了,跟我翻脸了。” 况且此时赶紧转过身,擦干泪珠。 第二百六十四章 练达宁急请况且 石榴故意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是怕他窘。? 她此刻倒是挺感激小王爷的。况且虽说才情高,其实却是不善于或者说是吝于表达感情的人,如果今天不是小王爷逼急了,触痛了他,恐怕他这辈子也不会把心底最深处的情感表达出来。 刚才小王爷和况且的一席话石榴都听到了,若在以往,石榴走到门口,这两人不会听不到,尤其是况且,别说在门口轻微的脚步声,就是花园里老鼠拱动泥土的声音他只要用心都能听到。 可是两人当时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感情中,思绪万千,对身外的事也就麻痹了。 石榴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况且对她的最深层次的感情她已经听到了,也感受到了,对她来说,这一切足够了。 这份感情多一份太浓烈,少一分也不可以,现在正好,所以决不能做画蛇添足的事,那样的结果则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石榴佯装什么事都没生,她什么也没感觉到,虽说刚才她脸上的泪水已经说明了一切,但三人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不会多嘴问一句。 三人之间充斥着一种奇怪的情感漩涡,彼此之间都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只是彼此之间意会到的并不一样。 此时,陈慕沙走了进来,见到石榴笑道:“回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的呢。” 石榴道:“早什么啊,正好,你这两个宝贝弟子正打架呢,你躲在屋里也不好好管管。” “打架了?我看都好好的啊,谁也没破头烂额的。”陈慕沙笑道。 “你还嫌他们斗嘴不够啊,非得上拳脚?”石榴是故意没话找话,要把气氛扭转过来。 陈慕沙当然知道其中的奥妙,呵呵笑着,不多干涉。对这两个弟子他基本一视同仁,只是对况且略微偏爱一些,毕竟是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准衣钵继承人。 况且刚才的话,陈慕沙也听到了。以他的听力,这个宅子里任何一个地方出的声音,只要他静心,都能听到。 陈慕沙内心触动也不小,况且回来,他跟石榴都知道目的是什么,可是谁也没往深一层去想。况且为了石榴回来,其实就是变相地舍弃了和父亲、妹妹团圆。 “老师,我们师兄弟斗嘴也是相互学习,这事怪我,师弟,我给你赔不是。”小王爷真的躬身下拜。 “不敢当,这事我也有错。不过师兄的教诲我会牢记一辈子。”况且也欠身说道。 小王爷急了:“师弟,你有点大人大量好不好,别这么记仇啊。” 况且笑了:“不是记仇,我是真心牢记师兄对我的情意,你别误会啊。” 况且虽说愤怒了,却也知道小王爷真心为石榴好,对他来说,对石榴好,比对他好还重要,所以他说要牢记一辈子指的是这个。小王爷倒是误会成况且要记恨他一辈子了。 “师兄弟之间吵吵嘴有什么大不了,用得着这么肉麻吗?恶心死了。”石榴故作鄙视状。 “你是知道我来了才回来这么早的吧?”小王爷故意逗石榴问道。 “臭美吧,我才不是为了看你回来的,是被人差遣回来的。”石榴笑道。 “这话怎么说?”陈慕沙马上知道这里有事。 “是文宾,他受练大人差遣找况且,在他家里没找到,就猜到况且会在这儿。所以想让丝丝找我再找况且,恰好我在那,就被差遣回来了。” 大家一听都明白了,这是练达宁不肯接受调令,想要走动陈慕沙的门路,所以才急着寻况且,意思是要让况且做中间人呗。 况且是他们两个人的弟子,传话做中间人自然是最佳人选。 “文宾现在在哪儿?”况且问道。 “此刻还在府外等着呢,跟我同车来的。”石榴指了指外面道。 陈府的内宅只有况且和小王爷能随时进来,另外还有两个大弟子,有事才能进来,办完事就得离开。至于宾客,自然都是内宅大门处止步,文宾没有向里通报,所以大门都进不来。 “老师,那我去见见他。”况且笑道。 “你去吧。”陈慕沙点点头,这事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如此而言,老王爷在知府衙门的事还没有办成呢。 小王爷当然不关心这个,谁升官,谁贬官,谁当什么官都跟他无关,跟中山王府无关,中山王府就跟朝廷一样,是万年不变的,与皇室共存亡。 “你赶紧去吧,文宾很急的样子。”石榴催促况且道。 况且一溜小跑到了大门外,果然见文宾正在大门口向里张望,搓手跺脚的,好像家里失火了似的。 “赶紧跟我走!”一见到况且,文宾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 “干嘛去,上哪儿啊?”况且被他拉着,感觉自己快变成风筝了,只要吹来一股风就能上天。 “练师要见你,十万火急!”文宾的心里还真是失火了。 练达宁要升官到河南,这对文宾是不利的消息,他不像况且,本来就不依靠练达宁,而是依靠陈慕沙,所以练达宁去河南对况且影响不大。 “且慢,这不是去知府衙门的路啊。”走了没几步,况且觉得不对。 “不是在衙门里见,练师要在外边的茶楼里见你。”文宾喘着气说道。 “什么,练师不会被强行逐出衙门了吧?”况且心里骇然。 “这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现在印信已经由中山王府的老王爷代摄,练师现在已经不是知府大人了。”文宾说着话,嘴唇有些爆裂,真是上了一股急火。 况且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等地步,第一他对官场的事纯属小白,一窍不通,第二对此事也不那么关心,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在那里跟小王爷斗气呢。此时才充分意识到事态已经非常紧急了,练达宁需要他的时候怎么着也不能拖沓。 两人也不坐车雇轿的,一路小跑着来到一条小巷里,急促促登上了一个二层的茶楼。 二楼楼梯口站着两个人,看样子是不让别人上楼了。况且认得这两人,一个是衙役,另一个是衙门里的书记员,对况且都躬身行礼,况且还没来得及还礼,就被文宾拉到一个遮着门帘的雅间。 况且一眼就看到练达宁正在室内来回踱着步,就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练达宁的这一面。 “老师。”况且站住脚,躬身施礼。 “你来了,很好,我有急事要请你办一下。”练达宁说着,原本铁青的脸顿时充血,那是羞的,以他堂堂铁腕知府今日要求到一个门生弟子头上,这是耻辱。座师本来是要照顾弟子,提拔弟子的。至于弟子的照拂,应该落到的子孙的头上才对,不应该是座师本人。 这就如曾国藩提拔李鸿章,栽培不遗余力,而且在他的照应下,李鸿章青云直上。这个恩情,李鸿章报不到曾国藩身上,曾国藩也不需要,可是有了这层关系,曾家就在李鸿章庇护之下了,这才是座师和弟子正常的施与报。 况且深吸一口气,躬身下拜道:“不敢,老师有什么吩咐,学生愿为老师赴汤蹈火。” 他不是说场面话,而是真心话,座师的关系一旦确立,终生不能解除,必须忠诚到底,不然就是触犯天下大忌,为人所不齿。 “有你这句话足够了。”练达宁脸色这才缓和过来。 文宾则躬身站在一旁,焦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学生请老师旨意。”况且还是保持那个姿势,恭恭敬敬道。 “这件事很微妙,所以我不能落下把柄,这样对你也不好。你记下我说的,也就是一个意思,我知道老夫子从来不涉入官场中事,尤其是官员升迁贬黜的事,只是今天我没办法了,只能厚颜求助老夫子,如果老夫子肯施援手,以后练某任老夫子驱驰。” 况且心里一惊,练达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如果老夫子真肯帮他这一次,以后有事,他也得赴汤蹈火了。 可是这值得吗?升任河南按察使不是也很好吗,比原来要提拔的南京按察副使还高了一级,可别小看这一级,有时一辈子都升不了,就算熬资历也得八年。 明朝官员八年一次大考,官员升迁贬黜基本都在这个时候。 练达宁于是简单说了一下他的诉求,情况看起来并不复杂,练达宁的要求也并不过分,他只是要朝廷兑现承诺,让他赴任南京按察副使。可是官场上的事云波诡谲,每一秒钟都有可能生变化,而且多半你必须认命,无力改变现状。 “好的,学生一定转告老夫子。”况且应道。 “好吧,你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现在印信已经由徐国公代摄了,所以我不算是正式苏州知府,只是盘点交接还没开始,我也撑不过多少时日,你要尽快。接任的官员已经进到苏州城里了。” 什么?况且心里更是骇然,接任的官员居然同老王爷同时进城,这是明摆着拿中山王府逼迫练达宁低头了。 况且转身离开,也不多话,救人如救火,说的就是这种节骨眼上。 第二百六十五章 文宾真心道实情 况且和文宾匆匆告别练达宁,出了茶楼,两个人走了一段,无话可说。 特别是文宾,心事重重的样子。 况且还没见过文宾如此萧条,周家在苏州商贾中地位显赫,文宾几乎没有什么烦心事儿,婚姻很顺利,才华也得到众人认可。因此造就了他洒脱大气的性格。在吴中士林里,文宾文质彬彬的气质对况且曾经有过很大影响。 况且又想,即便左东阁雍容儒雅,与文宾相比也远不在一个档次,后来文宾与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同列江南四大才子,自然是有道理的。 想到这些,况且不禁安慰道:“文宾兄,这事急也没用,你还是先放宽心吧。” 文宾长长叹了口气道:“平日里师恩深重,如今师门有难,我等却只能瞪眼干着急,使不上劲儿,现在只能仰仗你了。”说着,他向况且深深一揖。 况且气道:“你这是什么话,练师也是我的座师,师门有难,我理当尽自己所能。” 作为练达宁的学生,况且的身份有点特殊,这是所有同门私下里的共识,尽管况且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在大家眼中,况且主要还是陈慕沙的学生,在练达宁这里只是占了一个名份而已。将来况且继承了陈慕沙的衣钵,身份自然和他们就不一样了。 文宾道:“那当然,我知道会尽最大努力的,但这事情不是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练师有许多苦衷说不出来。” 况且不觉一惊,看样子这事还真有猫腻,便试探道:“是啊,所以我不解,朝廷原定练师升任南京按察副使,而今升他为河南按察使,这个位子也不低,为何老师比被免官还要气愤?” 况且其实想说的不是“气愤”而是“绝望”,这正是他在练达宁脸上读出来的,只是不好那么说。说气愤也对,练达宁的火都快把屋顶焚穿了。 “这事内里很复杂,我听练师说了几句,委派到河南上任,是上面有人给他设的套,挖的坑,他如果真去了河南,就是掉进火坑里了。”文宾不得不说了实情。 “还有这一说?也太阴毒了。”况且摇摇头,对官场的事他完全不懂。 “你今天是没见到那阵仗,当时把我们腿都吓软了,练师当时也吓得不轻,以为朝廷要来缉拿他了。” “啊,什么情况,你说说?” 况且诧异,这次去知府衙门的是老王爷,以前跟练达宁关系也不错的,怎么会有这一出。 “当时先是中山王府的护军包围了衙门,一个个神态严峻,徐国公带人直上公堂,二话不说,就要收知府印信,这哪里是官员交接,分明就是逮捕犯罪官员的节奏。” “怎么会这样?是有点吓人啊。”况且也为练达宁叫起屈来。 苏州府可是堂堂四品知府衙门,规格比一般的府城高一级,若不是朝廷器重 的官员,是坐不到这个位置上的。永乐年间,曾有一任苏州知府在任上连跳两级,直升正二品,与各部尚书品级相同。 “魏国公收走印信之后才开始客气起来,还荣祝练师高升,练师当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两手抖,那情形我以前从没见过。老实说,这等高升法,连我都能看出有问题,练师还能不明白?” “这里面有什么圈套吗?练师毕竟是升任按察使啊,而且河南是大省,又不是边远蛮荒地区。”况且还是不明白。 “这只是表面现象。”文宾苦笑道。 “你这几天帮练师整理账目什么的,没现有大笔亏空吧?” 况且忽然间脑中灵光闪现,明白了,调任练达宁为河南按察使,看似破格提拔,实则是让他快交接。人一旦离开苏州,去河南赴任,后继者就可以从容查他的账目了,假如查出问题,马上就可以给他定罪。 假如是升任南京按察副使,就给了练达宁斡旋的时间和空间,南京离苏州太近了,而且在行政上还有隶属关系。如此说来,到河南上任对于练达宁,还真是掉进火坑里了。 若要给练达宁定罪的话,逋欠亏空就是现成的罪名,因为苏杭两府不可能没有逋欠亏空,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要法办一个官员,这个罪名加你头上照样成立。老王爷以如此的方式进驻苏州府,练达宁怎么能不紧张呢? 实际上,若按朱元璋当年钦定数额定额足量征收,苏杭百姓就别想活了,得刮几层地皮才能凑够租税,所以明朝历代,这两个州府几乎总是处于逋欠亏空中。 朝廷每年都会减免两州府的逋欠,这等于变相更改朱元璋钦定的惩罚性租税制度。至于亏空,更是没办法,每年有大批朝廷官员、各省官员来苏州游玩观光、公事路过等等,都需要公费招待,来的客人多了,花的钱自然也相当可观。这笔钱出预算的部分只能挂在账上,也就成了亏空,练达宁有什么办法?他的年俸还不够一顿酒钱呢。 除了这些,办公费用也是年年见涨,制度却还是洪武初年的,就算没人贪污,亏空也是必然,更何况在天下第一富庶地区,不是不可能的。所以每一任苏州知府都留下一笔巨额亏空。 这些朝廷知道,上峰知道,来接任的官员也知道,所以历任官员交接也没有问他,更不会有人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这些亏空慢慢时间长了,也就无人记得了,然后销毁账目,一切归零。 但现在不是正常的官员交接,而是中山王府先来收印信,这就跟免官治罪差不多了。升任河南按察使不过是个幌子。 中山王府出动,一般都是直接收取印信,等于先把你的官职免掉,再谈其他问题,这个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文宾苦笑道;“账目如何,你猜都能猜出来,千疮百孔,还用得着去查么?” “哦哦,那得弄清楚朝廷究竟是什么额意思了。”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况且也是一脸尴尬。 “听天由命吧,反正案卷账目都已经封了。”文宾叹道。 “练师也没有得罪谁啊,朝廷如此问罪,地方官员还怎么效忠?”况且也愤愤不平起来。 “我估计,这是朝廷上层争斗的结果,练师只是正好当矢的了。”文宾无奈道。 况且不再多说,在一处地方跟文宾分手,急忙回到陈府。 快步进了内宅,只见小王爷和石榴两人在那闲聊,陈慕沙却不见了人影。况且急忙问道:“老师呢?” “老爷子在前面屋里,老王爷来了,他们在谈事情呢。”石榴说道。 “怎么样,练达宁是求你传话了吧?”小王爷问道。 “是,可是师兄,你家老爷子也太不讲人道了吧,练大人是升官,又不是免官问罪,干嘛弄得人家衙门里鸡飞狗跳的。”况且不敢向魏国公问罪,只能向小王爷一吐怨气。 “若不是这样,又何须我家出动。”小王爷淡若无事。 “可是升官为何要用免官的方式处理?”况且抗议。 “这些事我们不管,圣旨怎么写的,家父就得怎么办。你不会以为江南的事由我家说了算吧。” 况且气哼哼坐下,他也知道江南不比云南,云南的事基本就由沐王府裁决,朝廷很少干涉。江南却还是朝廷完全控制的,只有出现紧急事态时中山王府才会出动,平时并不管理地方事务。 “况且,你也别急,不就是让你传话吗,一会老爷子回来,你转述一遍就行了。官场的事不是我们能想象得到的,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石榴劝道。 况且无可奈何,也只能坐等。 小王爷见他坐在椅子上,就像坐在烤炉上一般,笑道:“你这是为何,练达宁不过是你取秀才的座师,这类老师以后多着呢,他又不是你仕途上的荐举人、保护伞,他的升迁或贬黜对你的展没有任何关系。” “师兄,那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事,一面要升练大人的官,一面又让老王爷来强行摘印,我真是不懂,这究竟闹的什么玄虚?” 况且的脑门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类事等老师回来给你解释吧,我都懒得去想。” 小王爷很脱地抖抖肩,功臣勋戚家不得与闻国事。中山王府因此得以脱,能够从局外人的角度冷眼旁观官场上的白云苍狗。 一直到中午,前面有家人过来说,老爷陪魏国公吃饭,让石榴和况且招待小王爷。 “嗬嗬,师兄待遇提高了,成客人了。”况且咧嘴笑道。 “我就是客人嘛,将来你们成亲后,如果还住在这里,我还是你们的客人。” 小王爷呵呵笑道。 “师兄,你说啥呢?”石榴登时冷下脸来。 “哦,没说啥,我说什么了吗?师弟,你听我说什么了吗?”小王爷赶紧装糊涂。 “没有啊,我刚才正在想练大人的事,没听你说什么啊,你再重复一遍。” 小王爷真想一脚踹死他,还重复一遍,你当玩儿呢。 “难兄难弟,没一个好货。来人。”石榴鼻子里都往外喷火。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小王爷惹怒石榴 石榴就是这个性,她要做的事可以做,任何人都不能说,尤其是跟况且的关系,也就是陈慕沙那天晚上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却也什么都没问出来。?〈 ? 两个丫环垂手站在门口,眼睛盯着脚尖,现在可是危险时刻,眼睛乱看都可能招惹麻烦。 “你们听着,去厨房拿四个馒头,两碟子萝卜咸菜,再加两碗凉水,招待徐爵爷和况少爷。”石榴冷笑一声走了出去。 小王爷和况且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两个丫环窃笑着离开,到了厨房告诉给小王爷上菜,招待客人。 “师弟,这日子你可是要过一辈子的啊。”小王爷幸灾乐祸道。 “一辈子哪儿够,我得过上三辈子才过瘾。”况且大言道。 “你……” 他正想再说什么,忽见况且连使眼色,马上明白了,急忙止住,可惜已经晚了。石榴从外边门口转过来,定睛看了他半晌,然后再次转身出去,哐啷一声重重把门关上。 然后就听到她的大叫:“拿回去,都给我拿回去,拿去喂猪喂狗。” 小王爷哀叹一声:“完了完了,咱俩要过歉年了。” 况且看着小王爷,皱眉道:“师兄,你今天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不是我说你,你平日里从不打趣她,今天怎么就管不住你这张嘴了。还有,练大人倒霉,你这里倒得意忘形,纯粹就是幸灾乐祸。” “狗屁,幸灾乐祸?他也配。他就算升到尚书、大学士跟我何干,他就算被打成死罪,我心里也不会有一丝波动,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王爷一脸冷霜。 “咦,我看你平日里跟练大人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况且纳闷道。 “那你说说江南有谁跟我关系不好的?”小王爷反问一句。 况且想想也是,在江南地界,敢跟中山王府作对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深牢大狱里待着呢。 “那你今天为啥闹这一出,逗师姐。” 石榴的脾性连况且都知晓,小王爷自然更加了解,他今天却频频触石榴的霉头,的确有些令人不解。 “我这不是想往一起撮合你俩吗,谁知好心没好报。”小王爷恨恨的说。 况且这才想起陈慕沙委托小王爷的事,这哥们也太实诚了,让做啥就做啥,不看时候也不分状况,典型的好心办坏事。 过了一会,厨房还是把一桌精致的酒席送过来,他们是避开了石榴走的那条路,从另外一条路送来的。不管石榴怎么吩咐,饿坏了小王爷没人担得起责任,何况老王爷还在前面喝酒呢。 酒席都是小王爷喜欢吃的菜,喜欢喝的酒。他在家里锦衣玉食,在这里自然也不能亏待了。 “来吧,师兄,敬你。”况且只好临时充当主人。其实在这里,小王爷比他更像主人,毕竟小王爷从五岁开始就跟陈慕沙学习了。 “师弟,敬你,其实我挺佩服你的,有时候我想,如果我像你一样,孤身一人,身无分文流落到一个地方,还真活不了。”小王爷举杯说道。 况且微笑,这倒是实话,这些贵族子弟,在家里离开了丫环婆子,在外面离开仆役,就等于失去了手和脚,基本就是等着饿死了。他们还不仅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是离开人伺候连衣服都不会穿,这还怎么活? 不仅小王爷这样的勋戚子弟,就是文宾跟他那些损友等世家子弟,也未见得好到哪里。 西晋灭亡后,侥幸在胡人刀斧下逃过的那些贵族子弟,被胡人抓去喂马,他们哪里会喂马啊,自己还需要人喂呢,结果不上几天全都死掉了。一半是被虐待死的,胡人根本不当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当人,而是当马牛虐待,身上的衣服被剥光,只能用麻布遮体。另一半就是饿死的,胡人只给他们猪狗食,这些平日里连新炭火还是旧木头烹调的菜肴都能分辨出来的美食家,哪里能咽下猪狗食。 有个典故,是说一个贵族子弟到一家做客,吃着菜就分辨出有一道菜味道不对,不是炭火煨的,而是旧木头烧出来的。 主人不信,到厨房一问,果然,炭不够用了,所以临时劈了一个旧椅子当柴火,主人大为叹服。 胡人给贵族子弟的饮食不是炭火煨的,甚至连旧椅子也不用,都是剩下的残羹冷炙,他们吃不进嘴,只能硬生生饿死。 想到这里,况且心中忽然一叹,明朝的命运也不长了,还有不到百年,这些华胄子弟又要遭逢西晋之乱那样的丧乱了。小王爷是能躲过去,只要他不是真正的长命百岁。那么自己呢?他对自己的寿命有个估计,虽说给武城侯太夫人治病时损了几年寿命,依然能过百。他或许能亲眼见到李自成进京,然后大辫子们横冲直撞铁骑闯关,一幕幕悲剧上演。 “怎么了,师弟,又想到那些遭难的日子了。”小王爷见况且愁容满面,不禁问道。 “我是在想师兄的话,其实和平年间,人在哪儿都能活,若是遇到西晋那等丧乱,任何人都很难挺过去。”况且叹道。 “这好好的日子,你怎么想到西晋丧乱去了?”小王爷饮一杯酒,说道。 况且还是愁容满面,放下酒杯道:“南朝有个皇帝曾经说过,世上没有万岁天子,也没有不亡的王朝。” “你这联想也太丰富了吧,就因为练达宁倒霉了,就联想到王朝的灭亡?跟你说吧,我大明江山永固,关外那些蛮夷土酋顶多不过有时进来抢点财物,也就是个强盗,根本成不了气候。”小王爷不大理解况且的忧国忧民。 “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况且独自饮了一杯苦酒。 “这越说越不像话了,是,的确,这次练达宁的事是朝廷那些大佬内斗的结果。官场就是这样,从太祖、成祖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跟朝廷兴衰有什么关系?”小王爷气得笑。 “是啊,师兄说得对,练大人的升官还是贬官,甚至他的生还是死,跟朝廷兴衰天下兴亡相比算不了什么,轻如羽毛,就是浮云。”况且不自主的陷入这种情绪中不能自拔。 小王爷吓坏了,大叫道:“石榴,别躲在门外偷听了,赶紧进来,你家这口子疯了。” 石榴果然是在门外偷听呢,她脸皮薄,听不得别人说她跟况且的事,却又想偷偷听这两兄弟没事时编排自己什么,就躲在门外偷听,此时也有些慌了,急忙进来,更顾不得小王爷说的那句话。 她仔细看了又看况且,还真怕况且因为练达宁的事一时急火攻心,得个失心疯什么的。 “我没事,你们干嘛这么看我。”况且表情傻傻的。 “那你这是……”小王爷还是紧张地看着他。 况且此时体验到预言家的痛苦了,先知先觉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就是无以言表的痛苦与绝望,几十年甚至百年后的事都清晰如在眼前,却根本无力更改,只能这样看着一个壮丽山河沦为废墟,华胄子弟焚于战火,鼎盛人文轰然倒地,黎民百姓沦为牛马。 最痛苦的是,这些东西通通只能闷在自己肚子里,无法跟任何人说,说了也没人信,只会把你当成疯子。 况且不觉痴痴地流下泪来。 “了不得了,赶紧找大夫吧?”石榴慌了手脚。 “我看这病不轻,这里的大夫未必行,还是赶紧回南京找太医堂的大夫。”小王爷站了起来,真有拔腿就走的架势。 况且此时才醒过神来,笑道:“你们干嘛啊,我好好的,找什么大夫,我就是大夫。” “那你……”小王爷看看况且,果然眼神清澈,神明湛然,哪里有一点疯的样子。 “你这个坏蛋,就是想让我出来也不必这样啊,吓死人了。以后你再敢这样,我一辈子都不理你。”石榴误解了,以为况且知道她在门后,故意装疯卖傻诈她出来。 “不是,我忽然好像做了个梦,梦到我大明朝遭到异族入侵,也遭逢西晋之乱,而且比那还惨啊,我们若是活得久些,都能赶上。”况且自言自语道。 “杞人忧天!”小王爷气得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赶紧喝杯五十年陈酿压压惊。 “就是,你好生喝你的酒,吃你的饭,练大人的事你急也没用,等老爷子回来,看能不能商量个办法出来。”石榴劝道。 “我看希望也不大,老师可是从来不过问这类事情的。”小王爷先给他提个醒,让他不要抱太大希望。 “可是,他毕竟是况且的座师,不帮他况且会内疚一辈子的。”石榴说道,脸上也挂着淡淡的愁容。 “师弟,对这种只担虚名的老师别太当真,以后你要求人的地方还多着呢,慢慢就习惯了。”小王爷不屑道。 对练达宁的事况且虽然上心,不过还真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他所能做的也就是传达练达宁的意思,老师怎么做,他也没办法。 他不过是由练达宁这件事联想到了官场的黑暗,大明朝百年之后遭逢的战乱,由此而感到悲伤。 第二百六十七章 石榴再怒怨况且 “练大人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竭尽所能就是了。”况且苦笑道。 “竭尽所能你又能做什么?”小王爷眉毛上挑问道。 “老老实实传话呗。”三人都笑了。 的确这些都是官场大人们的游戏,他们还都是小孩子,顶多算是看个热闹。 “师兄,你不能想点办法帮练大人一次吗?”石榴问道。 “免了,我们这些人不许过问国事的。” “那指的是国政,官员人事升迁这些不算国政吧。”石榴反驳道。 “那我们也不好出头,都在江南,这瓜田李下的嫌疑得避避,不然朝廷若是怀疑我家交结文臣,麻烦就大了。不过也有个办法,师弟,你不是认识英国公夫人吗?” “怎么?她有办法吗?”况且急忙问道。 “如果老师不好出面,或者不愿意管这事,你找英国公夫人说不定能行,英国公夫人可是经常进宫朝见皇后的,她若想保举一个官员,一步都能登天,就不知英国公夫人会不会买你的面子。”小王爷给他出个主意。 “英国公夫人?况且,你认识她啊?到底怎么回事?”石榴腾地站了起来。 “师姐,你别急啊,英国公夫人都是半老徐娘了。”况且急忙解释道。 “半老徐娘你都不放过啊。”石榴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这……师兄,你惹出来的祸,你赶紧解释。”况且也急了,这不是硬往他头上扣屎盆子吗。 “我解释啥啊,我只知道你跟她认识,而且你们还在一起密谈过什么,她对此事的解释也不清不白的。” “你……”石榴柳眉倒竖,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指着况且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密谈啊,在一起说过话,就叫密谈?师兄你给我说明白了。”况且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小王爷问道。这会儿他真的急火攻心了。 小王爷这会感觉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晦星当头,说什么什么犯冲,想什么什么熄火,简直是喝口凉水都塞牙。明明是好心说话却招灾惹祸,第一次激怒了石榴,这会儿又害惨了况且。 “我没说师弟跟英国公夫人不明不白的,我是说,英国公夫人对我说他们之间的事有些不清不白的。” “这两者有区别吗?还是英国公夫人自己说的,好不要脸。”石榴冷眼冷声,当真气愤到了极点,眼中的泪珠都被怒火烤干了。 “师兄,你就害死我吧,我跟你何冤何仇啊!”况且绝望地叫道,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站不住了。 小王爷急得直摆手:“师妹呀,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把我也冤枉了。” “是,你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英国公夫人亲口承认了,那是什么意思。况且,你什么时候勾搭上英国公夫人的,或者说是那个半老徐娘什么时候勾搭上你的?” “岂有此理,我跟她勾搭什么啊,她都能当我娘了。”况且实在没法解释了,只好说出这么一句。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你也许就好这口呢。”石榴说完,俊面也是烫,真不相信自己能说出这等粗俗的话来。 “别别,师妹别误会,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清不白的,是英国公夫人的话不清不白的,她跟我讲的时候好像得了失忆症,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小王爷总算找到点正确表述的感觉了。 “英国公夫人的话不就是说他俩的关系吗,她说的话不清不白,不就说明他俩之间的关系不清不白吗?”石榴有她自己的逻辑思维方式,这也不算错。 三个人登时乱成一锅粥,石榴像法官,况且自然是罪犯,小王爷是证人,只不过是好心作证结果却句句害了的证人,这就是猪队友啊。 况且也不分辨了,两手捂脸,叫道:“青天啊,开眼吧,我冤啊。” “冤你个大头鬼,一会老爷子回来,看怎么收拾你。居然敢勾搭第一功臣家的孀妇,老爷子也容不下你。”石榴狠狠瞪他一眼。 一旁伺候的丫环婆子都一边窃笑,却也紧张,这三个小祖宗闹起来,要翻天的感觉,谁也管不了他们,只好面面相觑,用眼神商量着要不要去禀报老爷和老王爷。 “你们看,外面下雪了。”况且忽然拿开手,指着外面。 众人向外看去,天空果然飘起了雪花。 “别装疯卖傻的,想转移话题是吧,下雪跟你的事有什么关系?”石榴冷哼道。 “怎么没关系,这说明我冤啊,比窦娥还冤啊,六月飞雪啊。”况且叫道。 “现在是腊月,不是六月,大冬天的下雪很稀罕吗?”石榴气道。 其实在苏州,冬天大部分是雨夹雪,真正飘雪花的时候也不是很多。 小王爷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叹息道:“师弟,还是你自己解释吧,我说不清楚了,你就解释一下英国公夫人为何到凤阳找你的,还有你们到底密谈了什么?我也很想知道。” “哼,还是专程去找你的密谈,别人都以为你失踪了,原来是特地偷偷去了凤阳,英国公夫人也专程去会你这个情郎。”石榴冷静推理着。 况且哇的一声吐了,刚吃下去的一些肉菜都吐到了地上,他是被石榴的话恶心到了。 丫环们赶紧上来收拾,还有人忙着递水让他漱口。 况且有气无力道:“我跟她一点事都没有,她是去凤阳找我,是受南京大相国寺方丈的委托。” “胡扯,你跟南京大相国寺方丈认识吗?人家干嘛要委托英国公夫人找你?你面子好大。”石榴当然不信。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样,咱们马上去南京,到大相国寺找到方丈大师一问便知。”况且坦然道。 “师妹,师弟说的有道理,那时候可是多方人马找他,为什么他当然不会知道的。咱们不也都派出多路人马找他的吗?” “咱们找他是有理由的,南京大相国寺为什么也要找他?”石榴还是愤懑难当。 小王爷赶紧把石榴拉到一边,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石榴这才将信将疑,脸色有了缓和。 小王爷跟石榴说的是,况且身份有些特殊,江湖上有一批人在保护他,南京大相国寺方丈就是其中之一。我父亲也说过,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跟况且本人没有关系,跟他的祖上有关。 这种说法石榴倒是接受了,况且失踪的原因她隐约也知道一些,跟建文帝陛下当年出走有关。况且的祖先就是跟随建文帝出走的近臣之一。 “好吧,这事先撂在这儿,反正南京大相国寺搬不了,方丈一年两年也不会圆寂,哪天去南京,一定把这事弄明白了。若不是你讲的这样,况且,你就直接跳太湖吧。” “我跳城墙行不行,死得更快些。”况且问道。 石榴扑哧笑了,此时眼泪才流了出来。 “哦,老天总算开晴了。”小王爷以手加额,庆幸道。 “师兄,你嘴上得搁个把门的才行,口无遮拦会害死人的。”况且无力道。 三个人这一顿闹,菜都凉了,只好撤下去回厨房热过重新端上来。于是重整杯盘,再开筵席。 石榴知道自己误会了况且,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坐在他旁边,加意温存。一会摸摸头,一会摸摸脸的。 况且舒服了,舒服得直哼哼,恨不得把身子偎进石榴怀里好好享受一番。 小王爷捂住眼睛,抗议道:“喂,你们注意点好不好,卿卿我我也有个限度,不要害我长针眼。” 石榴没好气的道:“就让你长针眼,长死你。” 她一肚子怨气又都喷到小王爷身上了。觉得这一切的错误都是小王爷犯的。 小王爷嚷道:“来人,把我的眼罩拿来。” 他一声令下,一直在门后候着的中山王府的丫环真就拿来了一个眼罩。 这东西叫眼纱,形状上跟现在的风镜差不多,实际上原理也差不多,就是挡住眼睛,不让风沙吹迷了眼。 明朝的眼罩是用细丝编织成的,也是眼镜状,然后用丝带绑在脑后固定。小王爷的眼罩是用纯金丝编织的,其实也不过显得富贵些,用处都是一样。这东西一般是骑马时戴在眼睛上,小王爷有时骑马有时坐车,所以每次出来也都必备此物。 小王爷戴上眼罩,登时把石榴笑得前仰后合,不亦乐乎。况且也是暗笑不已。 正乱着,陈慕沙从外面进来,见到此景,也不禁失笑道:“屋里风沙很大吗?” 小王爷赶紧摘下眼罩,站起来行礼,石榴、况且也都站起来。 “老王爷呢?”石榴望望门外,并没见到老王爷。 “他去知府衙门了,那里得他坐镇,可能要留在府里一直等到此事了结,你师兄也不用回去了,你们几个可以在这里好好厮守几日。” “厮守什么,他越早走越好。”石榴嘟囔着。 小王爷双手捂面,装作痛不欲生的样子。 陈慕沙佯装没听见,转身出门,一瞬间侧过脸看了况且一眼,脸上竟然没有任何表情。 况且的目光一直跟着老师,师徒目光轻轻触碰了一下。况且急忙起身跟了出去,连个招呼都没跟身边的人打,急急的随老师去了书房。 第二百六十八章 师徒两人论旧事 陈慕沙亲手烹了一壶茶,然后斟了两杯,一杯自饮,一杯给况且。{{<([ [ 他知道况且爱茶,而且爱好茶,很会品,所以每次喝好茶时都会想到他。 “练达宁找你都说了什么?没为难你吧。”陈慕沙微笑着问道。 “练大人已经束手无策了,也不好直接来见老师。”况且的话中没有个人的态度。 “无非是想让我拉他一把吧?”陈慕沙低吟道。 “老师明鉴。” 况且躬身把练达宁的话都一字不差地转述一遍,这是表示尊敬练达宁,不敢以自己的身份转述他的话,所以要做躬身聆听状。 “唉,这次是朝廷里有人故意整他。我上午刚给你说的,王阳明行事不循常规,所以很多人对他有意见,找机会整他。练达宁也一样,平时为人太强势了,倚仗自己是徐相的门生,气势过盛,自然就会树敌啊。” “练大人是徐相的门生?”况且讶然。 “当然,你以为苏州知府这等肥缺是容易到手的吗?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是宰相门生,是不要梦想这个位子的。” “可是我听说接任的官员已经进城了,难不成也是宰相的门生?”况且问道。 “他不是现任宰相的弟子,却是未来宰相的弟子,这点更可怕。”陈慕沙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来。 “未来宰相?”况且摸不着脑门。 “接任的知府是裕王老师高拱的得意门生,让魏国公来摘印信,就是高拱的意思。高拱这个人更霸道,练达宁若是跟他比,简直是彬彬儒雅了。” “这究竟什么意思啊,老师。一边给人家升官,一边又派重臣来摘印,到底是升官还是贬官治罪?” “两者都是,看你怎么想了。”陈慕沙冷然道。 “怎么会这样?既赏且罚。”况且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感到官场太玄妙了,整人还整出花式来了。 “高拱的意思并非要修理管练达宁,他只想借练达宁离开苏州的空隙,赶紧把得意门生安排到位。结果他打听到吏部要把练达宁调往河南,感觉不对,这件事可能要出岔子。以练达宁的脾性,仰仗徐相门生这身份,有可能会抗旨不遵,赖在苏州知府任上。” “官员还敢抗旨吗?这还了得。”况且是真不懂。 “不敢明着抗,就暗地里抗呗,一边找理由赖在官位上不走,一边赶紧到上层运作找关系,也许过几天圣旨有变,又允许留任了。”陈慕沙笑道。 “还会这样啊?!”况且大骇。 “怎么不会,南京按察副使不就赖在官位上不走嘛,也就赖住了。高拱就是怕练达宁也来这一手,才自己调了裕王教令,让魏国公来先把印信夺了,让他的门生强行接任,造成既成事实,朝廷也只能这样了,连徐相也没办法。” “那现在接任了没有?”况且急了。 “还没有,魏国公也不是唯高拱之命是从的人,让他摘印他服从了,却不肯给接任官员,说是要等朝廷的后命。”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还会有转机吗?”况且问道。 “练达宁是没辙了,估计徐相不好出面,这事他得避嫌,怕激怒了裕王,所以才让你来找我。这个状况,你说该怎么办?”陈慕沙反问一句,显然是在考验况且的智慧。 况且惶恐道:“弟子对官场的事一无所知,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陈慕沙笑道:“好吧,我给你分析分析。此事实际上是高拱鲁莽了,裕王本来决不会介入官员升迁这类事,裕王也要避嫌疑的嘛,太子是不好当的,手伸太长,后患无穷啊。” 况且是读过《明史》的,知道高拱是何等情性,比张居正傲慢多了,仅仅强势还不足以形容他。所以神宗一即位,高拱就被张居正搞掉了,可惜张居正没有吸取教训,也踏上覆辙,秉政十年后病亡,家都被神宗抄了,比高拱还惨。 陈慕沙继续道:“高拱也未必是有意,只是他做事霸道惯了,所以到吏部要求自己的门生接任苏州知府,然后又怕练达宁不肯离任,就可能私自调了裕王教令,让中山王府先来摘印信。你不是跟我讨论过程序问题吗,这就是严重的程序错误。这些高拱都知道,可是他不在乎,仗着裕王的声势,没人敢惹他。这样做不要紧,朝廷那些人不免会错了意,以为裕王对徐相不满,才会出教令摘他门生的印。这就意味着会产生一次倒相运动。” “倒相?那事不就闹大了吗?”况且不禁吓了一跳。 “对,就像当年朝野上下一片倒严之声,终于把严嵩父子搞掉了。现在矛头又对准了徐相,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在他的得意门生身上动手,就像当年徐相搞严相从他儿子严世藩身上下手一样。接任官员进城并不可怕,老王爷也不傻,一时半会是不会把印信交给他,要命的是都察院派来一个都御史,在城里明察暗访,看样子是要寻机对练达宁立案。” “怎么会这样?徐相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以况且的理解,徐阶应该是众望所孚,没有政敌才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像当年打倒严嵩一样打倒他的呢。 “严相当年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还是倒掉了,儿子被斩西市,自己活活饿死在祖坟前,没有人敢施舍一口饭给他吃。”陈慕沙说着,脸上现出悲戚之色。 “要倒掉辅也不那么容易吧,这样说来,练大人的事也不必急了,现在的问题还是徐相,只要徐相没事,练大人也就没事,如果徐相真倒霉了,练大人自然跟着倒霉,没人救得了。”况且分析道。 “不然,这其实还是两回事,关键是那些人以为裕王对徐相不满,可是裕王并无此意,一旦误会弄清,徐相还是能保住自己的。再者说,已经被搞掉了一个辅,如果群臣再击垮一个辅,朝政自然要大乱,皇上也不高兴。依我的判断皇上不会放任他们倒掉徐相。” “那皇上说句话不就万事大吉了嘛。”况且笑道。 “哪里有这么简单,国家的事既不是皇上一个人说了算,也不是徐相能一手遮天。此事估计要乱一阵,问题是练达宁这里等不及了,可能会被牺牲掉。” “这可怎么办呀?顾头不顾尾的。”况且忧虑起来。 “是啊,这事的确难办,却又不能不办。”陈慕沙叹息一声。 “老师,我知道您一向不爱管这种事,如果太为难,还是别管了。”况且灰心了,私下里想按照小王爷说的,去英国公府里碰碰运气。毕竟他救了小君,英国公夫人还欠他的人情呢。 “我说过不能不办,练达宁也就是算准了这一点。他跟我相交多年,摸准了我的脉络,知道我最重视的是什么,就是宗门。你是我选定的衣钵传人,这话虽没明说过,其实是明摆着的。如果这次我不拉他一把,他对我无可奈何,本来我也就不爱管这些烂事,可是这仇怨将来会结到你身上。” “我……”况且怔住了。自己就是个传话人,陈慕沙办不办这件事,谁也干涉不了,陈慕沙如果不出力,练达宁至于把仇怨结到自己身上吗? “对,如果你以后只是一般人,也没什么,但当有一天你坐到我这个位子上时,就会有把柄握在别人手里,指责你在座师有难时冷眼旁观。这可是犯忌的事,到那时真假难辨,洗刷不清。他断定我决不会让自己的传人有可能带着这个污点,所以我一定会帮他。” 况且惊讶道:“不会吧,练大人不是心机那么重的人吧。” “不会?能传话的人多了,为何总让你传话,不只因为你是我们两人的共同学生,而是因为你是我的传人,我不能让你背负叛师的罪名,起码不能带着这种嫌疑。若不然,只是传达几句话,周文宾可以传,文征尘可以传,甚至文征明、唐伯虎都可以传,为何一定要你来传话,那就是一种暗示。” 况且彻底懵了,方寸更是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练达宁跟陈慕沙斗心机,结果一不小心自己成了两人斗法的工具,而且自己更像是被练达宁握在手里的人质,用来要挟陈慕沙。 当然他也知道这么说有些夸张,练达宁其实待他很不错,若不是身临绝境,也不会用这一招。上次让他传话,是因为争夺王阳明和陈白沙陪祀圣庙的事,那件事对双方其实都有好处,算不上利用况且。 “你也不要多想了,本来没必要让你知道这些,可是将来万一你要坐我的位子,知道这些就很有必要。人到了绝境,什么招式都会用出来。” “弟子还有一事不明?”况且问道。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陈慕沙的话已经挑明,把况且当作衣钵传人来培养过去是只做不说,今天是个转折点,不仅做了而且说了。所有事都分析给他听,可谓言传身教和盘托出。 况且自然是体会到了这一点,索性趁这个机会把事情弄明白,也不枉老师的一片盛情。将来果真继承了老师的衣钵,跟官场里的人打交道是难免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老夫子高调出手 “练大人的事上午刚生,老师怎么就知道全盘的呢?还有,按理说练大人应该先想法找徐相打通关系,如果不行,再来找老师。放弃了找徐相,是不是意味着他感觉到自己面临绝境了呢?” 陈慕沙笑道:“这就像你下棋时的定式一样,对方走了一着棋,你自然不难知道接下来会是怎么个走法,甚至也能知道这着棋以前都是怎样下的。练达宁这事就像一个定式中间的一着棋,开始是在朝廷下的,他只是个棋子,当动到他这个棋子时,他当然也就明白结局是什么了,是死棋,没有两个眼。” 况且恍然道:“哦,老师原来也是这么明白的。” 陈慕沙笑道:“世事如棋,一点都不假。只不过这世界的棋盘太大了,人事纷纭,又比棋局复杂很多,所以不容易看透。但只要经历多了,见识广了,就会总结出这些人事变迁的定式来。” 况且摇头,一脸不得其门而入的神情。官场太复杂了,他虽然能在一刻钟查清病人脉络对应的几百种病症,但对复杂的人事就像对着一团乱麻,连头绪都找不到。 陈慕沙笑道:“你还小,有些人生经历是无法省略的,在人事这门学问上,目前你还是童子生。” 况且笑了,点头承认。心里也诧异陈慕沙坐在家里,居然就能从练达宁的这件事推理出整个事件的经过和前因后果,难道这就是理学的妙用?所谓万变不离其宗。 说起来练达宁也是阳明学派的巨子,难道他也有见微知著的格物功夫?一下子抓到了事物的本质,所以决定抛开一切,向陈慕沙出求救信号,而且知道陈慕沙必然不会作壁上观? 况且不禁自嘲道:岂止在人事上是小白,在理学上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童子生啊。 “老师,那你打算怎么帮练大人呢?”况且回到了正题上。 “这事只能这么办,我刚才跟魏国公商量了,接任苏州知府的是高拱的门生,高拱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所以练达宁这个苏州知府必须得让出来。至于河南不能去,去了就掉坑里了,南京按察副使也是一位宰相的门生,所以也动不得,只好动南京按察使了,把南京按察使调往河南,练达宁升为南京按察使,这样下棋就皆大欢喜了。” 况且感觉有些复杂,在这一刻,陈慕沙哪里还像是个在籍的缙绅,分明就是代行吏部尚书的职责了。然则,朝廷的运作是否跟这些在野名流大佬有莫大关系?答案是肯定的。他知道后来东林党完全把持了朝政,甚至后起的复社都能决定宰相人选,皇权已被完全隔绝在皇宫那一亩三分地里了。但是没想到这个状况在嘉靖帝这一朝已经初见端倪了。 “这样的运作应该很复杂,能办到吗?”况且觉得按老师说的,太难办了。 “尽力吧,你去见练达宁,跟他说,我会全力去做,我会上书皇上保举他为南京按察使,还会给张太岳信,让他跟我联名保举,皇上收到奏章后会给内阁复议,内阁就能知道这是圣上和太子共同的想法,也就无人敢硬顶了,尤其是张太岳早晚会做宰相,这些人自然明白,得罪一个未来宰相的后果是什么。” 况且听到陈慕沙的话,吃惊不小,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师这是要直接借助皇上和太子的力量,如此大的动作,能做到吗?如果皇上不答应,会不会适得其反? 况且初入老夫子门墙时,陈慕沙还只是以征君著名,所谓征君,就是皇上将他征去,要让他做官,他却坚持不做,故得此名号。在史书上,除了隐逸,就是征君比较高大上了。所谓“不事王侯,高尚其志”也。 按说有资格做官的人总是极少数,而做不了官的人占绝绝大多数,隐逸者和征君却是有官而不做。按史书的说法,这些人往往身负经国济世的要术,却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当然也不肯为万钟粟折腰,坚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态度,有的甚至藏到深山老林里,与朝廷玩起了躲猫猫游戏。 明朝不重视隐逸的学人和智者,朱元璋高喊:“士不为我用者,皆可杀。” 于是,那些被朝廷点到名的著名人士,坐着驿车到京城朝见天子,朝见毕,仍然坚辞朝廷授予的官职,甚至以死相要挟。这类人在洪武年间,几乎只有一个结局,掉脑袋了。 元末明初的杨维桢是比较幸运的人,他是元末的名士。朱元璋早就想征他做官,只是知道此人意向坚决,不涉官场,若是硬来也不过多杀一个人而已,实在很无聊。于是就借修《元史》的名义征他来南京编撰史书。 杨维桢来了。不过,来之前他特意向朱元璋递了份报告,意思是修完《元史》后就得放他回家,不能硬逼他做官。朱元璋的意图被对方看穿了,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了杨维桢的请求。 《元史》修完后,朱元璋少有的遵守了承诺,放杨维桢回家,当时满朝文武大臣送行的人极多,宋濂特地做了一诗为杨维桢送行,诗中有一句“不受君王五色诏,白衣宣至白衣还”,当时世人荣之,连宋濂也露出极为羡慕的意思。能让朱元璋意外开恩一次,放走他这样的士人,的确是太难了。 杨维桢是元末文坛领袖,别号铁崖,诗体被称为铁崖体,号称独领风骚四十余载。杨维桢不仅是文坛领袖,也是书画大家,实为元末的一位全才人物,类似北宋的苏东坡。朱元璋尽管杀人不眨眼,对这种人还是有所顾虑的。 陈慕沙的征君和杨维桢不同,他不过是理学一派的宗师,名气与杨维桢不可同日而语。到了明朝中期,世人已经不再崇拜隐逸,人人视仕途为唯一荣身之路,你若是选择隐逸,人家会骂你狗熊,不敢露面;你不肯做官,别人也不会说你高尚其志,反而会说你没做官的本事。今人讲的官本位理念,其实是在明朝才达到顶峰。 陈慕沙的地位主要还是来自于理学,作为陈白沙的衣钵传人,自然在理学中占据双峰之一,即便没有阳明学派那样耀眼,依然不容小觑,征君不过是锦上添花。 “老师,如果太为难还是算了,别为了弟子一人的将来连累了您,再说,那也只是可能并不是一定,您没必要太勉强自己。”况且委婉道。 他真的很想帮练达宁,可是觉得陈慕沙这样做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这个你就不用多想了,这里的事很复杂,你只有坐在我这个位置时才能像我这样想。”陈慕沙淡淡笑了笑,神情颇为疲惫,显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在他也不是很容易。 况且深吸一口气:“老师,那我怎么去回复练大人?” “你就跟练达宁说,我会尽力为他争取南京按察使的位置,不过这事成不成不好说。我尽人事,他听天命。”陈慕沙说完,挥挥手,示意况且可以去回复练达宁了。 况且退出,小王爷跟石榴正在外面等着,显然这两人也想知道陈慕沙是怎么决定的,两人还打了赌,石榴赌陈慕沙为了况且一定会帮练大人,小王爷却赌陈慕沙根本不会管,不会为况且打破自己的规矩。 “怎么样?”况且一出来,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况且一看乐了,这两人简直成了趴窗户偷听的小屁孩了。他只是笑笑说老师答应帮忙。 “怎么样,让我说中了吧,赶紧吧,学狗叫。”石榴洋洋得意。 小王爷真叫了起来,不过没学狗叫,而是嚷道:“老师这也太偏心了吧,都是一样的弟子,不带这么偏心的!” 他倒不是埋怨老师偏袒况且,而是埋怨老师居然让自己输了,得学狗叫。一个王爷学狗叫,成何体统?这若是让老王爷知道了,一定是一顿臭骂。 “输就是输了,别输不起的样子,让我瞧不起。”石榴扁着小嘴鄙夷道。 “谁个输不起,不就是学小狗叫嘛,我又不会变成小狗。汪汪。”小王爷当真学了两声小狗叫。 石榴拍手大笑,待要找况且时,却现他已经出了园子,人影儿早没了。 “该死的,腿倒是飞快。”石榴恨恨骂了一句。 “师弟没听到,这可不怨我吧。我知道你是想让他听我学狗叫,可人家不承你的情。”小王爷打趣道,硬是从石榴那边找回了点面子。 他们哪里知道,况且此刻的心情那是恨不得一步飞到练大人面前。 作为座师练大人对况且可谓钟爱有加,只是在官场浸润已久,对下属和学生难免端着架子。况且也明白这一点,并不以为然。今天,终于有了一次回报的机会,必须在最快的时间让对方得到信息,感受到自己的诚意,此其一。其二,既然陈慕沙决定出手帮助,就一定要帮在明处,让练达宁记住这份情。 况且一路狂奔,思绪也跟着飞翔起来,他的第六感管告诉他,陈慕沙的深谋远虑是有道理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故步自封,理学大师也是人,是人就要讲究人情,何况练大人并无过失,不应该承受如此的心理煎熬。 第二百七十章 魏国公张弛有度 就在况且一路狂奔的同时,练达宁正悠闲地陪着魏国公下棋,两人下的不是围棋,而是象棋。 旁边就是一个小泥炉,里面燃着炭火,炭火上烧着一壶泉水,壶边正滋滋响着。 两人都穿着常服。虽然是闲暇时间,但当着魏国公的面,练达宁也不敢穿没有品级的便服。至于那些大礼服,只有祭祀等重大节日才穿的,平日里就是上朝也只是穿常服。 “练大人无须烦恼,此次毕竟是荣升,应该是喜事啊。”魏国公年仅四十多岁,一部黑须直到胸口,圆脸高额,鼻梁挺直,隐隐有一条线贯通前额,这在相书上有个说法:灵犀贯顶,代表高贵。 他穿的常服还是四爪蟒袍,如果是五爪,就是龙袍了,因这种蟒袍和龙袍有几分相似,朝廷限制极严,一般只有世袭罔替的国公才允许穿戴,还有就是宫中特别受宠幸的太监。只是太监的蟒袍都是皇上特赐,国公的蟒袍却是家族标配。 “国公爷拿下官开涮了,就您这阵仗是荣升官员的待遇吗?分明是免职问罪的标准程序。”练达宁表面淡然,心底里可是都快焦糊了,只是强作出这种淡然面对一切的神情。 “这都是高拱行事太过霸道,对官员交接程序不太懂的缘故,练大人不必置气。”魏国公微笑说道,把责任都推到高拱身上。 “高拱只是太子爷的教官,既不管吏部,也不管都察院,这官员交接升贬之事他管不着吧,另外他也没能耐派一个都御史过来查案。”练达宁心中如火焚,有个都御史在城里明察暗访的事他也知道,偏生被魏国公硬拖在这里下棋,脱不开身去与那位都御史周旋。 练达宁起身在一个小茶桶里拿出茶叶,此时水已经翻着鱼鳞花,正是泡茶的最佳时候,他把茶叶投入泥壶中,然后拿出两个茶碗,放在自己跟魏国公面前。 “以后我就有的是时间泡茶读书了,也不错。”练达宁洒然一笑。 “大人怎么兴田园之思了?朝廷不会放大人归隐林园的,像大人这样的能臣,江南也找不出几个。”魏国公也淡淡笑道。 两人这种没滋没味的谈话进行一段时间了,现在苏州府的事还是练达宁处理,只是需要用印时,得通过魏国公,原来的卷宗也不能调用,现在开始处理的公事一律另外立卷宗,账簿也是一样。 事已至此,练达宁哪里还有心思处理政务,能压的压下,能拖的拖着,各属县的一律打回县衙门办理,苏州府域内的事一并交给吴县县令操办。 其实,魏国公拖着他在衙门里也是好意,此时一动不如一静,怕的就是练达宁病急乱投医,甚至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来,难免露出破绽,那样想补救都难了。毕竟高拱的门生和都御史大人都在城里,练达宁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人家的眼里。 魏国公与陈慕沙在陈府共进午餐时,已经知道陈慕沙有意要管这事,他已经想好,必须亲自看住练达宁,等待转机的到来。此时,练达宁只要不添乱便万事大吉。 对于练达宁,魏国公素来并无好感,此人在苏州府政绩不错,的确是个干才,可是为人太强势,做事也太霸道。尽管对中山王府还算恭敬,但在江南官场上得罪的人也太多了。 若依魏国公的性子,根本不会管这件破事,可是陈慕沙有全盘考虑,并且提出了具体的方案。哪怕是看在老夫子面子,魏国公也会尽力配合。 练达宁泡好茶斟了两碗,然后试探道:“都这架势了,您还说朝廷不肯放下官归隐,那就是说非得治我的罪不可了?” 魏国公打个哈哈道:“大人言重了,有徐相在,断不至于此的。” 两人吃着茶,茶是好茶,烹茶的功夫也极为到家,两人却兀自品不出滋味。 正在此时,一个小吏进来,先向魏国公行礼,然后在练达宁身边低语几句。 练达宁急忙站起,面露喜色,拱手笑道:“国公爷,下官失陪一会儿。” 魏国公察言观色,就知道是况且来回话了,袍袖一拂,把棋盘打乱,笑道:“练大人不必客套,看样子这棋咱们是不用再下了。” 况且赶到衙门时,浑身大汗,被在门口焦急等候的文宾一把抓住,两人还没说上话,就被文征尘、沈约几人围住了,况且只好以眼色向文宾示意:事情有了转机,大有希望。 练达宁向陈慕沙求救的事只有文宾知道,因为需要他联系况且,躲不过去,这等糗事以练达宁的身份自然不希望更多人知道。文宾一看况且的眼神,心里就明白了,立即吩咐一个小吏进去禀告大人。 几个人进了衙门,在大院里说话。 闲聊间,几位同门表现出不应有的客气,让况且感受到一丝生疏。这情形昨晚还没有呢,今天练达宁一出事,马上就表现出来。况且苦笑,几位没能把他当作真正的同门,恐怕是因为他有两个老师吧。 其实明朝文人都有很多老师,塾师、座师,房师,等等,只要彼此间有一个共同老师,就算是同门了,所以文人们都有很多同门。另外同一年中举,同一年中进士的,就是同年,这在官场上不比同门差,明朝整个官场就是由同门、同年这些最基本的关系编织成一张张网络,最后构筑成坚实的官场同盟。 沈约笑道:“昨晚真是喝多了,原以为今天得大半天才能醒过酒来,没想到早上经过这事,一下子酒全醒了。” 几个人说着上午魏国公来摘印的事,不免脸色发灰,忧思重重。 魏国公并不凶恶,相反,他跟手下人都表现得彬彬有礼,可是那套摘印、封卷宗、锁账簿的程序,别说练达宁,在场的人无不感到寒气透骨。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谁的心理都在打鼓。 文征尘叹道:“师门遭难,可惜我等一点力气也用不上,真是无能。哎,对了,况且,你跟中山王府的徐公子,那位小王子不也是师兄弟吗,赶紧走走他的关系,在魏国公面前说几句好话呀。” 况且一愣,尚未答话,文宾急忙接过话头说道:“没用,魏国公只是奉旨行事,他也管不了,这里的水太深,不是咱们能弄明白的。” “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沈约问道。 几人面面相觑,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文宾和况且此时只好装傻充愣,跟大家保持步调一致。 说话间,外面一个衙役捂着帽子飞奔进来,慌里慌张的,被台阶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 “怎么了,你慌什么,出什么事了?”文宾急忙上前问道。 “外面有一个方大人来拜知府大人。”衙役气喘吁吁地说道 “方大人,哪个方大人?”沈约纳闷,猜想来者可能是附近府县哪个姓方的官员? “这是拜帖。”衙役把手中拿着的拜帖递给文宾。 文宾看到拜帖上一个名字“方步瞻”,赫然惊道:“快报大人,都御史大人来访。” 几个人全都是赫然一惊,这摘印的王爷在大堂上坐着呢,接任的官儿已经到了城里,此时查案的都御史忽然上门拜访,显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练达宁欢天喜地的小跑着出来,正想听况且的好消息,没想到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事已至此,练达宁无暇多想,只好硬着头皮快步向衙门口走去。况且急急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老夫子说了,会尽力为老师争取南京按察使的位子,还说此事不敢保必成,他尽人事,请老师安天命。” “什么,老夫子真是这么说的?!”练达宁喜出望外。他原本想陈慕沙若能保他留任苏州府,已经是最佳选择,根本没敢指望还能再去南京。南京按察使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位子,朝廷连南京按察副使的位子都给他褥夺了。即便宰相徐阶若拿出这样的提议,也会导致廷议大哗,那些御史、朝廷负责“谏言、监察”的“六科给事中”估计会喷死徐阶,吏部也断然不肯受命。 但陈慕沙出面或许情况就不一样了,老夫子跟张居正是同年,而且情谊很深。陈慕沙和太子裕王私下也有往来,更关键的是,圣上器重陈慕沙,上次征召他去京师,原是准备先让他做礼部侍郎,然后逐步升任尚书、大学士,孰料朝中阳明学派的大佬容不下他,于是起了争端。陈慕沙委实不恋官位,便找借口极力恳辞,皇上只好放他回家了。 练达宁对陈慕沙在朝廷的影响力深信不疑,此次求援就是想借助他跟皇上的关系,还有裕王府张居正的关系。练达宁想,如果这两位能出面说话,或许能保住苏州知府的位子。没想到陈慕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惊天大礼。 况且正色道:“这是老夫子的原话,学生一个字都不敢差的。” 练达宁笑道:“是我失言,我不是说你转述有问题,是我真没想到。好了,多谢你鼎力相助,但愿玉成此事。府里这几天麻烦多,你还是躲一躲,如果我不找你,你暂时就不要来衙门见我。” 况且虽不完全明白练达宁的意思,却也能猜出个大概,对于练达宁来说,请老夫子出面这桩事绝对是高度机密,对外绝对不能泄露一丝一毫。 第二百七十一章 都御史突然到访 当然练达宁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忽然想到况且身份有些特殊,不便搅到这件事里面来,万一节外生枝有什么事对况且不利,陈慕沙是不会饶了他的。 况且点头唱喏,然后从一个角门溜了出去,临出门时回头向眼巴巴望着他的文宾众人挥挥手,好不潇洒。 这才是我轻轻的来,又轻轻的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况且刚才是向练师请假吗?”文征尘不解道。 老师有难,学生们自然都得陪侍左右,就算帮不上忙,也得身体力行表示一下自己的忠心。这几位在衙门里的人都是练达宁最得意的弟子,当然沈约不是,他算是练达宁的一个忘年交,这也是因他家族跟练达宁的关系结成的。 练达宁还有许多学生,没有资格进到府里来,只能在外面客栈茶楼候着,等着听消息。尽管练达宁如果获罪,对他们影响不大,毕竟不是官场荐举的座主,可是如果练达宁真的高升,他们得的利益也会不少,至少过不下去时可以去老师那里当幕僚,打秋风,甚至在衙门里招揽些词讼赚些银子。这毕竟他们依附的第一棵大树。 “不是。”文宾答道,他心里还在想着都御史突然到访的事。 “这小子一身侍二主,忠诚度就是不可靠啊,关键时候就临阵脱逃了。”苏庆则讥讽道。 文宾霍然转过头来,冷冷道:“这话你可敢在练师面前再说一遍?” 苏庆则也冷冷道:“有何不敢,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沈约急忙劝道:“文宾,你别激他,他要是真的说了,练大人非得把他逐出门墙不可,到时候大家脸面都不好看。” 他年岁大些,阅历也广,明显看出况且是在为练达宁办事,绝非不忠。那个时代,对老师不忠,等于对父母不孝,后果相当严重,没人能够承受得住。所以说这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不是儿戏。 从练达宁的脸色看,虽然他们只耳语了几句,却很关键,练师显然对况且的表现很满意。况且现在出去,也一定是练达宁的意思,或许又委派了他新的任务,否则他是不可能就这么走掉的。 文征尘也蹬着眼睛道:“小苏,你什么意思,不就是看中萧姑娘了吗?昨晚你的丑态够可以了,况兄弟可是一句都没说你,若放着我,当场踹死你。你信不信?你居然还有脸恨起况且来了?” 沈放也笑道:“就是,伯虎兄还爱上秋香姑娘了呢,也没恨文宾兄啊。” 沈约笑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秋香姑娘是独立的,萧姑娘可是况且兄弟的房里人啊。” 几个人一席话喷得苏庆则无言以对,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本想激起大家的共鸣,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正寻思反驳几句,却见练达宁陪着一位中年官员走过来,练达宁极其殷勤地做着前导,还不时笑着说几句什么,看样子来者不是一般角色。 这几人立马躲进一个屋子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总宪大人到了苏州,怎么也不通知一声,下官也好出城迎接啊。”练达宁硬撑着满脸笑容,侧着身子说道。 来人正是都察院派来的都御史方步瞻,他脸上也是堆着笑,说道:“练明府说笑了,本院此次只是奉旨访查一些事,行踪越隐秘越好,没有大张旗鼓的道理啊。” 都察院以左都御史为第一把手,副手就是右都御史。然后是左副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就跟六部正副尚书、侍郎一样,官阶也相同,只是都察院掌管官员考察,属于执法部门,具有弹劾权,全国大小官员无不惧怕他们的造访。 总宪一般是指朝廷派至各地的总督,或者带有都御史头衔的巡抚,都者,总也,御史就是执法官员,也就是宪官,军队中执法的人不也称为宪兵吗,这就是古之遗意,所以都御史、带有都御史的总督、驯服都被尊称为总宪。 明代的都御史并非专职,一般都是官员出外执行特别差事,为了加重职权,就允许挂上都御史的职衔,当年王阳明巡抚江西也是挂的都御史衔。 练达宁笑道:“不知大人奉旨访查何事,可有下官能效劳的吗?” “这个倒是不好说,此次本院登门拜访确是为了澄清一件事。”方步瞻轻声说道,却是字字千钧。 练达宁心中一跳,身子立马矮了半截:“总宪大人,不知何事?” 方步瞻正要说什么,却见魏国公从大堂走出来,笑道:“方大人,有失远迎啊。我听说方大人到城里了,还以为是误传呢。” “怎敢有劳国公大人亲自出迎,卑职不敢当啊。国公大人福体康健,真乃我国家社稷之福。”方步瞻撇下练达宁急忙快步上前,拱手施礼。 “方大人言重,此番可是奉旨出京?”魏国公还礼后故意问道。 “正是,苦差事啊,国公大人应该也听说了吧,凤阳府出了件天大的蹊跷事,好几十人进到凤阳城里,忽然就失踪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令朝廷也是大为不安,特此差遣本院出来访查一下。” “这个……总宪大人走过头了吧,这里是苏州,不是凤阳府啊。”练达宁笑道。 老王爷心里雪亮着呢,这借口找得也太拙劣了吧,查凤阳府的事查到苏州来了? 凤阳府近百人莫名失踪的事,朝廷早已通报各地加强戒备。练达宁获知消息后,估计这事跟况且有一定关系,在衙门上下从没提起过此事。不想都御史大人居然打着这个旗号来到苏州,也真是够奇葩的。 “哪里,我在凤阳府已经查了些日子,只是其中有一些事关涉到苏州,所以顺便到这里继续访查。”方步瞻笑道。 “是啊,此事乃是本人失职,我已经向圣上上书请罪了,所以圣上才会派大人前来。”魏国公冷冷道。 “不是,国公爷别误会,本院绝非此意,圣上对国公爷也绝无丝毫怪罪的意思,相反,倒是要借重大人才能震慑江南半壁河山。” 方步瞻本是问罪来的,不想却被魏国公问罪在先,无论如何,他可当不得来查魏国公这个名头。 “这没什么,本人奉旨坐镇留都,凤阳也在留都统辖之内,出了这样的大事,本人自然难辞其咎。”魏国公言外之意非常明显,你一个都御史到苏州来,不预先通报也就罢了,既然见了面,怎么也得跟我讲点实话吧。 北京、南京、凤阳中都原本都直辖于朝廷,算是明朝的直辖市,朱元璋还钦定中都为第一都,摆在最高位置,后来中都地位下降,归并到南京统辖,也属于中山王府职权范围之内。 “这只是江湖中的事,本非军国政务,国公爷不用担这个责任。”方步瞻急忙解释道,也是在为自己开脱。 “那好,既然是江湖中事,总宪大人缘何要来访查?”魏国公紧追不舍。 练达宁限于地位,不能这样当面质问方步瞻,也只能由魏国公来做这白脸了。当下,三个人还真有点摆出了架势。 “此事牵涉到几位朝廷大员还有几位在籍官员,朝廷也是想弄清这里面的缘由,怕是又有小人作祟。”方步瞻的解释得含糊其辞,这事本来就说不清楚,也是难为他了。近百人无缘无故一下子失踪,如果没有目击证人,谁能解释得清? “哦,如此说来,总宪大人是素闻练大人精明强干,有善于破案,所以来向他取经了?可惜啊,练大人已经调任河南,不管江南的事务了。”魏国公面色略微缓下来,语气中却还是带着刺。 魏国公不给方步瞻好脸色是有理由的,朝廷官员到了江南,不先到国公府拜访一下,反而鬼鬼祟祟尾随着他进入苏州城,这是失礼的行为。 尽管魏国公知道都御史此番不是针对他而来,心里还是不舒服,当然要找机会给对方一个难堪。 不论朝廷官员还是北方各省封疆大吏,来到江南,首先就要去中山王府做礼节性拜访,然后还要去南京留守大臣府里拜访。如果是公务,更要取得这一文一武两府的支持,如果过门而不入,在礼节上是说不过去的。 方步瞻嘿嘿笑了两声,低头喏喏,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只好自认倒霉。现在虽然文官当道,中山王府这样的特等公爵他还是惹不起的。 其实,方步瞻也不是存心躲避,而是心有苦衷,他此次是秘密查访,所以轻车简从,没通知任何人就来到江南,进入苏州,不想还是被中山王府的眼线发现了。 他也是觉察到了中山王府的眼线,才明白自己必须现身了,于是急忙来到知府衙门告罪。 练达宁急忙解围道:“下官这点微末本事跟都察院诸位大人相比,真如萤火之于皎月了。” 三人又站在大堂台阶下寒暄几句 ,气氛才缓和下来。练达宁恭请魏国公和方步瞻进去说话。 三人在大堂上坐定,魏国公在堂上主位坐下,方步瞻在左首坐下,练达宁在右边相陪。衙役们进来奉茶毕,赶紧出去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凤阳事件风再起 坐定之后,方步瞻总算松了口气,笑道:“本院此番奉旨出京,本来是为了凤阳那桩事,想必国公大人和练大人也知道的,可是本院发现其中有些事,原来起自江南,根源在苏州,所以才按图索骥,来到这里。恰好赶上练大人高升,这倒是可喜可贺之事啊。”说完,连连拱手道贺。 鬼话。练达宁宁可一个字都不相信。都察院的都御史在苏州知府卸任当日来到当地,若说跟朝廷的任免无关,杀了他都不信。 魏国公也不相信这种巧合,凤阳那件无头案他当然知道,也派了些人去调查,却一无所得,只好照样向朝廷上报了。刑部早已派人在凤阳到处查访,因为刑部失踪了一个总捕头,这可是刑部的一大损失,刑部的人天天蹲守在凤阳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大有不破此案誓不回朝的架势,却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果较起真来,此事根本不在都察院的监管职权范围之内,应该是地方官府和南京留守大臣还有中山王府的事。因为有官员失踪,刑部派人来凤阳查案也算正常,可是都察院插一手就有些越权了。何况还派了一名都御史微服私访,这是想干嘛,难道是要搞江南官员的黑材料吗? “练大人,几个月前,苏州有位生员失踪,大半个江南骚动,风风雨雨的,可是据本院所知,这位生员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秀才,缘何导致如此大的震动,莫非其中还有本院不知的蹊跷?敬请练大人指教。”方步瞻试探道。 他向练达宁求证而不是向魏国公,就是表示对中山王府的尊敬,因为练达宁也算是魏国公的属官,向他求证才是符合礼数的。 练达宁心中一惊,这还真是要牵扯到况且了。思虑片刻,旋即心中一喜,这下子火可要烧到老夫子身上了。难道都察院连老夫子也不肯放过吗? 练达宁心中且喜且惊,面上却正色道:“那一阵的骚动,据下官所知,乃是各江湖门派寻仇,相互报复,跟本地生员失踪并无关联吧?” 方步瞻微笑道:“真的并无关联吗?本院可是有些不信。那位生员曾经失踪,好像牵一发动全身似的,江南各地随接骚动不安,不久便发生了凤阳事件。据本院调查得知,凤阳事件发生时,那位苏州生员也在凤阳。” 魏国公欠身问道:“总宪大人何意?难不成都察院连一个生员的事都要管了。” 方步瞻拱手道:“国公大人容我解释,这个生员牵扯到凤阳事件,而且是源头,要想查明白凤阳的事,只能从源头上查起。” 练达宁瞥了一眼魏国公,笑道:“那就彻底查一查吧,需要下官做什么,总宪大人尽管吩咐就是。” 练达宁心中可是乐开花了,要查况且,好啊,老夫子会第一个跳出来,这下子就乱套了,他的事说不定就能蒙混过关了。 “是啊,总宪大人准备怎么查呢,难道要这位生员到这里来协助调查?”魏国公问道。 他不说把况且抓来审讯,而是说协助调查,这就等于事先限定了方步瞻可以采用的手段。 “这个暂时还用不上,本院只是说跟他有关,而不是说这位生员搞的,一个刚刚十六岁的少年还折腾不出这么大的事来。”方步瞻微微笑道。 练达宁心中一凉,这个老狐狸,真是老奸巨猾,轻轻一句话就带过去了,看来矛头还是对准了自己,只是借那件事脱身,却又不落痕迹地把况且摘出去,明显是不想招惹老夫子。 练达宁倒不是乐意让别人对付自己的弟子,若是别的弟子,他当然全力庇护,哪怕自身难保,也要像一个座师的样子,可是况且根本不用他操心,即便出事,也轮不到他出面。 练达宁现在希望江南突发大事,最好是大到朝廷顾不了他,暂时忘了他的存在,他则可以轻轻跳出这个漩涡。 “虽说事情不大可能是这位生员搞的,但毕竟和他相关,本院这次来苏州是想仔细调查一下这位生员的背景。”方步瞻的话头又折了回来。 魏国公跟练达宁都是一惊,要调查况且的背景,这当然要调查他的身世来历,难道方步瞻是想掀开这个盖子? 两人不免思忖到:这个方步瞻究竟意欲何为?这种事牵涉到人上至皇室,下至江湖,谁都避之不及,他为什么偏偏要迎难而上呢?况且的身世已经引发了百年内斗,一旦掀开,肯定又是一场剧烈的骚动,从江南到朝廷又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由此,练达宁心中一动,笑道:“总宪大人若想调查这位生员的背景,最好找陈老夫子,这位生员也是陈老夫子的关门弟子。”只轻轻一句话,就把对准自己的矛头引向陈慕沙了,而且把难堪留给了方步瞻。 “啊,怎么会是陈老夫子的关门弟子?”方步瞻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这事我可不敢瞎说,这是吴中人人皆知的事啊。”练达宁笑道。 “我倒是知道这位生员是陈老夫子的弟子,可是陈老夫子年纪不算大啊,怎么起了收关门弟子的心思?”方步瞻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一节。 “收关门弟子是要讲缘分的,不在早晚。总宪大人也知道,这关门弟子嘛,将来有可能是承继他衣钵的传人,老夫子眼光独到,不会看错人的。”练达宁笑着说道,心中一阵轻快,只要方步瞻按这个路子查下去,哪里还有精力顾得上别的事呢? “嗯,本院此次来苏州,也应该去拜访一下老夫子。”方步瞻笑道。 “生员况且的背景调查就不必麻烦老夫子了,总宪大人直接找我就行。”魏国公忽然淡淡道。 “国公大人此话何意?”方步瞻故作不解。 “老夫子收这位叫做况且的弟子时托我做过一番调查,所以他的情况我都掌握,老夫子知道的不会比我多。” “一个普通生员而已,何幸得以让国公大人亲自调查啊?”方步瞻问道。 “犬子也在老夫子门下,要和此人做同门经常相处,我自然要调查一下,既是老夫子所托,在我也是必然之举。” 方步瞻微微笑道:“既然魏国公为他担保,那就一定没问题了。本院也不必多此一举。” 魏国公淡淡道:“此人我是完全可以担保的,除非总宪大人的调查比我更深入更透彻。” 方步瞻忙摆手道:“岂敢岂敢,本院岂敢跟国公大人相比。” 魏国公面无表情,若有意若无意地扫了练达宁一眼,直扫的练达宁心头微凉,背生冷汗。他知道魏国公有了见怪的意思,方才自己最后补的那句话的确有点过分了。 可是他也是实在没法了,陷身困境,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是摘印的,一个是查他的,还有一个要抄他底的继任者在城里客栈等着呢。如果再节外生枝与况且在凤阳的案子挂上钩,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虽说老夫子答应拉他一把,只怕是远水不解近渴。 练达宁是想把查案的都御史的注意力引向别的事情,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没能打成。 方步瞻笑道:“听说世兄也在城里,怎么没见到?此番来江南,也是想瞻仰瞻仰世兄的风采啊。”都御史说的是小王爷。 魏国公笑道:“犬子还小,当不得总宪大人这个世兄称呼。我记得总宪大人跟高学士是同年吧?” 高学士是指高拱,魏国公话里的意思是指方步瞻此来目的明确,是为了高拱的门生夺位。实际上也是如此,魏国公对官场的潜规则了然于胸。 “国公大人好记性,本院是跟高年兄同年。我记得陈老夫子也是跟张学士同年吧?” 魏国公笑道:“正是,总宪大人记性也不差。” 方步瞻明白了,魏国公这是警告他别在陈慕沙头上动什么心思。人家跟张学士也是同年,关系深着呢,张居正、高拱、陈以勤是裕王殿下得宠的人,将来都是天子师,他倚仗高拱的势力也不能横行天下。 魏国公不过是不愿意用自己的地位压人,以中山王府的地位,就算都察院也惹不起他,文官当道是不错但也有限制,何况文官心也不齐。 方步瞻对练达宁笑道:“练大人似乎面有戚容,难道有什么难心事。此番练大人荣升,又是徐相的得意门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练大人是不是身在江湖,而心悬魏阙啊。” 练达宁心中大怒。没这么消遣人的,高拱如此做法,矛头明明是对着徐相的,他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这也没什么,当年倒严嵩也是如此,只是现在徐相还在位,这么说话未免太欺负人了。 练达宁想喝口茶,一摸茶杯早已经凉了,于是大喊一声:“来人,换茶!” 练达宁的声调高了一些,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转念一想,方步瞻这是要激怒自己,千万不能中计了。于是呵呵笑道:“哪里,下官只是在想凤阳那件离奇案子,不知总宪大人查出什么状况没有?” 第二百七十三章 练达宁避实就虚 方步瞻摇头道:“没有,毫无头绪,跟国公大人给皇上的奏章里说的一样。火然?文 ??? ???.ranen`这群人来无影去无踪啊。” “那么会不会是空空道门做的案?只有他们才有这种神出鬼没的手段。”练达宁道。 “本院原来这样想过,问题是空空道门的人也失踪了四十多人。” “什么?空空道门的人也失踪了。他们去凤阳做什么,竟然一次出动四十多人?”练达宁此时倒是真的震惊了。 “不知道,只是当时况且人在凤阳,出事一个多月后,他才离开凤阳。”方步瞻道。 练达宁跟魏国公互视一眼,这又转到况且身上了。难道此人真的只是来查凤阳那桩案子的?还是在声东击西故布阵? 魏国公冷笑道:“总宪大人话中有话,不会认为是况且把那些人弄失踪了吧?我还看不出来这小子有如此大的本事。” 方步瞻忙笑道:“不是,这种事岂是人力所为。卑职只是想弄明白,这么多江湖高手在同一时间跑到凤阳去做什么,总不会是去朝拜皇陵吧?” “那依总宪大人的意思,他们是冲着况且去的?”练达宁接了一句。 “这样想虽然很荒唐,可是不妨作为一种可能来想吧。”方步瞻道。 “他只是一介生员,小小年纪,那些江湖人物冲着他去做什么?”魏国公面色有些不善。 “这也正是卑职要弄明白的地方。当然,他们也未必是冲着况且去的,卑职刚才说了,只是作为一种可能来考虑。”面对魏国公,他说话不得不尽量压着自己。 凤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魏国公和练达宁还真不知情,只是本能地觉得跟况且有巨大关联。其中究竟有何秘奥,他们不愿意去想,更不想过问,这些事都可能牵连到纠缠百年之久的勤王派赫护祖派之争,没人想把脑袋伸进这台绞肉机里。 然则,眼前这位都御史大人似乎不想放过,他是凭借本能还是有其他消息来源,确定此事跟况且有关系,并且一路追查到了这里? “总宪大人既然这样想,咱们不如现在就把况且请来,当面问个清楚好啦。”练达宁笑道。 “据说况且也是练大人的门生吧?”方步瞻问道。 “正是,不过别说是下官的门生,就是总宪大人要查下官,不也得实话实说嘛,有谁敢对都御史大人说谎话的呢?”练达宁倒是丝毫不惧,他跟况且的关系到了哪一步自己心里很清楚。 “查练大人?没人有这胆子吧,练大人可是徐相的得意门生啊。”方步瞻并不急于求成,走了一步缓棋。 “徐相的门生多了,下官恐怕是最没起色的一个。何况朝廷律法一视同仁,哪里认什么门生、同年的。”练达宁正色道。 魏国公冷眼看着两人词语交锋,心中不觉冷笑,看来朝廷中真有人磨刀霍霍,想要倒徐阶了。很明显,突破口在练达宁身上,把练达宁跟凤阳事件绑在一起,目的是要把事情搞大,其心歹毒至甚。这自然就要拖出况且了,况且可做不起这冤大头。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徐阶倒严嵩不也是弄出一个严世蕃沟通倭寇,意图谋反的罪名吗?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徐阶若是知道此事,不知该作何感想。 对勤王派和护祖派之间的争斗,朝廷始终秘而不宣,佯装看不见,任凭这两派在江湖中搅起一场场血腥风波,然后当作江湖事件处理。 其实,朝廷上下大家心知肚明,就是没人公开说出来,没人想翻这笔旧账。 想到这里,魏国公忽然明白了,这位方步瞻一定是护祖派的人,在凤阳他们损失惨重,这次是要发起反击了,想要把这件事公开,不仅夺取道义上的制高点,而且还能借机把徐阶拉下马。 倒徐阶当然不是护祖派的意思,然而,这些倒徐的人中一定也有护祖派的人,比如面前这位方大人就是,所以想要把两件事并做一件事,一旦把练达宁、徐阶绑在凤阳那件案子上,就没人能辩解清楚了。 证据?当然没有,可是只要有这种怀疑,练达宁跟徐阶也就大事不妙,辞职回乡恐怕算是最好的结局,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想到这里,魏国公忽然站了起来,他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了,这位方步瞻让他毛骨悚然,这就是条毒蛇,头上还顶着都察院都御史的头衔。他钻进了苏州知府衙门里,而且还要在苏州、江南继续钻下去,不获大利不会罢休。 倒掉练达宁顶多引发江南官场地震,而倒掉徐阶,变数就大了,可能会引发朝廷政局的改变。退一万步说,朝廷政局改变就改变吧,反正也经常变。可是一旦建文帝当年的事水落石出,摊到桌面上,后果不堪设想,极有可能引发天下骚乱。 这些,这位方大人想过吗?那些朝廷当道大佬们,那些磨刀霍霍倒徐阶的人想过吗?或者说他们正是有意为之? 见到魏国公站起来,方步瞻和练达宁只好随之站起,不知国公大人要做什么? 练达宁忙道:“国公大人有何吩咐?” 魏国公笑道:“国家有规定,勋戚大臣不得与闻国是,两位大人商讨国是要紧,本人就避嫌了。”说完,下堂径直而去。 练达宁和方步瞻相互看了一阵,面露囧态,不敢出声。 魏国公这是明显在讽刺两位官员。 国是指的是重大国家政策,他们两个说的都是什么啊,哪里跟国是有任何关联? 练达宁笑道:“想必总宪大人也知道的吧,国公大人跟陈老夫子交谊甚笃,生员况且又是陈老夫子的得意门生,国公大人不喜欢听咱们讨论况且的事。” 方步瞻苦笑道:“本院对陈老夫子的道德文章也是仰若泰山,何曾有一丝失敬。至于生员况且,这些事可能跟他有关系,也可能跟他没关系,从情理上讲应该是没有。只是这件事太蹊跷了,而且责任重大,本院不敢放过任何细节,所有可能都必须仔细访查。” “总宪大人尽心国事,可敬可叹啊。”练达宁拱手道。 “你就甭挖苦我了,这就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谁叫我摊上了呢?”方步瞻两手一摊,做无奈状。 对凤阳的事,练达宁知道一些,中山王府把调查经过报上去后,朝廷基本认可了,此事就算作罢,毕竟天底下稀奇古怪的事多了,这只是一桩而已。 然后先是刑部自行启动了调查,因为他们丢了一个总捕头邢天,然后就是都察院主动请缨,要求复查此案,朝廷也就顺水答应了,不答应,都察院也有权自行调查。 练达宁并不知道出京调查此事的是方步瞻,更不确定他此番来苏州真是沿着凤阳的线索找到这里,还是因为朝廷上层权利斗争,高拱派系另有图谋,来秘密调查他。 对于方步瞻突然袭击背后的原因,练达宁一直处在疑惑之中,但又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徐相那里都不敢联系,生怕再生祸端。 作为一任苏州知府,在消息来源上,他远不如魏国公,魏国公可是世代镇守南京的,江南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中山王府的眼线。 当年宁王造反,中山王府也知之甚悉,多次密报朝廷,可惜武宗根本不相信,或者武宗心里甚至巴不得有人造反,他好提兵与之一决雌雄,这种小孩子皇帝的心思无人能懂。 再说况且这边,走出知府衙门不久,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冬雨。 在冬雨中,况且忽然忆起下雪的感觉。其实下雪时是温暖的,那时不过零度左右,真正的寒冷在雪后。霜前冷雪后寒嘛。 但江南冬雨中的寒冷也是名不虚传,那是一种浸透骨髓的凛冽。让他向往起炭火炉、浓酽的红茶,当然他最向往的还是电暖器,可惜这点在大明朝就别想了。 好像有人提出过用爱发电,对,没错,就是用爱,但那钟温暖只会是某人自己知道,无法通用。 如果能用爱发电,那么用恨一样也可以发电,真能如此,世界的能源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然则,为何用爱发电不行?因为无论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爱都是最缺乏的奢侈品,大家都嫌不够用呢,金钱都无法买到,又怎么可能拿出来发电? 况且胡乱想着,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他抬头一看,却愣住了,指着那人口吃道:“小……小君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前面这人正是英国公夫人的相好、空空道门的小君。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似乎各有心思,两两相望。 “我这是逃难来了。”顿了一会儿,小君咧嘴笑道,依然如孩童般的脸上却充满了阳光,让况且在寒冷的冬雨中感受到一丝暖意。 “怎么了,东窗事发了?”况且也笑了起来。 小君的脸上泛起了几分羞涩,点点头,反问道:“你回苏州后一切怎样?夫人挺记挂你的,她觉得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才让我来找你的。” 况且听出了小君的弦外之影,急忙问道:“南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英国公夫人连你都保不住了吗?” 第二百七十四章 小君孤身寻况且 小君想了想,说道:“我之所以逃出来,是因为都察院的一个混蛋查到了英国公府里,夫人的意思让我先避一避,来找你,看看你是不是也遇到危机了。√如果你也遇到了麻烦,索性就跟我一起躲躲,逃难的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你逃出来也是因为这个都御史?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啊!”况且惊讶道。 “他受朝廷派遣是表面上的事,暗地里是有人想乘机挖掘凤阳那件事的老底。空空道门的人也搅和在其中,我最怕见到的是这些往日同门。” “啊,道门还不肯放手啊?这事儿越来越复杂了。”况且摇头苦笑。 “门主丢了,道门中大将损失多位,一般的好手损失几十位,这可是空空道门建立以来遭受的灭顶之灾,剩下那些残余当然不肯罢休。”小君心事重重。 况且看看左右,小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你先去我家等着,我一会儿就回去,咱们慢慢聊。” “干嘛?还要回去收拾金银细软啊,别想那些身外之物了,赶紧跟我走吧,银钱的事归我。哦,对了,你家中还有一位美人那得带上,其他的别考虑了。”小君笑道。 “你胡说什么,谁说我要逃了。”况且一瞪眼睛。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想逃?”小君也瞪起眼睛。 “我干嘛要逃,在凤阳我也没逃,回到家乡了更不用逃,谁想来找我的麻烦尽管来,我接着就是,大不了再让他们失踪一百多人,有来无回。”况且恶狠狠地一脚踢向路边的一颗小石子。 他真的怒了,这些混蛋为什么不肯放过他?连一个好好的年都不让他过吗?既然如此,那就鱼死网破吧。说到逃,他实在厌烦了,现在不想,以后永远也不会想了。他当初没有选择沿着逃亡路线跟父亲妹妹会合,就是绝了自己的逃亡之路。 “那么人真的是你弄失踪的?”小君有些骇然地看着况且,心中微生惧意。 对于凤阳的事,他的记忆基本被消除了,除了记得跟着国公夫人见到况且外,其他都不记得了,只是后来从各种江湖传闻中得知,凤阳有近百人失踪,空空道门更是连门主都丢了,这才隐约记起当初他和国公夫人去寻找况且事,好像百人失踪案跟他们也有了某种联系。 “这么说吧,人不是我弄失踪的,可是他们若想来找我的麻烦,可能还会是这个结果。”况且故作高深地说。 “你这个家伙,究竟是人是妖我都弄糊涂了。”小君指着他笑道。他还是记得况且刚到凤阳时,被人误会成神药成精的事。 “你是聊斋读多了吧。”况且笑了笑。 “聊斋?聊斋是什么鬼东西?” 况且一吐舌头,失言了,聊斋还得几百年后才有人写出来呢,这会儿哪有? “你甭问了,要是信得过我,就先去我家等着,知道我家在哪儿吧。”况且暧昧一笑。 小君是何人,可是空空道门的高手,这类人到一个地方,不把各种地形情况弄清楚是不会显露身形的,既然要找他,一定先去过他家了。 “这个我哪儿知道啊,你告诉我吧。”小君一脸糊涂,国公夫人大概就喜欢他这个样子吧。 “滚,自己找去。”况且笑着骂了一句,转身就去陈慕沙的府邸了。 冬雨下了不久,原本清洁的青石板路上反而是到处泥泞,况且走到陈府时,脚上穿的麂皮靴子已经沾满了泥巴,看上去就像从泥潭里跋涉过来的,步履蹒跚。 他来到内宅,刚好看到石榴房里的丫环红袖,笑道:“红袖姐,麻烦你给我找双套鞋来。” 撑着红油纸伞的红袖正往堂屋里去,看到他这副狼狈相,不由得掩口笑道:“况少爷,您这是跑哪儿玩泥巴去了。” 说完,她赶紧跑进堂屋,找了一双陈慕沙的套鞋出来给况且换上,还一边笑道:“外边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穿双套鞋就出去了。” 明朝的理学家还没格出橡胶的妙用,也没明出橡胶水靴,所谓套鞋,犹有古之遗意,是套在鞋外面的,就是所谓的履。 先秦时,人们都穿两层鞋子,里面是鞋,外面是履,这是因为古人没有桌椅,进屋坐着时铺席子,睡觉时铺被子,为了保证室内清洁,进屋时就得把外面的履脱掉,穿着干净的鞋子进屋。 汉朝时,萧何因功劳大,被赐剑履上殿,就是允许他带着佩剑穿着外面的履上金殿,这就是皇上特许的殊遇了。 唐朝以后,桌椅床榻盛行,室内清洁与否不那么重要了,慢慢人们就抛弃了履,只穿鞋了。穿这种复合鞋履对脚来说实在太沉重了,于是鞋履制渐渐演变成了鞋袜制,原来的履变成了鞋,鞋子的功用被柔软的袜子代替了。 但履的功用并没有彻底消失,在登山时有各种登山履,下雨时变成了雨靴,就是所谓的套鞋。 况且换上干净暖和的套鞋后,看着正给他刮皮靴上泥巴的红袖,不禁忽然想到秋香,就笑道:“红袖,将来你家小姐出嫁后,你是不是要跟着陪嫁啊?” 红袖被他问得涨红了小脸,偷偷瞄了一眼况且,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石榴出来,听到这话就倚在门框上冷笑道:“况少爷,碗里的还没吃到了,就惦记盆里的了,你这想的太早了吧。” 况且也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瞬间,他的脸又绿了。那是胃里的苦水泛了上来,你说这冤不冤啊,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却又无法辩解。今天说话怎么就跟不经过大脑似的,顺嘴胡说。 其实他只是想到秋香,顺嘴问了一句,意思是红袖是跟着小姐出嫁还是另嫁别人。 可是这问话的指向很明确,不要说石榴,就连红袖都十分清楚其中的含义。 如果红袖跟着石榴嫁给他,以后就会成为他的侍妾,跟萧妮儿一样,所以石榴才说他碗里没吃到就惦记盆里的了。 “师弟想吃什么没吃到啊,跟我说一声。”小王爷在屋里闻声出来。 “去,回去吃你的茶去,这儿没你的事。”石榴斥道。 小王爷看看三人的情形,已经明白了分,嘻嘻笑道:“这儿的确没我的事,师弟,你可是摊上大事了。”说完,他赶紧溜回屋里,这当口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引火烧身。 况且赶紧追上,喊道:“师兄,老王爷有话让我转告你。” 石榴本想拦着他,待听说是魏国公有话要转给小王爷,就放过他了。 “什么话?” 小王爷还真信了,站在那里等着况且。 况且笑道:“老王爷让我转告师兄,平时多疼爱师弟一些,别有了事只顾自己先逃。” 小王爷气得一瞪眼:“说正经的。” 况且一摊手:“要是说正经的,那就是我根本没见到老王爷。” 小王爷笑了:“师弟,现在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要是以后在朝廷做官,假传圣旨这种事都不用学了。” “谁假传圣旨啊?”陈慕沙此时正从静室里走出来,听到这一句,便问到。 况且急忙抢着道:“没有,是练大人让我转达他对师兄滔滔如海的仰慕之情,说没事时请师兄到他衙门坐坐。” “滔滔如海?练达宁会说出这话,显见你真是假传圣旨了。”陈慕沙笑道,却也不以为意,练达宁或许真有此意,只是况且放大了几倍罢了。 “怎么是练达宁要转话,不是老王爷有话的吗?”从后走过来的石榴问道。 况且急忙道:“刚才是我一时说话太快,嘴里含混,说错了。” 石榴问小王爷:“师兄,是这样吗?” 小王爷心中这个恨啊,况且此时倒是没事人一般,笑眯眯地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嗯,是这样。” 陈慕沙无心理会这三人之间的事,问况且道:“你见过练达宁了?” 况且急忙肃然正身道:“老师,我见过他了。” 随后把他怎么转达陈慕沙的话,练达宁如何惊喜万状,如何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都说了一遍,倒是一个字都不假,也没丝毫夸大。 陈慕沙叹道:“嗯,这就好,我倒是不图他谢我,只望他以后能多照拂你一二就足够了,这也是他应尽的责任,毕竟你也是他的弟子。” 石榴听到这儿,嫉妒之情又爆了,陈慕沙打破自己的戒律,给皇上上书,给张居正信,走了裕王爷的门路,这欠下多大的人情啊,只为了况且将来能得到练达宁多谢照拂,这也太偏心了吧。 她一跺脚说道:“老爷子,你还偏心这个小色鬼,你知道他刚才干什么了?” 陈慕沙一怔:“他不是刚回来吗,又闯什么祸了?小色鬼是什么意思?” 石榴又是一跺脚,这话她都不好意思出口,最后还是咬咬牙说了出来:“他刚才调戏红袖。” “怎么会这样?不会吧。”陈慕沙审视着况且,还是摇摇头不信。 况且心都跌到谷底了,没想到石榴如此狠,真个当面把这事抖搂出来,此时啥招没有,只有硬挺。 “还不会呢,红袖,你进来。”石榴叫道,“他做出的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让红袖自己说。” 红袖红着脸、低着头,一步一步挪了进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老夫子语意不详 看着低头不语的红袖,小王爷也愣住了,他知道刚才发生了点事,却也不会是多大事,可是此时却疑惑了,难道况且刚才真是看到不该看的,还是手放错地方了,摸到不该摸的了? 不过以他对石榴心性的了解,这一定不是大事,如果况且真是闯了祸,石榴不但不敢说出来,还得尽心尽力地为他在陈慕沙面前遮掩,唯恐老师真的责罚他,也就是一些小事,石榴才敢尽情折腾,为的就是让老师打压况且的势头。 想到天人般的石榴居然跟一个外来人在自己叔叔面前争宠,小王爷啼笑皆非,当下无语。 陈慕沙淡淡道:“红袖,你照直说吧。” 红袖身上一哆嗦,陈慕沙涵养功夫高,很少发怒,但如果真发了怒,那就是雷霆霹雳。所以他淡淡一句话,远比石榴跺脚大喊的威力大了不知多少倍。 “况少爷没……没做什么,他就是问婢子……” “他问你什么了,快说。”石榴不耐烦了。 “就是问婢子以后是跟着小姐嫁人还是另外出嫁。”红袖说完,差点晕了过去,也不知道这会给况且带来什么。 她心里嘀咕着:况少爷,您可别怨我,我也是没法子啊。 “说完了?就这些?”陈慕沙似乎不解地看着石榴。 “你还嫌他说的不够啊,他这分明就是看上红袖了,动了贼心,想要试探以后能不能得到红袖。”石榴怒道。 陈慕沙笑道:“这没有什么啊,他也就是白问问。红袖将来的命运,决定权在你手中,你嫁给谁,红袖就会跟着陪嫁。她以后是嫁人还是做谁的侍妾,也是你来决定,跟其他人无关。你自己的事,发什么邪火啊。” “可是他动了心思,这就跟真的做了一样,你们不都是理学中人吗?”石榴嚷道。 这倒真是理学的理念,心中动了淫念,就跟真的犯了奸淫一样,杀戮、贪婪等等也是如此,不仅不能做,心中也不能动念,只要一动就犯戒了。各门宗教似乎也都有类似的说法。 况且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道出真实原由:“冤乎哉,我可没这想法,我是忽然想到秋香姑娘了,就想问问红袖姐将来是不是跟秋香姑娘一样。” “哼,不但惦记着红袖,连秋香也惦记上了,好啊,你不是都看上了吗?我一会就把红袖送你家里去,明天我就找丝丝,把秋香也给你要来,你就跟她们过一辈子吧。”石榴愈发怒了。 陈慕沙冷哼道:“好了,这都是浑话,红袖你能做主,秋香的主你也能做?以我看,况且真没你说的那心思,他就是心眼好,喜欢为他人着想,说不好听的也就是瞎操心。无非是多问了一句,根本没你说的那么复杂。” 石榴瞠目,这都能翻转过来,她还真服了叔叔为况且做翻案文章的本事。最后,她只能跺跺脚,含着两眼泪花走人了。 不跟你们玩了,这没法玩,虽说主场作战,遇上一个窝里反吹黑哨的裁判,还怎么玩啊。 小王爷背对况且,手背在后面竖起大拇指,不知是嘲笑还是夸他得了老师的偏心。 红袖见老爷再无他言,这才如获大赦地退了出去。 小王爷此时转过身,拍拍况且的肩膀,笑道:“师弟,没事,就算你心里真是那么想的也没啥,人之常情嘛。” 况且白眼一翻:“师兄,你这是害我,给我挖坑。” 陈慕沙笑道:“就是,你怎么跟石榴一起欺负起你师弟来了,这可不好。” 小王爷悻悻道:“算了,遇上偏心的老师谁也没招,我找师妹一块痛哭去。”说着,真个走了出去。估计是想法哄石榴开心去了。 待他走出去,陈慕沙问道:“听说都御史大人去知府衙门了?” 况且点头:“是,弟子出来时恰好撞见。” “他不知道你是谁吧?”陈慕沙问道。 “应该是不知道,练大人没给我们做介绍,擦身而过。”况且说道。 “嗯,快过年了,这几天你去寒山寺上上香,那里的签可是很准的,许愿也灵。”陈慕沙不着边际地忽然来了一句。 老师的话点到为止,语意不详。况且听在耳中却不一样了,心里暗道:老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跟寒山寺的关系老师知道了?让我去上上香,那意思是我有危险? 对,那个都御史的出现是个不祥的信号。 况且脑中忽然灵光闪动,都御史前脚到,小君后脚也来了,难道这位都御史不是来查练大人的,而是来查凤阳案件的? “这一阵你多加小心,遇到事情尽早告诉我。魏国公估计要在苏州过年了,万一有什么事他在这里就好办的多。”陈慕沙说完,又转回静室了。 况且一个人静静傻愣在屋子里,一时间全然没了感觉,屋子里只听得到沙漏里细沙缓缓流动的声音,仿佛时光的流淌。 他似乎已经忘了小王爷和石榴的存在,一个人独自飘飘忽忽的出了陈府。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小君一个人在大厅里坐着,跷着二郎腿,悠然自得,俨然坐在自己家里一样。况且倒是很佩服他的这种自来熟。 萧妮儿在走廊里拦着他,问道:“怎么去了整整一天,没什么事情吧。还有,这小色鬼怎么跑来了?” 况且摇摇头,他下午刚被骂过小色鬼,对这词还有些觉得刺耳,其实小君并不色,只是有些怪癖。 “没事,他就是来看看我。”况且向大厅望了望。 “看看你,你不怕引狼入室啊?”萧妮儿虚张声势道。 “不会吧,你怕他吗?”况且微笑问道。 “我怕他个鬼,就是瞧不上他,心里膈应。”萧妮儿不屑道。 “没事,在他眼里,女人只要不超过四十,甭想打动他的心,咱家超过四十的女人也就刘妈了,他要是喜欢,咱们也乐观其成。”况且道。 “你坏死了,连这都能想得出来。”萧妮儿嘴上不赞同,身子却乐得直发颤。 “况且兄,背后嘀咕人可是不道德的行为。”里面的小君悠然道。 萧妮儿一惊:“不好,这家伙有顺风耳。” 况且笑着走了进去,拱手道:“小君兄,不敬的很啊,下午正好有要事,这才忙完。” “这倒没什么,我也就是找个地方呆着,不用你陪。” 说了几句闲话,刘妈过来摆好桌椅,拿上酒菜,况且跟萧妮儿陪着小君吃喝。 “小君,我们这里不是英国公府,来这里可委屈您过苦日子了。”萧妮儿先笑道。 “我说妹子,你不就是看不惯我吗,直说就是,难道男人就都得像况且兄这样,喜欢你这么大点的小丫头就正常了。”小君喝了一杯酒说道。 “我这么大点?我哪儿小了?”萧妮儿上下看着自己,让小君都给弄得自惭形秽了。 其实她除了胸平些,别的跟丝丝、秋香、石榴她们都一样啊。怎么就成不大点的小丫头了。 “你甭跟他斗嘴,管保吃亏,小君可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了,嘴皮子都是油锅里炸出来的。”况且急忙劝道。 “哼,不理你们了。”萧妮儿拿着一个空盘,拣了几样菜,然后端着碗盘找刘妈去了。 萧妮儿一走,况且才想起来,还有周鼎成怎么没来吃饭,难道又是画画入了迷,不许人叫他。他急忙过去问刘妈才知道,周鼎成被周家请回去了,说是研究过年祭祖大典的事。他这才放下心,回来继续喝酒。 “好了,屋里就咱们两个人,你想跟我说什么就说吧。”况且看着小君说道。 他才不信小君跑到苏州来只是为了陪着他一起跑路,这家伙绝对没有这般好心,一定是另有他事。小君刚才故意逗萧妮儿,大概也是想气走她,好方便说话。 “不急。我说况且兄,我今天看了半天,你这房子的年头远不如装饰摆设,可是这里的摆设装饰又是成套的,我倒是不解了,尊府是先把这些装饰摆设弄齐了然后才造的房子吗?” 况且心里感到好笑,小子,想跟我慢慢磨是吗?好啊,我工夫多得是。 他笑道:“小君兄误会了,我这屋子里原本家徒四壁,这装饰摆设都是昨天一天弄的。” “一天?怎么可能,你哄我?”小君不信。 “这种小事,我哄你作甚,真是一天弄的,只是不是我弄的,一个朋友帮我弄的。” “真是大才啊,况且兄的朋友里可真是人才济济,连这方面的高手都有。”小君啧啧赞叹。 “小君兄也喜欢装潢房子吗?”况且问道。 “不喜欢,凡事我只喜欢看,不喜欢做。” “高,还是小君兄见识高啊。”况且有些晕,一个空空道门的高手居然说自己不喜欢做事,真不知道他这高手如何练成的。 “况且兄一定对我有很多疑问吧?”小君夹着一个鸡腿啃着,几下啃完后,随手一抛,鸡腿骨就漂浮在空中不动了。 况且不知他是一时兴起,还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玩这一手,笑道:“没有,小君兄心地澄澈,一望便知。” 小君哈哈笑了起来,然后不知怎么一动,空中的鸡腿骨头已经在盘子里了,完全没有过程,这一手倒是让人叹为观止。 第二百七十六章 小君的记忆碎片 况且正看得出神,寻思其中的奥妙,小君却决然打断了他的遐想。 “好了,我不跟你绕圈子了,我来就是想弄明白一件事,咱们在凤阳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君正色道。 “凤阳……嗯,我想想,没出啥事吧。”况且也故意装作苦思冥想状,然后说道。 “就因为没出啥事才奇怪,我总觉得那些人失踪跟咱们有关系,却又理不出头绪来,一想这事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小君费力想着。 况且忙道:“小君,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官家的人还在城里呢,说不定就是来查这事的,一旦风吹草动非把我们盯上不可。” “你是说都察院派来的那个白痴吧,谁会理他呀。”小君冷哼道。 “你也知道都察院的人到了苏州?”况且不得不另眼相看,小君人虽然已经不再空空道门,对外界的事却还是了如指掌。 “我怎么不知道,他在凤阳查了一阵子,然后又跑到南京,不知为何没有在南京多停留,直接到苏州来了,我是跟在他后面进城的。” “他不是离开南京了吗,你干嘛跟着他跑到苏州来?你这也叫逃?”况且想到一开始小君跟他说的话,不觉又好气又好笑。 “况兄误会了,我可不是跟着他跑,这个都御史就是个白痴,不用理他。背地里查的那些人才叫狠呢,还有,道门里的一些人也在南京查啊,我主要是躲他们。” “哦。照你这么说护祖派也会有人在南京查此事吧?”况且这才明白了小君话中的意思。 “当然少不了他们,对了,你怎么知道护祖派的?我记得好像跟你提到过,可是跟你说了哪些,我怎么全忘了呢?” 小君又抓狂起来。他此次来主要就是想弄明白在凤阳到底生了什么事,许多事在脑海里都是一鳞半爪,无法拼成一幅完整的记忆图像。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前从来没有生过这种情况,光是这一点就已经令他寝食不安。 不仅仅是小君,英国公夫人也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仿佛去了一趟真空中的凤阳。 “我可不是听你说的。”况且嘟囔道。 他心中暗自生疑:难道千机老人没把这些人的记忆完全抹除掉?怎么还留了点碎片? 况且的猜测实际上是错了,记忆的确抹除了,可是人脑太复杂了,总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沉潜到潜意识里,无法彻底抹除,要是彻底抹除,人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如果还活着,那就成植物人了。 千机老人可是想从天道里盗取一些好处的人,自然不肯做这种遭天谴的事。 “那你究竟记得什么,咱俩对一对看,我还准备多找一些当时在凤阳的人,每个人都对一些,说不定慢慢能想明白凤阳生的事。”小君热切地说道。 况且哂笑道:“你闲得没事做啊,别说凤阳没生什么事,就算真生了什么事,跟你能有什么关系,你费尽力气做这个作甚?” 小君急了:“怎么跟我没关系,道门的门主都弄丢了,当时去凤阳的人里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其余的人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叫我怎么跟道门中人交代?” “你不是已经退出道门了吗,还管这个?”况且不屑道。 “对了,我恍惚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我被逼退出了道门,而且好像被人杀了,然后……我怎么又活过来了?”小君捂着脑袋想着,着,他脑袋里残留的各种碎片冲撞着,好像要把脑袋炸开似的。 况且也头疼了,若是这些人彻底忘掉凤阳的事也就罢了,看来还是有少量的残余,若是按小君的法子,找到当时在凤阳的人,甚至去凤阳找一些人拼对,或许众人脑中的残片真能把当时的事件还原,虽说不是非常精确,也能还原个差不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得想办法让小君打消这个念头。 “对,我想起来了,我退出道门时你在我身边,还有萧姑娘,好像还有人,都是谁呢,记不清了,对了,地上好像有颗人头。那颗人头是谁的?”小君继续抱头想着。 况且急忙道:“没有人头,光天化日的,哪来的人头啊,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半个西瓜,对,那西瓜的纹路跟人脸差不多。” 一时之间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尽力误导,把小君脑中记忆的碎片搅浑,然后组成另外一个说得过去的图像,这虽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也只能这样先对付着。 “西瓜?不对,绝对不是西瓜,是人头,我记起来了,叫什么来着,好像还有人找他似的。” “是西瓜,不是人头,这西瓜还是从西域进贡过来的呢。”况且急忙搅和道。这当口千万不能让他形成思路。 “是西瓜吗?可是我怎么记得是人头啊。你是不是在跟我捣乱?”小君忽然回过神来,睁大眼睛看着况且。 “我有什么可捣乱的啊,记得什么说什么呗。”况且轻松道,双手一摊。 “可是,我看你不想记忆有缺的样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都记得,凤阳生的那些事你是不是都记得,告诉我,快告诉我!” 小君忽然狂似的抓住况且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 况且慢慢掰开小君的手,苦笑道:“我跟你一样啊,那时一下子事情太多,人又紧张,大家都懵掉了,事后自然记不清了。” 小君站起来,退后两步,审视着况且,猛然道:“你这家伙不说实话,可是这事对我很重要,我非得弄清楚不可,不然我会疯的!”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记得只这样的,当时你们道门忽然来了个长老,你跟他说要退出道门,他同意了,只是说要按规矩废掉你的功夫。可能他下手狠了些吧,你受了很重的伤,昏死过去了,我就出手给你疗伤,这身体上的伤倒是好了,可是脑子里的伤看来还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小君摸摸脑袋,近来的确经常头痛,其实那是拼命回想记忆所累,此时倒是跟况且说的脑伤对上了,也不由得他不信。 “原来如此,那要多谢况且兄了。”小君拱手道。 “不必客气,我跟小君兄一见如故,自然该当效劳。”况且暗自喘了口气。 “可是英国公夫人并没有受伤,为何她也记不得这些事了呢?”小君还是有几分疑惑未解。 “国公夫人不忍心看你受苦,所以离得很远,有些事当时没有看清吧。”况且试图蒙混过关。 “没有看清和记不清可是两回事,对了,你给我治过伤,这个国公夫人也记得,而且她说我伤得很重,她都以为我死了。对了,她还说她当时一直抱着我的,我也记得当时躺在她怀里,好像魂儿都出窍了。你还是没有说实话。”小君忽然又想起一些事来,摇了摇头。 “国公夫人抱着你的时候,你已经受了重伤,我也以为你活不成了呢。你受了重创,所以记忆会停留在那一段。”况且自觉有些编不圆了,却又只能这样瞎编,这种事不能完全说出来的。 “这也不对,还是不对。”小君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可是一下子卡住了,痛苦地捂着头。 “再说了,国公夫人毕竟是女人,当时也是吓懵了吧。来来,喝酒。小君兄,有些事忘记了比记得好,人生难得糊涂啊。喝酒。”况且拉着他坐下,把酒杯给他满上,然后频频劝酒。 小君一饮而尽,酒是好酒,可是到了肚子里却成了苦酒。他有些失神落魄,那些零碎的片段在脑子里飘来荡去的,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况且歉然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此事关联重大,他也不忍继续骗他,可是没办法呀,只能如此了。 这世上让他真心钦佩的人不多,曾经是他对头的小君算是一个,建文帝宝藏的事,连护祖派都为之疯,不惜追杀他家族近百年。空空道门的门主也疯狂了,全力出动,乃至打破祖规戒律。 唯有道门中的这个小人物小君,抵挡住了宝藏的诱惑,不仅完全不动心,反而尽力破坏掉空空道门获得宝藏的机会。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能留在国公夫人的身边。 况且还记得,当时连英国公夫人都对宝藏动心了,只是争夺的人太强大了,她在其中不过是蝼蚁,所谓的世袭头衔在那些人眼里连顶破草帽都不如。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间的熙熙攘攘,无非是利来利往,上自王侯下至匹庶都脱不开一个利字。小君却是个能挡住钱财诱惑的人,不由得况且不敬佩。 当然他的怪癖有些人会耻笑,况且倒是也能理解,这种畸形的或许是由于受过什么打击造成的,往往怨不得当事人。 喝下两杯酒后,小君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他还是时不时的放下酒杯,陷入冥思苦想中,却没有再向况且追问。 “小君兄且放宽心,不嫌敝舍简陋的话,就放心在这里住着,我们哥俩多聊聊。”况且笑道。 “况且兄你放心,我当然要住下来,不把这件事弄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小君冷冷的丢下一句。 第二百七十七章 小王爷探问况且 这句话听得况且差点脸绿了,这家伙真是下狠心了,看来不达目的是不会回国公府了,他说的避难十有是假的,来苏州就是为了追根求源的。? ?火然文 ?? ??. r?a?n??e?n` “我还是想不明白,我的功夫不是被废了吗,怎么现在还在的呢?”小君忽然又说道。 况且心中叹息一声,这事甭想编圆了,只好支吾道:“这个是贵门的事,我哪里知道其中的奥妙。也许贵门那个长老只是想给你些教训,没想完全废掉你的功夫吧。” “不对,当时是废掉了,只是后来被你给恢复过来了,况且兄,你是怎么把废掉的功夫恢复过来的?这不是医术的作用啊?”小君又有些发狂的迹象。 “小君兄,少安毋躁,跟你说,这种事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是给你疗伤,至于怎么把你废掉的功夫恢复过来的,天知道,就像你说的,这不是医术上的事。”况且感觉身上都有些发软,编瞎话也不容易啊,而且特耗精气神。 “这话说的对,是对,这跟医术无关。”小君喃喃道。 他难,小君更难啊,为了把丢失的记忆找回来,小君也是拼了,不然的话,那些记忆碎片慢慢会在他脑子里形成毒瘤,让他的脑子最终炸开来。这当然不是实际能发生的事,可是在他心里,这就是必然的事,那种感觉太清晰、太可怕了,说是白日噩梦一点也不差。 “可是还是不对啊,废我功夫的那位长老也失踪了,这岂不是说明事情后来还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 况且仰脖,支吾了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漏洞不仅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大,这谎真的没法圆下去了,况且也不清楚小君到底回忆出了多少,也许不多,只是零碎的片段,可是一个个片段链接起来,就很可怕,任他舌绽莲花,也没法把这事说圆乎。 “况且兄,我也不难为你了,看来你也是记忆丢了太多了。”小君倒是很体贴人,不想让况且也遭受自己这份罪。 “不是记忆丢了,而是当时事情杂乱,何况我们只是在一个屋子里,别的地方发生的事咱们也不知道。”况且强辩道。 小君同情地看看他,也就不再追问了。他开始相信况且了,不是没说实话,而是跟他一样,记忆丢了。至于记忆为什么会丢失,这正是他要弄清楚的事。 当晚,小君在外宅客房住下,况且回到内宅时,萧妮儿正在房间里等着他。 “你怎么还没睡?”况且问道。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丑时了,况且以为萧妮儿早就入睡了。 “进来那么个小色狼,我怎么也睡不着,就跟家里有条毒蛇似的。”萧妮儿担心地说道。 “你想的太多了,小君兄虽然是空空道门的人,可是对咱们绝无恶意,不用提防他。”况且却是神色泰然。 “那就不能让他去客栈住吗,咱们出钱也行啊,我总觉得让他住在家里不妥。”萧妮儿说着还向外张望了一下。 况且笑道:“你就别多想了,他要想打探咱们的情况,住哪儿都一样,这屋子墙壁的对他根本没有阻碍,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请他住在家里。” 这一晚萧妮儿就住在况且房里,两人还是相拥而眠,倒是没任何事发生,两人也都习惯了这种亲昵的方式。 第二天,小君在萧妮儿前后不时问着有关凤阳的事,萧妮儿根本不知道当时那套宅院里发生了什么,小君问也是白问,至于外面的事,萧妮儿不是回说不知道,就是对小君的问题报以茫然的反问:“有这事吗?” 最后小君也泄气了,看来在萧妮儿身上一点皮毛都得不到。 陪小君吃完午饭后,况且就去陈府,石榴赌气没有出现。经过院子的时候偏巧再次撞见了红袖,那女子一见到他就跟见了鬼似的躲了起来,俏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 况且颇为尴尬,平日里他在石榴几个丫环面前还是比较注重形象的,谨言慎行,真有老夫子的风范,可惜昨日一句闲话给他戴上了色鬼的标签,让人避之不及。 况且刚到时,陈慕沙还在静室打坐,没有出现,只有小王爷一个人在喝茶打棋谱,依然苦练况且教给他的那些死活题和各种手筋,他是真迷上此道了。 见况且来,小王爷忽然神秘一笑道:“师弟,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要不要先给我透个底” “我瞒你什么了,莫名其妙。”况且纳闷道。 “你在凤阳的那些事,我知道一些,具体的不太清楚,原本也不想过问,可是我现在有些好奇,想知道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为什么好奇?”况且反问道。 “我知道在南京和苏州城里,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在查你,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秘密吧。”小王爷暧昧一笑。 况且听小王爷说有人私底下查他,并没有感到惊奇,这事他已经从小君那里得到信息了。不过,对小王爷怎么会知道这个情况,他还是有点吃惊,查他的那些江湖中人可不是都御史,一般都是来去无踪影的。 “师兄,这些人都查我什么啊?”况且故意装糊涂。 “那我怎么知道,可是从这些人的来头看,要查的事非同一般。所以,我这才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小王爷坦言道。 “没有,绝对没有。”况且急忙保证。 小王爷淡淡一笑道:“那就好,其实有些事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世上许多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况且心中一惊:“师兄,我看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小王爷看看左右无人,这才笑道:“我知道你这次到凤阳是去办一件重要的事,而且不想让我知道。可问题是引起这么大的风波,你想躲怎么躲得了呢?” 况且知道小王爷说的那件事指的就是他原先打听过的皇家秘档的事,看来小王爷一定是以为他故意去的凤阳,根本不相信他迷路一直迷到凤阳。这也难怪,本来也是无人肯信的事,可是他若是把实情说出来,就更没人相信了。 一夜之间,从苏州附近到了凤阳地界,只有神仙,或是鬼魂才能做到。 况且苦笑道:“这是两件事,我要去凤阳拿那份皇家秘档只有师兄知道,别人根本不知道。” 小王爷笑道:“我估计也是,那东西也就你感兴趣,再没人会动这份心思。结果呢,你拿到手没有?” 况且笑道:“侥幸得手。”他没说是周鼎成帮着弄到手的,这种事自然不能外传。 “那你可收好了,万一被人知道,不知又要有多少颗人头落地。”小王爷不觉叹息一声。 况且点头,他自然知道深浅。这要是被人知道,朝廷追究起来,所有经手的人,恐怕都要脑袋搬家。 况且回到家里后,就被各种事缠住了,装着秘档的箱子一直藏在床底下,还没找到机会静下心来好好查看。 “师兄,我粗略看了一下,凤阳的皇家秘档多有疏漏,南京的皇家秘档应该更加详实,有机会还要请师兄想办法……”况且神秘一笑,并向小王爷拱了拱手。 “这事急不得,得等机会。你放心,只要一有机会,我会帮你想办法的。”小王爷爽快答应了。 “多谢师兄。”况且急忙起身行礼。 “谢就不必了,师兄弟嘛,应该的。不过你真以为皇家秘档里会有令祖上的相关记载?”小王爷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思?”况且诧异,他可从来没说查阅秘档的目的是什么,这话是万不可随便讲的,一旦开了头,就没办法结尾了。 “这还用说嘛。若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你会忍心置我于险地而不顾?若不是想到为你弄清楚身世之谜,我又怎么会答应冒这个险?”小王爷叹息一声,随后又面露苦笑。 “这么说师兄听说过我祖上的一些事?”况且问道。 “那倒没有。不过,从南京大相国寺方丈请英国公夫人出面寻找你这件事,我多少能猜出一些。南京大相国寺是什么地方,那是当年国师姚广孝也就是道衍和尚的府邸,以后每一代相国寺方丈都是道衍的弟子传人。”小王爷神秘一笑。 况且点头,小王爷真的猜到了,当年南京大相国寺就是组织建文帝藏匿、逃亡的大本营,也是道衍和尚的家。 道衍虽贵为国师,又是大明朝唯一货真价实的太子少师,成祖出征、或者到北京去,都是他辅佐当时还是太子的仁宗监国,掌握朝政大权,可谓权倾天下,不过他退朝后,还是穿上和尚袈裟,在大相国寺起居生活,完全就是一个出家人。 成祖并不喜欢他这样,赐予他豪宅,还强行赏赐给他两名宫女为妻,他也都只是收下,完全撂在一边,依然是佛僧本色。 况且现在想来,道衍之所以如此,或许正是为了坐镇大相国寺,好协调建文帝的藏匿、逃亡,保证建文帝的安全。 道衍的手笔真正是天衣无缝,成祖一直到死,也没能得到一丝一毫建文帝的消息。派出去的太监特使郑和遍历南洋各个岛屿,一直出访到波斯,都没能打探到建文帝的行踪,几乎是白忙活了后半生。 先是全力辅佐朱棣夺了建文的皇位,然后又倾尽全力帮助建文逃离朱棣的魔掌。道衍如此做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这就是他发现的天意吗? 第二百七十八章 况且意外遭绑架 “你又动什么鬼点子了?”小王爷见况且双眉紧皱,不禁问道。 “没有,我是想请师兄帮我留意些,等那些在南京、苏州暗地里探查的人到了百名左右,就告诉我一声。”况且忽然间还真想出一个鬼点子,只是不能说。 “为啥?那些人聚齐百名左右又如何?哦,凤阳那件事真跟你有关?”小王爷想到这儿,惊叫一声。 “师兄小声点,那件事怎么可能跟我有关,我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把一百个大活人变没了?”况且担心地看看那间静室,唯恐被老师听到了。 “我也知道你没那个本事,别说你,任何人也都没那个本事,可是你要等他们聚齐百人干什么?” “山人只有妙计,天机不可泄露。”况且哈哈一笑,又急忙捂住嘴。 小王爷失笑道:“怪不得石榴说你是捣鬼手,看来真说对了,好啊,我倒是拭目以待,看看你能捣出什么鬼来。” 师兄弟两人又说几句闲话,陈慕沙从静室出来,况且上前行礼请安问好。 陈慕沙笑道:“你们兄弟俩在嘀嘀咕咕讨论什么呢?” 况且笑道:“没有,就是说练大人的事。” 陈慕沙道:“朝廷上的事,你们年纪还小,别操心过多,倒是白沙公的笔记,你读的怎么样了?最近事情多,我也没督促你,可是才是正经事,你该收收心了。” 况且肃然道:“老师教训得对,弟子最近学业上是太荒废了。” 陈慕沙笑道:“心宜张弛有度,学业也是一样,理学就是心之学,其他学问也莫不如此。你现在每天还打坐练功吧?” “这个倒是天天做,习惯了,到时候自然就做了。”况且说的是实话,打坐练功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习惯了。 陈慕沙点头道:“这就对了,说明你还没荒废,心学打坐是第一等功夫,学问若不从静中悟来,究竟是假学问,格物若不从静中去格,也格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后陈慕沙就跟况且谈了些理学打坐的要点,这还是陈慕沙第一次正式传道,其实他把陈白沙的笔记传给况且,就已经等于把最好的课本给他了,只是陈白沙的静坐悟道笔记过于深奥,况且纵然能倒背如流,可是在悟字上还欠缺太多的功夫。 小王爷虽然不专攻理学,此时也竖耳静听。 陈慕沙讲完后,况且又讨教些问题,陈慕沙一一耐心解释,时光流逝,已堪堪至黄昏了。 晚饭时,石榴还未露面,陈慕沙派人去问,才知道石榴出门了。说是去云家找丝丝有事,显然就是赌气不跟况且见面。 小王爷小声笑道:“师弟,会不会是给你要秋香去了?” 况且气道:“师兄,你有点正形吧,这当口别再添乱了。” 小王爷仰靠椅背:“哼,我可是看热闹不怕乱子大啊。” 陈慕沙佯装听不到,这等小儿女子的事他无心去管,只要不出大格,尽着他们自己折腾去。 饭后,况且从陈府出来,刚转过一个街角,就被一个人抓住,吓了他一跳,转头一看,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并不认识。 “你这是作甚?”况且问道。 “你是况神医的公子吧?”那人倒是彬彬有礼。 “是啊,请问兄台是哪位?”况且也是还之以礼。 “是这样,我家老爷子突发急病,去府上请您,您不在,说是可能在陈府,所以在下赶过来,在这里等候已久了。” “等我?我不行医啊,兄台还是另请高明吧。” 况且说完,就要离开。他现在的确不想沾行医的边儿,只要一沾上,就脱不了手了,这辈子就是当医生的命了。 “况公子,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麻烦您好歹走一遭。”那人却死命拉着他不放手。 “这城里名医多得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况且忽然从那人慌乱的神色中觉察出一丝危险。 “那好,我告诉你,因为你欠我们的钱!” 那人忽然露出凶相,一把死死抱住了况且。随即,从街角的暗处里又冲出几个人,上来按住况且的手脚,先前那人用力抱住况且的头。 此时,一辆马车飞驰过来,这几人把况且推搡进马车里,然后用麻绳把他手脚都倒绑起来,就如捆绑一头猪一般,随后马车飞驰而去。 况且被压倒在车座下,脑子却是清醒的,他明白自己这是被绑架了。 但是他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人,欠他们的钱又是从何说起? 况且脸面紧贴着冰冷的车底板,背上还有两只脚死死踩着,好像是怕他突然跳起来。 他心里一阵哀叹:没想到回到家了,反而吃了这么大的亏,他在凤阳,面对空空道门和护祖派两方超级高手,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不怨天不怨地,只怨他太大意了,而且过早放弃了抵抗。刚开始的时候,他是有可能挣脱开几个人的,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要知道是谁想要绑架他,目的是什么?他有点好奇,所以放弃了挣脱,结果现在被人捆得跟死猪一个模样。 此刻,他运转内力,试图悄悄把手脚从绳子里滑脱出来,挣了半天虽然没能成功,却换来一个意外惊喜:手脚不那么麻木了,不一会,那种酸疼感也消失了。 “几位兄弟,你们这是想做什么,赶紧放了我,别惹祸上身。”况且喊道。 “老实些,再不老实,就在这儿做了你。”背上一只大脚踩下来,踩得他胸腔都快扁平了,一阵剧痛传遍全身。 “轻点,万一一脚踩死了,到哪里去弄钱啊。”一个声音埋怨到,况且能听出来这就是那个最开始叫住他,并第一个抓住他的人。 “你们想钱想疯了,我告诉你们,这么做是在要自己的命。”况且道。 “这小子嘴倒是不饶人,你以为我们是被吓大的吗?乖乖的跟我们去,拿了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一个声音嗤笑道。 “你们不是厦大的,你们是北大的行了吧。”况且没好气地说。他的声音从嘴跟车底之间的缝隙中传出,听上去有些怪怪的,还带着丝丝的摩擦音。 “什么吓大的背大的,这小子还油嘴油舌的,都死到临头了,还有这心思在这耍嘴皮子玩。”又一个声音笑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会不会找错人了,干嘛绑我,我没有钱啊。”况且继续挣扎着说到。 “你没有钱,你那些同伙抢劫南家的财物也有几十万两银子了吧,居然还说没钱?!”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说道。 “抢劫南家?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是南家的人吗?”况且这下子明白了,奋力嚷道。 不过,他还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些地痞混混,想趁机捞外快,还是南家派来的对手。两者显然大不一样,冤有头债有主,他总得搞清楚这一点。 况且凭感觉判断,这些人不是江湖上道上的人马。因为江湖人士一旦进城,就会被知府衙门遍布城里的眼线发现,更不用说现在魏国公和小王爷还在苏州城里,耳目更多,眼线更广,唯有本地人才能掩人耳目、瞒天过海。 那些人并不怕况且乱喊乱叫,马车行走时发出的轰隆隆的声响足以盖住车里的声音。 一个声音贴着他后脑勺道:“小子,我们都打听清楚了,南家那些货物就是被你那些同伙抢劫的,一会带去个安静的地方,你老老实实给我写张条子,让他们拿出十万两银子,就放了你,不然的话,就别怪我们撕了你这张肉票。” 况且心里苦笑,上次被人追杀,是为了一张莫须有的藏宝图,这次这些人胃口倒是小了,只要十万两银子。 不过,这一说,况且心里就敞亮了,这些人无疑是当地的地痞混混,道听途说了南家的被劫案,想乘机捞一把。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了,然后几个人抬手抬脚地把况且扔进一个仓库里,里面点着一盏油灯,只照亮了一小块地方,四周是一片昏暗。 此时,况且已经百分百确认,这些人的确是本地人,只有特别熟悉路径,了解地形,才能避开巡夜的人。 况且被绑在一张粗糙的木头椅子上,上面落满了灰尘,他一坐下,灰尘扬起,眼前更加昏暗。况且的心里却是毫无惧怕,他感觉这简直就是一场不大靠谱的游戏。 “几位兄弟,咱们没事别闹着玩儿了,赶紧把我放了,就当没这回事。我也不认识你们,你们也不认识我,好不好?大家相互谁也不欠谁的,就当不认识、没见过。”况且一直等灰尘重新落下,这才开口说话。 “这小子是不是被咱们吓疯了,还以为咱们跟他闹着玩呢。”一个人哈哈笑道。 “是啊,我真以为你们是闹着玩的,南家的钱我一份没拿,而且也不知道谁拿了。你们捉我来,肯定是找错人了。”况且正色道,一点不慌张。他泰然的神色让那几位很是生气。 “这小子真有点自以为是啊,看样子不给点苦头吃,还是个不听话的主。”一人上前向他踢了一脚。 第二百七十九章 金龙护主再现身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也难怪,他可是知府大人的得意门生,还是那个什么冬烘老夫子的什么衣钵传人啊,听说现在也是什么几大才子之一了,他大概以为咱们也像那些天天啃书本过日子的书呆子似的,应该恭敬他才是。” 暗影里一个很细微的声音道:“老大,你说那些衙门里的暗探们不能看到咱们吧?” “你怕什么,咱们动手的这个点是算好了的,那些狗腿子们早就溜进饭馆子喝酒去了。没这把握,我敢拉着你们干这一票?”那个大哥胸有成竹的说道。 “那就好,不过,我怎么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呢,好像有什么人注视到这里一样。”那人疑神疑鬼地说到。 况且看看眼前这些晃动的人影,只能看清几张面孔,一张是最开始在街角抓住他的,后来也是此人用力抱住他的脖子和头,不让他挣扎,其余人都是从后面动手的,他没机会有看清对方的脸。 此时,他只是看到一张络腮胡子的脸,一张脸上有着长长刀疤的脸,还有一个人只是半张脸清晰,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这半张脸显得有些狰狞,没有其他印象。 这些人况且一个都没见过,他们也不蒙面,这一点反而让他有些害怕了。若是蒙面,说明他们害怕暴露自己劫犯的身份。可是这些人不蒙面,难道真是想得到钱后撕票? 况且为了稳定他们的情绪,换了一种语气道:“我说几位大哥,你们是不是手头太紧,这个年不好过是吧。这样吧,你们放了我,我保证送你们每人二百两银子,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况少爷,你好大方,可是你是头肥猪啊,只想出这么点血怎么行呢,那也对不住你的身价啊。十万两银子,我们可没狮子大张口,那只是你抢南家的银子跟货物的一小部分,这都舍不得,也太舍命不舍财了吧。”最开始那人冷笑道。 况且冷冷道:“这位大哥,你听错消息了,南家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要十万两银子我没有,两千两还差不多。” 此人向四周看看,笑道:“你们听听,咱们没有狮子大张口,这位少爷可是跟咱们就地讨价还价了,咱们要十万两,他就给两千两,你们答应吗?” 其余人轰然笑了起来,一人笑道:“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给他点苦头吃,他真当咱们跟他过家家玩呢。” 说着,一只大脚又踩过来,况且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好暗暗运气,向预料的下脚处鼓动内力。 “别太用力,踹死了就没地方拿钱了。”一个人急忙嚷道,听上去是阻拦不及了。 此人一脚狠狠踹在况且的侧肋上,却感觉一脚踹在了皮球上,然后忽然被什么咬了一口,他啊的一声大叫,人被弹了出去一丈多远,一头撞在背后的土墙上。 “咦,这是怎么了?日鬼了!” “这是怎么回事,四狗子怎么飞出去了呀?” 一个人忽然忍不住哈哈笑道:“四狗子,你这是踹人啊,还是被人踹了。” 最先那人低声喝道:“都他奶奶的给我住口!” 他这一发话,四周顿时静下来,显然此人就是这些人的头儿。 “四狗子,你过来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黑暗里,一个气急败坏、呼痛的声音道:“这小子邪门,他身上有刺,蛰人呢。” 一个火把亮起,从那黑影处照去。 况且转头看去,笑出声来。他看到几个人正围着刚才踹他那人打量,显然是摸不清发生了什么状况。 他本来是准备承受这一脚的重击的,最多是运气做一个缓冲。然而就在那一脚落下时,他身上那条金龙动了,腰身一闪,狠狠咬了此人一口。 况且心里骂道:该死的,刚才他们绑架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动弹,这会才动,不然我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吗。 对千机老人留下的这条护身金龙,况且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调遣不了,根本不听使唤。只有靠它自动护主,可这家伙是条懒龙,基本消极怠工,且不说况且被人按住绑起来时,这条懒龙连个影儿都没有,就是在车上挨了一脚,也没见这条懒龙动一下。估计刚才那一脚不知怎么惹到它了,突然咬了那人一口。 当然这还是好的,更让他气愤的是另外一股神秘力道,只有遇到空空道门的空空手攻击时才会出现,平时根本不见身影。 不过,它不出现也好,一旦出现很有可能会引发空间穿梭,天知道会把他发配到哪里去。相比之下,况且倒是宁愿它不出现,宁可自己被人抓住,甚至这样被绑架,只要没有性命之忧,挨两下拳脚算不了什么。 “你这个小王八蛋,你身上藏着什么你?你居然真的跟我们玩捉迷藏了是吧。”最先那人也气急败坏问道。 “你才是王八蛋呢!你们这些人都是王八蛋!”况且现在有了底气,他知道金龙已经是懒龙伸腰了,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是大声反骂道。 “还敢骂人,小兔崽子,不想活了。”那人挥起一根木棒就要劈下来。 “别,别,这小子的命不值钱,他活着才值钱,要杀他也得拿到钱之后。”旁边那个络腮胡子急忙拦住了那根木棒。 “哼哼,你们以为我是傻子,反正都是死,干嘛给你们钱。来吧,看你们有什么手段能杀得了我。本少爷有天兵天将护身,不定谁先死呢。”况且倒是丝毫不怕,挑衅道。 手中抓着木棒的人恨恨的把木棒丢下,然后指着况且骂道:“小兔崽子,你赶紧写信给你那些同伙,把十万两银子交出来,还能保住你这条小命。我们对你这条小命没兴趣,只想要白花花的银子。” 况且冷哼道:“真当我是小孩子好骗了,你们都是本地人,绑架我又没蒙住我的眼睛,我都知道你们的相貌了,你们还能放了我,让我回头来指认你们?是你们傻,还是我傻?” 那个络腮胡子脸笑道:“小兄弟,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没蒙住你的眼睛,也不是想事后撕票,而是想拿到钱后就去北方了,然后逍遥过一辈子富贵日子,这辈子咱们都不可能见面了。所以你的担心是不必要的,我们的确没想要杀死你。” 此话一出,旁边几个人也都凑上来劝说,一个个拍胸顿足,指天画地的发誓保证,只要况且答应交出十万两银子,保证让他一根头发不少地回家。 况且心里这个乐啊,这几个绑匪还会耐心细致的做思想工作呢,这倒真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儿。 “几位大哥,我看你们也都不像是惯匪,只是一时打错主意了,依我的话,还是我送你们没人二百两银子过年花,大家就两清了吧。”况且无比诚恳地说到,若不是手被捆绑着,或许他就会双手抱拳,以示诚意了。 “小子,别给你鼻子你就上脸,好好劝你,还当我们真拿你没办法啊,再不老实先砍下一条腿,送回你家去。”最先那人震怒道。 正在此时,旁边一人喊道:“不好了,老大你快来看,四狗子好像不行了,怎么筛起糠来了?” 况且听到四狗子嘴里发出唔噜唔噜的声音,马上就明白了,立即大声叫道:“赶紧放开我,他是伤到经脉了,现在治还来得及,不然再过一个时辰他就死定了。” 那几个人听到况且的话将信将疑,又不愿意听从他的。络腮胡子问道:“你又看不到他,怎么知道他伤到经脉了?想骗我们放开你的手脚,做梦吧。” 其他几人连连点头称是。 然而,四狗子突然惨烈地呼叫起来,呼爹喊娘的,狂踹况且时的凶劲儿早就泄掉了,只剩下一种绝望。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大夫,你们忘了吗,赶紧的,给我松绑,现在还能治,再过一会,神仙都没辙了。” 况且的确不是想借此逃脱,他是从声音里判断出四狗子伤到了足三阴经,现在有疼痛感说明还有救治的可能,一会就会麻木,直至坏死的神经扩展到肾脏,人就没救了。 终于有一个人醒悟过来,他也是被四狗子的叫声吓坏了,喃喃道:“这小子说的有道理,他是大夫,应该有办法的,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络腮胡子怒道:“不得胡说,这小子浑身绑着还能把四狗子伤成这样,若是松开他的绑绳,咱们都得倒霉,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刚刚说话那人有些害怕地看看况且,瞠目道:“难不成他会妖术?怎么浑身不动就能伤人,四狗子踹他一脚,自己倒成这个样子了,真是见了鬼了。” 另外几个人也都用骇异的目光看着况且,此时才明白自己不是抓了个烫手山芋,简直是要命的祖宗。 “怎么办,要不咱们跑吧?”一个人后退了两步。 “跑什么跑!你们一个个都是猪脑子,他要真是会妖术,还能被咱们绑到这儿来?咱们早就死了,一定是四狗子这一脚用力用岔劲儿了,自己把自己伤成这样的。”络腮胡子故作镇定大声嚷道。 第二百八十章 况且被疑施妖法 听他这样说,其他人才心神稳定一些,大家想想也是,况且要是真会妖术,不要说他们根本没法绑架他,即使绑上又有何用,分分钟就能自己松绑,哪里用得着大呼小叫的让他们给松绑。 不过,说四狗子自己用力用岔劲儿了,这理由也站不住脚,但是今天这事太怪了,根本没法解释清楚,几个人脑子里都已经装了一桶浆糊。 “别管这些了,还是赶紧让他写条子要银子,拿到银子咱们就开溜,四狗子也能找个好大夫治一治,没事的。”最先抓住况且的那人说道。 况且冷笑道:“你们还真是好哥们啊,眼看自己的兄弟要死了还不忘发财,也是,死了一个就少了一个人分钱,这多好啊。” “你小子再胡说八道,我就劈了你!”那人过来,挥舞着木棒就要打过来。看来此人脾气暴躁,已经两次向况且挥起木棒了。 还是络腮胡子架住了此人的胳膊:“别动手,小心再出变数,你没觉察出来吗,咱们不动手,他什么办法都没有,这小子就是想激怒咱们,一旦出手他就能伤到我们。” 那人不信:“不可能,四狗子是脚踹到他身上受伤的,我就不信我用棒子打他还能伤着我。” 他用力一冲,已经冲到况且面前,络腮胡子没能拦住他。不过,他还算有分寸,没有劈头盖脑打下来,只是冲着况且的大腿打了下去,如果打中了,最多就是打折况且一条腿,不会要他的命。 况且只好再度运气,闭上眼睛,召唤那条金龙。可惜这条金龙好像再度进入冬眠期,全无动静。 咣当一声,那人一棒子打下,可是临近况且身上时,还是害怕了,真怕这一棒子打在况且身上,自己也会像四狗子一样。在杂念的干扰下,那人手一偏,棒子打在况且坐的木头椅子上,把况且连人带椅子打出好远。 “这下完了,那小子没命了。”一人惊呼道。 这些人跟况且无冤无仇的,原先互不相识,凑到一起做这桩案子就是冲着钱来的,不曾想事情越弄越复杂了。看到那人挥舞棍棒的气势,断定这一棒之下,况且注定要呜呼哀哉。人死了,钱也就飞了,啥都没了! 仓库里灯火昏黄,又弥漫了灰尘,这些人都没看清打中了况且身体的哪个部位。 况且也只是感觉全身一震,人依旧好好的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少顷,尘埃落地,几个人这才看到况且人好好的端坐在椅子上,正微笑地看着他们。 几个人全都吓傻了,这会儿,连那个一直呼天叫地的四狗子也愣住了。 那人那一棒子的气势大家都看到了,只是没人看清木棒打中的实际上是笨重的木头椅子,而不是况且,都以为那一定是打在况且身上。按那个气势,别说细皮嫩肉的况且,就是一头牛也要打个半死,可现在况且明显一根汗毛都没伤着,就是脸上多了层尘土,这点在昏暗的灯光下还看不清呢。 “这不是人,这是妖怪,大家快跑吧。”一个人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声,转身就跑,没跑几步,扑通一声趴在地上了,腿都吓软了,不听使唤,根本跑不了。 “怎么办,大哥?”打出这一棒的人也懵圈了,到最后,他实际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打在哪儿了,只是被棒子反震得浑身发麻,想到四狗子踢了一脚的后果,心胆更是发颤,腿也在发抖。 “喂,你怎么样?”络腮胡子问道。 “我……我也……哎哟,我腿怎么抽筋了。”这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大腿叫了起来。 “妖法,这是妖法。”一人大喊着,转身也想跑,可是看到前面扑倒在地还没起来的家伙,又不敢跑了,看来这跑也跑不了啊,随后,他一个趔趄,干脆坐在地上了。 剩下几个还算勉强镇定的人心里也都发毛了,这都干的什么活啊,先前说是绑一个超级有钱的肉票,哪知道竟然绑来一个妖怪,这打打不得,跑也跑不得,这她娘的究竟是谁把谁给绑了啊? 况且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哭笑不得,除了那条神出鬼没的金龙,他其实也没什么倚仗,刚才那一棒子要是打在大腿上,估计免不了粉碎性骨折,虽然要不了命,治起来也难不倒他,可毕竟要多受很大罪。反正那条懒龙这次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让况且多少有点感到失望。 千机老人画在他身上的那条金龙看上去栩栩如生,在他身上一段时间后,果真像活物一样,感觉已经形成了一股气机,现在更是深入他的肌肤,要和他合二为一。但不知道为什么金龙总是不听使唤,况且好几次想要主动驱使它,根本不灵。 他对目前的状况也很是担心,这帮地痞流氓万一发起疯来,一顿棍棒打向他的脑袋,他能不能保住性命,还真是难说。最近一段时间,他静坐时已经感应不到千机老人的存在,有可能人家觉得跟他的某种契约已经完成,该干嘛干嘛去了,那种神人根本不能用常理去忖度。 况且再次试着把手从绳索中解脱出来,可还是差了一点,刚才这一震倒是让绳结松了一些。可惜他没练过缩骨功,若是小君在这里就好了,他可以完全不用手脚就能克敌制胜。 “几位兄弟,这打人的滋味好受吧?”况且哈哈笑着。 不管内心怎么想,表面上不能怕,一怕就露馅了,这是他经历凤阳事件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果然,他发现那些人一个个脸上露出了畏惧之色,掌控局面的机会来了。必须以强大的气势,卖狂吓住他们,这可是他一贯的强项。 “况少爷,咱们好话好说,这个,我们兄弟是一时想拙了,想发财想疯了,猪油迷了心窍,才干出这等混账事,得罪了您老人家。”还没等到况且开口,络腮胡子向前一步,陪着笑脸说道。 “好说,好说,都是本乡本土的,有啥过不去的,我知道你们哥几个一定是没法过这个年了,还是刚才那句话,把绳子给我解开,咱们这件事就算罢了,我还是送你们每人二百两银子。”况且微微笑道,故意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神态,刻意模仿千机老人的神态,只是不知自己模仿得怎么样。 “这个,您老人家说笑了,您连妖法都会,还用我们给您解开绳子?”络腮胡子笑道,却不敢继续往前走了。 况且心中一惊,失言了,不如刚才就直接把这几个人吓走,自己再想办法慢慢解脱绳子,现在可是进退两难了。 “这当然不一样,这是态度问题。你们要绑我,本来我也可以不让你们绑,为什么我没有阻止你们,明白吗?就是想看看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现在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不就是要点银子吗?那好,解铃还须系铃人,绳子既然是你们绑上的,还得你们解开,我就当你们是诚心认错了。” “这小子是唬我们,他自己解不开绳子。”络腮胡子犹豫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对,我也险些上了这小兔崽子的当,我的腿不疼了。”刚才打了况且一棒的那人忽然一跃而起,他的腿真的不疼了。 本来他也没受伤,不像四狗子,真被那条懒龙咬了一口,此人只是被反震了一下身体发麻,而后想到四狗子的惨相,心里作用,腿就抽筋了。过了一阵,心里安定些,自然就好了。 “不好了,大哥,你快来看,四狗子死了!”一个人大声喊了起来。 这一声呼叫犹如夜半鬼嚎,让几个人重新陷入到慌乱之中。已经有一阵没听到四狗子的喊声,大家耳根才清净些,此时忽然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怎么了,我看看。”络腮胡子急忙走过去,蹲下身子查看一下四狗子。 “怎么样?”打了况且一棒的人也赶紧凑过去看,他现在也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事,所以对四狗子的情况格外关心。 “好像没气了。”络腮胡子的手搁在四狗子鼻子前,神情颓丧的说到。 “怎么会这样,他就是踹了一脚,那小子根本没动弹,怎么会这样?”那人抓狂道。 “妖法,我就说这肯定是妖法,你们还不信。”另一人嚷道。 况且心里暗笑,你们就胡乱猜去吧,别想摸着头脑了。老实说,就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人被懒龙咬一口至于这么严重么?以前不也咬过其他人的嘛,没人出现这种症状,例如周鼎成就被咬过,过后啥事没有,只是当时疼了一下。 至于四狗子的情况,他虽然看不到,还是能从他微弱的气息中诊断出病情,这人只是神经麻痹了,所以自己吓晕了过去,不过离死也真不远了,再不进行治疗,也就是一个时辰的事。 “我说哥几个,那个什么四狗子没死,还有救。”他说了一句。 “他没死?那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盯着况且,就跟看妖怪似的,又恨又怕地问道。 第二百八十一章 绑匪技穷出损招 况且也是有点急了,他最不愿意看到有人当作他面死掉,便道:“跟你们讲,你们偏不信。他就是昏过去了,不过要想醒过来也难,也许就这么睡过去了。现在要是救他还来得及。”。 “小子,他是被你伤成这样的,你赶紧治好他,不然我们将你碎尸万段。”一个人咬牙切齿道。 “将我碎尸万段?好啊好啊。不过,你们有这能耐吗?来吧,不怕死的就上来,你们若是都想去陪陪四狗子,我也不拦你们。” 事到如今,况且也只好把吓唬战术进行到底了,好不好使都得这么办。 所有人都懵圈了,解开况且他们不敢,可是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四狗子死掉吧。 看着四狗子躺在那一动不动,几个人又急又慌却是束手无策,他们不知道该继续勒索况且,还是赶紧拔腿溜走? 问题是人已经绑到手了,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就算肉里有毒,不吃了,赶紧跑路,那也得有盘缠啊,无论如何苏州城他们是没法呆下去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去哪里弄这笔盘缠,总不能一路乞讨一路逃亡吧。这事肯定得露,一旦被抓住,以况且的身份,官府怎么收拾他们真是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先甭管四狗子,还是银子要紧。”络腮胡子说道。 “老大,你说的容易,银子是好,可是跟这个会妖法的人要银子,不是在老虎嘴里抢肉吗?”一人哭丧着脸说道。 “别被他吓住了,他根本不会什么妖法,四狗子这事不一定跟他有关系,或许是四狗子自己有病。这小子要是真会妖法,还会安安稳稳坐那吗?”络腮胡子冷静了下来。 “理是这个理儿,可是谁敢上去试试,他究竟会不会妖法,咱们心里也好有个底啊。”一人说着,急忙又退了一步,唯恐被逼着上前试水。 那个打了况且一棒,也就是最先抓住况且的人,此时精神好了许多,他是第一个不信邪的,现在也是一样,他抖擞精神,贾勇上前,狞笑道:“小子,你不是装神弄鬼装得挺像吗?看你家爷爷怎么破了你的妖法。” 络腮胡子一把拉住他:“且慢,咱们先不管他会不会妖法,就算他会妖法也不怕,谁去找些黑狗血,山羊蹄子、一些屎尿,最好是女人的月经血,泼在他身上,什么妖法都解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人这下子心里踏实了。 “对,要破妖法就得这些,我从小就听老人们说过的。”另一人附和道。 此言一出,大家都纷纷表示赞同,七嘴八舌的要去找这些破除妖邪的东西来破况且的“妖法”。 况且听到这里,脸真的绿了,这要是被泼一身的屎尿,还有什么黑狗血,女人的月经,真没脸活下去了。 “别,别,哥几个,你们不就是要银子吗,我给你们写张条子,让家里人付给你们十万两银子。”况且改变了思路,看来必须先答应了。 众人一听,成了,这人还真是会妖法啊,还真是怕这些破除妖法的秽物啊,况且假如会妖法的话,为何自己不能松绑,这个道理他们已经忘了,一提到钱人似乎就变傻了一样。 “算你小子识相,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破你的妖法了,写条子吧。”络腮胡子得意地笑了。 “写条子也行,可是得给我的手松绑啊。”况且说道。 几个人傻眼了,怎么绕来绕去,还是得先给他松绑啊。也是,写条子得用手写,用手写就得给他松绑,可是谁敢呢,他的手一旦得到自由,施出妖法来,那后果不堪设想,四狗子就是最好的榜样。 络腮胡子沉吟道:“看样子还是得先用那些秽物破了他的妖法,不然的话不能给他松绑。” 况且大叫道:“不行,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要银子可以,可是要是那样辱我,我宁可死也不会给你们银子。” 络腮胡子阴狠道:“破了你的妖法,你的小命就在我们手上了,不给银子,我们就一天砍你身上一块,一只手、一只脚的慢慢砍,看谁能熬得过谁。狗剩,你出去一趟,把那些东西给我弄来。” 一个人闻言走了出去,显然此人就叫狗剩,不知是不是四狗子的兄弟。 明朝保留了许多元朝的风俗,给孩子取名往往越低贱越好,这样老天爷就不会注意,也就不会把孩子的命收回去。古代的婴幼儿死亡率太高,为了让孩子存活下来,这也算是一种向神灵祈求的意思,一直到清朝民国时期,此风犹存。 仓库里静了下来,况且坐在椅子上真是如坐针毡,唯恐狗剩真的带回来那些秽物,泼他一头一脸一身的。他只得加紧运气,尝试着解开绳索。 回到苏州以后,他的危机感有所减缓,在凤阳打造的暴雨梨花针什么的没有随身携带,还是见到小君后,听说又有人在暗中盯着他,这才带了一支笔形暗器,虽然没有手腕上那只暴雨梨花针威力大,射出去,也能解决一两个人。 况且从被绑架上了车就注意观察,这伙人一共有七个,除了躺在地上的四狗子外,还有六个人,如果再打倒两个人,剩下四个人,未必能困住他。 其实他还有一个绝招,就是千机老人给他留在手腕上的暴雨梨花针的图形,现在早已经隐没在皮肤中了,据当时千机老人说,危急时刻可以连续射两次来保命,如果这东西真管用,估计一次就能把对手解决。 只是他吃够了那条懒龙的亏了,实在不敢再对手腕上的暴雨梨花针抱任何希望。 大约过去了一炷香时间,那个狗剩还没回来,坐在地上的五个人也不着急,他们知道那些东西不好弄,尤其是黑狗血,女人月经的,就算白天也得找一阵子,别说这黑灯瞎火的,还得躲避巡夜的捕快。 “你们那个兄弟还有一盏茶的命了,想让他活命现在就给我解开,不然你们明天就得给他办丧事了。”况且嘿然笑道。 络腮胡子听闻此话,还真过去查看一番,果然是已经没有进的气,只有出的气了,而且气息微弱,随时都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 “老大,怎么办,真让他这么死了,对他家里没法交代啊。” “那也没办法,拿到银子多给他家里分一些,也算咱们兄弟讲义气了。说什么也不能中了那小子的计,不能给他松绑。”络腮胡子狠道。 况且从两人的对话中听明白了,这些人至少大部分是本城人,也都有家人,不知受了谁的蛊惑,动起了绑架他的念头。 难道是南家? 很有可能,苏州城里最恨他的自然就是南家了,虽然南家破产跟他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但南家不会这样想,所谓况且勾结同伙打劫了南家钱财,也一定是南家人说出来的。 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 况且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后背凉。 那个什么都御史现在人还在苏州城里,会不会是此人联手南家搞的鬼,想要通过此事把他跟南家银子货物被劫的事捆绑在一起,这样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治他的罪了,然后再把他在凤阳的案子一锅烩。 凤阳的案子难以查实,但南家的案子就简单多了,有受害人,有被盗的现场,再找几个证人,即便是现做也能做出个案子来。 一旦他的罪做实了,练达宁也跑不了,因为练达宁是他的座师,都御史带着目的来查案,练达宁有嘴也说不清。那样的话,事情可就闹大了,结果肯定会比凤阳事件影响大,甚至会改变他的一生。 如果是这样,都御史这伙人用心也太歹毒了吧。 虽然还无法确定今天的事究竟是什么人指使的,况且却敢肯定,官场上你死我活一旦出手,必定狠毒无比。 “我说这位大哥,你们从哪儿听说我跟南家的事有关系,是南巧云告诉你们的,是她指使你们来绑架我的,对不对?十万两银子就是他们提出的报酬,让我出,他们不用自己掏腰包。”况且问道。 “怎么,况少爷,你自己也承认跟这事有关系了?那就等着让家里人给你掏银子吧。”络腮胡子得意的笑道。 “我说过的,这事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你们别上了人家的当,被一些奸人当枪使,过后死了都是糊涂冤枉鬼。”况且冷笑道。 “哟嗬,还在吓唬我们?小子,告诉你明白话吧,我们就是自己想这笔财,没人指使我们,也没人能把我们当枪使。至于我们死活,也不用你操心,就算死也得死在你后头。” “那个四狗子也跟你一样想的,现在怎么样?”况且笑了起来。 “怎么着,你还能对我用妖法不成。”络腮胡子说着,脚下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然后觉得还不够安全,又退了一步,这才站住。 其他几人见此光景,也都急忙后退几步,胆子最小的一位直接退到大门口处,准备情况不好,马上夺门逃走。 第二百八十二章 况公子蹊跷失踪 况且通宵未归,家里并未担心,都以为他在外面又跟文宾他们喝酒聊天玩了个通宵。 第二天早晨,纪五在门前捡到一个信封,他不认识字,就拿进来给萧妮儿看。萧妮儿打开信封,里面掉出来一张粗糙的窗户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 况公子在我们手上,拿京通银号的银票十万两赎人,没银子就等着收尸吧。 萧妮儿看了第一遍,身子僵住了,一下子还不明白这些字的意思,再看一遍时却是“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小君听到叫声,飞速跑过来,却看到刘妈正扶着浑身哆嗦成一团的萧妮儿,正安慰着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君颇感意外。 “不好了,公子被强人绑架了。”刘妈手里捏着一张纸,身子也在发颤。 “什么,给我看看。”小君拿过纸张看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这不会是你开的玩笑吧?”萧妮儿被他的大笑激怒了,身子反而不抖了,望着他双眼喷火。 “我怎么会开这个玩笑,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这事儿挺好玩的。”小君越看那张纸越是忍不住笑。 “公子被绑架了,你还觉得好玩,你是什么人啊?”刘妈也愤怒了。 “就是,他不是人。你倒是说清楚了,是不是你搞的鬼?”萧妮儿上前一把抓住小君的衣领,质问道。 小君急忙高举双手:“别误会,真不是我搞的鬼,我也不知道是谁搞的鬼,不过这玩笑开得有点太拙劣了,这人不管是谁,要倒霉了。”小君收敛的笑容,神情严峻地说到。 萧妮儿迷茫道:“你是说这不是真的,是有人跟咱们开玩笑。对吗?” 小君斩钉截铁道:“当然,况且兄不会被人绑架,苏州城里还没这号人物。” 他心里冷哼道:开什么玩笑,绑架况且,他们空空道门的高手都没能得手,苏州城里还能有比他们空空道门更出色的人物吗,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听了他的话,萧妮儿跟刘妈直念阿弥陀佛,这会儿,萧妮儿又感激起小君了,不管怎么说,他的话是吉利之言,但愿他说的是真的。 “萧妹子,你还是派人去况且兄常去的地方问一问,看他究竟在哪里,让他赶紧回来一趟,这样就能知道谁跟他开玩笑了。”小君忽然念头一转,觉得这事可能未必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就是,见不到他的人影,我也定不下心来。” 萧妮儿让纪五赶紧去周家找文宾、刘妈去陈府找石榴小姐,打探一下况且是否在这两家过夜了。 半个时辰后,周鼎成匆忙回来了,见到小君不觉大吃一惊,厉身喝道:“你这小混蛋怎么在这儿?!” 小君坐在椅子上,大模大样道:“周大人,怎么说话呢,我可是况且兄的客人,在这里很奇怪吗?对了,周大人,在下正要找你呢。” 周鼎成没好气地问:“少给我装腔作势,你找我能有什么事?” “我记得当初你也在凤阳的吧,当时究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记不清了,况且兄也记不清了,所以在下想要找当时在场的人都对一对,或许能弄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小君很正经地说。 “滚!本大爷没工夫搭理你。况且呢,他回来没有?”周鼎成在周府听纪五说家里收到况且被绑架的条子,虽然也觉得没这种可能,还是赶紧过来了。 萧妮儿两手还在发抖,在一旁答道:“没呢,我让刘妈赶紧去问,给她拿钱雇轿子,她可别心疼钱,走着去了。” “你别担心,况且兄弟能耐大着呢,没人能绑架得了他。”周鼎成口中这样说着,但心里终究不大托底。 周鼎成知道空空道门的人,还有护祖派的人前后脚到了苏州城里,为的就是查明白他们那些失踪不见的大人物究竟出了什么事。偏偏这时候况且被绑架,也说不准真出了什么岔子。 “你们俩都这样说,我倒是心里好受些,可是见不到他,心里就是发慌,一刻都等不了。”萧妮儿脸色惨白地说。 她刚说完,却见石榴带着两个丫环进来,扫视一眼屋里,见没有况且,刚想问上一句,猛地里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跌倒,急忙扶住椅子。 小君见到石榴,急忙肃然站立起来。石榴进屋的时候虽在焦急惊惶中,那一股气质依然令人不敢直视。 “石榴姐,他没在你府里啊?”萧妮儿见到她的神色,更加惊慌起来。 “我……我昨天跟丝丝在一起,没在家里。可是况且不会在我府上呆一夜啊。”石榴最清楚陈慕沙的为人了,谁也不可能在陈府喝上一夜的酒,哪怕皇上都不能。竟夜欢娱,绝对是理学家口诛笔伐的大恶。 “对了,会不会知府衙门里,在练大人那里?”周鼎成忽然想到,大声嚷道。 石榴道:“我派人去问了,文宾昨夜也没回来,他家已经派人去衙门里了。” 原来,刘妈真是出门就雇了马车去了陈府,说找石榴小姐有急事,里面回说小姐在云家过夜了。刘妈又问况公子是否在这里,回说没有。 刘妈慌了手脚,直接要求见陈老爷,说是况且被人绑架了。 陈慕沙听说后,急忙出来见到刘妈,也是颇为震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听到消息赶出来的小王爷急忙劝道:“老师先莫急,如果真是绑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师弟昨天出去后就差不多宵禁了,绑匪绝对出不了城,现在城门刚开,我马上派人去所有城门守着,一个人一辆车地查。”已经出去的人或车也会查个明白。 小王爷随即叫来王府里的中军,命他先派人去禀告国公跟练大人,同时带所有人严查所有出城的人和车马。 片刻后,如狂风暴雨般的马蹄声就从陈府扫向四面城门。 “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这可是苏州城啊。”陈慕沙兀自不敢相信地说。 “我这么想,会不会是都御史搞的鬼?”小王爷皱眉道。 “这话怎么讲?”陈慕沙一般不去想那些邪念。 “哦,学生也只是突然这样想,绑匪要十万两银子,可是师弟家怎么会有这么多银两,他不过是孤身一人。绑匪点明要十万两,这应该跟南家的劫案有关系,所以学生猜想,是有人想要陷害师弟,把师弟跟那些劫案联系在一起。如果师弟拿出十万两银子的银票,就坐实了罪名,练大人都可能因此受到通匪的牵连。这不正是都御史想要的结果吗?” “这么说也是啊,他们怎么会如此歹毒?”陈慕沙暗自点头。 “老师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愿意去想,老师把谁都当圣人来对待,可惜这世上禽兽不如的人太多了。”小王爷的话是很中肯的,事实的确如此。 “好吧,如果事情真是这样,这位都御史大人下半辈子就烂在死牢里吧,我对天发誓。”陈慕沙咬牙切齿道。 他真的激怒了,十多年来,他喜怒不形于色,也从未怨恨过谁,当然这也是因为人人都尊敬他,无人敢惹他。今天,他却是怒火中烧了。 “老师息怒,这只是学生的猜想,究竟如何还得等找到师弟后才能弄明白。” 不多时,坐镇知府衙门的魏国公还有练达宁也都接到了报告,同样是震惊不已。尤其是练达宁,此刻正处于都御史寻他的不是,拿着放大镜鸡蛋里面挑骨头呢,就这个节骨眼儿上,况且被绑架了,还要求十万两银子的赎银。 十万两银子在当时就是土豪了,而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土豪,而是后世真正的亿万富豪的级别,周文宾周家富甲一方,真要让他府上一下子拿出十万两银子也做不到。周家整个家产也就是百八十万两白银左右,这还是加上了园林式府邸的房产。 所以无论魏国公还是练达宁都觉得这绝对不是简单的绑架案,分明是另有图谋,而幕后主使人则隐隐指向都御史。 “方大人好狠毒的心肠,就算想要练某的人头,也不必如此啊。”练达宁一声长叹。 “现在言之过早,等找到况且,查明白这件事再说吧。” 魏国公更是直截了当,把看守各城门的人手一下子增加了五倍,就是所有出城的车马都要逐个查看,而且逐个登记在册。先前已经出城的人也都要马上追回来,追查有无可能跟绑架案有牵连。 这一点倒是不难做到,早上出城的人不多,来来往往也都是那些生意人,把守城门的老兵卒对这些人差不多都认识,也都记得。 若是按练达宁的意思,直接关闭所有城门,然后全城挨家挨户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况且找回来。 魏国公却不想这样做,他的意思是采取明松暗紧的办法,防止绑匪狗急跳墙,把况且撕票了。各方当然以魏国公的意见为准。 听说城里出了绑匪,城里的富户人人自危,都把大门紧闭,谢绝外客,家里更是保镖护院都散步开来,整个苏州城上层社会如临大敌。 第二百八十三章 昏暗仓库的对峙 苏州城风声鹤唳之际,况且还在那个潮湿、昏暗的仓库里跟绑匪们对峙着呢。 说是对峙是因为绑匪现在根本不敢靠近他,他也无法给自己松绑。绑匪虽然素质不怎么样,这绳结却是打得很牢靠,况且死活没法把两只手挣脱出来。 四狗子终于在凌晨时分一命呜呼,听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况且心里充满了自责,心里展开了强烈的自我斗争—— 我这算不算开杀戒啊? 他心里反复思量这个问题,按说四狗子是踹他一脚然后受伤死掉的,他只是受害者,没有责任。可是况且心里明白,是他身上那条金龙咬死了四狗子,那条金龙现在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但是金龙根本不听他的指挥,这种情况算不算他的责任呢? 况且并没立过杀戒,不过他出身医药世家,从小学的就是治病救人,那是跟杀生截然相反的道路。所以不用立杀戒,也决不能开这个先例。 他也是没办法,在最后反复跟那些绑匪商量,甚至是哀求,哀求他们给自己松绑,好给四狗子疗伤。绑匪死活不答应,别说松绑,现在连靠近他都不敢,因为四狗子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他们也真心害怕了。 在绑匪看来,况且绑着手脚都能杀死踹他一脚的四狗子,要是给他松绑了,谁还能有活路?等于是找死。一想到这个,哥们义气早就抛到一边了,只有自己的性命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四狗子死后,一个绑匪冲到况且跟前一尺远处,悲愤道:“你……你杀了我哥,我饶不了你。” 况且心里也是一阵感伤,抬头问道:“你是五狗子?” “你才是狗子呢。”那人愤然道。 其他几人却都不合时宜地扑哧笑出声来,这当口奇怪的笑声显得有些鬼魅憧憧。 “他是四狗子,你是他弟弟,那不是五狗子就是六狗子。”况且认真辩解道。 “你才是狗子,我是五虎子。”这位五虎子在驳回况且时,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为哥哥悲痛的心情竟然稍减。 “那你大哥会不会是大狼?二哥或许应该是豹子还是什么啊?”况且干脆跟它扯皮起来。 “哎哎,况公子,不带这样的,你这是骂人不带脏字,分明是说他们一家都是禽兽。”络腮胡子忍不住拱火道。 “你……你杀了我哥还敢骂我全家?”五虎子上身前倾,一副要上来拼命的架势,却生生止住了,他是真心不敢与况且的身体有所接触。 “这可是你那位老大说的,我没这意思。再者说我是再三要求给你哥治病疗伤,你不是没看见啊。那是谁拦着不让的呢?你哥死了怨我吗,是他踹了我,我根本都动弹不得,这你看不见吗?所以你要为你哥报仇的话,找你这位老大索命吧。”况且淡然笑道。 络腮胡子本想激怒五虎子,好让他上前跟况且拼命,这样可以掂量出况且的底细:四狗子的死究竟是偶然,还真的与况且有关?他是自己不敢以命试险,有挑拨别人充当炮灰的意思。 络腮胡子这样想,五虎子不傻,也看出来了。 五虎子当真恨恨地瞪了络腮胡子一眼,却不敢发作,本来他们兄弟在一起,还有些发言权,现在四狗子死了,他一个人若是说错什么话,难免遭遇不测。 络腮胡子很随意地看了一眼五虎子,淡淡笑道:“况少爷,您也别挑拨离间了,我知道你们文人就会干这个,可是没用,我们兄弟这是以命搏财,有风险都知道,现在我们的脑袋也都在裤腰带上,说掉就掉,我们明白这个道理。狗子兄弟死了,可是他那份银子一厘都不会少。” 他说这话就是给五虎子听的,因为他没同意给况且松绑替四狗子疗伤,以致四狗子死亡。可是谁都不敢确定况且一旦手脚得到自由,会不会用妖法团灭了他们。所以不给况且松绑,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起码五虎子没提发对意见。 当然死了人就要给予补偿,四狗子名下的那份银子仍然有效,这样五虎子可以得到双份。 果然,五虎子听到这话,顿时眼里闪烁着狂喜与贪婪的目光,谄笑道:“多谢老大。” “别做梦了,你们也不掂量掂量,这一百年来有人绑架要求赎金十万两银子吗?你们根本就是疯了,一两银子都别想拿到。”况且冷笑道 “那好啊,我们拿不到银子,就不会放了你,你就坐在这里等着饿死、冻死吧。” 仓库里潮湿寒冷,那六个人此刻已经冻得哆哆嗦嗦,可是他们不敢点火来烤,只能借着手中的火把取暖。饶是这样,他们也只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不过他们可以轮番看守况且,两个人一班,其他人躲起来休息,然后再换班。这样算起来的话,他们料定况且耗不起。 他们哪里知道,况且虽然手脚动弹不得,一身从小练就的内力犹存,根本不惧这份寒冷,他自忖不吃不喝挺个六七天应该没问题,有这时间,练达宁和小王爷师兄就是挖地三尺,也把他找出来了。 苏州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以知府衙门那些捕快的能耐,搜索全城用不了几天,他们可是有遍布城里的眼线。更何况魏国公还在这里等着消息呢。 魏国公在城里,这些人就敢绑票,分明是给魏国公上眼药,会有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况且最怕的不是饿、渴、寒冷,这些他都能应付,他最怕的倒是这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顿刀枪棍棒,那样能否保命真的就很难说了。 “要不,这样,你把赎金减少到一万两,我保证你们今天就能拿到银票。”况且继续跟这些人交涉。 “不行,十万两,少一两银子都不行。你可是发了七八十万两银子的财啊,拿出十万两银子算什么,剩下的还不够你花几辈子的?!况公子,人可不能舍命不舍财啊。”络腮胡子谆谆劝诱。 况且苦笑道:“我根本没有十万两银子,家里一共加起来能凑足一万两,都给你们就是了,你们想要十万两,我到哪儿去给你们挖银矿去?” “况公子,咱们都是明白人,你就别装糊涂了。你老人家也真是高明了,小小年纪就把所有人都玩弄于掌上,玩了个假失踪,分明就是到各处打劫南家的货物和货银,您的妖法我们也都见识到了,的确是高明,难怪能抢到那么多银子,可惜您流年不利,栽倒我们哥几个手上了。” 况且无奈一笑,没办法解释了,这些事的确解释不清。他再三规劝他们,只是不想再死人,他甚至真想拿出一万两银子破财免灾,只不过免的是这些人的灾。 “你们是被人骗了,等到以后我把教唆你们绑架的人找出来,你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就没人能帮得了你们了。” “有人骗我们?况公子,现在分明就是你在骗我们。其实啊,这事还有一个解决办法。”络腮胡子忽然眼睛一亮,说道。 “什么办法?”况且问道。 “就是您老人家收我们入伙,我们以后跟着您老人家到处发财,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我们保证都效忠您老人家。只要给我们分杯羹就成。”络腮胡子笑道。 况且听了,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把他当成黑道上的独脚大盗了。 “滚。”他无力地吐出一个字,多一个字都懒得说了。 于是,仓库里又陷入僵局,两方依旧是对峙状态。 只是六个手持棍棒的人跟一个被结结实实绑在木头椅子上的人玩对峙,这景象太诡异了。 这边僵持着,没了声息,那边却是热闹起来了。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况且依旧没有踪迹,此时练达宁、陈慕沙等人都有些慌了,他们不怕别的,就怕绑匪撕票,至于说十万两银子,真要下决心拿,也不是没人那拿得出来。 练达宁或许就能拿得出来,苏州可是天下第一等富庶地区,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苏州知府当然在其列,即便身价不菲也不会落个搜刮地皮的贪官名声,只要在常例里动动手脚就足够了。 可是练达宁敢这样做吗?尤其在此刻,这岂不是自己拿了顶贪官的帽子戴在头上了吗? 周家想想办法,东挪西挪也能拿得出来,可也不会拿,大家分明都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味道,这不是一般的绑架案,分明是跟南家那些劫案有关系,那就是个陷阱啊。想到这里,大家都躲得远远的,谁还敢把头探进来。 陈慕沙倒是有心,可惜,别说十万两,让他拿出一万两银子也得典当金银器皿首饰,还得典卖田地房产。他甚至还没有况且有钱,毕竟况且得到了一批大盗巨擘的供奉,为的是结善缘。 中山王府拿出这笔银子倒是毫不费力,不过也不会这样做,不是怕露富或者什么,而是他们感觉这根本就不是绑架,而是陷害,为的就是逼迫况且身后的人拿出银子,而后把他打成一个大盗劫匪。 关键是,即便能拿得出这十万两银子,又送到哪里去呢? 第二百八十四章 苏州府全城搜捕 “有人胆敢绑架况且兄,我不相信。如果真是那样,他们是活腻歪了。” 小君笑了一上午了,尽管他后来真的相信况且被绑架了,心里却一点都不急。在他想来,那简直就是一场搞笑的死亡游戏,死者当然是对方,而不会是况且。 “说的就是,这怎么可能。那小子就是个刺猬,老虎都没地儿下口,怎么会被人绑架了呢?”周鼎成也是想不明白这件事。 “你们还是人不是人,他被人绑架了,生死不知,现在可能正在那遭罪呢,你们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一个个狼心狗肺的!”一边的萧妮儿大骂道。 “妹子,你别急,别人我不了解,况且我知道,他遭罪?根本不会,要是有人遭罪,一定是绑架他的人。”周鼎成笑道。他可不会忘在况且身上吃过的苦头。 “那以你们这样说,他怎么会被人绑去了?”萧妮儿就是不信他们,始终担忧况且。 小君忽然正色道:“我明白了,况且不是被人绑了,而是情愿被人绑去了。” “我看你是真有病了,谁愿意被人绑票啊?你愿意啊!”周鼎成不乐意了,按小君这么说好像况且像个傻子似的,他完全不能接受。 小君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况且兄一定是在设个局,他这是在挖坑,也许是准备埋什么人吧。我估计还是个大坑,不信你们等着瞧吧。” 听小君说况且在挖坑,准备埋什么人,萧妮儿第一个不信了。 在他心目中,况且就跟菩萨一样,全身都是救死扶伤的细胞,根本不会有害人的心思,对别人则用恕道,哪怕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也是能忍则忍,她见过况且唯一一次震怒,就是在凤阳对李家人出手,真个险些杀了李家父子三人,那也是因为李家人太狠毒了,非得把左羚往死路上逼。 此其一,其二,况且虽然才华卓绝,医术更是神乎其神,可是要跟那些强梁比勇斗狠,显然就是他的短板了,况且的作为根本不可能像小君说的那样。 她苦笑着道:“你都胡说些什么啊,我现在是担心他别在什么地方被绑匪给挖坑埋了,他还能挖坑埋谁啊?” 小君摇头道:“此则不然,我好像记得况且兄在凤阳就用过这一手,以身为饵,把那些大鱼都吸引去,然后这些人都掉进他挖好的坑里,那可是被埋得无影无踪啊。” 周鼎成吓了一跳,赶紧斥道:“你这混蛋别瞎说,这也是可以满口胡说的。” 萧妮儿也斥道:“就是,你这不是污蔑吗,那时我天天跟他在一起,我可以证明,他连铁锹都没碰过,再者说冰天雪地的,谁能挖什么坑。” 小君笑道:“我这只是比喻,不是说况且兄真的在地上挖坑了,他要是真的把那些人埋在地底下了,早就被掘出来了。关键是,你们听我说,关键是那些人自找的,是他们自己逼着况且挖的坑,妙就妙在这里。” 周鼎成忙道:“呢少胡扯,况且跟这事没关系。” 小君微微一笑道:“那你是承认有这事了?” 周鼎成怒道:“我承认个屁,凤阳有近百人失踪,谁都知道,可是我们当时就在凤阳,根本不知道有这事,还是后来才听人说起这事。” 小君摇摇头,无奈苦笑。他并不是往况且身上栽赃,而是忽然想起一些事,其中心点就在况且身上,那些人正是为一件事去找况且,结果最后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这些事如果干脆忘掉也就算了,可是脑子里还留有许多碎片,这些碎片记忆就像鬼魅一样缠着他不放,弄得他现在白天都做噩梦,根本没法好好活下去。 英国公夫人也是如此,被缠得形销骨立,卧床不起,御医束手无策,说是被狐鬼之类的邪魅缠上了,现在天天由大相国寺的和尚做道场、做法事禳除邪魅,却也丝毫不见成效。 百般无奈之下,况且这才在年关前感到苏州来找况且,希望能把那些记忆碎片拼接还原,早日解除噩梦的萦绕。 “大哥,咱们还是赶紧发动人出去找找吧,别净听他瞎说,要是况且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活啊。”萧妮儿说着就落下泪来。 周鼎成急忙劝道:“妹子,你也别担心,这小子是有些胡说八道,可是有一点不会错,谁想近况且的身边也很难,就连我都在他身上都吃过亏,要说这苏州城里有比我还厉害的高手,根本不可能。” 但他心里想的则是,空空道门门主、护祖派一方首领对况且都无可奈何,那绝对是海内一等一的绝顶高手,我跟这些高手比起来,真是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要想在苏州城里找个能对付得了我的人都不好找,何况是绑架况且? “那你说他怎么被人绑票了呢?”萧妮儿带着哭腔问道。 周鼎成苦笑道:“这真的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情愿被人绑去的。” “怎么可能,他又没吃错药,他也没毛病,干嘛情愿被人绑去?难道他脑子坏掉了!”萧妮儿差点跳了起来。 周鼎成沉默片刻,然后叹息一声:“他可能是想查明这些人的底细,所以甘愿束手就擒,然后追根求源。” “对,这就是钓鱼,这就是我说的挖坑,况且兄故伎重施,他不只是针对哪一家,他是想借这个机会把所有暗中作祟的人都吸引出来,然后一坑全埋了。妹子,况且兄没你想的那么烂好人,他要是发起邪来,比谁都邪门。”小君从椅子上跳起来说着。 萧妮儿扑哧笑了:“我倒宁愿他真像你说的那样邪门,我宁愿他埋人,也不想他有什么好歹。好吧,现在也只好先听你们的。” 她也知道,此时中山王府的人、苏州知府衙门、吴中县衙门的所有公差衙役捕快遍布全城,正像篦子一样,把整个苏州城细细篦一遍,找到况且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发动各家的人手去找,也是添乱。 石榴已经被接回陈府了,陈慕沙怕她在况且家不安全,更担心她睹物思人,忧虑加重。 回府后石榴一直在自己房里待着,只是一遍遍催丫环去探问消息。 大半天过去后,消息全无,众人忙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她则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我干嘛要跟他赌气,干嘛躲着他呢,要是不躲着他,还能多跟他在一起一些时间。万一……”她喃喃地不停说着,低头垂泪。 “小姐,况少爷不会有事的,小王爷都保证了。”丫环红袖上前劝道。 “他能保证什么,他要真能保证,当初况且就不会别人绑走了。”石榴怒道。 红袖只能苦笑,这人已经没法劝了,谁劝跟谁急,好像况且是被来劝她的人绑走了似的。 “小姐这样子可怎么办啊,别没等找回来况少爷,小姐这先出事了。” 几个丫环商议着,都急得搓手跺脚的,却谁也没法子。 老爷已经来过了,小王爷也来过了,还有家中大小管家婆。 正在乱着,忽然有人进来禀报:“云小姐来了。” 众人只见云丝丝带着几个丫环急急忙忙走过来,丫环们都上前行礼见过。 云丝丝也没空招呼她们,带着秋香径直来到石榴的房间。 石榴见她进来,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急忙站起来问道:“丝丝,有消息没有?” 云丝丝苦笑摇头,她这么晚才来,是去当面质问她二嫂南巧云了。这件事南家人嫌疑最大,毕竟当初一切事都是发端于南巧云的告密,才有后来的七七八八,才有今天的况且失踪。 南巧云则直接放泼,坐地大哭,说丝丝欺负她娘家衰落,就来落井下石了,她跟况且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跟所有的事都没有关系。 丝丝当然不信,却也无可奈何,还没问上几句,南巧云就直接躺在地上,假装晕了过去,家人们急忙把她抬走。 南巧云还怀着几个月的身孕,这可是云家的骨肉,所以云家的老一辈也都出头,禁止丝丝再去质问南巧云,他们也怕这事真跟南家有关系,若是如此,南家发生的事难免不会发生在云家身上。 云丝丝一怒之下,带着秋香出来,她知道此刻石榴的日子不好过,需要人安慰,就直接过来了。 “这可怎么是好啊。”石榴仰天绝望地叹道。 秋香劝道:“妹妹你先别这样急,满城都在找况公子呢,练大人可是说了,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况公子找回来。” 石榴道:“我就是怕这样逼着,万一那些歹人逼急了,狗急跳墙,把况且害了怎么办。” 丝丝劝道:“不会的,我听人说况且背后可是有能人保护着的,不止官府的人在找他,那些人也在找他,一定能把况且安全救回来的。” “能人?什么意思?”石榴有些发懵,以为听错了。 丝丝说道:“是,我是听我二哥说的,况且背后有很多能人保护的。上一次那么大的风浪,他不也是汗毛都没掉一根吗?” 秋香笑道:“就是饿了一顿饭,然后讨回来一个大美人。”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云丝丝难言实情 石榴不禁扑哧笑了,尽管这两人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她心里可是轻松多了,想到况且一个人流落到凤阳,都啥事没有的回来了,真的还带回一个美女,尽管这事她耿耿于怀,却不能不承认况且的聪慧与处事的能力。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二哥的话也能信?丝丝,我可不是针对你。”石榴说道。 “他不是坏人,就是耳根子太软,全听那个贱女人的,这事他说的倒可能是真的。文宾的二叔不是还一直保护着他嘛。” “你是说周大人,对了,他倒是不很着急的样子。”石榴马上想到周鼎成的样子,的确不是很急,难道说他真的心里有底了。 “丝丝小姐,秋香姐,还是你们行,我们劝了小姐半天了,越劝越乱,你们来了几句话小姐就见笑容了。”红袖在一旁竖起拇指说道。 秋香笑道:“还不是你这个浪蹄子闹的,要不是你跟况公子眉来眼去的,能出这事?” 红袖叫冤道:“这跟我有啥关系啊,我只是给况少爷擦擦靴子,根本没敢抬头,哪来的眉来眼去,倒是秋香姐你爱上况公子了吧,我可没少见你跟他眉来眼去的。” “你胡说什么?”秋香上前就要撕红袖的嘴。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消停会儿,要闹也看看时候。”尽管她们是在边上小声打闹,云丝丝还是急忙制止。 石榴满脑子愁绪,根本没去理会她们。两家的丫环们太熟悉了,到了一起,就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一刻都别想闲下来。 云丝丝转过脸去,暗地里叹息一声,她从南巧云强辩耍泼中似有觉察,南家纵然不是主使,也跟此事有某种牵连,她真不敢想象这事如何收场,万一弄出人命来,云家都有可能跟着陪葬。 况且究竟是什么身份,根据南家那边陆陆续续传过来的信息,云丝丝已经得到了一些证实,心里颇有几分忐忑。云丝丝的二哥毕竟是南家的女婿,上次南家告密的事,他也难以撇清。 然而,南家对况且的祖上是哪一位也没法确认,范围大致是跟随建文帝出走的几位近臣之一,那自然是追踪建文帝那笔宝藏的重要线索。后来,护祖派跟空空道门在凤阳争相出手,要在况且身上抢这份藏宝图,这些事南家并不知情。 南家家财被盗劫一空,起先还不服气,到处报案,要求官府追查,见没人理会,便找了一些江湖上的人,许以重酬,想要查清原有,争取找回被盗的财物。就在这个当口,突然发生了凤阳近百人失踪的事件。 在江湖中跺跺脚就能风云变色的大人物说失踪就失踪了,而且确定跟况且有关。显然,这浑水太深了,没人敢蹚,南家约请的江湖人物立马消失得没影了。 人被逼急了自然什么招数都能用得出,云丝丝因此猜测南家真的狗急跳墙了,唆使穷凶恶极之人绑架了况且。 南家出的是一个极其恶毒的招数,只要况且写了字条答应交出十万两银子,那就说明南家被窃的案子跟他有关联,打官司索还被盗的财物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事情。 云丝丝对自己的推断产生了深深的忧虑,唯恐事情闹大,牵连的人不知会有多少,云家也会因为她二哥的介入被彻底卷进去,无法脱身。 “丝丝,你想什么哪?”石榴问道。 “哦,我在想,咱们几家凑凑,看能不能弄到十万两银子的银票,先把况且安全赎回来再说。”云丝丝遮掩道。 石榴道:“这倒不用,我师兄说了,要是真到那一步,这笔银子中山王府可以出,现在不是银子的事,绑匪连交银子的地点都没说,上哪去赎人啊?” 秋香诧异道:“搞什么鬼,我看这里面还是有问题。” 石榴苦笑道:“就是啊,这样才让人生疑,现在只能满城胡乱搜寻,没有任何章法可循。” “中山王府愿意出这笔银子?”云丝丝颇为诧异。 中山王府和况且关系大家都知道,他和小王爷是师兄弟,不过这么点关系可值不上十万两银子,这笔巨款就是中山王府一下子拿出也很吃力,除非他们挪用江南军务上的军饷。 “我师兄说了,这根本不是银子的事,苏州城里还没有能吃下十万两银子的绑匪,这些人一定是另有图谋,这才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石榴说道。 “这些人真是想发财想疯了,十万两银子,谁拿得出啊。”红袖表情怪异地说道。 秋香笑道:“这不有人愿意出了吗,这说明绑匪没算错账,也可能他们原本就是想勒索中山王府吧,不然怎么这么巧,魏国公跟小王爷刚到苏州,况且就被人绑了?” 大家听了,都觉得秋香的话有些道理,要说是中山王府的对头勒索魏国公跟小王爷,还真能说得通,也只有中山王府才值得上这个价码。可是绑匪怎能料定绑架况且就能逼中山王府心甘情愿掏腰包,这又是一个疑问。 云丝丝对此有自己的理解。她认为,中山王府这样做,并非真愿意拿银子赎人,而是一种自信,就是把银子让人拿去,也可以很容易追回来。那些绑匪就算拿到银子也无福消受,银子如同一道闪电,在他们眼前晃一下,有可能他们连脑子都搬家了。 “算了,这些事让他们那些大男人去管吧,咱们这些女孩家就别操这份心了。反正什么力也出不上。况公子是福相,不会遇到灾难的。”秋香笑道。 石榴叹息一笑,虽然听到这话她心里好受些,可是她并不相信,福相衰相能够决定人的福祸。 “绑匪既然没约定交银子的地点,也没限定时间吧?”云丝丝问道。 “没有,只是叫准备拿银子赎人,然后就是一句恐吓的话。”石榴想着那句“收尸”的话,此刻心里还是心惊胆战的,生怕这句话在某一天成为现实。 “那这里面真就有文章了,或许是绑匪知道十万两银子不易凑齐,需要给家属一些时间,另外就是根本不是想要银子。”云丝丝沉吟道。 云丝丝没看到绑匪的字条,只是听说了这件事,她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分析:此事不简单,不像是单纯的绑票案。 “小姐,刚说好了咱们不说这事了,您怎么又提起来了?”秋香笑道。 “唉,只要况且一天不回来,这件事就会一直堵在大家心口上,说不说一个样儿。”云丝丝道。 “可是咱们光是说光是愁就有用吗?依我看,凭中山王府和练大人的力量一定能把况公子解救回来。”秋香此言一出,大家也是无语。 就在这边一片愁云惨雾时,况且还在那间破旧阴暗的仓库里,只是他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闲着也是闲着,索性采取调气息的方式练内功,手脚的束缚并不影响他调动内力。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可以肯定的是地方很偏僻,因为听不到附近有人声,只能听到远处的鸡鸣犬吠。 在任何有人聚居的地方,小孩子的打闹欢笑声总是少不了的,这里却一点也听不到,也就是说至少方圆一里左右没有人家。 他虽然在苏州住了多年了,但对整个城市地理也不是很熟悉,根本无法判断这是城里的什么方位。 此刻,双方在耗时间拼体力,看谁绷得住,况且以静制动,这一点占了大便宜。仓库阴冷潮湿不说,还四处透风,几个绑匪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衣,还是抵御不住严寒,眼看快熬不住了。况且的衣服明显没有他们穿的多,脸上却一点受冻的痕迹都没有,身上也不像他们那样瑟瑟发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形势在朝着有利于况且的方向发展。 “大哥,这样子下去不行啊,现在肯定是巡捕满城都在找咱们,用不上两天,就得找到这儿。咱们要么赶快拿点银子跑路,要么干脆放弃这单活吧。”一个同伙先挺不住了,不仅是冻的,也是吓的。 几个绑匪轮班看守况且,一批人看守着,一批人出去吃饭,取暖,然后再回来换班。可是他们每出去一次,都要受到城里各路人马的仔细盘问,虽说没发现什么破绽,却也吓得不轻。他们都知道,这事一旦败露,被官府抓住了,这辈子别想活着出苏州大牢了。绑架知府大人的得意门生,若是落到官府手里,会得到什么待遇根本不用想。 “坚持三天,这都快要一天了,只要坚持三天,就算从这小子手里拿不到钱,也有人付银子给咱们。”为首的络腮胡子打气道。 “三天?坚持三天真的有人给咱们银子?”那个五虎子眼睛又放光了。 四狗子的尸体已经被搬到了别的地方,几个人自我安慰权当没有发生这件事。五虎子对兄长的死也无心纠结,心里盘算更多的还是这次能多拿到多少银子。 “当然。我说话向来算数。”络腮胡子点头道。 “咱们绑了这小子,他家里不出钱,反而会有别人给咱们钱?这是怎么回事啊。”五虎子脑子有些单线、不会拐弯,一下子想不明白复杂的问题。 “你问那么多干嘛,到时候不少你的银子就是了。”络腮胡子不耐烦道。 第二百八十六章 绑匪幕后人现身 绑匪在一边窃窃私语别人大概能出多少银子,自己能得多少,正谈得起劲,坐在椅子上的况且大声笑道:“我早说你们是被人当枪使,你们还不承认,现在承认了吧。火然?文 ??? ???.ranen`还想拿到银子,醒醒吧,别做春秋大梦了,到时候能保住小命就算你们祖上烧高香了。” “啊,他怎么能听得到我们说话?”一个绑匪惊讶道,五虎子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明明是在门口处小声说话,没想到隔着老远的况且居然能够听到,真是怪事。 “小子,你给老子好生呆着,现在外面都是找你的人,把我逼急了,老子不要银子了,索性一刀把你剁了。”络腮胡子怒道。 况且呵呵大笑道:“好啊,我就喜欢这样。你们谁上来砍我一刀啊,来啊。” 那个络腮胡子气得都要烧着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也不怪他生气,这件绑票案做得太窝囊了,人是绑到手了,结果发现绑了个刺猬,根本动不得。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没人敢靠近。四狗子不信邪,踹了一脚,结果自己把命踹丢了。 这还算是绑票吗?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看来从况且那里勒索银子已经无望了,唯一让他们稍感安慰的是况且自己无法挣脱,只要他们还能坚持守在这里三天,就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酬金。这也是为何他们送了一张字条到况且的家门口,却没写明交银子的地点,也没提出交银子限定时间的缘故。 那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现在满城都是搜索绑匪的巡捕,根本没法找到安全的地方拿赎金,就是对方愿意出十万两银子的赎金,他们也没胆量去拿。 眼下他们的心里预期正在一点点凋零:这么下去,还能支撑住三天吗? 三天,况且听到这话心里笑了。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了,没事,等着吧。 总算没有白被绑架,事情有眉目了,原来这些人的确是受人指使的,而不是简单的因贪婪导致作案。 况且的预感是正确的,也正是那预感让他放弃了反抗,被绑匪麻手利脚地捆绑起来。不然,就凭他练过十年之久的五禽戏,也足以把这七个混混掀翻在地。 这七人的确是混混,而且是街头很一般的混混,除了绳子绑得紧一些,其他行为都是很低级的。绳子为什么能绑得如此结实?其中一人本是个屠夫,绑猪绑惯了。 想到这儿,况且不免郁闷,自己在外面大风大浪都没怎么样,回到苏州却被人当死猪绑上了。 只能是南家了,别无他家。 其实,对南家的遭遇况且一直心中不安,总觉得有些愧疚在心。虽说南家是令他流落在外险些身亡的元凶,更是逼得他父亲妹妹不得不远走他乡的罪魁,可是那些人对南家采取的报复手段也太毒辣了。 他们不杀一人,不伤一人,手不染滴血,只是把财物银钱尽数盗劫一空。对南家这样的大家族,最惨的不是被杀掉几个人,而是累积数代的财产被洗劫一空,整个家族将因此而分崩离析,若干个家庭也就面临妻离子散的结局。 况且心中不管怎样恨南家,总感觉不忍,甚至有愧。 但他对此毫无办法,他真的跟这些事毫无关联,也不可能把南家丢失的钱财找回来。如果南家再次对他出手,他也就取得了一些心理上的平衡,南家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别人。 况且明白,这样想有悖于君子仁人情怀,可是做君子仁人太难了,眼下只能求个心安。 “哈哈,你个满脸长毛的家伙,说被人当枪使还是高估你们了,其实你们就是受人唆使的狗,为了几根没肉的骨头卖命。”况且哈哈大笑起来。 “你……”络腮胡子气得七窍生烟,什么叫满脸长毛啊,那是一部美髯好不好,他平日里最为得意的就是这个了,天天精心修剪。今天竟然被如此羞辱。 “李魁,你就容这么一个毛都没长出来的小兔崽子对你如此嚣张?”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忽然响起。 “是傅爷啊,您老人家怎么来了?”门口几个人齐齐地惊问道,显然这几人也是刚看到这个说话的人。 “我是来看看你们几个家伙事办得怎么样了。”被称为傅爷的那人说道。 “傅爷,人是给您绑在这里了,我们兄弟几个的脑袋都拴在裤腰带上了。这家伙太扎手,我们根本制不服,能把他绑来就算谢天谢地了。”李魁大概就是络腮胡子的名字,此人的话中既有表功的成分,也有几分怨气。 李魁还是李逵?况且心里嘀咕道,我看连李鬼都不如。 “喂,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给本少爷滚进来。”况且突然嚣张地叫道。 他现在明白了,自己越是嚣张,这些人越是怕自己。四狗子的尸体摆在那儿就是最严峻的警告,再也没人敢靠近他。 “嘿嘿,你们给他吃什么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如此嚣张。”傅爷咬着牙狠狠的说道。 “给他吃?我们自己还没有吃的呢。一天一夜了,一口水都没给他喝,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渴不知道饿,也不怕冷,这家伙就是个妖怪,真的,傅爷,他会妖法。” “傅爷,这小子真的会妖法,不是小的们瞎说,四狗子就被他的妖法弄死的。” 几个人嘁嘁喳喳地向那位傅爷禀报着。 “你们这些没起色的家伙,是被他唬住了。他就是个人,不是铁打的,也不是泥捏的,怎么会不渴不饿不冷?” “真的,傅爷,小的们不敢说谎,这小子可是邪门得很呐。”李魁急道。 “好了,你们的事干得不错,现在开始,你们老老实实听我的就是,保管三天后让你们拿到银子。”傅爷不紧不慢说道。 一听到银子,这几人脸上顿时放光。他们为的不就是这个吗,这一天一夜,他们也快耗干了,而且受了不小的惊吓。首先是被况且吓的,还有就是被城里遍布森严的衙役公差吓的,有好几次他们想到了放弃,逃之夭夭,可是又没盘缠,着实是进退两难。 有足够的路费,他们早就逃了,可是话说回来,有钱还能干这个吗?几个混混真是被钱逼得过不去年了,这才在人唆使下,冒险做了这一票。 “给我个火把,我过去瞧瞧咱们的况大少爷。”傅爷阴惨惨地说道。 “别,傅爷,您老人家千万别过去,这小子会妖法。”李魁忙劝阻道。 “他会个鸟的妖法,老子就是专门降妖除魔的,当年可是跟一个老道练过的,这些年还没试过身手呢,这小子若是真会妖法,正好试试手。” 这位傅爷手持一个火把,抖擞威武,大步走了过来。 况且在火把光下看清了他,扮相倒还讲究,不是街头混混的样儿,身穿灰色棉袍,蓝布裤子,脚上穿着厚底棉鞋。一张瘦尖刀子脸在火光下显得有些鬼魅,颏下蓄着几根山羊胡子。 “我说小傅啊,你可别靠我太近了,我可不敢保证你的安全。”况且看着大步走近的傅爷,呵呵笑道。 这位傅爷鼻子差点气歪了,他怎么就成小傅了。要是平时他见到况且,况且叫他一声小傅,还真算抬举他了,可是现在况且是他的阶下之囚啊。 李魁硬着头皮陪着傅爷走过来,走到一半时,两腿就开始哆嗦,说道:“傅爷,您还是别过去了,靠近这小子容易出事,反正他被绑住了,自己也跑不了。” 傅爷冷哼道:“胡说,我来就是怕你们这几个没起色的家伙把事搞砸了。就你们这样,把他仍在一边不管,三天后,他要是渴死冻死,咱们找谁要钱去?” 李魁嘟囔道:“看这小子的样子,一年不吃不喝都没事。” “一派胡言,一年不吃不喝都没事,那不成神仙了?你们难不成绑了个神仙回来?”傅爷鄙视道。 李魁吓得不敢说话了,他一个兄弟嘀咕着:“只要这小子在咱们手上,还怕他家里不出钱赎人,管他是死是活的呢。” “你们这几个混蛋一个个真是猪脑子,他家里出什么钱?他家里现在就剩一个女孩子,一个烧厨的老妈子,难道他们两个妇道人家能拿出十万两银子来。再者说了,要是他家里放着这些银子,咱们绑他干嘛,直接夜里抄了他的家不就得了。”傅爷不仅气势汹汹,而且言之凿凿。 “那您老人家说怎么办啊?”李魁觉得傅爷言之有理,只好卑微地问道。 “什么怎么办?叫他那些同伙拿钱赎人。他们可是劫走了七八十万银子,这次得让他们怎么吃进去的,就给老子怎么吐出来,还得加点利息。”傅爷凶狠地说道。 哦,原来如此。 李魁和几个手下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真心佩服傅爷的老谋深算,他们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一点。不过他们知道,这位傅爷也就是在他们面前摆谱,人五人六的,在他的主子面前,一样是条小爬虫。 第二百八十七章 触暗器自丢性命 况且差一点笑喷出来。抄家?真亏他们敢想,本来就有周鼎成在那,现在还多了个小君,夜里去抄他的家,肯定是站着进去躺着出来,无一例外。 跟空空道门的高手比,这位傅爷连只爬虫都算不上,顶多算根枯死的草。 如果家里没有这两人,情况会是怎么样呢? 况且心里估算着,凭他在家里储存的那些暴雨梨花针,就算来十个二十个的,估计也没人能活着出去,他当然不希望这样,开杀戒无论如何是他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四狗子的死怨不了任何人,那是他自找的。可是想起来,况且不禁生出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伤感。 “我说况大少爷,您也犯不着跟我赌气什么的,我们也就是为了钱财,您呢,好生在这儿待着,我们呢,好生伺候着您,到时候你的同伙把钱财交出来,您也就自由了。” 傅爷举着火把走到况且面前,一边注视着他,一边哄小孩子似的说道。 “滚!”况且口中喷出一个字。 “况大少爷,您这是何必呢,气坏了身子就不值了。”傅爷阴阴笑道。 “我会跟一条狗生气,你太抬举自己了吧。”况且冷笑道。 傅爷并不生气,一脸奸笑,转过头来问没敢跟过来,停在半道上的李魁:“你们搜过他身没有?” 李魁道:“没有,谁敢啊,这家伙就像带毒的刺猬,沾上死,挨上亡。”李魁说着不禁哆嗦起来。 “没出息的货,他身上或许有跟同伙联系的信物什么的,那东西才管用啊。” 傅爷说着,一只手就在况且的袖笼里摸索着,摸了一会,只摸出一管毛笔来。 “倒真是书生啊,随身带着笔。你说你好好的上等人不做,干嘛做贼啊。可也是啊,一介书生怎么能一笔七八十万两银子的泼天大财呢。” 况且心头微微一惊,这家伙怎么把自己的笔形暗器搜出来了,但愿这家伙看不出来。 他的愿望没能实现,这位傅爷眼睛很是尖利,看了几眼就现这管毛笔不同于一般毛笔的地方,在笔端有一块微小的凸起,如果不用心看,真的看不出来。 “喂,喂,快把笔还给我,这不是你们这些粗人玩的。”况且说道。 “嘿嘿,况大少爷,你把我们当小孩子啊,真以为我一个大字不识,没摸过毛笔?”傅爷冷笑着,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小孩子别玩火。”况且又说道,存心想气这家伙,好让他忽略掉毛笔。 “你就自说自话吧,我现在没心思理你。这笔里藏着什么呢?嗯,我想想,里面不会藏匿着你们打劫财宝的地点吧?嗯,有可能啊。” 傅爷一边说着,一边想着,自以为想明白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一按凸起处,却什么效果也没有。 “傅爷,给我看看。”李魁走过来说道。 他相信傅爷所说的,笔里藏一定着什么秘密,最好是那笔财物的藏匿地点,要是这样,他赶紧得分一杯羹。贪婪之下,他的恐惧感飞到了九霄云外。 “去去,你滚一边去。” 傅爷不耐烦道,手指不停地触摸着那处凸起。 忽然,就听见“呯”的一声轻响,随后傅爷出了一声惨叫,人像只沙袋似的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立时毙命。同时,笔头弹出的暗器孔的边缘射出几根针,恰好射在李魁的心窝上,李魁也随即倒地,顷刻间气绝身亡。 只是一瞬间,两个人魂飞魄散,见了阎王。 “这小子用妖法了!” “快逃啊,这小子使妖法杀人了!” 守在门口的几个人没看清里面生了什么,只是见到突然间走近况且的傅爷和李魁莫名其妙倒地毙命,当下想都不想,拔腿就逃,好像身后有虎狼追着似的,恨不得长出四条腿。 况且哈哈大笑,随即却又哀叹一声,他不想杀人,也不想伤人,可是这些人总是自寻死路。真是可悲啊! 几个绑匪作鸟兽散之后,问题来了,况且的手脚依然被牢牢捆绑在椅子上。 这把椅子不仅是纯木的,而且是用最厚实的木料,最粗糙的手法做的,论工艺价值那是不值几文钱,可是就是结实,还不是一般的结实。 况且用力上下扭动着身躯,想把椅子弄碎,他在萧妮儿的家里可是坐碎过一把椅子的,他先再试试运气。 可是,这个方法今天却不灵了,不管他怎样运气,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将这把破椅子弄碎。 椅子弄不散,绳子也解不开,他只好用最笨的法子,一点一点连人带椅子向前磨蹭,一步的路得费一刻钟的功夫。 但不管如何,总算有了希望,只要他出了这个仓库,就不难见到一个人,见到一个人,就能帮他把绳子解开。 老实说,他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绑匪身后的人刚出来一个,估量也就是一般人物,还是没弄清到底谁派来的人,如果是南家派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整个仓库里现在只剩下况且一人,反而显得更加阴森可怕了。 况且像最笨拙的木偶似的,一次只能以厘米的度向前挪动,也不知费了多长时间,漫长得好像度过了一个世纪,最后终于磨蹭到了仓库门前。 透过敞开的木门,他看到了外面,已经是夜里了,应该也是入夜不久,月亮还没出来,只看到满天的繁星。 况且第一次感到夜晚的星空是如此美丽,如此动人,他用力呼吸几口冰冷的新鲜空气,仓库里虽然四处透风,却还是充斥着一股霉的气息。 再次用力,用了洪荒之力,想要将椅子带人挪到门外,忽然听到一个人笑道:“况公子,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况且抬头看去,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两个黑巾蒙面的人,正露出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好吧,正主终于出场了。 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即将到来的曙光一下子又沉入了黑暗中。也好,终于等来了正主,这不正是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吗? 入夜后,苏州知府衙门依然是一片繁忙景象,衙役们跑进跑出,公差捕快们也不停地穿梭,汇报情况,领受命令。 练达宁一天都坐在知府的正座上,指挥整个苏州知府衙门还有吴县衙门的人在全城搜寻况且,中山王府的人只是在暗地里行事,他们自有他们的一套系统,不受练达宁的指挥。 在旁边的客座,魏国公在看着练达宁安排公务,王府的人不用他指挥,自有家里的中军主持一切。 小王爷还在陈府,陪伴惊魂不宁的陈慕沙和石榴,云丝丝与秋香更是寸步不离石榴左右。陈慕沙从不进官府,这是他为人清高之处,可是陈府家人也在陈家、衙门之间的路上骆驿不绝,不时地传递在消息。 那时候没有互联网,只能依靠人力实时滚动信息,一旦有任何新消息,估计一分钟之内就能传递到知府衙门。 午后,知府衙门又多了一个大人物,就是都御史方步瞻。 他在本地虽无职权,又不是受命巡抚江南,但都察院里出来的都御史与其他京官不一样,本来就有监管地方一切事务的权力。 方步瞻在知府衙门里协同指挥,既是职权范围之内的本分,也是拥有特殊权力的象征。 练达宁忙得很欢实,全因为得到了一个人的允诺,只要他能保证况且安然无恙回来,并且把绑匪一网打尽,在此次调职上就会得到陈慕沙的全力支持。 练达宁有了陈慕沙的背书,卖力得几乎可以用喜庆来形容,腰杆也明显硬朗了许多,即便方步瞻入府,他也没让出主座,而是请方步瞻坐在魏国公对面的客座上。对此,方步瞻倒是难有怨言,魏国公也是这种待遇,何况他呢。 “练明府为了救自己的弟子,可真是不遗余力啊。”方步瞻似夸实贬地说,讥讽他在假公济私。 “大人此言未免欠妥吧,任何一位生员遭人绑架,下官都会如此做的。难道大人认为下官应该放弃,置生员生死于不顾才对吗?”练达宁不咸不淡道。 练达宁把人的身份限定在生员上,也不讳言若是一般市民百姓这样,他就不会动用如此大的力量。这也是实情。只是一般升斗小民也不会遭绑架,更不会被开出十万两银子的价码。 “练明府莫误会,本院是佩服练明府的尽心国事,只是本院还有一个想法,朝廷旨意已下,练大人已经不是苏州知府了,这等事是不是交给接任的知府来做。”方步瞻喝了口送上来的茶,淡淡回敬道,话中分明已经带有一丝不屑。 “哦,看来都御史大人是直接要驱离下官了。当然,这是大人权限所及,可是下官岂能把这副乱摊子留给下一任?何况这是下官卸任前就已经存在的隐患,还是应该由下官来了结此事,然后再谈交结的事。魏国公以为如何?”练达宁看向魏国公。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三位大人斗心机 魏国公没有正眼瞧一下方步瞻,便道:“正是,救人如救火,还是此事完结后再行交结事宜。★如此说来,为了行事合乎章法,这印信也还是先交还给练大人吧。” 魏国公说着,让家人上来,捧着一个紫檀木雕刻成的印信盒子,交给练达宁,这是乘机把知府的乌纱帽重新戴到了练达宁头上。 “这个不妥吧,国公大人,您可是奉旨摘印的?怎么可以反悔……”方步瞻急忙拦阻。 “都御史大人连这个都不明白?我奉旨是代摄苏州知府印信,而不是摘印。摘印是针对犯罪被免的官员,你应该知道,这是两码事。”魏国公瞥了一眼方步瞻,语气沉缓地说道。 “喏喏,国公言之有理,是本院失言了。”方步瞻心里恨得痒痒的,他自然明白魏国公是顺水做人情,偏偏又没办法阻止,莫说他一个都御史,就是都察院对中山王府也不愿轻易得罪。 练达宁顿时大喜过望,今天真是比娶媳妇还要喜庆啊。他真是没想到,也不敢想,魏国公居然会把大印还给他。这说明了啥呢,说明魏国公态度十分明确,挺他,支持他。 方步瞻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心里暗叹,看来想把练达宁马上赶下知府宝座是不可能了,哪怕有朝廷旨意一时半会也不行。这就是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 他眼珠一转,忽然转换话题,问道:“本院对这件事一直迷惑不解,缘何绑匪会开出十万两银子的赎人价码?难道生员况且真的如此有钱吗?” 提到这十万两银子的赎金,练达宁和魏国公都觉得有些不好解释,这也是他们感到迷惑之处,这其中自然有些奥妙。 私下里他们采用不同方式跟陈慕沙反复商议了几次,得出的结论是有人有意陷害况且,目的是想把况且和南家的劫盗案捆绑在一起,用心极其险恶。可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尤其是面对这位行为诡异的方大人,根本无法挑明了去说。这种事如果没有把握,最好还是回避,否则就是越描越黑。 练达宁笑道:“这也是下官困惑之处,生员况且虽然不是清寒之家,却也算不上有钱人家,他父亲是本城有名的医生,这些年应该是能积攒下几千两银子吧。” “那为何绑匪开出十万两银子的赎金价码?这其中是不是又隐情?”方步瞻紧追不舍。 练达宁两手一摊:“这个只有抓到绑匪才能知道。你我都不是算命先生,与其瞎猜,不如等缉捕到绑匪之后,我们同堂审问吧。” 方步瞻微笑道:“据本院多年来的经验,凡是绑票案,绑匪都是事先摸清苦主的家底,然后才会绑人,断无随便乱开赎金价码的道理。本院不禁诧异,况且真的如此有钱,能一下子拿出十万两银子,若真的如此,本院都想绑他了。”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魏国公不悦道:“方大人,为官一任本该造福百姓,在生员性命攸关的当口,就别开玩笑了。” 方步瞻忙举手道:“国公所言极是,本院放肆了,羞愧羞愧。只是卑职越是琢磨这件事,越是觉得其中隐藏的东西太多,所以才进府来想请练明府指教。” 练达宁正色道:“方大人此言过了,指教不敢当,大人有何指示,尽管吩咐就是。” “国公大人在此,卑职焉敢谈什么指示。今日见识到练明府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大为感佩,只是心中尚存一些疑虑,听说前几个月,苏州府及附近府县生多桩抢劫盗窃案,各地官府都置之不理,包括吴县衙门也是如此,导致本城南家损失银钱财物达七八十万两银子之巨。既然南家和况且都是练大人治下百姓,缘何待遇竟然天差地别,难道只是因为生员况且是大人的门生?” 练达宁心中冷笑,敢情这位都御史大人是借督破绑架案之名,行找茬捣乱之实。在这个当口找茬,都御史大人存的是什么用心呢?这让练达宁越觉得况且这桩绑架案迷雾重重,很可能根本就不是绑架案,而是另有图谋,这恰好跟他原先的猜想吻合。 练达宁想到这里,不禁笑道:“大人见多识广,所思极有道理,不过大人毕竟是初到苏州,不可只听一面之词,以免被一些小人蒙骗。” 方步瞻面色一寒:“此话怎讲?” 练达宁道:“南家多桩盗窃打劫案,并非无人重视,而是没有任何可能的嫌疑人跟目击者,那些被打劫的人都说是一群黑衣蒙面人所为,下官请教大人,这黑衣蒙面人到何处去找?那些失窃案更是邪门,根本没有人见到任何人作案,货物银子就凭空消失了。本府和各地府县也都把所在地面的惯盗逐个抓起来严审,所有嫌疑人都有案时不在现场的证明。总不能为了破案嫁祸于人吧,本府和各衙门倒是倾向于南家监守自盗,可是南家却打通各个关节,找人关说,千方百计阻碍本府和各衙门抓审他们的族人,大人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方步瞻闻听此言,不禁语塞,半晌才犹豫道:“南家监守自盗,又有何好处呢?” “大人有所不知,南家多年来经营不善,耗损严重,早已底囊空空,现在全仗着祖辈的信誉在勉强支撑运营,他们经商的周转资金和货物大多是借来的,或是赊欠的,如果都报了失窃或打劫,至少可以先补足自家的亏损,欠的银两和赊欠的货物也可以慢慢偿还,被盗的结果,对他们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练达宁慢悠悠说道,这些自然不是实情,南家失窃和遭遇打劫都是真实生的事情,并无一桩监守自盗的案件,可是南家说不出任何嫌疑人,也找不到任何目击者,官府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帮他们四处查找线索,找回货物和银钱哪里那么容易。 谁告状,谁举证,这是那时的惯例,没有嫌疑人,没有证人,破案则无从谈起。 南家之所以不让官府抓捕审讯任何族人,也是有情可原的,南家触犯了天下大忌,各衙门也都憋足了劲儿准备落井下石,要把这些案件所涉及到的南家的家人都抓起来,严刑拷问。 酷刑之下,何求不得?这个案子在严刑之下必然是草草收场,而且将会被官府打成监守自盗的铁案。可以看得见,南家这匹瘦死的骆驼立马就会气绝身亡。 南家清楚得很,这官司在南方,至少在苏州府一带是没法打了,恰好来了个都御史,是北方人,心中没有建文皇帝的正统观念,祖辈也没受过建文帝的恩泽,自然趁机把这些状纸一股脑儿全都扑到了都御史大人身上,好处费自然是少不了的。 南家虽然不支,扫扫箱子底、仓库底的,也还是能凑集起一笔不菲的贿金。方步瞻此来苏州,原本就是要找练达宁的麻烦,正好有人提供素材,求之不得啊。方步瞻把这些状纸都看过一遍后,即刻拍案大怒,愤恨地方官府的不作为,摆出一副包拯海瑞的嘴脸,气哼哼直奔苏州知府衙门。 见到整个知府衙门空前高运转的情景,他更加怒不可遏,若是都这样办案,何案不破,什么样的盗贼方能漏网?可见这些衙门不是没能耐,而是平时根本不作为。 方步瞻挟带一腔怒气而来,若不是有魏国公在一旁压阵,早就对练达宁怒目相向,严词斥责了。殊不知一番理直气壮的质问却被练达宁一一堵回去了,全然找不到缝隙可钻。 他也是做过地方官的,也知道这类失窃案打劫案实在很难破获,只能在各地布下眼线,看是否有人忽然了大财,到处炫富花销,然后找到个头,可能就会抓到一窝,一般的案子都是这样破获的,若是那些盗贼极为谨慎,把财宝都埋藏起来,几年内不花费,还真就没地方找去。 方步瞻不愿意就此认输,眼珠一转,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笑道:“这样说来,那些打劫案、失窃案生后,地方上并无人有异常活动?” 练达宁点头:“没有,所有店铺、钱庄、当铺都有我们的眼线,只要那些银子和货物一露相,马上就能现,顺藤摸瓜就能破案了。可惜,毫无端倪可查,一切似乎都没有生过似的。” “生员况且的赎金价码是十万两银子,练明府难道就不觉得可疑吗?”方步瞻采用反证法穷追不舍。 练达宁想说什么,忽然叹息一声,没说话。 魏国公在旁说道:“方大人,您这样想正好堕入奸人的算计之中了?” 练达宁点头,这也正是他想说的,只是这等话殊为不敬,他不好说,只能由魏国公代劳了。 方步瞻压抑住心中的不满笑道:“国公大人这话怎么讲?愿闻其详。” 魏国公淡淡道:“依我跟练大人商议所得,这桩绑架案可能正是想要把况且陷害成和南家那些失窃案、打劫案有关联的人,甚至是主谋什么,于是用心险恶地开出十万两银子的价码。其意根本不在银子,而在于陷害。” 方步瞻故作不解道:“陷害况且有什么好处可得吗?他不就是一介生员吗?” 第二百八十九章 都御史暗藏杀机 魏国公淡淡道:“陷害生员况且有什么好处,你问我,我问谁去?在这儿都是空谈,得抓到绑匪才能审讯出结果。? ??.?r?a?n??e?n?`o?r?g?” 方步瞻摇头道:“这个也不好太武断了吧,至少不宜先入为主。据卑职所知,自生员况且在江南地面上失踪后不久,南家开始陆续发生失窃案、打劫案,而且都是精心谋划,作案手法高超,显见不是一般盗贼所为。生员况且的行踪在凤阳府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案件,若说此案跟况且一点关系没有,怕难以服人,起码我是不信的。” 练达宁皱眉道:“都御史大人言下之意是说况且真跟这些案件有牵连?” 方步瞻笑道:“练大人,本院可是啥都没说,至少没确定,只是说有些线索应该追查到底,不该因他是大人的门生就轻轻放过吧。” 练达宁笑道:“关于况且的行为举止,大人在凤阳府就一无所知吗?” 方步瞻笑笑道:“知道一些,但不多。” 其实,他在凤阳查案,早就听说了况且的大名。在凤阳,况且可谓家喻户晓,名气比在苏州大多了,当大夫又比当文人有名多了。方步瞻就算捂着耳朵,想听不到都不大可能。 “大人可以发文凤阳知府衙门,向凤阳知府向文清求证,向知府一定能把况且在凤阳的一举一动如实报告给大人,下官想这也足以释大人心中之疑问了。”练达宁道。 “敢问国公大人怎么想的?”方步瞻依旧不依不饶。 魏国公扬眉道:“凤阳的事出现后,我做过完整的调查,况且在当地的行止明明白白都有记载,方大人若想求证,倒是不必舍近求远了。” 方步瞻连忙抱拳道:“既然有国公大人和练大人做保山,本院也就不多事了。” 练达宁听罢心中长舒一口气,关于况且跟南家之事有牵连的发难总算推挡过去了,不过只是暂时,等这位都御史大人稍事休息,养足了精气神,肯定会发起更加疯狂的进攻。 果然,方步瞻话题一转,问道:“请问练大人,那些绑匪要价如此之高,不可思议啊,你觉得他们跟况且有何关联吗?” 练达宁和魏国公听到方步瞻绕来绕去的话,气得就差吐血了。 “绑匪跟况且有何关联吗?” 方步瞻这句问话太阴险了,等于是暗示绑匪跟况且是有瓜葛的,这起绑架案可能是内部分赃不均引起的内讧。 魏国公沉着脸道:“方大人,这等无凭无据的话还是不要随便说,现在根本不知绑匪是何人,就去猜测他们和况且的关系,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难道天底下的受害者都会跟绑匪有关联吗?” 练达宁也长出一口气道:“就是,方大人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市井谣言。虽说三人成虎,可是谣言不当止于智者吗?” 方步瞻暗自嘿嘿一笑,心里暗想:我就是要恶心你们的,看你们怎么应对。 他笑道:“本院倒没听到什么谣言,就是听到也不会信。只是本院积多年来的办案经验,任何可能性都不应放过,这样才能最终破案。比如说,前几个月江南纷纷攘攘生员况且失踪案,不也是这样吗?大家都以为他被绑架了,孰料他是一个人迷路了,自己走到凤阳去了。有此先例,此案焉知没有绑架之外的另外一种可能?” 练达宁和魏国公都服他了,人一旦无耻真就没下限了,这当口大家都心急火燎的想办法救人,他却往受害者身上泼脏水。 然而,两人对此也徒唤奈何,方步瞻毕竟是都察院派出的都御史,等于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有权监管一切地方事务,虽然没有正式的圣旨和尚方宝剑,却具备相应的职权。 魏国公笑道:“方大人此言当真如醍醐灌顶,要说跟生员况且有关联的人,最亲近的应该是小儿了,要不方大人先把小儿视作第一嫌疑人,立案查一下?” 方步瞻听到这话,脸都黑了,吓人也不带这么吓的,无凭无据的先把魏国公世子立案审查,别说他一个都御史,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也不敢。 他急忙站起拱手道:“不敢,不敢,国公大人言重了,方某再多疑,也绝不敢往这方面想。” 练达宁跟着魏国公的话补道:“下官是生员况且的老师,是不是也应该查查,还有陈慕沙陈老夫子最好也别放过,以免有所遗漏。” 方步瞻恨得牙痒痒的,他刚得意恶心了这二人一回,不曾想马上被还击回来。查练达宁是他正式的差事,可是陈慕沙无官无职的,也不归他管啊,就凭他的特殊布衣身份,有事也轮不到都察院插手,除非皇上特旨。 再者说了,谁有胆量找一派理学宗师的麻烦?现在是大明,可不是是南宋啊,说迫害朱熹就迫害朱熹,还逼着人家承认理学是伪学。如果有人敢这样做,估计会被天下文人的吐沫淹死。 他连连拱手道:“两位大人,在下岂敢越俎代庖,只是提供一个思路而已,绝无他意,两位大人就别挤兑卑职了。” 魏国公心中这才舒了一口气,暗道:你以为你是谁啊,那是你自讨没趣。 本来,接到朝廷让他来苏州摘印的旨意,魏国公心中就憋了一口气,若是练达宁贪赃枉法,有证据在,别说摘印,就是收监也是应该的,可是一方面给人家升官,一方面派他摘印,岂不是让他在中间枉作小人? 因此,一旦抓住机会,魏国公立刻就主导事情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练达宁很明白方步瞻此刻的心思,无非就是想趁机刁难钻空子,好让他退出对此案的审理,将办案权交出来。 如果练达宁不坐堂,就没理由不办理交接事务,而练达宁一旦卸任苏州知府,主动权则完全掌握在了方步瞻手中。 当下方步瞻并没查到多少有用的材料,自认为是由于练达宁在城里,大家不敢说话,若是练达宁走了,这里的人就能畅所欲言了。 魏国公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真的觉得方步瞻是为凤阳之事而来,想要在况且身上查出一些真相。想要让况且吐实,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有个案件,能把况且装进去,这样就能正大光明的审讯了。紧接着,况且绑架案很有可能就会出现新的局面。 于是,魏国公笑道:“方大人这是什么话,我等地方人士理当在大人监管职权内,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嫌疑,大人都可以查,也应该查。” 方步瞻赔笑再三,口中不断重复不敢,他心里也明白,有魏国公在这里,他想抢这个案子的审理权是不可能了。 方步瞻此行的真正目的魏国公和练达宁都没猜到,他是为护祖派在凤阳城里失踪的那些人而来的,想要查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下子失踪那么多人,是不是因为遇到了极为重要的事被灭口了。 究竟会是什么重要的事?!勤王派此番耍的什么花招,必须查清查实。方步瞻带着这个使命辗转来到了苏州。 也别说,他想的还真有些靠谱,那些人真是被千机老人灭口了,只是没杀掉他们,而是将他们移到一个无人知道,无人能找到的地方去了。 苏州知府衙门里的戏还在唱着,况且那边的情况却发生了变化,他被那两个蒙面人被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次待遇好多了,不是仓库,是正式住家,而且还是富庶人家,床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屋里生着一个小火炉,一切似乎是有所准备的。 整个转移过程况且全然不知,一路上他不仅被蒙上了眼睛,还被塞住了口,怕他在路上大嚷救命被人发觉。 况且心里不禁有些犯愁,这些人本事太大了,在满城大搜捕中居然还能转移自如,说明他们在官府中一定有线人,不是知府衙门的,就是吴县衙门的。只有内线才能帮助他们成功避开危险地带,安全转移。 到屋子里后,况且的眼罩和口塞才被摘除,他眼前站着的依然是在仓库里抓到他的那两个蒙面人。 “我说两位道上的朋友,能不能给我松绑啊?绑太久了我两只手两只脚可就废了,你们要赎金的话也得打折扣。”况且嚷道。 这两人一人瘦高,一人矮胖,看身材倒像是舞台上的一对绝配。 那个瘦高个笑道:“况公子,您就别动什么没用的心思了,这里不是监牢,可是比监牢还严实,您就老老实实待着,别再有逃出去的念头。” 况且笑道:“我没那心思,也不会动那念头。倒是你们说的和做的自相矛盾,既然知道我逃不出去,干嘛还绑着我,有点自信好不好?” 这两人点点头,觉得况且之言有道理,于是站到边上商量了起来。 上面可是说了得让况且毫发无损,若是弄死了,整个计划就落空了。他们没给况且松绑并不是怕他跑了,只是没接到给他松绑的命令。再说,况且看上去好像也没有受到折磨,表情神态都很轻松自然。 第二百九十章 况且听音断病情 “怎么样,我看这小子挺老实的,还挺配合,也不吵不闹的,干脆给他松绑得了。??? ? ? ???.?ranen`”瘦高个小声道。 “松绑倒是行,可是他被绑着怎么弄死了三个人,这事还没弄清楚呢,五虎子不是说这小子会妖法吗?可得当心点。”矮胖子眨眨眼,有点担心的样子。 “他会个鸟的妖法,他要真会妖法,还会逃不出那间仓库?你没看到他跟木头人似的连人带椅子一步步地往外挪吗,他要会妖法,绳子还能困住他?”瘦高个不屑道。 矮胖子脑子有些单弦,想想也是,这小子要是真会妖法,哪里还会如此听他们的摆布?他们可不是降妖除魔的韦驮,更不是打鬼的钟馗。 “万一把他弄残了,我们也不好交代,要不先给他松绑试试,不行再绑上。” “好吧,那就先试试。” 瘦高个走过来笑道:“况公子,只要您老老实实配合我们,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别说松绑,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说,保证提供。” 况且点点头道:“你们放心,你们不就是要银子吗,有人会拿银子赎我的,放心吧。” 这两人看况且确是一副死心塌地等着家人拿银子赎票的神情,也就放下心来,过来给他松绑。 “日他娘的,这几个混蛋打的什么结啊,怎么这么难解。” 瘦高个和矮胖子两人在况且背后围着绳子转来转去,解了半天,也才解了一半,手都累得酸疼了。 况且心道:新鲜,要不是这混蛋结打得太混蛋, 本公子能挣脱不开吗? 正在此时,门开了,进来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人,见这两人正忙活着,大怒道:“你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啊?!” 瘦高个忙道:“上面不是说了得让况公子毫发无损吗,我们是怕绑得太久了,况公子的手脚会废掉。” “住手,赶紧给我住手!这小子手脚绑着还能弄死三个人,若是手脚灵活,咱们还不都得死光光!”那人大声嚷嚷道。 “不会吧,我看他不像什么妖人,没那么严重吧。” 瘦高个仔细看看况且人畜无害的样儿,跟只小白兔差不多,杀人这种血腥事儿,似乎跟他沾不上边。 “我看也不像,那三个人一定是自己害怕,出了别的岔子。”矮胖子附和道。 “不管怎么样,这事没弄清楚之前,不能给他松绑!”来人说着,突然咳嗽了起来,边咳边说话。 况且听着听着,忽然扬头道:“这位大哥,我看你有病啊。” 来人怒不可遏,上前一步挥拳道:“你奶奶的才有病。”他挥舞着拳头只是划了个圈,却没敢落在况且身上。 “我不是说假话,听你咳嗽的声音就知道了,你真的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有病得治啊,你这病如果不治,恐怕过不去这个年了。” 况且忽然间发现了一道曙光,他在这些绑匪中总算找到一个真正有病的人。作为医生,在诊治上绝不妄语,有病就是有病,这和你是谁,做什么事无关。遇到一个有病的人,必须说出来,这也是医德。 此刻,绑匪有病,这就好办了。况且有了入手的地方,这招式他可是屡试不爽。 不管什么人,乍听到别人说他有病,都会大怒反骂过去,可是况且是医生,绑匪也知道他的身份,他一本正经地说话,出乎对方的意外。 那人先是愣了会儿,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 瘦高个显然有些信了,说道:“三哥,况公子的父亲可是神医啊,听说况公子本身医术也很高明,我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人梗着脖子问道:“好吧,你说我有什么病?要是说对了我可以考虑给你松绑,要是你胡说,就得吃苦头了。” 实话说,那人心里还是不信,况且连他脸都没看清楚,也没把脉什么的,怎么能知道他有病没病?再神的大夫也做不到听声音就诊断吧。 不过,他最近的确感到身体有些不舒服,也找大夫看过,也没诊断出啥毛病,不是随便给他开些养胃健脾的方子,就是给他开些清火去毒的药物。 况且并没有说假话,这人是真有病,而且病情很危险。大夫有这个天性,对病人有特殊的敏感,况且的境界则更高一层,他近乎忘记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 “你这些日子是不是总是感到嗓子发痒,总是咳嗽又咳嗽不出什么来?”况且皱着眉头说道。 “嗯嗯,对啊。”那人连连点头,神态已然是个病人的样子。 这些日子他的确是有这个毛病,总是感到嗓子发痒,动不动就咳嗽,却又没东西咳出来,不像有痰的样子。几个郎中原本认为他患的是痰症,可是听他说了症状之后又不像,只好往火毒上考虑,开了些不对症的药。这毛病一直就这么拖着,服用了几副药也没见好。 “这就对了,另外你后脖子总是酸疼吧?”况且又说道。 “对,我前阵子可能是着凉了吧。”那人心里真是有些不落底了。 况且继续说了一堆症状,越说越准,几乎丝丝入扣,这人慌了,急忙问道:“我这是什么病啊?” 况且叹息一声:“你得的是白喉症,看病灶已经到中期了,再有几天就会到晚期,白喉一旦溃破后就会转成血痨,几个时辰就没命了。从现在算起,也没几天了,所以我说你过不去这年了。” “你……”那人先是大怒,以为况且咒他,挥舞着拳头想打下来,只是拳头刚舞到一半就像面条似的软了下来,扑通一声,人已经软瘫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不管是谁,听说自己只有几天活头了,难免失魂落魄。关键是,做出这个诊断的是个名医的儿子,可信度极高。 “三哥,你先别哭啊,况公子能诊断出来,说不定来得及治的呀。”那个矮胖子劝道。 “况公子,不,况大夫,况神医,你能治吗?”这人被矮胖子一句话提醒了,急忙抬起头问道,眼睛里充满了哀求的神色。 况且沉吟不语,面色冷峻。 他心中有些惭愧,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个神棍,干的似乎是靠吓唬人生财得利的那种营生。不过此人患的的确是白喉症,这一点他没瞎说,自从给武城侯太夫人治过一次后,他对这种病症的诊断已经非常有把握了。他只是诧异此人年纪不大,为什么会患上这种危急病症,一般来说,这几乎就是没治的绝症。 “况公子,您能给治吗?”矮胖子看到况且冷峻的神色,绝望地问道。 “很难治啊,不过就算容易治的病,我手脚都绑着,怎么治?”况且答道。 “要是给您松绑呢?”那人咬咬牙问道,显然要给况且松绑也是担着很大风险的。 “光是松绑也不行,治疗用的药物和工具都在家里呢。”况且摇头。 他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绑架自己的主谋,也不知道此人有没有权利放了自己,但现在他把球踢给了这些绑匪,就看他们如何应对了。尽管希望不大,总胜于毫无作为。 瘦高个倒吸一口冷气问道:“这么说,要是打算请您治这个病,必须得先放您回家?” 况且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脸上却是一副根本不在乎的表情,似乎放不放他回家都无关紧要。 况且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遭绑架快两天时间了,苏州知府衙门的人没找到他还有道理可说,但小君和周鼎成一直没露面就没道理了。 尤其是小君,他作为空空道门里的人,感应力极强,一般物体根本阻拦不住。想当初他在凤阳,就是日夜处于那个什么刘前辈的监视之下,当时那个刘前辈还住在他几百米开外的地方呢。如果小君想办法找他,就算这些人把他藏在地下,一样会被找出来。 小君和周鼎成到现在还没来救援,只能说明一点,他们根本不急于出手,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露面。 想到这些,况且心里也不急了,他也想看看这些人的背后主谋究竟是谁? 被他诊断患有白喉症的人已经吓晕过去了,那个瘦高个和矮胖子把他架出去,然后就没动静了,估计是找上面的人请示去了。 不多时,又进来一个人,不是前面那三人中的一个,虽然蒙着面,倒是显出一副很有威严的样子。 他先是围着况且转了几圈,然后仔细打量他,心中也是惊讶。 况且老神在在的坐着,如果不是手脚绑着,倒像是是个客人,根本不像被绑来的苦主,全然没有被绑架者的悲情与落魄。 他是江湖这一行当中的老手,见惯了被绑来的人怎样哭哭啼啼的求饶,怎样吓得语无伦次、面无人色,魂不附体。 可是,眼前这位俊朗少年丝毫没这些表现,神情泰然自若,宛若请过来的贵宾一般。 他心里暗暗佩服,不愧是道上的高人啊,见过大场面趟过大世面的,对啊,要不怎么能干这么一单大活呢。 此人拱手微微笑道:“况公子,真想不到您小小年纪,道行就这么高。” 况且皱眉道:“这话什么意思?什么道行不道行的?你是说我给病人诊断还是其他什么?” 此人继续笑道:“我说况公子,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干脆把事情都挑明了说吧。原来还真没觉得您有这么高的道行,冒犯了您,您也别计较。” 第二百九十一章 绑匪首领吓破胆 况且越听越糊涂,急忙道:“我给人治病还算行,别的不会,你可别乱扣帽子。” 他听出来了,此人话中之意明显是把他当作江湖道上打家劫舍的角色了。 “您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原本我还不信南家那些案子是由况公子幕后指挥,现在真的相信了。您真是做大事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况且失笑道:“我要真有那本事,还会被你们绑来吗?你这脑子还真不够用啊。” 此人没有回应况且,哈哈一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关公还走麦城呢,这也没什么。兄弟不才,连道上独行大盗都绑过,这就小鸡不撒尿叫各有各的道,隔行如隔山。” 况且恍然大悟:“这么说来,阁下就是专门吃绑票这口饭的了?” “正是。惭愧啊,外人有所不知,这行现在越来越难做了,要不也不至于冒险绑您啊。况公子,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强强联手,你来指挥我来行动,五五分成怎么样?” 况且谛视这人眼睛好一会,真怀疑他是发烧烧糊涂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也不打草稿啊,可是听声音根本没这病灶啊。 “我看你没发烧啊,怎么说上胡话了呢?”况且自言自语道。 “我说胡话?没有啊,只是佩服况公子的道行。方才轻飘飘几句话,就把我的一个兄弟吓昏了,要是动起手来还有敌手吗?另外我听说您手脚绑着都能弄死三个人,这道行实在是无人匹敌。” 况且心里哭笑不得,这儿突然还冒出个崇拜者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现在还被结结实实绑着呢,天下哪里有粉丝绑偶像的道理。 “你要真这么佩服我,赶紧给我把绳子解了,咱们好好说话。”况且笑道。 “不行,除非您发毒誓真跟我们合作。”这人眼中现出得意之色。 “我跟你们合作什么啊,我是说真的,你要是真想拉人入伙,我给你介绍个人吧。” “哦,请教一下,是什么人啊?”那人好奇起来,瞪大了眼睛。 “江西的李家兄弟,怎么样?”况且目光含着笑意,轻轻说道。 “什么?李家兄弟?”这人忽然好像光脚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似的,跳了起来。 “是啊,你认识李家兄弟?那就更好办了。”况且心中暗笑。 他没什么意思,就是搅局,把绑他的这个局彻底搅乱,看到底能出来个什么状况。他心里还是有倚仗,最后关头,哪怕身上这条金龙不发挥作用,小君也会现身救他,绝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李……家兄弟,您老认识啊?”此人显然一下子被震晕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家兄弟,那可是道上的巨擘啊,不管黑白绿林道上,听到这名字不发晕的没几个人。 “岂止认识,交情还不浅呢,你要是真有心拉人入伙,我给你介绍介绍,不是啥难事。”况且说道。 这人一下子有些懵圈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况且会跟凶名素著的李家兄弟扯上关系,要是知道这个,借给他一万个胆,他也不敢掺和绑架况且这事啊,那不是寿星佬吃砒霜吗? “您,真的认识李……家那两位爷?”此人有些恍惚,声音开始发抖了。 况且心中暗笑,这都什么绑匪啊,怎么胆子都这么小,几句话这又要吓晕一个了。 认识李家兄弟吗?岂止认识,李家兄弟还是主动前来结的善缘呢。况且心中暗语道。 “认识啊,巧的很,他们两个最近正在苏州城里呢。如果你想见,我发个信号就可以请他们过来。给你引见一下?”况且语不惊人死不休。 况且话音刚落,此人如同挨了一闷棍,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直接晕过去了。他这是给吓破胆子了。 况且还真不是有心吓唬对方,无非是想逗逗他而已,只是他不谙江湖道上的深浅,严重低估了李家兄弟在黑白绿林道的地位。要知道,这哥俩那就是要命的阎王,不仅沾上死,挨上亡,而且是灭族灭门的路数。 李家兄弟之所以可怕,不仅在于手段毒辣,还因为他们在江南各地都有眼线,江湖上一旦发生的事端,他们几乎半天工夫就了如指掌,哪怕在千里之外。这哥俩的侦察通信手段那是比朝廷还要高端。 这些年,官府严厉打击通匪通盗的人,其实就是针对李家兄弟这一江湖体系,结果人抓了不少,也杀了无数,却收效甚微。与李家兄弟声息相通的不仅有市井平民,也有富甲一方的地方乡绅,甚至官府许多公差衙役都跟他们藕断丝连。 一位江南巡抚由此发出感叹:江南无人不通匪。 这话虽然打击面太大,也有严重夸大之嫌,但李家兄弟令官府痛恨却又无奈,那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李家兄弟,您真认识这两位?”地上躺着的这位老兄半晌才悠悠醒转,道。提到李家兄弟名号时,可怜他还不忘拱了拱有气无力的手。 况且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样,还以为他们不想跟李家兄弟合作,他本来也没有从中撮合的意思,纯粹就是瞎扯,想学道上的规矩,拉出几个人来套套交情,然后事情或许有转机。 但看脚底下这位也太勉强了,简直像要把拉上屠场的猪一般,他想了一下,说道:“这两位不行的话,洛城双骄也可以。我认识他们,可以把他们找来介绍给你们。” 补刀啊补刀。什么叫补刀?这话简直是天底下最恶毒的补刀,趴着的这位本来刚缓过一口气,听完后咣当一声,头重重嗑在地砖上,发出震天响,死死抱住况且身边一把椅子的腿,可怜人又晕过去了。 况且懵圈了,自己遇到的这都是什么绑匪啊,这几个人看上去应该是专业人士啊,应该属于心狠手辣、动辄斩人手脚,一言不合就撕票的那种,怎么胆小如鼠啊,这还怎么交流啊。 外面听到声音,进来两人,看到这情形也懵圈了,三哥怎么对苦主还膜拜上了,这是佛家最高的五体投地啊。这响头叩的也太虔诚了,把自己都叩晕了。 他们小心翼翼一步步挪着靠近地上的三哥,唯恐中招。 况且急忙嚷道:“这跟我没关系,我可啥也没干啊。” 进来的两位根本不敢看他,挪过来把地上躺着的三哥抱起来,一转身跟有鬼撵着似的仓皇而逃。 况且愣了半晌,心里直嘀咕:我有这么邪恶吗,怎么都这么怕我啊?这不对啊,不符合剧情啊。是你们绑我的,又不是我打劫你们,真是岂有此理。 那么,剧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也想不出来,只是觉得眼前遇到的状况匪夷所思。按常理,被绑架者应该被关在黑屋子里,即便不被虐待,也应该是暗无天日、度日如年吧。一是念叨家人会不会来赎人,二是担心绑匪拿到赎金后会不会撕票,总之应该吓个半死才对啊。还有,绑架者应该凶神恶煞,动辄威胁给苦主分尸什么的,才合情理。 这种剧情发展有太多种可能了,也有一种是绑匪是专业人士,并不虐待威胁苦主,而是好酒好肉的招待,甚至怕他寂寞,找人陪他聊天啊什么的,这种苦主都是超级富翁,赎金也都是天价,而且能断定家人就是倾家荡产也会把苦主赎回去,所以不需要格外手段。而且这种专业人士也比较讲究,绝不做收到赎金后还撕票的事。 言而无信就等于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江湖上有自己的规矩,信誉很重要。 绑匪也有声誉? 还真有,他们特别讲究这个,那就是只要钱不要命,如果不给钱,那当然只好要命了。 可是,眼下上演的剧情也太狗血了,绑匪不仅不威胁逼迫自己给家里写信要钱,还总是明里暗里的跟自己商量,要求入伙,来个什么强强联合。 问题是,我况公子根本不是道上的人,怎么联合啊,而且这些人一个个不是喜欢玩自虐自杀,就是胆小如鼠,没法合作啊。 他在这边胡乱琢磨着,院子里一间厢房里的人,却都感到陷入了地狱般的黑暗与恐慌之中。这跟天色昏暗没一毛钱关系,晚上也有星光月光的,可他们的眼前啥都没有,看到的是无尽的黑暗,嗅到的是死亡的气息。 “他……他认识李家兄弟,还还、还认识洛城双骄?”被同伙抱回来的这位,断断续续向大家说完几句话,就眼睛发直的看着屋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屋子里没点灯,只能看见七个黑乎乎的影子,两个躺在床上,一个压低了声音发出哽咽,这位被况且诊断得了绝症,没几天好活了,已经彻底绝望。 “什么?李家兄弟、洛城双骄,你没听错吧,这怎么可能?”表示怀疑的这位在屋里来回踱着,就像一头困在笼子里受伤的野兽。 “是、是不大可能,可是、万一、也有可能。”另一个坐在椅子上的黑影声音发抖地说。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怎么叫万一也有可能,老二,你这话什么意思。”踱步的那位问道。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七杀今日寻自杀 老二缓了缓神,哭丧着脸说道:“按理说,李家兄弟跟洛城双骄势如水火,绝不可能是一伙的,可是据道上传言,他们在凤阳府还真的合作了一回,灭了盐帮在凤阳的分舵。” “你是说凤阳分舵那件案子?”踱步的这位停下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倒。 “是啊,听说他们就是惹了不该惹的人,结果李家兄弟和洛城双骄不仅合作了,还灭了盐帮在凤阳的分舵,抢走了银子珠宝百万两之多。他们当时联手,正是为了保护咱们手里这位爷。” “那不是谣传吗?盐帮总舵事后不是辟谣了吗!!” “原本道上也都以为那是谣言,可是现在看来一点不假。我还听人说过,后来盐帮总舵的总瓢把子亲自到这位爷的府上负荆请罪,送了一笔厚礼,之后街上马上贴出一张告示,上面只是写了:还钱。没想到盐帮分舵丢失的银子珠宝一夜之间回来了一大半。这张告示就是况……况爷写的。” “二哥,你要害死大家啊,这种事你不早说,居然能烂在心里!”坐在老二旁边的一个黑影子急了,伸手扯了他一把。 “我说什么啊,你们也不是没听说过,这些事情谁都知道的啊,但没人信啊。谁都以为就是天王老子出面,也没法把这两对兄弟捏合在一起,不是都当是谣言了吗?” 他刚说完,咣当一声,另一侧的椅子倒了,上面坐着的黑影子重重摔在地上,看不清晕过去没有。 “都别慌。”地上站着的这位低喝一声,可是声音里掩盖不住透出的无限惊恐。 “就是,慌也没用,况……况爷说了,李家兄弟在城里,可能正盯着咱们呢,随时都可能出现。”那个老二说道。 咣当,这一侧的椅子又倒了,屋里一共哥七个人,吓残吓昏的已经有四位了。 “老二,怎么办啊,这次可是没活路了,咱们死了也就罢了,家人老小也要跟着送命啊,李家兄弟一旦开杀戒可是斩草除根,鸡犬不留的。”地上这位也快哭了。 智多星模样的老二说话有了哭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咱们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傻事,还跟人家况爷过招,自从把况爷绑……不是,是请来,你看人家心里慌过吗?都是在逗咱们玩啊,那几个无赖还说况爷会妖法,弄死了三个人,这哪里是什么妖法,明摆着是旁边有人保护他。” 踱步的老大听傻了,再也迈不动步子,干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老二继续道:“况爷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也没吃一粒米,你看人家饿吗?渴吗?在那个能把人冻死的仓库里呆了一天一夜,你看人家冷吗?都是在玩咱们啊。不是况爷会什么妖法,是有人给吃的,有人给喝的,有人给想法取暖,咱们都是傻子瞎子,连小孩子都不如啊。” 老二说着说着,已是声泪俱下,真是字字血声声泪,简直是对况且的血泪控诉。 “你说这些干嘛啊,你鬼点子最多,赶紧想个办法,让咱们逃过这一劫啊,最不济能让咱们家人不受牵连,咱们七兄弟死在这儿也能瞑目了。” “哪里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啊,盐帮几个兄弟不识相,无意中得罪了况爷,整个分舵就被灭了。咱们可真是把况爷给……绑……绑来了,你想想,哪里还有活路?”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话刚说出口,就连说话者自己都吓得不敢往下说了。 老二泣道;“干脆什么啊,咱们什么也做不了,李家兄弟可能就在附近盯着咱们呢,没见那三个人怎么死的,那还是好的,咱们要这样做,可能想死都死不成。” 在场的这几位并不怕死,是真的不怕,但他们怕李家兄弟这种凶名,更怕株连自己的家人。还有最可怕的,就是老二说的,想死都死不了,那才是天底下最惨的遭遇。 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成,他们懂,而且也是他们用过的手段。 当年,他们曾经绑过一个独脚大盗,那是个硬骨头,说死也不肯把抢劫来的财宝交出来。他们连续用最恶毒的手段拷打了七七四十九天。 后来,这位独脚大盗全招了,把埋藏财宝的地方说了出来,但求一死。 求死而不成,实为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之一。绑架况且的这几位,现在正面临这样的心理考验。 这边哥几个心惊胆战要死要活的,那边况且却是无聊得要命,心想:怎么没人来闲聊了呢,你们既然不肯松绑,来跟我闲聊也是好的嘛。 久久等不倒人,况且就扯开嗓子喊了:“喂,那几位大哥,咱们再商量商量,要是觉得李家兄弟、洛城双骄不合适,在下还有人选,包你们满意。” 又等了一会,见没有回音,他又喊道:“真的,不骗你们,我认识千机老人,要不要给你们介绍一下?” 厢房的七个人没听到他的喊声,大概也是不想听到他的喊声,装睡的人叫不醒,装聋的人当然也叫不应。他们若是听到了,就不是吓昏过去那么简单了,很有可能真的要吓死一两个。 况且被关的地方是内宅,那七个人却住在外宅。 况且喊了半天,没人搭理他,只好作罢,老老实实闭眼关心,手脚虽被绑着,却不影响他修习静功,这一天一夜里,也正是这静功让他不渴不饿,而且感觉不到寒冷。他修习十多年的静功今天总算派上用场了。 外宅厢房里,此时却是烛火通明,七个人正团团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大腕喝酒、大块吃肉,吃着喝着,脸上却不住流泪,他们自己知道,这是死亡前的最后一餐。 断头宴,酒无味,肉如蜡。他们总算尝到这滋味了。 那位被况且诊断出患有绝症的人也不惧怕了,现在他根本不想自己还能活多久,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平安安死去,不连累自己的家人。 这哥几个虽是黑道上的人物,却都有很好的身份,不是某地的商人,就是某地的地主绅士,在他们自己的家乡,还都被视作行得积善的慈善家,没人知道他们组合起来就是江南黑道上最有名的绑架团伙:七杀。 七杀享名已久,而且信誉良好,只要交出赎金的都能赎回肉票。也就是说,他们的专业性很强,对绑架的对象精挑细选,不仅知道苦主的家里有足够的财力,而且一定会赎票,这才会下手。没想到这次却在况且身上栽了个大跟斗。 七杀打听到打劫南家货物银子的人跟况且有拐弯抹角的关系,就一厢情愿地认为况且是背后主谋,只要抓到况且,就一定能拿到十万两白银的赎金,做了这一票,他们兄弟就可以洗手不干了,安心过富足的下半辈子。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况且居然跟李家兄弟、洛城双骄关系不一般,而且好像还能驾驭这两对兄弟,这就等于宣判了他们死刑,跟这两对兄弟作对,可以说天涯海角都无容身之处,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们的妻儿老小、整个家族都会被灭掉。 李家兄弟不用说了,那是黑道巨擘,杀人如麻,洛城双骄虽是白道豪侠,在杀人的手段上却不比李家兄弟逊色半分,下手之狠甚至犹有过之。 “兄弟们,现在说啥也没用了,这次都怨我打错了算盘,连累了众兄弟,我万死莫赎。”七杀中的老大一口喝干一碗酒,流泪说道。 老二叹息道:“咱们兄弟同生共死,大哥也不用说这话了,死在一块,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等咱们到了阴曹地府照样做兄弟,还是干这行。” “对,咱们还是干这行,大不了被打入无间地狱。”老三一仰脖子豪情万丈说道。 这哥几个就像即将被压上刑场的死刑犯一样,临死前爽一把,哪怕脑袋掉了,形象也不能垮塌。 “真的就没救了?我不怕死,可是我儿子才三岁,女儿刚出生,他们以后怎么活啊?”老七却不争气地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老大怒道:“小七子,这时候了你还不明白,遇上这几个阎王还怎么活?根本没有活路,都得跟着咱们下地狱啊。” “凭什么啊?老天不公啊,孽都是我造的,为啥要家人一块承担。” 小七子想到家中美貌的妻子,幼小可爱的孩子,不觉痛哭得浑身颤抖。 其实,干上这一行时,他们都有了随时死掉的心理准备,不管你手段如何高明,心思何其缜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他们明白这个,也不怕这个,所以早就给家人留下足够几辈子的钱,死了也能安心了。 可是,现在这个结果他们万万没想到,如果全家老小都死了,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那些金银珠宝还有何用? 小七子就是况且最先看到的那个瘦高个,也是七杀里年纪最小的,只觉得美好的人生刚刚开始,怎么就一下子就破灭了,简直是从云端一下子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此时,况且见过的那个矮胖子,就是七杀中的老六,忽然说道:“我看况爷心慈面软的,要不咱们去求求况爷,不求他放过咱们兄弟,只求他放过咱们的家人。” 矮胖子这一说,似乎给大家找到了一条幽暗的逃生之路。 第二百九十三章 况且转身成大拿 但希望之火只是亮了一下,很快就熄灭了。√ 老二喟叹道:“老六,你别幼稚了,就算况爷答应放我们一马,李家兄弟、洛城双骄这四位祖宗能答应吗?” 老六还是不死心,说道:“试试嘛,二哥不是说当初况爷一张告示就把盐帮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找回了大半吗?要真是这样,李家兄弟、洛城双骄也得听况爷的,只要况爷答应了,那四个祖宗未必敢违令。” 老大倒吸一口冷气道:“也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老二,你脑子活,主意多,你好好想想怎么去说。” 老二苦笑道:“这不一样,盐帮那次只是几个不开眼的家伙得罪了况爷,属于太岁头上动土,咱们这次可是把太岁爷绑到家里了。怎么解释这个绑架,难道说这是在跟他开玩笑吗?玩笑有这样开的吗?” 老大想想也是,没法跟人开口啊,连自己都说不通,又如何去说通对方呢?他也是一想到家人可能要遭受的屠戮就心如刀绞。 老七忽然站起来,疯似的向外冲:“我去求况爷,我去求况爷。” 忽然人影一闪,老大堵住了他的去路:“七弟,别冲动,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再说。” 老七怒吼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就算没有希望,我也要拼这一次。” 老二也站起来,拉住老七道:“七弟,不是不让你去,而是这样去没用,咱们把神请来了,现在得好好想个送神的法子,你这样去红口白牙的,岂不是一点诚意没有。” 老大一愣:“老二,怎么说?” 老二叹息道:“左右是死,总要拼一次吧。不过,这样过去不行,我看,咱们兄弟把身上的黄白物都拿出来,凑一笔大礼,也算表示一点点诚意。” 其余六人一听马上开始倾囊,把自己身上带的黄金珠宝全都卸了下来,摆在桌子上。 这时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生不带来死不带走,金银珠宝化着用着时才有价值,人死了,就是坐拥金山银海也没用。赤条条来,也得赤条条去,谁也带不走一文钱。 他们此时倾囊而出,慷慨无比毫不吝啬,连命都快没了,还留这些在身上有何用。赶紧拿走赶紧拿走啊。 无论黑白两道,行走江湖,都有随身带几样值钱的珠宝的习惯,以防不时之需,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日难,行走江湖的人尤其明白这个道理。 看着堆在桌上的金叶子和珠宝,七兄弟面面相觑,都感觉太少了。这点东西作为礼物怎么拿得出手呢。 在他们心目中,况且一定是百万银两身家的富豪,从这样的人手里赎回自己家人的命,这点钱显然是太少了。 老大心中忐忑道:“老二,咱们兄弟身上就带了这么多,你看能行吗?” 老二也苦笑道:“是少了些,听说盐帮给况爷可是送了四万两银子的珠宝,咱们这些还不到一半啊。” 老七说道:“这不一样,盐帮不是求况爷找回一百万两银子吗,他们的事大,咱们只是求况爷饶过咱们的家人。” 老大冷笑道:“那你认为人命不如珠宝值钱?咱们要赎回的可是七家上百口人命啊。” 老二果决道:“不管了,反正豁出去了,带来的也就这么多,这是咱们的诚意,至于况爷能不能饶过咱们,听天由命吧。” 哥七个互相看了看,觉得也没别的好办法,只好点头同意。其实大家心中都觉得空落落的,实在是没把握,要是身上带的珠宝再多一倍,心里还踏实些。 老二找出一个镀银的小箱子,把那些金叶子、珠宝全都装进去,然后对哥几个说道:“不管结果怎么样,咱们都躲不了,索性坦然去求况爷,请他话保住咱们家人的性命。” 几位兄弟望着老二,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前的一丝期待,指望他能够扭转局面。 此时的七杀完全失去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威风,而像是七头宁愿舍身入虎口的小绵羊,除了慌乱只有等待。换句话说,他们就是换取家人活下去的祭品。 七条汉子鱼贯而入,面上杀气未消,还都没蒙面,况且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些人不耐烦了,他们要撕票了。 他急忙运气,想要震醒身上那条金龙,性命关头,他可全指望这个了。没有奇迹生,那条金龙一如既往地陷入长眠。 他还有一个保命绝招,就是千机老人画在他手腕上的暴雨梨花针,这可是兵符,据说可以使用两次。可是现在他手脚被绑在后面,就算这兵符好用,也是射进地里面,挥不了克敌制胜的效果。 他心想先拖一下再见机行事,不行的话就自己摔倒,或许能找到好的射角度。 “我说几位大哥,你们商量好没有,我说的那四个人选如果不行,我还可以继续推荐……”他故作镇静,强笑道。 未等况且把话说完,七杀里的老大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叩下头去,带着哭腔说道:“况爷,您就别再玩我们了。求求您,放过小的们一条生路吧。” 老大一带头,其余六人也都排成一圈跪在周围,齐齐叩头道:“求况爷饶命。” “求况爷放过我们家人。” 老七更是大放悲声:“况爷,小的儿子才三岁,女儿刚出生,况爷想要小的怎么死都成,就是求您开恩,放过小的一对儿女。” 况且懵逼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全乱套了,根本没法思考了。忽然间,他心里涌上一股怒气,他妈的谁玩谁啊,你们绑架了我,到现在还没松绑,居然求我饶命,这是消遣小爷来着,要杀要剐来吧。 况且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大声说来出来。 七杀心中都是一片冰冷,同时也都恍然,况爷这是要跟他们算账了,不继续玩了。 七杀的老二叩头道:“况爷,是小的们有眼无珠,太岁爷头上动土,不是,是把太岁爷给绑来了,小的们固然罪不可赦,只求况爷行上天之好生之德,大慈大悲,放过小的家人,这些是我们兄弟凑的一点礼物,不成敬意,求况爷您收下吧。” 说着,老二把怀里抱着的那个镀银箱子放在况且面前,打开箱盖,顿时里面放出黄白光来。 那时候说的黄白物,不是指金和银,而是指金子和珍珠、钻石、宝石之类,银子虽是硬通货币,但在贵重性上就比不上这些了。 况且更懵逼了,脑子里灵光一闪,是小君跟周鼎成来了,这七人是被他俩吓的。这也解释得通,莫说周鼎成,就是小君一人也能制住这七人,空空道门似乎只对天师教顾忌多多,一般的门派全然不在他们眼里。 况且不禁呵呵笑道:“是我两个同伴吓唬你们了,不好意思,让你们受惊了。” 七杀心里都是震惊,虽然况且说过李家兄弟在城里,但在此时由况且嘴里说出,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不是李家兄弟就是洛城双骄。 他们没来,那两对兄弟可不是善类,决不吓唬人,只杀人。他们杀人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们不杀人的时候,绝对会让人觉得地狱比天堂好,最后的愿望只有一个:早死早解脱。 “况爷,这个……那两位爷没来,可是小的们有觉悟啊,深刻认识到在您老人家头上动土是多么的愚不可及,是多么的罪不可赎,是多么该死,只求您放过小的们家人吧。”小七口头流泪道。 况且点头:“你们的认识还是很深刻的,认罪态度也是很诚恳的,这样的表现很好。” 哥几个虽然懂他的意思,听得却有点犯迷糊啊,这种说话方式,他们可是从来没见识过,于是纷纷坦白自己多么的罪孽深重,应该即刻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生,说来说去,最后的愿望只有一个,求况且放过他们的家人。 况且愈弄愈糊涂了,这七人口音不同,分明不是一个地方的人,而且都不是本地人,难道说他们都住在这城里面,小君拿他们家人的性命要挟? 他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嗯,这倒是可以考虑,本少一向心慈面软,长这么大,从不杀生,连鸡都没杀过,平时也是走路唯恐伤蝼蚁,爱惜飞蛾纱罩灯啊。” 七杀心里那个苦啊,心说,您老人家当然不用杀生了,有李家兄弟、洛城双骄当打手,还用自己动手吗?至于说什么心慈面软就别玩人了,凤阳城里死了多少人啊。 “那是,那是,况爷慈悲,小的们自打一见到您就看出来了。”老六谄笑道。 “那你们还绑着我?”况且冷笑,这时候架子得端住,反正小君来了,他有恃无恐。 “这个,是误会,小的们哪敢绑况爷啊,这不是太急于瞻仰况爷风采,就想出这个法子,把您老人家请来,好让兄弟们膜拜一下。”一直没说话的老四补充道。 “把人手脚绑着,这就是你们的膜拜之道?”况且冷笑。 七人心里一下子冰凉,敢情人家早都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绑架是他们的专业,哪有什么膜拜嘛。 老大把老四捏了一把,悲壮道:“况爷,小的们罪不可赎,也不求您放过我们兄弟的性命,只要您放过我们家人的性命,我们七家以后祖祖辈辈都供奉您的画像。” 第二百九十四章 满城寻找况公子 老大是想明白了,既然认罪了就必须认到底,决不要似是而非,否则就又添一条罪状了。 “嗯,这个嘛,好商量。”况且含糊答应,微微点头。 “况爷大恩大德,我们哥几个永世不忘。” 七个人又都磕头,这响头嗑的太有诚意了,把地砖震碎了七块,他们额头也都血肉模糊一片。 “我说你们忘了什么吧?”况且提醒一句。 “什么?您老人家尽管吩咐。”老大急忙道。 “我手脚还绑着呢,这是几个意思?”况且淡淡道。 七杀如梦方醒,太岁爷还绑着呢,这还了得,也不用谁吩咐,跪在况且后面的老五老六赶紧动手,恨不得用牙齿把绳子咬断来表示自己的诚意。 况且手脚恢复了自由,这才心安,只要手脚自由,凭他一身挨打的功夫,还真不怕这几个人。 “你们兄弟也都起来坐着吧,绑架这也是力气活啊。”况且索性拿腔拿调,摆起谱来。 “不敢,不敢,在况爷面前,我们兄弟还是跪着舒服。”老大急忙道。 “就是,世人万千,我们兄弟最崇拜的就是您老人家了,只有您老人家能同时调遣李家兄弟和洛城双骄这个祖宗,除了您,就是天王老子也做不到。”老二真心实意地说。 “嗯,他们兄弟还算听话。”况且端坐椅子上,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那就请您老人家放过小的们家人吧,小的们罪该万死,可是小的家人无罪啊。”小七又磕头道。 “放过,放过,这是当然,这跟你们家人无关嘛,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最讨厌搞什么株连,很没意思的。”况且非常体谅地说。 七人大喜,又都一齐叩头,齐声叫道:“况爷真实大慈大悲啊,您老人家就是菩萨显灵,神仙降世!” 老二道:“还求况爷赐我们墨宝,写明饶恕小的们家人。” 况且心中一动:“你们是想像盐帮那样让我写告示啊?” 七人相互看了看,心里更加肯定,盐帮凤阳分舵铁定是况且指挥那四个祖宗干的,这都亲口说出来了。 老大道:“不用写告示,只要给我们兄弟每人一张字条,写明饶恕小的家人狗命就行。” 况且也不讨价还价,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们坚持这样,我就给你们每人写一张。” 七杀一个个喜不自禁,把况且连人带椅子抬到桌子前,有人拿纸,有人磨磨,有人给拿笔。 况且在一张纸上写下:我饶恕你的家人。 然后问道:“是这样写吧?” “对对对,就是这样。”小七手疾眼快,把这张纸先抢到手里,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到地上,好像这张纸比世上任何事物都要珍贵,这代表他家里娇妻儿女的命啊。 “不用签名吗?”况且又问道。 “这个……还是麻烦您老人家签上吧。”老二壮着胆子说道。 小七急忙把自己那张字条又放回况且面前,况且补签上名字,小七心里更加稳当了,这下家人就有救了。这就是救命符啊。 况且又连续写了六张:我饶恕你的家人。然后签上名,也不用他交给谁,刚写完,就有一站饿鬼似的手抢走了。 转瞬间,这饶恕贴已经写完,况且这才问道:“你们为何不让我放过你们呢?” 老大躬身道:“小的们罪无可恕,哪里还敢求您老人家饶恕。” 况且非常大方地道:“你们虽然把我绑来了,也没怎么着我,不算罪不可赦,我也给你们兄弟每人写一张吧。” “啊!您老真是活菩萨啊!”这七人张大口,一个个傻了。 随即又都跪地口头,痛哭流涕,况爷真是人间慈悲的化身啊,连他们这样的罪人都肯饶恕。 况且又写了七张字条,这次写的是:我饶恕你的罪过。然后签上名。 这都尼玛什么情况啊,威胁别人家人这种事周鼎成和小君能干出来吗?他心里也忐忑着呢,或许是这七人在玩什么鬼把戏吧? 不管了,反正人生就是一场戏,尽量演好吧。 七杀每人抓着两张字条,涕泪横流,就像刑场待决的死刑犯忽然得到大赦的讯息。七个人获得了新生,七户人家老老小小的命保住了,算上去也有好几百号人呢。 “谢谢况爷救命之恩!” “谢谢况爷再造之恩!” …… 每人再次行过大礼,惶惶如漏网之鱼般迅逃遁,这时候他们不像绑架专业人士,倒像是轻功高手,人人感觉自己都能飞到天上去。 七杀暗暗打定主意,回家后誓金盆洗手,说什么也不再玩命了。玩命不怕,怕的是连家人的命都玩进去。他们毕竟不比那些占山为王的草寇,没有妻子儿女的,掉了脑袋也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此时,况且犹在梦中,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四下望望,这是哪儿啊,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啊,我成仙了还是成佛了,怎么好几个人五体投地的膜拜我啊。 饶是他天资绝顶,此刻脑子也不够用了,一切的一切都太荒诞派了,还带着各种黑色幽默,这尼玛都什么跟什么啊,生活乱套了,脑子短路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寒风从敞开的大门吹入,他脑子清醒些了,慢慢理清刚刚生的事。 哎,好像是自由了,对吧?对的。他自言自语到。 但,这怎么可能?好像有点稀里糊涂的。 真是奇怪了。那七个人一看就是这一行的专家里手,得不到赎金决不会放人的。难道有人替他支付了赎金,是谁有这么大的财力,难道是小王爷师兄? 不对啊,那七个绑匪不是对他感恩戴德的吗,还让他写了保命的字条。 对了,好像有人威胁他们家人,难道小君跟周鼎成把他们家人都抓起来了? 况且的脑子慢慢正常了,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想法靠谱,虽然小君跟周鼎成都不像如此凶残暴戾的人,但人又怎能看透呢? 况且大声叫道:周大哥!小君兄!你们在吗?没有人答应,只有呜呜的风回应他的呼喊。 他慢慢坐下来,等着小君得意洋洋地进来向他表功,也许小君还会借此勒索他,要求他说明白凤阳的事。小君现在是跟自己的记忆干上了,不恢复决不罢休。 况且想好了,既然小君如此卖力营救他,这次绝不隐瞒实情。 主动被绑的确是他一时兴起,好奇心促使他有意查出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可是见到七杀后,他后悔了,不该玩如此危险的游戏,跟业余玩家过过招还没什么危险,跟这些专业人士玩他实在是太嫩了。 关键是千机老人这位神仙人物也不靠谱,送他一条什么破龙啊,根本就是怠工的楷模,弄死了一个四狗子之后就杳无音信了。即使没有罢工龙保护,四狗子那一脚也不能把他怎么着。他现在的身体只要不是刀砍斧劈,火烧油炸的,根本不会有致命的危险,当然了把他放在锅里清蒸他也受不了。 等了半天,全无人影,他再次大声喊道:“小君兄!周大哥!你们出来吧。” 还是没有回音,他不耐烦了,站起来大声喊着:“小君,你给我滚出来,再敢跟我玩花样,小心我收拾你。” 威胁一样没用,还是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他感觉不对了,若是小君跟周鼎成在此,不会玩这些虚的,他们可都是成年人啊,不至于玩躲猫猫吧。 他走了出去,才现自己是在一个空旷的宅院里,几颗脱落了树叶的老槐树随风摇曳,院子里铺的青石板落满了残肢枯叶,显然好久没人扫院子了。 这户人家真懒,跟罢工龙一个德性。他心中不免嘀咕。 罢工龙,这就是他给身上那条金光闪闪、卖相绝佳的金龙起的绰号。 有人在家吗? 况且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没人应答,他心里有些慌,虽然身处一个宅院里, 他倒感觉自己好像呆在乱葬岗一般,这里的景象太诡异了。 没人理他,他只好继续往外走,好在这套房子格局不大,是一户中等人家的旧居。 况且快走几步,一会儿工夫,就来到街上了。 此时,早已经静街了,整条街上一个人没有,只有他在街道上左右观望。 “街上有人吗?”他壮着胆子又喊了一嗓子。 这次有人应答了,过来两个巡夜的,见到他就大骂道:“深更半夜的,你鬼嚎什么。练嗓子也得等到早晨啊,赶紧回家去,再出来就当妨碍公务,把你抓起来。” “这是哪儿啊?”况且问道。 “什么,你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难道你是在梦游吗?”一个巡夜的老兵骂道。 “不对,这小子好像是那谁?”另一个人觉出不对了。 “我是况且,不是这家的。”况且答道。 “况且,你说什么,你是况且!”那个老兵不骂了,只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你真是况且况公子啊?”另一个人跑过来,提着灯笼照着他的脸。 “真是况公子,真是的!您怎么在这里啊,满城都在找您啊!”那个老兵看清了对方,激动地大声喊了起来。 “我知道,辛苦弟兄们了。”况且听说满城都在找他,心中颇为感动。 第二百九十五章 再次全城大搜捕 况且知道这是练达宁和魏国公下的指令,但满城的人都在设法营救他,还是让他心里暖暖的。 人间有大爱啊,大明王朝的人都是最可爱的人。他心里莫名地感慨着。 “况公子,您怎么会在这儿,都说您被绑架了?是真的吗?”那个老兵问道。 “我是被绑了,可是刚刚那些绑匪逃了,我就自由了。”他答道,老实说他现在对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也都产生了怀疑。 “绑匪逃了?您是说绑匪把您关在这套宅子里的,他们现在又逃了?”老兵问道。 况且点点头,那老兵显然有点害怕,捏起一个哨子吹了起来,这是他们发现情况后联系附近的巡夜同行的手段。 不一会,附近几条街上,有人跑着过来,有人骑马过来,霎时间围拢了四五十号人。 “有什么情况?” “发现什么了?” …… 顿时喊声一片,附近几户人家也都惊动了,几扇大门打开,露出几个脑袋向外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况且况公子,我们找到况公子了。”那个老兵高举双手喊道。 这可是中大奖了,老兵热泪盈眶啊,不是为况且,是为他自己,练达宁可是悬了重赏,第一个找到况且下落的赏一千两银子,当堂兑现。 一千两银子啊,虽说不全是他一个人的,得两个人分,那也不错了,五百两银子可是一笔大财啊。 他现在都想跪下来给况且叩一个头了,这就是财神嘛,这样的主儿要是一年被绑一次,他就成财主了。 这想法他没敢说出口,否则今夜就得被扔在大牢里,下辈子就吃牢饭吧。 “真是况公子。”一个人从马上跳下来,上前仔细验明正身,绝对无误,然后躬身行礼。 况且认识这人,是一直跟着小王爷师兄的王府中军,也是小王爷的护卫统领。 况且向中军简单说了事情经过,中军即刻指挥人里里外外搜索整座宅子,结果连一只猫都没找到,更别说人了。 “居然让绑匪逃了?这套房子原来是谁搜查的,把那人找出来。”王府中军怒道。 四周的人听了,心里明白了,这是有人要倒霉了,原来负责搜查这条街、这套房子的人至少要挨板子,甚至可能要动大刑拷问是否跟绑匪同伙。 这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中大奖的就有倒大霉的。 一行人簇拥着况且向知府衙门行进,浩浩荡荡声势骇人,所过之处,那些负责搜查况且的人纷纷加入行列。况且找到了,大伙的工作也就结束了,留下正常巡夜的就行了。 那两个先发现况且的巡夜老兵得意洋洋地走在头里,心里乐开了花,已经在琢磨着五百两银子该怎么花。 知府衙门里依然灯火通明,已经有人快马报告了练达宁,此时练达宁已经在衙门前等着了。 况且走到近前,急忙躬身下拜,练达宁扶住他,仔细看看他脸色,到不像是受了多大苦,这才放心。他拉着况且的手向里面走,唯恐这小子又丢了。 这一天一夜练达宁可是头发都白了几根,不是说他对况且有多么情深意重,而是这事背后大有文章,很可能是针对他来的,况且不过是一个棋子,一刻找不到况且他就处在危险当中。再说陈慕沙也给了他很大压力,大有找不回况且就直接毁掉他的意思。 练达宁和况且走到大堂,魏国公也在那等着呢,老王爷见到他也是面露喜色。这两天小王爷都快疯了,也是因为看石榴痛苦的样子,他就加倍痛苦,每天都缠着父亲,不是说要想法付赎金赎回况且,就是要求多派人手,甚至要求调集王府全部人马,把苏州府地界整个筛一遍,掘地三尺也得把况且师弟找出来。 魏国公神情镇定,见儿子痛苦的样子,心里也是疼啊,他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能出一点差错,不然对不起列祖列宗。 “你这个浑小子,怎么自己回来了?”魏国公忍不住笑骂道。 魏国公一句这“浑小子”,骂的况且心里很受用,不是他犯贱,一般父亲对自己溺爱的儿子都是这么骂的,什么浑小子、臭小子,小混蛋之类的,他父亲有时也这样称呼他。 “多谢国公爷大人。” 况且急忙整整衣冠,大礼参拜。 “免了,免了,你回来了就好,我这里也就踏实了。”魏国公扶住他。 魏国公还是第一次见到况且,他身份太高,等闲人物近不了他的身。况且在江南士林里名气不小,还是他儿子的师弟,他也早想见上一面,可是总没有机会,不过他对况且很了解,一部分来自陈慕沙,一部分来自他对凤阳事件的调查。 “你认识我?”魏国公有些好奇地问道。 “以前没见过,只是国公爷跟我师兄太像了,看到您,就好像看到二十年后的师兄。”况且笑道。 他说的是实话,魏国公和小王爷确实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是少年版,一个是中年版,况且甚至能想象出儿童版、老年版,他是画家,天生就有这方面的想象力和思维习惯。 “哈哈,小子会说话。也不枉我们整整找了你一天一夜。” 魏国公最喜欢别人说儿子像他了,这倒不是他怀疑儿子的来历,满天下还找不到谁敢给国公爷戴绿帽子,就是亲王、郡王也没这个胆量。 不过当年跟随朱元璋造反的这些功臣,出身贫寒,大多数人长相很恶劣,基本是盗贼土匪相。作为魁首朱元璋更是超乎其类、拔乎其萃,当时若是比丑当皇上,朱元璋肯定以丑定天下,根本没有徐寿辉、陈友谅他们什么事,那丑绝对是摧枯拉朽,全天下无敌手。 在一干功臣里长得像样的也就是蓝玉大将军了,堂堂七尺男儿,英俊潇洒,更有盖世武功,也不知他是不是长得太漂亮了,朱元璋瞧着不顺眼,杀功臣时第一个拿他开刀,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其后皇室和勋臣武将们就开始一代代基因改造了,他们长得恶劣,可是娶妻纳妾都是超级美女,两相中和,下一代就能好许多,传下数代后,这些亲王郡王国公公主郡主个个英俊漂亮,若是选美的话,前十名基本也没平民百姓啥事了。 魏国公也是英俊不凡,也很自负自己的相貌,所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也能继承自己的相貌,千万别长劣了。是以听到况且说儿子跟自己太像了,不免心中大喜。 “况且,都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跟国公爷汇报一下。”练达宁刚才听了个稀里糊涂,可能是身体太累,精神太紧张的缘故,理解力几乎下降为零,所以让他在魏国公面前再说一遍。 于是况且把发生的事又简单说了一遍,只是省略了四狗子踹他一脚死了,还有两人误用暴雨梨花针自杀的情节,这事他不打算说,另外也没说他给那些绑匪介绍李家兄弟、洛城双骄的事,这事儿实则就是通匪行为,不可以说的。 洛城双骄还好些,虽说他们也是各地官府头疼的人物,但毕竟还算是白道上的,跟朝廷一些大佬都有关系。李家兄弟以及他们的大哥李福禄就不一样了,他们可是朝廷的死对头,抓了多少年也没能得手,反让他们攻城略地、打下不少地方,虽说随后不久就被王师光复了,可是朝廷的人财物损失太大了。 要说朝廷最想杀的人,李福禄和李家兄弟三人绝对是前三甲。别人罪孽再深,也比不过他们。 魏国公听了况且的讲述,感觉也不对劲儿,这孩子是不是被吓傻了,脑子太凌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是拿错剧本的问题,而是多了个剧本,故事窜龙了,整个就是一塌糊涂,没个头绪。 这倒也可以理解,被绑架了一天两夜,别说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就是这份惊吓,也能让一般人精神出现偏差,即便弄出个精神分裂症之类的也不稀奇。 古时被绑架者有个专有名词:苦主。 这真是形容的太像了,被绑架了,不仅随时都有性命危险,还要担心家人是不是真的关心自己爱护自己,会不会拿出赎金赎回自己等等,这份精神上的纠结折磨较之上所受到的伤害要严重许多,因为每个人的承受力不一样,但十倍以上是最起码的。 被绑架者苦啊,苦在身心煎熬的过程,什么苦赛黄连这类的形容词根本不够用,不足以形容其万一,世上根本没有词汇能形容这种苦,苦主两个字内容丰富、含义深刻。 有人被绑架半年一年后才赎回,人虽然没死,不是吓成了傻子就是疯了,最好的也是胆气破掉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大门不敢出,生人不敢见,恐惧心理造成的后遗症会伴随终生,无药可治。 不过况且说的这些虽然太荒诞了,太经不住推敲了,却也有线索,四狗子五虎子就是最好的线索,这种事只要抓到个头,就能顺藤摸瓜,直至破获整个团伙。 练达宁一声令下,调查全城所有大名小名别用名外号叫四狗子五虎子的人,统统先抓进来逐个审问,宁抓错,毋放过。 第二百九十六章 况且是个坑货吗 当官的动动嘴,手底下的跑断腿,当下外面得令的人脸全绿了,本以为可以回家休息了,不想还要全城搜捕。 当夜,苏州城里凡是名叫四狗子、五虎子的都被从被窝里薅出来,抓到官府大牢里,闹的全城鸡飞狗跳的。 魏国公觉得况且还是受了太多惊吓,思维紊乱,表达不清楚,得赶紧让他回家休息调养,于是命中军带一队护卫把况且送回家,并且留在况且家,在此事未水落石出前,充当况且的近身护卫。 魏国公不想况且再被绑架一次,他不是心疼况且,而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小王爷。 至于案情经过,现在还不急,等抓到绑匪后,自然能全部弄明白。 知府衙门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当夜,那个参与绑架的五虎子被逮住了,一顿惨无人道的大刑之后,全招了。 根据五虎子的交待,凌晨前七杀分别落网,一个也没跑掉。 这些暂且不表,况且被用轿子送回家后,看到自己的家,心中激荡,总算回家了,总算自由了,回家真好,自由无价。 况且看到有一间屋子里灯火通明,心中感动,家人还在等候自己呢,不知他们这一天两夜担惊受怕的吃了多少苦了。 他走进那间屋子,看到里面场景后,却不禁愣住了。 只见小君和周鼎成两人盘坐在一张桌子前,每人面前一瓶酒,地上更是堆满了空酒瓶子,都是这一夜里喝的。 原以为自己能得自由,是这两人卖力的结果,现在明白了,这两货根本没把自己被绑架当回事,还在这里喝酒作乐呢。 自己竟然把这两人当作最知心的朋友,除了家人外最亲近的人,没想到他们居然是这样一副面孔。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况且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两货还不如那些公人捕快兵卒,虽说那些人是奉命搜捕,但毕竟整宿不睡觉在寻找自己。 想到这些,况且心中突然无明火起高万丈,真个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向前几步,一脚踢翻桌子,怒道:“喝,喝,我叫你们喝。” 小君和周鼎成也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猛地一下子看到况且,还以为自己思念过度,出了幻觉了,可是他们也没怎么想他啊。 待况且这一脚踢出,他们才明白过来,登时尴尬的无地自容,都讪讪地站起来,不知说什么是好。 “这个……况兄,别误会啊。”小君急忙道。 “误会?我误会你什么,你谁啊,谁请你来的,不知这家主人是谁啊,通报了没有谁让你进来的?”况且冷冷道。 周鼎成喝下去的酒全都化冷汗出来了,他认识况且时间也不短了,还不知道这小子有如此可怕的一面,不过倒也可以理解,换成他可能直接就出手杀人了。 不过他也是有理由的,此时急忙道:“况且,你先别急,这事是这样啊,本来我听到消息想出去找你的,苏州城就这点屁大的地方,我跟小君两个时辰就能查一遍,早把你找回来了。可是小君说你在挖一个很大的坑,准备埋人,还说你在下一盘非常大的棋,那些人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 “挖坑埋人?挖你个头啊,我会那手艺活儿吗?你什么时候见我挖坑埋过人?”况且伸手给了小君一个大大的醋栗,弹得小君跳脚呼痛。 况且曾经有个远大的理想,做一个伟大的坑主,挖一个世上最大的坑,把那些想要对付况家的别有用心的坏人全部彻底埋藏掉。 后来他意识到他根本不是干这一行的材料,没这份天赋,这一行他连门都摸不着,更不要说入门了,最后也就死心了。 他这样想,小君可不这样想,在小君心目中,况且就是个坑货,还是高级水准的坑货。 “你没挖坑埋过人?你也好意思说,那我问你,凤阳府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君跳着脚嚷道。 况且假装糊涂道:“凤阳府生的一切,都什么事啊?” 他的气势一下子软了下来,小君这是击倒他软肋了,凤阳那件案子他不可能吐实,牵连太大,而且无法解释,最后只能让自己陷入不能自拔的漩涡中。如果这次小君出手救了他,他或许能豁出去向他透露一些,但事实恰好相反,这小子不但没出手,反而没事人似的坐在那喝酒享乐呢。 况且想,我真是命苦啊,身上有条罢工龙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两货怎么也染上罢工的毛病了。 你们居然跟龙去比懒?龙这种生物本来就懒,话说要是龙勤快起来,任劳任怨的话,人间天上谁也受不了,还不都得让龙给拆了?! 这两货凭什么断定我在挖坑?在下什么一盘很大的棋,还打麻将呢,他们怎么就一点不担心我的安危? 这都是识人不明,遇人不淑啊。 “近百人失踪,还都是高手,有几位还都是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怎么都没了,你敢说不是你挖坑把他们埋了?”小君见况且气势软了,更加明白,况且是心虚,心虚就说明有鬼,有鬼就必须步步紧逼,把鬼逼出来。 “那些人失踪关我屁事,你也说了,都是高手,还有不世出的高手,我挖再大的坑也埋不了他们吧,只能把我自己埋了。”况且推的一干二净。 按道理说的确是这样,可是小君知道,况且身上的事都不能按道理说,按道理说他的记忆也不能凭空没了,若不是他空空道门有特殊的练功功法,他还真没法从潜意识里把那些碎片打捞出来。 没有那些碎片倒也罢了,至少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可是现在有了这些作怪的碎片,他就没法安生了,闭上眼睛就做噩梦,有时睁着眼睛脑子里都会出现各种幻觉。 小君快被折磨疯了。 尽管如此,小君有一种坚定的本源意识,认定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于况且,即使不是他干的,也一定跟他有关。要解开这些谜,还原记忆,也只能在况且身上做文章。 一天多的时间里, 他就拉着周鼎成喝酒,想把周鼎成灌醉,然后用特殊手法挖掘出周鼎成的记忆。他倒不是认定周鼎成能提供所有需要的记忆,只是希望多少挖出一点,便于他一点点去拼凑。 周鼎成对凤阳的事也是推的一干二净,不是说没有这事,就是说忘了;实在被逼不过,就推说或许是这样吧敷衍了事,结果小君毛都没捞到一根。想要灌醉周鼎成哪有那么容易,喝了半夜的酒,这老兄一点醉意都没有,眼睛贼亮。 周鼎成的记忆没有缺失,也只有他这面的人没被千机老人动过手脚,但他是勤王派的人,绝不可能出卖况且。 “好了,别闲扯了,况且,赶紧说说你摊上什么事了,不是被绑架了吗?怎么逃出来的?不会真是中山王府出赎金把你赎回来的吧?”周鼎成急忙转入正题,唯恐小君在凤阳事件上纠缠不休。 小君不愿意听了,这怎么是闲事啊,是跟他性命攸关的大事,至于况且被绑架,他还真没当回事。这小子若是真的被人绑去才好呢,太招人恨了。 周鼎成一时间也以为是中山王府出了赎金,况且才能这么快回来。可是即便以中山王府的雄厚家底,一下子拿出十万两银子的银票也不容易啊,除非他们挪用了军费。要是敢挪用军费的话,一百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但这代价太大了,过后没法收场啊。 况且挠了挠头,这事还真有些难解释,只好实话实说:“不是我逃了,是绑架我的人逃了,我一个人呆着没意思,只好回来了。” 小君和周鼎成没听懂他的话,都懵逼了。这是什么鬼话,他被人绑架了,结果绑架他的人逃了。人家凭什么要逃?谁绑架谁啊? 懵逼归懵逼,他们没急于否定况且的解释,他们知道这小子神秘着呢,世上任何解释不通的事放在他身上都顺理成章。 待听完况且简略讲述,周鼎成和小君不觉神色凛然起来。 “七杀,况且,你小子把七杀都吓跑了,行啊,你神人啊。七杀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啊。”周鼎成感到意外,更觉得此事不那么简单了,能让七杀出手,这代价太大了,究竟是何人引诱七杀干的。 “七杀?他们是绑架行当的头把交椅,为什么要对你下手呢?而且得手了又放手,何故?”小君也是纳闷。 小君不知道有南家的事生在先,所以不明白七杀为何出手,更不明白那十万两银子的赎金是什么起因,他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况且在给别人挖坑。 况且把自己怎么手脚被绑着还跟七杀折冲樽俎的过程描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非神人,后来想想,估计是李家兄弟和洛城双骄的威名把他们吓跑了。” 周鼎成和小君当然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七杀,遇到李家兄弟还是得怕,这两凶人干的就是屠门灭户的勾当。洛城双骄是有过之无不及,灭了你全家你还没地方去说理,官府没人敢受理他们的案子。 如此说来,七杀不逃才怪呢。 第二百九十七章 况公子怒掀酒桌 “你究竟得罪谁了,让人家雇请七杀来绑架你?”小君再次强调道,言下之意,这个绑架背后可是大有文章。 “还能是谁,我原来以为是南家,但听你们这样讲,又不像是南家,他们请不动七杀这样的高人,那只有护祖派或者你们空空道门的人干的。”况且说道。 “况且,你说李家兄弟在城里,是吓唬七杀还是真的知道他们的动向?”周鼎成问道。 “什么?难不成这两兄弟真的在城里?”况且大吃一惊。 周鼎成苦笑道:“给你蒙对了,他们真在城里,据我估计他们还是因为你来的。” 小君仔细打量况且,嘿嘿笑道:“好啊,况兄,你还真是高人啊,你真认识李家兄弟?不对……” 他忽然捧着脑袋叫了起来,极为痛苦的样子。 “小君,你怎么了?”况且吓了一跳。 “没什么,我好像想起了什么,脑子里像针扎似的。等一等。”小君坐在椅子上,只是一会儿的工夫,身上的棉衣都被冷汗湿透了。 “怎么了,提一句李家兄弟,你怎么跟孙悟空听到紧箍咒似的?”周鼎成望着小君,大为不解。 “对了。”小君忽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不用借力,凭空而起,果真是身手了得。 况且和周鼎成都被他唬了一跳,周鼎成心里直发毛:“这小子是发神经啊还是诈尸啊?” “你们少跟我扯没用的,你们都骗我是不?”小君好像头不疼了,可是面色还是惨白,可以想见他刚才经受了怎样的痛苦,他可是空空道门的高手,等闲痛苦对他就是挠痒痒。 “走,况且,别理他,这小子一惊一乍的,就跟疯了一样。”周鼎成拉着况且就要走。 “等等,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在凤阳白家,好像有人要害白姑娘和萧姑娘,后来是李家兄弟杀了那些人,救下白姑娘和萧姑娘,对不对?” 况且心中一惊,小君还真想起来了不少跑细节,这可有些麻烦了。尽管如此,脸上却是一片茫然说道:“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不对啊,小君兄,你想错了吧,当时咱们是在国公夫人下榻的宅院里,白姑娘她们在另外的宅子里,你长了千里眼了,能看到那么远的事?你这可是幻觉,可能是癔症的初步症状,我歇一歇好好给你诊断一下。” 周鼎成也是面色茫然道:“没这事,绝对没这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小君咬牙切齿道:“你们就继续装吧,早晚我会把这件事全都想明白的。” 正乱着,萧妮儿跟刘妈赶过来,萧妮儿看到况且,啊的一声尖叫,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两手紧紧搂住他脖子,两腿盘在他腰上,来了个金龙绞柱。 “我擦,亮瞎了我的空空道眼!”小君夸张地捂住双眼。 周鼎成也嚷道:“妹子,这儿还有人呢,要亲热等回去的,照顾照顾我们这些人啊。” 萧妮儿怒叱一声:“滚!都老大不小的,装什么纯啊!” 周鼎成跟小君脸上都讪讪的,真没想到萧妮儿如此泼辣。只有刘妈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对纠缠在一起的人,脸上都开花了。 这一天一夜里萧妮儿遭受到的折磨难以想象,这还是在周鼎成和小君的百般安慰下,不然这妮子可能一天都撑不到头。刘妈心疼死了,还不敢多说话,怕刺激她脆弱的小心脏。 饶是如此,萧妮儿也跟走了魂儿似的,不是无精打采,而是忽然之间身体只剩下空壳,刘妈真的担心萧妮儿撑不到少爷回来的时候。 对况且的下落,刘妈倒不是很担心,她在苏州长大,几十年里从未见过官府对一件事如此上心,简直比执行圣旨还要卖力,再加上中山王府的人也在城里,只要少爷没出城,早晚能救回来。 周鼎成跟小君也做了件好事,他们没去救况且,却救了萧妮儿。 这两人老神在在的,不是兴高采烈的喝酒,就是眉飞色舞的侃大山,对于况且的事好似胸有成竹一般,萧妮儿虽然不懂他们凭什么如此,却也真的安了不少心。 “少爷好,少爷回来就好了。您再不回来,萧姑娘就没魂了。”她说的是实话。 萧妮儿此时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是纠缠住况且,一句话也不说,也没其他动作,却把况且缠的死死的,想分都分不开。 忽然间况且的肚子里雷鸣一般响起来,萧妮儿听到这声音,才放开况且,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况且不好意思地说:“我饿了。” 周鼎成和小君哈哈大笑起来,还挤眉弄眼的,况且回头斥道:“你们想什么哪,我真的饿了,那些混蛋把我抓去,到现在一口水一粒米都没给我。” 刘妈听不得这个,也不用吩咐,转身就跑,去厨房烧火做饭了。 萧妮儿摩挲着他的脸,眼泪都掉下来了,哽咽道:“这些天杀的,都该死。你受了不少苦吧。” 况且摇头笑道:“苦倒是没受,就是一天两夜没吃没喝。” 周鼎成纳闷道:“不会吧,这些人只是要银子,没必要饿着你?” 况且苦笑道:“他们不敢靠近我,说我会妖法。” 这几人都笑了,连萧妮儿也破涕为笑,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况且好像真是专磨恶人的好人,萧妮儿还记得,在凤阳,况且是怎样整治那些恶人的。 周鼎成大笑道:“你手脚绑着还弄死三个,他们能不怕?敢靠你身边才怪呢。” 至于说一天两夜不喝水,周鼎成和小君一点也不诧异,他们这些人,就是七天不吃不喝也没性命之忧。虽说人三天就会脱水,但这个定律并不适应他们这些人。 况且从小修习静功,虽然武功只练了个底子,但静功也达到了很高水准,只是他年纪还小,当然不可能像周鼎成和小君境界那么高。 小君急于改善在萧妮儿心目中的形象,上前一步道:“萧姑娘,绑架况且兄的那七个人我能找到,要不要我把他们的人头砍下来送你当球踢。” 况且急忙道:“不要,我都写下字据饶了他们了,不能出尔反尔。” 萧妮儿纳闷了:“你还给绑匪写字据啊,他们逼你写的吗?” “不是,他们在我面前叩头求饶,还痛哭流涕,我心一软,就答应了。他们还送了我一些礼物。” 况且说着,把他们送的那些金叶子和珠宝拿了出来。 周鼎成笑道:“七杀给苦主送礼,这可是自砸招牌呀,以后他们也别在道上混了。” 小君道:“你以为他们还敢啊,若是李家兄弟还在城里,这时候应该找上这七兄弟算账了,就算况且兄饶了他们,他们的钱财也不会剩下一文,骨髓都得被榨干榨尽。” 况且却道:“不会,我写字据饶恕他们了,李家兄弟不会那么干。” 小君惊诧了,显然不是很相信:“啊,这哥俩还真听你的?为什么?” 况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在凤阳,他们倒是听了一次。为什么你去问他们,我不知道。” 小君摇头苦笑,李家兄弟向来只听李福禄一个人的,除了李福禄,天王老子也不行。怎会听况且的话? 盐帮凤阳分舵的事,小君也知道大概,却不知道那张告示是况且写的。现在况且亲口承认这一点,证明他的身上疑点很多,那些失踪的人一定跟他有关系,弄不好也是他一张告示什么的给弄没了。 小君低头琢磨着怎样才能从况且身上挖出他所需要的。他对况且并无恶意,只是单纯的想要复原自己的记忆,若不然,记忆的碎片就像在他脑子里飞舞的尖刀一样,令他痛不欲生。 周鼎成打量着况且拿出来的那些珠宝,笑道:“兄弟,你发财了,这些金子珠宝差不多值两万两银子,不过这事你千万别再让任何人知道了,只能屋子里我们三人知道,不然你有一千张嘴怕是也说不清。” 况且笑道:“我当然知道,不用你嘱咐。” 莫说这些金子珠宝他不会对人说,当初李家兄弟和洛城双骄给他结的善缘,没任何人知道,包括周鼎成在内,就连萧妮儿都不知道那些财宝的来历。 不多时,刘妈做好饭菜端了进来,此时萧妮儿才发现桌子倒在一边,也没在意,以为周鼎成和小君见到况且回来太激动,把桌子掀翻了。 萧妮儿欲去扶起倒下的桌子,那两人只是讪讪的偷笑。 桌子摆好后,况且嫌一个人吃没意思,就让周鼎成和小君陪他喝酒,这两货居然又舔着脸上了桌子,继续喝酒。 萧妮儿坐在况且身边,也不让他动手,亲手喂他喝酒,把菜一筷筷送进他嘴里。若是平时,况且早烦了,可是今天被绑架平安回来,他的心境自然不同,倒乐于享受这待遇。 周鼎成看了一会,皱眉道:“我说你不腻歪啊?” “怎么会,这福一般人可享受不到。”况且陶醉其中,其乐融融的样子,还把头枕在萧妮儿胸口。 “我可是受不了了,周大人,咱们换个屋喝酒吧,再待一会,我怕长针眼。”小君也觉得肉麻,身上到处发痒痒。 “哼,你们不会不看。”萧妮儿毫不客气地道。 正腻着,忽然听到大门开了,周鼎成立马站起来,大声喝道:“什么人?!” 第二百九十八章 老夫子半夜探视 况且也急忙站了起来,心里纳闷会是什么人在后半夜登门,外面可是有中山王府的护卫守着呢,一般人闯不进来。??? ? 火然?文 ?? ???.?r?a?n??e?n` 此时听得外面一人说到:“老夫子,况公子可能睡下了,还是让末将先去叫醒他吧。” 外面传来陈慕沙的声音:“嗯,也好,我在大厅里等他。” 况且闻声急忙向外跑,果然,陈慕沙、小王爷跟石榴站在庭院里,后面跟着一群家人丫环,有陈府的,也有中山王府的。 “老师,您怎么来了,我怕太晚了打扰您休息,就没过去给您请安。”况且急忙过去参见。 陈慕沙见到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也是在静室打坐出来后才知道况且已经平安回家了,而且是中山王府的护卫在守着他,可是他见不到况且就是心里不踏实,说什么也要过来看一眼。 “哦,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没事就好。”陈慕沙故作平淡地说道。 “让老师挂念了,弟子没事,也没吃什么苦头。” 况且说着,偷偷看石榴。石榴却眼圈红红的,好像哭过的样子,他心里一酸,自己这次还是太过孟浪了,故意让人绑去,只为了自己一个心安,要查出是不是南家在对付自己,却让这么多人为自己担惊受怕。尤其是石榴和萧妮儿,况且知道他在她们心中占着什么样的位置。 “师姐好,这么晚了还没睡啊?”况且假装一副轻松的样子。 小王爷冷哼道:“你不回来谁能睡得着觉?老师跟石榴都一天没吃饭了。” 况且笑道:“那一定是让师兄你给吃光了吧。” 小王爷气的骂道:“滚。你当我是猪八戒啊。” 众人都笑了,也就小王爷自己敢说这话,换第二个人谁也不敢拿这个做比喻。 周鼎成和萧妮儿也出来跟大家相见,小君则一溜烟躲进内宅藏了起来,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这里。 众人来到大厅落座,也不用况且招待客人,带来的那些家人丫环纷纷动手,生炭火的、烧水烹茶的,就像一部机器一样,井然有序运转起来。 陈慕沙坐下后第一句话就问况且遇到了什么事,况且也不隐瞒,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当然他没说七杀送他珠宝的事,倒不是信不过陈慕沙,而是家人众多,人多口杂,不可能不泄露出去。 众人听了之后,都跟听了鬼话似的,虽然听不懂,却听得有滋有味,人人脸上精彩纷呈,有几个丫环忍不住窃笑。 陈慕沙和小王爷还有石榴交换个眼色,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忧虑,况且显然是受惊吓过度,有些说胡话了。 况且的状态,练达宁已经派人转告给了陈慕沙,也正因此,陈慕沙才不放心,要过来亲眼看看,可是看了后却更不放心了,直觉况且太反常了,哪像被绑架后逃生回来的,倒像是科场中第或者打了胜仗的凯旋者,精神健旺的很,神气活现。 这可太不正常了,事出反常必为妖,这虽是老话,陈慕沙却相信这个。所以他跟练达宁想法一样,认为况且是受惊吓过度,脑子里出现了幻觉,一时间还拔不出来。 小王爷和石榴更是着急,此刻若不是深夜,一定是快马请南京太医堂的首席太医赶来苏州。 “况且,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什么也不要多想,好好休养几天。萧姑娘,这几天就辛苦你了,好好给他调养一下。”陈慕沙说道。 萧妮儿笑道:“老夫子,您请放心,干这点事有什么辛苦的,也我不都是我干。” 石榴觉得不放心,迟疑道:“要不我留在这儿帮你?” 萧妮儿赶紧回绝:“石榴姐姐,不用了,我伺候他还行,伺候您可未必能行。” 石榴笑道:“我又不要你伺候,我留下当然他们也留下。”她说着,回头指指背后的丫环们。 况且觉出有些不对味了,苦笑道:“老师,石榴,你们怎么了,不相信我啊?我真的没事,啥事都没有,你们不用像对病人那样对我。我还是大夫呢。” 陈慕沙哪里相信他的话,却也只能安慰道:“那是,我们怎么会不相信你的话,你别多想,好好养着就是。” 几个人见天都快要亮了,就起身告辞回去,况且也不挽留,一直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们上轿走远才回来。 “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况且一回身,就被一个壮实的人抱住了,看清是他后,竟是涕泪横流,原来是纪五。 他虽然也挂念况且,却是觉迷,一睡着就跟死人一样,况且回来他全然不知道。还是陈慕沙这些人都过来,动静太大了,他才醒来。 况且跟纪五说了几句话,就回屋了,纪五则是继续回去睡觉,头一挨着枕头就酣然入梦。这世上能让他睡不着觉的事还没有发生。 况且回到周鼎成住的屋子里时,小君又神秘地出现了,两个人先前不知说了什么,此时都看着况且窃笑,笑的况且心里直发毛。 “怎么样,兄弟,你那套说辞得改改了,我跟小君能信你的,别人没法信你的,什么手脚绑着还弄死三个人,绑匪绑了你还跪地向你求饶,这要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你会信吗?”周鼎成笑道。 况且一竖眉毛:“那你让我怎么办?为了让人信服,就编一套能说得过去的假话?” 周鼎成点头:“也不是不行啊,老夫子、练大人这儿你怎么说都行,他们就算不信,也不会怪你,可是现在那个都御史大人盯上你了,你这套说辞能让他相信吗?” 况且不服气道:“我干嘛非得让他信?” 萧妮儿在一旁帮腔:“就是,谁爱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周鼎成气道:“你们两个是穿一条裤子的,你当然信。” 萧妮儿笑道:“是啊,我们两个还是盖一条被子、枕一个枕头的呢,怎么着吧?” 小君失笑道:“这谁能怎么着啊,你是他的人,你们当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皇上都管不着。” 况且忽然一怔,这才回过味来:“都御史大人盯上我了?”蓦然间他还真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浑身汗毛竖立起来。 周鼎成一叹道:“他一直盯着这事就没松过一丝一毫,可能想要大做文章。刚才你师兄悄悄跟我说,你刚从衙门回来,方大人就去衙门了,准备连夜问你话呢,还是魏国公拦住了,说你受惊吓过度,现在不适过堂问话,这才帮你搪塞过去。还有啊,老夫子也交代了,这几天你没事不要出门,若是官府找你问话,一概回答正在养病,不能见客。他们若是来硬的,就让他们找老夫子去。” 况且摇头:“这不是法子,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找我问话还能怎样,我是受害者,又不是犯人,他还能安我个什么罪名不成?” 周鼎成沉吟道:“还真怕出这事,那个方大人来头不小,而且神神秘秘的,练大人和魏国公也不好硬拦着不让他插手案子,毕竟他是都察院的都御史,有查案办案的权力。所以能躲还是躲一阵的好。这事你还是听老夫子的安排。” 况且泄气道:“好吧,就按老师说的处理这事吧。” 况且是真心不甘就此罢手,而是想各处试探,看能不能找出背后对付他的黑手,不然总是心头有根刺一样。然而陈慕沙这样安排,也一定有他的道理,况且也不好抗命。 周鼎成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我还真怕你犯倔,硬顶着来。跟你说吧,你这事不简单,背后不知有多少人搞鬼呢,所以既不能急,也不能放着不管,只能慢慢查。江湖上的事你交给我处理,官府那面有魏国公去办。” 况且忽然明白了他的话,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说护祖派又找上我了?” 周鼎成笑道:“不找上你才怪了,不过不用怕,这可是咱们家门口,任他谁人来,也讨不了好去,只是一件事你得听我的,那套说辞你得改改。” 况且冷冷道:“那就别让那些人来烦我,要是真找上我,我除了实话没别的话说。”说完,他转身回内宅睡觉去了。 周鼎成与小君对视苦笑,况且的反应倒是在他们意料之中,老夫子交代的事还是没能办成。 回去的路上,石榴坐在小王爷豪华的暖轿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况且没回来时她是揪心,现在则是痛心,看到况且安然回来固然好,可是怎么看都有些疯疯癫癫的样儿,她真怕况且这样子下去会成个疯子傻子。 “石榴,你也不用为他担心,天一亮我就派人去南京太医堂请太医过来。如果南京的太医不行,就请北京的御医,一定能治好他的病。”小王爷安慰道。 南京作为陪都,保留了一个太医堂,跟北京的御医堂一样,只是医生的水平要差一些。 陈慕沙叹息道:“先不要莽撞,观察几天再说。他也许只是受刺激过度,养几天就恢复了。” 石榴双手交叉紧握着哽咽道:“不知他受了怎样的折磨才变成这样,跟丢了魂儿似的。” 小王爷正色道:“折磨真没有,那些人只是抓了他,没折磨他,据抓到的几个人讲,反而是师弟用什么妖法杀了他们三个人。” “这怎么可能,那些该死的只是为了脱罪,把罪名安到况且身上。”石榴恨恨道。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况且装病不出门 陈慕沙也道:“况且决不会什么妖法,这个我查过了,他练的是正宗的医家养生功还有五禽戏,这也是名医世家大多修炼的。” 顿了一下,陈慕沙又问道:“那些护卫你都吩咐过了?” 小王爷道:“吩咐过了,若是那个方大人来找况且,就回说他卧病在床,不能去官府问话,如果有事就让他们来找老师您。” 陈慕沙点头道:“嗯,我倒要看看这个姓方的究竟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小王爷皱眉道:“老师真认为是这个方大人搞的鬼吗?” “不是他才怪了。不说他前脚进了苏州,后脚况且就被绑了,就算是真有绑匪,明知魏国公在城里,就敢下手作案?这案子分明不是绑架勒索,而是另有图谋,包括他们把况且放回来,都可能是这个大阴谋里的一部分。” “老师这样讲也有道理,依我看师弟在这里还是不够安全,干脆等他养几天就跟我回南京,在我家里,就是都察院也不敢上门要人。” 陈慕沙嗯了一声:“这样也好,本来他回来就想让他去你那里,只是他不想去,我也没硬逼着,结果就出了这事。” 石榴却苦笑道:“他不会去的,除非他真的神志不清了,你可以让人把他抬去。” “不会的,我硬让他去,他不会不听我的。另外你,还有萧妮儿那丫头也陪他去,他也就没什么牵挂了。”陈慕沙蛮有把握地说。 小王爷乘机笑道:“老师,我看您也干脆去南京住吧,弟子也好早晚请教。” 陈慕沙却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还是免了,南京是非多,我可不想趟那里的混水,还是苏州清静。” 石榴幽幽道:“况且暂时也不能去南京,他平时看起来随和,可是骨子里心气最是高傲不过,此番已经受了很大的刺激,若是硬逼他去南京,会让他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恐怕病情更重了。” 陈慕沙一听慌了手脚,急忙道:“那就不去南京,我就不信,凭我还保护不了我的弟子传人。” 小王爷笑道:“那就不去南京,想法在这儿给他请名医诊治也一样。” 石榴道:“请名医也不行,若是别人不会忌讳医生,可他就是名医,我听说他在凤阳可是被人称为神医的。他自己认为没病,如果我们硬给他请医生,他还是会受刺激。” 陈慕沙苦笑道:“这么那么都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啊,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小王爷忙道:“老师莫急,石榴还能不管师弟的事吗,石榴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暂时先让他静养,等他自己恢复,不去惊扰。” 石榴点头道:“是这个意思,还是师兄懂我。” 小王爷大喜道:“那是当然,我哪像那小子那么没良心啊。” 石榴转过脸去,娇嗔薄怒的样子,小王爷急忙又道:“我不说他不好了,再也不说了。” 他心里这个恨哪,好容易况且回来了,石榴总算能放下一点心,自己这是多的什么嘴啊。 陈慕沙陷入沉思中,况且的样子真让他放心不下,他见过听过太多的人被绑架后,哪怕没受什么折磨,也是被惊吓得做下了毛病,一辈子都无法痊愈。况且若是哭若是表现恐惧胆小,他还不怎么担心,这都是正常现象,可是况且现在倒是一副精神爽怡的样子,分明是受惊吓过度,脑子里生出幻觉,这是人心理自我保护的最激烈反应。 他是理学家,也是心学家,打坐练功研究的就是心理的变化,这倒不是后世的心理学,而是比心理学更高深的道儿,也正因此让他对人心理的各种反应都有一定的了解,现在他就像一个心理医生给病人诊断一样,初步判断出:况且患上了严重的恐惧障碍症,症状如果不能尽快缓解,就可能精神分裂,整个人崩溃掉。 况且没有睡觉,尽管回到家,安全了,他还是毫无睡意,萧妮儿在他身上缠着腻着亲热了一个时辰,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况且坐在桌前,此时脑子里才完全静下来,开始反思自己被绑架的过程,想从中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引导自己找到幕后的黑手。 可是冥想了半个时辰,他也没想出任何值得探索的线索,只是知道了绑架他的人是道上有名的七杀,最开始那七个混混不过是七杀用来掩人耳目的。 最后他把这些都抛开,七杀绑架自己不成,反而损失了两万两银子,他也就出了心中的恶气,懒得去追究了。至于幕后黑手,不会就此罢手,一定还会出手对付自己,早晚会露出真面目来。 他又静坐了半个时辰,天亮后就出去,在院子里练习五禽戏,他感觉身体的柔韧度还是不够,若是身体练习到一定强度,此番也不用依赖那条罢工龙保护自己了。 他练的虎虎生风,忽而猴型,忽而熊形,周鼎成正好过来,看着他练完,然后笑道:“我说兄弟,你这五禽戏可是练到家了,都练出型来了,你可悠着点,别把自己练成四不像。” 况且笑了:“那我就成国瑞了,也就没人再敢追杀我了。好,这就是我的目标。” 周鼎成笑了:“你也真敢想。今天准备做什么?” 况且想想道:“一会去给老师请安,看看石榴和师兄,他们为我担惊受怕的,也出了不少力,没什么可感谢的,只能去看看了。” 周鼎成道:“我说你别这么小肚鸡肠好不好,我跟小君不是不想出力,不就是那小子说你有大计谋,不让我去找你嘛。” 况且笑道:“我也没怪你啊,你自己心慌什么。” 周鼎成脸有些发红,这事算是落到况且手上了,动不动就得被他拎出来奚落自己一场,他现在倒真是后悔听了小君的话。 “小君呢?怎么不见他了?”况且问道。 “估计是躲在他的房里练他的空空道法吧。这小子也闹心着呢,好像他道门里的人也在找他。” 况且听了,没说话,这事只能小君自己解决,别人帮不上什么忙。不过那些人如果能找到小君,也就能找到他,他心里真的在想,是不是应该回南京武城侯侯府躲个一年半载的再说。但又不行,现在那个什么都御史盯上自己了,若是躲起来,不就一个妥妥的畏罪潜逃吗? “况且,你跟我说句实话,只要一句,你这次是不是故意让他们绑你的?若不是,你难道没有反击手段吗?”周鼎成问道。 况且点头道:“的确是我故意让他们得手的,七杀倒也高明,弄出七个小混混引诱我上当,当时要是他们下手,真还未必能让他们得手。” “这我就放心了,至少我良心上还能得到一些安慰。我当时就是这么判断的,所以没有去找你。”周鼎成大松一口气。 况且一瞪眼睛:“少来,你的心早练的跟你那武当绵掌似的,还会受伤?别想在我这里讨得什么心灵损失费。” 周鼎成讪讪道:“这个我也没敢想啊。不过啊,我倒是听人说武城侯侯府里可是有些宝贝秘藏的,啥时候带我去开开眼界。” 况且笑道:“大哥,您好歹也是经常出入大内的人,还能看上侯府的那点东西。” “话可不能这样说,武城侯府当年可是分到一批古人字画的,大内也没你想的那么多,太祖、成祖都不大喜好这些,当年各地收集来的古人真迹分给功臣家里不少,后来这些功臣家被抄没的都又归到大内,可是其余的功臣家里还是有不少的。” “这个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再说吧,现在没心情谈这个。”况且甩给他个冷脸。 好不容易抓到周鼎成一个把柄在手,他可不会轻易放过。 “这个……当然,等你心情好时再说。另外,那个都御史什么的,你也别放在心上,他要是真的敢咬住你不放,想给你安个什么罪名的,我来料理他。”周鼎成一拍胸脯,大包大揽道。 “料理?你是说杀了?”况且大惊,小声问道。 周鼎成笑道:“这有什么,那个刑部的总捕头不也死了,说起来在凤阳的那个护祖派的首领比这个方大人来头大多了,说没不也就没了,谁能怎么着。” 况且不敢跟他继续讨论下去了,再讨论下去就是密谋造反了。他心里倒也诧异周鼎成的胆大包天,都御史也是朝廷大员了,周鼎成真敢说杀就杀?不过他可没这心思。 吃早饭时,没看到萧妮儿,周鼎成问起来,况且说她在屋里补觉呢,周鼎成也就不说了,小君也没露面,也没人问,这小子身上的一切都太神秘了,若不知道最好别问。 吃过早饭,况且就要去陈慕沙那里,被周鼎成拦住了。 “老夫子不是交代你了吗,不能出门,要在家里装病,老夫子他们会来看你的。” 况且有些为难道:“这样好吗?我不去看望老师,反而劳驾老师一趟趟来看我。” 想想还是应该听老师的,况且留住了脚步没出门,都御史若是真盯上了自己,现在门外可能就有监视的人,自己出去了也就无法装病了。只是想到这装病等于自我软禁,他的头就又大了起来。 第三百章 众人难解心头疑 况且折回到屋子里,萧妮儿刚刚起床,又爬到身上腻了好一会儿,才去梳头洗脸妆束,等妆束完毕,她忽然想起来,说道:“昨天你拿回来那些金叶子跟几件珠宝我都跟以前的放在一起了,那些圆珠子破石头真的那么值钱?” “那应该是钻石吧,我也不清楚,大哥说值钱应该不会错。”况且也不懂这些玩意儿。 “上次那些人送你的东西,我看比这次的好多了,岂不是更值钱,要不要找大哥鉴定一下?”萧妮儿问道。 “不要,那件事千万别说出去,跟谁都别说,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记住了吗?”况且郑重的说道。 “好的,听主子的。”萧妮儿拉长声音答道,心里美滋滋的,只有她一人才知道这秘密,这让她感觉跟况且更亲近了,两人共享着一桩秘不可宣的事情。 其实那些金子珠宝怎么来的,她也不知道,况且说是给人治病,病人送的,她也就信了。况且无论说什么,怎样说,她都信。 以前况且也并不经常去陈府给老师请安讨教学问,可是今天他却是特别想去,不为别的,老师、石榴还有小王爷临走时看他的眼色,分明就是看着一个重症患者的样子,他们掩饰的功夫虽然好,可他是医生,这一点当然瞒不过他。他只是想过去看看,让他们相信自己真的没事。 现在回想起来,他昨晚是有些太激动了,太兴奋了,难免会引起他们的忧虑。 如果他现在出门,有可能给老师带来更大的麻烦。陈慕沙既然不让他出门,一定是有道理的,而且很可能做了相应的安排,最好还是不要打乱老师的计划。 他内宅走到外宅,又从外宅走回内宅,根本坐不住板凳,心里很是憋闷,却又无处发泄。 萧妮儿只好陪着他,走一步跟一步,就跟哄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似的,他也觉得可笑。看来这次遇险虽然自己没受到什么伤害,家人可是吓出毛病了。想到这儿心里也不由得愧疚。 好在不多时,周文宾兄弟兴冲冲闯进来,解除了他心中的烦乱。 “哈哈,况且,我就说你没事的。”文杰看到他,就紧紧抱着他,还是个孩子性情。 周文宾也笑道:“况且兄弟,你神人啊,听说你把绑架你的绑匪都吓得屁滚尿流,跪地向你求饶。” 他是去了衙门,才知道况且平安归来,也听到了况且的那些说辞,这才急忙回家带着文杰一起过来,另外给几个平素交好的几个朋友,还有云丝丝都报了信。 “一笔糊涂账,我也说不清,跟你说实话,我自己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况且跟文宾说话就更直接一些,不绕弯子。 “管他呢,最重要的是你回来了,而且好好的。”周文宾笑道。 萧妮儿抿嘴笑着看这三人嬉笑打闹的,等他们说了一阵,才问道:“丝丝小姐今天过来吗?” 周文宾笑道:“她当然过来,不过我估计她要先去找石榴,然后一起过来吧。” 正说着,内宅大门外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笑道:“是谁在背后议论我啊。” 周文宾惊讶道:“丝丝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她没去找石榴?” “谁说的,我们在半道碰上了。”这是石榴的声音。 内宅大门一开,顿时香风飘溢,石榴、丝丝带着秋香,还有一群丫环走了进来。 不仅云丝丝和石榴来了,小王爷和陈慕沙也来了。 今天比昨晚的声势更为浩大,王府护卫把整座宅子前后包围警戒起来,外宅的院子里也站着许多护卫,内宅则是由一些健壮的少妇巡逻,真是一只老鼠都休想从他们眼前溜过。 至于带的家人更多,不止有伺候的,还有厨师厨娘一帮人,带着锅碗瓢盆全套家什,还有些人带着大包小裹的,况且闻味就知是各种食材。 这帮客人好客气啊,不仅自带饮食,连服务也一并带来了。 况且心里嘀咕着,他倒没有不满,小王爷身份尊贵,决不会吃外边雇的厨师做出来的食物,这套人马估计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况且唯一纳闷的是,在陈府时这些人都藏到哪儿了?他在陈府见小王爷师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从来没见过这些人,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小王爷如此,魏国公的扈从家人估计会更多吧,可他在知府衙门里也没见到。看来这些人也都练就了隐身法,招之即现,呼之即隐。王府侯门里的规矩外人还真是弄不懂。 况且心里胡乱猜着,然后眼睛就在那些健壮的少妇身上溜来溜去,这些人好像都是练过武功的,不然身体不会如此强壮。 小王爷显然充当了陈慕沙和石榴的护卫统领,他指挥一阵后,才来到况且跟前,偷眼看看他今天的状况。 况且笑道:“师兄,你这阵势搞的太大了吧。这是要鸠占鹊巢,还是想抄我家啊?” 小王爷道:“都不是,你这房子还值点银子,可是白送我都不要,房子不是楠木建的。另外你这点家当不值一抄,更不值得我中山王府亲自来抄。” 况且嘿嘿笑着,指着那些少妇:“这些大姐都是练过武的吧,都是哪个门派的?” 小王爷笑道:“当然都是练过武的,不然怎么保护我,门派嘛,保密。” 然后又打量他几眼,小声笑道:“你看来是好不少了,又开始色上了,怎么样,看上哪位了,我送给你,多送你几个也行。” 几个在附近游走的少妇听到他们的对话,马上看过来,那眼神很是恐惧,唯恐小王爷一时兴起,真把自己送给这个穷酸小子,好像况且会把她们吃了似的。 况且退后一步,摆手道:“得,师兄,你自己留着受用吧,我这身板吃不消。” 很明显,几个少妇如释重负,看向况且的眼神似乎在说,算你有自知之明,还都不出声地哼了一下。 况且现在在苏州城里也算一号人物了,可是在中山王府的家人眼里,就是一个穷酸书生,他们都以自己是中山王府的家人仆隶为荣,谁要是想从人权出发,解放他们成为自由人,估计打死都不从。 小王爷笑着打了况且一下:“少耍贫嘴了,老师叫你过去呢。” 陈慕沙在外宅,况且本来应该先去拜见的,结果被一群家人、女保镖堵在这里了。云丝丝、石榴和萧妮儿、秋香在内宅的房子里呆着,怕影响王府的人布置警戒。 云丝丝拉着萧妮儿从窗户里向外望着,也都感到惊诧不已,他们还是头一次见这阵势,芳心如撞小鹿,砰砰直跳,幸好她们知道这是王府的人在保护小王爷,不然还真以为是抄家了呢。 只有石榴见惯了,一眼都不向外看。其实平时也没如此剑拔弩张的,都是况且被绑后,官府发现居然是七杀在城里做的案,中山王府也就把警戒升级为最高状态,这城里最值得绑架的人当然非小王爷莫属。 七杀的杀其实不是杀人的杀,而是煞星的煞,这就是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七个煞星。 丝丝问道:“况且怎么样?听说这次受的惊吓不小。” 秋香拍着丰满的胸脯说道:“受惊吓算什么啊,我们刚听说况公子是落到七杀手里,真是魂儿都吓没了,好在况公子吉人天相,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回来了,受点惊吓不值一提。” 萧妮儿笑道:“有你们说的这么严重吗,我看他回来啥事没有,还挺兴奋的呢,好像……嗯怎么说哪,好像还觉得不过瘾,不想七杀放他这么早似的。” 石榴气的笑道:“妮儿,你怎么也跟着他说胡话了,他那是吓坏,说的都是胡话,信不得。” 萧妮儿摇头道:“没有啊,他真的一点不害怕,还觉得挺好玩。” 云丝丝、石榴、秋香还有众多丫环有抿嘴笑的,有掩口窃笑的,还有人是很鄙视的笑,觉得萧妮儿人也不算小了,怎么还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这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孩子,就是没见过世面,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多么的无奈和险恶。 绑架还有好玩的?七杀可不是跟人做游戏的,他们虽然不是杀人如麻的主儿,可是在被绑架者心里,他们就是恶魔,远比一些杀人如麻的狠角色更可怕。 萧妮儿心里知道那些丫环怎么想的,却也不生气,她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孩子不错,却一点儿也不自卑,她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只要况且真心喜欢她,爱她就足够了。 秋香颦眉微皱道:“不过,我刚才看到况公子,确像是挺好的,不像受了惊吓的样子。眼神很稳定,没有一点慌乱。” 萧妮儿撇撇嘴儿道:“你们还不信我,他真的没事,昨晚回来后,到现在他还没睡觉呢,一点事儿没有,比绑架前更精神了。” 这几人一听,刚刚好转的心情又变坏了,睡不着觉,这是严重失眠啊,惊吓过度的显著体现。 萧妮儿看到她们的眼神,也明白了她们心中所想,干脆闭上嘴不说了。此刻再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算了,最好什么也别解释。 第三百零一章 王府丫环出狂言 秋香拉着萧妮儿的手笑道:“妮儿,我们不是不相信你的话,我们也是为了况公子好,真的为他担心,他要是真的啥事没有,当然是最好了。” 萧妮儿甩出一句:“你们放心就是,要知道,他不是用赎金赎回来的,而是七杀求饶了后就逃跑了,他自己走回来的。” 听见这话,众丫环一片哗然,这都什么情况,原来还都不知道,七杀居然求着况且饶了他们,这到底谁绑谁啊? 这话她们当然还是不信,不可能,从来没有过这种事,绑匪会向被绑架者求饶、然后逃走,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萧妮儿不管她们怎么想,也懒得听她们叽叽咕咕什么,问道:“七杀真的那么可怕?” 秋香苦笑道:“可怕?这词儿还真不够形容的他们。告诉你,早些年苏州城里一个富翁被七杀绑架了,不是在苏州城里,而是在外地,七杀要求一万两的赎金,他家人只肯出两千两。最后用两千两银子把人赎了回来。” “那七杀不是挺通情达理的吗,还可以讲价还价的。”萧妮儿不解道。 “是挺通情达理的,人是赎回来了,可是两手两脚都没了,耳朵舌头也都没了。” 萧妮儿顿时毛骨悚然,浑身冰凉,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这才明白为何听到七杀的名字她们会怕成那样,也明白了秋香方才那话的意思,况且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回来确实是万幸。 问题是况且真的一文钱的赎金都没付啊,怪就怪这里。 萧妮儿表现出来的后怕,丫环们看在眼里,更是窃笑不已。现在知道怕了吧?没知识没文化的人就是上不了台盘,穿啥都没用。 萧妮儿穿的衣服还都是在凤阳城里订做的,莫说比这两家的丫环好很多,就是跟石榴、丝丝相比也不差分毫,这些丫环自然心中嫉妒羡慕恨。 云丝丝笑道:“不说这些了,丧气的很,这次也是七杀失算了,没想到官府会全力以赴,更没想到国公爷跟小王爷也都在城里,他们大概是被官府和王府全城搜索的阵仗吓着了,知道再不逃跑就得被擒获。” “就是,昨天官府跟王府搜查的样子真是可怕,每户人家,每个人都不放过,一个个查,听说还抓进去几百号人,现在还有没放出来呢。” 秋香也道:“嗯,要不说况公子是吉人天相,有中山王府做后盾,谁敢动他?” 中山王府的丫环们都在别的房间里,这里只留下两个,以备石榴有事,她们好及时向小王爷通报,这两个丫环自然眼高于顶,莫说两家的丫环,就是丝丝也不放在眼里,看着这些人叽叽喳喳的说七杀,说况且,根本不提他们王府出了多少力,早就不耐烦了。 此时听到秋香的话,一个丫环冷笑道:“你们总算说了句有良心的话,还知道那小子是我们王府想办法救回来的。” 石榴一直没怎么说话,听到这话,柳眉倒竖,一拍桌子道:“这话让你主子自己来跟我说。” 小丫环身子一哆嗦,自知话说大了。她不怕别人,是真怕石榴,她心里明白,若是得罪了这位大小姐,她轻则受家法,重则会被轰出王府。 “婢子不敢。” “跟你说吧,要想放肆也轮不到你来放肆,就是你家主子也不敢。况且回来是你们王府的功劳?想多了吧,况且在凤阳出生入死,经历的阵仗比七杀厉害多了,你们王府一兵未发,他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另外,况且虽是一个书生秀才,你也得叫他一声公子,‘那小子’岂是你有资格叫的?” 这丫环脸都胀成紫色了,什么也不敢说,更不敢哭出来,这事不仅没地方说理,根本不敢让人知道,若是小王爷知道了,就没有活路了。 “滚,别再让我见到你。”石榴一挥袖子。 小丫环如获大赦,一溜烟跑到别的屋去了。旁边跟着的那个丫环还不停奚落她:“活该,那小子也是你叫的?你不知道咱们主子眼里除了王爷王妃就是老夫子和石榴小姐吗?你不知道石榴小姐眼里只有况公子吗?” 听到这些话,小丫环死的心都有了,她平时很少在小王爷和石榴跟前伺候,今天是需要用的人太多,才让她负责传信,没想到上来就丢了脸,这还不算什么,她心里最怕的就是被主子知道。好在她听说石榴小姐心气高傲,绝不会背后算计人,也许根本不屑于跟她计较吧。 众多王府丫环知道后,脸上也都讪讪的,兔死狐悲,毕竟都是王府的丫环,却被外人打了脸,偏生还是她们根本惹不起的人,只能自酿苦果自己吃了。 云丝丝打了石榴一下道:“你这丫头也是的,发什么飙啊,一个小丫头说什么你也计较。她好歹是王府的,你也得给几分面子。” 石榴却道:“若是你家的丫头我还真就不计较了。就因为她是王府的,我才偏要打她的脸。真以为王府的奴才也能顶七品官吗,做梦吧。别说她一个小丫头,就是她主子在这儿,我也能让他矮三分。” 云丝丝劝道:“好了,你专治各种不服,行了吧。我知道你是因为那小丫头叫况且那小子激怒了你。” 石榴道:“对啊,我就是为这个,她敢称呼她主子那小子吗?” 丝丝跟秋香、萧妮儿都不说话了,那小丫头也不值得可怜,你干啥不好,偏偏去触石榴的逆鳞,这一点别说她,小王爷也不敢,石榴真发起火来,陈慕沙都要避之三舍。 以往石榴偶尔发飙的时候,也只有丝丝能跟她说几句,她们两人是那种怎么打闹都不急眼也不会生分的关系,这种关系只能说是缘分了。 石榴这边发飙的同时,况且那里也开始发飙了。 事情起因很简单,况且走出内宅大门时,一个护卫拦住了他,送他一块腰牌。 况且愣道:“这是什么?” 那名护卫傲然道:“这是出入腰牌,今天只有带着这个腰牌的人才能自由通行,没有腰牌的人一律轰出大门。” 况且忍着怒气道:“大哥,你先醒醒,这是我家,我在我家里活动用的哪门子腰牌。” 护卫根本不正眼瞧他,冷冷道:“对不起了,况公子,今天来的人多,不是每个人都认识你,为防止发生意外冲突,你还是把腰牌带上的好。” 况且原来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小王爷带来的人也太不见外了吧,根本不跟他打声招呼,直接把各处占领,然后就自行其是,全然没把他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他看在他们保护师兄的分上,也不计较了,可是现在居然要限制他行为了,太不像话了吧。 他接过腰牌,随手扔在地上,然后冷冷道:“让你主子来跟我说话,你还不配。” 那护卫登时怒气上涌,况且却笑了:“怎么着,想打我,来啊。我站在这儿让你打,你要是一拳打不倒我,就不配当这个王府护卫。” 旁边一个护卫急忙拉住那人,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况公子,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也都是奉命行事。” 况且冷笑道:“难道是你主子叫你给我发放腰牌的?” “那倒没有,主子没说这话,是统领的意思。” “那叫你们统领来说话。”况且一脸怒气。 小王爷刚好走出来,他也是要去外宅老夫子那里,虽然他很想去跟石榴说话,可是那里人太多了,说话不方便。 “这是怎么了?”他看着对峙的双方笑了起来。 况且冷眼看着他说道:“师兄,你给我句明白话,今天你是要占我的房子呢,还是来抄我的家?要是想占我的房子,我让给你,马上就搬出去,要是想抄家,随便。” 小王爷不知哪头事,愣怔道:“你这说的什么胡话啊,我怎么听不懂?” 况且道:“俗话说客随主便,你们就是门庭再高,今天到这儿也是客,别总是喧宾夺主。我在自己的家里,居然得带着你们发放的腰牌才有行动自由,这算哪门子道理?” 小王爷更是发懵,指着一人问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名护卫急忙跪着回禀:“主子,是这样,今天人太多了,怕有歹人混进来,所以统领要求除了咱们府的人,都要带着腰牌,认牌不认人。” 小王爷也怒了:“混账,你以为这是自己家啊,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吗?这是我师弟的家,谁是主人都分不清楚吗?” 另一个护卫也急忙跪下道:“主子,不是小的们生事,这是统领的命令啊。” “那叫严统领过来!”小王爷显然是真生气了,吼道。 “回主子,统领去知府衙门那里了。”护卫胆怯地低声说道。 “来个人,给他传个话儿,他以后不用在我面前出现了,就跟在大人身边吧。”小王爷吩咐道。 他身后一人应诺一声,飞跑着出去了。 跪着的两名护卫身子不由在发抖,主子这是真发怒了,严统领这次擅做主张是惹了大祸。或许他是想在主子面子卖个好,让主子看看自己多么卖力,可惜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这还是因为统领是小王爷安排的人,主子不好随意处置,要是他们,指不定要受怎样的惩罚呢。 第三百零二章 小王爷怒斥护卫 中山王府的中军刚安排好内外事务,忽然听见见主子在里面发火,急忙跑过去,垂手道:“主子,出了什么事吗?” 小王爷没好气的说道:“你问他们吧。” 况且后来才知道,今天来的许多护卫原本是魏国公身边的,为了加强对小王爷的保卫,临时调派过来。这位王府中军才是时刻跟在小王爷身边,负责安保的首领。不过跪在小王爷身边的这两个护卫倒是中军手下的人。 严统领是老王爷派来的,根本不把小王爷身边的人当回事,随意指挥,也忘了跟小王爷请示一下,又碰上况且这么个平时谦和有礼,惹毛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若是一般人,哪怕是练达宁也是能忍则忍,不愿意跟王府中人硬碰硬。 今天这一遭,这只能算是那位严统领倒霉了。 况且心里是真不惧他们,中山王府又如何,公子我还是武城侯府的二老爷呢,论起理来来身份不比小王爷差多少,要说见识阵势场面,也是经过了大风大浪。在凤阳,他面对空空门门主和护祖派统领,以及众多高手,也是见招拆招,王府护卫跟这些人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可谓天差地别。 中军了解情况后,只好苦笑。这几年严统领深受老王爷器重,在王府地位特殊,连他这个王府中军都不大放在眼里,对付他的办法只能是敬而远之。此番严统领奉命来来加强小王爷的护卫,中军就爽快交出指挥权,不想果然就出事了。 “主子息怒,我即刻传令把腰牌的事取消。” 小王爷一招手,顿时面前出现几十个护卫,他指着况且道:“你们都给我睁大狗眼看清了,这是我师弟况公子,你们以后见他如见我,谁敢失敬,一律轰出府去。” 这些护卫听到“轰出府”这三字,就跟见到亡命符似的,腿都有些发软,齐齐躬身唱喏;“谨遵主子法令。” 小王爷又对中军道:“你再告诉你那些手下,该干嘛都干嘛,别一个个树桩子似的里外杵着,一个个跟门神似的,这是保护我啊,还是吓唬小鬼啊。” “末将遵命。”中军急忙跑着去安排了。 小王爷说完一挥手,那些护卫眨眼工夫都不见了,连门口两位门神似的护卫也不见了,好似用上了隐身法一般。 小王爷拉着况且的胳膊笑道:“师弟,我给你出气了,你消消火,这些奴才不值得跟他们一般见识。” 况且心里怒犹不泄,冷笑道;“师兄,你们府里的人都这个德性?” 小王爷皱眉苦笑道:“师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府里上下几千号人呢,哪能都一样,也是啥人都有。这些奴才仗着些声势,眼比天高,有时候我也没办法。宰相门官七品官,天底下都这样。” 况且也是苦笑,不由得忽然想起左宗棠的故事来。 话说左宗棠在京师,许多一二品文官大员登门拜访,左府看门的人连屁股都不抬一抬,高傲的了不得。文官大员们气恼不过,就向左宗棠告状。左宗棠笑着说,好啊,你们改天再来,我让他们给你行礼。 过了些日子,文官大员们约好一起去拜见左宗棠,却见门房坐着的都是一二品武官,再看一眼,这些人就是原来的门房啊,这才明白他们为何不给自己行礼,人家品阶不比自己低嘛。 原来这些门房都是跟随左宗棠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每人都积攒下丰功,只是朝廷武将额数有限,无法给每个人安排实职,只好授予他们武官品阶,享受品阶待遇。这些人没地方去,就在大帅府当门房。 其实不只武官如此,文官也是一样,候补的官员一大堆,一个地方有了空缺,一个个就跟饿狼似的扑上去,僧多肉少没办法,又不能扩大官员编制,渐渐地,也就坏了祖宗法规。 况且想想中山王府的这些护卫,估计也就是那个中军是朝廷正式武官,因为王府有武官编制,其余的估计都是聘用制招来的人。 国家已数十年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事,即便宁王造反,也只是影响力大,真正投入战斗的官兵并不多,中山王府也从未领兵上过战场,这些护卫在战场上搏杀取得功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况且生气不为别的,就是气他们狗仗人势,仗着王府的威势,个个鼻孔朝天。虽然他也知道人情世态如此,但临到自己头上,还是气不过。 况且心里道,小样的,不是小瞧你们,真要打架,我一个能打你们三个。他还真有这份自信,凭着他练功十年的底子,哪怕拼身体强度也丝毫不落下风。 小王爷以为他还在生气,笑道:“好了,师弟,老师都夸你成熟起来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别生气了。你是家里仆人少,很少遇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要是家里有几十个仆人,这些麻烦也不会少。” “所以我不要仆人,什么事都自己做。” 况且想想领导几十个仆人,天天还得为他们操心这个那个的,真还不如不要,有几个贴身家人就足够了,有事时临时外雇人也一样,反正他也不喜欢摆谱。 小王爷笑道:“老夫子都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家业大麻烦就多,许多时候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真要计较起来,就得先把我气死了。” 况且看了他一眼,笑道:“师哥,几天不见,学问见长啊。” 小王爷气道:“怎么?嘲讽我,以为我没读过《论语》。跟你说,我也就书读的没有你多,记忆力没有你那么强,真要比起对典籍的熟悉和认识,我不比你差。” 况且笑道:“那是,那是,要不你怎么是师兄,我是师弟呢,说明有差距啊。哈哈。” 小王爷也不客气,直接领受道:“你知道就好。” 况且对小王爷的话一点也不怀疑,事实上历朝历代,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就是帝王。帝王家最重视的就是子女教育,精挑细选那些学问最高、德高望重的大儒担任教师。大儒有个特点,就是为人处世样样严谨,对帝王子女的教育十分严格,哪个孩子学习不努力,一样挨板子,受肉刑。 朱元璋有一次雷霆大怒,就是因为教师揍了太子,这位平民起家的皇上撸胳膊、挽袖子、急赤白脸的要去找教师算账,马皇后拉住他笑道:“人家是给咱们孩子传授学问,咱们得感谢才对,哪有因为老师教育孩子,家长跟老师过不去啊。”朱元璋想想也是,这才熄了火。 朱元璋比皇后更重视教育,他一个大字不识,后来在军营里也是积极跟身边的刘基、叶琛这些大儒学习,最后成就也能说得多去,虽说考举人未必能中第,混个秀才肯定没问题。 朱元璋把《汉书》研究透了,整个明朝体系就是架构在汉朝的制度上,然后因地制宜的加以完善,这用尽了他称帝后三十多年的时间,无怪康熙帝称赞说,明洪武制度至善至美,蔑以加矣。 明朝制度规定,只有进士殿试头两名的方可做太子的教官,这只是编制,皇帝、太子、诸王的教官有多名,有些大儒只能做展卷官,什么是展卷官,就是上课时做一些帮助教官、帝王打开书本,展开纸卷一类的杂事,帝王的谱儿就是这么大,这些书童侍女的活儿都得由大儒来做。 如此安排并非不尊重人才,而是要在根子上教育帝王们书本纸卷的正确打开方式,不然路子走错了,学问学歪了,不怪老师教的不好,也不是典籍有问题,而是如后人所说,打开方式不对。 连开卷都有规范,这看起来像是笑话,还真是实际状况。帝王对子女的教育极其严格,这一点毋庸置疑,当然子女也是分等级的,对太子的要求自然是最高的。 没学问的皇帝一般是草莽出身的开国皇帝,他们对后代可的教育那是一点都不含糊。隋炀帝曾说自己就是考试当皇帝都能考上,也不是笑话。 帝王的后代可不像《红楼梦》里荣、宁两府的贾赦、贾琏、宝玉这些公子哥儿。据说末代皇帝溥仪曾拜读居四大名著之首的《红楼梦》,读了一半后就扔到一边去了,只评价一句:小家子气。 敢说《红楼梦》里荣宁两府是小家子气,也只有帝王有这般口气了。 这些大儒,进士榜上的状元、榜眼、探花们一旦入宫给帝王们当老师,那就是文人最大的荣耀,帝王师。各代宰相基本都有帝师的背景,没有这个背景,想挤进宰相的行列,那真叫一个难,比上青天难多了。 帝师尊贵也就在这里,高拱、张居正这些人现在只是太子的教官,可是人人畏惧,连首辅徐阶也让之三分。因为他们明白,这些人以后铁定就是宰相首辅,基本不会出什么意外。只要太子登基,这些人立马上位,现在的这些宰相们只能让贤,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宰相行列里最明显。这是外廷,内宫里十二监的太监也是马上换人,都要换上原来太子身边的太监们,这都是例行的规矩。 第三百零三章 师兄弟相互取笑 两人又说笑几句,小王爷忽然道:“净跟你瞎扯了,正事忘了说了。” “什么正事?”况且诧异道。 小王爷见左右没人,这才小声道:“你是不是跟李家兄弟、洛城双骄很熟?” “很熟,没有的事,师哥,你这就不仗义了,你这不是给我扣一顶通匪的帽子吗?”况且急忙否认,这个千万承认不得,否则跟杀官造反罪名相仿。 “你别急啊,我能害你吗?我是你师哥啊。”小王爷乐呵呵道。 “你是我师爹也不行,我真的不认识他们。”况且虎着脸道。 “你怎么这样啊,跟我还装,那我问你,凤阳盐帮那件事你怎么解释?别跟我说这事与你无关,就是一张告示帮盐帮找回一百万两银子那件事。”小王爷笑眯眯地看着况且,就像一只奸猾的肥猫看着爪子下挣扎的小老鼠一样。 “那件事啊,的确有,有几名自称是盐帮的人找上我,说让我写张告示,帮他们找回银子。他们死乞白赖的缠着我,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写了一张,后来的事我真就不知道了。”况且答道,他也真的就知道这么多,至于盐帮后来找没找回银子,他也真的不知道,更不关心这个。 “那你还敢说不认识?”小王爷紧逼道。 “我真的不认识啊。跟你说,这些事虽然发生在我身上,我却比谁都糊涂,根本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说真话,你们偏偏以为我发烧说胡话,可是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小王爷又看了他半晌,忽然笑道:“我有点相信你早上说的话了。” “什么话?” “就是七杀被你吓得跪地求饶的事,可能不是你说胡话,而是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你们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况且无奈地摇摇头。 小王爷左右看了看道:“是这样,我也不管你认识不认识他们,改天我要求你一件事。” 况且一愣神,然后向天上望去。 小王爷也向天上看看,只有蓝天白云,澄净一片,什么也没有。 “你看啥啊?”小王爷有点不明所以。 况且用手一指天空道:“我是看看,太阳今天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怎么堂堂中山王府的小王爷师兄也有求人的时候?” 小王爷气的打了他一下:“少跟我顾左右而言他,说正事呢,你答应不答应?我真的有事求你。” 况且急忙赔笑道:“师兄,看您说哪儿去了,什么求啊,您是师兄,直接吩咐就行,只要不让我掀了紫禁城就行。” 小王爷乐了道:“我倒是想让你掀,怕你没那本事。好了,这件事改天我跟你细说,我们赶紧过去,老师等急了。” 两人一溜风似的来到大厅,经过之处,仆人们都躬身低头,不敢仰视,等他们过去了,才继续各干各的。 陈慕沙此时坐在大厅首位上,一副当家人的派头,他闭目交手,不知是养神还是在心里演绎心学大道,周鼎成在旁边陪坐,也不打扰他。 见师兄弟两人进来,陈慕沙才睁开眼睛,向况且身上仔细打量。 况且见屋子里都是陈府家人,心里一惊,老师不会要在这儿安营扎寨了吧?老师待自己是真好,可是若天天供一尊神在家里,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自己不是带上紧箍咒了嘛。 他正想着,陈慕沙看透了他心思,淡淡道:“怎么着,我们这些人不请自来,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况且急忙上前躬身施礼:“哪敢,老师这说哪去了,您老人家是请都请不来的,弟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老师天天在这里,最好是住在这儿,弟子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 小王爷瞪他一眼,嘀咕道:“你能不能不这么无耻?” 陈慕沙笑道:“怎么了,他这是一片赤子孝心,怎么是无耻?” 小王爷叫冤道:“老师,您偏心也不带这样的,这小子明显口是心非啊,请老师明鉴。” 陈慕沙笑道:“我就喜欢听他这话,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 小王爷心都凉透了,这还是理学宗师说的话嘛,心里怎么想不重要,那还有什么重要啊? 他不敢顶嘴,小声对况且道:“好,这笔账我记下了,改天一起算,自从你进了师门,我可是动辄得咎啊,以前老师可是最偏心我的。” 况且给他一个白眼,小声道:“别忘了,你可是有求于我。” 小王爷没辙了,只能恨恨地瞪他几眼解气。 周鼎成看着师徒三人,只是笑,不言语。 陈慕沙看了况且半晌,淡然道:“嗯,看起来你好多了。” 况且立马挺直身躯,把内在精神都爆发出来:“谢老师挂念,弟子全好了。” 陈慕沙点头:“那就好。” 他听这话感觉又是一句胡话,心理恐惧障碍症哪有这么容易好的,这病慢慢调养吧。不过看到况且精神奕奕的样子,他还是很高兴。 “跟你说一下我们为什么全副人马来到你这儿,现在对外只能说你受惊吓过度,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你没有父母在身边,我这个当老师的自然要负起责任,所以这些天我得天天来,名义上就是照顾你,这样才说得过去。” 况且心里一惊,脑中灵光一闪:“老师,是不是那个都御史大人要找弟子的麻烦?” 陈慕沙略加赞赏道:“你还真是聪明,一猜就中。你说对了,不过这些事你不用管,我也不跟你细说,说了你也未必能懂,只要拖过这个年,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况且笑道:“那感情好,弟子正愁一个人孤单过年,有老师在这儿家里人气就旺了。” 小王爷在一旁嘀咕:“你还真就无耻到底了,况且啊况且,我今天才看到你的真面目。” 况且不理他,陈慕沙当然也都听到了,全然不理会,说道:“好,你这样想就好。” 陈慕沙原本也是要过来看况且的,在家里也不放心,可是早上练达宁给他传信,说都御史方步瞻仍然寸步不让,死盯况且,认定他跟南家那些盗劫案有关联,甚至他就是事件的主谋。 说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当大盗集团的主谋,听起来像笑话,可是古人早熟啊,李世民起兵征战天下时也不比况且大多少,何况况且在凤阳声名鹊起,行为举止完全超越了实际年龄,这怎么能不令人怀疑呢。 陈慕沙从练达宁那里得知消息后,就明白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位都御史是铁定了心要把况且拉进南家的盗劫案里,说不定还要借此把练达宁一鼓作气拉下马。练达宁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急急向陈慕沙通报情况。 方步瞻为什么如此憎恨况且,意欲置其于死地,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猫腻?陈慕沙对此也是一头雾水,可不管怎么着,一个都御史想动他的弟子,对不起,不够格,除非他们真有圣旨在手。 当然这事也不好公开对抗,毕竟都御史代表的是国家最高执法机关都察院,陈慕沙的对策就是拖,根本不让方步瞻有问话的机会,更不用说审讯了。只要方步瞻拿不出确凿证据,也没法硬来。 怎么拖?让况且装病是最有效的办法。俗话说皇帝不踩病人,只要卧床不起,有圣旨也派不上用场。 陈慕沙对周鼎成道:“癫子,你动用一下京城的关系,查清楚方大人此番南下究竟负有怎样的任务,意欲何为。” 周鼎成点头答应,其实周鼎成已经知道,方步瞻是护祖派的人,这是寒山寺的人告诉他的。他来到苏州就是追查他们护祖派的人失踪之事,这事因况且而起,不找到况且头上才怪了。 不过这话不能对陈慕沙说。 护祖派跟勤王派的人身份都是保密的,两家都有一个默认的规矩,就是既不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向任何人暴露对手的身份。为的就是把争斗局限在两派之间,不会扩大成国家整个体系的对抗,那可能会引发一场全面内战。 自从方步瞻来到苏州,寒山寺的人已经盯上他了。况且被绑架后,寒山寺的高手很快就锁定了况且的位置,若不是为了锁定绑架案的幕后黑手,弄清楚究竟是南家这些苏杭豪族还是方步瞻所为,他们早就把况且救出来了。 七杀也是福至心灵,只是听况且说出李家兄弟和洛城双骄的名字,就明白自己大祸临头了,其实他们还不知道若是真对况且下手的话,他们的家小未必有事,但他们的人头马上就会落地。勤王派的高手一旦出招,七杀真是小菜一碟。 况且忽然皱眉苦笑道:“老师,您让弟子装病,不会真的让弟子天天躺在床上不动弹吧?” 陈慕沙道:“当然不用,你只要不出这个门,在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方步瞻一定会来找你,等他来时,你装病就是。对了,你也是大夫了,有没有这种药,吃了后人就会发烧?” 况且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老师,这不用药,弟子想让身体发烫就能发烫,很容易做到。” “噢,这也能做到?” 陈慕沙暗自吃了一惊,转念间想况且练的是医家养生功,或许真有这方面的功效。 第三百零四章 都御史突访况家 陈慕沙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说道:“那就好,等着吧,方大人来时,你就躺在床上,别睁开眼睛,也别说话,要说就说鬼话胡话,发烧了嘛。” “弟子不言语就是了,鬼话胡话弟子可不会说。”况且一脸诚实。 小王爷用肘顶了他一下:“装什么装,你最擅长这个了。” 况且马上举手:“报告老师,师兄欺负我。” 陈慕沙道:“嗯,我看到了,回头我找他老子收拾他。” 小王爷假装拭去泪水的样子:“老师,不带这样的。” 陈慕沙到况且家里坐镇,目的是阻止方步瞻来找况且的麻烦,他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况且的一切家事都有中山王府派来的人打理,况且和萧妮儿现在倒成了客人。 刘妈见到这些人,一个个不是骄傲的像个凤凰,就是脸上露出凶神恶煞的神情,她哪儿见过这场面,吓得躲在厨房里不敢出来,纪五也是躲在自己的厢房里喝酒,这下倒是清闲了,除了喝酒就是睡觉,两者都是他的最爱。 周鼎成陪了陈慕沙一会儿,无话可说,觉得无聊,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习画。这件事既然陈慕沙出手,他也不好掺和,只能作壁上观。 况且里外转了几圈,心里也是吃惊,原来那些满院子站着的护卫少妇都不见了,也不知躲在哪儿,他自己家里当然清楚,就这么大点地方,居然没发现那些人的影子。这一手隐身术当真练到家了,况且心里打定主意,改天得想个办法把王府的这套功法拿到手。 小君也不见了,不知是躲到外边了还是藏在哪儿,况且也不急,那小子要想躲起来,天底下能找到他的人真没几个。 况且回到内宅,见文杰和文宾正在房间里说话,他们也是见到那么多王府的人,不敢随意走动,只好在况且的房间里呆着。 文杰不在乎这个,对他来说,况且的房间就跟自己的一样,他一会躺在床上,一会坐在椅子上,到处乱翻况且的书,每本书看几眼就扔到一边了。 文宾苦笑道:“文杰,你怎么总是六神无主的,什么时候能正正经经看会书啊。” 文杰道:“我在家都看够了,到这儿来就是放风时间,这点自由都没有啊。不瞒你说,况且也没花多少时间读书,我可是盯着他呢。” 文宾笑道:“人跟人能一样吗,你就是花十倍的时间读书,也追不上他。人家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你能做到吗?读书这件事,你就别跟他比了。” 正说着,况且走进来,听到这话,笑道:“文宾,你这可是取笑我,文杰读书也不差。” 文杰一低头,嘟囔道:“算了,别说读书的事了好不好,说起来我就头痛。今天来的人也太多了,就连找妮儿姐她们玩都不方便。” 况且道:“来的人多又怎么了,丝丝和石榴也不是外人,你就跟她们玩去好了。” 文杰垂头丧气道:“她们当然不是外人,可是有不少王府的人,阴着脸在后面盯着人,谁还有兴趣说笑。对了,我告诉你,石榴姐姐因为你还把王府的一个丫环骂了。” 况且纳闷:“因为我?” 他心道,我也没跟王府的丫环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什么的,石榴怎么又吃醋了。 文杰笑着把那件事说了一遍,况且听了也是无言,没想到石榴脾气这么大,王府的人都不给面子。 只要不提读书,文杰的精神就上来了,眉飞色舞的缠着况且让他讲被绑架的历险记,文宾又是使眼色又是咳嗽的,全然没用。 文杰的感觉跟况且差不多,这事挺好玩的,恨不得自己也能历险一次,当然前提是绝对没风险,能安然回来。可是果真的一点风险没有,完全做假,那还有意思吗?还能叫绑架吗?也就是公子哥儿闲得发慌,心里淡出鸟儿来才想得出这等娱乐方式。对,就是个虐心货! 文宾此次来不单是看望况且,更主要的还是打听这次绑架案有没有牵涉到南家。 况且被绑架后,云家和文宾家都吓坏了,他们最怕的就是南家狗急跳墙、鱼死网破绑架了况且,要是这样,云家、周家难免会被牵扯进去,那可就是一个空前大案,文宾和丝丝的婚姻就会出现危机。 云家和周家虽说不耻南家告密这事,也及时划清了界限,可是三家几代人结成的荣辱与共的关系不是一下子就能撇清的。 况且告诉文宾,现在知道的就是案子是七杀做的,背后有没有南家人他也不知道。 “如果真是南家做的你怎么办?”文宾问道。 况且沉吟道:“是他们也好,不是他们也好,这一次就算了。如今事情过去了,我也不想追究,不希望事情复杂化。” 文宾点点头,明白了况且的意思。况且所谓不想追究,是指哪怕他知道是南家人所为,也会装作不知道,以免牵扯到丝丝和文宾,他不想因此失去两个好朋友。 况且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如果他们再做第二次,自然有人收拾他们,到那时候我想阻止恐怕都难。你还是让丝丝转告他们好自为之吧。” 文宾倒吸一口冷气,他也只能转告,根本左右不了这件事,包括丝丝甚至云家的当家人。南家遭遇盗劫案后,周家、云家也是尽力帮着南家维持,可是救急救不了穷。 南家的生意本来就周转失灵岌岌可危,再遭打击,可谓雪上加霜,负债额足以使一个大家族倒闭,周家、云家已深感无力相助。 况且的说法并不是推卸责任,他的确对自己身后那些人所知不多,他们都是隐身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公开露面,他就是想说话,也不知道对谁去说。南家遭遇的盗劫案到底是谁做的,他也是一头雾水。如果按照他的意愿,不至于对南家下手那么狠。 不过,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真出了事,南家一定在劫难逃,整个家族随时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 这次甘愿被绑架,而且事后没有追究的想法,也是想求个心理平衡,说起来南家被劫,他多少有些感到愧疚。他真心希望这次绑架案是南家人做的,这样他们就扯平了,他心中的愧疚就会消失。 这是很可笑的心理,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可是这是最真实的心理感受,尽管无法对别人讲述。 上午巳时三刻,也就是九点四十五分左右,门外传来消息:都御史方步瞻来访。老夫子的预测果然应验了。 这一次他不是微服私访,而是全套倚仗,带着自己的全班人马,身边簇拥着一群幕僚和衙役,练达宁也陪同他一道而来。 这个做法冠冕堂皇,昭示着大明阳光之下的法统,任何人都必须严肃面对。 陈慕沙、周鼎成在大门外迎接,陈慕沙笑道:“方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方步瞻笑道:“哪里,岂敢劳动老夫子大驾,一直想去拜访老夫子的,就是公务缠身,没得工夫,倒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老夫子可是越活越年轻了。” 陈慕沙笑道:“哪里哪里,大人过奖了,土埋半截的人,年轻两字是永远无缘了。” 两人正寒暄着,周鼎成过来笑道:“方大人,这都快过年了,你还忙个甚啊,不会是贪恋江南美景,舍不得回京了吧,还是准备在江南置个外室?” 方步瞻笑骂道:“你这个癫子,不好生在朝做官,一跑出来就是大半年,反而调笑我留恋江南。你也不怕圣上革了你的官职?” 周鼎成笑道:“求之不得,无官一身轻,我算是体会到了。” “胡说,你在朝廷里也是有官无职的,哪像我们这些苦命人啊,圣上一张嘴,我们就跑断腿。” 两人说笑几句,方步瞻把身旁的幕僚介绍给两人,都是儒林名流,可见方步瞻在都察院地位很高。 这些人周鼎成差不多都认识,即使不认识也都闻名,倒是陈慕沙对他们知之甚少。虽说来者大多数是阳明学派的弟子,但陈慕沙一派宗师的地位摆在那儿,见了面必然要遵守士林的规矩,连连拱双手致意。 陈慕沙把众人迎进大厅里,小王爷也出来见过。 中山王府的世子,身份地位并不比一般的亲王世子差多少。这些人见小王爷虽然不行君臣大礼,却都恭恭敬敬,大气不敢出,只有方步瞻和练达宁还算自如。 方步瞻略微有些心惊,微微躬身道:“魏公子怎么也在这儿?” 小王爷故作不耐烦状道:“还不是父亲大人给我找的差事,让我带人到这里来监护我师弟。该死的绑匪居然敢挑这个日子在城里作案,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所以父亲大人责令我,至少我们在这里时,要绝对保证我师弟的安全。” 方步瞻身后一个幕僚道:“况且何其幸也,竟然有中山王的世子大人亲自监护其家。” 小王爷拱拱肩膀道:“也没什么,谁让我是他师兄呢,即便父亲大人不做安排,我也应该照顾他的,我大他小嘛。” 说着,小王爷随即招手让王府中军过来,吩咐他去加强警戒,勿生事端。 第三百零五章 小王爷狂扁幕僚 方步瞻带着众人马造访况家,本想把况且带回去问话,只要人到了他们手上,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都察院的刑法虽然没有诏狱那样吓人,也不是一个柔弱书生所能承受的,最后一切都得如实招供。 但方才小王爷的一番话等于堵住了他们的嘴,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方步瞻的幕僚们脸色神色都很精彩,意思是,这出戏该谁唱了呢? 方步瞻本来昨晚就想要传讯况且,美其名曰问话,被魏国公跟练达宁拦住了,说是况且人神智不清,他们也都没有深问,这时候估计也问不出有价值的案情,还是等他好些之后再说。 况且昨天在衙门已经做了笔录,魂魄不宁的言辞除了他自己,恐怕也只有萧妮儿才会觉得正常,由此可见况且受的惊吓不轻。 方步瞻看过笔录后,将信将疑,但跟凤阳的事联系起来,却认为况且有可能说的是真话。一大早他就要带人过来,被练达宁以各种琐事缠住,最后才得以成行。 练达宁缠住他是为了给陈慕沙、小王爷留有充足的时间,让他们能从容布置,目的是决不给让方步瞻有问话的机会。 按照规制,都御史在地方享有最高执法权,相当于钦差大臣,有权要求当事人去衙门正式回答问题。 今天这个状况,况且一旦进入衙门,就如同被捏在方步瞻的手上的蚂蚱,连魏国公、练达宁、陈慕沙也不好强行干涉。 方步瞻没想到小王爷先出手了,而且公然站在况且一边为他背书。陈慕沙为况且做主那是理所当然,弟子有事就是老师有事,这是老师跟弟子间的不成文规矩。但小王爷率先出手还是让他始料未及。 在大厅分宾主落座后,陈慕沙拱手道:“不知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方步瞻拱手还礼道:“本院是为生员况且此次被绑架一案而来,想当面询问一下绑架案中的具体情况。歹徒在苏州城里公然绑架生员,置朝廷王法与体面何在,本院虽无地方职责,但为了国家法制朝廷体统,一定要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不达此目的决不回京。” 这话说的可是掷地有声、气壮山河,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知道了。 练达宁恭维道:“大人如此尽心国事,真乃我辈楷模。” 一个幕僚接过话头赞道:“那是当然,大人在朝中也是公认的清正廉明,当今要数青天大老爷,大人当仁不让是第一号,那个海瑞算什么,沽名钓誉而已。” 陈慕沙和练达宁都是一怔,哪里冒出来这么个狂人,居然敢公开诽谤海瑞,还了得。 小王爷冷笑道:“本公子不才,可是自从识字起,就知道海瑞海刚峰刚正不阿、正义凛然,乃顶天立地之伟人也,你竟敢说海刚峰沽名钓誉,阁下还知道羞耻二字是怎么写的吗?” 古代文人间“不知羞耻为何物”已经是最露骨也最恶毒的辱骂了,这句话原本出自北宋大儒、苏轼的老师欧阳修之口,他是骂一个诽谤范仲淹的谏官,这个谏官就因为欧阳修这一句不知羞耻为何物,整整后半生都活在屈辱中,一句话毁了一个人。 被骂的那人知道小王爷这话的分量,因此被激怒了,可是看到小王爷身上穿的四爪蟒龙袍,头上戴的束发金冠,想要蹦起来身子却不停使唤,一张胖乎乎的圆脸变成了紫茄子,血液似乎要从毛孔中喷射而出。 所谓打狗看主人,因为狗固然卑贱,出来代表的也是主人的脸面,打狗也是打主人的脸。宫廷里那些宦官出来后没人敢惹,就是这个理儿。 方步瞻也是心中怒火上涌,好容易压下去,挥手对那人道:“你先出去吧。” 那人恨恨地看了小王爷一眼,灰溜溜地出去了。大厅里气氛有些尴尬,大家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是好。 那人恨恨的眼色,在小王爷看来就像一只苍蝇飞过一样,无关痛痒。就凭这个眼色,这人这辈子只能当幕僚了,仕途的大门已经对他关闭。 中山王府是那么好得罪的吗?想什么呢! 那人并不是有心得罪小王爷,他吹捧方步瞻也不为过,可是拿海瑞当踏脚石,这就太不懂事了。 海瑞这个人有点奇特,当官的对他既佩服又头痛,包括皇上也是一样。 可是海瑞在民间地位很高,公正廉明,是难得的青天大老爷。官员们为何佩服却不喜欢海瑞?因为按照海瑞的那套标准,全国的文官们都得跳江的跳江,上吊的上吊,剩下最坚强的也得绝食自尽,根本没法活下去。 朝廷官员研究了半天,都认为海瑞有自虐倾向,就算你不贪污,官家账目里也有公耗、分例银子可得,干嘛把自己弄得那么惨,干嘛买一斤猪肉也要弄得天下皆知呢。 当年胡宗宪总督江南数省兵马,兼管地方一切事务,围剿海盗,大军所至之处,必然摊派各种徭役,修路啊,征调人力抬轿拉车什么的,却绕过海瑞的县不敢进入。海瑞就是这种人,你不是征调人夫拉车嘛,他自己来了,给你拉车,谁敢坐啊,胡宗宪也不敢坐嘛。你说要修道,好吧,他也来,亲自动手修,决不允许你骚扰地方百姓。 有一天胡宗宪在辕门升座,对下面的大小官员、武将和幕僚们严肃地说有一件大事要宣布,大家都以为出现了什么重大军情,说不定是海盗攻下那座城池。没想到是海瑞有话要说,只见他竖起一根食指,说道,海知县向在座的通报,因老母过生日,我今天买了一斤猪肉。 海瑞这样的官员,当然百分百符合老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爷的形象,却是上司们的眼中钉。只是海瑞负天下公议,谁也招惹不起,只能敬而远之,望而生畏。 官员们背后非议海瑞的也有不少人,但只限于好友之间,不会传出去,公开场合,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方步瞻这名幕僚也是没把在场的人看在眼里,关键是想抓住机会赶紧拍大人的马屁,结果就悲剧了。 陈慕沙趁机拱火:“老夫今天也是长见识了,大人幕府中也是什么人都有啊。” 方步瞻两头憋火,还发作不得,只得讪讪道:“就是,还是老夫子是明白人啊。我回去就会处罚他,太不懂事理了。” 果然,这名幕僚回去后就被方步瞻辞退,只得回家乡以教书为生,几年后抑郁离世,此乃后话。 讲什么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什么场合讲什么话。不分场合乱说话,有时真的会断送了前程,甚至要命。 与此相反的恰恰是建文帝的事。 文臣们在奏章中尽管非议建文帝而无事,可是私下里谁对建文帝出言不逊,就会遭到排挤,若是在苏杭地区说建文帝的坏话,基本就别想出门了,出门就得挨打,脑袋丢了都不知道谁干的。 最后大家都达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绝口不提建文帝的事,至于明成祖和建文帝的是非,还是留给后世裁断吧。 南家公开挑战这个规矩,结局就是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死不掉更活不好,凄惨无比。 方步瞻清醒一下脑子,然后问道:“生员况且现在情况如何,听说他受惊吓不轻?本院也想探视一番,安慰安慰。” 陈慕沙故作沉痛状道:“可不是,大人明鉴,他回来后只会说胡话,后来就是高烧不退,到现在还是半昏半醒的。” “哦,怎么会这样?”方步瞻当然不信。 练达宁道:“他只是一个温柔书生,过了年关这才一十六岁,哪儿经过这种事,七杀可是煞星啊,能在他们手上逃脱出来,身上什么都不缺,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这一点方步瞻等人倒是相信,不交赎金还能安然回来的也就况且一人,至于况且说的那份证词里,七杀怎样跪地求饶、痛哭流涕云云,连他也认为那是编造出来的。 他早年也巡抚过江南地面,对江南事务知道不少,对七杀的凶名自然不陌生。 小王爷笑道:“大人何不亲眼看看,百闻不如一见嘛。” 方步瞻听出小王爷话中有讥讽之意,却打蛇随棍上,说道:“也是,我也该探望一下受害者。” 话已至此,无法再行阻拦。陈慕沙带着众人来到内宅,方步瞻的幕僚们被拦在内宅的大门外,只有陈慕沙、练达宁、小王爷陪同进去。 这也是有人请,才可以入内。大明法律明确规定,官员绝对不允许进入治下民众家里的内宅。家里的内宅为女眷生活的场所,男女有别,这可是天条。 一进入内宅,方步瞻就感觉到一种森严气象,他四下望望,没看到人,却能感觉到有人潜藏在周围,那一定就是王府的护卫了。他只是没想到那些护卫都是美丽健壮的少妇,连况且见了都有些动心,一双色眼都忍不住盯上几眼。 来到况且的卧室,屋里站满了丫环婆子,见到这四人进来,那些小丫环们低着头、红着脸退了出去,只有年老的婆子留下继续伺候,她们的年龄已经跨越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界限了。 况且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被,只露出一个脑袋,脸已经烧成不正常的血红色,似乎还有一缕缕的热气散发出来。 第三百零六章 况公子装蒜成功 方步瞻唯恐有诈,上前用手摸摸况且的额头,马上就缩了回来,这特么多高的温度啊,一个鸡蛋放上去都能蒸熟,这可是装不出来的,真是高烧啊。√ 陈慕沙叹息道:“他这病很重啊,这无名高烧就不知什么时候能退,要是再烧上一两天,人就算没事,脑子也会烧坏掉的。” 他的言下之意是,问况且话的事就别再提了。 方步瞻尽管还是心里感觉不对,却找不出什么漏洞,这烧可是实实在在的,一点不掺假,就算把人放在热水里,也不可能有这效果。 不管怎样,今天是没法问话了,这状况带人回去,若是出了事,他还得承担责任。凤阳的案子和南家的被劫案疑点重重,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指控况且,但直觉却告诉他,这就是一回事,所有事都因况且而生。 方步瞻在床前站了一会,面带微笑注视着况且,心里暗暗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却只好原路退出去。 路上,他问道:“给生员请了大夫没有,若是没请,本院可以代劳,费用也由本院支出。” 陈慕沙明白他还是不死心,想要找个大夫来查看究竟,于是淡淡一笑道:“不用麻烦大人了,大夫已经请好了,国公大人专门委派了南京太医堂的太医来诊治,明天就到。” 方步瞻哦了一声,脑子里还在不停地琢磨这事儿,说不出哪里不对,但肯定是不对,这是他的直觉。 回到外宅的大厅,他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四下看着,然后问道:“生员况且的父亲哪里去了,怎么不在家?” 陈慕沙道:“听说是带着女儿回老家了,家族中有大事需要回去。” “哦,那况且的祖籍是何地?” “这个我也不知道。”陈慕沙答道。 “听说况家原本就是苏州人氏,他们的祖籍应该也在这里,怎么会冒出来什么回老家的说法呢?”方步瞻穷追不舍,步步紧逼。 陈慕沙摇头道:“不可能吧,老夫就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如果况家祖籍在苏州,老夫怎么会不知情?尤其他父亲还是名医,应该是名医世家了,不至于默默无闻吧。” “这倒是,看来得等况且恢复后问他本人了。”方步瞻若有深意地说。 练达宁笑道:“大人缘何如此重视况且,他也不过就是个受害者,大人也知道,一般的绑架案受害者都知情不多,不然也不会被放回来了。” “嗯,这个本院知道,不过既然是个案子,也不能草草了事,还是能打听出多少算多少,那几个毛贼的口供还是太少了。”方步瞻继续为以后讯问况且做着铺垫,可真是老谋深算。 抓获的几个人倒是全部都招供了,可是他们都是那个络腮胡子招募的,只是说逮到况且控制三天就能每人得到两千两银子,这比一桩单纯的绑架案都要多,一般山贼土匪绑架一个地主员外的也就能得到几百两银子的赎金。甚至还有村民刚卖了一头牛就被绑架了,赎金就是那头牛的价钱。 难怪七杀对况且说,绑架这一行是越来越难做了,那可不,当个绑匪也难啊。 四狗子他们也是财迷心窍,一激动就把况且绑了,谁知后来出了一连串的事情,直到他们完全失控。 四狗子死了,络腮胡子跟一个叫傅三爷的人也死了。活下来的人对傅三爷的情况知道得很少,只是听说是傅三爷雇佣了络腮胡子。见两个领头的人一死,他们就吓得逃走了,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他们供出了络腮胡子的姓名,练达宁连夜派人把他的家人全部抓进衙门审问,大刑伺候仍无结果,说明他的家人也是一无所知。 到此,绑架案的线索就中断了,还是从况且提供的笔录里他们猜测出这是七杀指使作案。七杀利用一个中间人雇佣当地几个小混混下手,也是估算到了中山王府的人在城里,怕最后不好脱身,就拿这些人做替罪羊。 对这些人的口供,练达宁和方步瞻都深信不疑,他们都是多年的审问高手,虽说酷刑之下,何所不至,但是对于什么是真言,什么是逼供出来的谎言,他们可是门清,决不会上当的。 两人唯一不同的只是,练达宁坚持罪犯口供中所说况且会妖法,并且用妖法杀了三个人是假话,他不得不坚持这一点,如果他的学生会妖法,他这个老师岂不成妖师了?另外他也深知况且的为人,妖法什么的跟他绝对沾不上边。 方步瞻也是半信半疑,可是联想到凤阳失踪的近百人,岂不很像妖人使用妖法做的案吗?难怪怎样查也毫无端倪,他们都是用的常规办法、常规思维,根本没往妖法上去琢磨。 如果况且真会妖法,惊天的凤阳失踪案自然就会水落石出,有了答案,可是这里也有一个很大的破绽,就是况且真会妖法的话,怎么会被七个小混混轻易就绑架了呢? 可是如果况且不会妖法,七杀又怎么会向他讨饶,还跪地求饶,还痛哭流涕,求他放过他们的家小?难道说是况且故事被他们绑架,然后又露一手给他们看,慑服了他们。这个况且真是无聊透顶,太狗血了。 方步瞻觉得越想越像,越想越对,于是下定决心到况且家里实地查勘,魏国公和练达宁拦都拦不住。 他已经打定主意,死活也要把况且带回衙门审讯,如果魏国公和练达宁继续阻挠,干脆羁押况且回北京审讯。 在江南,他要给中山王府一个面子,到了北京,中山王府就鞭长不及了。 出乎他预料的是,况且在高烧,不管是被绑匪折磨的还是受惊吓过度,反正那个样子肯定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这又让他陷入迷惑中,难道况且真的不会妖法? 不管如何,这件案子是越来越引起他的兴趣了。他下江南时上面交代彻查练达宁的事,已被暂且放在了一边。他想,只要况且这案子查实了,还怕练达宁逃得了吗?这案子就是个筐,一旦定案,装多少人都由他说了算。 都御史刚离开内宅,小王爷就拍拍况且的脸蛋,唤道:“起来吧,师弟啊,我才现你还是表演天才啊,不过这实力也太强了,说烧就烧,而且高烧昏迷,一点不含糊。” 况且听到他的话,立马坐了起来,脸色马上恢复原状,只是心有余悸地看看外边说道:“那家伙真的走了?” “真的走了,你不用装了。” “他不会杀我个回马枪吧?”况且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怕什么,不是有我在吗?让他进来一次,那是给他脸面,也是给都察院一个面子,要是再敢进来,就是给脸不要脸了,直接打出去。” 况且下地穿鞋,嘻嘻笑道:“师兄,咱们师兄弟的,你就别吹牛了,你们王府再霸道,也不敢打都察院的都御史吧?” 小王爷冷笑道:“我还真不是吹牛,这是我父亲交代我的原话。这次这个方步瞻激怒我父亲了。其实这还是我父亲脾气好,要是放在我老祖宗手上,不用打出去,直接就给灭了。” 况且不得不服气,他们祖宗是谁啊,那是徐达,灭个都御史真不在话下,就是二代魏国公也不含糊,都敢直接对抗明成祖一辈子的人,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来,放他手里,也敢直接灭一个都御史,过后都察院都不敢找茬。 这次方步瞻死咬住况且不放,真激怒了魏国公,这是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一个都御史算什么,就算都察院左都御史也不敢如此霸道吧?朝廷对中山王府历来都是有求必应,有计必从。不客气地说,中山王府执掌着江南半壁河山呢,闹红了脸,大家都不好看。 中山王府还不是最霸气的,最霸气的是云南的沐王府。沐王府的令箭所到之处,那些土司酋长都得摆香案,跪拜迎接。朝廷的圣旨到了云南,一般也都换成沐王府的金箭才下去。 若不是贪慕沐王府的权势,吴三桂也不会投降大清了。当初吴三桂投降大清时,多尔衮都乐疯了,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有人要把大明王朝的花花江山装在盘子里送给自己,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也想不到的事。 开始摄政的多尔衮曾主动和吴三桂协定,划江而治,大清只要长江以北地方,江南全部划归吴三桂等三藩。吴三桂知道这不可能,就是得到全部江南他也无力守住,就退一步只要云南,而且要求跟沐王府的建制一样,世镇云南。 多尔衮当然一口答应,二人歃血为盟,对天地下毒誓。后来大清取得天下,还真兑现了诺言,把云南划归吴三桂,广东、广西划给另外两藩,这就是大清开国初年的三藩,由三个汉人叛贼建立的完全自治疆域。 后来到了康熙时,康熙忍受不了三藩对国家大肆吸血,愤然削藩,起一场不胜则亡的战争,也是大清气运好,居然把三藩扫平了,以当时况且来看,单只一个吴三桂都不是大清能灭得了的。 人有气运,国家更有气运之说,末世亡国之君,未必都是毫无作为的昏君,不过是国家气运已尽,神仙也无能为力。 这些扯远了,言归正传。 第三百零七章 方步瞻扫兴而归 见小王爷有留下不走,周文宾兄弟即刻回避,把屋子让给他们师兄弟两人。小王爷这才敢畅所欲言,不然他也不敢公然藐视朝廷有司(就是今天相关部门的意思)。 “师兄,你找我啥事了,现在可以说了。”况且恢复了正常状态。 “那件事啊,改天再说吧,也不急。”小王爷有些躲躲闪闪。 况且纳闷了,中山王府怎么会有求于别人,这简直开玩笑一般。看这样子,还不是一般的事,估计非常棘手。 “哎,你这是什么功法,说烧就烧,说退烧就退烧。”小王爷很是好奇。 “师兄,我这叫任意烧退烧功。”况且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你又来了,现在吹牛的本领可是暴涨。”小王爷骂他一句,转身到石榴她们屋去了。 小王爷前脚一走,文杰立马钻了进来。 外宅大厅里,方步瞻还在纠缠着况家的祖籍问题,似乎要在这上打开缺口。 “况且家迁到这里也不过十年左右,可是我看房子的陈设很有世家气象啊,不可能都是带来的吧?”方步瞻问道。 “方大人是说这个啊,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这些都是我周家的东西,这两天才送到来。”周鼎成说道。 “这事我也知道,其实这些东西一般人家里的库房里都堆积不少,我本来也想送他一些的,可惜这房子已经堆满了。”陈慕沙道。 “白送?周府跟况家是世交吗?这虽然是些旧东西,品相都是很好的,有些东西是越旧越值钱啊。”方步瞻笑道。 方步瞻看着房子里的各种摆设有些眼热,他是贫寒子弟出身,进士及第后才踏入仕途,官职虽然不小,毕竟比不了这些富豪世家的底蕴。 周鼎成笑道:“送只是一种说法,实际上是卖给况且的。” “卖,况且怎么有那么多钱啊?”方步瞻来了兴趣。 “钱是我出的钱,况且用他的十幅画跟我换的。”周鼎成说道。 “况且的画这么值钱?”方步瞻这一惊实在不小。 周鼎成道:“怎么说呢,现在来看况且的画可能不是很值钱,毕竟他只是个秀才,以我的判断,若干年后这些画可能就是天价了,说起来我还占了大便宜。” 方步瞻心里暗自盘算,却笑道:“癫子,你也学会做生意了。” 周鼎成在内宫负责字画的甄别和鉴定,京城各当铺、书画店都花高价请周鼎成给书画定价,对他的判断方步瞻当然深信不疑。 “可惜况且烧了,不然我应该求他一张字画,也算没白来江南一次。”方步瞻开玩笑道。 “这倒不难,等他身体恢复了,我让他给大人画一张,我回京城时给你带去。”周鼎成笑道。 方步瞻兜兜转转问了半天,竟然找不出一丝破绽来,最后只得郁闷的率众人离开,练达宁也陪同回去。 “自以为是,狗仗人势的东西!”送走方步瞻后,周鼎成朝大门口骂了一句。 在朝廷里,他还真看不上这号人物,可是现在人家顶着都御史的头衔,他也招惹不起。若矛头对准的是他,可能他早就怒冲冠、上房揭瓦了,他一再压抑自己只是不想给况且带来后患。 “老夫子,这事怎么办,看样子这个狗东西是下狠心了。您这一招拖刀计也不能无限期拖下去啊。”周鼎成有些犯愁了。 陈慕沙淡淡道:“先给都察院一个面子,年后他就滚蛋了。江南还不是都察院撒野的地方。” 周鼎成一听就明白了,这是陈慕沙跟魏国公商量好了,年后就把陈慕沙轰回北京去。这两人无论哪个都能做到这一点,何况是合力,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的事。 方步瞻走后,况且家里就解严了,所有人都欢声笑语,好像解放了一样。 周文宾先走了,他急着赶回家报信,告诉家父况且目前的状况,并没有试图报复任何人,只要官府查不出绑架是南家所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这周家和云家得到消息后,大松一口气,连忙找到南家当家人,警告他们不许再对况且动歪脑筋。南家那头是叫苦又叫冤,说绑架这件事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更别说还有其他想法了。 不过南家当家的人也是心神不宁,因为家族太大人太多了,七八房人聚居一起,无法掌控一切。 况且这里正跟文杰吹牛,说自己如何跟绑匪斗智斗勇,吓得绑匪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地求他给写字据饶了他们等等,萧妮儿闯了进来。 “跟你说啊,我把那个玉佩送给石榴姐姐了,石榴姐姐可喜欢了,丝丝小姐还说那东西值大钱了,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为啥?”况且一脸高兴的模样。 “你不是说那些东西不能让人知道吗?”萧妮儿跟石榴、丝丝、秋香混熟了,觉得石榴对她太好了,一个忍不住,就把那些珠宝里自己最喜欢的一块玉佩送给石榴了。 她本想就是个玩物,不值几两银子,没想到石榴和丝丝都是识货的,尤其丝丝一眼看出那居然是一块蓝田美玉,还带着先天纹路,这东西几乎是无价。 两人不禁大吃一惊,没想到萧妮儿手里有这等宝贝,问了半天,萧妮儿才支支吾吾说这是况且的病人送的,这两人自然不信,谁治病会出这么大的价钱。再问萧妮儿什么也答不上来了。 萧妮儿觉得自己闯祸了,就偷偷来告诉况且,心里那个后悔就不用说了。要是她知道这东西居然是无价宝,说什么也不会拿出来送人。不是舍不得,而是觉得这东西来路可能有问题,难怪况且再三嘱咐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况且看她着急后悔的样子,笑道:“没事,知道就知道。你一会再送丝丝和秋香一件,让她们自己选吧。” “什么好东西,都不说送我一个。”文杰脑袋削个尖钻进两人中间。 “不是好玩的,都是女孩子喜好的,等你定亲了,我也送你一件。”况且用打他的口气说到。 文杰一听就明白了,一定是珠宝饰品,当时就没了兴趣。 得到况且允许,萧妮儿高兴了,不过她多了个心眼,没把那些东西全拿出来,而是自己选了两样顺眼的送给丝丝和秋香。 丝丝和秋香看后无语,心里的震惊更是如潮似海。她们都坚决不肯收这礼物。 这样的东西在周家、云家自然不缺,可也都是老祖宗级的人物压箱底的宝贝,作为传家宝的什物,儿孙们再得宠都得不着,只能有时候开开眼界。 周云两家定亲,自然也出了大价钱,可是给丝丝的珠宝和这两样都没法比。 “你们就收下吧,这东西没你们说的那么值钱吧,我平常都是随便拿着玩的。” 丝丝三人差点气吐血了,这些天价物流落到这两人手里,真是倒了霉了,简直是明珠暗投啊,居然拿着随便玩,以为是玻璃珠子破石头啊。 最后三人派一个丫环把况且叫去,问他这三样珠宝的来历。 “告诉你们吧,我前几个月不是迷路了吗,在一个大山里看到一株药王,等我把药采下来后,现地下有一个坛子,打开后现里面是几样珠宝。”况且笑道。 “大山里有这样的宝贝?”石榴眯着眼问道。 “这种事说起来你们都不信,可是好运来了城墙都挡不住。”况且双手比划着说,那意思就是他运气好呗。 三人都是半信半疑的,这种事的确有过,云家曾经买下一块地造房子,挖地基时真挖出一坛子金银珠宝,当然没有这种天价物。 据说明初富沈万三就是无意中挖掘出一批宝藏,后来富可敌国,民间传说沈万三挖到一个聚宝盆,每天聚宝盆都会生出金子珠宝,也有种说法是沈万三得到一个金鸡,每天下金蛋。 这都是民间传说,可是沈万三究竟是怎样家的,却没人知道,最后朱元璋抄了他的家,没收全部家产,并没找到这两样神物。 “你们就收下吧,他不好意思送给你们,就让我送。”萧妮儿觉得送出手的东西不能收回来,手托着两样珠宝再三劝说。 丝丝和秋香怎么也不肯收,这人情太重了,根本不能收。 丝丝心里却想到另一件事,南家说况且手里有一张藏宝图,是建文帝留下的巨额宝藏,难道况且得到了这笔宝藏? 她忽然觉得况且太神秘了,他手中怎么会有建文帝留下的藏宝图,如果这张图是真的,那么况家和建文帝又是什么关系? 丝丝越想越多,浑身不禁一阵热燥,这真是个小冤家,让人摸不透看不清,还总记挂着。想着不禁瞥了一眼况且,心里却是一阵甜甜的暖风吹过,好在是大家闺秀,遮掩的功夫早就练就的十分纯熟了。 “石榴姐,他们都不肯拿,你都收下吧,反正我是不能拿回去了。”萧妮儿性子倔,山里人的豪爽丝毫不减。 “你收下吧,本来也应该是你的。”丝丝和秋香都一齐附和。 第三百零八章 师生再议苏东坡 石榴还真不客气,都收下了,一样是钻石手链,一样是珍珠项链,倒是正好配套。? 火然?文? ??? ???.?r?a?n ?e?n?`o?r?g如果送的人不是况且,她也不能收,小王爷每逢她生日都会送她贵重的礼物,那些珠宝类的都被她退回去了,只留一些喜欢的新奇玩意儿。 “况且,你真不知道这些宝贝的价值啊?”丝丝试探着问道。 “我哪儿知道,反正是白来的,也没当回事。”况且一脸轻松。 其实他心里也有点谱,这些东西可能真是天价宝贝,送宝贝给他的人,除了洛城双骄、李家兄弟,另外十一人是谁他都不知道。他对珠宝一窍不通,看着这些东西,明知值钱也不当回事,毕竟这些东西不宜露白,况家还没到靠卖这些东西过日子的地步,留在手里自然只有当玩物了。 他本不想让人知道,只是萧妮儿已经给他露了,也只能顺其自然。至于以后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到那时候再说,反正他的麻烦事太多了,多这一桩也不算什么。 “况且,珠宝太贵重了,我们要不起,你送我们每人一张画吧。”丝丝没收下珠宝,心里觉得有些亏,趁机求画,平时还不好意思张口。 “好啊。不过得过几天,等我静下心来好好画。”况且一口答应。 两人大喜,尤其秋香,上次况且随手画了一张肖像画送给她,她视若珍宝,一直挂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当作传家宝留给后人。 云家也收藏一些古人字画,在苏州人文鼎盛之处,更是经常看到唐伯虎、沈约这些名家作品,可是秋香就是喜欢况且的画风,觉得比那些都好。 什么唐伯虎咸伯虎的,衰人一个,看不上! “石榴小姐,你也不要一张啊?”秋香不省油,打趣道。 丝丝笑道:“你傻啊,人都是她的,以后要多少没有?” 石榴眼睛一瞪:“丝丝,你说啥?” “我说况且人都是你的,你不承认啊。你要真的不要,我云家可抢了。”这话也就丝丝敢说,别人都是只能心里明白,不能说出口。 “好啊,让给你。”石榴站起身就要走。她脸皮薄儿,虽然这事在几家都是人人皆知的事,还是听不得别人说。 “死妮子,你走什么走,怎么还不让人说话了,你做得别人就说不得啊。” 况且见势不妙,急忙趁乱逃了出去。他可不敢掺和到这种事里面,绝对是惹不起的麻烦,比那位都御史威胁还大。 他一口气逃出内宅,来到外宅跟小王爷会合,然后去见陈慕沙。 陈慕沙正襟危坐,手里拿着一卷书专心。况且跟小王爷都不敢出声,悄悄站立一边。 “你们兄弟来了。” 老夫子桃李满天下,最喜欢的还是这两位,他偏疼况且也只是因为况且需要他照顾,小王爷自然不用他操心,王府上下几百人为他服务呢。 “老师,您想吃什么,弟子去安排。”小王爷恭恭敬敬说。 “你随便安排吧。”陈慕沙摆摆手,刚刚撵走了方步瞻,难得心神安定一些。 老夫子是美食家,海内闻名的王府大厨,正恭候在那里等他发话,可此刻老夫子无心美食。小王爷转身出去,况且这才笑嘻嘻上来问道:“老师,您还看书啊。” 陈慕沙怔道:“你这叫什么话,为师何曾停止过读书?除了杨慎,谁敢说读遍天下书。读书可是终身的事业。” 杨慎是明朝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子,无人可比,号称无书不读,他当年状元及第,虽然父亲是首辅,却没有任何非议,都公认他的才华学识。连严嵩的儿子严世藩自命不凡,却也只佩服杨慎一人。《三国演义》的开头卷引用的词就出自杨慎之手。 况且伸头一看,陈慕沙读的居然是《苏轼全集》,还是绝品宋版书。 他大吃一惊,心里更有些感动,觉得这跟自己有些关系,而且不是一般关系,是大关系。 陈慕沙笑道:“总听你说苏轼如何了得,最近闲下来就翻翻他的集子,你还别说,慢慢真读出些味道来了。我就想,一个人富有盛名,不管好坏,总是有原因的。” 况且心里一阵苦笑,慢慢读出些味道来了,苏轼有那么晦涩难懂吗?不过他也明白,陈慕沙虽是理学家,在文学上也曾经是复古派的战将,复古派的宗旨就是只读两汉以前的书,两汉以降是坚决不看的,没得看的。当然唐诗宋词是个特例,他们指的是文章。 明朝八股盛行,文人主要还是专攻文章的写法,诗词无非是闲来玩玩而已。整体来说,明朝文人的诗词很贫弱,只有杨慎玩出了花样,集唐诗的句子而成一首首诗,这算不算创作自然会有争议。不过,杨慎确是把这些诗玩的出神入化,就跟苦心构思而后创作出的一样,这在诗词王国里,也是唯一的一位。 无论什么事,能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算得上是赢家。 感动之余,况且嘻嘻笑道:“老师,您不会因为我极力鼓吹,也喜欢上苏轼了吧?” 陈慕沙笑道:“喜欢谈不上,不过他的文章还真是如你所说,有司马迁、班固的才气,可惜只是欠些蕴藉啊。” 况且强调道:“不是东坡欠蕴藉,而是他写文章已经到了最高峰,如同太白写诗一样,随口而出,根本不劳酝酿,这可能就是您说的缺少蕴藉的缘故吧。” “嗯,你这么说也有你的道理,但是以才华压众,本身就是缺少蕴藉的一种流露。”陈慕沙这话意味深长,捎带着对弟子的教诲。 况且知道,所谓蕴藉指的是文章的底蕴,这个好像有些抽象,后市海明威关于写作曾经有一个妙论就是冰山理论,他的作品都讲究“意犹未尽”,露出水面的只有十分之三,十分之七的冰山在水面之下,这十分之七就是底蕴,就是作品巨大的信息和思想含量。 你读与不读,底蕴都在那里,看不看得懂,看懂了多少,那可是检验你修养和水平的标尺。 如果用饮食来做比较,蕴藉或底蕴相当于美食的味道和营养,非常非常重要,却看不见摸不着,需要细心品尝,咀嚼后吸收其精华才能享受其美。 两汉及先秦的文章文风古奥,似乎比较符合冰山理论,打的比方时候可以这么说。不过,秦汉文章绝不是区区冰山理论能概括的,底蕴无穷,余味无尽,如同延绵之山峦,苍茫之海洋。 陈慕沙笑道:“嗯,苏轼的确有些像太白,才气绝高,这可能真是他缺少底蕴的缘故,才气高绝,往往不注重文章的精心构思,可是文章如美酒,有时候必须讲究陈酿之味。” 陈慕沙不仅是文章大家,也是美食家,他不善饮酒,可是喝的都是海内绝品陈酿。他饮酒的理论是酒低于三十年的决不能入口,饮之无味,极品百年陈酿,每次喝不过一盅,而后盘坐床上,细细回味,任陈酿的后劲冲刷自己的每一个味蕾,感受那种无法言喻的美妙境界。 况且不喜欢酒,也品不出味道,他喝酒就是牛饮,也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反正没醉过,前两天他跟文宾他们竟夜狂饮,最后把这些人都喝到桌子底下了。尽管如此,他并没感到自己又多大的酒意。 况且沉吟道:“东坡才气和太白相似,可是才学高于太白。宋神宗曾经评价过东坡,说太白有苏轼之才,而无苏轼之学,实为公论。” 陈慕沙合卷笑道:“啧,吹捧太过啦。” 况且急道:“不是的,老师,《宋史??苏轼传》最后的评语是这样,苏轼的文章已经达到人类自有文字以来的最高点,弟子以为这才是最恰当的评论。” 陈慕沙笑而不语,他自然读过《宋史》,也知道这评语,当时不过嗤笑鄙视而已。苏轼为宋朝巨匠,这是无可否认的,可是他们复古派只认两汉以前的文章,就连两晋隋唐的文章都不当回事,不在赏析之列。在他们眼中,只有司马迁、班固、司马相如、、刘向这些巨子。 若谁缺乏眼力见,跟他们说后世有人能跟先秦两汉巨子比肩,他们非跟你急不可。 可是况且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说苏轼不好,他是铁杆苏粉,师从陈慕沙以来,在学问文章上,况且每每尊崇老师教诲,今天在东坡的评价上,他竟然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好吧,我承认他才气高绝,学问也不差,只是跟先秦两汉的大家还是没的比。”陈慕沙这么说已经算是让步了。 况且笑道:“老师,这个真不能比,若是这样比,就是拿欧褚颜柳的楷书跟两汉的隶书比较了。” 陈慕沙一听,好像被触动了哪根神经,蹙眉思考起来。 两汉隶书其实不算书法,书法这概念是三国时期才产生的,比如说篆书的最高成就是李斯和赵高,对,就是指鹿为马的那个赵高。 一码归一码,赵高虽然为人为官不怎么地,对中国书法的贡献却是功不可没。在小篆向隶书的转变过程中,赵高更是堪称一绝。 第三百零九章 古代宗师爱先秦 当时在秦始皇身边任内宫的首领,也可以成为内相,李斯自然是倡议焚书的丞相,也历来被视为儒家的叛徒,但可悲之处在于悖论成为了现实。燃 文小说 ???.?r?a?n??e?n?`o?r?g?李斯乃儒家巨匠荀子的高徒,也是儒家当时成就最高的宗师人物,正是这位儒家大宗师,居然倡议焚尽天下诸子百家的书典,只留法律、农业这些工具书籍。 只留工具不留思想,李斯实在是太过实用主义了。 李斯和赵高这两人的人品似乎不用再讨论了,可是这两人的才气却是无人能及。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建立并实施书同文车同轨,这一功绩远胜于修长城、疆域一统,始皇帝因此在历史上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誉。 历史是最公正的检验者,正因为书同文,中华民族才有了强大不朽的内聚力,才得以把古文明延续到后世,成为四大文明古国中的硕果仅存。 西方文明称霸后世,也跟大英帝国的全球建立殖民地有关系,如美国、加拿大、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等等,这些殖民地后来虽然独立,用的还是英文,正是因为英语,这些国家都成为英语民族,自然也有强大的内聚力,自然形成一个强大的同盟,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就能看出来,两次打败德国的都是英语民族国家的联盟。 书同文,是心同往的重要支撑,起码也是重要手段。 其后美国称霸全球,无人能与之抗衡,原因也是这个,一个国家再强大,也无法跟遍布全球的英语民族国家相抗衡,无论人力物力科技发展都是没法匹敌。美国只是个领头羊,身后站着的是整个英语民族国家同盟。 在先秦时代,最重要的是种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是随着历史的发展,文字跟种族具有相等的内聚力,只要使用同一文字,基本就可以视为同一民族、同一战壕。 中华民族在历史发展中,同样也是淘汰了无数种族、融合了无数种族,最后形成的新种族。但是,奇迹发生了,有遗传学家从汉人的dna中检测到,汉人的dna还是最纯粹的,基本没有外来者的影子,现代汉人跟商周时期古代汉人的dna基本一样!也就是说,汉族虽然融合了很多民族,仍然保留着纯粹的种族特性。 如果非要做出结论的话,只能说汉族的同化能力太强了,把异族的dna全部同化掉了。 解释一下,所谓先秦时期,指的是东周以后,秦一统六国之前这段历史时期,大抵就是春秋战国时期。那是诸子百家风起云涌的时代,就是现在回首望去,依然代表着中华民族思想史、哲学史的最高峰,后人只能高山仰止、匍匐膜拜。 那一段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能让一个民族的能量空前爆发出来,这还真是个谜,甚至让人疑惑外星文明是否在那个时期造访过中原大地。 回头还是说书法。李斯、赵高当时为了书同文可谓胼手抵足,两人整日忙忙乎乎,分别写了许多碑文,竖在全国各地。这些碑文实际就是大秦帝国文字书写的教科书,统一了全国的文字书写方法,摒弃了六国时期各个国家各自使用的金文等等。 这两人只是按照标准写,心里根本没有书法这个概念,却无意中达到了篆字的最高境界,后世无人可比。 两汉时期篆书依然是通用文字,也是官方文字,只是吏员们因公务缘故,求快写出了一种新的书法,就是隶书,字面上的意思就是,这是吏员写公文专用文字,跟篆书相比,相当于简化了。 汉隶书法作品后世流传不少碑文,但都没有撰写者的名字,那时候的人古朴,根本没有留名后世的想法,这些汉隶也都跟秦篆一样,达到了最高水准,后人怎样临摹,也只能是照猫画虎,能得其形就很了不起了,想得其精髓难于登天。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气,其中的气韵直接反映在各时期大师级的艺术作品中,秦篆汉隶正是秦汉时期风气的缩影。 秦篆霸气,有种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秦始皇在历史上被尊称为祖龙,秦篆就是祖龙气势的生动体现。 何谓祖龙,就是龙这种生物的第一头,由天地而化生,其后的龙都是他的子孙。若有人问一条龙怎么能生育子孙,还是请教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生物学家和遗传学家吧,没法解释。 若是从帝制体系来说,秦始皇的祖龙称号倒是名副其实,他是中国中央集权制的创建者,后世的两汉、隋唐宋明清这些大一统帝国的制度,都是大秦帝制的子孙,是大秦文脉的传承者。 汉隶古朴纯粹,不过也不乏飞扬临天下的大气,至于其艺术内涵,无法用言语文字能够形容。若是用文字能描述得一清二楚,也就不是艺术品了,艺术品的最高境界近乎天道,与佛道两家的道异曲同工,若是佛家的境界能用文字表达出来,也就没有皇皇巨著《大藏经》了。 况且所说的欧褚颜柳,就是书法史上唐朝四大家:欧阳询、褚遂良、颜真卿、柳公权,他们树立起了楷书的规矩法则,所说唐人尚法就是这个意思。 欧褚颜柳自然也是书法最高境界之一,代表的是楷书,况且说拿苏轼和司马迁相比,就像拿唐楷跟汉隶相比,这两者都代表各自时代的风气,无法两相比较,更不能评判其高下。 陈慕沙想了一会儿,认为况且的话在理,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复古派的人都是这样,两汉以下的文章,他们既不看,也不屑于看。这先入之见一旦形成,几乎牢不可破。 另外还有一点,东坡是理学家的死敌,东坡生前就跟理学创始人程颐兄弟有过节,他就是看不惯理学家那副代表人类道义最高点的嘴脸,有机会就嘲讽谩骂理学家,一点不留余地,所以理学家都恨死苏东坡了。 明代排斥苏东坡不仅仅在于理学的盛行,还在于八股当道,学八股的人最忌讳苏文,因为苏文才气横溢,往往溢出规矩法则之外,若是学的不到家,的确有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后果。所以在科场中,那些宗师宿儒都再三告诫弟子学生们,文章中千万不要有苏文的气息,否则等着落第吧。 长久以来,文林中就形成了规矩,东坡不可学,最后就是东坡的文章不能看。 陈慕沙以前从不读东坡文章,由于况且不遗余力一而再再而三再揄扬东坡,他也就心生好奇,后来况且失踪,他想念弟子,没事时翻看《苏轼全集》,似乎想从中看到况且的身影。 陈慕沙手头正好有一部《苏轼全集》,还是绝版宋版书,乃是陈家的传家宝,这一部书即便在明朝也是无价之宝,拿什么金银珠宝都不会交换,况且得了那么多珠宝,就是和盘托出,也没人愿意换给他如此完好无缺的宋版《苏轼文集》。 况且自然认得出来,这可是宋版书啊,煞是眼馋,不过这是老师的传家宝,他当然也就是开开眼界,不会有别的想法。只是看到老师居然因为他读东坡文章,心里还是很感动。 “嗯,你这说法很有道理,我以前没仔细想过,也没听人说过。我听说你让你师兄给南监送去一封信,想要在南监振兴苏学,我原来没在意,认为这是绝无可能的事,现在听你这一说,倒是很有道理,就看你以后能不能说服南监那些老顽固了。”陈慕沙笑道。 “弟子尽力而已,达到什么效果并不重要。”况且说道。 “正是,尽人力、听天命。人力有时而穷,天命无穷无尽。我看过年后,你去南监读书吧,我跟你师兄都是这个想法。你在南京,你师兄能随时照顾你,不会有人欺负你。”陈慕沙道。 “去南监?人家会收我吗?我的科举功名太低了吧。” 其实况且倒不担心这个问题,南监就是南京的国子监的简称,两京国子监实际是贵族学校,主要招收贵族子弟,每年各省也有些进入国子监的名额,少得可怜,比后世考哈佛还困难,就别提北大清华了。 明朝时的国子监绝对是全球最高学府和创意文化中心,那时候欧洲文明还在发展时期,跟明帝国没法比。 况且有个最大倚仗,就是武城侯府二老爷的身份,这可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即便没有爵位也不影响其身份,用这个身份可以直接进入国子监。但他暂时不想让人知道这身份,所以也没想过去南监。 “有你师兄保荐,你进南监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魏国公也出面跟南监祭酒说了,你随时可以去南监读书。” “魏国公都发话了?”况且真没想到魏国公会为自己出面。 “是我跟他提议的,他表示赞同。”陈慕沙笑道。 况且心中一股暖流涌过,陈慕沙不仅是恩师,更像是父亲,甚至比父亲对他照顾的还好。 第三百一十章 共同筹划读南监 父亲况钟对况且并不溺爱,严厉苛求多于随意纵容,从小就培养他独立的能力,这也是因为况家几代人一直身处逃亡之路,况钟担心自己随时有可能遇到生命危险,因此刻意培养况且独立生存的能力。其实,况家一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 况且想,去南监读书也好,这是一条冠冕堂皇的进京之路,也是一条为东坡正名的便捷之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最终将通向张居正。 陈慕沙所想比况且更加复杂与长远,他认为况且将来若传承他的衣钵,必须尽早在士林圈获得一定的人脉,帝国最高学府当然是最佳选择,南监作为第一站又有诸多便利。 其一是背靠中山王府这棵大树,谁也不敢轻视王府推荐过去的学员;其二相对来说南监毕竟人才有限,像况且这样的禀赋,很有可能一鸣惊人,以最快的速度出人头地;其三待况且初露锋芒之后,可以在南监建立一个学术基地,大肆弘扬陈氏理学;其四南监和北监两位一体,如果学员成绩突出,极有可能被选调去北监,这就少费很多周章。 这四条环环相扣,能否顺利实施,不仅需要况且做很大努力,关键人物则是南监的祭酒。 祭酒是国子监校长的官职。 祭酒在根子上是巫教的产物,巫教的首领就叫祭酒,掌管祭天的权力。为何叫祭酒?祭就是祭天、祭祖,为何加个酒字,因为酒就是为了祭天祭祖才发明出来的,发明酒的本意并不是为了饮用,而是祭天祭祖。 远古时期,酒被认为是世上最纯洁、保质期最长的饮品,比清水保质期长多了。 巫教盛行于夏商及以前的远古时期,是人类文明最早时期的宗教,每个民族,每个国家,都必然要经过巫教,而后才能迈入真正的文明。 巫教时代也是神话时代,各种文明都曾经经过这个时代,也都保留下了各自的巫教习俗。天人合一的理念实际上包含了对巫教习俗和文化的传承。 在中国,周朝提前结束了巫文明,结束了神话时代,进入史学文明时代,这才是人类文明真正的开端。而中国的史学文明,后来更演变成儒家一统。 实际上除中华文明外,其他大多数文明保留了神学体系,形成了巫教和史学文明的结合体。 当然有得也有失,正是史学文明让中华民族空前强大,在世界之林中屹立不倒,但也难免受其桎梏,后来在工业文明中败下阵来。但败而不馁、败而不亡,说明史学文明具有强大的内在凝聚力和坚韧无比的生命力。 巫教后来绝迹,祭酒这头衔却延续下来,以后道家流派的五斗米教、天师教,首领都是祭酒,而在文坛中,祭酒则是盟主的代称。 正因此,最高学府国子监的校长的官职就是祭酒,品阶并不高,才正四品,跟知府相当,但国子监祭酒的名望要比知府大太多了,在重儒学的时代,国子监祭酒往往是主流学派的代表人物。 况且没想到陈慕沙明知自己的目的,还全力支持他去南监,要知道东坡可是理学家的天敌,就像韩愈是佛学家的仇敌一样。 韩愈当年一篇斥佛骨文让佛家弟子恨之入骨,由于韩愈处于学术泰斗的位置,他的社会影响力可想而知。韩愈贬损佛学家,甚至比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唐武宗灭佛和后周世宗灭佛,这“三武一宗灭佛”的威力更大。 “老师,您还在苏州,不去南京吗?”况且问道。 他想去南监学习,可是又舍不得离开石榴,虽说南京、苏州不过一天的路程,可经常往返也不可能。 陈慕沙微笑道:“我知道你那点心事,让石榴拴住了是吧。男子汉要有点胸襟啊。” “老师,您这可有点为老那什么了。”况且脸一红,大胆抗议道。 “这也没什么,为师也年轻过。到时你先过去吧,我也接到了南监的聘书,要到南监兼任个名誉教师,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去支持你。”陈慕沙这才向况且交了底,原来他是早有准备。 “多谢老师。”况且大喜过望,躬身拜谢。这可是师恩浩荡啊,比支持他去南监还让他感动。 “我的想法是你先去南监,学习一段时间后,再去北京国子监,你不是有个心愿嘛,让东坡之学重现当世,这两监就是你在士林建功立业的战场。” “请老师放心,弟子决不辜负老师的期望,一定不畏艰难为老师争光!”况且说到这里,已经有点热泪盈眶了。 “嗯,我对你的期望值很高,能做到什么程度不好说,只是先给你提个醒,两监不仅有那些老顽固,还有一些大师级的人物会成为你的死敌,尤其是北京的王世贞,乃是当今文坛祭酒,名望之高无人可比,你要想完成心愿,他可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峰。”陈慕沙转过脸去,冷峻地说到。 做老师的高明之处,不仅要善于在恰当的时机给学生打气鼓劲儿,也要适时见缝插针提醒学生人生旅途的艰难。 王世贞,明中期文坛盟主,士林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此人是张居正的进士同年,朝野上下公认的最高学术权威。 况且当然知道王世贞,明朝排斥苏学最不遗余力的就是王世贞所代表的复古派,理学家还在其次。王世贞作为文坛至尊,在他当道的时代,想要重振苏学,几乎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使命。 不过况且没想那么多,既然老师这个复古派兼理学宗师都站在自己这一边,说明一切变化还都有可能。对他来说,世上根本没有完全做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 精诚所至,楚虽三户可亡秦,卧薪尝胆,三千越甲终吞吴。历史是最好的老师,最生动的教科书。 连霸王龙一般的大秦帝国都被弱小的楚人灭掉了,一个王世贞比得上大秦帝国吗? 当然,况且并不乐观,他知道这条路不只是难走,而且是步步荆棘,他要荜路褴褛、穷则思变、手脚并用、大开脑洞的闯过一道道雄关,最后征服王世贞这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就是况且此时的心声;只求耕耘,不问收获,尽人事听天命,这就是况且心态。 看到况且慷慨激昂、绰厉风发、双目盈盈的小样,连十几年古井不波的陈慕沙都激发起来,有些兴奋了,好像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除了弘扬苏学,你还有一个任务。”陈慕沙提醒道,其实这才是他全力支持况且的根本原因。 “什么任务?” “在南监建立一个陈氏理学的根基,发扬光大陈氏理学,与阳明学派争锋。非我陈氏狭隘,学术如无争锋,不进则退。”陈慕沙目光如炬射向他的学生。 况且点点头,说心里话,他对这事不是很热心,虽说他被定为陈慕沙的衣钵传人,可是老夫子养生有道,看样子活个八九十岁不是什么难事,天塌下来由老师顶着。 所以况且从来没想过承继衣钵的事,还早着呢,甚至最后他愿不愿意承继这衣钵也是两说,以后的事如何发展根本无法预料。 况且心里一直有一块阴影笼罩着,这次遭遇绑架说明事情并没有结束,一旦出现最坏的情况,他还得让寒山寺的人帮助他转移。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承继衣钵的事呢。 “好的,弟子一定尽力。可是老师原来不是说要在苏州倡办义学的吗?”况且忽然间想起了这事。 “这事我当然没忘,可是现在苏州也不安全了,让都御史这一闹,许多事都压不住了,可能还会有大事发生,你还是去南京避一避为上。没必要搅到事端里面去。”陈慕沙淡然道,语气却是有几分沉重。 况且心里一惊,连陈慕沙都这样说,显见不是小事。 “若真是这样,弟子去南京也没用,南京苏州这么近,要是真有大事发生,弟子在南京跟在苏州也差不多。” “这不一样,南京直接在中山王府管辖范围内,只要有个风吹草动,魏国公的人马可以立即出现,谁也不敢无视。若是在苏州,差那么一步就有可能坏事。” 况且还是有些不解,问道:“老师,苏州也是王府的治下,这次魏国公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们还敢找事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陈慕沙沉吟道。 他最怕的就是都御史找到机会假公济私,绑架况且,当然可以说是带况且回京问话,那就糟糕了。问话跟审讯天差地别,但都御史却可以让这两者混合为一。如果在江南,不管是南京还是苏州,魏国公都可以出手营救,但到了京城,就得直接跟朝廷打交道了。虽说对付都察院甚至内阁,他们两人也都有把握,可是要费时费力,谁知这中间会发生什么差池呢。 尽管没有周鼎成了解得那么深入,况且的身份在魏国公和陈慕沙心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决不能让他出事,这是底线,否则江南半壁江山有可能出现动荡。 第三百一十一章 况且有心追天道 陈慕沙和魏国公已经各自给朝廷里信赖的关系发去了书信,估计年后就会有圣旨下来,不是招回方步瞻,就是命令他巡抚别处,比如岭南、福建甚至云南地区,必须把他调离苏州、南京一带,而且越远越好。 但是他们需要防备另外的可能,都察院吃了一次瘪,下次很可能派个带着圣旨的都御史下来,甚至左都御史亲临都有可能。那时候即便魏国公出面也回天乏力了。 鉴于目前的状况,陈慕沙心里有了筹算,让况且先去南京,一旦真的有事发生,直接藏身中山王府,就是左都御史也不敢进中山王府抓人。 “老师,您到底怕什么啊?”况且心里也有些害怕了。 陈慕沙连练达宁调任的事都没在意,直接开口说让他晋升南京按察使,所以给况且的感觉就是陈慕沙已经有一些掌控朝廷政局的能力。现在见他如此慎重,如临大敌的样子,估计承受的压力不小。 陈慕沙笑道:“这个你不用管了,有为师在,没人奈何你,至少在江南是这样。” 陈慕沙当然不会把自己心里想的完全说出来,因为那样无济于事,反而让人心乱。况且心里这才安稳些,不过他当然不会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也必须做好准备。 现在身边可以使得上劲的有小君和周鼎成,周鼎成不用说,只要自己开口,不仅不会离开,而且会全力以赴。小君呢,用用花招也能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他还在倒腾恢复记忆的事呢,有这两位做贴身保镖,不说天下大可去得,至少对付官府应该没问题了。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护祖派和空空道门两个死敌找上门来,护祖派不用说了,跟勤王派是不死不休的对头,自己就是他们眼中的头号目标,空空道门上次连门主都丢了,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找到自己头上也是早晚的事。 如果这两家找上门来,周鼎成和小君就不够用了,只怕再有十个小君和周鼎成也不行。寒山寺很可靠,但实力如何他心里没底,也不能完全指望。如果果真事发,藏身中山王府固然不错,却不是首选,武城侯府才是最佳的藏身之地。武城侯府就是自己的家啊,在那里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行动也自由得多。 空空道门、护祖派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围攻身为南京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吧,那可是公然造反了,有辱国家尊严,朝廷是不会答应的。 况且想着这些曲折是非,心里苦苦的不是个滋味。真要到了那一步,可能意味着与石榴、老师以及苏州这些朋友的诀别,他只能带着萧妮儿躲起来,然后寻机会远走高飞。 “老师,这个方大人为何要死盯住我不放,我只是一个普通生员,根本不入他的法眼啊。难道跟我斗能让他解闷吗?”况且不解道。 “我也纳闷这个呢,原因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吧,我已经发信向一些朋友问询,年后应该有一些消息,那时候能知道的多一些。不过,据我感觉,你上一次失踪,这次被绑架,都可能跟你祖上的身份有关系。”陈慕沙也不再遮掩什么了。 况且哦了一声,没敢多说什么。 “这些人也真是的,百年光阴,过去几代人了,何必还揪着不放?连圣上都不管的事,他们倒起劲得很呢。”陈慕沙喟叹道。 况且明白,护祖派针对自己的行动,未必只是恩怨情仇,更主要的还是谣传藏宝图在他身上。 他想到丝丝看到萧妮儿拿出来的三样珠宝时复杂的目光,显然连她可能都深信不疑自己有藏宝图,而且已经得到一部分了。 可惜他没有,如果真有什么藏宝图,他宁愿献给朝廷,让朝廷蠲免全国十年赋税,也可以让生民息肩十年,已经疲惫不堪的大明朝的元气也会得到一些恢复。 如果护祖派一心想要争夺藏宝图,这件事就无可缓解,因为他们不会相信他身上不存在藏宝图。他们追寻藏宝图的决心,陈慕沙和魏国公也阻止了,只有靠自己去周旋了。 千机老人? 他忽然又想到这个大救星了,上次在凤阳,若不是千机老人,他还真过不了那一关,不知以后到了危难关头,千机老人会不会出手相救。 只是他最近在练功时已经感应不到千机老人的存在了,脑海中那幅图像已经淡若云烟,随风飘散,有影无形了。 如果千机老人指望不上,身上这条罢工龙是否还能管用?他这两天练功时倒是意外发现,罢工龙跟自己的身体血脉融合得更深入了一些,看来最后能够与自己合二为一。金龙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金龙。 可是这也有一个后患,又是他最害怕的,如果金龙到时候反噬自己怎么办?甚至被夺舍了,雀占鸠巢,那可没地方哭去。 转念又想,不会,千机老人那样的神仙人物断然不会夺舍自己这样一个凡人,可能他真是要借助自己在天道中夺得什么吧。 可是自己跟天道有什么关系吗? 想到这儿,连况且都对自己的身份感到迷惑了。 我是谁? 我究竟是谁? 他是祝允明,这是他回到苏州后才知道的。祝允明这个历史人物他当然了解不少,但此人身上没有这么多谜,而且也不是医学世家子弟,文征明才是。他从后代瞬移过来后,就已经创造了一个新的祝允明,这一点他也明白。 他既是祝允明,却又不是祝允明, 至少不是那个纯粹的历史人物了。 这一点好理解,可是为什么他瞬移过来后,直接篡改了祝允明的身世,这却是为什么,他不明白。难道历史在明朝就已经预料到他在后世会瞬移过来,然后做了两手准备,先是完成了一个当时的祝允明,而后在他瞬移过来后,却启动了副本,让祝允明变成一个身世神秘、背景复杂的人物? 按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如此,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历史的发展应该也是由命运之手操控的,命运即天道,或许整部人类历史都完全操控在这命运之手中,就像一个导演制作一部影片,可以任意剪辑,任意编排,而后形成既相似却又不同的影像? 千机老人出现更是个谜。 这位本不应该出现的人物缘何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而且直接介入自己的生活,甚至豪言要在天道中博取什么好处。难道这种神仙人物也察觉到了命运之手的拨弄? 他本是一个对生活无欲无求、只求在艺术上能有一技之长的人,现在却陷入空前的漩涡中自拔不能,这倒也罢了,他最大的苦恼是自己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更是连自己究竟是谁都糊涂了。 最起码他知道自己绝不是简单的祝允明,而是经过命运之手修改后的祝允明。这个祝允明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黑幕。 他忽然间想到了这些,背生冷汗。他忽然间又有种想法,所谓的护祖派、勤王派是不是也是命运修改后的产物,他在明史及明人笔记中可从未读过这些。 那么自己身边的人呢…… 他越想越怕,难道自己这些身边人也都是修改后的版本,根本不是历史人物,或者说至少不是纯粹的历史人物了? 他不敢想下去了,脑子里已经快爆炸了。他现在有些理解小君的感受了,要是时不时的让他陷入这种困境中,的确生不如死。 “怎么了,况且?”陈慕沙见他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急忙出声喝止。 “哦。”况且这才醒悟过来。 “你刚才怎么了?你不用害怕,经过这次教训,我跟魏国公都会加强对你的保护,决不会让人危害到你。” 陈慕沙还以为况且是因自己的话产生了畏惧,连带着原来的恐惧障碍症犯了。 “老师,我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世界真有天道,真有命运吗?”况且怯怯问道。 “你怎么问这个?”陈慕沙感觉哭笑不得,这问题谁答得出啊,别说他,就是二程、朱熹、张载这些理学北斗也不知道。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嘛!只有小孩子才会好奇的问起。 “我只是听说有人要从天道中博取好处,这话可信吗?”况且也知道多半得不到明确的回答,还是希冀万一,毕竟陈慕沙理学高深,或许真的能窥测天道的点滴也未可知。 “好了,况且,刚才你还好好的,怎么又说胡话了,我看你是太紧张了,好生歇歇,找你师兄、石榴他们说会话可能就会好些。” 况且不再问了,他自己也觉得问这话有些发疯的味道,可是他真想知道,人可以与天斗吗?哪怕是千机老人那样的神仙人物可以与天相争吗? 如果不是在凤阳亲眼看到护祖派、空空道门的高手一瞬间全部空中蒸发,他也不会相信世上真有这种人物,只会以为那是脑中的幻觉,但他经过那件事之后明白了,世上真有千机老人,不管他是凡人中的豪杰,还是已经成仙的圣人。 他从千机老人口中得知,这世界确有天道。 第三百一十二章 石榴高调收礼物 况且没有再说什么,他现在心里乱极了。 他垂头丧气地往内宅走,迎头碰上小王爷。 “怎么了,师弟,挨收拾了吧,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你言不由衷,我都能看出来,老师能看不出来吗?”小王爷追着打趣道。 况且没理他,继续闷头向前走。 “怎么了,这是什么状况?”小王爷是逗他玩的,根本不相信老师真的会训斥他。 “没什么。对了,师兄,你上次还答应我一件事还没办呢。”况且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问道。 小王爷问道:“什么事?” “你答应找机会,帮我调阅内府秘档的,没忘记吧。” “哦。” 小王爷想起来了,不禁皱眉,这事可不好办,调阅内府秘档必须有圣旨,只有大内秉笔太监、司礼太监能想法调出圣旨来。这两人可是实实在在的内相,比内阁大学士有权多了,求他们调一道圣旨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事急不得,要等机会。”小王爷面露难色。能不能办成这件事,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只是况且从来没求过他什么事,也不好拒绝。 “嗯,我知道此事的复杂程度,请师兄尽力而为。” 况且现在迫切想确认自己的身份,一定要看到皇家档案,而不是道听途说。这就得从况家祖先查起,既然跟建文帝有关,在内府秘档中就一定有详细的记载,只要把秘档中关于建文帝的记载全部查阅一遍,应该就能查出况家祖先的身份。如果无法从秘档中查到,估计真就永远解不开这个谜了。 还有一条路可以查出,就是家谱,只是他有种感觉,祖上的事恐怕连父亲况钟也未必全部清楚,家谱上也不一定有清晰的记载。 他也得到了况且的全部记忆,毫无缺失,只是记得的事都是五岁以后搬到苏州的,以前的事就模糊不清了,而且明显还有一段记忆被封闭了,只是有时在做噩梦时会有所触动,却还是无法解封。 解封?对了,如果能联系到千机老人就好了,他那样的人物一定能给这段记忆解封,或许这段记忆中也有一部分答案。 最近千机老人好像失踪了,不再显化在他脑子里,估计在跟天道斗呢,忙不过来啦。 查找家谱,必须先过父亲况钟这一关,父亲显然不想让他知道家族的真相,或许父亲已经习惯隐姓埋名的生活,也希望他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不用出人头地,也免得担惊受怕。 但事实证明,躲是躲不掉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况且思虑重重的回到自己发卧室,萧妮儿正等着他呢,见到他,萧妮儿就愧疚万分地说:“哥,我是不是真的给你闯祸了?” 况且纳闷道:“怎么了?呢闯什么祸了?” 萧妮儿拿出一个锦囊递给他,嗫嚅道:“这三样东西石榴小姐也没收,说是得你亲手送给她,她才收。” “哦,这鬼丫头,人不大事还不少,好吧,改天我亲手送给她。”况且没感到意外,石榴好脸,或许以为他是借萧妮儿之手送出礼物,她当然不愿意收下。 “人家还有条件呢。”萧妮儿又道。 “还有条件?怎么这么麻烦的。” 况且纳闷了,这送礼物还要什么条件,真当自己是冤大头啊,有东西没地方送了。 “这条件还挺难为人的。”萧妮儿假装苦着脸说道。 况且压根儿没在意,说道:“我还怕她不成?什么条件,你快说吧。” “那我就说了,你可要挺住啊,人家说了,你得跪着送上去,人家才收。”萧妮儿说完,忽然想笑又不敢笑,脑子里已经上映况且跪在地上,双手奉上这三样礼物时的场景。 “下跪?凭什么啊,我不会自己留着啊,就算不喜欢,我扔了行不行?”况且还真有些恼了,没想到石榴也趁机踩自己一脚,这也太过分了。 “这跟送什么东西没关系,石榴小姐是嗔你不该送礼物给丝丝小姐和秋香姐,她吃醋了。所以她才提要求,要跟别人不一样。”萧妮儿捂着嘴笑了起来。 “哦哦,吃醋了,那是好事啊,说明她爱我。”况且笑道。 萧妮儿附在他耳边说道:“跟你说吧,这次石榴姐是吃丝丝的醋了,可能是觉得丝丝对你太好了,有些不放心了。” 况且笑了,俗话说防水防火防闺蜜,这个俗话说可是后世的事,帝制时代还没这一说。大明朝的石榴小姐却早已践行了这个攻略,了不得啊。 “说起来还是女人心眼小,她跟小王爷那么亲密,我也没看你吃醋啊。你跟丝丝小姐也没啥啊,她吃的哪门子醋。”萧妮儿不跟石榴争,置身事外,也能看的清楚其中的奥妙。 况且一想还真是这样。 石榴跟小王爷师兄的确非常亲密,只是他知道那是兄妹之间的亲密,所以从没吃过醋。他深知石榴的心,对他和对小王爷,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喜欢。 丝丝待他又是另外一种好,那是见得了阳光的关爱。若是从一般角度看,石榴吃醋也是正常,只是他明白,丝丝这样做,其实是肩负了家族使命,要跟他搞好关系,防止他背后的什么人报复,包括文宾话里话外也有这层意思。南家连环盗劫案真是把云家、周家都吓破胆了。 “你们小两口说啥体己话呢?” 况且正在和萧妮儿亲昵的嘀嘀咕咕,突然石榴忽然闯了进来,正好看到他们两人交头接耳的样子。 “师姐,你这可有些不淑女啊,我记得淑女守则上第一条就是进入别人房间时一定要先敲门。”况且笑道。 他没当回事,萧妮儿可是闹了个大红脸,急忙跟况且分开,那样子跟被人当场捉奸差不多。 “哎哟,我没耽误你们小两口什么事吧,就当我不在,你们继续啊。”石榴笑眯眯道。 况且抓住萧妮儿的手笑道:“咱们继续,就当她不在。” 萧妮儿跟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甩开他的手,夺门而去。 石榴拊掌道:“哈哈,看来你们还真是有事啊,不好意思,是我太煞风景了。” 况且一笑坏道:“师姐请坐,站着说话会腰疼的。” “别管我,我腰好着呢,不像某些人纵欲过度,总腰疼。”石榴见萧妮儿出去了,立时板起脸来,眉毛也立了起来。 “师姐,背后议论人不好,师兄虽说身边人多些,也没纵欲过度啊。” 石榴气的笑了,她还真是服了他了,不仅脸皮厚,简直是无耻无下限。摆明了是说他,他却四两拨千斤地转到小王爷身上了。 “我听到了,你们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回是小王爷推开门闯了进来。 “我可没说你,我是说他,他故意转嫁到你身上了。”石榴急忙辩白。 小王爷不在乎这个,只是看着两人的光景,搓手笑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没耽误你们两口子啥事吧。” “喂,说话注意点身份。”石榴脸登时红了。 “就是,师兄,不是师弟我批评你,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总说大实话。”况且脸可是不红不白。 “这也叫缺点?这是夸奖呢还是批评啊。”小王爷有些哭笑不得。 “就是,我们两人嘛,那个,就是什么事也没有。”况且很是暧昧地笑了。 两人真是什么事没有,可让况且这一说,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小王爷很是理解地说:“哦,我明白了,你们的确是没什么事。” “喂,什么叫没什么事,我跟他就是没事。”石榴有些急了,这可是平白无故地毁人清誉啊。 “没什么事跟没事不是一样吗?”小王爷问道。 “嗯……是一回事,可是不是你说的那意思。” 本来没有的事,变得解释不清越描越黑了。石榴知道自己被况且摆了一道,他这是在打击报复。 这小子太坏了,现在还在坏笑呢。 “况且,你把事情跟师兄说明白了。”石榴生怕还有陷阱,不愿意再说什么。 况且笑道:“师姐,咱们两人就是什么事也没有,我刚才说的再明白不过了,你总不能非让我说咱们有什么事吧,我也是很重视自己名誉的人,你不能这么毁我。” 小王爷跟石榴互相一眼,不约而同地一起踹他一脚,这小子太可恨了,无耻的快没边了。他还重视名誉,他有这个吗? “君子动口不动手。”况且急忙闪躲。 他可是练过行功的,那行功不比凌波微步差多少,这两人自然踹了个空。 “我不是君子,我也不管了。”石榴恨恨道。 “淑女更不能动手。”况且大喊。 两人都停手了,不是因为况且这声大喊,而是他们知道根本踹不到他,白费力气。 “师兄,你看他这个样子,死坏死坏的,哪像有病的样子,要说有病,也是心肠坏了的病,老爷子也真是的,巴巴的叫人传话,让我来好好照顾他。你看,他是要人照顾啊的样子吗?”石榴气道。 小王爷失笑道:“你也是为这个来的?我也是奉师命来照看他的,我们都成他的垫脚石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天物不知何处来 石榴不解的问道:“况且,你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啊,看你这神气活现的样子,哪像有病,可是干嘛在老爷子跟前装病啊?” 况且道:“我哪里装病了,是老师误会了。我没病,身体健康着那,从里到外,湛然发光,没一点有病的地方。” 小王爷点点头,总结道:“我看也是,你不是有病,就是太坏了,从头坏到脚了。” 况且这才明白,敢情这两人都是奉陈慕沙之命,来照看自己的,不禁哑然失笑。 不过想想自己刚才在陈慕沙跟前的表现,也难怪老师怀疑他是犯病了。 “对了,师兄,你看看这是什么。” 石榴眼尖,一眼看到桌子上萧妮儿留下的那个锦囊。 “什么东西。”小王爷问道。 石榴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顿时珠光宝气耀眼夺目。 况且在一旁纳闷了,这不就是自己的东西吗,在自己手里怎么跟死鱼眼珠子、破石头似的,到了石榴手上,立马光彩熠熠,难道说这些物件真的跟自己无缘? 小王爷居然被震撼了,他可是识宝的,中山王府底蕴何等深厚,什么样的珠宝没有?当年徐皇后戴的凤冠还保留在中山王府呢,这是徐皇后的遗愿,否则中山王府不可能得到这件重宝。 饶是如此,小王爷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怎么会有三件无价之宝,这类宝物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除了嫡系皇亲国戚、国公府之外,一般贵族家里不可能有,就是富豪花重金也未必能买到。 “这是什么意思,要送给我?别,我也没做什么,哪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小王爷有些眼热了,扭捏作态。 “送给你?想的美,这是送给我的,不过我暂时没收下。”石榴仰着脸笑道,神情很是得意。 “你傻啊,不管谁送的,赶紧收下,有这三样东西,足够活几辈子的。不过也不能卖,这东西太难得了。”小王爷兴奋地说。 “师兄,这我可有点看不起你了,你们王府里这类东西还不是装满一屋子啊,至于这么眼馋肚饱吗?”况且真还有些不理解。 “装满一屋子?你当这是金子银子啊,皇上家里也没有一屋子啊,整个世上像这类宝物不会超过一百个。我家马马虎虎也就有十件八件的,还不一定都是这个品相。”小王爷的目光从珠宝上收了回来,表情严肃的说到。 况且半信半疑,这些东西有多值钱他不知道,也不在乎,要是有人拿一幅古人字画真迹来换,他毫不犹豫就会出手。在他心里,手里存着的那一箱从侯爵府得来的字画才是稀世珍宝,这些珠宝和玻璃珠子石头块差不多。 其实大内宝物并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多,皇上得了宝物,也要分给诸王功臣家里,尤其是功臣,那可是一起打天下的,也要一起坐天下,什么好处都要分润一些,每年各地的贡品,也是按照功臣等级分给。所以那些血缘关系比较疏远的凤子龙孙们的待遇远没有功臣直系家好。 大内古人字画真迹多,是因为成祖喜欢翰墨,花重金收购海内的字画珍品,这属于成祖个人行为,掏的也是个人腰包。 “这东西不会是你的吧?”小王爷看着况且。 “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好东西我当然要,尤其是他的,不要白不要,可是我得知道这东西的出处才行。”石榴说道。 “师弟,你行啊,这就下手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就下聘礼了。”小王爷笑了。 “什么聘礼,师兄你扯远了,这就是一点小意思。”况且辩白道。 “这还小意思,那你的大意思是什么?”小王爷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况且。 “大意思就是我这个人呗,我是一身之外,别无长物。”况且双手一摊笑道。 石榴啐一口:“谁稀罕似的,太自恋了吧,也就妮儿把你当宝贝了。” “先别说这些,师弟,这些东西到底哪儿来的?难怪七杀要绑架你,还勒索十万两银子赎金,还真是有根源的啊,这条钻石项链就值十万两了。” “啊,值这么多?”况且震撼了,脸色都变了。 “当然,这三样中,这条钻石项链价值最高,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元世祖忽必烈的皇后戴过的。你怎么得来的?” “什么?天方夜谭啊?” 况且被震撼的说不出话了,萧妮儿也是太有眼光了,就是估价的能力为负数,但她一眼就能挑出值钱的宝物来了。 “天什么?谈什么?”小王爷和石榴都没听懂他的话,以为他又在胡言乱语。 天方夜谭是阿拉伯的故事,小王爷和石榴当然不知道,况且连忙嗯嗯啊啊岔了过去。 忽必烈皇后戴过的项链? 况且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点不真实,只能发生在梦中,而且是百年不遇的美梦。他现在也记不清这条项链是谁送的,应该不是李家兄弟和洛城双骄,他们四个人结善缘的物件他还有些印象,当初送给武城侯世子那个东珠是李家兄弟的,最先送给石榴的那块玉佩则是洛城双骄的。 “这枚玉佩是真正的蓝田美玉,蓝田玉虽然珍贵,也不算太罕见,可是这枚玉佩没经过加工,是天然生成的,这就无价了,天底下可能就这么一件。若论价钱的话,八万两左右吧。” “八万两?师兄,我卖给你了。你给我七万两银子就行,谁让咱们是师兄弟呢。”况且一听,立马把玉佩塞到小王爷手里。 “美的你,要卖也得是我卖,本小姐喜欢着呢,现在不卖。”石榴一把抢了回来。 况且这才想起来,可不是嘛,这件东西已经送出去了,物权转移了,自己说的不算。石榴不是不要,而是需要他补上一个赠送仪式,还得说清楚宝贝来历。 这世界上巨汗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师弟,这东西你还有吧,送给师妹三件,怎么着也得送我一件吧。不能重什么轻什么的吧。”小王爷手搭上况且的肩膀,嘻嘻笑道。 “师兄,有点志气啊,这东西你家又不缺。”石榴蔑视道。 “我家是有几件,可也不能说不缺啊,这东西当然多多益善。跟你说,师弟,这等天物落在你的手里,那就是糟蹋了,要不我先替你保管也行。” 况且双手一摊道:“没了,真的没了,就这三件,全都送出去了。” 小王爷也不是真想要,而是想试探他,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说假话,笑道:“师弟,有人说你手上有一宗宝藏,原来我还不信,现在可真的有些信了。我跟石榴不是外人,你就招了吧。” 况且知道麻烦来了,什么在大山中挖宝这等话只能骗三岁小孩子,连丝丝秋香都骗不过,更不用说小王爷了。那些人误会自己是千机老人,主动跟自己结善缘,这事也没啥不能说的,问题是说了没人信,都得以为他在胡言乱语,比大山里挖宝更令人难以置信。 可是现在不说的话,估计小王爷都得以为他真的得到了传说中的建文帝那批宝物,这就没法说清了。如果传扬出去,别说护祖派、空空道门跟自己死磕不休,连皇上都不会放过自己,皇上也缺银子用啊。 他如果真有这批宝物,一定会拱手送出去,跟随手送出这三件珠宝一样,可是他真的没有啊。可是那些人不会放过他,他真就成了举世公敌,扎堆的人来跟他放生死手,他只有死路一条,一点悬念都没有。千机老人也救不了他。 虽说小王爷和石榴都不是多嘴的人,可况且不能指望这个,这几样宝贝一露白,传扬出去是早晚的事,自己总不能把李家兄弟、洛城双骄那些人拘来给自己当证人吧。 他原来没当回事是以为这只是一般的珠宝,就算被人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到了识货人眼里,问题就大了,不把他跟建文帝宝藏联系在一起才怪呢。 “跟你们说实话吧,这三样东西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况且忽然急中生智,想出一个诡计。 “你父亲?”小王爷还是有些不相信。 “怎么了,我家祖上世代行医,就不能积攒下几件珠宝?”况且反问道。 石榴跟小王爷对视一眼,这话还真有些可信度,若说世上赚钱最多的人,最难测深度的行业,就是神医名医了,不会比强盗差多少,病人到了医生手里,那就是小白羊,想怎么宰就怎么宰,不但正大光明,病人被宰得倾家荡产,最后还得说声谢谢。 “祖传宝物你怎么一点不当回事啊?”石榴疑疑惑惑,还是有些不信。 “我不识货呗。” 况且说着,随手从桌子上摆放的一卷书中拿出一张书页来,笑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小王爷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宋版书,你还有这个。” “我当然没有,只是无意中得来的,你知道怎么得来的?” 石榴此时也看出那是一本宋版书中的一页,急忙道:“别卖关子了,怎么得来的。” “在一个地摊上买来的,据那个人说,他是从一个破落户的丫环手上买来的,这丫环拿着这页书纸包大果子吃。” 小王爷和石榴都呆住了,这什么人啊,真该天打雷劈的,拿这等宝贝包大果子,败家也没这么败的,皇上也不能啊。 第三百一十四章 涮羊肉一鸣惊人 这本宋版书的书页是况且在凤阳无意中得到的宝贝,当时真是欣喜万分,追根求源找过去,发现那户人家是破落高官的后代,拿着祖辈的宝物当废品一样用,好好的一本宋版书已经一页不剩了,都叫奶妈丫环拿出去当包装纸了。 况且当时的感觉跟这两人一样,天杀的,天打雷劈的等等,在心里把这些残害珍品的人十八辈祖宗问候个遍。 这还算好的,若是让他发现有人拿阎立本的画、苏东坡的书法当包装纸,他保准气得吐血三升,想死的心都有。如此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石榴叹息道:“也是,有时最宝贵的反而就是自己眼前天天见到的,只是天天见到,又不识货,也就不当回事了。” 况且厚着脸皮笑道:“就是,我明白师姐是在我,其实师姐还是很识货的。” 石榴气的笑道:“这都哪儿跟哪儿了,我的是东西,不是人。” “就是,师弟你根本就不是东西,你哪儿是东西啊。”王爷抓住机会,狠狠的挤对况且,解解心头恨。 况且刚才心里一动,真想把手里那些珠宝除了给萧妮儿留两件,剩下的都卖给王爷,这些东西来历含糊不清,经不住别人询问,反正不能露白,还不如兑成现银,老师要办义学,他也能出一份力了。 话到嘴边,忽然想到这些珠宝一旦流出去,可能又要惹出风波来,况且还是按耐住了没出来。 当初跟他结善缘的共有十三批人,除了李家兄弟、洛城双骄,其余的都是什么人他根本不知道,只是听到过他们的声音。收到的珠宝一共是十八件,除了这两对兄弟的四件外,其他人谁送了双份他也弄不清楚,原本每人都有自己的锦囊,能大致分出人头来。但他没当回事,萧妮儿更是稀里糊涂,结果所有宝贝都混在一起了。 现在送出去的有四件了,手里还剩下十四件,不知加在一起能值多少银子。不过况且现在心里也大约有个谱了,至少三四十万两应该有吧,加上那些金叶子、银票,怎么也得有四十万两银子了。这些钱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不成问题。 四十万两白银,放在后世就是二十亿元,的确够挥霍一辈子的,当然要是把飞机、游艇,豪宅都买了,再养十几匹天价马,办个足球俱乐部啥的,用不上十年就能挥霍掉。 明朝虽然没这些享受,却也有挥霍的地方,比如搞个园林式建筑,四十万两白银也就是刚够建个假山、挖个河、建几座亭子什么的,还有缺口呢。 况且当然跟这些都无缘,他根本没有挥霍的习惯,就是随便让他花,他也不知道怎么花。他也想过,如果自己真有那么多钱,一定会狂购古人字画,破产也是早晚的事。 “师兄,咱们一会儿吃什么啊?”况且有些饿了。 他不吃不喝也能坚持至少一周,可是平时,只要到了饭,还是会饿,应该是胃肠的生物钟反应。 “吃什么,老师没吩咐,我就让厨师按我平常的菜谱做了。你有什么特殊想吃的,一声就行。” “不行,我想吃的你们厨师不会做。”况且摇头。 “是吧,有这回事吗?你就是想吃糠饼子、野菜汤,也能给你做出来。”王爷以为他又在耍滑头。 况且失笑道:“我又没疯,吃哪些干嘛,忆苦思甜啊。我想吃涮羊肉,你问问厨师会不会做?” “涮羊肉?没听过。” 王爷看看石榴,博闻强记的石榴也没听过这菜名,这很正常,虽涮羊肉是忽必烈发明的,可是火锅却是清朝时才盛行的。 果然,王爷派人去问,几个堪比御厨的大厨都诚惶诚恐地回报,没听这菜名,不知道怎么做。羊肉是很常见的食材,可是不知道他的“涮”是个什么鬼东西。 “好了,你需要什么东西就吧,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做。”王爷来了兴趣。 况且叫人拿来一个铜盆子,约等于没有打造好的铜火锅,然后又让人拿来一个炭炉。这两样东西搁那,加上自己的联想,已经快让他流口水了。 况且:“多来些芝麻酱、腐乳、韭菜花、辣油。” “你这是要做汤吗?”石榴看这个架势,问道。 “不是,我请你们吃一顿从来没吃过的人间美味。” “吹吧,你的手艺能比我的厨师还厉害?师弟,难道你弃医从厨了,这行可不好干啊。” “师兄,跟你吧,很多艺术大师都是美食家,也都是高明的大厨。就拿东坡来,他不仅会做东坡肉,还会烧制美味的汤。不过今天不做汤,今天要涮羊肉!” 听况且要做出以前无人吃过的人间美味,丝丝、秋香也都一溜烟跑过来了,站在一边瞧。 “师兄,你那些护卫里有用刀高手吧?”况且看着一大块羊肉问道。 “当然,不过这是羊肉,不是活羊,不用宰杀的。”王爷以为他糊涂了,把羊肉当成活羊了。 “那也得宰杀。”况且一本正经道。 石榴拍手笑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他又胡话了。” 况且冷哼一声:“胡话?你们一会就知道了我的厉害了。师兄,你让你护卫里用刀高手,把羊肉切成片,越薄越好。” 王爷不耻一笑:“我的护卫是保护我的,他们的刀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切羊肉的,这活我的厨师就能干。” 况且服气了,这话都有古龙的味道了。刀就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给人看的,更不是切羊肉的。 一会儿工夫,切好的羊肉端上来了,王府大厨的刀功的确很牛,比羊肉还牛!雪花一般薄的羊肉片,让人看了惊叹不已。 况且到的东西一一送来了:一大盆高汤,各种鲜菜、干菜、菌菇干等等。 况且先把高汤烧沸,然后下入干菜、菌菇干,再把调料都调匀,每人一碗放在面前的一方矮几上,王爷身后是几名丫环伺候着。况且没丫环,本来萧妮儿要当这角色,让石榴狠狠地按坐在自己旁边了。 “以前你见他吃过这东西吗?”石榴问道。 “没有,他从来不提吃的,给他什么他吃什么。”萧妮儿答道。 “哎呀,师弟好养活啊。”王爷不无感慨。 况且不乐意了,呛道:“我是猪啊,还好养活。” 大家都捂着嘴笑,这师兄弟两人在一起就是个丁当碰撞,一刻消停的时候都没有。 菌菇干煮的差不多了,一股鲜味飘了出来,众人闻到这鲜味,肚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人人垂涎欲滴。 况且告诉大家吃法,就是拿着筷子夹着肉片,在汤里涮两个来回,然后蘸调料就能吃了。 刚吩咐完,大家就都开始动筷,夹着肉片一起涮了起来。 吃了两口后,没人话。况且有些心虚,靠,失败了?怎么没人表扬表扬啊。 抬头看看大家,都是那种舌头都要融化掉的感觉,整个人都有些飘了。况且心花怒放,他预想对了,明朝真没这吃法,这些人都是贵族富豪子女,没人这样吃过肉片。 “嗷!”王爷差跳起来。 “怎么了,烫着了?”况且急忙问道。 王爷身后的丫环们急忙过来扶住主子,个个唬得花容失色,若是王爷被烫伤了,她们回去非受火刑不可。 王爷伸出舌头问道:“我的舌头还在吗?怎么感觉舌头都化掉了。” 大家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起来,王爷的舌头不是好好的嘛。接着,大家也都跟着有了这样的感觉:第一口还没完全品出滋味,第二口就感觉舌头化掉了,而且连带着身子都有被融化的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况且站起来对王爷一鞠躬:“多谢师兄,您这句话就是对我这道菜的最好评价。” “真的好吃啊,怎么这么好吃啊。我以前居然没想过这种吃法。对了,厨师呢,你们怎么也没想到?”王爷此时才缓过神来。 起来眼前的食材都很常见,但这种吃法却没人试过,尤其况且用了王府不知吊了几吊的高汤,还有各色菌菇,煮起来单这锅汤就是人间美味,神仙闻到了,都得立马下凡。 况且忽然想到陈慕沙,可惜老师不会进来参与大家的涮牛肉活动,他也不能带出去给老师吃。好在这做法比较傻瓜化,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做了。 况且告诉身后站着的两个陈府丫环,让她们照样给老师跟周鼎成也做一份,这里不用她们伺候了。 这时大家才想起来,陈慕沙可是知名美食家,这等美味岂能不给他尝尝?大家只顾自己吃了,只有况且想到了老师。 “嗯,老爷子没白疼你。”石榴赞道。 “嗯,吃什么倒还在其次,老师知道是你想出这吃法,就明白你没病了,也能放下心来。”王爷这次没挤对他。 两个丫环领命出去,到外宅给陈慕沙制作这种新鲜吃法去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众人贪馋吃到撑 酒过数巡,况且看到身后那些丫环闻着香味,一个个露出贪馋的表情,便把这些丫环全部轰到别的屋子,让她们自己去如法炮制。王府丫环还不敢走,直到王爷开恩大赦后才飞似的跑到别的房间去了。 “况且,你还真有干厨子的潜力啊,牛肉这样吃美味绝了。”王爷笑道。 况且怎么听这话也不像表扬,厨子地位在明朝可不高,至少比文人低多了。虽高明的厨师比一般的秀才生活好得多,可社会地位却没法跟人家比。 况且心里想,你就得瑟吧,尽管想法子涮我吧,无所谓了。 “不过,真的,况且,你要是开个饭店,不用别的,就只是这道涮羊肉,就能发财。”丝丝笑着。 毕竟是富商之女,一眼就看出商机了。 况且笑道:“那是当然,要是在北京南京再开两个分店,一年一万两银子轻松赚。” “一年一万两?”王爷不信。 “师兄,你要是不信,咱们打个赌,我在北京南京苏州各开一个店,就是涮羊肉,一年下来如果纯收入不到一万两银子,我输给你这个数,如果超过了,你输我一万两银子。” 王爷想了想,看看况且胸有成竹的样子,还真不敢打这个赌,转念笑道:“师弟,都行医赚钱,你要是行医的话,估计一年能收入多少。” “马马虎虎一年两三万两吧。”况且道。 “两三万两还马马虎虎,你要是认真了能赚多少?”丝丝忍不住插话道。 “那就难了,如果真是认钱,一味死要钱,一年十万两也能赚到。” 况且真不是吹牛,当初在凤阳,左家给他开的价码一年就能赚四万两银子左右,他要是豁出去自己干,肯定能翻番。 王爷颇为惊诧,他仔细打量了况且一番,幽幽道:“师弟,别怪有人绑你,老实话,我都想绑你了。” 石榴在一旁嚷道:“还轮到你来绑吗?老爷子早给他绑定了。” 王爷眨了眨眼睛道:“师妹,我看是你绑定的吧,怎么赖到老师头上去了?” 大家都哄笑起来,这里没有外人,丫环也不在身边,他们都不用顾忌自己的身份形象,再加上喝了许多酒,美食同样醉人,最本质的东西慢慢显露出来。 秋香拍手笑道:“我可找到发财的路子了,以后没钱花了,就把况少爷绑了,我胃口,马马虎虎十万两赎金就够了。” 况且道:“不用绑,你给我送张条子,我自动跑到你身边,然后让石榴出钱赎我,赎金咱们一人一半。” 秋香大笑道:“钱都是你赚的,干嘛还要分一半啊。” 况且道:“你们没看出来吗,这架势以后得把我搜刮得身无分文,我也得弄私房银子啊。” 石榴笑得前仰后合:“我才不赎你呢,要赎也是妮儿去赎。” 萧妮儿笑道:“我没钱,只能用身子赎了。” 秋香忙道:“别,我没这嗜好。你还是趁石榴姐没完全掌权,先攒出来十万两银子存着吧。” 大家又都哄笑起来。 萧妮儿笑道:“那我也不用攒了,以后有钱就交到你手上,等凑够十万两了,你就直接分给他五万两,连绑架都省了。” 大家又是一番笑谈。攒十万两银子,谈何容易,就相当于后世的人梦想十年八年攒出五六千万元一样。明朝洪武八年发行过一种“大明通行纸钞”,面额“壹贯”,一贯等于铜钱一千,或白银一两,所谓万贯家产的富人,也不过是一万两白银的身家。明朝有十万两银子家当的人还真不多,苏州是富豪集中地,有十万两银子身家的也不会超过一百人。 可惜朱元璋发行的“大明通行纸钞”没人认账,开始时是强行摊派,强行使用,敢不使用、不接受的就杀头,可是皇权再大也大不过市场规律,大家宁可砍头也不要纸钞,于是“大明通行纸钞”也就一路贬值,后来几乎成了废纸。朝廷也觉得总是逼着大家用也不是办法,弄得天怒人怨,到最后非成了大明药丸不可。慢慢的“大明通行纸钞”退出了货币流通领域,大家使用的依旧是硬通货币,银子和铜钱。 唐宋时期一度盛行的绢帛货币同样未能持久流通,到底,大家还是不习惯,钱财还是得有一定的分量,绢帛虽然昂贵,可是太过轻飘了,缺乏沉甸甸的感觉。于是,绢帛继续昂贵,只是不再进入货币流通领域。 古代也闹钱荒,但和今天的钱荒概念不一样。 古代钱荒,主要是市场流通的金银铜币不足,导致钱贵物贱,甚至银子兑换铜钱的比例也会出现波动。至于黄金,因为始终没有正式进入货币流通领域,价位一直比较稳定。在当时,金银的兑换比一般是一对十,但大多数时候,一两金子也就能换七八两银子,黄金的现金值反而不如白银。 另外古人一般所的金,比如千金、万金等等,其实都是白银,不是黄金,若是指黄金,就写明黄金二字了。 自秦始皇一统寰宇,直到大清灭亡,黄金始终是作为大宗交易的金融储备手段,并没有进入日常货币流通。在中国帝制时代,白银短缺一直是货币流通的一大痼疾。 当然这也不是黄金量有多大,相反,黄金的存量和产量远远比不上白银,这也是黄金不能作为正常硬通货币的原因,根本供应不上。白银作为流通货币使用,人人手中皆有,相形之下短缺现象才那么严重。 除了黄金,珠宝也在大宗交易中使用,因为珠宝利于携带,而且价值高昂。李家兄弟这些江湖人士身上都带着黄金珠宝,就是预防万一好拿出来兑换银子。 丝丝笑道:“妮儿,其实这十万两银子也不难,不用攒,很容易赚出来。” “怎么赚?!”萧妮儿瞪大了眼睛。 “你开这个涮羊肉的饭店啊,我看况且兄弟对这个不会有兴趣,你来做。” “我哪儿成啊,伺候他我都伺候不明白,还能开饭店,不让人笑死?不行,我可不是这块料。”萧妮儿急忙摆手推辞。 “有什么不行的,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干,需要做什么,雇人就是。你要是缺资金,我可以入伙。”丝丝鼓励道。以她的商业头脑,开这样的店真是菜一碟。 王爷也来了兴趣,举手道:“我也算一份。” 萧妮儿听王爷都发话了,不敢直接回绝,只得看向况且,况且却慢慢摇摇头,她也就跟着坚决而且快速地摇摇头。 况且心想,开什么玩笑,我现在什么事不做都是众矢之的,开个店,不等于挂招牌卖自家吗?如果让萧妮儿主持店面,她就等于是站出来当靶子,那怎么行?家人可是他的软肋,若不然,他也不会在凤阳滞留那么长时间。对于赚钱,他还真没兴趣,除非赚到的是古人字画。 大家看这光景,都知道劝也白劝,丝丝秋香唏嘘不已,这可是金子啊,绝对能赚大钱的机会。 石榴忽然站起来道:“我得走走消消食,一会再吃。” 丝丝道:“你吃饱就行了,还要再来吃啊?” 石榴脸很大的:“我肚子是不饿了,可是还没饱啊。感觉肚子还空着似的。” 大家都笑了,其实这些人跟她感觉一样,明显吃不下去了,可是还想吃,就跟吃完这一顿,下一顿不知等到猴年马月一样。 她这一带头,大家也都站起来,在屋子里转圈走着抓紧消化,准备一会儿继续发起攻击。不到吃撑了,决不罢休。 另一间屋子里,那些丫环更是吃的热火朝天,她们不敢饮酒,就猛吃胡麻饼吃涮羊肉,这胡麻饼和涮羊肉可是绝配,这还是况且告诉她们的。如果喜欢喝汤,只要在碗里放一些胡椒粉、葱花、姜末、盐面,把热滚滚的汤浇到碗里就是最美味的汤,不比精心炮制、连煮三天三夜的羊汤差丝毫。 这也是因为那高汤就已经是大厨精心调制出来的,本身就比一般的羊汤鲜了不知多少倍。这明了一个道理,任何事情都一样,底子好才是真的好。 “况公子真聪明,他怎么知道这种吃法,他又不是厨师。”一个丫环用力咀嚼着胡麻饼,吃着嫩如酥、又香的连舌头都能化掉的羊肉,含含糊糊地。 “人家是名医啊,那么多种药都能配出来,这算什么。”又一个丫环故作明公。 “切,医生跟厨师有什么关系,按你这么,好的厨师都能当医生了,名医也都能当名厨了。”又一人反驳道。 一堆人叽叽喳喳讨论着,大口喝汤、吃肉,不知不觉一顿吃了三顿的量。 况且觉得身上有些热,起身走到外边,站在庑下栏杆处,凭栏远望,也没望多远,就是看着自己家的大门外,这一装病,形同软禁,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恢复自由,好在有这些朋友陪着,倒还不寂寞。今天的涮羊肉,算是给大家带来了不少快乐,他真希望天天都能这样。 丝丝悄然走到况且身边,笑道:“况且,我有事跟你商量。” 第三百一十六章 云丝丝调侃况且 况且看看丝丝,笑意盈盈道:“丝丝姐,你吧。” “这涮羊肉的坊子你真不想开?”丝丝问道。 “当然。”况且的回答干净利落,他不是想好了,而是这件事根本不用想。 “那我找人来开,你出的子,配方也是你的,算你三成如何?”丝丝眉目流盼,温情无限。 况且有些发晕,这是商场谈判还是啊?他急忙摆手道:“不用,你尽管开就是了,需要我帮忙尽管,分成我不要。” 丝丝道:“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况且强颜欢笑道:“丝丝姐,其实你们云家的丝绸是大生意,应该扩大经营才对,我去看过,规模太了。” 正着,他猛然觉得背后有人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刚想回头看看什么状况,丝丝笑道:“别回头,石榴看着咱们呢,这死妮子吃我的醋了,你配合我一下,让她多吃。” 况且魂儿差没吓出来,这是什么话,石榴吃醋了,还要让她再多吃。回头这罪谁来受呢?你们一走了之,剩下我,非成涮羊肉不可。 阴符经上早写明了,石榴吃醋,斗转星移,石榴发怒,滕蛇起陆。什么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天崩地裂什么的都不算事,起码在况且的世界里,这是真实的。 “你别怕,她就是吃醋,也是背后找我的别扭,不会冲着你来。咱们今儿个让石榴多吃醋,哪天再让文宾也吃醋。” 况且眼皮子直跳,额筋迸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雍容华贵、举止端庄的丝丝竟然有这坏子。 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丝丝姐,你真觉得这么做好吗?” 丝丝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就那么怕石榴吗?” 况且苦笑道:“不是怕,我是真的不想惹她生气。没必要吧。” 他感觉后背上盯着的目光愈发阴冷了,令他如芒刺在背,冷汗狂出,却又不敢回头。 “那,你是怕文宾了?”丝丝眼含秋波,继续进攻。 “我怕他什么,只是我知心朋友不多,真不想一下子得罪两个。再者了,圣人有言,朋友妻,不可欺。”况且迫于无奈,使出绝招。 况且跟文宾兄弟关系密切,文杰不用了,就像亲兄弟一样,文宾也算是他朋友里最知心的,他可不想让文宾对他生什么嫉妒之心,这事亏心啊。 “没事的,今天不是你欺我,是我欺你了。”丝丝笑道。 况且认输了:“丝丝姐,咱们别继续这话题了,还是谈正事吧。你要开羊肉坊尽管开就是,我一个铜板都不要,需要我帮忙,随叫随到。” 他心里那个苦啊,这哪儿是商场谈判啊,摆明了挖坑让他跳呀,逼迫他签订城下之盟。 “好吧,我只是个设想,还没开始呢,我也不多了,要是真赚钱了,你那份我给你存着,万一哪天秋香穷急眼了,真把你绑架了,我拿钱赎你。” 况且挥袖擦擦额上冒出的冷汗,忽然间想到了一个疑难问题,问道:“丝丝,你干嘛想让文宾吃醋啊?” “嗯,怎么哪,我跟文宾太熟了,现在还没成亲,就像已经结婚十几年了一样,这也不算什么,可是在他心里,好像我天生就是他的,就是为他而生的。我自己有时都有这感觉。我就是对这心里不舒服。我只是想让他知道,除了他,我还可以是别人的,比如况且兄弟你啊。” 况且脚下一滑,差跌倒,急忙抓住栏杆,讪讪道:“这地真滑,下人就是偷懒,雪都不打扫干净。” 丝丝用绢帕捂着嘴笑道:“看你吓的,我又没真要嫁给你,我就那么配不上你?” 况且都要哭了:“姐姐,你把兄弟我切片涮了吧,别再折磨我了,真的。” “你宁死都不愿意?”丝丝眼中有一丝不悦闪过。 况且苦笑道:“不是,要是没有文宾、石榴,我求之不得,其实是我配不上姐姐,这是真话。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不想失去任何一位,我朋友少,也不善交际,呼朋唤友的事情干不来,但只要我认定是朋友的,就会一辈子好好相处,善待终生。” 丝丝有些感动,笑道:“我明白的,难怪文宾那么器重你,甚至佩服你,他对伯虎、征明都有些不服气的。就连秋香到你,有时候都绷不住自己,些胡话出来。” 况且笑道:“秋香姐都什么胡话了?来听听。” 丝丝正要什么,却顿住了,朝况且眨了眨眼睛。况且忽然后背一紧,整个人挺直了。 石榴从他身边插身而过,笑道:“两位什么呢,这么热闹,我看况且手舞足蹈的,能让我听几句吗?” 况且心里喊冤,什么手舞足蹈啊,那是没站稳差被吓死。挨,都怪自己想出这么个鬼子,好端端的请他们吃什么涮羊肉啊,这一吃嗨了,事就出来了。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吧。 丝丝抿嘴笑道:“没什么,我跟况且兄弟,他要是不想开这个涮羊肉的饭店,我就开个涮羊肉坊,子是他的,配方也是他的,所以不用他出钱,算他三成。” 石榴转头看看况且:“三成就把你高兴成这样啊,忒眼皮下浅了吧。” 况且苦笑不语,实在是怕出口的话,成为呈堂证供。 丝丝笑道:“人家况且兄弟根本不要,没把我的三成利润看在眼里哟。” “就是吗,起码得五成才是。丝丝,况且不是商人,也不懂这些,但你也不能欺负他是吧,要我,至少得五成。”石榴认真道。 况且明白,石榴哪是替他争份子,这是跟丝丝叫板斗气呢。他含混敷衍道:“你们慢慢谈啊,师兄那面叫我你,我先过去。”完什么也不顾地逃走了。 王爷正在门口看着他,见他过来,给他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又惹火烧身了吧,让你得瑟,不得瑟你都没法活。” 况且还真有急了道:“师兄,这话不厚道,你可不能落井下石啊。” 王爷笑道:“你太神了,我就喜欢看你吃瘪,我高兴。” 秋香在旁笑道:“况少爷,我家姐跟你谈些什么啊,我看像要你命似的。” “你把那个像字去掉。”况且心想,这真是要人命的谈话啊。他现在还觉得心神不宁,得回去喝老酒压压惊。 “没那么严重吧,你们这些文人,就知道夸大其词。”秋香一脸的不屑。 王爷看了两眼针锋相对的丝丝跟石榴,也不担心,这两人斗惯了,都成自然了。他拍拍况且的肩膀,笑道:“师弟,今天你真给我介绍了一道美食,还有什么鬼子,别保留了,都贡献出来吧。” 况且倒是喜欢这话题,笑道:“这还不算什么,你要是养一头牛,从就只给它饮牛奶,到牛长成后,把牛杀了,切片涮着吃,比这要美味多了。” 他的就是肥牛,其实他也不知道肥牛究竟怎么饲养的,只是觉得用牛奶养大的牛肉,一定美味到摧枯拉朽的地步。 王爷听听也不错,却摇头道:“算了,我没那么多牛奶可糟蹋,人还都没喝到呢,给牛喝,若是让人知道了,谏官的弹章就得满天飞。” 他还真不是养不起,那时候牛奶不是人的主食,只有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才会把牛奶、羊奶、马奶乃至骆驼奶当作主食,除了饮用之外,还会做出奶豆腐、奶酪、奶疙瘩各种副食品,居住在城池之中的汉人,还是习惯稀饭馒头就咸菜,再来两块肉,稻米才是主食。 类似用牛奶养牛的事情早有发生,甚至更加过分,东晋时代有一个王爷疯狂到用人奶养猪,猪长成后请皇上吃饭,做出来的猪肉让皇上都觉得美不可言,过后问这头猪怎么饲养的,这位王爷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含糊过去,要是让皇上知道他用人奶养猪,非杀了他不可。 明成祖永乐年间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也就是皇家卫队统领,用人奶养成了一个美人。从到大,只吃人奶不食他物,成人后,皮肤如透明一样白,走路还得别人扶着,不是像,而是真的弱不禁风。 后来纪刚因谋反被诛,抄家时发现这美人,成祖大怒道,纪纲死晚了,就凭这一,早就该诛。 如果用人奶喂猪还只是奢侈无度,暴殄天物,对一个人只许她吃人奶,不让她吃别的食物,一连二十年,这简直是持续二十年的酷刑。只为一己之淫欲,如此摧残一个弱女子,纵然人不诛,上天也要诛杀他十回。 正因这些缘故,王爷才不敢尝试用牛奶养牛,哪怕再美味,也只能想想。 此时,却见石榴和丝丝两个大美女袅袅婷婷走了过来,两人脸上都是光彩夺目,神气非常。 况且心里这才放松了下来,笑道:“看来两个姐姐达成协议了?” 石榴笑道:“当然,五五对开。” 况且道:“你们的是利润还是我啊?” 石榴啐道:“想得美,有谁会抢你?扔在大街上都没人要的货。” 秋香却笑道:“要真是这样,那我就收了他吧。” 大家都是一怔,丝丝也是一惊,不知这丫头抽的哪门子疯,敢于出口这样的话。石榴还在面前呢,况公子的脸一时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大明有了火锅吃 秋香虽只是丫环,心气却高傲异常,从没表示过对什么人心仪,大家都知道吴中才子之首一代名流唐伯虎放下身段苦苦追求她,得到的回答等于是碰了一鼻子灰。唐伯虎不是想娶她吗,可以,先休妻再说。秋香的意思她只做正室,绝不可能给人做妾室。 况且心里叫苦不迭。石榴啊石榴你添的什么乱啊,难道不知道我坐在火山口上吗,再闹一出,岩浆就喷出来了。 对于秋香的插科打诨话,他并不感到意外,秋香肯定是跟丝丝串通好了,故意气石榴。至于说秋香会心仪自己,他根本不做这梦,更不会自作多情。 小王爷拍手笑道:“我看行,师弟,你就让秋香姑娘收了吧。石榴和秋香五五对开。不对,还有妮儿呢,那就三一三十一好了。” 萧妮儿知道其中藏着暗流,搞不好自己会翻船,急忙道:“别算我,这可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况且无奈道:“师兄,你这是落井下石啊。” 小王爷不厚道地笑道:“不对,这叫痛打落水狗。” 大家都笑了,石榴只是狠狠看了况且两眼,话是秋香说的,她也不能像对丝丝那样针锋相对斗一场,那样太跌份,只能含糊过去。不过,这账就得记在况且头上了,谁让他没事总是招蜂引蝶的呢。 小王爷忽然想到况且在凤阳还有一个相好的左姑娘,正想要说出来,再狠狠踩上况且一脚。况且的第六感官突然意识到不妙,急忙走过去,轻舒猿臂,把小王爷揽住,笑道:“师兄,屋里请,这里太冷了。” 小王爷真没想到况且力气这么大,浑如被一个铁箍箍住,反抗不得,身不由己地被况且带进屋子里。 “小子,你这是要造反吗?”小王爷被他挟持,气得要命。 “师兄,你可别怪我,是你今天太过了,你要是还想作下去,可别怪我以后不厚道了。”况且笑眯眯道。 “哦,你怎么不厚道法?愿闻其详。”小王爷还真想不出况且有什么可要挟他的,除了向老师告状这一招。 “也没什么,以后的棋谱嘛,师兄就别想再看到一份了。”况且拿出了招牌姿势,双手一摊,脸上却藏不住几分得意的神色。 小王爷一惊,马上服气认输,笑道:“师弟,这不是怕你烦闷,大家都说说笑笑逗你开心嘛。你别当真啊。” 围棋是小王爷的软肋,况且拿围棋来威胁他,一举拿下。小王爷心知肚明,再也找不到像况且这么好的围棋老师,王府里原来高价聘请的围棋供奉,现在给他当陪练都不够资格了,这都是况且的功劳。 想到这儿,小王爷的身段立马就矮了下来。 石榴和丝丝赶紧跟了进来,还真怕这哥俩打起来,事可就闹大了,等进到屋里,却见师兄弟两人笑脸相对,无比亲热的样子,都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大家都想等等继续再吃一轮,可是这羊肉不是那么好消化的,即便切成雪花一般薄,一时还是堵在胃里。草原牧民长在马背上,每日狂野驰骋,又喝浓酽的茶砖,这才能消化得动牛羊肉。 这帮人在屋里院里溜达了几步,一个个心里对着铜盆里的美食贪馋不已,却没人再能吃得动了。 实在无奈,只好叫人收拾下去后,然后大家开始喝茶助消化。 况且道:“其实这么吃法还不是最考究的,应该打造专门吃涮羊肉的锅子。” “这个还有专门器具啊?”丝丝急忙问道。她有心开涮羊肉坊,自然对这问题十分敏感。 况且拿来纸笔,画出后世火锅的样子,尺寸也都标好了,分别是大中小三个型号,对应着吃饭的人的数量。 “这个可以给我吗?”丝丝眼神期望地望着况且。 “当然,拿去吧。就当我终生吃涮羊肉的银票吧。哈哈。”况且笑道,随手递给她。 丝丝白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你好意思提钱啊,我不好意思提。 “师弟,那图给我也画一份,回头我找人制作一些。”小王爷道。 “师兄,你要打造的话,还是用白银吧。你也用得起。铜锅子开饭店用最合适。” 况且知道,别说王府,就是周家云家打造几个白银火锅也不在话下,他嘱咐用白银火锅是因为汤里要加菌菇类助鲜,菌菇有一些品种非但不是美食,而且是剧毒,偏生又跟那些美味无比的珍稀菌菇相似,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来,用白银火锅就可以辨识出毒来。白银只要碰到毒素,就会发黑。 古代宫廷、贵族都是用银筷子试毒。 况且把这些说了后,大家才明白,原来菌菇固然美味,也不是乱吃的,弄不好就中毒身亡了,而且根本来不及施救。 丝丝沉吟道:“这样的话,就全部用白银打造,连碗碟也都用白银的,只要提高价钱就行。” “这也可以试试,档次上去了,价格也相应涨上去。”况且表示认同,这样可以把风险降到最低。 配方是他给的,万一真要闹出人命来,就算不追究到他身上,也是个心理负担。 石榴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菌菇这类珍稀食材并不多,咱们在家里吃吃还不算太难,若想经常吃到不大可能。就算花大价钱收购,一年也收购不了多少,要想供应一个生意兴隆的饭店,恐怕就难以为继了。” 况且这时才想到这问题,的确,高汤不管如何难调制,所用食材不过是老母鸡、甲鱼、各种飞禽、走兽的骨头,只要有高明的厨师,再肯花工夫,总能源源不断地熬出来。菌菇类毕竟是野生植物,产量有限,而且越是美味的菌菇越难寻到。 “也未必用菌菇,这东西只是助鲜,让汤更加鲜美,没有也没关系。你可以这样做,有菌菇类的涮羊肉可以预定,只有你手里有足够的菌菇才让人预定,价格当然是最高档的。第二就是普通高档的,没有菌菇只是高汤。”况且来了精神,把自己掌握的火锅知识一下子倒了出来。 大家听得入了神,丝丝则催他快点说。 况且继续道:“话说这高汤也有三六九等,简单比方来说,三吊的高汤可以算上等,二吊的高汤算中等,一吊的高汤算下等,这样就分出档次价格了。如果再开分店,也可以开一些普通大众化的,不用高汤,更没有菌菇,只是用好一些的泉水或者甜井水,一样会受欢迎。大众化的分店就可以全部用铜火锅了。”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瞠目结舌,人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 况且心里直发毛,纳闷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丝丝鼓掌道:“你没说错什么,而是说得太精彩了。这话要是从我父亲哥哥嘴里说出来,就没人惊讶了,只是没想到况且兄弟也有如此高明的商业头脑,今天你的这通生意经也是绝了。” 其他人纷纷朝着况且点头称是,眼神里都有刮目相看的意思。 况且很是不解,这根本不算什么生意经吧,只是高中档、大众档的调配而已,他给人开中药方子,里面有几十甚至上百种药物的搭配,其复杂程度,堪比易经的卦象。 这问题的确不难,若是大家认真想,没人想不出来,只是况且随手拈来,娓娓道出,活像一个商业奇才。大家只当他是才子、艺术家,或者是名医,可没人想到他还有这份商业头脑,不免略略感到吃惊。 丝丝笑道:“况且,你还是入伙吧,你要是不干这个,可是浪费你这脑袋了。” 况且敬谢不敏:“别,我的脑袋容量有限,看书写字画画,基本用的差不多了,若是剩下一些,以后还想给人治治病什么的,经商的事谁愿意干谁干,我是坚决不干。” “话可别说的这么绝啊,也许将来有一天你想干了呢。”丝丝饱含深意地一笑。 “不干,况且都说了不干了,将来也不会做这个,他要做的事情多着呢。”石榴在一边脸色有些发暗,不待况且答话,急忙越俎代庖。 眼见石榴要发飙,大家没人敢继续这话题了。 丝丝又向况且要来各种配料的配方,其实况且根本不是涮羊肉的专家,他只是喜欢吃这个,而且吃过许多次。于是,他是用中药搭配的方法来配置各种肉品、菜品,倒也把这个配方硬生生提升到专家级水准了。 小王爷也要了一份火锅的图纸还有配方,很宝贝地塞在袖子里,准备回去后如法炮制。 大家喝茶聊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就都告辞回去。 况且因装病,不能出门送,只能在自己房门前目送大家。 丝丝、秋香先带着丫环家人告辞走了,小王爷则去了外宅,布置晚上守护的人跟回去时的护卫。石榴正想回去穿外衣离开,忽然被况且一把拉进屋子里。 石榴吓了一跳,可是心里忽然间有莫名地有一丝期待、一丝激动,嘴上却说道:“况且,你要做什么?不会是我白天搅了你跟丝丝的好事,想报复我吧?” 况且把她按在椅子上,笑道:“哎呀,小人之心啊。你先闭上眼睛。” 石榴本能地挣扎着:“况且,你要干什么,你竟然敢跟我动手动脚的,告诉你,赶紧放开我,不然我一会儿就去告诉老爷子,说你轻薄我。” 况且叹了口气:“说你小人之心还真没冤枉你,你都想哪儿去了?” 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那个锦囊来,里面装着的就是石榴退回来的三样珠宝,然后在石榴面前,跪下道:“尊敬的师姐大人,请收下小生一点微薄的心意吧。” 第三百一十八章 况公子情真意切 石榴这才明白他要做什么,自己先前说让他跪着送给自己,不过是句狠话,根本没想让他这么做。 ?.ranen`况且心高气傲,对陈慕沙也就是拜师时跪了一跪,平常见礼也不过躬身作揖。 “你还真能放下这脸面啊?”石榴又惊又喜,心里自是受用无比。 “这有什么,只要师姐高兴,上刀山下火海都是等闲事耳,何况区区一跪。”况且真没觉得脸面上有什么下不来的。情侣之间,时时端着身段,那还不累死人啊。 “油嘴滑舌的,谁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了。好吧,看在你真心实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石榴满心欢喜。 “师姐要是太为难就算了,我可不敢勉强师姐。”况且作势就要收回来。 石榴一把抢过去,冷笑道:“想得美,我就是给你个台阶下,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别说这三样东西,就是你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丝丝和秋香两人一唱一和的,想跟我玩花样,做梦去吧。” 况且急忙道:“你可别这样说,丝丝绝对不会有这心思的,她就是故意气你、逗你玩罢了。” 石榴冷笑道:“我不过说她几句,消消气,你急什么,心疼了?” 况且不敢接茬了,这话怎么说都不对,若让他跟着一起骂丝丝,他也做不到。 “算了,不提她,我好容易高兴一次,别让她扫了兴。”石榴把三样宝贝小心翼翼放起来。她倒不是贪财,而是真心喜欢这三样珠宝的样式做工,尤其是那枚玉佩,乃是天然生成,自带一种天然韵味,看上一眼,神魂好像都能得到升华。 不过据小王爷估价,这玉佩的价值还不如那条钻石项链,也就能价值八万两左右,那条项链可是一颗颗价值高昂的钻石串成的,单颗的价值虽不如这玉佩,若是加起来价值就不一样。 不过在石榴心里,最如意的还是玉佩,不同的珠宝在各人心目中的价值都不一样,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比如况且,根本不懂、也不喜欢珠宝,哪怕知道很值钱,也无法像守财奴那样视如至宝,反之,如果他在凤阳得到少年憨山的手迹,即使放在外面不值几个钱,他也会视如性命。况且虽不是佛教徒,却视憨山大师如泰山北斗,在他心目中憨山的地位不亚于李杜欧苏。 若论艺术价值,憨山的作品跟这些大宗师没法相比,可是憨山乃明代著名高僧,也有人说他是菩萨甚至佛陀转世,其学识道德都是巍然高峰,令人仰不可攀。 况且见她难得如此高兴,就想趁热打铁,握住她一只粉嫩的小手,亲吻一下,然后仰脸道:“石榴,愿意嫁给小生为妻否?” 石榴一下子瞪大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然后扑哧一声笑了:“你作死啊,好端端的话儿怎么让你糟蹋成这样了,不伦不类的。” 况且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做作,不过仪式难免会这样,何况这是他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不由得他不紧张。 石榴仰头想了一下问道:“你算是向我求婚吗?” “正,正是。”况且紧张的快要说不出话了。 虽说两人之间近乎挑明,在人前人后也都跟文宾、丝丝的关系一样,可是毕竟没捅破这张窗户纸,一切就还在未定中,况且要的正是把关系确定下来。 “你也真是的,要求婚也得挑个好时候啊,怎么选在你装病的时候啊,别人还以为你在说胡话呢。”石榴似乎还有些犹豫。 “现在有什么不对吗?这种事情还论黄道吉日吗?”况且心中狂跳不已,不知会出现什么差池,他现在可是承担不起任何意外了。 “要求婚总得找个浪漫时机吧,比如说,在春天万物勃发的季节,你跟我携手在花园中漫步,然后在一株开满鲜花的树下,你向我求婚,这才对头嘛。”石榴心驰神往地说。 “那好,冬天都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等到春天时我再向你求婚一次便是。” “嗯,这次不算。等春暖花开时再说。不过可以先告诉你,只要你向我求婚,我就会答应你。”石榴说着,在况且嘴上快速啄了一下,然后像被电击一般,跳起来跑出去了。 况且真被电击了,好半天跪在那里动弹不得,这一啄的味道直接把他击晕了,沉溺其中,久久不能自拔,或许是他自己想让这感觉永驻心间,不舍得离开吧。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他耳旁笑道:“哥,怎么了,真的被罚跪了,快起来吧,人早都走了。” 况且这才醒悟过来,转头一看,原来是萧妮儿。 石榴早就带着丫环家人走了,到了外宅跟陈慕沙、小王爷会合,一起回陈府。况家这里,小王爷仔细吩咐了守候护卫的中军,没有国公大人的手谕,任何人都不许进来,除非来人带着圣旨。 “啊?他们都走了?”况且挠挠头,如梦方醒,在萧妮儿搀扶下站了起来。 “已经走了一会了,你这是干嘛呢,是被人罚跪还是自己祈祷拜神啊?”萧妮儿被他弄糊涂了。 “都不是,我这是在练拜月神功,以后准备当拜月教主。哈哈。”况且扶着萧妮儿的胳膊笑道。 萧妮儿宽容一笑,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也不理会,只是觉得况且好像很兴奋的样子,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 况且的确很兴奋,虽说求婚仪式没完全成功,至少石榴明确答应他了。仪式嘛也好弄,以后在适当时机补一下就是。石榴的态度虽然也在意料之中,可是说和没说出来,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世上的事有很多都是以为时刻在自己掌握之中,可到关键时刻,却从手心里溜走。煮熟的鸭子照样会飞,这种事太多了。 况且被空空道门的那位刘前辈出手抓过一次,激活了体内的瞬移机制,通过此事,他明白了,真正得到的才是自己的,不然不论希望多大,仍然是一种感觉,更多的时候甚至是幻觉。 与石榴的婚事,老师那里不会有障碍,只要石榴答应了,这事就算定下了,适当时机委托周鼎成代替父亲雇媒婆去说亲,然后下插定就可以了。况且想到这里不由的做了一个双手一摊的姿势。 石榴坐在回去的马车里,也是心驰飞跃,况且终于向她正式求婚了。 上次临别时两人虽然差不多算是私订终身,毕竟不是正式的,此次况且回来,他们之间的事也公开化了,老爷子乐见其成,对这桩婚事也非常赞同。 其实石榴早就知道,叔叔收况且为关门弟子,开始就存了为她找夫婿的意思,她那时还嫌叔叔多事,所以那一段时间,只要有机会,她就挤兑况且,想让况且离自己远一些,孰料最后自己还是落入他的情网里。 虽然况且的父亲目前不在苏州,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况且说过,练达宁都答应代他父亲上门求亲,还有周鼎成也是恰当的人选,都是平时跟叔叔要好的朋友。到时候况且很可能入赘陈家,这也正是陈慕沙的意思。如果况且父亲在苏州,断然不能让儿子入赘到别人家,或许还要多生风波。 “怎么了,师妹是有什么高兴事儿吗?”小王爷敏锐地感觉到了。 石榴看看叔叔,正在椅子靠背上瞑目养神,就小声道:“况且向我求婚了。”然后脸上神采焕发,宛若空中开出一朵最鲜艳的花儿。 小王爷不禁有些痴了,心中还有些痛,该死的况且,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下手了,你就不能过几年再说。一时间他心里五味杂陈。 想到视若天人的小师妹或许一年,或许半载就要嫁给况且,他真想回去狠狠揍况且一顿。不为别的,只为出出心中这股恶气。 陈慕沙依然瞑目若入定老僧,脸上却悄然挂着一丝笑容。事情终于还是按照他设想的方向发展了,而且近乎完美。 “师兄,你为我高兴吗?”石榴小声道。 “高兴,当然高兴。”小王爷差点哭了。这消息太突然,太打击人了。 “那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我舍不得你。”小王爷眼圈真的红了。 “师兄,你别这样,他只是向我求婚,老爷子还不知道呢,再者说了,就是我们成亲了,我们跟师兄不还像现在一样吗?” “那是,那是。”小王爷强忍住心中酸楚,老师那里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件事开始就是老师设计出来的。衣钵传承固然要紧,陈家香火传递也是很重要的。老师若不是这样想,焉能拖住中山王府死保况且。 小王爷早就知道自己跟石榴之间是不可能了,他也不再奢望了,他只是想尽量长时间拖延现在这种状况,他也不成亲,石榴也不结婚,两人之间还有几年相处的好时光,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没想到维持现状的水晶梦幻忽然之间就被打破了。 石榴没有理会他,他的反应也在石榴意料当中,石榴的心里依然还是况且跪在面前,向她送上礼物,然后向她求婚的那一瞬间,无比美好,幸福无边。 第三百一十九章 陈石榴答应求婚 晚上,况且还是激动得坐不住椅子,在地上走来走去的,感觉身上好似着了火一般。燃 文小说 ???.?r?a?n??e?n?`o?r?g? “哥,你怎么了,拜月怎么拜出一身火气来,咱们还是别练这功夫了,别把自己烧着了呀。” 况且走一步,萧妮儿就在后面跟一步,当真是亦步亦趋。最后,萧妮儿受不了了,出言劝道。 况且忽然回身,抱住萧妮儿,狠狠在她嘴上亲了一口,然后笑道:“哈哈,妮儿,为我高兴吧,跟你说,我向石榴求婚了,她也答应了。” 萧妮儿一下子被他亲懵了,呢喃道:“这是亲我啊,还是亲石榴姐啊?” 况且潇洒一摆手:“妮儿,别管这个了,再亲一下,一人一个。” 萧妮儿拦住他:“等等,哥,你能跟我有句实话不?” 况且疑惑道:“怎么了,我跟你说过假话吗?” 萧妮儿委屈道:“还说没有,刚认识那会,你说已经定亲了,结果回到这里才知道,八字没一撇呢,我以为就算你们没定亲, 你怎么也该向石榴姐求过婚了,哪知道你今天才求婚啊。” 况且握着她的手笑道:“这个我真没骗你,以前是没定亲,也没正式求过婚,可是在我心里,已经是跟石榴定亲了,这也是我在心里的一个誓言,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负她。” 萧妮儿撇嘴道:“ 你就忽悠我吧,白天你那一顿饭把大家都忽悠住了,连丝丝小姐都上当了,要开饭店,万一她赔了银子,我看你怎么收场。” “小瞧我!这买卖能赔吗。闭着眼睛都能赚钱,我就是懒得经商,不然就自己开了。一招鲜,吃遍天,你信不信?” “一招鲜,吃遍天,到挺顺口的,没听过。”萧妮儿认真想了一会,摇头道。 况且心道,你当然没听过,整个大明朝的人都没人听过。 萧妮儿叹息道:“好吧,随你怎么忽悠,反正我都让你忽悠到今天了,也认命了。” 况且正色道:“妮儿,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我真的没忽悠过谁,除了李家兄弟那些江湖上的人,我忽悠他们,也是为了保命,不忽悠不行啊。我可没忽悠过你,要是感到委屈,年后我可以送你回凤阳山镇去。” 萧妮儿泣道:“我的心早被你忽悠到手了,我还能去哪儿,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 况且心里一阵温情涌起,把萧妮儿拥入怀中,柔声道:“是不是想家了。” 萧妮儿自到了苏州后,在他面前就是低眉顺眼、无比乖巧的小丫头,从没闹过脾气,这会情绪波动,一定是想家了。 这倒也是,年关将近,在外面奔波的人都在披星戴月地往家里赶,当然也有少数人,为了躲债,也是披星戴月,逃得离家越远越好。 年关,年关,就是一个关口,是那些没钱的人,负债的人的关口。 该死的黄世仁,况且心里骂了一句。 “谁是黄世仁啊?” 况且心里想着,没想到随口说出来了,萧妮儿一怔。 “哦,没谁,你不认识。妮儿,你要是真想家了,我派人把爷爷和你父亲都接过来,就在这儿生活,这里比你家那儿好多了。是吧。” 萧妮儿面有难色道:“那当然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我爷爷不会来的,他年轻时也在外面闯荡了二十多年,后来才回到老家的,说叶落归根,死也要死在老家,不会出来的。我父亲当然不会离开爷爷,他也一样恋着老家。” 况且点点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养出的人对这方水土自然像对母亲一样眷恋,甚至比对母亲的感情还要深。 他有些为难了,不忍心看萧妮儿想家难受的样子,可是却找不到两全办法,喃喃道:“这怎么办,现在就开始想家了,过年时就得更想了。” 萧妮儿抹去眼角一滴泪水,仰脸笑道:“也没什么,平时没这感觉的,就是今天人多了,太热闹了,我忽然感觉自己不是这儿的人,不属于这里。可是看到你,坐在你身边,我就好多了,因为我属于你。” 况且柔声道:“我知道,你放心,妮儿,今生我绝不负你。” “这话你都说过了,是对石榴姐,我可没这个资格,我就是你的小丫头,哪天惹你不高兴了,把我赶出去我都没办法。” 况且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妮儿,我只对你说一句话,这辈子只说这一次。如果有一天,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在你跟石榴之间选择,我会选择你。” 萧妮儿听到这话,就跟被闪电击中一般,愣怔在地,一动不能动,连思维仿佛都停止了。少顷,她忽然明白过来况且跟他说的是什么,两手捂着脸,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虽然她认为况且绝不会因为她而舍弃石榴,可是在况且说话时,两人的眼睛融合在一起,好像两颗心也都交融在一起,她能感觉出况且是用心说的这话。 况且急忙拉着她,手足无措地道:“妮儿,你怎么了?别哭啊。我说的是真话是实话,不是忽悠你。” 萧妮儿扑在他怀里,搂的他紧紧的,哽咽道:“我知道,知道的,有你这句话,马上让我为你粉身碎骨都值了。” “大过年的说什么呢,你得为我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知道吧。”况且摇着她的肩膀道。 “好的,哥,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萧妮儿一遍抽泣一遍用袖口擦去泪水。 况且所言的确是心里话,他设想的是这样一种情况,如果出现危机,他不得不马上转移,那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带着萧妮儿走,而不会带上石榴。 尽管萧妮儿还不能正式算是他的人,却已经背井离乡跟他到了这里,他必须对她负一辈子责任,他跟石榴也不过是两情相依,还没正式定亲呢,就算石榴想跟他走,他也不能这样做。这是一层。 另一层,萧妮儿只有他,离开他就活不成了,石榴毕竟还有她叔叔护着。 萧妮儿擦去了泪水,停了一会儿,突然再次放声大哭起来。那是发自内心的狂喜,她感觉,哪怕现在就山崩海啸、天塌地陷,甚至末日马上降临,她马上死了,也值了。这一切源于况且的一句话,一片心。 “妮儿,你怎么了?” 一句惊慌的大喊,随后,房门开了,刘妈闯了进来。 况且急忙高举双手,喊道:“刘妈,我可没欺负她。” 刘妈此时也愣怔住了,按说她只是一个下人,根本没资格不请示就闯进主人的房间,只是况且平时对她还有纪五都像家里长辈一样尊敬,这些规矩也就没了。 此时,她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自己是太冒失了,万一少爷一发火把自己辞退了,可就没有这好地方了。不说况且给的工钱是外面的好几倍,而且这份尊重根本是拿钱买不来的。她只是这些日子跟萧妮儿相处得融洽,也有了感情,听到萧妮儿痛哭声,想也不想地冲了过来。 “这个,少爷,萧姑娘是你的人,随你怎么样都成,怎么能说欺负呢。”刘妈垂手讪讪道。 “你欺负我了,你就是欺负我了,干嘛对我说那些话,好得让我受不。”萧妮儿用拳头捶着况且的胸膛。 刘妈也是饱经人情世故的人,此时却无法理解他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别人对自己好得受不了这一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况公子?” “况公子怎么了?” …… 嗖、嗖、嗖,外面又闯进几个人来,个个英姿飒爽、健美婀娜,手里提着哨棒。 原来是王府留在这里的女护卫,她们听到萧妮儿的哭声,以为况且出了意外,难道又被人绑了?或者突然犯了重病,不然萧妮儿为何哭得惊天动地。 须臾,院子里又多出几道身影,全神戒备,四下搜寻是否有外人闯入,一时间如临大敌。 “没事,没事,我们两个谈谈情啊,说说爱的,我谈情说爱的本事太高了,让她太激动了。”况且回身对几个女护卫笑道。 “没正形。谁家主子跟自己的侍妾谈情说爱的。”为首的女护卫首领红着脸啐了一口。 “大家都散了吧,况公子没事。”另一个女护卫摆摆手。 随后,这些人又都隐身不见了,也不知道藏在哪里。 “况且,怎么了?” 外面一人从内宅的院墙上飞越过来,几个飘移,已经到了门口。 消失的两个女护卫再次现身,发现来者是周鼎成,这才放心,一个女护卫不乏醋意地道:“没事,况公子跟萧姑娘谈情说爱呢,咱们管不着这个事儿。” 周鼎成闻言发晕,这得什么层次的谈情说爱才能达到此等境界啊,把人谈得跟孟姜女似的,直接要哭塌城墙。 这些人一闹哄,萧妮儿倒是不哭了,看着况且的眼神,说不出的柔情蜜意,身子也紧贴着况且,找不出半点缝隙。 “大哥,这个……一天没见到了,如隔三秋啊。”况且也没想到惊动这么多人,脸上也是讪讪的。 “怎么了,想我了?”周鼎成眯着眼凝视着他,想看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第三百二十章 明媒正娶费周章 况且见周鼎成那样,连忙解释道:“大哥,没事儿,是妮儿想家了,我一直劝她的,结果她更想了,所以才哭的。妮儿,你说,是这样的吧。” 妮儿依偎着况且点点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哦,我还以为你这谈情说爱的入戏太深,分不清男女了呢。”周鼎成冷哼道。 “大哥,你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话别说的这么恶心好不好。对了,小君呢,也是一天没见着他了。”况且顾左右而言他。 周鼎成道:“小子,你没耍什么花招吧,当心真的有事,弄成个狼来了的故事啊。” 况且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大哥,你别瞎想,我又没毛病,干嘛无事生非呢。” “那好,小君你就别管了,谁知道他躲到哪儿去了,那小子要是躲起来,我都找不着。你不用替他担心,就是把他扔到地狱里,他一样活蹦乱跳的,比谁过的都好。” 况且点点头,他倒也真不为小君担心,扔到地狱里如何不知道,反正在这世上,谁想让他吃苦头那是太难了,比自己吃苦还难。 刘妈早就找机会偷偷溜走回到自己房里念阿弥陀佛了,周鼎成见没事,也要回去,况且急忙道:“大哥,你先别走,我还有事找你呢。” “啥事,想把我也弄哭啊,别做这梦了。院子里还有几位,要不你拿她们练练手?”周鼎成一脸戒备。 “你想什么啊,我跟你说正经事。”况且哭笑不得。 况且的确找周鼎成有事,而且还是大事。石榴已经答应他的求婚了,马上就得跟父亲联系,让父亲同意由练达宁或者周鼎成代替他去向陈慕沙求亲,这个程序不仅省不得,而且要弄出点响动来,不然就不是明媒正娶,而是私奔了。 想跟父亲联系,就得先联系寒山寺的主持,可是他没要紧事不能去那里,所谓的要紧事一定得是性命攸关的。周鼎成却随时可以跟寒山寺联系。 这种安排或许是怕外人发现况且和寒山寺之间的秘密关系,从而推算出况且的真实身份,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况且也不知道究竟。 况且便将石榴答应她求婚的经过又复述了一遍,自然是夸奖自己多么智慧,最终赢得美人心。然后说到需要父亲去求亲时,双手一摊,那意思是怎么办? “哦,那你准备让谁替你父亲向陈家求亲?”周鼎成问道。 “大哥,我看还是请练大人出面吧。你说呢?”况且眨巴眨巴眼睛说到。 周鼎成傲骄的狰狞一笑:“为嘛不让我去?” 况且本来也把周鼎成当作第一人选,可是有些经不住他的勒索,若是这件事求他,指不定他得开出什么条件,他现在就欠周鼎成不少字画了,他可不想为了婚事最后把终身光阴都押给周鼎成,最后成了给他生产字画的工匠。 “这个,练大人早就对我说过了,要代替我父亲去求亲,我也没法回绝不是。”况且找的理由合情合理,练大人是他的座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 周鼎成很失望,痛失一个勒索况且的绝好机会。他忽然想到一点,笑道:“练达宁不是马上就要调走了吗?说不定还是得我出马。” “未必,老师说了,练大人可能升任南京按察使。”况且收敛了表情,正色道。 “南京按察使?是老夫子说的吗?”周鼎成还有些不信,这身份转变也太大了些。 “当然是老师说的,我说的顶屁用啊。”况且眼角往上挑了挑。 周鼎成乜斜着眼,看了他一会,然后摇头苦笑道:“老夫子为你可是不惜工本了。他这辈子从没为任何人动用过官场关系,这是在为你铺路。看来他真是铁了心要把衣钵传给你了。这可是无数人惦记着,却实现不了的梦想啊。” 在大明朝,一代理学宗师的地位绝不比内阁大学士差多少,那是关键时刻敢跟皇权叫板的唯一力量。当今文坛盟主王世贞虽说是海内文人所宗仰,但在皇权面前,依然匍匐如蝼蚁。 况且默默点头,周鼎成说的他早就明白了,对陈慕沙也从心底里感激。这才是恩师,对自己有恩,至于练达宁,只是座师,以后他参加科考,这样的座师房师都不会少,但恩师只有陈慕沙一个人。 “好吧,寒山寺我联系一下看看,你得有点耐心,他们的回复,短则两三个月,也可能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周鼎成说道。 况且明白,现在父亲妹妹在哪里,不要说周鼎成不知道,怕是寒山寺住持都未必知晓,只能一层层联系上去,然后消息再一层层反馈回来。 他也真不急,就算马上求亲,也不能成亲,他的身体有限制,不到十八岁是不能破身的,好像身体里面有什么锁住了似的。 至于老师为什么会选定他,他也不明白,老师可是心如深渊大海,远不是他所能窥测的。 陈慕沙为他的前程不惜一切代价,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从他被绑架、官府王府全城搜索,一直到现在有中山王府的护卫严密保护,这等待遇本不是他该享有的,都是由陈慕沙授意安排。 让况且最感动的实则不是这些,而是陈慕沙安排他去南京国子监学习,替他创造为苏东坡正名,弘扬苏学的机会。在一定程度上说,这是陈慕沙对自己所属理学和复古派的双重背叛。老夫子这爱屋及乌的做法也未免太过了。 难怪石榴跟小王爷师兄都吃他的醋,埋怨陈慕沙太偏心,他自己都有这感觉。 “我说小子,你看我这些日子为你值更巡夜的,有家不能回,为你我可是鞠躬尽瘁了。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啊?”周鼎成眼珠一转,说什么也舍不得放过敲诈况且的机会。 “这个啊,你还真好意思说,当初我被人绑了,是谁啥事没有的只顾跟小君喝酒行乐?” “你遇到困难我哪次不管的?这件事也不能怪我,小君这小子咬定你是在挖坑埋人,说什么也不让我去找你,妮儿可以作证。”周鼎成很是委屈。 萧妮儿是老实人,点头道:“这倒是,我能证明,的确是小君拦着大哥的。” 况且道:“也罢,不提这事,大哥为我做的我都不会忘记,这账先记着,过一段时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报酬,绝对让你满意。” “臭小子,你忽悠我,这招对我不灵,不带赊账的,先说明白我能得到什么。” 周鼎成一有了抓手,立马就上杆子往上爬。 “嗯,什么好呢?我想想,阎立本大哥知道吧?”况且开始跟他周旋。 “阎立本?那谁不知道。就跟识字的人没有不知道孔孟颜曾一样。小子,你什么意思,干嘛提阎老?” 阎立本在画界的确和儒教中的颜回、曾子差不多,乃是唐朝画界巨擘,却被唐太宗给笼络住了,只得委屈当个朝廷供奉。唐初很多书法绘画作品都是由他鉴定甚至监制的。 “不干嘛,只是让大哥知道,到时候会让你特别满意的。”况且神神秘秘地道。 “你……你手里不会有阎老的真迹吧?” 周鼎成说完,自己都被震撼住了,阎立本的真迹绝迹人间多年了,连大内都没有一幅。大内收藏目录上有他的名字,但下面只有一个字:缺。 周鼎成也曾遍访海内各大王府、公侯贵族府,打听有没有人收藏阎立本的画作,他的本意不过是想要花钱看上一眼,最好再让自己观摩一天,解解眼馋,于愿足矣。至于买,根本不可能,他的全部家当也买不来画作的一角。 “这个……暂时没有,以后嘛,不好说。”况且说着,自己先撑不住笑了。 “不对,你手里有,对不?”周鼎成在这方面可是智慧绝高,马上意识到了什么。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况且急忙摆手。 “臭小子,不对不对,况且,兄弟,咱们不是早都说好了吗,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咱们是不分彼此的好兄弟。”周鼎成立马一脸谄笑。 “是吗?我记得好像是有这码事的,可是既然如此,我怎么会欠你那么多债的呢?这可说不通啊。”况且阴阳怪气说道。 “欠我?谁说的,你根本不欠我,咱们是兄弟,怎么能说欠呢。这都没有的事儿,我俩谁都不欠谁的。” “妮儿,你都听到了,以后他要赖账的话,给我作证。”况且对萧妮儿说道。 萧妮儿欢快地道:“知道了,哥不欠他的,什么都不欠。” “那个,兄弟,阎老……”周鼎成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激动。 “我都说了,现在没有,以后不好说。”况且忍笑道。 “兄弟,你就别玩我了,让我看看吧,哪怕就一眼,一眼就成。”周鼎成眼睛都红了,哭丧着脸恳求道。 “我说大哥,我说的是真话,现在手里真的没有。”况且态度不得不严谨起来。 周鼎成看着况且,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双手合十拜道:“兄弟,不,大哥,以后你是大哥,我是小弟,求你给我看看吧,不然我这一晚就别想活了,非折磨死我不可。” 况且吓了一跳,急忙跳到一边,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幕,周鼎成只是为了看看阎立本的真迹,不惜给他跪下,认他当大哥了。这是哪对哪啊,完全乱套了呀。 第三百二十一章 周鼎成癫病复发 况且用力拉着周鼎成的胳膊,苦笑道:“大哥,你赶紧起来,有话好好说,可别羞煞了我。” 周鼎成死活不动,带着哭腔说:“不,你不给我看阎老的画,我今天就是不起来。” 况且也知道他是装出来的可怜相,这明显就是大明年代的碰瓷耍赖,非要讹走他手里的画不可。 看样子坊间的那个传闻一点不假。据说周鼎成有一次在大殿上给皇上作画,看中皇上御用的一方端砚,画完画后,忽然什么都不顾了,把那方端砚揣到怀里,在大典上叩头求皇上赏赐给他这方端砚。 嘉靖帝当时气的怒火万丈,他倒不是在乎一块砚台,再好的砚台在内宫也不是啥宝贝,他气的是周鼎成胆大包天,居然敢讹诈到他头上了。 当时大殿上所有人都吓得不敢抬头,两边内仕宦官更是怒目相向,只要皇上一个眼色,即刻就会将这无赖打死在殿上。 可巧当天在嘉靖帝身边值班的那个司礼监太监平素跟周鼎成关系不错,见此状估摸着要出事,于是壮着胆子赔笑道:“皇上,这人有疯癫病,只要一看到上好的文房四宝就没命,这是又犯病了。” 嘉靖帝也是头疼,他御下极严,不管是内廷宦官还是外廷文武大臣,杀起人来毫不手软,颇有朱元璋遗风。要说杀个小小的中书,也就是一个眼神的事。可是他好名,不想被人说因为一方砚台杀了一个才子。周鼎成虽有疯癫气,在画坛也是一方巨擘。 嘉靖帝看了一眼不停叩头血染大殿的周鼎成,悻悻地哼了一声,很明显,嘉靖帝在无奈的情况下,接受了周鼎成的讹诈将那块砚台送给了他。 自此,周鼎成算是出名了,不论他去谁家,主人都像蝗虫入府一样,吩咐家人把挂着的好字画收起来,唯恐被他看中讹走,这可是连万岁爷都敢讹的狠人啊。 况且原以为这传闻未免夸大其词,现在真信了。他苦笑道:“大哥,不带这样的,有坑爹坑娘的,没见过你这样的,专坑兄弟的。” 周鼎成如同不肯罢休的顽童一般低着头,却梗着脖子,说道:“今天我就坑你了,谁让你手中有阎老的画。” “我可没说过我有,我只是说以后可能有。”况且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这是在哄孩子呢。 “我不信,你怎么不说其他人,偏说阎老?说明你有他的画,今天你小子不拿出来,我就跪死在这里。”周鼎成还真就赖上了。 “哥,你手里有吗?要是有,赶紧给大哥看吧。”萧妮儿看着心中不忍。 周鼎成眼睛一翻硬邦邦地说道:“妮儿,你以后别叫我大哥,况且是我大哥,你就是我大嫂。” “我说大哥,你别犯浑好不好。”萧妮儿脸上腾地红了,心头也来了火,扭头不管了。 况且也没辙了,看样子今天不拿出来,周鼎成真不会起来了。那幅阎立本的画,他拿回来,本来就是为了给周鼎成看的,他只是怕到了周鼎成的手上,就别想要回来。 虽然太夫人和武城侯都说过,只要他看中的字画就是他的了,可况且没这样想,这些字画样样都是重宝,乃是武城侯府的传家宝物,他可不敢据为己有,能在自己手上观摩半生已经是人生之大幸,最后还是要完璧归赵还给侯府。 “大哥,给你看可以,不过先说好,画不能离开我家,只能在我家里看,你走时不能带走。”况且终于败下阵来,答应了对方。 “好,好,你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让我看几眼就行。”周鼎成狂喜,马上站起来。 “不给她看,憋死他。”萧妮儿赌气道。 周鼎成急了,忙拱手作揖的哀求道:“妮儿,别这样啊,你大哥我不就这点毛病啊,就是听不得有好字画。这事要怪得怪这浑小子,都是他惹的祸。” 况且乜斜他一眼,冷笑道:“怪我?你是不想看画了?” “不,怪我,都怪我好不好,我今天不是人了,明天给你们赔罪,想怎么样都成。”周鼎成对着两人不停打躬作揖,嘴里乌里武鲁说着好话软话。 “好吧,就给你看几天吧。”况且叹一口气道。 “看几天?”周鼎成大喜过望,原本想能看一会就足够了,没想到况且如此大方,答应给他看几天。 “怎么,看几天还不够。”况且警惕道。 老实说,他既想给周鼎成看,又真怕给他看到,就是怕他有借无还。 “够够够,怎么不够,这才是我好兄弟,太大方了。”周鼎成眉开眼笑。 况且在床底下一口木箱里拿出一个卷轴,只看卷轴就是古色古香,带着岁月的沧桑。周鼎成眼睛都直了,他非但是书画大家,更是鉴定专家,不用看里面,只看这卷轴的纸张就知道是古物。 “兄弟,你那箱子里还有不少吧?”周鼎成口水都流出来了,恨不得把那口粗木做的箱子抢过来。 “你以为我这是皇宫内院啊,古画要多少有多少?”况且没好气地说。 “皇宫内院也有限,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周鼎成嘻嘻笑道。 “看好了。”况且缓缓拉开卷轴。 画卷刚打开三分之一,周鼎成就被画上的神韵击中了,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鼻子立时流出血来。 “怎么了,哥,你放出妖怪了不成?”萧妮儿吓得脸都变色了。 况且也是懵了,赶紧把画收了起来。这也太敏感了,变态了吧,只看一眼,就流鼻血了,这是一幅山水古画,又不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周鼎成用袖子擦去鼻血,眼睛仍然在放光:“你给我看完呀。” “你没事吧,要不咱们明天再看。”况且试探着问道。 “不,我没事,精神着呢。”周鼎成一副急吼吼的样子。 “没事就好。”况且这次一下子拉开三分之二。 周鼎成看了两眼,猛然捂住眼睛,这次没流鼻血,而是跳着脚叫了起来,身上向外冒着热气,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 “怎么了?” 别说萧妮儿,这次就连况且也被吓着了,看画怎么会看成这样啊,古画再好也只是用来欣赏临摹的,人怎么会像进了桑拿房一样,还怒发冲冠了呢? “大哥……怎么了?”萧妮儿上下牙齿磕碰有声。 “他没事,就是反应太激烈了点。”况且把画先收起来,小心翼翼地盯着,唯恐周鼎成一个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妙啊,妙哉,妙不可言也。”周鼎成就像一个酒鬼喝到一口仙酿一般,兀自陶醉在刚刚得到的画韵中,仿佛已经置身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梦幻的世界。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王府的女护卫首领带着两个人冲进来。 她们也听到了周鼎成那非人一般的惨叫,简直就跟狼嚎一般,吓得她们发根齐竖。她们都以为况且这里有出了什么特殊状况,才什么也不顾地冲了进来。 “滚!”周鼎成大手一挥。 他正在回味画中神韵,这当口有人打扰他,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什么王府护卫,李府护卫,根本不在他眼里,就是王爷来了,赶上这个点,他也是一样呵斥。 况且急忙上前,打躬作揖道:“几位姐姐请大人大量,别跟我这浑大哥一般见识,他这是犯癫病了。” 周鼎成外号癫子,他的疯病天下闻名,王府中人也是尽人皆知,而且大家也都知道,癫子犯病时招惹不得。 那个女首领苦笑道:“况公子,你别让周大人叫好不好,您也得体谅我们这些下人,我们就是负责公子安全的,听到这怪异的声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再者说了,就是没事,这声音听着越太瘆人了。” 况且急忙道:“姐姐放心,我尽量安抚好他,另外请姐姐告诉外边的人,今晚听到什么声音都不用理会。” 他也只能这么说,根本没法料定接下来周鼎成还会闹出多大动静。 萧妮儿也是纳闷,这好端端的人看个画怎么会这样呀?况且在武侯府看字画时,也是一头扎进去拔不出来,一看就是一天,能连续看十天半月的,却也没像这样啊。干嘛要叫啊,搞不懂! 萧妮儿搞不懂,况且同样也无法理解,他对书法绘画就够痴迷的了,但显然跟周鼎成相比,不是等量级的差别,而是本质的差别。 “能不能请周大人换个地方看画啊?”女首领大致明白了周鼎成呼号的缘故,在他手里紧紧握着的那张画就是祸根子。 “这个,恐怕不行。这样啊,几位姐姐今晚务必多担待,这些就算压惊的酒钱了。”况且说着拿出一叠银票子塞给女首领。 让周鼎成将画带出去看,况且可真的不敢,就算在家里看,最后能不能还回来都是未知数,要是带走了,就没任何指望了。他宁可多费看得见的银子,也不做肉包子打狗的事情。 “这个我可不能收,保护公子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女首领急忙推托。 “话不能这样说啊,姐姐们为了我在外边挨冻受累,这点意思都不收下就是不给兄弟面子了。”况且好说歹说把一千两银票塞给女首领,怎么分他就不管了。 “好吧,那我就给大家说说去。” 看到手中银票的数额,女首领心里好受多了,她们虽然是王府的,每月的月钱也就是几十两银子,吃住当然由王府统管。 此时,周鼎成呆立在那里,手里握着那幅卷轴,既不打开,也不松手,人已经石化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老夫子追问宝物 看着犹如石化的周鼎成,萧妮儿满脸忧容,既不敢靠近他,又不敢走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哥,周大哥这事怎么了,不会有事吧?” 况且心里也没底,毕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奇事,连忙跑过去,用手在周鼎成眼前比划了两下。 “我没事,这是悟道。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的参悟。”周鼎成忽然说了一句。 “妮儿,那咱们赶紧走吧。” 况且拉着萧妮儿退出去,把房门轻轻关上,这时候千万别触他的霉头,不然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得好。 “让大哥一个人在屋子里我有点不放心。”萧妮儿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还是悬着,便贴过身去从门缝里向里面张望。 “没事的妮儿,悟道就是这样,他不会有事的。” 况且服气了,他对书画还只是停留在鉴赏、临摹的阶段上,周鼎成已经提高到悟道的境界了。悟道当然不是件容易事,当年达摩老祖在少林悟道,一坐就是九年,连身影都刻在石壁上,后来悟道成功,破壁飞去,不知去向,只留下少林这座禅宗祖庭。 “可是万一有事呢,又没人在屋里照看他。”萧妮儿心还是紧揪着,这些日子,她跟周鼎成也混得跟亲兄妹似的。 “咱们就在隔壁,若有事马上就能过来,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能救活她。”况且大包大揽。 萧妮儿想想也是,她见过况且的治病神术,连只剩一口气吊着的活死人都能救过来,何况一个大活人呢。萧妮儿看看况且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才放了心。 况且的房间被周鼎成霸占了,典型的鸠占鹊巢,他只能挪窝了。 况且笑道:“妮儿,这个,我的房间让大哥给占了,绝对不能半途打搅他,今晚只好去你屋里睡了。” 萧妮儿忽然心中一动,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怎么,想我了。”这一刻,不善风情的她却也媚眼如丝。 况且尴尬道:“不是,我就是没地方睡了嘛。咱们这一天都在一起,想什么啊。” 他自然知道萧妮儿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是不想,更没有抵触,可是身体却被锁住了,想做什么根本不能自主,到头来难受得身体都要爆开,这真是不堪忍受的折磨。 “那你愿意去哪儿睡就去哪儿,别去我那,不收留你。”萧妮儿说着,转头走进自己房间,然后从里面把门插上了。 况且还真没想到她如此心狠,想去外宅周鼎成的房间睡,却又担心周鼎成这里,便去大厅找张椅子,打坐练功,索性不睡了。 萧妮儿原是赌气,过了一会,就悄悄把门打开,想让况且进来,等了一会却没动静,她蹑手蹑脚来到外面,不见况且,心里一惊,以为况且去了外宅,这要只留她一人在内宅,万一周鼎成疯癫病发作,那可怎么办? 她急忙穿上外衣,准备去外宅把况且找回来,刚走到大厅门口,却发现里面亮着灯,从门缝里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况且盘膝坐在椅子上,竟如和尚参禅一般静坐着。 “哼,爱来不来,好像谁稀罕似的。”萧妮儿一脸不爽,恶狠狠嘟囔一句,回去睡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鼎成感到手臂产生了一股能量,终于有力量把画打开了。画卷不是摊在桌子上,而是悬挂在墙壁上,然后他在地上一个软垫上跪坐着,如同瞻拜神佛一般,虔诚地观摩画卷。 这一看就是一个晚上,姿势没丝毫改变,脸上神情更是呆板之至,心神早已全部融进画卷里。 况且等人白白为他悬了一颗心,本来还以为他得狼嚎半夜呢,谁知一点动静没有。 况且静坐了一个时辰就起来了,不敢开门看,就在外面从窗缝里向里看,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周鼎成的状况,这才放下心来。 “况公子,你怎么还趴自己的窗户往里看啊?”一个女护卫忽然现身,诧异问道,似有忍俊不禁之意。 “没什么,周大哥在我屋里参详古画呢,反应有些激烈,我不放心,这才看看。”况且也是尴尬的要命。趴窗缝、听壁脚这些小动作一般都是大户人家的丫环仆人经常干的事儿,偷听偷窥主人的私生活,当然还都是十八禁的那种。可是况且这是在趴自己的窗缝啊,这就有点奇怪了吧。 “啊,还会有这等事啊,从来没听说过,看画怎么能看魔怔了?”女护卫咧嘴傻笑,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况且倒是能理解这事儿,但对于周鼎成这等疯癫的境界,他也不解释不清。不疯魔不成活吧,艺术家往往在精神上有些与众不同,而且似乎越是神叨所能达到的境界越高。如果把每一代顶级艺术家都集中到一起,你就想想吧,那像不像个疯人院? 魏晋那些艺术家就不用说了,个个都是行为艺术家,就是初唐的李白、杜甫、杜牧、李商隐这些大师似乎精神也都不在常态。李白有妄想症,杜甫则有严重的自虐倾向,杜牧是性瘾症患者,李商隐则是情癫,苏轼最推崇的文起八代之衰的古文大宗师韩愈则是钱痴,到处给人谀墓敛财,最后还哭穷说顿顿吃不饱饭,没事就给宰相写信,要求宰相把早饭钱省下来送给他养家糊口。中晚唐那些艺术家则变本加厉,各显神通,难以尽数。 这些事情况且当然没法给这位漂亮的女护卫解释,用艺术家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可为外人道也,其实就是贬斥语,说了你也不懂。 艺术家的精神世界的确与一般人不一样,否则,他们也就随俗了,无法创作出超凡脱俗的艺术作品。那些字画匠倒是跟普通人的精神世界差不多,却也注定了他们只是最好的手工艺制作者,而不是艺术家。 周鼎成这一坐就是三天三夜,根本不挪身子,不换地方,况且跟他说话也不理,把水拿给他就喝,拿馒头给他就吃,此时的周鼎成就像一个失心症患者。 第二天上午,昨天来的那班人马全部来到,只是没见文宾兄弟两人。 况且先去给老师请安,然后跟小王爷师兄斗了一阵嘴儿。陈慕沙没看见周鼎成,就问起来,听况且讲完后,就笑了,却也服气道:“嗯,没有这个劲儿,想要悟道真还没法成功。当年王守仁为了悟道可是呕血不止,最后损了寿元,不然也不会英年早逝了。” 王守仁是死在广西巡抚任上,年仅五十六岁,这在明朝人的平均寿命来说并不算早逝,可是王守仁修道有成,本来活到百岁不成问题,五十六岁的确还是英年,这跟他早年悟道吐血又在平定宁王叛乱时耗费心神过度有关。 况且笑道:“白沙祖师悟道好像没这么艰苦吧?” 陈慕沙摇头道:“也不容易啊,白沙祖师就像一个苦行僧,悟道的艰苦不比王守仁差,只是两人悟道证道的路径不一样罢了。对了,你祖传的医家养生静坐法好像是别开蹊径。” 况且解释道:“那只是荣养心神罢了,跟悟道关系不大。” 陈慕沙笑道:“不然,你是功夫浅,所以悟不到。医道实则最近大道,跟易经同源,敝帚自享不好,却也不要丢了自家宝物。” 况且寻思道:“老师指点,弟子记住了。” 他对悟道什么的真没兴趣,总觉得跟佛道两家的静坐悟道没什么区别,已经是出世法,而不是入世法,背离了儒家创始人孔子的宗旨,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儿他当然不会对老师讲,讲出来纯属自虐了。 他还是喜欢欧阳修、苏轼这些人所代表的儒家大道,既融会佛道两家的哲理于一炉,又不陷入枯坐冥思的窠臼,既朝气蓬勃、又谨严自律,以仁义为心,以道义为身,国家安宁时则教化大道,国家危难时不惜杀身成仁,纵然那些战乱时避乱乡野的人,至少也是道德君子。 况且每天静坐,只是习惯成自然,静坐时他也享受那种不思外物,心神澄澈、一尘不染的感觉,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醒来后,又恢复了人生常态。说到入定,他还从来没有过,也许这就是老师说的功夫太浅吧。 医道的道何在?况且从来没深思过,也没有把这事太当回事,诊脉、配药都是如易经一样变幻无穷,但这显然不是道,大道至简嘛,那些繁复的过程只能算是技术层面的东西,绝对上升不到道的境界。 今天经陈慕沙一指点,他倒是用心去想了,只是一时间还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陈慕沙见屋里只有他和两个弟子,于是小声问道:“你昨天送给石榴的三件珠宝到底是哪里来的?” 况且心里咯噔一下,最怕老师问这个,结果还是无法避免。 “不会真的是你家的传家宝贝吧。”陈慕沙似是疑问,实则却是肯定的口吻。 “不是。”况且知道瞒不过老师,只得苦笑承认。 “哦,既然不是家传,那究竟是从何而来?”陈慕沙眯着眼睛严厉问道。 第三百二十三章 侯府二弟现真身 况且早已想好了答案,脸色平静地答道:“哦,那几样东西是武城侯府的,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的礼物。” 陈慕沙满脸惊疑,问道:“武城侯府的珠宝怎么会到了你手里?” 况且笑道:“不敢瞒老师,弟子现在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武城侯的二弟。” 小王爷哦了一声想了起来,一拍脑门道:“前一个多月,听说皇上特旨允许武城侯府太夫人入继一个小儿子,不会就是师弟你吧?” 况且有些难为情地道:“正是不肖小弟。” 小王爷哈哈笑了起来,拍拍他肩膀道:“武城侯府可是有两个世袭侯爵的位子啊,只是武城侯一系都是一脉单传,其中一个侯爵的位子始终没人继承,不用说这肯定是给你了。我徐家是唯一的一门双国公,现在武城侯府也是一门双侯爵了,咱们可真不愧是师兄弟啊,哈哈。” 况且笑道:“不过,我倒是叫师兄失望了,那个侯爵位子小弟没要。” “什么,你傻啊,干嘛不要,那可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啊。”小王爷愣住了,不知道况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别说一个侯爵的爵位,就是师兄你这个国公的爵位,在我看来都比不上师傅传给我的白沙祖师的悟道笔记。”况且气宇轩昂地说到。 小王爷给气的脸都变了色,嚷道:“瞧瞧,这马屁拍的,你能不能不这么虚伪啊,这也太无耻了吧。” 陈慕沙眯着眼对着小王爷问道:“怎么着,你是觉得你身上的爵位比白沙祖师的衣钵更尊贵?” 小王爷急忙辩白道:“不是,老师,弟子绝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这小子公然无耻,他心里未必是这样想的,明显的口是心非。” “他若不是这样想的,干嘛到手的爵位不要?”从陈慕沙的口吻可以听得出他得意极了。 陈慕沙心里无比受用,的确在他心里,世上任何东西,包括那些贵族爵位,都比不上白沙祖师的悟道笔记珍贵,更何况他给况且的是原本,他现在平时参悟用的还是自己手抄的。当然,他参详这笔记也只是一个仪式,祖师那些悟道的玄机早已刻印在心里,整本笔记他早就能倒背如流,甚至某页上有个污渍都记得一清二楚。 在他是这样想,可是世人滔滔,无不以爵位为荣,即便当权执国柄的宰相们都不能免俗。当然,个中原因很多,关键的一条是明朝取得爵位的路子太窄了,唯有开国功臣或者是跟随成祖靖难的功臣才能封国公,以后的武臣只能封侯爵,文臣最高只能封伯爵,也就是说文臣不得封侯。 明宪宗时的一个文臣,屡次总督兵马出征,立下赫赫战功,积功累至左都御史,也只能封伯爵,他却一心羡慕侯爵的爵位。作为一个文人,无论官职还是爵位都已经顶天了,他还想更进一步,索性弃文从武,进了武臣行列,然后积累功勋,果真得到一个侯爵的爵位,却也失去了文臣参政议政的权利,被视为文臣的叛徒。 其后,也就只有王守仁立下平定宁王叛乱的社稷功勋,被封新建伯,还只是世袭一代,可见文臣封爵之难。 所以况且平白得来一个侯爵爵位,小王爷都替他惊喜,这可是天上掉下的一块硕大无比的馅饼,不要说国公府里,就是那些亲王郡王子弟若有这个机会都要抢破头,毕竟亲王郡王儿孙众多,不可能每人都得到爵位,更多的人也不过是白衣贵族,以自己是凤子龙孙自居罢了。 不想这小子不领情不说,反手将他一军,在老师面前摆他一道,良心是大大大的坏了呀,坏人呀! 对于陈慕沙来说,白沙祖师的衣钵当然至关重要,但是侯爵的爵位那也是相当重要的身份,如果皇上赐予他一个侯爵爵位,他也未必能做到断然放弃,怎么着他都不可能不动心。 想到这些,陈慕沙真是有些佩服自己的弟子了,不是富贵于我如浮云,而是爵位于我如浮云,爵位可不只代表富贵二字啊,富贵这是它的附属物罢了。 “这个天大机缘你是怎么得来的?武城侯府太夫人收你为小儿子,这可不是件小事情啊。”陈慕沙对此也产生了兴趣。 况且本来不想透露侯爵府的遭遇,可是三样重宝来路不明,现在又有一件阎立本的真迹露白,这些都不是一般的宝物,以他的身份是不可能获得的。三样珠宝说是祖传物还勉强能蒙混过关,阎立本的真迹价值连城,只能出自大内和各功勋贵族府,一个名医家室是不可能拥有的。 侯门深似海,武城侯府出来什么东西都正常。关键是,跟老师和师兄说了也没事,这两人自然都会保密。 为什么不提千机老人?况且是有想法的,因为说出来没人信,老师又会以为他在说疯话胡话。还有就是李家兄弟、洛城双骄这两对活宝,一个都不能提,不管黑道白道,他们都是陈慕沙所深恶痛绝的贼子。 况且当下就把给太夫人治病的事说了一遍。 小王爷点头道:“嗯,这事倒是听说了,连皇上都派来大内御医,有一阵武城侯府已经在准备办丧事了,各地的国公、侯爵、伯爵们都准备会葬了,后来说是请到一个神医把太夫人治好了,大家都在打听这个神医的来路呢,武城侯府就是不肯说,只说是一个游方神医,原来就是你啊。” 况且点点头,表示不让武城侯府向外透露正是他的意思,他可不想天天被人请去治病,最后说不定皇上都得把他抓去当御医。那就坏了,根本不是他想做的事。 武城侯太夫人的事陈慕沙略知一二,只是他对贵族家事不感兴趣,也就没深入了解,不像小王爷,他们功勋子弟家族可都是同气连枝的。不过他也知道太夫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所以武城侯府才仿照大内惯例,拿出一万两银子的悬赏,向四海求神医。 这种做法其实不是真的想找到神医,而是向四方宣告,武城侯府准备办丧事了。 明朝宫廷有个惯例,一旦皇上进入弥留阶段,御医束手,司礼监太监就会连同秉笔太监出来通知外廷内阁,说是御医束手,捐万金求诸乡野,这就是告诉内阁,皇上没救了,请诸位准备好办国丧、起草皇上遗诏、办理太子即位等一系列手续。因此,可以说悬赏万金就是皇上要驾崩的同义词。 陈慕沙问道:“太夫人究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况且道:“是白喉,一种喉疾,毒性极强,只要一丝毒性散发,就会全身血液染毒身亡。就算毒性不散发,也会吸干人身体的一切精华,最后病人就成了枯尸。这种可能很小,一般来说,到了最后,白喉总会破开,病人也就瞬间死亡。” 陈慕沙动容道:“竟是这种绝症,难怪号称不治。你怎么治好的,难道尊府的祖传医术真的通神了?” 况且道:“祖宗医术如何弟子也不敢妄语,只是弟子远远没达到那个境界,弟子接手时也是侥幸,白喉还没有破开,所以就用针灸术把顽固的体毒抽了出来,让病人复原其实不是难事。” 况且说的轻描淡写,想到当时的治疗过程,现在还觉得惊心动魄,他是完全以自身生命精元在阎王手中夺命,治好了太夫人,他至少折寿十年,而且基本无望补救回来。这样以命换命的治法他以后不会做了,除非是自己的亲人,还有老师、师姐、师兄这三人。若是多来几次,他也就英年早逝了,甚至都活不到王守仁那个岁数。 陈慕沙道心渊深,瞬时间就想明白了,笑道:“太夫人是怕自己以后旧病复发,无人给治,所以收你为小儿子,就是在自己身边绑上一位救命神医,这才不惜以爵位相赠。” 况且淡然道:“老师明鉴。” “那你呢,连爵位都不要,难道只是想得到侯爵府的珠宝字画?”陈慕沙仍然对况且的动机有些疑惑,虽然也猜出了一些。 “弟子当然也有所图,就是在必要时候,可以以武城侯二弟的身份在侯爵府避难。”况且实话实说,在陈慕沙面前,最好还是不要说一句谎话。陈慕沙虽然没有盯着他看,却仿佛能看透他内心最深处,这说明老师的心学的确到了非常高的境界。 “什么,到侯爵府避难,你觉得我们不能保护好你?”小王爷叫了起来,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况且苦笑道:“师兄,你千万别见怪,我摊上的这件事自己都稀里糊涂的,最后到何等地步实在是难说,我只是不想连累老师和师兄。” 陈慕沙皱眉道:“你如此考虑也罢,不过,你究竟惹上什么对头了?” 况且苦笑道:“老师,弟子真的不知道。家父只是说是他年轻时闯的祸事,可是从弟子后来遇到的种种事来看,家父并没有说出全部实情。” “这么说,令尊和令妹躲出去那是去避难了?”陈慕沙这才明确这一点,先前只是有些猜疑。 “正是。”况且肃穆道。 “那还躲什么啊,去我家里不就完事了,没有皇上圣旨,谁也不能从我府里带走一个人。”小王爷大包大揽。 况且却笑道:“师兄,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在尊府,甚至也不是在皇宫大内,而是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第三百二十四章 都御史求见被拒 闻言,陈慕沙赞许道:“嗯,这话倒是有些大道韵味了。看来经此一事,你倒是真的成熟起来了。” 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原先况且在家里吃穿有人管,需要什么张口就是,现在不仅自己要考虑这些,更要考虑自身安危等许多问题。 大凡一个人经过家庭的猝然变故,或者是一场重病,甚至在官场、商场上经历一次重大挫折,人立即就会成熟起来。而平平淡淡,不经风雨,就是活到四十岁,人也未必能成熟。 这一点况且自己也注意到了,无论他前生还是今世,实际上都没有真正成熟,只是经过这次生死之变,才真正成长起来,心理变得强大而坚实。 历代君王,除非开国君主,或者君二代,此后的多数君主很少有心理成熟的,他们生于深宫大内,长于妇人之手,尽四海之富饱一己之私欲,无论想要什么,一句话就到手,这样的君主一辈子都不会成熟起来,活到老也是一个宠坏的老顽童,武宗就是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只是他作的太过了,早早就把自己作死了。 南唐李煜更是这类君主的典型人物,他们父子两代偏安江南,在群雄并起、四处争霸的时代,不思强兵厉马,反而借着宋太祖赵匡胤收拾北方诸雄时,日日吟风弄月,风骚一时无两,最后在李煜手上,江南也被赵匡胤一口吞下了。 李煜心里一直想不通,年年给大宋上贡送礼,从没缺了礼数,而且已经完全认怂了,干嘛要动刀动枪的呢? 这就如同一个在家里娇生惯养的阔少爷出门后被街上流氓痛扁一顿一样,挨了揍还捂着脸不解问道:“我又没招你惹你,干嘛打我啊?” 赵匡胤都被他逗笑了,一时间都无言可对,这熊孩子就是被惯坏了,一点人情世故不懂,国家之间征战征伐,还用得着理由吗?最后只好对他说了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哪是理由,这是岂有此理。估计李煜听后还纳闷呢,你赵家天子的龙床也太大了吧,从汴梁延展到江南了? 自此之后,李煜真是成熟了,尤其是小周后被宋太宗赵匡义霸占后,他的心理彻底崩溃了,每日以泪洗面,用心头滴的血铸成伟大的辞篇,给后世留下了吟诵无尽的经典,代价却是一个王朝的覆灭。 民国初年的国学泰斗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曾评价李煜的辞是用血写成的,的确是千古至评。 这真是国家不幸诗人幸,只是这种幸运代价太惨重了些。 不过,赵匡胤在历代改朝换代的君主中还算是比较仁慈的一个,南唐并入大宋也是江南百姓之福。尤其他一手结束了五代十国时唯力是视、武夫崛起、斯文扫地、百姓命如草芥的局面,开创了中国历史上最仁慈的王朝代。 宋太祖驾崩后,他的弟弟太宗赵匡义即位,更是全面转入文治,祖功宗德为后世子孙奠定了无穷福祉,其后即便退居江南,偏安杭州,依然在大金、蒙古的强攻下存在了一百七十多年,仅一个襄阳城就让蒙古军队攻打了数十年,最后还是运来回回火炮才攻破城池,这当然跟郭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当时实力远超南宋的一些国家和部落,如西域地区的大国花剌子模,长期控制着中西贸易,经济和军事实力都很强大,在蒙古铁蹄蹂躏下也没能挺过十年,其他小国基本是一触即溃。 历史往往是现实的一面镜子,以史为鉴嘛。 陈慕沙看着况且,眼睛不免有些湿润了,况且不管怎样成熟,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孩子,没想到他的肩上居然压着如此沉重的大山,这种重负若是放在他肩上也会对他形成不小的干扰,起码是个不小的心事吧。可是,况且平时照样嘻嘻哈哈的,并没有被这些事压垮。 陈慕沙没再说什么,他觉得这时候安慰是多余的,原本他自信能保护好弟子,如果他不行,还可以借助中山王府的强大势力。可是现在看来,他的这种自信也有些不牢靠,先前况且已经失踪一次,好容易才回来,不想就在他眼皮底下,而且是在他家门口,就被人绑架了。 中山王府又如何?绑架案正是发生在魏国公父子都在苏州城的时候。 况家祖上遗留下来的案子,牵涉面太广了,内幕更是黑暗重重,没有人能够完全掌控,甚至皇上都未必行,有些贪得无厌的人,在利益面前是爹娘都不认的。如此说来,况且选择武城侯府做必要时的避难所,还真是深谋远虑,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小王爷也没再说什么保证的话,此番况且被七杀绑架,着实是打了他们父子一个耳光,现在中山王府的势力还在江南地界搜索七杀的行踪,这口恶气中山王府当然不会咽下。况且写字据饶恕了他们,那是况且的事,惹怒了中山王府哪有不付出血的代价的道理? 中山王府原本对护祖派不知情,还以为这个流派早已解散了,毕竟建文帝的事过去百年了,护祖派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可是前几个月护祖派在江南各地大肆活动,虽然极尽隐秘之能事,依然留下许多行踪和线索,中山王府对此做了周密调查。通过查出的一鳞半爪,居然发现这个流派集官方和江湖势力于一体,遍及大江南北各个角落,平时隐秘不出,一旦有事,立刻枝枝丫丫冒出来许多,可见其底蕴之深厚。 中山王府对此感到很是头痛,不敢贸然打压,毕竟其中许多人都有官方背景,甚至传说他们还有最大的王牌,就是成祖遗诏,这可是和太祖宝训具有同等效力的杀手锏,即便当今天子也不敢公然违背。 中山王府最痛恨的当然就是明成祖,当初明成祖可是把中山王府封门三十年,也就是靠着徐皇后的情面,才没遭到血腥报复。所以他们对持有成祖遗诏的护祖派痛恨无比,却又无可奈何。 当然,中山王府也是有底气的,毕竟现在不是永乐年代了,护祖派势力再庞大也不敢公然跟中山王府对抗,所以魏国公才敢于同陈慕沙联手死保况且。 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怎么保护,也不可能把况且藏在府里一辈子,那跟软禁有什么区别呢?摆脱这个困局,解开这道百年的绳索,最终还是得靠况且自己的力量和智慧,抑或彻底隐身,让护祖派根本找不到,这又是况且不愿意的。 正在此时,外面有家人前来禀告,都御史方步瞻求见。 陈慕沙对小王爷说:“你去把他打发了,就说我正在打坐,若是有事的话,我回头会去拜访他。” 小王爷领命出去见这个难缠的朝廷命官。 况且苦笑道:“老师,你不去见他能行吗?” 陈慕沙冷笑一声:“有什么不行的,上次已经给足他面子了,再来就是他自己不要脸面了。他既然不要脸面,我何必给他留着!” 况且心里感到一丝惊骇,没想到老师霸道起来也是没有商量的,以前倒是没见过这一面。 果然,不多时,小王爷回来,笑道:“他走了,还送来一些药物,说是给师弟安神醒脑用的,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陈慕沙冷笑不语,这方步瞻老谋深算预先给自己留足了退路,能见则见,见不到就说来送药的,还假惺惺送个人情。这里有他和魏国公在,什么安神养魂的药弄不到,用得着他来送药吗? “其实让方大人进来也没什么,我再发一次烧就得了。”况且也不愿意老师跟一个都御史对抗,他的事自己能解决好。 “上次他来,我们没阻挡是给都察院面子,咱们礼数尽到了,他今天再来就是得寸进尺。如果你让他进尺,下次他就会进丈,甚至有更多无理要求。”陈慕沙解释道。 小王爷也道:“别理他,江湖上的事我们可能无法掌控,这官场面子上的事咱们谁也不怕。只要他没有皇上圣旨在手,就别想跟咱们来硬的。” 陈慕沙又道:“你也别怕连累到我们,不管事情有多大,第一我们不怕连累,就怕关键时刻帮不上,第二真要连累到我们,就是连累到了裕王殿下和皇上,谁敢这么干,严嵩都没这个胆量。” 话挑明了,况且心里顿时就亮堂了,躬身谢过老师和师兄,回到内宅找石榴、丝丝这些姐们说话去了。跨进内宅,他蓦然感觉自己好像大观园里的宝二爷,说起来他这武城侯府的二爷也真不比宝玉身份差呢。 想到此,自己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爽啊! 听到他的笑声,石榴连忙过来问道:“你傻笑什么啊,遇到什么事了?” 况且道:“没事,我就是感到自己很爽!” 石榴小心问道:“是不是老爷子问你那几件宝贝的事了?我可不是告密,这事也没法瞒着老爷子。没挨训吧?” “没有,我现在是老师碗里的香饽饽,老师哪能训我呢。”况且表情夸张的得瑟道。 “算你命好,不过昨天你那番说法是骗我的吧,我都信了,可是老爷子一听就知道有假。”石榴提示道。 况且笑道:“现在没事啦,很好啊,你回去问老师吧,问师兄也行。” 石榴眼眸登时冷了下来:“这是什么道理,你跟他们都能说真话,就是不能跟我说?!当我好骗好欺负吗?”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最新小说!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丝丝私下吐真心 况且又挠头又眨眼的,看看四周,低声道:“这里不是人多嘴杂嘛,一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我跟你说。” “做梦去吧,我才不单独跟你在一起呢。”石榴蓦然想到昨天和况且私聊时的尴尬,羞晕满面。 正在此时,在屋子里边的丝丝大声道:“石榴,我要借用况且兄弟一会,说几句话成不成?” 石榴很大方地笑道:“行啊,你拿去用吧,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用完了给我还回来就行,最好留口气。” 丝丝讶异道:“干嘛啊,说的那么吓人,我就是跟他说几句话,又不是要吃了他。” 况且不干了,指着自己鼻子说道:“我是大活人啊,不是工具,你们还又是借又是还的,太过分了吧。”其实他心里乐开花了,宝二爷的命拦也拦不住啊。 石榴笑道:“你既然不是工具,她干嘛借呢,想跟你说话,在这儿说就是,还非得找没人的地方。” “我就想跟况且兄弟在没人的地方说说体己话,怎么着吧?”丝丝寸步不让。 “不怎么着啊,我都说随你了。”石榴撇嘴道。 萧妮儿跟秋香都在旁边暗笑,这两人斗嘴,别人插不上口,也不能劝,这是她们姐俩的乐趣。越斗两人的表情越丰富,女人味越浓。 “好啊,况且兄弟,来,跟姐姐走。”丝丝笑着走到门口,还伸了伸手。 “这就认弟弟了,文宾同意吗?”石榴笑道。 “不用问,他本来也是把况且当兄弟的。”丝丝回了一句,先走出门等况且。 况且在众目睽睽下也只好小狗般灰溜溜跟出去,什么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就是,真正的无妄之灾。他此时不敢再多嘴,要是陷入这姐俩的漩涡里,那就是陷入无边泥沼,蓝翔技校的挖掘机专业队伍都没法把自己挖出来。 “什么事啊?”两人来到一个空闲的房间,况且虚虚地问道。 “也没啥事,就是我昨天回去让家人也尝了一下你发明的涮羊肉,都说好吃的不得了,可是我却发现一个问题,这东西在家里吃行,可要是大规模经营的话,哪里去找刀功那么好的厨师呢,片不出雪花薄的肉片,这滋味是不是差多了?” 况且道:“那是当然,要是太厚了就是煮羊肉而不是涮了,涮羊肉的精华就在这个涮字上。不过羊肉厚薄的事好解决,不用找刀功那么好的厨师,木匠好找吧?” “木匠?那当然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木匠能干什么啊?”丝丝不解。 况且心里更乐了,这哪里是什么问题啊,说道:“先把羊肉冻好,上桌前用刨子刨,不比刀功最好的厨师片出的差。” 况且知道有专门削羊肉片的刀具,可是他没研究过,也没法画出图纸,要不然批量造出一些没问题,大明朝手工艺人的工艺绝不是后世所能望其项背的。 “用刨子刨?兄弟,你太有才了,怎么想出来的。”丝丝想了一下,惊讶得不得了,一把抓住况且,这要是在别处,都有可能亲一口了。 况且看着丝丝兴奋得红晕的脸庞,心中得意极了,这可不是他想出来的,他瞬移前,喜欢吃涮羊肉,早期还没有削羊肉片的工具,大家都是用刨子刨,效果很好。 “好的,我回去试一下,这件事解决了,就没其他问题了。”丝丝很是兴奋。 况且倒是有些惊讶,笑道:“我就是一说,你还真想干啊?” “干嘛不干,就算按你说的,一个羊肉坊一年能净剩两千两银子,那也是天底下找不到的好买卖,保准赚钱的买卖为什么不干呢。” 况且笑道:“我是说你们周家家大业大,又不缺这几两银子,何必操这份心。” 丝丝叹息道:“兄弟,周家家大业大是不假,可是大家的烦恼也是超级大啊。文宾家里盯着江南首富的虚名,也是外表光鲜,内里也差不多空了。” 况且诧异道:“怎么可能,周家可是皇商啊,做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祖孙好多代了,攒下的银子还不早堆成金山银山了?” 他心想,你们做的买卖都赶上贩毒了,怎么还喊穷,这富人永远是心窝填不满。 丝丝笑道:“金山银山是有啊,那么大的园林府邸得几座金山银山才能建成啊。皇商的确是一本万利,可是不能都落在一个人的腰包里呀,从朝廷大鸿胪寺、到内宫的十二监,还有下面大大小小的内官,哪个不从这里捞点油水?” 况且点点头,觉得丝丝的话不无道理。 丝丝接着说道:“皇商的盈利要是放在一般家族,当然不得了,可是周家上下多少人,家人仆人,还有整个宗族都靠这一个买卖生活,虽说也开了许多钱庄、当铺,还有其他买卖,基本也都给下面的人吞了,能交到上面的没多少银子,有时候还得拿银子贴补。再者说那个园林府邸,每年打扫维修保养的费用也够一千人吃穿一年的,每年的总账还要给各房分红,老爷手里能调用的银子有限。” 况且插话道:“不管怎么说,文宾是长房长孙,家族再怎么大,也不会少了你们两个的银子。” 丝丝惆怅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现在来看还算过得去,可谁知十年二十年甚至之后的事呢,反正长此下去,肯定有支持不住的那天,到时候就算我跟文宾能一辈子不缺钱花,我们的儿孙呢?” 况且双手一摊:“丝丝,你也想的太远了,你们还没成亲呢,都想到儿孙那辈子的事了,未免有些杞人之忧吧。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丝丝瞪大眼睛道:“我原来也是无忧无虑的,这次是被南家的事吓着了,他们本宗还在勉强维持,直系已经开始卖房卖地、卖仆人丫环了。谁能想到南家会有这一天?我是越想越怕啊。” 听丝丝这么一说,况且有些尴尬,也没法接茬。南家的事跟他的确没关系,但是南家倒霉是事实,而且是因他而引发的。 丝丝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可别多心啊,这都是自家因果,只能自家了结,我们充其量也就是救救急,保住一时保不住一世。几年后,如果没有大的财路,估计南家本宗也得卖房卖地了。” 况且心中怵意萌生,以后真要小心了,这次遭遇七杀绑架,他怀疑是南家背后主谋,只是没找到证据,如果南家最后撑不下去了,难说不会狗急跳墙,拉着自己垫背陪葬。现在毕竟还有个空架子撑着,心里还有顾忌,不敢乱来。 丝丝收敛笑容道:“我听说南家各房都有人出头,在那个都御史面前告你的状呢,据说还有人商量着要去北京告御状呢,你以后得处处小心谨慎。” “告我?告什么?!岂有此理!”况且心里这一惊也是不小。 “当然都是莫须有的罪名,说你勾结江湖匪盗抢劫盗窃南家货物银钱,虽然他们没证据,可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文宾说那个都御史大人用心险恶,对你不怀好意,我也这么想。” “我知道,所以才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况且感到窝囊极了,自己被绑架一回,本来是受害者,没地方伸冤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像罪犯一样窝在家里不敢出门,还得由老师和师兄给自己当门神。 昨天跟今天,陆续有不少学中朋友来看望他,都被中山王府的护卫毫不留情轰走了,这些护卫可不管你是秀才、才子还是举人,甚至是世家子弟,一概轰走。在中山王府的护卫眼里,没有人是重要的。 最让况且惊讶的是,唐伯虎居然也来登门拜访。 况且并没感到多大荣耀,唐伯虎上门多半还是因为秋香在这里,来看况且不过是个借口。对于他这个新晋才子,唐伯虎还没有上心呢。 “我想做这个买卖,其实是有多方考虑的,文宾对经商一点兴趣没有,家族又希望他将来走仕途,文杰你是知道的,还是个小孩子,难以承担大任。文宾虽说是家族继承人,也是长房里待遇最高的,可是手里也短的很,以后在官场上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又不能让他搜刮百姓做个贪官,只好用自己的钱填呗,到那个时候谁知道家族里还能不能拿出这笔银子。” 况且一下子听傻了,乖乖,丝丝还真是深谋远虑啊,这样的女人太难得了。 丝丝又道:“我听文宾说,练大人任上账面亏空了六万两银子,要不是陈老夫子保他,这次都难说会不会遇上祸事,我可不想将来文宾也有这一天,必须从现在起为他积攒些银子,以备将来做官不时之需。” 况且服气了,心里对丝丝又增添了几分好感。心想,既然做官如此不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一个官位呢?很显然,那些削尖了脑袋想做官的人,将来多半是贪官。只有做贪官,才能交烂账。好官光凭俸银就连养活自己一家老小都成问题,就算不贪污,空亏也是必然的。 “文宾兄真是娶到一个贤内助啊。”况且低声叹息道。 “这还要感谢你,要不是因为你,南家不会破落的这么快,我也就不会想这么多,看这么透。这件事让我如梦初醒,现在做好准备正是时候。况兄弟,你说呢?” 况且笑而不语,心里既苦又甜,却是没法接茬。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最新小说! 第三百二十六章 况公子赤子之心 况且心里明白,自己并不是什么滥好人,更没有圣母情结,可是不知怎么的,对南家的事始终有愧疚在心,总觉得他们罪不至此,所接受的惩罚过于严重了。如果让他裁决此事,估计也就挥挥手放过他们了,绝对不会采取极端的报复方式。 丝丝见他沉思不语,不由得会错意,忙笑道:“兄弟,我可没忘了你啊,你那份我给你存着,随时可以提取。这个店如果真的开张,你们哥几个也有个聚会的场所,店面呢就算你和文宾合股。你也得藏点私房钱啊,将来万一妮儿家里有点事情,要用钱,难道还要问石榴伸手?” 况且哈哈笑道:“丝丝姐真是个好姐姐。不过,合股真的不必,我都说过几次了,最后再说一次,千万别再提了,我要是真需要银子用,有的是办法弄来。” 丝丝也不争执,轻语道:“那倒是,可是该是你的也得给你,亲兄弟明算账。” 况且眼睛眨了眨话锋一转道:“假如你执意要给我股份,我就不客气了,我决定将这一份留给秋香姑娘做嫁妆,但是你要答应我,千万别说是我的意思。” 况且已经猜到丝丝也是想为秋香攒份丰厚的嫁奁,云家虽说是要为秋香置办嫁妆,可是周家都这样,云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肯为秋香置办嫁妆,当作自己女儿嫁出去已经是天恩了,想必嫁妆不会怎样丰盛。 况且也没想买什么好,只是丝丝抓住这事没完,索性推到秋香身上,既算是帮助丝丝完成一个心愿,也算是自己对秋香寄托了一种别样的呵护,两全其美,如此一来丝丝也无法拒绝。 “况兄弟,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不会真对秋香真有意思吧,要是真有,我去给你说,我看啊,那丫头对你也藏着心啊。”丝丝笑眯眯地说,还以为况且想用这个办法把那份银子拿回去。 况且吓了一跳:“丝丝,你可别开玩笑。我是何许人,敢有这念头。我可没有伯虎兄那胆量。” “看你吓的脸都白了,有这么严重吗?跟你说,对秋香有意思的多了,美人谁不爱啊,你就是有也没什么的。”丝丝竟然如此开明,不愧为大明女汉子一枚。 “绝对没有,我眼中只有石榴一个,此生有石榴足矣。”况且正色道。 丝丝打趣道:“你就装吧,小小年纪也太老成了吧。你放心,虽说我和石榴情同姐妹,我们也是朋友啊,不至于出卖你的。你跟文宾情同手足,他要是外面有人,你会告诉我吗?这些道理我都懂。” 况且也不算是装,他只是爱惜秋香,对她有一种呵护之心。要单说美色,左羚比秋香美艳多了,不仅美,而且媚,还是那种天然的无可抵御的的媚。况且连左羚都尽可能躲着,哪里会对秋香动心思。 相反,况且倒是很欣赏丝丝,真心为文宾感到高兴,能娶到这样一个雍容华贵、美丽大方、又深谋远虑,还能理家理财的内助。 况且大大方方说道:“秋香姑娘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子,也真的很美,我希望她以后能如愿以偿,找到一个她真正爱的,对她好的又肯娶她做原配的男人,厮守终生。” 丝丝琢磨了一下,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看好伯虎兄了?文宾可是很想撮合他们两个的。” “伯虎兄?这个我没有发言权,那是秋香自己的事。”况且这句话回的很干瘪,一听就知道是托词、套话,丝丝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笑没有接着问下去。 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回去了,一进门,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般照在他们身上。 “你用完了?”石榴问道。 “用完了,还给你。”丝丝笑着把况且往石榴面前一推。 石榴上下看看况且,没看出什么破绽,就对萧妮儿道:“妮儿,你检查检查,看看他身上少了什么部件没有?” 萧妮儿忍住笑,过来装模作样上下查看一番,然后道:“石榴姐,什么都没少,全乎着呢。” 石榴点点头,做奸笑状:“你再好好查查,多了什么没有?” “多了什么,能多出什么啊?”萧妮儿不明白。 石榴也忍住笑道:“傻瓜,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多出胭脂口红,青丝头发之类柔曼的东西。” 丝丝俏脸登时涨红了,猛地扑过去就要撕石榴的嘴,石榴早有准备,轻身一闪,如穿花蝴蝶一般在丫环们中间穿梭闪躲着,丝丝捉不住她,倒是弄得自己气喘吁吁。 况且趁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女人不能招惹啊,还是能躲则躲。 况且回到自己房间,却见周鼎成还是那个姿势,如同膜拜神佛似的观摩着画卷,脸上神情呆板,就像一个植物人,他的神魂早已飞到画卷中去了。 况且悄悄拿出那卷苏东坡的《前赤壁赋》手卷,然后来到外宅让老师欣赏。他是上次见到陈慕沙在看《苏轼全集》,这才有了这个念头。 陈慕沙看到后果然大惊,笑道:“你居然还有这等宝贝!” “不是弟子的,是侯府的,虽说是都给了我,算是我不要那个爵位的补偿,不过弟子并不想占有,只是放在手头观摩,等有一天弟子要离开时,还是会交还给侯爵府。” “嗯,你能有这等心态,已经了不得了。”陈慕沙颇为开心。 所谓遇寡妇于暗室,拾巨金于旷野,历来是检测人心的试金石,况且看见重宝而不起占有之心,已经高出一般世人太多太多,赤子之心可见一斑。 陈慕沙心中暗自大喜,喜的是自己选对了人,所托之人无虞就已经是福分,现在看来那是大吉啊。 其实,况且并没有如实交代,当时武城侯可是给了他足足几箱子的书画,几乎是侯爵府全部的家底,侯爵府里也没人欣赏这个,放那也是资源浪费。 况且这次回来,只带了一箱,里面都是什么,他还没来得及拆封,只是给周鼎成找出一卷阎立本的画,还有就是东坡的《前赤壁赋》手卷。 “老师也喜欢书法吗?”况且笑问道,他这话其实还有另一层含义,他知道老师并不喜欢东坡的文章。 陈慕沙正色道:“好东西谁不喜欢?我也是俗人一个,又没修炼成神。我从不以人论文,就拿王守仁来说吧,学术上可以有争论,可是他作为大书法家,我是很敬佩的,二王体的确达到了一定境界。” 况且点头,王守仁的书法墨迹他还真有幸看过几幅,真心没想到一个理学宗师的书法能练到那等境界,自从唐代四大家占据书坛后,苦心练习二王书法的已经不多了,更很少有出类拔萃之人。 “这手卷我拿回去观摩一个月,然后就还给你。”陈慕沙欣然收下。 “老师留着赏玩吧,如果真心喜欢,不还给侯府也行。”况且笑道。 他对这手卷已经观摩很久了,现在已经到了背临的程度,只需要隔一段时间对照一下就行,有没有手卷在身边不太重要。 不过这也就是陈慕沙,换了别人,他绝对不肯说这样的话。 陈慕沙淡然道:“你都不起贪心,我岂能占为己有,那不是把我看小了。” 况且笑着一伸舌头,不敢再说了,再说下去,倒像是他先拿话儿把老师挤兑住了,然后才让老师收下。 不过他也明白,就算真是属于他的东西,老师也不会要。送给石榴的那三件珠宝虽然价值连城,实则并没在老师眼里。 此时,小王爷走进来,皱眉道:“老师,练达宁求见,要不要把他打发走?” 陈慕沙问:“只是他一个人吗?” 小王爷道:“嗯,一个人,方步瞻没一同来。” “那就见见吧。”陈慕沙对他和方步瞻还是区别对待的。 陈慕沙回头又对况且道:“你还是先进去躲一躲,尽量考虑周全,不要走漏风声。最近这些事都由我和你师兄替你顶着。” 况且本想见见练达宁,打听一下外面的情况,可是老师这样说,也只好回到内宅去。 不多时,练达宁登堂入室,拱手作揖道:“老夫子辛苦,练某本来也想分劳的,可惜公务在身,实在是脱不开身。” “没什么辛苦的,况且是我的弟子,他现在昏迷不醒,家人不在身边,无人悉心照料,我这个老师当然要尽尽责任,不过,我在这里其实就是坐个阵,大小事情都由家人操持。” “那是,有您这座神佛在这儿,可是神鬼辟易啊。” 练达宁心中也是不怿,这陈慕沙连他都防着,况且也是他的学生吧,难道他会出卖自己的学生不成?可见老夫子爱才心切,不由得别人分享。 这层意思他没表达出来,当下直接言明来意:“老夫子,现在有一件事不妙。我就是特地来通报一下,最好早做准备。” 陈慕沙扬眉道:“什么事?” “方大人上午来没见到况且,回去后勃然大怒,写了一封信寄往京城,要从御医堂请太医来给况且治病,还要都察院再派一个右都御史前来把况且用驿车带回京城,说是必须给他治好病,必须拿到他的口供笔录。” “他敢!”陈慕沙一拍桌子,眉毛倒竖,脸色瞬间大变。 第三百二十七章 练达宁惊魂未定 练达宁吓了一跳,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陈慕沙如此失态,老夫子历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 小王爷忙上前躬身道:“老师息怒,不值得跟这种小人生气。别说来个右都御史,就是左都御史来,也别想带走人,除非他们手里有圣旨。过几天我就把师弟带回府里养病,不用搭理这厮。” 都察院正副堂官就是左都御史、右都御史,文尚左,武尚右,所以文官都以左为正,右为副,武官恰好相反。 本来文左武右是对文官的歧视,表明文官比武官低了一个档次,可是明朝是文臣的天下,文臣的地位不是比武官高了一个档次,而是直接俯视对方。当然,这里说的武官不包括那些贵族身份的武官,按国家制度而言,贵族还是高于文臣,只是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利罢了。 练达宁苦笑道:“我看他的意思就是打算要弄一张圣旨,方步瞻来苏州前就已经做好了铺垫,好像是跟刑部达成了某种协议,准备联合办案。老夫子,要是都察院和刑部联合向内阁提交申请,恐怕皇上也很难不同意吧。” 小王爷一惊道:“什么,刑部也要插手此事?” 练达宁不无忧虑地说道:“完全有可能,他们也有理由啊,在凤阳丢了一个总捕头岂能善罢甘休,不知方步瞻耍的什么花招,刑部的人似乎也相信况且跟凤阳案有关联,起码是最重要的证人。” 小王爷感到头痛了,若是刑部和都察院联合申请办案,事情就升格了。可以想见,内阁那里一定不会拦阻,两个部门在内阁都有人,如果内阁据此向皇上禀报,皇上没有恰当的理由驳回,这圣旨还真有可能被他们弄到手。 如果他们带着圣旨下来,就没人能拦阻,否则那就是公然造反了。 明朝的内阁虽说名义上是皇上个人的秘书处,但实际上宛如唐宋时代的中书省,大学士就是宰相,只是实行的是多宰相制,而不是秦汉时期的丞相制度。首辅就是掌印宰相,如同内阁召集人,权利略大些,凡遇大事还是需要各位宰相坐下来共同协商。 内阁向皇上申请圣旨,如果申请符合规定条例,皇上又没有适当理由驳回,则必须下旨。同理,皇上向内阁下达诏旨,如果内阁觉得不符合规定条例,也可以提出驳回,皇上只能瞪眼罢了。这种驳回制度唐朝初年就已经形成,在明朝达到了鼎盛。 嘉靖帝自即位以来,始终同内阁处于战争状态,好容易把杨廷和那一批人打倒了,夺回了权利,可是其后的宰相,除了严嵩,没一个对皇帝的命令无条件执行,包括徐阶,每遇事情就跟嘉靖帝打太极,动不动就挖个坑让皇上往里跳。 嘉靖帝那个苦啊,常常被坑了还不敢说,因为他好名,不能承认自己被臣子坑了。各部对嘉靖帝更是明里暗里阻击,皇上和内阁的明争暗斗从没消停过,大家也习以为常。 嘉靖帝宠爱严嵩,并非不知道他和其子严世藩做的那些坏事,但严嵩父子诡计多端,总是能设法摆平内阁六部,让皇上的命令畅达无误。嘉靖帝冲着这一点尽然不惜杀掉数十个攻击严嵩父子的文臣,说到底他也不是在保严嵩父子,而是在保自己的皇威。 弄到最后,一个不小心,嘉靖帝还是被徐阶坑了,下令处死严世藩,严嵩也被罢了官。过后嘉靖帝也后悔了,可是他要脸面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坑,也就无法再召回严嵩,众臣假装没看见,谁也不替严嵩说话,最后他只能惨兮兮地饿死在祖坟旁。 严嵩自进士中第后,一直没有做官,五十多岁才出仕,六十岁当上首辅,执掌国柄二十年。这老儿也是一个特殊存在,虽然年近七旬,却如青壮年一般精力旺盛,每天在宫中陪同皇上,从无倦怠之色,虽然害死不少人,处理国政却从没误过事,也算是一代奇人。 他儿子严世藩荒淫无度,后宫比嘉靖帝还多,聚敛多方美女以供自己淫欲,坏事做绝。不过,严世藩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才子,可屈指算尽天下事,哪个地方能有多少油水可捞,做一任官员能贪多少钱,他居然能算的清清楚楚。但凡官员上任,他就会先跟这官员算好账,回来后给他七成。大小官员都服他这一手,对他敬若神明,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对全天下的财富所出了如指掌,谁也不敢瞒骗他。 当时六部中的兵部尚书被称为严府的武管家,户部尚书被称为严府的文管家,吏部尚书则是严府的座上宾,通政司长官赵文华则是严嵩的干儿子,严嵩父子对朝廷的掌控几乎是点水不漏。 严世藩平生只服杨慎一人,其余才子文人都不在他眼中。他曾有句名言,说是天下才气可分为十分,杨慎占了四分,他占了三分,其余三分由全天下才子文人分享,可见虽然狂到家了,却也知道天高地厚。 陈慕沙的视野和小王爷不一样,他并不在意方步瞻要和刑部联合办案,他气的是方步瞻太胆大妄为、目中无人。明明已经给足了面子,也备好台阶,这方步瞻却依然不依不饶。这个方大人究竟想干嘛呢,真的要在他这太岁头上动土吗? “不用理他,让他先做着春秋大梦吧,等年后,左都御史也许会来,可是要带走的不是况且,而是他方步瞻。”陈慕沙一语定案。 练达宁忽然背生冷汗,陈慕沙敢这样说,一定是有几分把握的,可是真的如他所说,不单单要打通皇上的通道,还要把内阁摆平,事情就弄大发了。当然了,如果皇上和内阁意见一致,都察院和刑部再折腾也翻不起大浪来。 可是,事情这真能做到这样吗?太难了,即便是宰相,也不敢下此定论。不过,在某些时候,老夫子能做到的,宰相却不一定能做到,因为宰相首先要自保,凡事都不敢使出全力,而老夫子却可以不顾一切! 人的胜利与否有时候是心态决定的。 练达宁不敢多耽搁,唯恐方步瞻怀疑他通风报信,日后寻机报复他,他虽有老师徐阶做靠山,却也不敢视都察院如无物,要是都察院存心找茬打击他,总能抓住他的过错,到那时连徐阶都保不下他,这次升迁的突变就是明证。 坐在回程的轿子里,练达宁不禁感到阵阵后怕,他在苏州任职多年,跟老夫子素有来往,先前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征君,以为那不过是个名号而已,不算什么,他敬重老夫子三分,主要是因为陈派理学宗师的名头,却也只是三分而已。 练达宁庆幸自己从没得罪过老夫子,更庆幸收了况且这个弟子,如果得罪了老夫子,估计早就被免官回乡了,如果不是有况且,这次的事,他恐怕是难逃劫数。人啊,还真是缘分天注定哟。 想起先前他还曾因争执王守仁和陈白沙谁应该入祠圣庙的事,好在有况且从中调解,没产生嫌隙,不然后果真不敢设想。 陈慕沙以前从没显露过,他还有暗中操弄朝廷政局的能量,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一则因他的事,再则是方步瞻的步步紧逼,主要还是想死保况且。结果,老夫子的看家本领全部显露无遗。 想到这里,练达宁甚至有些心灰意冷,都想辞职还乡了,这朝廷上下的水太深了,连他这个首辅的得意门生也只能在门外打转转,更不知道哪里就会有陷阱,一个不小心,就是灭顶之灾。 伴君如伴虎,所谓仕途,就是由陷阱和坑连缀而成的路。 当然,他不能辞职,也不敢辞职,陈慕沙已经为他的事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日后他还得回报。人生的后半段,来来回回,也就眨眼工夫,就要白头了。 唐宋时期的大臣请求辞职时,都是向皇上企求赐还骸骨,奏章上的用词都是“乞赐骸骨”,意思就是说自己踏入仕途的那一刻起,身体已经属于皇上了,现在老朽不堪,希望皇上把自己的老骨头赐还回来,回乡安静的归天。 练达宁,一代名士,著名的青年才俊,踏入仕途二十几年,官至苏州知府,马上还要再升一级,到现在才恍然如梦醒,弄明白了做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练达宁走后,小王爷也有些担心,问道:“老师,这事有把握吗?要不然就让师弟先去侯爵府躲一阵,风头过后再说。” 侯爵府并不比中山王府地位高,只是没人能想到况且还是武城侯府的二爷,正如况且说的,躲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陈慕沙淡然道:“不用,有我这条老命在,任何人也甭想带走我的弟子。” 听老师这样说,小王爷才放心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老师究竟有多大的能量。只是老师敢这样说,就肯定有万全的把握。 “这么说来,练达宁调任南京按察使也没问题了?”小王爷问道。 “当然。这件事情已经不会再有变动了。”陈慕沙底气十足地说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况且神游寻自由 陈慕沙的底气并非空穴来风,相对于况且遇到的周折,练达宁的事真的不算什么,更何况老夫子并不是单打独斗,还有首辅徐阶在为自己的弟子练达宁出力呢。 小王子问道:“老师是想让练达宁做师弟在南京的保护人吧?” “是有这个意思,有些事你们中山王府也不便出面,由练大人来做更合适。不过,况且已经为自己找好了退路,练大人也不一定用得上了。” “我会提醒师弟,侯爵府的关系万不得已时才能动用,平时还是不显露为好。”小王爷道。 陈慕沙摇了摇头说道:“他人在南京,同时要维持两种身份,恐怕做不到吧。金陵城就那么大,时间久了,不可能瞒过所有人。而且他也必然要经常回武城侯府,他不去武城侯也会派人找他的。” 小王爷笑道:“这个弟子可以帮他掩盖好,老师大可放心。” 陈慕沙点头道:“那就好。” 中山王府是江南贵族领袖,做这种事的确比陈慕沙方便多了。况且那里还不知道,老师跟师兄已经在筹划他去南京国子监的事了。 陈慕沙忽然沉吟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这次就算是咱们不帮况且,他也能自己应付过去?” 小王爷想了一下,苦笑道:“弟子有时也有这种感觉,像他被七杀绑架了,咱们都没办法把他救了回来,他倒好,自己潇潇洒洒回来了,还是绑匪跪着求他的。师弟身上有总奇妙的东西,想想他说的那些话有可能是真的,不是他瞎编的。” 陈慕沙沉思起来。况且能够安然从绑匪手中回来这件事,让他有种异样的感觉,况且是有能量的,而且不是一般的能量。如果由此延伸到凤阳发生的一系列古怪的事,估计他的理学世界都会地震。 况且并不知道老师跟师兄的心思,他还真没想过这些,他行事的原则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哪儿河脱哪儿鞋。 他打心里佩服丝丝,本来可以做少奶奶的一个女子,连丈夫将来如何做官的事都有计划了,他可是对明天的事都没有想过。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道理,计划不如变化快,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未必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其实上面还应该加上一句:人算不如天算。这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家性命,人不可无远虑,却也不能事事都能计算一清二楚。 接下来的几天,陈慕沙和小王爷等一干人马都是早上到,晚上走,丝丝跟秋香也是每日必到,丝丝的说法是陪闺蜜,秋香的说法是伺候小姐,三家的家人丫环当然不用什么说法,主子指到哪儿就得打到哪儿。 况且着实享受了几天身边美女如云的幸福生活,每日里各种胭脂香、体香还有其他种种奇香都快渗透进墙壁里啦。这样的日子也是太爽了,没想到被绑架还换来了如此大好春光。 况且现在真的体会到宝二爷的心情了,此生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这些姐儿妹儿能够永远陪伴着他。大家在一起过着打打闹闹,却无忧无虑的日子。 “师弟,喜欢这种生活吧。依我说,你以后也得扩大家人的编制了,这内宅外宅的也得充实起来。缺人不,我送你几个,我那些女护卫都挺喜欢你的,你随意挑几个吧。”小王爷看他一脸享受的表情,劝道。 况且笑着摇头,要是都成了自己的家人,每天就要有断不完理不清的官司了,整个家里不会有片刻安宁,他自认当不了一个严厉治家的家主。 只是到了晚上,里外一下子空下来,虽然还有许多男女护卫在房子周围、宅院四处,可是却跟没有人一样,他的心也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以前家里也就那么几个人,却从没觉得寂寞过,这可能是因为白天的繁华与晚间的寂寥落差太大了,形成了对照。 丝丝没再跟他提羊肉坊分成的事,估计她已经告诉秋香了,秋香看着他的眼神里分明有种热切又诚挚的谢意。况且假装啥事没有,尽量躲着秋香的目光,回避单独遇见她的机会,以秋香的性格,万一真的大咧咧感谢他,倒是尴尬。羊肉坊的事情本来就不该有他的分成,秋香得到也不是他送的,所以他不想落这个好,以免有人以为他别有用心。 有时他自己也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丝丝所说的那样,太世故、太老成了。像是那么回事,但实际不是,他只是依照本心做事,不想占不该占有的便宜。 三天后,周鼎成终于从悟道中醒过神来,然后掸落身上的尘埃,站起来走到院子里,猛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然后嗷的一声,发出猛兽般的哀鸣,吓得内宅所有人心里一阵发颤,以为家里突然闯进一头北极熊。 王府的女护卫首领经过这阵仗,早有了心理准备,不大害怕,过来笑道:“周大人,你这是发魔怔还是发癫狂啊?” 周鼎成摇晃一下身躯,活动活动浑身骨节,才冷淡道:“你不懂的。” 说完转身回到屋子里,拿着画卷走向外宅自己的房间里,他这就算是出关了。 看着他的背影,那个女护卫首领恨恨道:“天杀的,谁能懂你这个疯子!” 这只是一个意外的小插曲,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后,笑过一阵也就忘了。 小君这些天依然没露面,萧妮儿猜他是回南京英国公府了,况且并不这样认为,小君不弄明白记忆缺失的事,断不会离开苏州城,他甚至有种感觉,小君就在家里,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可就是不现身。 整个内宅外宅所有房间王府护卫都检查过了,就是不见小君的人影。况且虽说不担心小君,却总觉得心里堵了个东西,无法彻底放下。 周鼎成离开况且的房间后,况且回到了自己屋子里,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况且是彻底服了,自己修炼静功多年,最多也就是打坐四五个时辰,这样三天不动地方还真做不到。再想到达摩闭关面壁九年,那就更是无法想象了。 一下子静下来后,他反而有些不适应了,脑子里依然是白天热闹的场面,一个个美丽的面容,笑语喧哗,清香馥郁。 我这是怎么了? 他拍拍脑袋,有些糊涂了。以前他在家里看书写字画画,十天八天不出门一点感觉没有,这不过三四天工夫,自己怎么会感觉如此寂寞,几乎不能忍受。 想了半天,他才想明白,不在于时间长短,而在于自己处在被软禁状态,虽然是保护性措施,但却是画地为牢。 禁足有这么可怕吗?想明白了这点,他都感觉好笑。他本性好静不好动,原以为禁足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不曾想自己还是被原本不在意的寂寞打败了。 况且明白这实际上是一个心态的问题,如果心里没有软禁那个事,就不会感觉寂寞。可是他总是摆脱不了这个心态,结果就有一种身居牢狱的感觉,总是盼望着快点解放。 唯一的办法是让自己身心遁空、神思遨游。况且坐在椅子上,一时间放空大脑,连打坐修炼都不想,一任心之驰骋、心思飞扬。这也是他的一种爱好,精神遨游。萧妮儿有一次笑着说他这是没心没肺,实则也对。 但他很享受这种心灵完全解放,任意所之,无拘无束的感受。 飘着飘着,他忽然心里一沉,脑中闪过建文帝的两个儿子。 建文帝出走时太匆忙,皇后纵身火海,算是替他一死,对外则宣布建文帝了,当时连朱棣也相信了,后来验尸骨时才发现上了当,却也给建文帝脱身赢得了最宝贵的几天时光。其后建文帝就如龙归大海一般杳然不知去向,朱棣动用全部力量把国内海外都搜索遍了,临死前也没发现建文帝的踪迹。 建文帝的两个儿子朱棣并没杀掉,而是将他们在软禁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朱棣为何这样做,没人能说清楚。 建文帝的两个儿子一个年幼不懂事,一个尚在襁褓中,朱棣亲自选定保姆宫女太监和禁卫看守着他们。或许朱棣是想以这两个孩子为诱饵,引诱建文帝回来上钩,可惜建文帝从未再返京城。 两个王子长大后,一直被拘禁在一个大宅院里,终生见到的人就只是身边的太监宫女保姆,还有如狼似虎的禁卫,他们从没到过外面,根本不知道外面还有一个广阔的世界。朱棣下令也不许他们识字看书,但在衣食供给上从不缺乏。 可怜两个王子就这样在这座宅院里生活了五十多年,朱棣驾崩后,仁宗、宣宗两朝一直没敢放他们出来,担心建文帝的部属拥戴两个王子篡夺皇位。 仁宗、宣宗的忧虑不无道理,以建文帝在全国的声望,一旦有人号召,拥戴两个王子并非是个故事,真有可能成为现实。 帝王之心真的是深不可测,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高处不胜寒”。 第三百二十九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 英宗早期,也没敢遣散两个王子,后来经历被瓦剌俘虏的遭遇,深知阶下囚之苦,才动了释放他们仁慈之心。其实英宗过的阶下囚生活跟两位皇子相比,差别大了去了,瓦剌虽然控制他,对他依然不失礼数,没事就领着各大酋长来参拜。有一次,还要把自己女儿送给英宗侍寝。英宗明白这是想要留下自己的龙种,以后觊觎王朝的皇位,坚决不肯就范。瓦剌怕他苦闷,没事还派人陪他打猎什么的,除了身份是俘虏外,一点苦头也尝到。瓦剌只是想把英宗当作勒索明王朝钱财的一张王牌,没必要虐待他。 后来经过明朝一些大臣的努力,双方达成协议,终于把英宗迎请回来。 当时的皇帝景帝是英宗的亲弟弟,英宗被俘后,于谦等人拥戴景帝监国,随后登基。对迎请英宗回来,景帝一直坚持否决,可是大臣们一致保证,英宗还朝的身份将是太上皇,决不会拥戴他复辟帝位。景帝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好同意迎请皇兄归国。 英宗还朝后非但没有过几天太上皇的好日子,反而真正成了阶下囚。 人心难测,那些拥戴英宗的大臣,在英宗回来后心理发生了变化,希望借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日夜谋划着拥戴英宗复辟。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复辟成功,这些人不仅会占据高位,而且还会因拥戴功封侯封伯。 景帝有所觉察,就让身边的人把太皇上的宫殿封禁,断绝内外来往,连食物供给都断绝了,宫门用铁水封固,想要把英宗跟他的皇后钱皇后活活饿死,以绝后患。 但是宫中不乏同情英宗的人,他们偷偷在宫墙下挖了个狗洞,把食物衣物送进去。钱皇后在英宗被俘后,日夜以泪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被监禁中,她又在昏暗的灯光下缝制各种手工活,让那些宫女宦官拿出去给英宗换些营养食品,最后眼睛彻底失明。 景帝没能饿死英宗,自己却得了重病,宫内一时大乱,拥戴英宗的大臣们见机会来了,立刻打破封锁解救出了被软禁的英宗,宣告太上皇复位。寝宫中的景帝听到消息后,惊悸而亡,也有人说是乱中被人杀死,究竟如何,无法考证。 英宗复位并未遇到任何障碍,他毕竟曾是天下之主,此时的文武大臣们基本也还是他当年在位时的大臣,对他的复辟也都不抵制。 这次事件就是明朝史上有名的夺门事件,其实就是把宫门劈开了,根本没跟谁争夺,当时的侍卫听说这些人要拥戴英宗复位,都一哄而散,无人敢阻拦。 英宗复位,可谓天下归心,那些打着夺门名义的文武大臣却居天功为己有,大肆为自己封侯封伯。这也罢了,他们还借机排除异已,把抵抗瓦剌入侵的功臣兵部尚书于谦等人打入大牢,没经过严格的法律程序,就以叛逆罪处死了。 英宗刚复位,权力尚未巩固,政务堆积成山,获知于谦的消息时登时失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就连眼盲的钱皇后也怒叱:“为何杀于尚书也?!” 英宗复辟成功,忽然想到还有两个皇叔过了一辈子监禁生活,那也是皇家骨肉啊。终于起了仁慈之心,下旨释放了两个皇叔自由。 可怜建文帝的两个儿子此时已经五十多岁了,从没踏出过家门一步,得到自由后,方知外面世界有多么精彩,当时就被京城滚滚红尘击倒了。在这之前,他们别说没见过这么多人,连猪牛马羊都没见过。 获得自由没多久,两个王子精神崩溃而亡,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打击。这样的事,实在是没法想象!脑洞再大,也无法猜度两个王子当时的心情。 况且每次想到这事,都感到由衷的无尽的悲凉,这不就是明朝版的《楚门的世界》吗?好莱坞编剧们绞尽脑汁,构思了如此精彩的故事,以为真实的世界决不会有这样的事,他们哪里知道,早在七八百年前中国的明朝已经预先上演了,比他们所能构思出来的更奇特、更悲惨。 “世界”之悲惨,莫过于两个王子被软禁一生的这座宅院;人生之荒唐,莫过于两个王子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讲,英宗再惨,也比这两位皇叔好多了,甚至死牢里的人也比他们幸福,至少人人都知道身处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 钱皇后死后,英宗再未立皇后,临终时立下遗诏,废除活人殉葬制度。只此一事,治国没有多大成就的英宗,天下称仁。 中国古代封建王朝自商周以来建立活人殉葬制度,每个朝代虽然有不同的建制,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明太祖、明成祖殉葬的宫女太监数以万计,惨不忍睹。活人殉葬制度作为帝王的专利,其他人不享有这个权利,因此也只有帝王才能阻止这件事情。在英宗之前,中国历史上已经产生了400多位帝王,彻底废除活人殉葬制度却是自他开始。 孔子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就是痛斥这种活人殉葬的制度的罪恶。以兵马俑及各种人俑殉葬看似壮观,却为活人殉葬制度埋下了祸根,追根溯源,都是人俑惹的祸。这才是孔子说这话的真正意义,可以这样理解孔子的呼号:那第一个做俑殉葬的人,就应该绝后!这在无后为大的春秋时代,可是最恶毒的诅咒。如果认为孔子是诅咒做人俑的工匠,就大错特错了,孔子指责的是活人殉葬制度。 况且因此对明英宗特别有好感,这是位仁慈的君主啊,中国各王朝的君主只有宋仁宗堪与相比。明英宗本性非常善良,只是被宦官王振蛊惑晕了头,导致土木堡一役大败,六十万精兵被瓦剌一举覆灭,明王朝元气大伤,一直到很久才恢复过来,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宣宗时的鼎盛气象。 “这好好的怎么还流泪了?想谁想的?”不知何时,萧妮儿走进来,发现况且满脸都是泪珠,惊愕不已,急忙掏出手帕给他擦拭泪水。 “哦,没想谁,瞎想来着。”况且这才感觉满脸冰冷,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无声哭了。他是想到建文帝两个儿子的悲惨遭遇,又浮想联翩到英宗皇帝、钱皇后等,内心的悲悯涌动,无意识地悲伤流泪。 “我说呢,你该想的心上人白天都来陪你了,这么一会儿,也不至于想的哭啊。你不会是想左姐姐了吧?”萧妮儿忽然想到。 不要说况且,她每次看到秋香,都会联想到左羚;一旦想到左羚那不可方物的绝世姿容,连她都有些心潮涌动。 “想她?没有。”况且不是没有,而是不敢想左羚,左羚若到了苏州,一定会惹出大麻烦。况且隐隐有种感觉,这大麻烦他可能躲不过去,只是时候未到。 萧妮儿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哥,我问你,你前两天对石榴姐做什么了,吓得她这几天都不敢跟你单独在一起说话了,你是不是对她下毒手了?” “怎么会,就是那天她不是说让我跪着给她送礼她才肯送吗,我就照办了,结果她想歪了。我可什么都没干。”况且拍着胸脯保证。 这可是大明朝,不要说始乱终弃,就是始乱终娶也是缺德行为,上车前必须先买票,凡上车后再补票的,一律打入缺德带冒烟的范畴。 这当然也就是在中上层一些教养风气良好的家庭里,实则明朝嘉靖年间,从上到下充斥着一种风气,两性关系混乱不堪,《金瓶梅》就是那时候真实的写照。说当时性解放有点夸大其词,但性开放是绝对的事实。 中国曾有两个性领域极度放开的年代,一个是唐朝初年,一个就是明朝嘉靖年间及以后的时代。所谓脏唐臭汉,一个指唐朝初年,一个就是指西汉。西汉时期,属于中国贞洁观念还没树立起来的时代,不能与后世相比。唐朝初年,又有许多北魏时期的遗风,兼且女主在位,女权主义盛行,明朝中晚期的性质跟这些不完全一样,具有了现代性。 萧妮儿拍手笑道:“我说嘛,你也不敢对石榴姐怎么样,你也就是在我面前有能耐,想怎么揉搓我都行,别人你就没那个胆了。” 况且正色道:“喂,你说话得凭良心啊,咱俩之间,可都是你揉搓我,从来不是我揉搓你。” 萧妮儿嘟着小嘴道:“所以才说你是小没良心的,气死人了。” 况且气的差点吐血,这真是神逻辑,怎么着自己都没道理,都属于没良心那伙的,无解。他不再辩解,跟女人讲道理纯属自虐行为,因为一辈子也讲不清楚,永无出头之日。 萧妮儿灵光一现,眉目传情地道:“哥,要不要今晚我陪陪你,让你找回一次,揉搓揉搓我。” 况且急忙道:“不用了,好几天没写字了,手指头都僵硬了,今晚得找找写字的感觉。” 萧妮儿幽怨道:“你就那么不待见我?那还要我干嘛,索性把我撵回家去吧。” 第三百三十章 新旧知府赌心机 况且又拿出了招牌动作,双手一摊苦笑道:“妮儿,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不是我的事,我也是没办法,再等等吧,也就是两年的工夫。” 萧妮儿一直以为他那种说法是借口,要把第一次留给石榴,现在看他这副苦唧唧的样子,立马心就软了,也不怪他了,装出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 “哥,我说,那你不难受啊?别憋坏了呀。”萧妮儿小声问道。 “我也难受,所以现在才不能在一起,不然更难受。” 况且也不明白自己体内的机制究竟是怎么回事,估计也是一种保护性措施。现在是冬季还好,在春天春暖花开、春风沉醉的晚上,的确有一段时间他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欲罢不能啊。 他曾经看过几尊金刚罗汉塑像,都是一副痛苦的表情,表示不解,求教于一位高僧大德才知道,人戒除本能的是最痛苦的事,但这一关又是最重要的,过了这一关就会迎来修行的曙光。 苏东坡曾说过,忍痛易,忍痒难;忍哭易,忍笑难;忍死易,忍欲难。这就是人生的三易三难,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东坡一生风流,泡妹无数,估计也是深受太过强烈的痛苦煎熬,才有如此的人生体验。 清朝大学士纪晓岚处处效仿苏东坡,写了一部《阅微草堂笔记》,还曾担任《四库全书》总纂修官,也算是一代名流吧,但实际上只学会了如何与女人打交道,道德文章上连皮毛都没学到。 况且也是苏东坡的铁粉,却不想学,也知道根本学不来。那种天人只能仰望,硬往上靠的话,只会是东施效颦。 萧妮儿暗藏着幽怨之色走了,况且才松了一口气,心里还在犯嘀咕,是不是白天谁家的缺德丫头又给萧妮儿蛊惑什么了?这两天晚上,萧妮儿可是好几次逼迫他了,好苦哇。 白天来的那些丫环里,也有不少已经破身,石榴、丝丝当然看不出来,他这个神医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至于这些丫头何人之手,他也没兴趣打听。王府里那些丫环里也一样,估计都是遭了小王爷的毒手,这倒没什么,反正那些贴身丫环,除了给主子当侍妾,就是配家里的小子,相对来说,她们更愿意选择前者吧。 况且并没诓骗萧妮儿,真的是练了半夜书法,然后开始打坐,一直到天明,又出去练五禽戏热身。 日复一日,转瞬间已经到了春节,家家都挂出了灯笼,苏州河两岸更是挂满了河灯,映得整个河面如一条火龙。 况且的家里也是如此,里外宅院大门处都悬挂着灯笼,几颗大树枯干的枝杈上也挂着一个个小灯笼,晚上一起点亮时,倒是颇有火树银花的味道。 小王爷跟随魏国公回南京过年了,过年也是祭祖的重大日子,他们当然不能留在苏州。 方步瞻依然留在苏州,大有不破案誓不收兵的架势。练达宁在魏国公的劝说下,也开始了跟继任苏州知府的公务交接,衙门所有账目都摊在大堂上的一张桌案上,继任知府率领自己的幕僚,逐项检查核对。 练达宁账面上亏空了六万七千两银子,两人就因这事天天打太极。这位继任知府也明白这是惯例,大家心照不宣,他做了一两任后,说不定亏空比现在还多,检查核对的目的只是想要练达宁拿出私人银子贴补他一些。 练达宁何等强势的人,哪怕对方是高拱的门生,也寸步不让,而且一项项列出这些亏空出处和事由,大部分都是官场上必须的迎来送往,还有每个年节给南京内阁六部各大衙门送礼的数目,自己没往腰包塞一两银子。 练达宁的账目看上去天衣无缝,天知道里面打了多少埋伏,一顿酒席花五十两银子,在账目上做两百两,这种账谁都会做,也必须这样做,不然当官的就没法活了。 面对账目,继任知府微笑不语。两人在明里暗里较量着,双方赌的是心机,看谁撑不下去。 练达宁不怕,愿接不接,反正他不着急。至于亏空的事,他也不怕人抓小辫子,方步瞻看过账目后,也频频点头道:“大致也应该如此。”他是做过知府的人,这里面的事自然一眼就能看明白。 继任知府刚从一个穷县调任上来,前几年没捞到什么油水,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再刮地皮也有限。可惜那时候的地产都是私人的,官府没权利买卖土地。 练达宁不急,继任知府也拖着,就是不肯在交接文件上签字。新任官员不签字,就代表交接没有完成,练达宁不能离开。到了春节,两人还是这样僵着,方步瞻从中调解两次,都没起作用。继任知府开了个最低条件,想让他在交接文件上签字画押,亏空必须二一添作五,也就是说,练达宁要私人掏三万两银子出来。 练达宁知道后,回说别说三万两,就是三两也不给,他愿意耗着我就奉陪到底。 皇帝不急急太监,方步瞻绷不住了,他已经听到些风声,练达宁在暗中活动,想要调到南京去,那样的话,他想要彻查练达宁的预谋就落空了。不得以,他又去劝说继任知府,哪知道这人也是个倔种,没三万两银子做贴补,说什么也不接这摊子,不然就要请上司衙门裁决。 这期间练达宁私下去拜会过陈慕沙两次,说明情况,陈慕沙只是告诉他一句话:“苏州知府的位子想坐的人多了,他还挑上了?愿接不接,不接滚蛋。” 陈慕沙跟张居正交好,却对高拱厌恶殊甚。高拱仗着自己才气高,又得裕王殿下信任,一副趾高气扬的派头,除了皇上跟裕王,天底下没人在他眼里,就连当朝首辅徐阶他都敢踩,这次整治练达宁就是给徐阶眼罩带。 高拱跟徐阶斗实则与陈慕沙无关,让老夫子气不过的是,他还处处踩着张居正和陈以勤这两个同事。其实这两人都曾是太子裕王的教官,将来必定位居宰相大学士,能混到这地步的人,谁没有才气?就你高拱有才气吗?老王王世贞才气更高绝呢,才高八斗又怎么样,在官场上混得并不如意,高拱不过命好罢了。 一时得意不代表一世顺畅。 高拱的倒台是注定的,其实钉子早就埋下了,神宗即位第一年他就被免官轰出京城,连驿车都不赐给,只好一路雇车回乡。 听到陈慕沙这话,练达宁底气十足更足了,回去故意拍案子让底下人传话过去,别说三万两银子,三文钱都没有。 方步瞻是真急了,浑身冒火,上司衙门裁决?他就是上司衙门,怎么裁决?你让官员不亏空,行啊,以后中央、省府衙门的大员都自己带着干粮、清水下来办事吧,让地方出人夫拉车、修路这事也别想了,自己用步量吧。谁定了这个规矩是要被人骂臭脑袋的,尤其苏州这地方,大员怎么会空手而归呢,别的不说,每人要几件苏绣就价值不菲,积累多了,账目不亏空才怪。 当然,继任知府也有自己的难处,如果现在认了,不用说自己离任时账目亏空会翻几番,问题是自己眼下就没钱花啊。新官上任三把火,最初的两年,都要搞些惠民政策,也不能上来就捞钱吧事。在这期间,且不说自己带来的家小怎么生活,跟随的幕僚还要他按月发俸禄。 亏空的事虽然上上下下都都心知肚明,可是谁也不会说,这是官场潜规则。这就如同像击鼓传花游戏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叫停,花在谁手里就倒霉了。这时候的亏空就是天大的罪名,不用欲加之罪,贪污案明明白白。 太祖贪污案的主犯时可是要剥皮煊草、悬挂在各处亭子里示众的,现在虽然不那么残酷了,免官流放是少不了的,甚至有可能下狱蹲上几年,家产也要抄没归公。 常年积压亏空账目的核销,需要等待时机,比如朝廷有大的政策变革,或者皇恩浩荡,天下大赦,上司部门就可以做手脚,把所有亏空一笔勾销,但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靠的是运气而不是本事。 继任知府看到练达宁的处境,知道苏州知府油水大但压力也大,不免心生警觉,如果账面亏空继续膨胀下去,等于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当官,他虽有高拱做靠山,可是离任时高拱是不是还在位呢。眼前这位练达宁还是首辅门生呢,照样被排挤走。 继任苏州知府姓韦名皋,字奉祖,乃是福建泉州人,人却长得像北方大汉,看上去比练达宁更威武。 他虽然没有正式接任知府,人已经入住衙门里,恰好魏国公回南京,把印信先交由方步瞻掌管,韦皋就住在原来魏国公下榻的一套宅院里。 新旧两任知府每日都见面,却并不谈公务,而是谈论风月,还有自己历任地方的风土人情,两人都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没有一丝愠意,更不要说敌意了,倒像是交好莫逆的老友分离二十年后再度聚首,整天有聊不完的契阔,诉不完的友情。 如果后世有人看到此情此景,定然会惊呼:他们不会是一对基佬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 石榴羞谈生孩子 更有趣的是,两人的家属也混得跟一家人似的,整天互送礼品,互请吃酒,还姐姐长妹妹短的,热络不凡。 只有两方的幕僚分成两个阵营,时刻针锋相对,个个斗的跟乌眼鸡似的,并不是互殴打,而是因为斗争的需要连续熬夜熬出了熊猫眼。那时候用的都是油灯蜡烛,太伤眼睛了。 练达宁竟然还带着韦皋到城里各处转转,给他介绍各个行业,包括一些知名的风月场所。在明朝公开的风月场所也是归衙门管理,不过练达宁没在这里收钱,好处都给下属了。他尽管做官,却还有名士才子的洁癖,不屑于收取这种皮肉脂粉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 韦皋却暗自一一记在心里,凡练达宁未曾搜刮过的地方,就是他以后新的财源。他不像练达宁,任知县时就是富庶地方,油水早捞足了。他可是赤身来此,小钱也是钱啊,不能放在这里不收。 两人身着便服,在青楼吃花酒,倒不是要嫖娼狎妓,只是在这种地方,人比较容易放松,气氛也自然好些。明朝人去青楼吃花酒,并不避讳,尤其文人骚客还以此为荣,要的就是这个劲儿,并非都是去干什么勾当的。 苏州城认识韦皋的人屈指可数,可是人人都认识练达宁大老爷,见他如此郑重陪着,也就猜出这一定就是传闻已久的下任知府了。那些老鸨、龟公个个屁滚尿流的来奉承,拿出最好的酒,最好的茶供着,请出最漂亮的姐儿陪着,两人身后珠翠之气围绕,耳边莺声燕语不息,一声声嗲的能让人骨头都酥麻了。 明朝并不禁止官员嫖娼召妓,相反,官员士绅家里有个大事小情,平时交好的妓女会应邀前来捧场,老鸨们也会送来礼物,她们虽然做不了什么事,凑个热闹,调节气氛还是发挥了作用。 明末国学泰斗王船山七十多岁,还跟一个名妓交好,写诗题扇的,坊间传为韵事。宋代苏东坡更是一绝,整天带着一群官妓游玩西湖,公务时常就在画舫上办理了。 清朝全面禁止官员嫖娼,结果弄得兔子满天飞,遍地开着相公堂子,官员们也未必就守得清净。 新旧阵营一直僵持到除夕前夜,仍然未有结束的意思,只好暂时休战,两家联谊狂欢,共度新春佳节。只有在这天,两家幕僚才消除敌意,互相称兄道弟、一醉方休。 练达宁是感觉屁股坐在火炉上过了这个佳节,况且却是心里窝了一团无处可发的火气度过了新春。 无论再怎么放松心态,况且还是觉得在软禁之中,心思早就飞到外面,不着边际的飘荡。这些天,文宾没有露面,连文杰也绝足不来。他问丝丝,说是文宾天天在帮练达宁做什么事,文杰则是被老爷看管着读书,不把以前欠下的功课补上,坚决不放他出门。 况且觉得这哥俩是被自己家里这阵势吓住了,不敢涉身进来,唯恐惹上什么麻烦。倒是丝丝、秋香天天带着一群丫环来,和石榴一起陪他说笑解闷。 腊月三十这天,丝丝、秋香自然也在家里过年了,连周鼎成也回到周家参加祭祖活动。按理说,况且也应该回到凤阳武城侯府,只是他预先请好了假,没有回去。这天就只有陈慕沙、石榴还有陈家家人在这里,外面还是中山王府的护卫把守,内宅外宅也都留有护卫。 况且也就按照在凤阳的惯例,每日里给这些护卫一些银子当作酒钱,腰包因此瘪了不少。每个人给的都不算多,可是架不住人多日久、坐吃山空啊。 他这才想起丝丝说的,家大业大的难处。这中山王府不知究竟有多少底蕴,能养得起这么多人,还有一支实力雄厚的私人武装,尽管如此,他看到的也只是王府的冰山一角。 这天上午,身边无人时,石榴壮着胆子把况且拉到房间里,红着脸告诉他,老夫子已经答应了他们的婚事,不过有两个条件他必须得答应,第一,成亲后必须先住在陈家,等以后他父亲况钟回来,他才能带着石榴跟父亲一起生活,这实际就是变相的入赘;第二,婚后第二个儿子必须过继给陈慕沙,以承继陈家香火。 况且二话没说就点头同意了,入赘不入赘他根本不在乎,娶了石榴无非也是像现在这样过日子,就算在他家里,里里外外也都是陈府的人,跟入赘有什么区别呢? 明朝毕竟不是西汉时期了,那时候赘婿着是贱民,低人一等,每当国家打仗时,就把赘婿跟罪犯召集起来,拉到战场上当炮灰。 不过他也想到一个问题,笑道:“咱们要是只生了一个儿子怎么办?” 石榴红着脸道:“那你就多生几个呗。” “那要是生不出呢?”况且故作正经地问道。 “你……难怪师兄说你无耻……还真是”石榴手捂着滚烫的脸,说不下去了。 “我是跟你说正经的,凡事总有万一。”况且继续装着很正经的样子。 一旦说到这类事情,他怕的是萧妮儿,一般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石榴他一点不怕,总是步步紧逼逗弄她玩。 “不跟你说这事了,你跟老爷子研究去,我不管。”石榴直接刹车停止这话题。 况且同意了两个条件,好像终身大事在两人的心里就完全定下了,两人的关系自然也就更进一步。 “哎,你说这男女两人怎么成亲后就能生孩子,成亲前为啥不能,咱们这几天也天天在一起啊?”石榴忽然极为大胆地问起这个问题。 这问题困扰她已久了,自己想不明白,问了丝丝,丝丝好像也不是很懂,又不好意思问那些已经懂人事的丫头,两人只好闷着一头心思。 那时候没有小黄书、岛国动作片做教材,更没人给普及生理知识,一般的家庭里,少女都是偷听家中中年妇女说的荤话弄明白一些,有的坏一些的妇女更是偷偷传授给他们。 像丝丝、石榴这样的家庭,一般都是新婚前夜由母亲讲解给她们听,男方这面也是母亲的活儿,要是双方母亲都矜持着不说,这两人真有可能弄不明白,有的闹出各种笑话,有的结婚多年还不生子,找医生一看,原来还没同过房。 况且当然懂,却只能装不懂,愣头愣脑道:“嗯,我也不明白,可能缺少什么步骤吧,比如成亲后都得脱光衣服躺在一起,要不咱们现在一起研究一下?” “滚!”石榴嗷的叫了一声,捂着脸夺门而出,差一点把刚要进门的萧妮儿撞倒,却是吓得她把手中端着的一盘糕点扔出好远。 糕点是石榴在家里做好了带来的,大部分是甜点,有面糖、酥心糖、状元糖,还有煎灌肠和螃蟹包,好吃的东西滚了一地,简直是遍地开花。 “哎哎,你们两口子这是闹的哪一出啊?”萧妮儿一边问一边看着地上,满脸的遗憾。 “你主子发飙了,要跟你脱光衣服躺在一起研究怎么生孩子。快去问他是怎么回事吧。”石榴一脚踩扁了一个螃蟹包,也顾不上了,顺手把萧妮儿推进房里,然后在门后面偷听着,心里小鹿般乱撞。 萧妮儿莲步轻移,一步步走到况且跟前,勾着他的下巴笑道:“想干这个了,来啊。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啊。” 况且二话不说,转身就逃,一开门恰好看到石榴站在那里,登时愣在那里。 石榴这才出了一口恶气,哈哈笑道:“原来你是个纸老虎,吓唬人的。妮儿,给你记上一功。”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况且被她讥笑几句,倒不好意思逃了,只是一脚踢飞了两只煎灌肠解气,然后讪讪地转身看着萧妮儿道:“你怎么来了。” “喂,我怎么来了,这话问的好没良心。我说况老爷,你没看见地上都是什么东西吗?我这不是来巴结老爷,的吗?”萧妮儿往后退一步,在地上捡起一块酥心糖朝他晃了晃。 “我是说你来的怎么这么巧,偏偏让石榴这鬼丫头捡了个便宜。”况且无奈道。 “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我是听说老夫子让石榴姐跟你谈判,让你答应两个条件,怕你们两口子闹僵了,我好来劝劝架,谁知道你们要干这营生。”萧妮儿的脸一下子冷落下来。 “谁要干这个了,我就是逗她玩儿的。”况且脸上还是发讪。 “那你怎么不逗我玩儿啊?啊,呢说呀!”萧妮儿逼上前,鼻子快贴到况且下巴上了。 “这个……你不用逗啊?”况且照实说了,慌乱中有点不讲究了。 “你意思是说我贱呗,连逗我都不愿意了?是不是,是不是!”萧妮儿寸步不让,勇敢地直视对方。 况且此时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还说什么三房四妾的,这两个女人就能把他折磨死。他真不知道小王爷师兄都是怎么摆平身边事的,改天真的去请教啊。 “不是这回事,你知道我的心,干嘛冤我?”况且也有些火了。 萧妮儿看他发火了,倒是笑了起来:“好了,我是逗你玩的,你不逗我,还不许我逗你啊。来,给姐儿笑一个。” 第三百三十二章 右都御史传圣旨 况且还真被逗笑了,对萧妮儿他是一点办法没有,打不得骂不得。他也就是跟石榴对顶起来,有的是招数和能耐。 “好了,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吧,老夫子让你答应什么条件啊?”这才是萧妮儿来的真意。 况且说了,也顺便说了跟石榴打闹的缘故,这才提到了什么一起研究怎么生孩子的话。 萧妮儿红着脸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为啥非得那样才能生孩子?” “哪样啊?”况且装糊涂。 “你坏死了,你明明知道的还问。”到了真章,萧妮儿也是羞的要不得。 况且也不敢再逗下去,不然真的就是玩火了,火真烧起来了,他还得去浇灭。 “我也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萧妮儿红着脸小声说到。 “什么条件,你说吧。”况且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你得先答应,还不能反悔。”萧妮儿跺着小脚嗔道。 “好,你说吧,我答应了。”况且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萧妮儿从来不提无理要求的。对她的请求,他总是一口答应,不过今天不一样,有点怪怪的。 萧妮儿搂着他的后背,头埋在他肩膀里,在他耳边说道:“等你身体长成了,第一次得给我。王府那个大姐说了,第一次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 况且心里这个气啊,哪个缺德的大姐不干好事,没事教人这些干什么?一个纯洁无瑕的少女,硬生生给坏了。 “你可是答应好的,不许反悔!”萧妮儿态度坚决地说到。 况且感觉到她口中呼出的滚烫热气,耳朵都热起来,心里也有些心旌摇荡,急忙镇定一下心神道:“好吧,我答应。” “这才是个哥哥的样子。”说着,萧妮儿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还有啊,我生的儿子可不能给陈家,等石榴姐生了再过继给老夫子。”萧妮儿趁势又提出一个条件。 “嗯,这都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先答应你。” 萧妮儿又搂着他,身子整个贴在他身上厮磨了好一会,这才放开,况且全身都是汗,这滋味太特么不是人受的了,简直跟下地狱似的。 忍死易,忍欲难啊,东坡诚不我欺也。 萧妮儿走后,况且简直如蒙大赦,感觉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身体轻松下来。他坐在桌前,想着这一切,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想了半天才想到问题出在哪儿,自己遭遇的这一切都太顺了,顺得就像假的一样,不真实,令人不敢置信。 原本向石榴求婚能否成功他也只有五成把握,毕竟两家门第还是差了许多,他虽然是老师得意的弟子,可是老师也未必就肯把掌上明珠嫁给他。 再有就是萧妮儿事,他原以为石榴会为这事跟他有闹不完的纠纷,打不尽的官司,他早就准备使用宝二爷的赖皮水磨功夫,千般小心,万般小意的周旋,陪着笑脸说上千句万句好听话,慢慢哄得石榴转意。虽然有些把握,却也要费很大功夫。 老夫子那里,他也没想过能轻松过关,原来以为非得狠狠收拾他一回,甚至惩罚他一顿。他为了萧妮儿,这一切他都准备承受了。 没料到他带着萧妮儿回苏州,两人只是开始表现出一丝不悦,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尤其石榴,没几天就和萧妮儿相处极好,根本没把这当回事,等于是认同了萧妮儿做他侍妾的身份。 事情太顺了也不好,说不定哪里就会出什么变故。这是他心里的预感,一块阴影已经蒙在心间。 他现在就盼着早日能得到父亲回信,同意由练达宁或者周鼎成代他去陈府正式求亲,尽快把婚事定下。一旦三媒六证的程序走完,这事才算板上钉钉。 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吧?况且走出屋子,看来看天象,其实他不懂啥天象,不过是装神弄鬼的安慰一下自己。 天好像很蓝,看不出啥毛病来。 转瞬间春节已经过半,一切相安无事。正月十五,朝廷果然派来右都御史,带来两份诏旨。 练达宁跟方步瞻都在庭院里摆上香案迎接圣旨,练达宁心神有些忐忑不安,虽然陈慕沙向他保证过,他还是有些不相信陈慕沙能把定局完全掀翻。 方步瞻则是得意洋洋,看这次谁还敢拦阻他带走况且,他早就知道这小子是装病,这小子自己就是大夫啊,说不定给自己配了什么药,吃下去就发烧了。他倒是猜中了一半,况且只是用自己的静功让身体发烫,根本没用吃药,但装病倒是事实。 “大人,怎么不见太医啊?”他看看右都御史的随从,不见太医,难道上面决心不管况且死活,都要带回京城去吗? 想到这儿,方步瞻心里更美了,让这小子装病,你就装吧,看你到了刑部大牢里还能装给谁看。 右都御史身着朝服,手执圣旨,威仪堂堂,神色却有黯然。他跟方步瞻是同僚,虽说官阶高些,实则地位也差不多。 有时候,圣旨往往就是一道谜面,这谜底到底是什么,接旨的人心总是悬着的,最后一个字没念完,事情都有可能出乎你的想象。 “先接了圣旨再说。”右都御史率先走进正堂。 他站在正堂台阶上,手捧圣旨高声宣道:“都察院都御史方步瞻接旨。” 方步瞻急忙上前跪倒,听右都御史宣读圣旨,好大的一个精美的卷轴,上面只有一句话:着都御史方步瞻即刻返京述职,不得以任何借口稽延停留。钦此。 方步瞻听后,真如五雷轰顶一般,急道:“大人,我的公事还没办完啊。” 右都御史重振威仪,咳嗽一声,厉声道:“方大人,这是圣旨。” 方步瞻只好叩头道:“臣方步瞻领旨,叩谢天恩。” 他起身后差点没站稳,踉跄着站到一边,心里已经明白:这是被人涮了!万万没想到这练达宁还有这么深的道行,先前都察院传来的信息不是已经把徐阶捆住手脚了吗,怎么会传下这样一道圣旨?他百思不得其解。 练达宁听到这份圣旨,心里简直乐开花了,想起陈慕沙说的那句话,右都御史会来,只是带走的是方步瞻,而不是况且,老夫子真行啊,一言九鼎,连内阁都能摇动。 右都御史又令练达宁接旨,练达宁已经猜到了圣旨内容,一定是陈慕沙向他保证过的,果然,圣旨是宣布练达宁升任南京按察使,而不是调往河南。 尽管已经猜到了内容,但听右都御史亲口宣读圣旨后,他胸中还是有种云开日朗的感觉,多少日子来堆积在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他重重叩下头道:“臣练达宁领旨,叩谢我皇天恩,敢不糜身碎躯以报鸿恩。”说完,哽咽流涕。 右都御史拱手冷冷笑道:“练大人,恭喜恭喜,这次由圣旨亲自任命,可见大人能量不小啊。” 其实从县官以上的朝廷命官的任命都需要皇上核准,只是这种事都是由吏部草拟名单和所任命的官职,由皇上画押用玺后就生效了,派一位大员专程捧着圣旨任命一个按察使,的确有些过于隆重了。 练达宁明白,皇上这是做给陈慕沙看的,为的就是表示自己对他的器重。但内阁如何能通过这件事,他倒是还有些不大明白,内阁里深藏都察院跟刑部的人,职级虽然比不上徐阶,可是几个大学士一起赞同或者否决某件事,徐阶是没有办法阻挡的,皇上也没辙。世上最早的民主集中制,实际上在明朝内阁已经实现了。 这事他也没多想,多想也没用,他预料这两天就能接到师相徐阶的信,到时候京城发生的小小变局就全部明白了。 圣旨宣读完毕后,自然是例行的庆贺,苏州衙门的人一个个异常兴奋,练达宁升任南京按察使,以后苏州知府衙门的人去南京办事就容易多了,而且通往朝廷有多了一个重要的通道。 韦皋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他原以为练达宁要调往河南,升职只是一个虚名,等来的很可能是牢狱之灾,因此他才跟练达宁死磕,非逼着练达宁拿出三万两银子贴补不可。可是现在练达宁升任南京按察使,还是自己的上司不说,还是宪官,这是所有官员最怕的,没事写个奏章奏你一本,就是有靠山也得手忙脚乱,要是多写几个奏章上去,就算有老师撑腰,不会罢官,也得调职,在仕途上就会留下一个污点。 韦皋心里苦啊,可还得强作笑颜上前恭贺,心里却在琢磨此次自己还带来哪些宝贝,这个节骨眼,就得大出血了,一定要把先前留给练达宁的不良印象扭转过来,否则以后穿小鞋的日子还长着呢。 什么叫官场,这就是官场,必须见机行事,巴结奉承,宁可对方拒绝,你却不能不做。韦皋此刻恨死方步瞻了,就是因为轻信了他的话,才敢与练达宁作对的,现在好了,你方大人可以一走了之,却陷我于尴尬之境。 韦皋用目光去寻找方步瞻,却接收不到任何信号,方步瞻拒绝与他对视。 第三百三十三章 方步瞻无奈返京 古代官员最怕的就是掌管风纪的宪官,后世叫执法官,明朝尤甚,县令知府见到按察使,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既眼馋又心寒,避之不及。眼馋的是人家手中的权利,心寒的是自己手脚不干净。 都察院的人到地方,所有官员都怕,就是因为都察院就是明朝的检察院兼法院兼纪检委,国家最高立法机关兼执法机关,三合一型的,这样的官员谁不怕?当然都察院一般只是针对官员,民间刑事案件还是由地方政府和刑部大理寺来办理,只有牵涉到重大案件,这三个部门才会联合办案,也就是有名的三堂会审。 练达宁也不装穷了,痛痛快快拿出一千两银子给下属发赏钱,然后又在苏州最好的酒家狮子楼订了几桌酒席,宴请右都御史,接风洗尘,还说哪天再给方步瞻饯行,小小恶心了方步瞻一把。 两位都御史心里不痛快,尤其右都御史胸中憋着一团闷气,这次都察院和刑部在内阁吃了个瘪,他身为都察院副长官,自然脸上也无光,还得厚着脸皮来传旨,心里更不是滋味。 方步瞻先前还有些不解,但他对朝廷内阁六部的情况了如指掌,略加分析已经明白大半,只是不懂何人能有这等水平,居然把都察院刑部连同内阁所做的设定给掀翻了! 酒席中间,右都御史找个空隙只跟他说了一句:“高拱反水了。” 方步瞻马上就明白了,心里暗暗骂道,王八蛋! 他不明白高拱为何要反水,此次自己来苏州的目的之一,也是受高拱之托为其弟子铺平道路,韦皋仕途顺畅日后必然会回报恩师。高拱却在这个情况下反水了,难道真是压力山大吗? 方步瞻知道,刑部和都察院本来有些不对付,两家经常为职权范围的事在朝廷上争执不休,因为都察院经常派官员巡抚地方,许多本来应该由刑部办理的案件被都察院抢去了。都察院的人自视甚高,有些瞧不起刑部,两家不和由来已久。 此次两家联手,一是因为各自要办的案子撞在了一起,二是因为高拱以裕王殿下的名义将他们绑在了一起。若是没有裕王发声,内阁也不会置首辅的颜面于不顾,处理他的弟子就等于打他的脸,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看来不是高拱反水了,而是裕王殿下改变了主意。方步瞻心里想着,不对,不是殿下改变主意了,而是高拱先前就假传圣旨,或许殿下此次下了明确的旨意,高拱也不得不遵从。 然而殿下是储君,这位置太微妙了,一般不会对任何事说话,以免有架空皇上的嫌疑,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裕王殿下发话? 按说南京按察使根本没到任期,也没犯错,何来空缺?可是听右都御史说,南京按察使已经平调河南按察使,圣旨也已经下了。这样事情就不仅要通过内阁了,还要通过吏部,吏部可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号称冢宰,就是宰相。 这也不是虚名,历来吏部尚书都是六部尚书中的最尊贵者,而且一般做到这个位置,也必然同时兼任内阁大学士。但其他五部尚书却未必能入阁,或许下面的侍郎反而能入阁拜相,这就看皇上的意思了。 方步瞻不是傻子,虽然离开京城很久了,但政局不是几天就能改变的,他想要分析这件事根本不难,却只是想不到京城哪位大佬有这能耐,而且有这兴趣。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陈慕沙,他一直以为陈慕沙不过是仗着有个得意门生,借着中山王府的势力耍耍威风罢了。 “练大人,下官敬您一杯酒,恭喜大人荣升。” 此时的韦皋再狂,也不敢跟练达宁打太极了,而是标准的下官见上司的礼仪。 “奉祖兄,好说,同喜啊。奉祖兄这次不也是荣升吗?”练达宁心中高兴,也不计较此人先前对自己的百般刁难了,得过且过吧。 “方大人此番回京述职,皇上一定龙颜大悦,一定也要高升了吧?”练达宁端着酒杯对邻座沉思的方步瞻笑道。 “办事不力,不连降三级就不错了,比不得练兄你啊,不仅有靠山,而且硬得很啊。”方步瞻靠在软椅上,阴阳怪气道。 练达宁也不敢太得瑟,他虽然也是执法官了,可是在都察院两个都御史面前,他还是官低资历浅,万万不可得意忘形,于是连忙上前打躬作揖。 练达宁现在也是一半清醒一半醉,京城的水太深了,不到他老师徐阶这一层,很难能探到底。当年严嵩父子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结果还是被徐阶和宫里几个道士挖坑给淹死了。这事对所有官员都是一个深刻教训,你再牛还能牛得过严嵩吗? 隔日,两位都御史启程返京,练达宁、韦皋率领新旧幕僚和衙门差役送到城外十里长亭,又饮了饯行酒,这才看着两位大人气哼哼离去。 圣旨到达当晚韦皋就爽爽快快在交接文件上签了字,再也不提亏空的事,要求三万两银子贴补的事似乎从来就不曾有过,新的幕僚小团队更是围着练达宁的幕僚百般说好话,下次见到就是在上司衙门了。 练达宁也没难为韦皋,毕竟是高拱的门生,高拱可是潜相啊,下一届可能就是首辅大人。两人依旧称兄道弟,互相称字而不道名,以表示尊重。说不准什么时候都要用着对方呢,矛盾归矛盾,官官相护才是他们的根本。 两位都御史一走,陈慕沙就得到了消息,然后告诉况且,他自由了。 况且抑制不住激动,顿时热泪盈眶,总算自由了,自由是多么的可贵!可以出去玩儿了,再这么憋在家里,非疯掉不可。 “你这是什么心性啊,就是在家里呆几天,还天天一堆人陪着你,就难受成这样?这还怎么成理学宗师啊。”石榴提出了尖锐批评。 况且自己也不明白,如果没这事,让他自己在家里呆一个月也不会感觉憋闷,写字画画看书足够消磨时间的,说不定让他出门他还不愿意呢。当初他在凤阳,光是观摩临摹东坡的《前赤壁赋》就几乎整整一个月没出门,啥事也没有啊,而且很自在。 况且不理石榴,知道她是找机会挤对自己,出去见过老师后,就鸟儿出笼一般飞出门外了。 街道是那么宽敞,天空是那么湛蓝,他真有种走出监狱的感觉,看见什么都觉得好,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 在一条条街上逛着,走走停停,街坊临近看见他都上来打招呼,他也就站住跟别人唠上几句废话。 “这不是况公子嘛,最近怎么没看见啊?” “况公子,听说你病了,我们这些街坊都想去看看呢,可惜你家里门前那些兵太凶了,根本不让我们靠近。” “况少爷啊,你看上去还不错嘛!况大夫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还等着他给我开药呢。” 这一路行来,大人小孩都上来跟他说话,这也是这些日子他家警戒森严,来来往往都是官府的大轿子,排场也都大,所以各种猜测就都有了。有人说他摊上大事了,躲在家里不敢露面,有人说他被刺客盯上了,所以家里四周都是卫兵把守,更有离奇的说法是皇上要召他进京做官,他坚窝不起,那些来来往往的大轿子里都是京城来的大人物,敦请他进京呢。 这些谣言也不知是从哪儿传起的,还真有人信。陈慕沙就是征君啊,去了京城,都猜测他一定当了大官,人家却是白衣征至白衣还。 “难道这师徒两个都要当征君?”终于有人提出了这个假设。 “你们说的都不对,是有人绑架了况少爷,人家况少爷自己挣脱了,回来了,怕绑匪继续绑他,才躲在家里的。”有个信息灵通人士宣布道,这似乎最接近真相,却仍然只是猜测。 “嗯,这说法对头,前些日子不是全城搜索了吗,那就是官府的人在找况少爷。现在他回来了,还不得先保护起来嘛。” 这种说法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当时况且被绑架,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官府和中山王府的人也是暗地里搜索,并没向外宣布这件事,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溜达了几条街之后,况且发现有一条脱了毛的小狗一直跟着他,他走狗走,他停狗停。他走过去,狗就连忙后退,他转过身去,狗就叫两声再继续跟着他走。况且想,我若是跑呢?再一想觉得挺无趣,跟只狗斗什么趣啊,或许它是饿了吧。 自由是自由了,怎么总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的呢,怎么就成了千夫所指了呢?况且决定先回家,回到家门口,忽然间心头一悸,好像当头被人打了一棒似的。 怎么回事,这是个不祥的预兆,难道真有事要发生吗?况且站在门外就急急地嚷道:“妮儿妮儿,我回来了!” 居然没有人答应他。原本隐藏在家中的王府护卫人影都没了,况且心里一下子有了几分失落。此刻家里竟然是空荡荡的,与昨日完全是两个天地。 第三百三十四章 唐伯虎自怨自艾 凤阳,左府。 一个丫环一边忙着打包,一边嘟囔着:“小姐,您真要去金陵啊,就算要去也不能这样急吧,怎么也得出了正月才好动身呀。” 凤阳一枝花左羚正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墙上况且给她画的肖像画,面露笑容,听见丫环的牢骚话,不耐烦道:“要带的东西太多,现在收拾也得一个月。要是出了正月再收拾就晚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想跟我去金陵,可以留下。” 说话的丫环吓得一哆嗦,忙道:“小姐,婢子不是这意思,就是担心小姐一个人去那里,怎么能支起那么多的店铺啊?” “用你咸操萝卜淡操心了,又不是我一个人,不还有管家跟着吗,再者说了,那些店铺本来都有管事的,我去了无非是管那么几个人。” 左羚真的用她母亲遗留给她的家族份额,再加上她自己的那份,把左家在南京和苏州一带的店铺交换过来,从此这就是她自己的产业了。 丫环不敢多嘴了,她是真心不想去,可是身不由己,小姐去哪儿,她就得跟到哪儿。在家族里,小姐是家主的掌上明珠,是人人奉承的公主,她们也跟着享福,脸上也有光。可是一旦出门,大小事都得自己做,哪儿那么容易啊。不要说小姐,家族里的那些公子少爷也没人愿意出去掌管店铺,都知道那是受累受苦还不讨好的事,在家里坐享尊荣不更好吗? 此刻,左羚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父亲和哥哥也不是劝她一遍两遍了。她固执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况且,你现在在干嘛,怎么样了,有没有想我?” 还干嘛呢?况且此时正进家门,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倒,扶住门框后,四下看看,没发现什么,就在心里暗暗骂道:他奶奶的,这是谁在咒我啊? 苏州,西城。 一个大宅子里,两个人正在俯身看着桌案上一个木制模型。模型的大门上刻着三个字:拙政园。 “我说征明,你还有什么好主意,尽快献出来吧,现在可是要定型了。”满脸酒容倦态的唐伯虎愁眉苦脸道。 两人主持设计这个园林建筑也有差不多半年了,现在只是把画出的图纸体现在这个木制模型上,可是两人天天看着还是觉得不满意。 这只是一个缩微模型,最后还得建一个一比一的木头模型,这样才能动工兴建。那时候没有专门建筑设计这个行业,更没有电脑建模技术,想要修建这类复杂的园林建筑非得先制作出模型不可。 话说新中国第一个核潜艇还是先造出木头模型,然后才敢开工建造的。那都是多少年之后的事了,更遑论大明朝。 “我说伯虎兄,你不能整天就逼着我出主意吧,你把我抓来,自己既不动手也不动脑,只管喝酒画画了。”唐伯虎比周文宾大上几岁,样子却老成多了。 文征明,吴中四大才子之一,名头不比唐伯虎小,其书法造诣最后更是高出唐伯虎一筹。况且对文征明慕名已久,却始终缘吝一面。 唐伯虎从夹袍里取出一把酒壶,喝了两口,叹息道:“我这儿心里不是有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心里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那个丫头吗?不是我说你,你天天这么折磨自己,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文征明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征明,你再敢这么说一句,我跟你断交。”唐伯虎腾地站起,两眼圆睁,好像被人动了祖坟似的。 “好,不说就不说,我怕了你了。伯虎,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你不值,一个女孩子就是再美能美到哪儿去,家里嫂子不也是美女吗?”文征明叹口气道。 “你不懂,秋香的美不是那种俗气的美,根本就不是这个世间的美,她是天上的明月,是明月里的嫦娥,是我梦中的情人,此生得此一女足矣。”唐伯虎举着酒壶,高蹈阔步,漫步起舞,神情无比陶醉。 文征明差点喷了,还梦中情人,这都哪儿学来的词儿啊。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一用上情了,就变成傻子了,一代才子都变俗了,俗不可耐啊。 “对了,这事你还没给我出过主意呢,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啊,这就是我的命啊。”唐伯虎高蹈了一阵,过来揪着文征明的衣襟不放手。 “你先松手好不好,这事我帮不了你,要真想得到那个丫头的芳心,你得先打通她主子的路子,去找文宾啊。”文征明连忙推托,他可不愿意干这活,吃力不讨好。 “文宾没用,帮不上忙,丝丝那鬼丫头根本不理我。原来我还能去她家找机会见见秋香,现在可倒好,她们两个天天在况且那里躲着。”唐伯虎泄气道。 “别光知道喝酒,现在你的机会来了。”文征明打趣道。 “你这话怎么讲?”唐伯虎立马来了精神。 “听说文宾和丝丝两口子要开了个涮羊肉坊,这几天就要开张,到时候你去贺礼,当然就能见到丝丝,也就能见到秋香了。” “涮羊肉坊?那是什么鬼东西?”唐伯虎疑惑道。 “听说是羊肉的一种新鲜吃法,好像还是况且那家伙发明的。我也是听堂兄弟说的。”文征明正色道。 “又是况且,最近怎么耳朵里听的都是这名字。”唐伯虎想到况且,就联想到那次不愉快的拜访,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失礼之处,况且太傲慢了,居然没把吴中第一才子放在眼里,他爹对我也还恭敬对待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但凡能见到秋香的场合,他当然一定是要去的,怎么能不去呢? 云丝丝开涮羊肉坊的事年前就已经筹备好了,这些事她只是说句话,自然有家里管家去办好,房子是现成的,店里的桌椅、用具、火锅什么的,也都用了上好的材料赶制了出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况且在衙门的事有个了结。丝丝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涮羊肉是况且发明出来的,不要份额,也不能在他不能出家门时开张。 当文宾说了两位都御史和练达宁的任免事项之后,第一时间撒出烫金请帖,邀请所有苏州名流、商业巨子及亲戚朋友,计划搞一个轰动苏州的隆重的开业典礼。 文宾和丝丝两人亲自送来请柬,邀请况且和石榴出席。 “兄弟,我这次可是要托你的福赚点钱了。哈哈。”文宾见面就笑道。 “我只是出了个主意,我看你还得托丝丝的福吧。对了,文杰呢?怎么好久不见他人了?”况且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倒是惦记起文杰来。 “别提了,他还在家里关禁闭呢,老爷发火了,这次说什么也不心慈手软了。文宾劝了半天也没用。”丝丝笑道。 “他怎么了,犯了什么家规戒律了?”况且感到纳闷,文杰不至于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 文宾叹气道:“他也是越学越回去了,年前老爷子让他背千字文,这多简单的事,他可倒好,一个千字文他背错了二百多个字。倒是诗经、唐诗的背得挺熟的,天天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要不就是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类的东西。老爷能不上火吗?” “这也不算什么吧,千字文能认下来就行,何必死记硬背?会用才是真的。”况且替文杰抱怨道。 这千字文虽说是启蒙教材,要说背真的是非常困难,他根本就没有具体语意环境,整体也不是一篇文章,就是一千多个字硬组成一篇文章,别说上下句没有关联,有时一个单句也未必含义明确,有硬生生堆砌的感觉。这当然不是作者才气不高,他是才气太高了,让任何人拿出一千个字,组成一篇文章,不许有任何相同的字出现,谁能做得到?那是浑然天成,不可复制之物。 想当初作者为了这一千个字,一头黑发一夜间熬成了白发,脑力精力都枯竭了。 正因如此,背诵这篇文章难度太大了,不亚于背诵密电码,而且根本没有意义,你就是下场科考,也用不到千字文上的句子吧,虽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什么的挺有名的,但做文章最忌讳大家都熟悉的词句,那叫烂俗。 千字文况且能倒背如流,那是他的记忆特殊,看过之后,终生不忘。如果没有这份记忆力,他也未必能背下来。不过,他并不认为,背诵千字文有多大的意义。 “老爷子气的也不是这个,这只是个由头,老爷子气的是他不知道在哪儿弄到一些淫词艳赋,天天写在纸上,也不知都要偷偷送给谁。老爷子截下一页,上面写着人约黄昏后。老爷子差点气疯了,这才关他禁闭,不背出千字文就不放他出来。” “人约黄昏后?好呀!”况且忍不住笑了,难道文杰开窍了,开始要跟人约会了。 丝丝连忙道:“好什么好?整天胡思乱想的,不走正道,你得帮帮他,让他长点脑子。” 第三百三十五章 周文杰长大成人 况且真的乐了,他还担心文杰没有男人之心呢,这下好,说明他长大了。 “又是给秋香姑娘写的吧,你们怕什么,秋香不会理他,让他自己疯一会就好了。”况且道。 “他现在不迷秋香了,不知又迷上谁了。老爷早就想给他定门亲事,可是他一概不接受不同意,介绍给他各家的小姐,都说看不上,专门喜欢别人家的丫头。”丝丝抿嘴笑道。 “哎哟,这真巧了,这儿不是也有一位有这爱好的吗?果真是难兄难弟啊,难怪他们哥俩那么好。”石榴在旁用手帕捂着嘴笑。 “瞎说,我才没喜欢谁家丫头呢。”况且一笑置之,这点他可是问心无愧。 文宾和丝丝会意一笑,知道石榴说的是谁,况且对秋香很好,这谁都能看得出来,尤其这次还把自己的份额指名让给秋香,更让他们浮想联翩。可是况且对秋香的态度不够明朗,在丝丝面前曾表明他对秋香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这倒让他们两个迷惑不解。 秋香虽说是个丫头,可是谁也没把秋香当丫头看待,首先丝丝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云家早就表态,秋香的终身大事由她自己做主,概不干涉,而且绝不会让秋香收任何委屈。那意思就是,秋香是云家的一份子,云家会终身保护她。 唐伯虎为了秋香的事,不知找过文宾和丝丝多少次,他们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去就只好说无权做主,也没法替他撮合,让他自己看着办。 况且就不一样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秋香对况且很有意思,只是在石榴的严防死守下,秋香就算有什么意思也根本没机会,更不用说里面还夹着一个萧妮儿,更是把家虎一般。关键是况且总是浅尝辄止,欲进又退,让人无法猜透他的真正的心思。 况且要是知道他们怎么私下议论这件事,一定是苦赛黄连,冤破大天了,他现在眼里只有石榴,对任何美女都不会动杂念。 况且扫了一眼烫金请帖,开业典礼放在一周后,这应该是给收到请帖的人充足时间考虑拿多少银子或者送什么贺礼。 “我说你们都要开业了,老爷那里也得普天大赦吧,文杰是不是应该在赦免之列啊?”况且不禁笑道。 文宾、丝丝也都笑了,他们知道况且跟文杰感情不是一般的深。 丝丝看一眼文宾道:“那天当然要放出来,可是过后会不会再关起来就难说了,除非你给他作保。” “那好啊,麻烦你们回去跟周伯说一下,把文杰送到我这里来,我保证七天后他能把千字文倒着背下来。” 文宾笑道:“七天?倒着背下来?这怎么可能,我也做不到。” 倒背如流其实都只是形容背诵的熟练程度,真要人把一本书倒着背,真没几个人能做到,哪怕让他背最熟悉的三字经或者论语这类经典。另外这也是毫无必要的事,除非想要展示自己超强的记忆力。 “不难,这就是个技巧问题。”况且大大呼呼的说道。 “好啊,我回去说,晚饭时他就能过来了。”文宾当然也希望弟弟获得解放。 “另外,这个开业仪式我能不能不参加?你们也知道,我不是很喜欢这种热闹场面。”况且用探寻的口吻说道。 文宾和丝丝对视一眼,会意的笑了。丝丝道:“本来我们也想到了,可是这个仪式估计你是会愿意参加的。” “为啥?”况且不解。 “因为征明兄要来。” 况且哦了一声,这两口子还真是都算计明白了,既然文征明去,他当然也要去,他可是一直想见见这个人,却因各种缘故打岔耽搁了。 文宾和丝丝的确是把所有人都算计到了,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来的理由,不然的话,谁会愿意花钱捧这个场。 “这个……况且,其实还有一事求你。”文宾咳嗽一声,才有些难为情地说。 “什么事,你说吧。” “老夫子估计是请不动了,我是想问问能不能把魏公子小王爷请来参加这个开业仪式?” “是啊,这就是个脸面,有中山王府的世子出席,这面子就大了。”丝丝帮腔道。 况且笑了,眨了眨眼睛道:“丝丝,你要是想请我师兄,我出面不行,你找错门路了。” 丝丝马上明白了,转向石榴看去。 石榴忙道:“别看我,我也没那么大的面子,除非老爷子发话。” 文宾和丝丝笑而不语,这也在他们意料中,商场上的事的确没法请动中山王府的人出面,他们无非是想试一试罢了。 况且有些歉意道:“主要还是我师兄刚回去不久,已经因我的事把他拖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你们以后不是还要在南京开店吗,到那时,我保证把他拉去。用绳子绑都得把他绑去。” 丝丝笑道:“好啊,就冲这话,我也得在南京开一家分店,哪怕一个月就关门都值了。” 两人随后乐颠颠的走了,不知又去谁家请什么人了。 “刚才为何让丝丝瞄上我?你什么意思?”刚送走文宾二人,石榴就发难了。 “这还用问,师兄耳朵里只能听进两个人的话,一个是老师,一个就是你。” “这话怎么有些醋味啊?”石榴假装严肃的样子说道。 “醋味真没有,我从不会吃这闲醋。”况且还真不嫉妒小王爷跟石榴的亲密关系,这也是因为三人之间实在太熟悉了。 “其实啊,这事你错了,我的面子肯定没你的大。你想啊,师兄不是怕你,他是怕他不给你面子,老爷子就不给他面子。”石榴捂嘴笑道。 “这话醋味可真不小,而且有点绕。”况且取笑道。 “我就吃醋怎么着,谁让老爷子待你那么好。我就喜欢吃这闲醋。” “谁愿意吃醋啊,我今年酿的醋可好了,要不要给你们拿两瓶上来。” 两人转头一看,竟是刘妈。她路过大厅,听见里面两人议论吃醋,还以为他们真想吃醋了,就探头进来插了一句。 两人看着刘妈,都哈哈笑起来。 况且的建议效果显著,不到晚饭的时候,周文杰真的来了,是周家四个家人送过来的。 一个老家人躬身对况且笑道:“我家老爷让我们多多拜托况少爷,小少爷就交给您了,还得麻烦您帮他补补落下的功课。” 况且肃然躬身听着,人家这是转述文杰父亲的话儿,如对本人,文杰父亲是长辈,他自然得表现出礼貌和恭敬。 听完后,况且笑道:“不敢当,请转告周伯,文杰在我这儿没问题,保证在七天时间里,让他把千字文倒背如流,决不食言。” 老家人连连摆手,说道:“况少爷,这个倒不必,其实老爷就是气他不该私下跟什么人约会,不全是为了功课上的事,老爷是怕他被坏人骗走了,那还得了。” 况且看着文杰忍不住笑了,心想,周父是怕万一有坏人利用丫环绑架儿子,周家富甲一方,自然对这方面特别敏感,尤其是出了他这件事不久。说起来他还真是个不好的榜样。 况且送走周家家人,回到内宅一看,文杰就跟出笼的猴子般正在跟萧妮儿打打闹闹,笑个不停。 萧妮儿一边撕扯着文杰,一边嚷道:“哥,快来,帮我按住他,咱们拷问出他究竟要跟谁约会,不制服他他是不会坦白的。” 况且急忙过去站在两人中间,这两人都是孩子性,尤其是萧妮儿,也不知怎么了,自从跟着他以后,好像年纪越来越小了,孩子气越来越重。 “这个不用大刑拷问,文杰会跟咱们说的,他什么事都不瞒咱们的,是不是,文杰?”况且用长辈的口吻说道。 “我没瞒你们啊,真的没有这事,我就是在纸上写些看过的几本书上的一些佳句,结果我爹就认为我要跟人约会,还说什么有人要拐骗我。哪有的事啊,你说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傻傻的被人拐走?” “那丝丝小姐说你现在不迷秋香姐了,又迷上别人家的丫环了,这也是假话吗?还不赶紧从实招来?!”萧妮儿笑着上前饶文杰的痒痒,吓得文杰在屋里四处乱跑。 况且挡住萧妮儿,面对文杰道:“周伯既然把你送到我这里来,我就得对你负责,你必须把事情真相告诉我,否则我现在就把你原封不动送回去。” 萧妮儿也跟着起哄道:“对,不交代就把他送回去。” 文杰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况且,挠头道:“况且,这事不能怨我,我以前真的不知道,对不起啊。” 况且懵了,莫名其妙道:“啥事啊,你看上哪家丫环关我什么屁事?我不过是想帮你分析一下,看看这件事靠不靠谱。” “当然靠谱啊,这人你认识的呀。”文杰认真道,“不过现在没事了,过去了,不提了。” 况且继续懵然:“我认识?谁啊!” 萧妮儿也跟着催促道:“你还卖什么关子呀,赶紧交代,这人是谁?” 第三百三十六章 况公子设定游戏 眼看实在躲不过去了,文杰只好苦恼地说道:“唉,我以前不知道你对秋香姐也有意思,还有秋香姐对你也有意思,要是我知道,决不会缠着她的。” 况且急了,一把抓住文杰脖子:“兄弟,你什么意思,咱们可是兄弟,你要陷我于不义啊?把话说明白了,不然让你品尝一下为什么来君臣有酷吏之名。” 文杰嚷道:“妮儿姐救命,他这是恼羞成怒,要下毒手灭口啦。” 萧妮儿急忙阻止道:“哥,你别急,让他把话说完啊。” 转念间况且却也明白了,这一定是丝丝也可能是文宾为了断文杰的念想,就把他推出去当挡箭牌了。文杰还是幼稚,一听说况且对秋香有意,立马就断了自己的念想。 况且放开手奸笑道:“好吧,你说,这是丝丝还是你哥跟你说的?” “还用谁说啊,你俩整天眉来眼去的,也就我傻,没注意到吧。”文杰得意道。 “什么叫眉来眼去的,你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吗?再敢胡说,真得给你熟皮子了。”况且又急了,跟这浑小子一时还真是没法解释清楚。 “好吧,就当我没说。可是这次我哥和丝丝姐他们开店,本来有你三成的分成,你都给秋香姐了,这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为啥不给石榴姐、妮儿姐?” 萧妮儿也在一边微含醋意道:“啊,居然还有这回事,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况且没好气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文宾和丝丝开店,这里根本没我的事,他们硬说是我的主意,就要分我一份,这钱我能要吗?我不要,丝丝死活不答应,我也只好说送给秋香,这样就堵上丝丝的嘴了。这明摆着就是个空人情嘛,你们怎么连这点都不懂啊。” “本来是你发明的这种新吃法,都是你的配方,你应该拿钱的,不拿反而不正常啊。”文杰振振有词道。 况且气道:“那都是你们商人的观点,我没这想法,也不想要这份权利。你们要是有好字画,上好的古砚、古墨什么的,给我多少我要多少。” 文杰白他一眼:“谁有那东西,有的话,也早被二叔拿走了,还轮得到你惦记?想得美!” 两人这才勉强相信了况且,仍然觉得把分成送给秋香的说法站不住脚。文杰还是有些不满意,嘟囔道:“既然是人情,干嘛不送给我?” 况且瞪大眼睛仔细看他两眼,好奇道:“你缺钱花吗?我赏给你点银子?” “现在不缺,谁知道以后怎么样,攒点私房钱也不错嘛。你要赏给我银子,我照收不误!”文杰笑嘻嘻的伸出手来。 况且不理他,嗔道:“攒你个头,你还没成家,攒什么私房钱,等成亲后再琢磨不迟。再说,丝丝也说了,羊肉坊有你一份的在里面。” 文杰冷哼道:“有我一份?说的好听,谁不知道她开这个店名义上是为我哥,为他们俩个,实际上还不是想贴补她那个二哥。谁稀罕呀,我才不会要他们的钱你,要是缺钱花,有老爹老娘给我。再不济,还有你啊,你现在可是侯爵府的二老爷!” 后面的话况且根本没在意,文杰对文宾、丝丝的看法却让他心里一惊。他们三人之间平时看不出一点嫌隙,可是听这话似乎不是那么回事。这事牵涉到文宾兄弟之间感情,况且很是警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以免造成误会。 萧妮儿在这些问题上很机灵,急忙转换话题道:“二少爷,我哥都说了,他跟秋香姐没那个意思,你回头继续去追吧。” 文杰笑道:“跟你们说实话吧,我那是故意的。我就是不想秋香姐嫁给那个什么唐伯虎,让那个老头子给糟蹋了,所以才使劲搅和的,我就是不想让他称心如意。不过既然已经放开手了,再搅和这事也没意思了。” “什么?”况且又看他几眼,真要刮目相看了,文杰都这般有心机了,居然会玩心眼了。 “唐伯虎是个老头子?”萧妮儿疑惑地看着况且,问道。 唐伯虎这名她可是听过无数遍了,丝丝、石榴她们也经常提,虽然说的不是很详细,却也感觉这应该是一个青年名士,就是太风流了,但不至于是个老头子吧。 “文杰,人家伯虎兄年不过三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哪里是你说的什么老头子啊。”况且笑道。 “都三十了还不老啊,还要多老?我就觉得他是个老头子!”文杰鄙视道。 况且摇头无语,人多少岁算老,还真没有一个硬性规定,各人有各人的标准,也许在文杰眼里,超过他十岁以上的就都是老头子了。 话题过后,文杰四下张望着,问道:“不是说你这里很热闹的吗?来了很多人,都上哪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况且答道:“完事了,他们都回去了,现在家里除了我们三个,还有刘妈和纪五,没其他人了。” “我听说了,那个都御史方步瞻是个大坏蛋,他还想把你抓到京城去,是吧?”文杰愤愤道,边说边挥舞了一下拳头。 况且淡然道:“没那么严重,只是这阵子把我憋坏了,一直被关在家里,不能出门。” 萧妮儿欢乐道:“二少爷,你是没看到,前一阵家里乱套了,到处是人,现在好了,清净了。” 陈家和王府护卫等大批人马离开后,况且家里的确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况且并没觉得寂寞,反而感到少有的平静,那是一切事物都回到本来位置的感觉,心里平和安详。 三人小伙伴终于又凑到一起,开始像孩子似的玩耍,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嬉笑不止。 萧妮儿很喜欢有文杰在这里,他们就可以玩三个人的游戏,如果只是她跟况且,反而没什么能提得起兴致的事,更何况况且有时还会有意无意地躲着她,文杰在这里,分分钟都是快乐和笑声。 “二少爷,听说你在家被罚禁闭了,是因为没背下千字文,那东西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一千个字吗?” 三个人玩了几盘斗兽棋,萧妮儿输了连输两盘后,把棋子扔在棋盘上,忽然想到这事了。 文杰像被烫着了似的叫道:“一千个字?那是一千个字的事吗?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写出这么东西来,简直是个祸害,是个人就背不了。” “咦,奇怪了,他怎么一下子就背下来了。那他不是人了?”萧妮儿指指况且道。 “我的妈呀,谁能跟他比啊。他也是个祸害,能背下这玩意儿。”文杰怏怏不乐起来。 况且笑道:“好好,我是个祸害,好吧。不就一个千字吗?明天咱们玩个游戏,你玩过这游戏后保管就能把千字文倒背如流。” 文杰眼睛一亮:“真的啊,什么游戏啊,哪有跟千字文有关系的游戏?” 况且笑道:“没有不会创造一个嘛。我这个祸害没别的本事,就是会创造游戏,懂了吧!” 第二天,况且果真发明了一款背诵千字文的游戏,其实就是华容道。这条道是由各种各样的方块、三角块、菱形块等等组成的,上面都是千字文上的字,排列顺序自然也是千字文的顺序,只要把所有各种各样的零部件组成一个完整的道路,终点就是华容道,就可以放曹操了。 “干嘛要放曹操,曹操是奸贼,大坏蛋,直接让关二爷宰了得了。”文杰虽然喜欢玩游戏,却不明白为何要捉放曹。 “这个……就是个故事,故事嘛咱们就别管它是不是合理了。捉放曹是诸葛丞相的计策,怎么得听从诸葛丞相的安排不是吗?现在咱们就各自开始建华容道,先建成的赢,后建成的输,若是建不成就受罚去帮刘妈扫地刷碗,行不行?” “好啊,愿赌服输。”文杰明知道他不可能玩得过况且,还是很有兴致,毕竟还有一个远远不如他的萧妮儿呢,他也不至于垫底吧。 游戏玩到中午,结果萧妮儿和文杰两人都输了,一个都没建成华容道,曹操也因此被关二爷宰了二次。 晚饭时,萧妮儿竟然把华容道建成了,高兴的一蹦三尺高,文杰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呆坐在那里,他还差着一截呢。况且笑眯眯的望着他,向厨房努了努嘴,文杰一边抬头斜眼想心事,一边怏怏地进了厨房,帮着扫地刷碗去了。 刘妈还说什么也不肯,怎么能让周家的二少爷来刷碗扫地呢,这不是打况家的脸吗?后来才知道他们这是在玩游戏,输家必须受罚,这才作罢,就当几个孩子是在过家家吧。 “妮儿姐,你怎么可能比我快啊,你又不会背千字文?”文杰有些不服气,总感觉萧妮儿作弊了。 “这就是个拼图,我不会背文章,还不会拼图啊。” 萧妮儿也读过千字文,只是没有正统学习过,更没有认真背过,要说比读书背书,她当然不如文杰,可是她靠的是直觉,女孩子的直觉可不是粗心的男孩子能比的,只靠直觉她就把华容道建成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千字文倒背如流 晚饭过后又琢磨了半个时辰,文杰终于建成了华容道。 况且本想替他庆祝一下,可人家根本不搭理。整个晚上,文杰继续研究建华容道的方式,准备提升速度,明天好打败萧妮儿几次,总是扫地刷碗的太没面子了。 “哥,你这一招太棒了,不用逼他,自己就开始学上了。”萧妮儿服气了,压低声音说道。虽然她不过是陪公子读书,却没怨言,毕竟是一款游戏,玩得挺带劲的。 况且嘿嘿一笑,他早就知道,文杰一定会上瘾的。谁真有本事把学习改装成游戏,估计真正的游戏就没人玩了,既能学习又能玩游戏,谁不愿意?要想让文杰背下千字文,只有这个办法。 况且正是照着这个计划专门设计了一款游戏,他瞬移前玩过一款华容道的游戏,当时玩得也兴高采烈,所以他把这款游戏改头换面设计成一款拼图游戏。 第二天,萧妮儿就输了,两人都建成了华容道,只是萧妮儿的直觉还是输给了文杰的知识,两人又兴高采烈的玩了一天。况且早就被踢出局了,这两人见没希望赢他,索性不带他玩了。 到了晚上,文杰就把千字文全部背熟了,不用特地背,想想建华容道的顺序,自然就出来了。 第三天,两人又开始挑战新的强度,倒过来建华容道,任务还是捉放曹。 到了第五天晚上,文杰果真能流利的背诵千字文了,倒过来背也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你这一招太好使了,怎么想出来的?我原来还以为你就是说着玩儿的。” 尽管早就知道这款游戏就是为了背诵千字文,可是文杰也没想到效果真的这样好,他可是有了亲身体会。 “我向来说到做到,什么时候说着玩了?”况且看到自己的想法变成了现实,自然也得意非凡,必须抓住机会得瑟一下。 “况且,你把这个发明送给我吧,这个我要。”文杰乐颠颠地说道。 “发明?你是说这款游戏啊。”况且没想到这一层,大明朝的人怎么就有了知识产权的概念了呢。 “是啊,既然是你发明的,别人都不会,我可以让我爹找人多做一些这种游戏盘卖,就算赚不多,也是我自己赚的,是不是?当然,咱们哥俩一人一半。”文杰满脸热望,满脸兴奋。 “算了,咱们亲兄弟似的,别提分成的事,文宾那里我都不要,怎么会要你的?我要赚钱自有路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该我赚的钱决不拿一文钱。不过你这想法挺好,可以试试,卖多卖少也没啥,就当玩了。” “当然就是玩啊,你还以为我真想赚钱啊。”文杰笑了,也不提分成的事,知道况且在这方面有洁癖。 到了第七天,在况且的监考下,文杰还真的倒背了两遍千字文,一个顿都没打。况且乐道:“我比你紧张啊,怕吹出去的牛,吹炸了呢。还行还行,能交差了。” 周家如期来人接文杰,也带着况且和萧妮儿一起去参加涮羊肉坊的开业典礼。 路上,文杰得意洋洋,心里想着自己也算有份买卖了,以后老爹不会总说自己不成人不成器了。 赚不赚钱他根本不考虑,就是想在老爹前露个脸,免得家人的目光总是盯在文宾身上,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出乎况且的意料,这次丝丝开的涮羊肉坊开业典礼办得格外隆重,按说这种买卖在周家都是小儿科,家族里不会太重视,可是现在倒像是周家在商场开辟了处女地一样。 这是周家在讨好未来的长房媳妇呢,还是想借此联络同行及名流的情谊?况且心里想着。 “况公子,里面请,里面请。”早有认识他的周府管家过来把他和萧妮儿请进去。 “况且兄弟,承蒙光临,以后多关照。”正在大厅里迎宾的丝丝见到他,居然还很正式的敛衽一礼,说起场面话来。 况且眼前一亮,丝丝平时装束就很正式,从不像石榴那样穿着随随便便,可是今天明显更加精心梳妆打扮过,显得光彩照人,艳压四座。 “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恭喜、恭喜,只是我可没带礼物。”况且笑着还礼道。 他原想画幅画、写几张字什么的带过来,只是这几天都忙着帮文杰弄华容道的游戏了。 “不用,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另外那面墙给你留着呢,是画画还是写字随你,就当你欠的。”丝丝指着大厅里的一面新粉刷过的墙面说道。 况且一看,这也太狠了,整面墙啊,这得一幅巨型壁画才行,自己这还没吃上饭呢,倒是先就欠下一笔不小的债务了。 “征明兄来了吗?”况且答应参加此次庆典活动,为的就是这个。 “还没呢,也快了,你先进去喝茶吧,他到了我会告诉你。”文宾从后边走过来,轻轻拉了一下况且手臂说到。 此时一个管家过来,领着况且和萧妮儿两人上楼。 二楼是待客大厅,这里都是接待男宾的,女宾则安排在三楼,而且那些比较讲究的女宾都是从后面的一道门进来,然后径直上三楼,也就避免了被二楼的男人看见。 况且倒是不大讲究这些个繁文缛节,萧妮儿也不怕人看。到了二楼,却见秋香在三楼的门口处往下张望,先是向况且嫣然一笑,然后就招手让萧妮儿上去。 萧妮儿看看况且,况且笑道:“你上去吧,这里都是男人,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舒服。” 萧妮儿这才拾阶而上,秋香还向况且招招手,意思让他也上去。他也不过刚到十六岁,在一般人眼里还算不上个真正的成年男人,在女宾堆里混混也勉强说得过去。 况且摇摇头,转身向一张桌子走去,他早看到这张桌子上坐的都是同门。在座的有文征尘、沈家的沈周、沈放,还有虞家的虞正南、苏家的苏庆则。这几家跟周家都是世家通好,正好坐一桌,上次在况且家里通宵狂饮的也是这些人。 “况兄弟,听说你病了,昏迷了好几天,现在身体大好了吧。”文征尘站起身抱拳笑道。 其他人也都站起来让座,沈周笑道:“况兄,我们还都去府上看你了,可惜王府那些护卫根本不通人情世故,说什么也不让进。” 况且拱手作揖道:“多谢记挂,兄弟也都知道了,这里谢过。”说着就坐在文征尘旁边。 他对文征尘印象极佳,不只是因为他跟文征明是堂兄弟,而是因为此人性情豪爽,为人仗义,绝非那种口是心非、口蜜腹剑之人。 “况且兄可真是福大命大,能从七杀手里安然脱身,可喜可贺啊。”苏庆则打着哈哈道。 况且对此人颇为厌恶,上次他表现出对萧妮儿心怀不轨,令况且十分恼火。只是况且对这种事比较豁达,也没斤斤计较,可是听这话味道有些不对,阴阳怪气的调子。 “是吗?苏兄不必大惊小怪,这也没什么,岂不闻尽杀无杀。”况且呵呵冷笑一声。 “好一个尽杀无杀?况兄弟,你还懂命理学啊?”沈周讶异地大声嚷道。 “兄弟我哪里懂那些,只是突然想到这么一句罢了。还请沈周兄多多指教。”况且调门也不低。此刻,这个场面,气势必须摆出来。 “啊……何谓尽杀无杀?”苏庆则倒是真心不懂,低声问道。 “这个就不用问我了,找个街头算卦的盲人,随便花上五十文钱,咨询一下就能明白了。”况且故意恶心他。他刚才的确是被苏庆则阴阳怪气的腔调恶心到了。 苏庆则讥讽况且的话有的人听出一点,有的人没注意,还以为他只是在说场面话。况且的感觉极其敏锐,苏庆则话中有话,影射他能从七杀手里脱身,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尽杀无杀是命理学术语,是说一种命格,如果命中有七杀,就是煞星入命,必有灾难,如果命里七杀星多了,反而是一种好的命格,就是尽杀无杀。意思就是说命格里充满七杀反而不会伤及自身,这和易经中所说的否极泰来是同样的道理。 况且用这句话回击他,意思是说,对付我的人太多了,反而没什么危害了。的确,况且说的是大实话,现在要对付的人还真是很多,不是一般的多。南家现在虽然龟缩不动,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对他下毒手?方步瞻也只是暂时挫败,决不会就此罢休。除此而外,护祖派、空空道门找上门来也是迟早的事。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去他奶奶的,日子照样过,太阳照常升起。况且反正是不在乎了。 “看来况且兄刚刚去算过卦啊,苏某人失敬了。”苏庆则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 众人讶异,不知他在笑什么,就算况且来前去卜一卦,又有何可笑的呢?尤其他这一笑,还像个娘们似的,真的让人有些恶心。众人齐齐用鄙视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有的人忍不住呲牙咧嘴露出不屑之色。 第三百三十八章 况且闲散若定 众人感到莫名其妙,只有比较熟识苏庆则的文征尘心里明白,这家伙一贯神经兮兮,有时心机很深,有时突然又会脑子短路,属于间隙性抽风型人格,不能用正常思维去对待他。 见此状,文征尘故意岔开话题,笑着对况且道:“对了,征明让我带信了,他今天一定会来,叫你别急着离开,他很想会一会你,他对你也是闻名已久了。” “是啊,若论失踪、被绑架什么的,没人比况且兄更有名了,整个苏州城没有人不知道。”苏庆则嘻嘻笑道。 “小苏,你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沈周实在是压不住火了,直接喷出来了。 沈放冷笑道:“我说苏兄,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凉着了?怎么一阵一阵的抽风啊。” 苏庆则一脸大言不惭的样子,装萌道:“不就是开个玩笑嘛,你说咱们这儿干坐着多没意思,我是想给大家找点乐子。” “你的锅就那么点大,还想开涮别人,只怕刚开了锅盖就先烫到你自己了。”文征尘不屑道。 “我就着凉了,我的锅就不大,怎么了?我就开个玩笑,人家况且兄都没说什么,你们想干什么,直说好了!”苏庆则见大家都冲着他来了,脸面上有点挂不住,索性发起飙来。 最近况且名头太盛,引发了他的羡慕嫉妒恨。他本想激怒况且,借机大闹一场,杀杀况且的风头。 在他眼里,况且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狗屎运,好事全赶上了。先是从七杀手里安然逃脱,中山王府亲自派出人马监护,然后又发明了一个狗屁的羊肉新吃法,周文宾开这家涮羊肉坊,居然拜他所赐。 再不杀杀况且的威风,怎么得了?苏州士林难道就没人了吗? 另外,萧妮儿那样的美人居然落入况且的魔爪,简直是婶可忍叔不可忍,如同割了他的肉似的。这小子何德何能啊,居然左手石榴、右手萧妮儿,天下难道是他况家的? 苏庆则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心里又着急,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这么横七竖八的开撕了。 这一段时间,况且经历了很多,老练了许多,性格也沉稳了很多,他不急不慌,微笑着看着对方,甚至还向别人示意让苏庆则讲话。 然后,况且笑道:“没什么,其实我看大家都误会苏兄了。苏兄这不是有意挤对我,而是潜伏期的病情发作了。” “你说谁病情发作?!我没病,你才有病呢!”苏庆则总算找到突破口了,猛然站起来,那意思是要决一雌雄。 “喂,站起来那小子是谁啊,手发痒了,我陪你练练?”忽然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 苏庆则转头望去,立马萎了身子坐回椅子里,头压的低低的,恨不得缩进两腿之间。说话人正是周鼎成,他正在陪着两个客人说话,听见这边有动静就开腔了。 周鼎成见苏庆则不作声了,没再追问,这也就是周文宾的开业典礼,换个地方,周鼎成不会轻易放过他。苏家还真没在他眼里,苏家子弟打了也是白打,活该。 况且可还没打算放过他,仔细看看他的眼睛,然后又看看他脸色,关切问道:“苏兄,你脑袋是不是受过伤,估摸是很久以前的事,应该是小时候吧?” 苏庆则一怔,脱口道:“是啊,我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下来过,脑袋这儿受了伤,还有疤呢。”他说着摸摸后脑勺傻乎乎的应到。 况且笑道:“这就对了,我还奇怪呢,苏兄怎么有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来是脑袋有伤没彻底好,脑部经脉扭曲了,症状就是脑神经忽冷忽热,注意,不是脑子,是脑神经忽冷忽热,所以你自己感觉不到,言行像抽风似的怪异无常。” 沈周是老实人,讶异道:“原来如此啊,况兄不愧是名医之子,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有时也奇怪,小苏怎么总是高一脚底一脚的,原来是潜伏期的病情发作了。” 况且笑道:“其实如果留神也不难看出,苏兄可能是大意了吧。这种病症不会头昏疼痛,所以一般人不会在意。不过苏兄,你这可是病啊,得治啊,趁现在还好治,若是拖得久了,以后可能会变成脑瘤,那时候就是华佗再世也没治了。” 苏庆则还真被吓着了,心里发毛道:“我……我这真的是病、吗?” 况且正色道:“当然,这种事我会胡说吗,你以后但凡想发怒,想害人时千万克制自己,要告诫自己这是病症发作,赶紧去找医生诊治。” “真会得脑瘤?”苏庆则差点哭出来。 况且并非完全吓唬他,苏庆则的确脑部经脉有问题,旧伤没有彻底治愈也是实际情况。不过,他的小人之心跟这种病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虞正南和苏庆则走的近些,知道他小时候受过伤,不无担心地问道:“况兄,你既然能一眼看出来,也就能治吧?” 况且摇头:“不能,我只是在家父行医时在一旁观摩过,从没给人治过病。苏兄还是赶紧找城里名医好好瞧瞧。” 况且还没在苏州行过医,也没这打算,更不会在苏庆则这种人身上破例。 苏庆则此时如同被晴天霹雳劈中了,哪里还坐得住,急忙站起来惶恐道:“你们坐着吧,我得赶紧找大夫瞧病去。” 虞正南皱眉道:“何必这么急,喝完酒再去也来得及。” 况且急忙正色道:“吃饭可以,喝酒就免了。苏兄这病以后有两忌,一忌酒,二忌色。” “什么,酒色都得忌啊?”苏庆则真要哭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是这样,忌这两样,病情会发展的慢些,如果不忌酒色,病情就会发展的很快。”况且很认真地道。 “忌,我一定忌。正南,我回去就把新纳的小妾给你送去吧,不然天天看着上火啊。况兄,谢谢啊。” 况且忍住笑,这就是把人坑了,人家还要谢谢他。他倒也不是完全坑他,告诫苏庆则的这两样也是好意,一个人戒掉酒色总能活的长久些,至于日子是否枯燥乏味就难说了。 他忍住笑,很同情地道:“这有什么,咱们是同门嘛,应该的。” “那个,刚才我不是有意得罪你,是这病……”苏庆则有意道歉,还有些不好意思。 “嗯,这不是苏兄的本意,我知道,都是让这病闹的。” 苏庆则见他理解了,如释重负,待了一会儿,还是坐不住,急急忙忙走了。离开前连跟文宾打声招呼都没来得及,走出店外更是差点一跤跌倒,还是他的两个家人过来扶他上了马车,直奔城里一家老名医那里诊病去了。 况且看看附近几张桌子,有的认识,却也不大熟识,有的则根本不认识。文征尘领着他每张桌子都转了转,一介绍,原来大部分都是练达宁门下的,也是他的同门。 况且入练师门墙时间不长,同门之间少有聚集活动,因此大多数人他并不认识,只熟悉经常在练达宁身边的那几位。周文宾则不同,他交友广泛,长袖善舞,多财善贾,这个涮肉坊他来开就对了。 “小苏真是病的不轻,你应该好好整治他一下。”走到两个桌子中间,文征尘一语双关,脸上神情颇为有趣。 “哎,征尘兄,那样的人不值得认真,跟他认真就输了。”况且笑道。 “不愧是老夫子高徒,我可没你涵养功夫高,换做是我,早就揍他一顿了。这小子不知吃错了哪门子药,好像你欠他三百两似的。” “我无意修理他,是考虑练师的面子,再说今天场合不对,他可以毫无顾忌,我却不能让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扰了文宾的兴致。” 况且根本没把苏庆则放在眼里,此刻他心里倒是横亘着另一件事。 小君一直没出现。中山王府的人撤走了他没出现,陈府的人撤走了,他还是没出现。今天,到现在还是没见到他的影子。 难道这家伙真的回南京了?不可能。他太了解小君的性格了,没把记忆缺失的事弄清楚,他是不会走的。那么,他到底藏在哪里呢? 况且左顾右盼,却见客人陆续到来。门外的司仪一声声唱着客人的名字,况且听瞪着眼睛听,除了几个曾经找他父亲治病的外,其他人基本都不认识。 文征尘看他一脸茫然,就一一给他介绍,况且默默记在心里,听到后来,他才觉察到,苏州城的富翁名流一多半都到场了。 周府管家,也就是这家涮羊肉坊的掌柜在门外迎接,文宾和丝丝在大厅里跟这些客人寒暄,周父则在二楼的另一边跟前来的同辈品茶聊天。今天,周父只是为儿子招待客人,不是主角。 来捧场的基本都是周家在商界的老相识、老朋友,所以礼单都只是收下,没有唱读,更没有按照送礼厚薄区别对待的陋俗。 文杰则是一来就钻进三楼女人堆里了,他可从来不把自己当大人,迅速跟一群丫环打成一片。客人里那些徐娘半老的贵妇也都喜欢他,这个拉过去摸摸头,那个捏捏脸的,问这问那,好不亲热,更有的直接把他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头上脸上摩挲一阵才肯放手。 “文杰这孩子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一位豪爽的贵妇由衷说道。 第三百三十九章 文杰如鱼得水 文杰的姨娘看着只是笑却笑不做声,这位姨娘最得周父宠爱,眼下是周府的内当家。文杰母亲信奉佛道,一心只在家中拜佛上香,对这种热闹场合避之唯恐不及,这位姨娘就扮演起到场接待女宾的角色。 文杰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这个伯母,那个婶娘的,挨个都请安问好,被这些婶娘伯母的揉搓一阵后,头发乱蓬蓬的。 “方伯母,你家紫叶千字文背的怎么样了?还是不行啊,给我十两银子,我包他十天能把千字文倒背如流。” “齐婶娘,你笑话我,我可不是瞎说的,我可是掌握了背诵千字文的一种诀窍,当然不免费,只要十两银子。” “赵姨娘,你的小儿子刚开蒙吧,千字文老难背了,若不学我这绝招,一年也别想背下来,用了我这绝招,最多不过十天时间。” 文杰可不傻。他没有小君的怪癖,来这儿跟这些老婆子混,目的是为自己的产品做推销。 但是,她们哪里会信呢,周家二少爷一向不爱读书,人人都知道,前些日子被他老子硬逼着在家背千字文的事也有所流传。 一个贵妇怜悯地摸摸他的脸,对文杰的姨娘道:“周老爷这不是造孽吗,看把个孩子硬生生逼出毛病来了。” “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孩子当然要读书,不过没必要像寒门穷书生那样,一味苦读苦熬吧。书没读成,先把身体搞垮了,再大的家业有什么用?”另一个贵妇附和道。 “说的是,咱们的孩子就是不读书、不中科举,照样体体面面的。”有人在一旁应到。 文杰的姨娘只能是苦笑了,她只管打理周府内宅,外面的事她根本管不着,两个少爷的事她更是无权置喙。 文杰脸都绿了,自己这推销了半天,收获的竟然是可怜巴巴的同情,没一个人相信他的话。 文杰急了,跳起来道:“各位伯母、婶娘,我说的是真话,不是胡话疯话,千字文我真的能倒背如流。” 姓齐的贵妇眼圈立马就红了,把文杰揽在怀里,用自己丰满的胸膛摩挲着他的头脸道:“那个老不死的把孩子都逼疯了,让丫环把他叫上来,咱们一起上,非挠死他不可。” 旁边几个贵妇一齐赞同,就要派丫环去请周父。 文杰姨娘见大事不妙,急忙起身赔笑道:“各位姐姐先别急,二少爷有可能说的是真的,他去况家少爷那里住几天,就是去背千字文的。那位况少爷打了包票的,说让文杰在七天内把千字文倒背如流。” “这怎么可能,妹子,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呀。”齐婶娘仍然不信。 “齐婶娘,我现在就背给你听。”文杰的脑袋好容易得到解放,站起身开始倒背千字文。 他刚背了几句,就被齐婶娘打断了,拍手笑道:“傻孩子,你背给我听有嘛用啊,我活了这么多年,只看过三字经百家姓,谁知道千字文是什么东西啊。” 贵妇们面面相觑,情况都差不多,就算是以前读过千字文也早就忘光了。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一个丫环见主子娘们都个个大眼瞪小眼,挺身而出,抿嘴笑道:“二少爷背吧,不过还是正着背,倒背的话婢子听不懂。” 文杰笑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他开始正序背诵,一口气背完,那个丫环则在心里暗暗对照着,然后敛衽笑道:“二少爷背的好极了,一个字都没错,下次科场一定能考中状元了。” 文杰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得意得就差上屋顶了。当然,中状元那是做梦,状元平均四年才出一个,那考的不只是学识,考的是命。只怕他连边都摸不着。 “咦,真是奇了怪了,这孩子还真行了啊。”贵妇们不禁对周家二少爷刮目相看。 “文杰乖乖,你真有背书的绝招吗?”齐婶娘问道。她显然犹豫了一下,没再去抱他的头。 贵妇们一个个来了兴致,她们家差不多也都有文杰这般大的孩子,面临类似的问题,在外面吃塾师的手板,回家受老子处罚,当娘的免不了着急上火。 “当然有,你们不是看见了吗?只要十两银子,我保证教会。” “这孩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怎么跟你老子似的,不谈钱不开口。”一个贵妇取笑道。 “嘻嘻,我花钱学来的绝招,当然得赚回本来啊。”文杰也不客气,这些贵妇人的钱不赚还去赚谁的? “好呀,把你的绝招亮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吧。来人,拿十两银子来。”齐婶娘第一个报名了。 其他贵妇见状,凑热闹似的每人拿出十两银子交给文杰,转眼间也有几百两了。文杰这才笑嘻嘻地拿出一个游戏盘来,说道:“这就是我的绝招,一款游戏,只要让家里的哥哥弟弟们玩几天这款游戏,就能把千字文背下来了,十天内能倒背如流。” 边上看热闹的秋香,忽然心中一动,问萧妮儿:“这又是况少爷的点子吧?” 萧妮儿笑道:“除了他,还能有谁有这么多鬼点子。”话中自是满满的自豪。 “这个游戏真有二少爷说的那么神奇?”秋香有些不敢置信,但她也知道文杰决不会无缘无故骗点银子花。小孩子都这样,学了点本事,必须得瑟一下,以引起别人的关注。 “是我亲眼所见啊,二少爷玩了五天这游戏,就能把千字文背下来了,玩到第七天就能倒背如流。” “是吗?我怎么觉得像是神话一样呢?”秋香感觉不可思议。 “其实挺简单的事,我现在都能倒背如流了。”萧妮儿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神奇的,况且做的事不神奇反而是怪了。 “妮儿,你都能……这么说我也能啦?”秋香高兴得眼睛发亮,好像捡到了什么宝贝一样。 “秋香姐,有空我陪你玩,你不知道呢,这游戏特别好玩,你玩了会上瘾的,停不下来。”萧妮儿话中也有得瑟的意思。 秋香张开口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她忽然意识到这东西藏着巨大的市场价值。凡是游戏小孩子当然是愿意玩的,可一般的游戏家里不会给买,要是游戏能够帮助孩子学习,那还不卖疯了? “只是……这价格太离谱了吧?”过了半天,秋香才说道。 十两银子的确是太贵了,秋香在云家地位也不低,月银也就是零用钱不过二两银子,她要买还得攒上五个月的零用钱,一般的人家是真买不起。 萧妮儿笑道:“二少就是打各位长辈的秋风,真要卖哪能这么贵,材料就是一些木头块,加工一下,卖一两银子就有大赚了。” 萧妮儿也不知这东西卖多少钱合适,只是知道成本低的几乎可以不计,他们开始玩时可都是用纸片玩的,后来才找人用木头块做了几个游戏盘。 “让二少爷做这个生意也是况少爷的主意吧?”秋香问道。 “才不是,他只是想帮二少背熟千字文,根本没想做生意的事,做生意是二少自己想到的。” “也是,况少爷那么聪明的人要是做买卖,这商界就没别人的事了。”秋香叹服道。 那边也有人觉得太贵了,一个贵妇笑道:“文杰,你想钱想疯了是吧,就这么几个木头块,你敢卖我们十两银子?” 文杰却笑道:“赵姨娘,话不能这么说,七天前,要是有人能让我一下子背熟千字文,五十两银子我都愿意,知识是无价的。” 众人一听,还真是无言辩驳,要是背书的本领能用银子买来,她们没有一个嫌贵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 “那咱们就试试效果吧。”一位出了银子的贵妇笑道。 她就是逗文杰玩儿,十两银子就是买个乐儿也值了。 “这个……要出效果至少得三天五天的,最好是十天。”文杰对此有感觉,他背千字文原来也有一定的基础,所以才能在三五天内正顺序辈数,一周之内能倒背如流,要是基础不好的就得翻倍了。 “婢子来配合一下二少,也让主子们开开心。”刚才那位听文杰背千字文的丫环笑着再次毛遂自荐。 “好啊,有劳姐姐。” 文杰跟这些丫环们闹归闹,玩归玩,倒是礼节尽到,所以才能尽得这些丫环们的欢心。 这位丫环先说明一下,自己能勉强正着背下来,可是倒着背从来没试过,看看她能否在短时间内把千字文倒背下来,其实她也是想玩这款游戏。 两人找张桌子,把游戏盘摆开,文杰就把游戏规则都讲了,然后开始倒序玩。一众贵妇们也都围在桌子前看着取乐。 “青莲,你要是能在今天学会这个绝招,老娘赏你十两银子。” 青莲就是那丫环的名字。 青莲急忙屈膝道:“多谢主子。” “文杰,你今天能教会青莲丫头,婶娘再赏你五十两银子。” 文杰也躬身作揖:“多谢婶娘疼我。” …… 这些贵妇不只是看,更是一个个提出了丰厚的彩头,场面愈发热闹起来。 第三百四十章 唐伯虎再遇况且 况且等人坐在二楼,听着楼上喧嚣吵闹声,都不由得露出苦笑,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楼上可不是三个女人,快三百个了吧。 此时,客人已经陆续到场,况且等的人还没到。忽听司仪唱声道:“给谏王老爷到,唐公子、文公子到。” 大家一听,都向二楼楼梯处看去。 不多时,但见一个肥胖的中年人,穿着一件熊皮大氅,有些气喘吁吁地走上来,坚实的木板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很让人担心一下子就会崩塌。 此人身后跟着两位青年,第一个况且认识,正是曾经去他家里拜访,其实是想见秋香的唐伯虎,后面的应该就是闻名已久的文征明了吧。 果然,文征尘指给他看,笑道:“那就是我家征明,他总算来了,估计又让王大人抓苦工了。前面那个就是王大人,去年刚退下来的御史,在家准备建个园子,就是伯虎和征明正在设计的拙政园。” 况且知道拙政园的事,只是回来后也没听人说过,估计是这哥俩有些怠工,到现在还没能破土动工呢。 给谏是当时文人对御史的别称,也算是美称,比如称吏部尚书为冢宰、礼部尚书为文宗等,无非是些美化的称呼。 况且没多看这位王御史,眼光更是直接从唐伯虎身上略过,直接看向文征明。文征明好像也觉察到了,目光向这边飘过来,先是看到文征尘,然后定格在况且脸上,虽然以前没见过,看精气神也能猜出成。 况且现在红啊,小脸上自然就挂着彩,他现在可是苏州名声最旺的人。 文征明像三分远投一样投射过来一个温暖的笑容,眼神中似乎在说:闻名已久,果然气质不凡。 只一个目光,就让况且心中很受用,那是和当初见到唐伯虎时区别大了去了,生生毁掉一个偶像,对崇拜者来说是很残酷的一件事。 其实他对文征明的崇拜更胜唐伯虎,因为他喜好书法胜过国画,在绘画上,他还是主攻西方油画,对国画研究不深,痴迷指数不超过5。 文征明虽然名气盖不过唐伯虎,文人风范却一点不逊于对方,而且在书法造诣上更胜唐伯虎一筹,这是吴中士林共认的。 王御史驾到,在场的富商们忙乎起来,纷纷过去恭迎,这是一个难得的社交机会,周父哈哈笑道:“王公,您能亲自来捧场,真是太给面子了,在下可是真的没想到啊。” “我来只是为见一个人,不是为你这点小买卖来的。”王御史微微笑道,伸出肥厚的手掌在周父肩上拍了拍。 周父脸面上有点挂不住,这人也太不给面子了,难怪在朝廷里混不下去。但还是微笑道:“王公能玉趾亲临,小店蓬荜生辉,为什么而来不重要不重要。” 富商们也都跟着附和道:不重要不重要。这位御史大人不喜欢交往,虽然致仕回乡也有大半年了,却几乎闭门不出,只是找唐伯虎、文征明还有一些手工匠人研究造园子的事。就连老同事方步瞻到苏州,他都避而不见。 自他回乡后,许多苏州士绅都登门拜访,大多吃了闭门羹,连往来苏州的官府中人去拜访,也同样没见着。据说有一次知府练达宁都被拒之门外。平时官场之间和商贾家族的婚丧庆吊等事务,他从来不露面。 而今这样的人物到场,由不得大家不兴奋,可惜,人家并不是为了庆贺而来,不过是要借机找个人罢了。 唐伯虎轻轻拨开围绕在御史大人身边的几位商人,跻身到前面,用手指一指笑道:“王公,那位就是你要找的人。” 众人顺着他的指头望去,目光一下子就聚集再况且身上了,不免有些莫名其妙。 况且的脑袋嗡了一下,心想,坏了,又来事了。怎么刚走了两位御史大人,这里又来一位?都察院的大人们一个个都闲着没事干了吗?干嘛还特地来找我? “你就是况且吧,况家小公子。”王大人上下仔细看了他半天,才开口问道。 “在下况且,见过老先生。”况且不想失了礼数,上前一步拱手见过。 “嗯,你的名字最近可是如雷贯耳啊。不过让我感兴趣的是方步瞻居然盯上了你,你如此小的年纪,又只是一个生员而已,怎么会被那个狡猾的老狐狸盯上?”王大人的职业病又犯了,喜欢追根刨底。 况且耸耸肩,苦笑道:“晚生也是莫名其妙。” “方步瞻那老狐狸虽然心计歹毒,却也不会做无益的事,小兄弟估计还是有什么事被他盯上了,好自为之吧。以后闲暇时,不妨来舍下坐坐,我可以给你讲讲这个老狐狸的事,很有趣的啊。”王大人哈哈一笑。 况且心里嘀咕:方步瞻是有目的而来,护祖派的人盯上他是必然的事。可是,这位退休的御史大人为何也找来了呢? 忽然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笑道:“敢问老先生恐怕也吃过方步瞻的亏吧?” 王御史笑道:“不错,果然聪明绝顶,一猜就中。所以才觉得跟你有同难之谊,算是同难相惜吧。好了,今天就算认识了,我家在哪里,随便雇顶轿子没人不知道,老夫在家里恭候小兄弟光临。” 说完,他转身就走,竟是看也不看周父和周围的那些商人一眼。 周父等人满脸尴尬,却还得跟在屁股后面欢送,心里不免翻起了波澜。况且被方步瞻盯上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内情,周父算是一个,这还是文宾从练达宁那里听来回家说的,至于其中的奥妙,没人知道。 况且被都御史盯上了?大家心里都有个大大的问号,按说不会啊,况且级别太低了,只是一个生员,就算有啥错,提学御史就足够治他的了,何用都御史出面?再者说也没听说况且惹过什么大事,最近也就是被绑架过一次而已。 文征尘看看况且,笑道:“兄弟,你都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啊,连都察院都御史都盯上你了,老哥我向你表示我最诚挚的同情与慰问。” 况且笑道:“去你的,都御史又如何,他能拿我我一个普通生员奈何?” 同门以及其他文人个个都用眼神复杂地看着况且,在苏州得到王御史专程、主动邀请,况且还是第一人,唐伯虎和文征明实则都是因为父辈的关系,才跟王御史熟识,其他人连边都靠不上。 退休的王御史其实能量有限,若是比起来,可能还没有苏州的富翁们门路广,但御史毕竟是御史,那可是京官,身段还是在的。 如果说明朝是文人的天下,从明朝中期开始,就是御史的天下,最耀眼的明星都是那些铁骨铮铮敢于弹劾权贵不惜性命的谏臣,时间一长,御史也就让人又敬又畏。 “哦,我明白了,原来那些在你家外面守卫的王府中人原来都是保护你的。”文征尘忽然醒悟。 “你个大嘴巴,少说两句成不成。”况且皱眉苦笑道。 “成,你不想我说,我就不说。”文征尘还真闭上了嘴巴,也明白这种事张扬不得。 可惜他闭嘴太晚了,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心中都是大惊,一面被都察院的都御史盯上,一面却受中山王府的保护,这况且究竟是何来头,能令这两方如此上杆子重视他? 有几位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议况且的“来头”,私议了半天才知道,况且原来还是陈慕沙的弟子,跟中山王府的小王爷是师兄弟,这些事并不是秘密,但还是有许多人第一次听到,看向况且的眼神中竟然有了几丝敬畏。 “在下文征明,这位是况兄吧,请教况兄表字?”文征明走过来,向况且拱手施礼。 “在下况且,表字允明,见过文兄,久仰了。”况且难耐心中的兴奋,笑道。 古人大多以字行世,彼此称呼也都是字,而不是名,称呼名被认为是一种没礼貌的事。而在非常正式的场合,比如科场填写试卷,或者做官书写履历时必须用名,不能用字。 很多人习惯以家族兄弟中的排行自称,比如唐十七,杜十一,萧十三等等,不过得是在当地声望相当高,众人皆知的强盛宗族,往往一提姓氏和排行就能对上号,知道是哪一位。要是一般人家,你说是什么三狗子、四胡子、王二麻子之类的,就没人知道你说谁了。尤其在唐朝,称呼一个人在家族兄弟中排行是特别亲密的行为,表明两人关系特别好,李白杜甫等人诗篇中经常有这样的称谓。 “你还有字啊,怎么连我都不知道?”文征尘问道。 “我当然有字,只是从来没人问啊。”况且笑道。 其实他自己原来也没有字,还是这次从凤阳回来,从父亲的留书中才知道自己字为允明。 “那我们以后是称呼你况且还是允明啊?”文征尘继续问道。 “还是叫我况且吧,大家都习惯了,何况称名还是道字也没什么区别。”况且道。 “那好,还是叫你况且顺溜,省得别扭。”文征尘笑了起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文征明一见如故 唐伯虎冲况且微微颔首示意,就算见过了,然后身边就围上来一堆文人,这个伯虎兄、那个伯虎兄的叫着,如众星拱月般把他围在中心。 唐伯虎是吴中才子之首,用今天的话讲就是当地的青年领袖,他在哪里出现小小的拥堵,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况且也只是点头回礼,上次一晤,两人心里都有些芥蒂了,彼此相互点头表示认识而已,这个最简单的礼数就是所谓的点头之交吧。 文征明听况且说还是称呼他的名,也就笑道:“好吧,况且兄,这边来,我有点事跟你商量。”说着,就把况且拉到一边。 见此,大家心中又是一怔,文征明从来没有这种习惯啊,把人拉到一边说话,这是很亲密的举动啊,就连唐伯虎也疑惑地向这两人瞥了一眼。 大家不解,又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文征尘,文征尘被看的直发毛,怒道:“你们都看我作甚,我哪儿知道他们要搞毛啊。” 文征明听到只是微微一笑,拉着况且到了一个窗户下面,才道:“况且,客套话咱们都省了吧,我早就想见你,一直被伯虎兄抓着不放,没腾出工夫,你也很少参加文人聚会,就更难见到了。” 况且一笑,他的确不喜欢参加那些文人雅集,也听文宾合丝丝提到过,文征明多次在这种场合找他未果。 文征明道:“咱们两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偏爱钟王小楷,我看过你写的一幅小楷,确实已得钟王神髓,有几处,征明自愧不如。” 听到这话,况且心中惶恐,他可不敢跟文征明比书法,要是比围棋还差不多。但钟王小楷的确是他最拿手的,也是唯一拿手的。 “不敢,征明兄可一直是我的偶像啊。”况且笑道,感到自己胸中有热浪翻腾,背后已经渗出汗了。 所谓钟王是书法最著名的流派,钟是指曹魏时的书法家太傅钟繇,一般人对他不了解,只是知道他儿子钟会,就是后来攻占了蜀国,杀死功臣邓艾,又因据蜀反叛被杀的那位。王指的就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俩,他们创造的风格就是钟王派,一般也称作二王派。 “什么偶像,你这就是笑话我了,彼此彼此吧。我有一事不解,想问问你,你给周大人写的那幅张猛龙碑,是否有原碑?” 况且明白了,敢情文征明急着见他,是想要看看张猛龙碑的真迹,这倒可以理解,他若是见到一个让自己惊奇的仿品,自然也就非常想看原本。 “哦,这让征明兄失望了,兄弟还是多年前在外地见过一次原碑,当时还小,连拓本都没做,只是记住了,回来后经常摹写。”况且笑道。 “是这样啊,或许是况且兄背临的水准太高了,不是我多疑,你的摹本给我的感觉就是照着原碑摹写的。”文征明笑道。 况且苦笑道:“其实征明兄说的也不算错,在下别无长处,就是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当时虽然只是看了原碑几日,倒是刻在脑子里了,可惜无法拓印出来。” 文征明叹道:“这还叫别无长处?况且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咋就没这好记性。”他曾经问过周鼎成,况且那幅摹本的确是没有原碑在手摹写的,所以才百思不得其解,见到况且就要问个明白。 其实这种情况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况且已经把原碑完全吃透了,随手就能丝毫不差地摹写出来,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 文征明认为况且年岁尚小,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把古碑吃的如此透彻,故而生出一丝疑虑。 况且的情况正是把原碑完全吃透了,至于他拥有照相制版似的记忆力,在别处有用,和这幅字关系不大。 “是这样啊,我想跟况且兄商量件事,能不能也给我摹写一本张猛龙碑,当然我不会白要,用我自己的字来换,况且兄以为如何?”文征明有些难为情,还是忍不住说出了想法。 “当然可以,只是……”况且大喜过望,觉得自己拿一个摹写本换文征明的真迹是不是有些太缺德了,这简直是拿板砖换金砖啊。 “你放心,我决不会让况且兄吃亏,这样,我用十幅字换那张张猛龙碑,如果还不够的话,还可以添上一幅伯虎的画。”文征明有些忐忑地说。 “不用这么多,一幅字换一幅字就好,我怎么好意思占征明兄的便宜呢。”况且压住兴奋,说道。 “既然况且兄这样慷慨,那也无须换不换了,要是喜欢我的字,以后我会多给你写一些,跟你说吧,虽说我的字不算太有名,在外面还是值些钱的。”文征明脸上露出了小得意的神情。 “征明兄这是什么话,我就是穷疯了也不会把你的字拿出去卖啊。” 况且心道,文征明的真迹是不如苏轼、黄庭坚这些大宗师的真迹宝贵,可也是国宝级的,在现世,想得到一幅也只能做梦吧。 文征明大喜,况且这话让他太受用了。不拿出去卖,就意味着要当作宝贝传给后代。文征明在外面人得到许多赞赏,并不当回事,今天得到同行高手的认可,这才是最高的评价。 “对了,还有件事,王大人说那个方御史方大人,不仅是老狐狸,更是条毒蛇,王大人当年在朝廷就是着他的道儿,才不得不急流勇退的,遇到他万事要小心。另外,王大人为人非常好,就是性子孤僻些,也是名士的性格,你以后没事时不妨去见见,有益无害。他今天提出特地来看你,连我都觉得意外。你在他眼中是有分量的。” 况且点头,不管如何,他对这位王大人还是心有好感,至于以后见不见那是另一说,这事并不重要,何况跟退休御史有太多瓜葛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古时的官员退休叫致仕,退休并不一定宣告仕途结束,有时朝廷还会召回致仕官员,称为起复,就是重新任用,所以这位王大人虽然在野,也没人敢小瞧,天知道他哪天又回朝里任职了。 “况且兄,你可别怪我多心啊,我总觉得你摹写的张猛龙碑似乎还有别的来源,你是临摹过别的古碑吧,应该是北魏时期的,对不对?”文征明问道。 况且服气了,这才叫洞若神明。文征明的猜测一点没错,他当时喜好魏碑,几乎把弄到手的魏碑字帖临摹了个遍,只是用功最深的就是张猛龙碑,然而其他魏碑的影响也深入骨髓,想要完全驱除,写出一本原汁原味的张猛龙碑也不可能。然而,况且摹写张猛龙碑里面的猫腻连老到的周鼎成都没看出来。 况且原来自信可以以假乱真,不曾想在没有原碑刻做观照的情况下,文征明居然能一眼看出来,这眼力真是太毒了。 “还有一本北魏张玄碑,哪天也给征明兄摹写一本。”况且假装轻描淡写,微微点头道。 况且早先从没有提到过张玄碑,他也不敢提啊,否则早被周鼎成磨到手了。 张玄碑原名张府君碑。清末大书法家何绍基晚年偶然得此碑,视若拱璧,他当时虽然已经名列书法界第一大家,却依然日夜临摹这本张玄墓志,将这一北魏碑发扬光大,为后人所熟知。这毕竟是清朝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况且无法做太多的渲染。 “这个……除了这个……是不是还有啊?”文征明问道,随后自己都脸红了。 况且嗫嚅一阵,没能答出来,他倒是不难把临摹过的魏碑都摹写出来,只是那样来源就令人生疑了。为什么四海文人一本都没见过,他却见到过这么多?总不能说这些都是几百年后从地下挖出来的吧。 “好了,这个不用回答,我自己都觉得太过贪婪了,留着以后咱们慢慢交流。”文征明狼狈自嘲道。 另一边,唐伯虎正在睥睨自若,跟围在身边的文人们大讲特讲他如何苦心孤诣地设计拙政园的光辉事迹,其实大家都知道多数工作都是由文征明完成的,但也不能否认唐伯虎有时灵感突发,还真能想出妙夺天工的创意。 文征明看了那边眉飞色舞的唐伯虎,忽然说道:“对了,我听说上次你跟伯虎见面,挺不愉快的,要不要我从中调解一下。” 况且笑道:“不必了,我跟伯虎兄也没什么不愉快,只是秉性不同,不像咱们这样随意吧。” “什么秉性不秉性的,伯虎现在乖张得很,我听老沈也说了,那天都是他的错。伯虎以前也不这样,我看是被秋香那丫头迷住心窍了,性子都变了,我跟他经常吵架,要不是从小的交情,早就散伙了。” “喂喂,征明,你背后嘀咕我什么坏话呢,别当我没听见。” 唐伯虎还真没听见文征明说什么,只是从他的表情上读出来一点异味。 “我是说你被秋香迷住心窍了,这不是坏话吧?这是事实啊。”文征明笑道。 这话不说便罢,一说,唐伯虎的神经好似被触动了一样,一下子转换频道,不再与那帮人谈拙政园的事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众才子摩拳擦掌 唐伯虎拨开围着他的众人,急声问道:“秋香姑娘,对了,秋香在哪儿,我怎么没见到,文宾呢?” 唐伯虎就听不得秋香这名字,原本还想在拙政园的光辉里在磨叽一会儿,那还禁得住文征明故意提一句,登时忍耐不住,叫了起来。 送客回来的周父,以及一些富商名流被这一声惊住了,都过来看是何人如此大胆,一看是唐伯虎,都跟没看见似的,该喝茶的喝茶,该聊天的继续闲聊。 周鼎成也扫了一眼,只是苦笑一声,拿这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楼下的文宾听有人叫他,急忙跑上楼来,丝丝也紧跟着上来,不知唐伯虎又闹什么妖蛾子了,反正有他在的地方基本不可能消停,不是围观,就是吵闹。 “伯虎兄,你又发哪门子神经啊?”丝丝毫不客气地道。 “是丝丝啊,丝丝今天真漂亮,不会是特地穿给我看的吧。”唐伯虎见到丝丝,还算收敛,却改不了调侃的毛病。 “你想让我特地穿给你看,可以啊,哪天我去你家里当着嫂夫人的面穿给你看。如何?”丝丝冷笑道。 “这个,我是夸奖你嘛,没别的意思啊。”唐伯虎气焰一下子灭火了,他就是这样,在男人堆里,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他都敢跺跺脚,若是在女人堆里,他就直接认怂,要是把他扔在三楼,落在那些贵妇手里,估计他就得爬着出来了。 “伯虎兄,你是见到什么怪异的事了,大呼小叫的?”文宾故意笑问道。 “我说文宾,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都来了这半天了,酒呢?怎么只给上茶水?你知道我从来不喝茶,只喝酒的。”唐伯虎马上找到了台阶,赶紧下来。 “哦,这是兄弟我忘了吩咐,伯虎兄少待片刻。马上上酒!” 文宾的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家人已经明白了,飞奔着去取了一坛家酿好酒,唐伯虎把茶杯中的茶泼在地上,捧着坛子就倒起来。 他倒酒的技术还真是没说的,那么大的酒坛子,两手捧着丝毫不吃力,倒在小小的茶杯里,竟连一滴都没洒出来。 “来吧,谁还要,今天我给文宾当堂倌了。”唐伯虎捧着酒坛子,颇为豪迈地四下兜售。 站在身边的人急忙都效仿起来,把茶泼了,然后捧着酒杯让唐伯虎给倒酒,也就是今天这场合才有可能,让唐伯虎给亲手倒一杯酒,这份殊荣得之不易啊。 “你们呢,征明,还有况且,你们不来一杯吗?” 唐伯虎有意无意说了一句况且,似乎有意化解嫌隙。 文征明摇头,况且也笑道:“多谢伯虎兄,还是先不要了。” 文征明小声笑道:“看到没有,他这是怕自己喝多了才给大家分酒的,另外我看他也有意和好,你也就顺其自然解开这疙瘩吧。” 况且笑道:“我刚才是说真话,本就没有什么芥蒂,只是我跟他可能性情不相投吧,这事勉强不来。” 况且的随和与宽容只是一个方面,他还有另一个方面,就是性子倔强,尤其是遇到唐伯虎这种自我意识膨胀到天上的人,他更是没有任何随和、宽容可言,你是名士又如何,是书画大家又如何,再牛叉老子不鸟你又咋的。 文征明见他如此,也只好不言语了。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嘛。 文征明有时也受不了唐伯虎的乖僻和孤傲,只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就跟石榴与丝丝一样,无论怎样打打闹闹,总是分不开的。 “还有啊,文宾,我说咱们能不能不在这铜臭气熏天的地方呆着,咱们这些人,应该在一个单独的房间聚在一起,你、我、丝丝还有石榴还有你这些师兄弟们,对了,丝丝,你不是把楼上楼下四面墙都空着吗?咱们今天就在一起饮酒做诗写字绘画,索性把你这些墙面都给填上。” “好哇,伯虎兄这是要大展拳脚了?”文宾喜出望外。 文宾虽然跟唐伯虎熟,却也知道他的臭脾气,他的画不能求,得他愿意给你才行,不然就是花钱也买不到。如果硬去求,也能求到,不过那就等于欠下了唐伯虎的人情,万一唐伯虎让他游说秋香,他就坐蜡了。 但如果唐伯虎来了兴致自愿动笔,那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 “高兴嘛,今天干脆就乐一乐,你就按照我说的办,石榴也来了吧?”唐伯虎露出一副跟石榴毫不见外的神情。 “石榴在楼上呢,见到她可别也是那么几句夸奖,得有点创新吧。”丝丝微笑着,情知唐伯虎之意只在秋香,让她跟石榴参加只是为了秋香也在场。 “这样,我今天画一面墙,征明和况且字写得好,也各写一面墙,还有老沈,你也别闲着,包给你一面墙。”他说着,指手画脚指挥起来。 丝丝暗地里鄙夷一笑,除了唐伯虎外,其余三人丝丝早就给安排了任务,根本无需他来送这空人情,只是唐伯虎的画难求,即便在苏州,也是珍品级的,这当然是意外的惊喜,那就让他指手画脚吧,值了。 文宾在酒楼西侧找了一间大厅,里面摆好桌案,备好了文房四宝,就等着这帮才子们大显身手了。 况且有些挠头,他是答应丝丝写一面墙的字,只是还没想好写什么呢。这可不是写一副对联、扇叶什么的,随随便便就可以写出来。 这一面墙面积不小,需要好好布局,写多大的字,写什么内容,都需要先在心里打好底稿。可以这样说,必须在心里构思好,在心里写出来,才能在墙上一挥而就。他原本想回去用几天时间来好好构思,再反复练习几次。 看来不行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怯场,必须急就章,而且要弄得像模像样,否则,在唐伯虎面前就低了一头,文人特别讲究这个,这头一旦低了,一辈子都翻不起身来。 “况且兄,我看你干脆就用那张猛龙碑体写一幅《滕王阁序》吧。”文征明见他沉吟不语,知道他是在犯难整幅作品的布局。 “《滕王阁序》不是征明兄最喜欢写的吗,我就不跟你争了。”况且坦然道。 “你也知道我最喜欢写《滕王阁序》?”文征明小小吃了一惊,看样子况且对他早有研究啊。 文征明小时就喜欢《滕王阁序》的文采飞扬,辞藻华丽,音韵优美,更不用说其中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等等脍炙人口、传诵千古的警句。初唐的王勃就是以这一篇文章牢牢占据了唐代文坛一席之地,被称为初唐四大才子之首。 不过,也有个问题,《滕王阁序》文字太多,要书写成长卷还好说,如果写这一面墙,空间布局还真要好好琢磨一下。文征明本想见识一下况且的魏碑体,不想况且立马把球踢给他了。 文征明认为自己最喜欢的《滕王阁序》,不知练了多少遍,最近才觉得火候到了,在家里写了几幅,也只有一卷比较满意,还没有出以示人,况且不知怎么竟然就知道了。 况且看着他疑惑不解的目光,心中暗自发笑,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写《滕王阁序》?你流传后世最著名的就是这幅作品嘛。他可是临摹着文征明的《滕王阁序》练出行书来的。哈哈。 “好吧,我就写这个。”文征明沉吟一会儿,就算接受了挑战。虽然难度系数比较大,却也不是不能克服。 “嗯,我写一幅东坡的前赤壁赋吧。”况且说完,心里猛然发笑,差点露出马脚。 如果说文征明青年时最喜欢写滕王阁序,他中年以后就酷爱书写东坡的前后赤壁赋,一共写了多少幅作品,大概自己都记不清了。 况且想写这个,并非存心挤对文征明,而是他这些日子一直致力于临摹东坡手卷《前赤壁赋》,感悟良多,正好借此机会检验一下成果。 “你选的这个可有点难啊。”文征明有点同情地看着他。 如果说《滕王阁序》辞藻华丽,音韵优美,更有不少警句,则东坡的《前赤壁赋》却胜在内蕴无穷,是对世界人生本质的探索,所谓高大上的劲儿,绝不是王勃所能同日而语。据说东坡自己也酷爱《前赤壁赋》这篇作品,一生中书写过很多次,况且得到的手卷不过是其中之一。东坡的书法更能体现《前赤壁赋》的无穷内蕴,人生的悲欢离合,世界的辉煌破灭,时光的瞬间与永恒等等无一不是达到了哲理的最高峰。 两人定下篇目后,先不急着写,而是一边在心中谋篇布局,一边随便走着放松神经,看着其他人兀自皱眉沉吟。 被安排任务的只有四个人,唐伯虎是毛遂自荐,另外三人都是丝丝早先安排好的,不过被唐伯虎又重新安排了一次。既然是文人雅会,其他人少不得做诗作文,相互比较、相互切磋一番。不过,那只能在桌案上进行了。 文征尘正琢磨写什么诗,用什么韵,却见唐伯虎呆坐在那里,目不转睛望着门口,如同痴了一般,知道他是在等着秋香出现呢。没有秋香,唐伯虎的灵感就像水被冰冻了一样,丝毫起不了波澜。 第三百四十三章 周文杰游戏成功 唐伯虎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等了半天全然不见佳人的影儿,莫说秋香,连石榴都没见着,丝丝刚才还在的,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心中气恼,自己什么时候说话不管用了,竟然一个个都不给面子,真是岂有此理。 身为吴中才子之首,书画界奇才,唐伯虎在苏州一向地位尊崇,到任何人家里,提出任何要求,马上就会得到满足,当然,只要他提的要求不过分。春风得意就是他的身份证,踌躇满志就是他的 可是最近好像境遇不佳,在一个丫环手上栽了跟头,连连吃瘪,不管云家如何拔高秋香,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个丫环而已。以唐伯虎的身份地位纳她为妾,应该是她上辈子烧足了高香才对,怎么竟然置他于不顾?这是个什么鬼,又是哪门子的邪。 唐伯虎从未有过纳妾的打算,相反,他倒是喜欢流连花酒,与苏州、南京的花魁们日日诗酒往还,别有一番乐趣在其中。 因此,他开始想纳秋香入房时,以为那就不算个事,一句话就能搞定,别说是云家的丫环,就是周府的任何一个丫环,他只要肯开口,基本是不离十。在大家族主事人的眼中,一个丫环算不了什么,可能还没有唐伯虎的几幅书画值钱呢。 偏偏邪门,不仅秋香一口拒绝,就连好友文宾、丝丝也都不给面子,嘴上说不好干涉,私底下投了反对票。文宾一开始还犹豫如何帮他,后来看秋香的态度,丝丝的表情都不乐意,也就不再提这茬了。 唐伯虎是真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不就一个丫环嘛,算了,苏州美女多如牛毛,不行就换一个吧。 有一段时间,唐伯虎打算放弃这件事,当时他刚开始和文征明设计拙政园,杂事不少,无心恋战。可是一个月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坐不住,眼前总有一个女孩子的影子的晃动。那是秋香在作怪。 打那天开始,唐伯虎成了云府的常客,各种借口去找丝丝,大家都明白他是想见秋香。问题是,秋香偶尔见到他也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初见时那一瞬脸上鲜花怒放、洒满阳光,动人心魂的笑容,如幻影消失,再也没了。 可是可是,冷傲的秋香也别有韵致,令唐伯虎心痒难耐,一时间竟然有了猫抓心的感觉。 其后,他紧追不舍,有时知道秋香和丝丝去了周府,也跟着去拜访,只是见到丝丝的面不多,见到秋香的次数就更少了。很显然,那是她们在故意回避他。 文征明最早看出他的状况,劝他尽早放手,人家秋香已经明言,不想娶她做正妻的都是做梦,根本不予理会。唐伯虎却是越陷越深、执迷不悟、痴心不改,到最后不能自拔了。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娼,娼不如偷,偷还不如偷不着。得不到的才永远都是最好的。更不用说秋香本来姿色绝顶,如果她是大家闺秀,也能在苏州选美大赛中搏得前三,饶是现在也被称为苏州丫环中的魁首。 一个坚决要娶,一个坚决不从,唐伯虎和秋香这两货竟然在那杠上了!唐伯虎已经有了正妻,不可能休妻另娶,妻子还是前朝一位大学士的女儿,娘家势力不小,当初嫁给他也是被他头上那顶才子桂冠迷花了眼。 实际上,私下想取秋香为妾的人多了去了,都被云家无情拒绝掉了,云家态度很明确,不考虑做妾。云家没有公开拒绝唐伯虎,还真是照顾他的面子了,因为唐伯虎是个特例,云家决定让秋香自己选择。 想取秋香为正妻的人也不少,一半是冲着秋香的美色,另一半则是冲着传说中云家给秋香的丰厚嫁妆。可惜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能入秋香的法眼。 唐伯虎根本没把这些竞争者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群垃圾,根本不配跟他竞争。他是何人,吴中才子之首,这个名头就足以把所有竞争者踩在脚下。花魁必然由他占有,这才对! 然而,秋香的态度才是关键,姑奶奶牙关紧咬,一切都是空落落。 果然是见鬼了,能见到秋香的次数越来越少,去青楼买醉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一个月,几乎就是在青楼中度过的,只有在那些青楼美人温暖的怀抱,他干枯的心才能得到几分滋润。 况且回来后,他干脆就见不到秋香了,秋香天天跟着丝丝去况且家,说是陪丝丝的闺蜜石榴小姐,明摆着,那纯粹就是找理由避而不见。 唐伯虎实在奇痒难耐,贸然去况且家拜访,当天是秋香第一次去况且家,他却错觉为秋香在那里躲他一个月了。那天已经是一忍再忍,按照唐伯虎的性格和平素的习惯,早就闹起来了。那天的不愉快、压抑所产生的怨恨,唐伯虎把账全都记在了况且头上。 唐伯虎今天对况且态度有所缓和,基本是看在王御史的面子上,这位王公是他为数不多敬重的几个人之一。今天的心情不错,却再次陷入纠结当中,秋香怎么到现在还不露面? 秋香哪里是躲着唐伯虎,她此时正在楼上目不转睛看青莲丫环和文杰玩华容道游戏呢。 “这里不对了,家给千兵,你得倒着来,第一个是兵,然后是给。”秋香挽着袖子嚷着,恨不得赤膊上阵。 “这里也不对,诗赞羔羊顺序也反了,这是反序,不是正序,得反着来。”连石榴都在旁边替这个丫环着急。 文宾和丝丝站在旁边很是尴尬,他们两个把唐伯虎的意思说了,全然没一人理会,大家都全神贯注于桌子上不大的游戏盘上,只有一个贵妇半睁着眼说道:“唐伯虎,就是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家伙,让他上来,老娘收拾他。” “等他们玩完再说吧。”文宾苦笑一声。 随后两人也一起在旁边观看起来,游戏的结果实在是吊人胃口。本来早该上酒席了,现在一个个都不动身,二楼那些男宾们只好慢慢喝茶聊天,也有人催问,结果知道自己家的夫人宠姬们都在三楼看游戏呢,得等她们打完了游戏酒席才能上,只好一个个干等着。 丝丝看了一会,也很入迷,笑问身旁的萧妮儿:“这东西打几回,就能让人背会千字文吗?” “丝丝姐,你可别小瞧这东西了,二少爷玩了一天,千字文差不多就熟了,玩到第五天,就能背诵了。” 文宾眉毛一扬,笑道:“好啊,这可能是文杰第一个能背熟的文章。若是四书五经都能这样背熟,那就太好了。” 文杰头也不抬道:“也不是不可以,我回头找况且研究一下,保准能把这些都做成游戏。” 丝丝讶声道:“这不大可能吧?” 文宾也道:“这个不可能,四书五经可不是千字文。” “如果况且说能做,就一定能做出来。”文杰冷冷道,忽然间好像长大了许多。 “也是,这个咱不懂,文杰说的有道理。”丝丝赔笑道,就像个大姐姐哄着宠坏的小弟弟。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青莲居然通关了。 文杰笑道:“好了,你试试看能不能倒着背下来,十两银子在向你招手呢。” 也不知青莲是记忆绝佳,还是十两银子起了作用,居然真能倒着把千字文背下来,只是有些磕磕巴巴的,如流二字绝对谈不上。 即便这样,也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这还真行啊。”一个贵妇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 “文杰,真厉害!”文宾也赞了一声。 他虽然不认为这种倒背法有什么用处,但是玩一款游戏就能让人把一本书倒背如流,这也是了不起的事,何况倒背的难度不知比正背大多少倍,这也可以人前人后炫耀一下自己的记忆力。 “文杰,你不是想要做这买卖吧?”丝丝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也许,还没想好,做几款先玩再说。”文杰嘿嘿一笑,没说实话。 “嗯,我看行,只要价格合适,还真不愁没销路。天下有几个孩子不为背书犯愁的?”文宾一眼就看出了商机。 这一说,贵妇们也都眼睛发亮,她们家里大多都是经商的,虽然自己不管买卖的事,却也听多见惯,现在看着这个小小的游戏盘,真跟看到一座迷你银矿差不多。 “好事都让你们周家赶上了,文宾的涮肉馆子是个好卖买,文杰才多大点的毛孩子啊,居然也要有自己的生意了,天底下的钱都不够你们父子兄弟赚的。”一个贵妇不乏酸意说到。 “刘伯母,这其实不是我们善于做生意,只是我们有个好朋友,好兄弟,这些点子都是他出的。”文杰笑眯眯,自豪的情绪溢于言表。 “那个朋友是谁啊?能不能给我们引荐一下。”刘伯母感到自己也在向银矿迈进。 “况且况公子,就是原来况神医的少爷。”秋香在旁边骄傲地补上一句。 “哦,原来就是那个况大夫的公子啊。” “哦,我认识,我家老爷还去况神医那里瞧过病呢。” “我家老头子也去瞧过,那个况神医脉道好极了。” “况且。” “况且。” ………… 一时间,所有人嘴边、心头都回荡着这个名字,犹如一列蒸汽绿皮火车徐徐驶过。 第三百四十四章 酒宴未开风暴起 况且在苏州的知名度跟放风筝似的,一下子飘到了很高,既有他自己的努力,也有运气的成分,比如说,绑架案他不仅没吃亏,而且因祸得福,官府和王府联合搜索全城,事情闹那么大,等于是免费给况且扬名立万。 说到才子之名,况且在文人圈里只是小有名声,而且属于后起之秀,跟唐伯虎、文征明这些大牌才子还不能相提并论,连周文宾也不如,毕竟他年纪小了一大截。在商人圈里,他的知名度就更低了,只是大家或多或少听说他的奇闻异事,难免心生几分好奇。 消息一会儿就传开了,周父听说小儿子已经能够背熟千字文,喜不自禁,却又不敢相信,立马把他叫到跟前,听他背诵。儿子一边背,老子就张着嘴笑。这爷俩,当着众人就像表演一般,神气活现。文杰一口气背完千字文,赢得了众人热烈的掌声。 周父开心得不知说什么是好,这可是给他长脸了呀。文杰借机提出要做游戏生意,他只是哼哈答应着,在兴头上,他也不想让儿子不高兴,想做就做吧,权当玩儿,最不济也就是破费千八百两银子吧。 “儿子,这次背熟了不会忘了吧?”周父摸着文杰的头慈祥问道。 “只要玩这种游戏,我就始终不会忘。”文杰昂着头骄傲地说到。 “对学习有用,那你就玩,还有,况且没给你再弄几套背《论语》、《孟子》的游戏啊?”周父得陇望蜀。 “那是以后的事,他说先把这个弄好。”文杰第一次在老子面前如此有底气,也尝到一回趾高气扬的滋味,以前他可是一到老爹跟前腿就哆嗦。 玩游戏、看热闹的人散了,唐伯虎还是没觅到秋香的芳踪,女眷当中只有石榴下来跟大家见了面。 萧妮儿本来也要下来,却被秋香拉住了,说什么也不让走,要跟她继续玩游戏。 丝丝在一旁笑道:“秋香,伯虎来了,你还是下去照个面再上来玩儿吧。” 文宾也赔笑道:“就是,哪怕不说话,只是露个面也好。” 秋香大声道:“他是谁啊,想见我我就得下去?我可不是青楼挂牌的姑娘,他找错人了。” 丝丝和文宾脸都一红,没法再劝下去了。 萧妮儿唯恐天下不乱道:“对,秋香姐,你就不下去,气死他,活该!” “不是请诸位写字画画的吗?怎么一个个都在这儿偷懒啊。”石榴看着一群闲扯无聊的人,纳闷道。 “那些露脸的活儿没我们的事,我们这些凑热闹的闲人,自己玩儿吧。”文征尘笑道,话中倒无怨言,他虽和文征明同出一族,可是文家也不是人人都是书法家。 “露脸的事,是苦工好不好?”文征明苦着脸道,他这半年来可竟干这种露脸的事了,设计拙政园,多露脸啊,可是谁干谁知道,简直是苦不堪言。 唐伯虎、文征明身份特殊,经常有机会能见到石榴,也不觉得有什么新奇,可是其余同门、学子见到石榴,眼睛都直了。 石榴今天穿着还是家常打扮,锦裙绣袄,粉面桃腮,春光满面,更带有一股睿智的神韵,登时迷倒一大片。 “这就是石榴小姐啊?” “这就是陈老夫子的掌上明珠吗?” 十几个人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几个嘴角都快流出涎水了,脸上更是各种失态表情。直到唐伯虎瞪圆眼睛看过去,他们才如梦方醒,各自收起丑态,停下了嗡嗡声。 “石榴,怎么不见秋香姑娘?”唐伯虎看看门口再无别人,连丝丝和文宾都不照面,实在忍耐不住了,问道。 “秋香啊,她在楼上玩游戏呢,正起劲儿,怕是一时半会不能下来。”石榴对身后各种眼神熟视无睹,流露出同情唐伯虎的表情。 “玩游戏?什么游戏,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唐伯虎疑疑惑惑,不大相信。 “不是小孩子游戏,是况且为文杰背千字文特殊设计的一种文字游戏。”石榴解释道。 况且,又是况且。 唐伯虎心头火起,上次去况且家没能见到秋香他就憋了一肚子火,认为是况且故意从中作梗。今天又是他作怪,搞了一个什么文字游戏,正好被秋香当做不见他的借口。 “伯虎兄,你先别急,要我说,这事还得况且辛苦一趟。”一个人凑过来笑道。 “嗯,怎么说?”唐伯虎鼻子里都往外喷火,还是耐住了性子。 “庆东,你瞎说什么啊?!”文征尘微怒道,他已经猜出对方是在拱火。 此人是苏庆则的堂弟,平时苏庆则说况且坏话时,他总是在一旁帮腔,两人一唱一和,典型的一对难兄难弟。先前况且把苏庆则吓得失魂落魄,他在旁边看出了苗头,又不便发作,此时恰好借助此事祸水东引。 “我可没有瞎说,我只是听说啊,现在秋香姑娘谁的话都不听,只听况且的,谁的面子都不给,就况且的面子大。至于真假我就不知道了。现在就连丝丝、文宾都没能把秋香姑娘请下来,我看只有让况且试一下,大家说对不对啊?”苏庆东索性摇起了鹅毛扇,煽风点火。 “是你娘的狗屁!你这点心思以为大家看不出来?苏庆东,你少玩阴的,况且什么地方得罪你们哥俩了?!再这么弄非揍你一顿不可!”文征尘恼了,站起来指着苏庆东的鼻子骂道。 “姓文的,我怎么弄,难道还得征求你的意见吗?你整天维护这小子,究竟得了他多少好处?我为伯虎兄着想,有什么不对!我看倒是你在借题发挥吧,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苏庆东也站起身,斜着脑袋,跟对方杠上了。 “姓苏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揍扁你!”文征尘气得发疯,一下子窜了过去,就要上前揪苏庆东。 旁边几个人急忙拉住文征尘,同时也摁住苏庆东,劝道:“别闹,你们这是干嘛啊,今天什么日子不知道啊,你们这不是砸文宾的场子吗?真要干,请另择日不迟。” 多人拦阻,两人也真动不了手,只能彼此怒目相向,把火憋在肚子里,以后有机会再发泄。 况且远远地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当然知道苏庆东玩的是借刀杀人的把戏,唐伯虎想见秋香,那是他们之间的事,跟别人无关吗?爱见不见。说好听的,苏庆东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难听的,就是没事找抽。文征尘的举动一点没错。假如换着有人对文征尘如此,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石榴一时间被闹糊涂了,不知道苏庆东唱的是哪出戏,干嘛把麻烦事扯到况且身上。 望着石榴焦急的神色,况且决定出手,于是对苏庆东拱手笑道:“这位是苏兄吧,一会酒宴过后请先别走,咱们似乎有必要好好交流一下。” “交流就交流,你以为我怕你,要不现在就出去。”苏庆东冷笑道。 “好啊,请。”况且伸手作请势。 他也真的怒了,倒不是怕唐伯虎吃醋什么的,那是不值一提的事,问题是这家伙上来就玩阴谋,坚决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怎么也得有个说法。 “况且,算了,别冲动。”石榴急忙上前劝阻。 “我说哥几个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这酒还没上怎么就都多了?”文宾应声从门外哈哈笑着,走进来。 “没事,就是有人想找不自在,而且专挑你跟丝丝酒店开张的日子,用心险恶啊。”文征尘斜视一眼苏庆东,冷笑道。 “文征尘,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怎么就成了用心险恶?我看真正用心险恶的是你吧。”苏庆东倒打一耙。 “狗屁实话,你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儿重复一遍。”文征尘再度恼怒起来。 “说就说。” 苏庆东把刚才那番话真的重复一遍,然后问道:“文宾,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吧,现在咱们这里的人是不是只有况且能把秋香姑娘请下来?” 文宾默然,这话的确是用心险恶,却也不能说错,他跟丝丝没能劝动秋香,石榴也不行,就是行也不会掺和这事,其余人更别说了,还真的只有况且才能把秋香请下来。 文征明见唐伯虎一副欲吃人却无从下口的样子,急忙道:“况且,既然这样,你不妨辛苦一趟,把秋香姑娘请下来,跟大家见见也好。” “征明,你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啊?”文征尘一惊,没想到文征明居然顺着苏庆东的话头,这不乱套了嘛。 “这是糊涂话吗?伯虎为什么来的大家都知道,君子成人之美嘛。”文征明故意装糊涂。 况且心里突然一声脆响,好像什么东西碎了,心中不由得一阵悲伤,一个偶像轰然倒塌。这个文征明啊,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居然也是一肚子坏水!当然,在唐伯虎与况且之间,他选择站在哪一边,不言自明。 “况且兄,那就只好辛苦你一趟了。”唐伯虎板着面孔,生硬地跟着说道。 “辛苦一趟,凭什么?”况且大怒,脸上倒是淡然之色,愤怒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不用凭什么,就凭这是我说的。”唐伯虎口气中多出一种霸道,犹如一柄寒刃出鞘。 “你说的?笑话,你算老几啊!”况且毫不客气,用对小儿的口吻顶住对方。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人独挑众才子 况且一语惊四座,在场的人全部惊呆了,包括文征明和周文宾。 刚才还神气活现的苏庆东一时慌张,手上的茶杯竟然掉在了地上,他在心里直呼菩萨保佑,幸亏况且没有如此对待他。 谁都没想到会出现这个紧急状况,太出人预料了,先是没想到唐伯虎如此强势,后是没想到况且不吃他这一套。 在吴中文人圈里,唐伯虎偶尔发飙,他的“就凭我说的”这几个字的确是不倒的金字招牌,具有相当的权威性,可以与子曰诗云相其并论。 可惜老唐今天运气不佳,遇到了这个不按规矩出牌的况且! 这句“你算老几”犹如炸雷,把所有人都镇住了。至少在苏州没人敢跟唐伯虎这样说过,不要说当面,背后都没人敢这样讲,就是练达宁、陈慕沙也从未这样说过,他们倒不是不敢,而是因为欣赏所以宽容,知道他乖戾无常,只当个坏孩子般百般原谅。 “小子,你有种,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到。”唐伯虎气的脸都结出霜了,这时候也只有他自己开口,没人敢插话。 “凡事总有第一次的,习惯了就好了。”况且冷笑一声,全然不在乎。 唐伯虎看一眼文征明,问道:“征明,你说我算老几?” 文征明没好气地道:“你当然是老大,不然我能被你抓半年的苦工?” “怎么样,小子,听到了吧。” 唐伯虎得意一笑,然后看看周围这些青年才子,问道:“你们大家说,我算老几?” 除了文征尘、沈周、沈放兄弟外,其余的人都大声道:“老大,你当然是唐老大!” “小子,我算老几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要大家说才算数。现在你说说我算老几?”唐伯虎渐渐回过神来,气色也正常了。 唐伯虎跟况且斗法其实另有深意,他是听说秋香似乎对况且有意,下意识里已经把他当做情敌来对待了。 况且当然不明白他的心思,却也不忿他的挑衅,冷笑道:“猴子堆里称霸王,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这句打击面太广了,众人顿时怒目视之,难道在座的人在他眼里只是猴子?甚至还包括文征明、周文宾,这小子太狂妄了,真是一竿子打倒一船人。 文征明淡淡扫了况且一眼,并无怒意,或许在他心里,况且说什么对他根本没意义。 况且却被这一眼弄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原本见面时还互道仰慕,原来都不过是场面客套话,这一刻在他心里,文征明甚至不如嚣张跋扈的唐伯虎,至少唐伯虎表露出来的是自己真实的一面,而不像他玩虚的。 如果不是因为秋香的事,唐伯虎心里也没况且这号人,他们两个都知道况且一直在找机会想见他们两人,他们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本以为况且无非是一个崇拜他们的后生晚辈,这样的人在吴中实在太多了,根本搭理不过来。 后来况且名声大噪,他们仍然没当回事。一个因不明不白的绑架案出了名的人物,也就是隔壁大妈喜欢念叨罢了,他们的好奇心还没那么强。 所以,唐伯虎遭遇况且的反击,真的是迥出意外,他根本没想到一个小人物敢跟自己叫板,竟然还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是不想在苏州混了吗? 众人不语,石榴突然拍手叫好:“对,况且,你说的对!咱们走,他不是喜欢充老大嘛,就让他尽情地装吧。以后他出现的地方,我们不去!”说完,拉着况且就要走。 “喂喂,别走啊。”文宾急了,这要是一开走,估计所有人都留不下,这个开业仪式就等于砸锅了。 唐伯虎也急了,若是他出现的地方况且不去,岂不代表再也见不着秋香了?另外石榴话中还有一层意思没明说出来,就是况且他们在的场合,他唐伯虎也别出现,这就等于秋香跟他彻底绝缘了。 “怎么,想逃了?我也不会吃了你。”唐伯虎虽然急切,依然不失方寸。 况且笑道:“激将对我没用。我根本不想跟你斗,也根本谈不上逃,只是看你这副德行不顺眼,不想在这继续恶心下去了。” “对,走人,跟他这种人说一句话都嫌多。”石榴拉着况且向外走。 文宾急忙拦住,眼睛都红了:“我说几位爷啊,你们都是老大,我是三孙子好不好。这都怎么了,不就几句话的事嘛,有什么过不去的,别走哇,权当都给我一个薄面好不好?” 丝丝不作声,直接过去挎着石榴的手臂,这就有了两层含义:一是表示与石榴站在一边,二是表示石榴不能走。萧妮儿立即跟风,过去挎着石榴另一边的手臂。 文征尘冷笑道:“文宾,要不是给你留面子,早就打起来了,别说况且,我都看不下去了。” 沈周连忙息事宁人道:“行了,征尘兄,你就别跟着火上浇油了。” 唐伯虎笑道:“石榴,你们还没定亲吧,现在就这么护着他,我看也太早了点。” 石榴冷笑道:“这跟我们定没定亲有一点关系吗?他可是我师弟,我护着他是天经地义,不像某些人,做惯了墙头草,连自己的师门都忘了。看来有必要跟练大人说说,以后收门生不能太草率了,该清理清理门户了。” 她这一说,周围许多人都是既羞愧又心惊,这才想到自己跟况且都是一个老师啊,按说在外面,的确同出一个师门的人要互相偏袒些,除非关涉到大是大非的问题。可是唐伯虎的影响力太大了,他们一时间也就忘了师兄弟这茬了。他们的确一贯认为唐伯虎就是大哥。 况且在练达宁那里基本就是个挂名弟子,很少出现,所以师兄弟之间既不熟悉,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如果是文宾跟唐伯虎起了冲突,他们断然不会脑瓜子发热,完全倒向唐伯虎这边,即便不帮着文宾至少也会中立。 石榴公然说出要让练达宁清理门户的话,未必只是空言恫吓,完全有可能是真的。他们心里明白,况且虽然没露过几次面,但却是练达宁最重视的门生,连文宾都没法相比,更有人在私下里说,老师此次荣升南京按察使,况且也是功臣之一。一旦得罪了况且,老师恐怕不会放过他们。 沈周笑道:“这个,石榴姑娘,你这可都是诛心之言啊,其实没必要说的这么严重,都是常在一起的兄弟,就是言语有些冲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伯虎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嘛。” 石榴笑道:“我知道,我也忍他许久了,不就仗着自己有点才气,有点名声,就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被人宠坏了还不自知,以后会吃更大的苦头。要说才气名声,这个屋子里诸位谁没有?老沈,你画画就比他差?征明,你写字就不如他?当然,有人愿意给他当狗,跟着他跑那是自己的事。” 文征明差点被噎死,他怎么就愿意当狗了?不就是因为跟唐伯虎交情笃厚,抹不开面子,被他抓了苦工嘛。他有心反击几句,却也知道一旦真要吵架,十个文征明也不是石榴的对手,只好苦笑连连,举手表示投降。 石榴也不是无缘无故放狠话,适才文征明帮腔时太缺乏独立性了,连他的本家文征尘都看不下去,此时不狠狠骂他几句更待何时。 唐伯虎也不想跟石榴斗口,只是盯着况且道:“况且,你也是男人,就知道躲在女人裙子后面吗?” 况且耸耸肩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总比那些天天钻在女人裙子里不愿意出来的人要好吧。” 扑哧一声,有几个人不由得笑出声来,急忙捂住嘴。况且这话形容唐伯虎倒也再恰当不过,唐伯虎整日可不就是在女人裙子里过活的嘛。 唐伯虎饶是平日里以风流自许,此时也不由得面皮一红,石榴嘴黑些也就罢了,没想到况且却是骂人不带脏字的主儿,不过这事是他起的头,还真没法怪况且。 “逞口舌之利算什么,真有本事的话儿咱们笔下见真章。”唐伯虎忽然话锋一转,提出挑战。 石榴冷笑道:“唐伯虎,你还真不要脸了是不是,你多大,他才多大?你要真想比试也行,况且刚到十六岁,你就把你十六岁时写的文章,写的字,画的画拿出来,跟况且比,比什么都行。” 文征明却笑道:“这话也不全对,问道不分先后,有志不在年高,不能以年龄论英雄是不?” 石榴呵呵笑道:“征明,对不起了,以前没看出来你有这一面,说你给人当狗还真是抬举你了。” 文征明涵养再好,也有些挂不住脸面了,有些恼怒道:“石榴,你也是知书达理的人,一味胡搅蛮缠有意思吗?最好还是拿点真东西出来。” 石榴冷笑道:“我怎么就胡搅蛮缠了,我说的不对吗?你们比他大了多少,光是临池功夫就比他深厚的多,这是才气能弥补的吗?你真要这么比也行,我把周大人找来,你们跟他比试比试功力吧。” 唐伯虎、文征明不禁语塞,他们知道石榴说的是周鼎成,要说比绘画书法的功力,他们两个自然处于下风。当然,几十年之后周鼎成根本不在他们的话下,但那是后话,当下他们却是不敢。 局面僵持在那里。 况且忽然哈哈笑道:“原来你们是要找我比试画画,好啊好啊,来吧,宝贝!” 第三百四十六章 况且智斗唐伯虎 这下子轮到唐伯虎惊诧了,小子也太狂妄了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啥分量,直接往枪口上撞了。 自虐症犯了?在吴中,谁敢跟唐伯虎比画、跟文征明比书法?那不是找虐吗?众人心里也是七八个疑问。 石榴却不答应,冷笑道:“不行,凭什么他们想比试就比试,想比什么就比什么。要我说比试的话也行,况且,你跟他们比试围棋,一对五都可以。” 比试围棋?这提议还真新鲜,一般才子比试都是诗词歌赋,比试书法绘画的都少,毕竟书法绘画并非每个文人的专长。 只是此时石榴粉面薄嗔,冷艳动人,恍若仙子临尘,周遭这些才子们一个个看得眼睛发直,竟不由得点头赞同。 唐伯虎旁顾四下,心里鄙视:唉,都是一些见色忘义的家伙,美色当前,立马背叛老大了。不过他还是摇头,笑道:“没听说还有比试围棋的,咱们都是文人,不是棋博士。” 石榴冷笑道:“难道只有棋博士才下棋吗?自古以来才子都擅长琴棋书画,棋自然也在其中,要不然干脆不比这些,咱们比博闻强识,这可是文人才子的专长吧?是背《汉书》还是背《史记》,三坟五典我看就算了。” 唐伯虎和文征明互视一眼,还真被石榴挤对住了。要说这些可都是才子们经常比试的科目,南北朝时,士林才子博闻强识的比试是最流行也是最常见的,到了唐宋以后才逐渐消退。 若是背诵四书五经,他们也不忌惮,而背诵《史记》《汉书》可是大工程,他们也扛不住,平时做文章需要用到时还是要查书的,只有那些经典的段落和名句、警句才能牢记住。 唐伯虎和文征明有点出汗了。 况且笑道:“这样吧,咱们也不用都背诵一遍,把书翻到任意一页,随便读上一句,然后接着往下背,能背出一页就算过关。唐老大,如何?” 众人点头,认为这个比法很新鲜,也能看出一个人的真才实学。 唐伯虎不知道况且是否真能背这两本史书,但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估计这是他的强项吧。说起来,前四史也属于文人的教科书,差不多每个人都读过,但要说背诵下来,大概举世也找不出几个人来。 文征明苦着脸道:“这一关不用比了,我认输。” 石榴翻翻白眼:“你认的哪门子输啊,谁说要跟你比了?” 文征明登时脸都黑了,敢情自己连比试的资格都没有啊。 石榴又补上一句:“征明,原来我一直拿你当大哥看的,今天你却让我瞧不起,怎么连好坏的分辩力都没了呢?” 文征明两手一摊,也不辩解。不管唐伯虎有多少毛病,在他跟人发生冲突时,他只能站在唐伯虎这一边,他们的情谊就是原则。 唐伯虎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点头道:“好吧,我也认输了。” 石榴两手一拍:“这不就得了,以后没事别总充老大,到处指手画脚的。行了,比试完了,他们都认输了,咱们凯旋吧。” 众人石化,怎么唇枪舌剑一番还是要走啊。再看石榴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不屑,那是羞于与这些人为伍的意思。看到这眼神,周围的人竟都生出羞愧之意。唉,今天是掉进唐老大挖的坑里了。 唐伯虎急忙拦着:“别急,这才比了一项,咱们再接着比,上次是你出的题目,这次就该我出题目了吧。你出的题目是比试博闻强识,我要跟你比试的是笔下的功夫。” 况且道:“做诗还是写文章?其实我看咱们不如比掰腕子得了。” 众人哄笑,比试笔下的功夫跟掰腕子有毛关系? 孰料况且也有自己的理由,继续说道:“我知道伯虎兄想跟我比书画,可是书画的基本功就是腕力,咱们先就比这个。” 文征尘笑道:“我看这个提议好,第二场就比这个吧。” 况且不等唐伯虎拒绝,就笑道:“你年纪大了,血气衰些,我也不欺负你,让你两只手一起上。” 唐伯虎气的脸都发黑了,心想,什么叫年纪大血气衰,难道我七老八十了吗?我还不到而立之年啊。 沈放跟着起哄道:“好啊,伯虎我就不信你两只手掰不过他一只手,这可是送给你赢的,还不赶紧答应。” 见此情景,文宾赶紧过来打岔道:“比什么比,写字画画做诗的都是等闲末事,等吃饱喝足了再说。大家想吃什么尽管说,我叫人马上上菜。伯虎你想喝什么,女儿红还是西域葡萄酒?” 沈周犯了酒瘾,笑道:“就是,天大地大,喝酒最大,文宾,我要喝你自己家酿的酒,可别拿市面上的酒糊弄我。” 沈放道:“依我说,咱们还是比喝酒吧,干脆来个竟夜饮,看谁最后还能坐着。” “嗯,这方法不错,既给羊肉坊开张增添了喜气,也叙了哥们的友情。至于他们比试,我们就不管了。”沈周和文征尘都附和道。 “这酒怎么喝?不是小人就是伪君子,跟他们喝酒辱没了身份。文宾、丝丝,不是我不给你们面子,今天有人存心要对付况且,这口气我是咽不下的。我不像况且大气,我会记仇的。”石榴说完,还是拉着况且要走。 文征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小人说的是苏庆东,伪君子当然就是说他了。苏庆东则是面上漠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却是暗暗得意,这把火总算烧起来了,今天就算没有什么结果,至少火种播下了。 站在文宾身后的丝丝知道躲不过去了,急忙上前笑道:“死丫头,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跟他们斗什么,这是他们男人间的事,让他们去解决,咱们别跟着掺和。走,上楼喝酒去。” 石榴则摇头,意思很坚决,今天就是不给任何人面子了。 况且有点尴尬,他不想把事情做绝,一走了之对文宾和丝丝太无情了,可是不走又拂了石榴的好意,石榴可是拼了命在给他站台呢。 丝丝侧身对况且眨眨眼,细语柔声道:“况且,你说句话呀。” 况且点点头,不提走不走的话,笑道:“伯虎兄不就是想比画画吗?好的,我就成人之美一回。不过我有个要求,我画画得有人给我磨墨。” 丝丝笑道:“切,这还不容易,我亲自给你磨墨好不好?” 况且道:“不用,我要秋香姑娘下来帮我磨墨。” 听到这话,众人都傻了。这个难题出大了,唐伯虎在这儿折腾半天,为了啥啊,不就是为了见秋香一面吗?一个是想见都见不着,一个却要让人家下来磨墨,这不就是变相拒绝吗? 丝丝和文宾苦笑,这要求还真不难,如果唐伯虎不在这里,一点问题都没有。磨墨展纸什么的并非下贱活,就是文人雅士也喜欢干这个,能在最近距离内看大师写字画画那是福气,也是享受。 唐伯虎顿时脸黑了,这小子太过张狂,居然要当众人面让自己的心上人给他磨墨,这不诚心打人脸吗?不过也好,如此就能见到秋香了。以后有机会再找他算这笔账。 唐伯虎有他自己的想法,况且总算露出底子了,除了博闻强识、下棋、掰腕子之外,这小子怕是没什么能耐,据说他好耍嘴皮子,那就先让他耍着。 石榴似乎明白了况且的意思,心里笑道:还真是逞强好胜啊,那就玩玩腹黑,跟这帮子小人伪君子绝对不能客气,不然吃亏受伤的就是自己。他们不要脸,索性就狠狠的打。 苏庆东笑道:“真是不见不知道啊,原来况且兄画画如此讲究,磨墨都得绝色佳人,不知要让谁帮你脱靴啊?” 据说一次李白酒醉后,被唐玄宗召入宫中做诗,玄宗亲自为他调了醒酒汤,李白还要求非得杨贵妃磨墨、高力士脱靴不可。 贵妃磨墨还则罢了,让高力士脱靴却是一种侮辱,权重天下连太子都称阿爷的高力士也不得不受此辱。当然李白也为自己的猖狂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久就没法在京城混了,只好浪迹天下。 况且转过身去,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苏庆东,轻语道:“庆东兄,你是闲着没事,争着想干活吗?” 苏庆东连忙摆手,面露羞色,趁人不注意,溜出外围去了。文宾手快一把揪住他,狠狠捏了他几下,算是解了心头之恨。 众人都在等待结果,这个热闹可大了。丝丝左顾右盼,苦笑道:“况且,这个,恐怕做不到吧。” 况且手一挥,笑道:“怎么做不到,随便叫个人上去说一声,就说我请秋香姐姐下来磨墨,壮我士气,要是秋香姐姐不答应,也不用比了,我认输。” 唐伯虎心中一惊,复又妒火复燃,这小子口气这么大,难道真跟秋香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唐伯虎竟然栽在他手上?想到这儿,恨不得上前一把掐死况且。 况且如此大嘴巴,他也无法退让,只能狠狠道:“好啊,如果秋香姑娘真答应给你磨墨,就算我输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巧化干戈为玉帛 丝丝转身上楼去了。8┡ 1中文『『网不多时,秋香跟着丝丝袅袅婷婷地从三楼下来,嘻嘻笑道:“况公子,你又要作画了,先说好,画得给我,我才给你磨墨。” 唐伯虎立马眼睛直了,一眨不眨盯着秋香,热切地说道:“秋香,我的画给你,你想要多少张我给你画多少张。” 秋香瞪他一眼:“谁稀罕啊,你表错情了吧?我认识你吗?” 唐伯虎讪讪地一笑。众人也是跟着傻笑,没人能够理解秋香,这妞真傻啊,唐伯虎的画她居然不要。 唐伯虎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失态了。秋香的笑总是让他神魂颠倒,可惜那不是冲着他笑的,目光一旦对着他,俏容立马罩上寒霜。 “秋香,别闹,这可是伯虎兄。”丝丝小声道。 秋香冷声道:“我只知道他是个死皮赖脸的人。丝丝姐,你小心被他盯上,很难摘掉的。癞蛤蟆爬脚背,不咬人膈应人。” 文宾担忧地看着唐伯虎,真怕他一时脸面挂不住,大闹一场,以他的性格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没想到唐伯虎活像一只被主人踹了一脚的小狗似的,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既想看又不敢正眼看秋香。 此情此景,让况且心中为之一动,这唐伯虎还真是个情种,起码他对秋香是真心实意的。设身处地想想,如果石榴对他这样,只要一回,他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丢这个脸?。 其实,唐伯虎的心态与况且并无差异,况且和秋香左右开弓各打了他脸上一巴掌,强烈的自尊心提醒自己该走了,不能继续在这里丢脸,可是却身不由己,脚下一步都动不得。 秋香下楼的一瞬间,除了石榴和况且,其他人的眼睛也都直了,那是因为秋香的姿色。文宾、沈周这几人同样是惊呆了,他们没想到况且有如此大的魔力,秋香不仅满口答应替他磨墨,而且乐呵呵的。 看到了秋香,众人才明白唐伯虎为何心急火燎,这事若放到他们身上,保准也是三个字:乱了套。众人看一眼秋香,再看一眼唐伯虎,感觉他俩是真的挺般配,可是唐老大现在处于下风,他们也帮不上忙,只好屏住呼吸等待剧情展。 苏庆东服气了,却不甘心,在潜意识的指挥下,半真半假道:“况且兄,我服了,你这魔力还真是大啊。” 况且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明显还是在架桥拱火,想激化他和唐伯虎之间的矛盾。好阴毒,这是想借刀杀人。不过,现在不是跟他算账的时候,这账改天得连本带利一起收回来,哪怕他是苏东坡的后人,也不能轻易饶了他。 “人品问题。”况且淡淡道。 “况且,你小子啥意思,我说人品不如你?”在一旁的文宾佯怒道。 他知道况且这话是针对唐伯虎的,却也把他捎带在里面,毕竟先前他和丝丝都认为没法请动秋香。 文宾主动接过况且话头打个岔,是不想唐伯虎恼羞成怒。 “是啊,我们人品都不如你?我还真不信了。秋香,你自己说说,为什么答应替他磨墨。”丝丝也假装恼道。 秋香向丝丝做个鬼脸,跑到况且身边,小声道:“你们真要比画啊,那得多久才能画完啊。” 唐伯虎这才想起来还有比画一说,讪讪道:“况且,这场算我输了。不用比了。不过这和人品毫无关系,是我大意了。比人品,我不会比你差。” “这人品怎么比啊?伯虎兄,你不会下一场要比人品吧?”石榴问道。 大家一想,还真的没法比,人品这东西只能大家来评判,没有一个绝对的尺度来衡量。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况且,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我对你也一样,日久见人心吧。”唐伯虎见秋香几乎紧贴着站在况且身边,只能紧压着心中的妒火。他现在连吃醋的资格还没有呢。 “人品?有人还真是缺啥喊啥,除了会画几张妖精打架的画儿,还会别的吗?”秋香根本不正眼看唐伯虎,冷冷道。 众人窃笑,看来唐伯虎画春宫图真是出了大名了,连秋香都知道。难道秋香厌恶唐伯虎是因为这个缘故?唉,这事还不宜当众辩解。 唐伯虎满脸是泪啊,我画的春宫都是穿衣服的好不好,妖精打架那些淫画都是下流货假冒的赝品,哪里是我画的啊。冤死人啊! 唐伯虎虽然生性风流,还真不是之人。做不到乎情止乎礼,士大夫的底线还是能守住的,画上人物的衣服万万不能脱下。他的春宫讲究的是眉目含情,着重描写人物的体态语言,这也是他的春宫图能够脱这一领域,流传后世,成为艺术品的重要原因。 但他辩解也没用,只会越描越黑,社会上的人宫图就是冲着唐寅的署名,谁都知道唐寅的春宫最好。久而久之,仿作、赝品满天飞,唐伯虎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儿。 “你个死妮子,还真给他面子,让你下来就下来,怎么变这么乖巧了?”石榴小声对秋香道。 秋香道:“这有什么,上次况公子替我当了挡箭牌,我听说这里有人对他放冷箭,当然也愿意下来替他当一次挡箭牌。” 石榴明白她的意思,秋香说的是上次唐伯虎去况且家的事情。那次,秋香把况且推出去挡箭,结果得罪了唐伯虎,闹得很不愉快,事后,秋香一直心里有愧。 “就是,咱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有箭换着挡。”况且一挥手,又得瑟起来。 “什么,你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都打算怎么去战斗?我算什么?”石榴不愿意听了。 况且笑道:“咱们是一个屋里的战友。” 众人哄堂大笑。 石榴也撑不住了,斥道:“死一边去!”羞态万千中忍不住纤足抬起,狠狠踩了况且一下。 况且嗷的一声惨叫,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以显示他们之间不一般的关系。当然,石榴穿的麂皮靴的鞋跟是木制的,硬度不比铁钉差多少。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两次大笑把屋里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起来,丝丝、文宾都给况且递过来一个感谢的眼色,况且报以挤眉弄眼。这场乱子总算压下去了。 “况公子,你要画啥啊,能不能给我画张肖像画啊,留着等我老了,再回头看看。” 秋香听萧妮儿说过多次,况且的肖像画最好,画出的人比真人还美,就一直想求况且给画一张留影,只是一直没机会,现在替他挡了一箭,觉得时机到了。 唐伯虎激动地叫道:“秋香,你怎么会老?你不会老的!你永远年轻貌美如今日。” 秋香冷眼一瞥道:“真扫兴,你死一边去!” 大家又是哄笑一阵,唐伯虎这次倒没有尴尬,而是觉得脸上有光,石榴刚骂完况且这句,秋香这么骂他,岂不是说他跟秋香就如同况且跟石榴一样,这样想着,整个人差点飘起来。 文宾笑道:“伯虎,你还是死到我这边来吧,我管埋。” 唐伯虎咧开嘴,笑道:“好,拜托兄弟坑挖大点啊,小了我伸不开腿脚。” 况且心中一动,忽然笑道:“伯虎兄,你不是想比画吗,我看这样,咱们就比人物肖像画,就画秋香姑娘,只是这画今天是画不出来了,时间太短也画不好,咱们就一个月的时间画一幅吧,一个月后咱们再来这里一较高下。” 石榴赶紧扯扯他袖子,不解道:“你傻啊,干嘛跟他比,那是你吃亏的啊。” 众人也是不解,唐伯虎最拿手的就是人物画了,不然春宫也不会画的那样好。况且这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吗?明摆着,鸡蛋爱上了石头,结果不言而喻。 “你既然有兴,我奉陪就是。”唐伯虎很镇静,并未喜形于色。 最高兴最开心的自然是秋香,她知道况且这是答应给她画肖像画了,连萧妮儿和石榴都还没这等待遇呢。 比画的事就这样定了,不是取消,而是改期。这也是必然的,要想认真画好一幅画,不是一天半天就能画出来的,那种急就章的画法鲜少能出精品,有的画家花费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精心构思,仔细琢磨,数易其稿,最终慢慢画出一幅画,那才是可以传世的佳作。 上次况且在茶楼遇雨,跟文宾兄弟、丝丝还有秋香一起喝茶,突然灵感爆,画出一张画来,也是多年的蕴藉爆于一点,可遇而不可求。 书法则不然,功夫在平时,只要功力深厚,随时随地都能写出一篇作品,但是一个人一生之中,也只有几篇是巅峰之作,不可能每一篇作品都是艺术杰作。 况且此时才转头对苏庆东道:“苏兄,咱们的账哪天也得好好算算了。时间由你定,文斗还是武斗随你,单挑还是群殴也随你。要是我输了,随便你开条件,要是你输了,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老实说出为何总是躲在背后朝我放冷箭。” 苏庆东一时无语,呆愣在那里。 第三百四十八章 化解僵局余波尽 苏庆东回避了况且的目光,走到一边去,悻悻地说了一句:“不知所谓。Δ81 中Δ 文网” 况且知道今天没法跟他算账,只有留待日后遇到机会再说。 “他就是放冷箭的?!”秋香一双美眸蹬着苏庆东。 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扫向苏庆东,厌恶之色溢于言表,唐伯虎更是憎厌地瞅他一眼,这时候才明白了,苏庆东是在利用自己对付况且。 唐伯虎对况且的确不感冒,但怎么也轮不到你苏庆东来利用。 “今天这事不算完,你等着吧。”唐伯虎对着苏庆东嚷了一声。 苏庆东当时冷汗就下来了,他不惧怕况且,他相信自己的家族势力足以保护自己。况且算什么,一个孤家寡人罢了,就算有两个有名的老师又如何,他也是练达宁的弟子,他不相信老师会为了况且摘掉另一个弟子。 唐伯虎就不一样了,他会无所顾忌,只要公开说一句话,苏庆东在吴中的文人圈里就没法混了。 “伯虎兄,我对你可没恶意啊?你千万不要误解。”苏庆东立马表忠心。 “有没有恶意你自己知道。你当我是谁?是你家里拿起来就用的物件吗?”唐伯虎冷言道。 “如果不是我,今天你也见不到秋香姑娘。”苏庆东大声道。 这倒也是,如果不是他一再挑唆,激化唐伯虎跟况且的矛盾,或许况且真不会想法子把秋香请下来。唐伯虎本来对苏庆东并无恶感,但现在秋香憎恶的神色就是命令,唐伯虎没法领苏庆东这个情。 “滚出这里。”唐伯虎低声吼道。 苏庆东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面皮红的都快渗出血来,却不敢跟唐伯虎公开翻脸,只好恶狠狠地瞪了况且一眼,转身踉跄走出去。 文宾也赶紧跟出去,不管怎样,都是请来的客人,不能让他就这么灰溜溜走了,最好把他安置在父辈人群中,反正都是熟人。 “这个……况且,咱们之间本来没矛盾的,都是小人作祟而已。”唐伯虎忽然转变态度,微笑着对况且道。 “后面还藏着个伪君子呢。”石榴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文征明苦着脸道:“真是冤枉人啊,我不过是为伯虎着想而已。” “你为他着想也不必以伤害他人为前提吧,看你平时一副君子相,原来都是假的,伪装的,你比苏庆东还可恨。”石榴愤然道。 丝丝急忙道:“石榴,你这可言过其实了,征明兄为人咱们还不了解吗,绝对不是那种人。” “对对,征明不是那种人。况且,想怎么收拾苏庆东那小人,只要你说句话,我来办。” 唐伯虎忽然现况且是个宝啊,若是跟他搞好关系,至少接近秋香不成问题,这可是文宾和丝丝都没法办到的事情。 “不必劳烦伯虎兄了,改天我会单独找他。” 况且心里疑惑,总觉得苏庆东针对自己不是简单的事,会不会后面有什么人主使,他现在也快成阴谋论者了。 不多时,酒席上来,大家分桌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后,适才的事慢慢也就淡了。 “况公子,你要给我画肖像画,用不用我给你当模特啊。”秋香坐在石榴身边,离况且只隔一个人,笑着问道。 况且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死死盯着他,不用问,那是唐伯虎的目光。于是笑道:“不用,秋香姐的美貌看过一眼怎么会忘记?不过,伯虎兄可能需要的吧。” 他倒不是惧怕唐伯虎,而是觉得唐伯虎既然主动求和,他也不想往死里掐。唐伯虎即便观感不太好,毕竟还是心目中的偶像,任何人面对偶像感情都很复杂。对文征明更是如此,想当年,他可是没少临摹这位大家的作品啊。 “我需要!”唐伯虎心花怒放,大叫一声。这一刻,他真正知道况且是好人了,是大好人啊,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来,真正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 秋香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笑眯眯地问况且道:“你这么夸我,不怕石榴小姐吃醋啊。” 石榴笑斜了秋香一眼道:“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我知道你跟丝丝姐俩整天琢磨着让我吃醋,我根本就没这闲工夫,况且也不用我操这份心。” “大气!”文征明赞了一句。 “伪君子。”石榴回了一声。 文征明心里哀叹一声,这次真是让伯虎害惨了,伪君子这顶帽子恐怕一时半会摘不下去了。 丝丝听到这话,只是嘿嘿笑了几声,并不辩解。其实想让石榴吃醋的是秋香,她只是想让文宾吃醋,可惜文宾根本不懂吃醋为何物,弄得她对这档子事情毫无兴趣。 唐伯虎和文征明在另一张桌子上,同桌有文征尘、沈周沈放兄弟,文宾作陪。况且这一桌却是石榴、丝丝、秋香、萧妮儿,还有刚进来不久的文杰,他是一点儿不见外,自自然然坐在况且左侧,把萧妮儿都隔开了。 文杰此刻正高兴着呢。刚才他被父亲拉到长辈圈子里炫耀了一通,文杰当场把华容道游戏向大家介绍了一番,生意人一看就明白了,这小子是想做买卖,变着法子收礼来了。文杰是晚辈,做长辈的,怎么也得拿出几十两银子预定几款,以示表彰。文杰楼上楼下转两圈,已经到手了八百多两银子,一时间乐的合不拢嘴,跟况且不停地炫耀自己的战绩。 “怎么样,咱们继续把后面的也开出来吧。”文杰不懂开什么意思,反正况且这么说,他也就跟着吆喝。 “咱们?”况且瞧他一眼。 “不,是你,你管开,我管销售,一定能赚大钱。” “你先把这个做好了,看看再说。”况且不想跟他谈这么多。 况且知道文杰不喜欢读书,最终还是得做买卖,继承父业。不过,天底下最赚钱的就是做皇家生意了,如果到时候文杰需要帮助,他一定会尽力。至于这种小打小闹的买卖只能是玩玩而已,切不可玩物丧志。 当天宴席吃的不是涮羊肉,文宾怕众口难调,一下子难以适应以前闻所未闻的新口味,上的依然还是大家平时喜欢吃的菜肴。 唐伯虎看着秋香和况且笑语不断,心中既高兴又煎熬,高兴的是今天终于能见到秋香的笑容,那曾经是他无数夜里梦中的仙境,只是在现实中,他只见过一次,以后纵然见过秋香几次,每次都是冰霜一般的冷漠。 煎熬的是秋香的笑容不是给他的,而是对着况且。说到底,他现在跟秋香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五味杂陈的感受只能憋在心里。 “女色祸水啊,真是一点不假。”文征明看着这一切,不停嘀咕着。 他常年醉心于书法,对美色素不萦怀,纵然天仙在前,不如一画在壁,也根本理解不了唐伯虎的心理。 见唐伯虎焦虑不安,文征明心中忽然一动,小声道:“伯虎,我看况且这小家伙不简单啊,如此有女人缘。你以前不是号称风月教主吗,我看还不如这小家伙呢,是不是哪天找他取取经。” 唐伯虎尽管心头堵着,不服气,也觉察出了一些问题。自己追求秋香越是辛苦越是卖力,反而离秋香越来越远,徒然增加对方的厌恶。况且这小家伙没听说追求过秋香啊,怎么看秋香倒是一副要投怀送抱的样子? 嗯,哪天得找这小子好好交流交流。他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既然这样,以后还真不能随便得罪他,他或许就是一把打开秋香之门的钥匙。 “看到文杰身边坐的姑娘了吗,也是个美人。况且流落到她的家乡,当时一文不名,这姑娘主动跟随他的,这说明况且的道行比你高啊。”文征明分析道。 “还有这一说?看来这小家伙是后起之秀啊,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可小视。” 唐伯虎眼睛亮,他还不知道萧妮儿是况且的人,若不是他痴恋秋香,萧妮儿的美貌也足以让他动心。 在唐伯虎和文征明眼里,况且还是个毛头小子,根本不足以跟他们并列,就是文宾,他们也只是当作小弟弟,平时呼来喝去的。孰料想今天竟在一个后生手上栽了跟头,此时听说这段轶事,才知道这跟斗摔的不那么冤了。 文征明说这些话,目的是想让唐伯虎和况且缓和关系,他还想着怎么让石榴把自己伪君子的帽子摘了呢,他不怕石榴,可是万一石榴真这样认定自己,他在陈慕沙心里的形象就毁了,这可关系到他在江南文人圈里来之不易的声望。 在任何时代,一个人的名声都是很重要的,尤其是文人。 他畏惧的正是这个,石榴不可怕,陈慕沙惹不起;风流不打紧,小人做不得。 酒后,自有仆人上来收拾干净,大家坐着先喝茶,随后就是例行的做诗写字。 虽然酒席前闹了一场,现在余波散尽,这程序就得走完,尤其是有唐伯虎、文征明在场,不留下他们的墨宝丝丝决不会放他们走。才子们心里当然也有数,早就打好了腹稿,只等唐文二人动笔,各自临场挥。 文宾以文章跻身吴中才子之列,书法绘画都不在行。艺术这东西本质上取决于天分,甚至有可能是遗传,没有天分,纵然苦练成就也有限。 第三百四十九章 唐伯虎落笔成诗 喝茶毕,众才子握笔在手,各人面前都铺好纸张,准备作诗。Ω81Ω『中文网 尽管今天不画画了,秋香还是很大方的给况且磨墨,纤手柔荑,皓腕如雪。一旁的唐伯虎看的心猿意马、惊心动魄,众才子也是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在这一刻,他们眼中的世界就是这双手。 况且颇感意外,他平时真没注意过秋香的手,今天在众人神态的提示下观察了一番,也是吃惊不小,他没想到一个人的手能美丽到如此程度。 丝丝很是担忧,暗自道:死妮子,这是成心在况且面前显摆呢,就不怕石榴真的打翻了醋坛子。只有她才知道,秋香的一双手在她用心表现时有多么的美,正如她不经意时的那种笑,如冬日方过,密林中射来的第一缕春光,如昙花乍放、转瞬又逝的那种动人心魄的美,这些都令她自惭不如。 况且突然感觉背后一阵锥痛,却是石榴适时掐了他一下,然后笑盈盈地看着他。他赶紧眨了下眼,意示自己并没沦陷。 唐伯虎就不只是惊诧了,而是欢喜若狂,却又带着几分失落痛恨。他也是第一次现秋香的手的美丽,不亚于初见她时的莞尔一笑。没想到这双手同样令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可是此刻享受那双手的人却不是自己,而是该死的况且,他恨不得一步过去,把况且一脚踹飞,自己稳稳坐下,独享这人间难觅的美景。 其他人也都各怀鬼胎,碍于唐伯虎的面子不敢作声。 丝丝笑着过去,手按在秋香的手上,笑道:“好了,我也分享一下给况且磨墨的福分。” 她这是怕事态失控,赶紧把那处美景遮住。 秋香全然没注意这些,还真以为丝丝也想气石榴呢,就笑道:“石榴姐,你要不要也来磨一会儿,你来磨墨,况公子会诗兴大的。” 石榴气道:“我才不要给他磨墨呢,也就你们喜欢干这种事。” 况且道:“那是,一般都是我给她磨墨,为她服务。” 石榴斥道:“死去,我什么时候用你给我磨墨了,别坏了我的名声。” 况且笑道:“嘎嘎,我说的是以后的事。” 石榴狠狠在他后脑上来个醋栗:“叫你胡说八道,好好作你的诗吧。” 秋香佯惊道:“哎哟,石榴姐,你也真下得去手,都起包了,要不要我给揉揉?” 萧妮儿忙道:“还是我来吧。” 她也看出来了,石榴的醋火快到临界点了,再挑逗下去,非炸开不可。 几个女孩子斗嘴,却把众才子看的羡慕无比。况且这小子真是眼福不浅,美妻艳婢,还有秋香这样一个红颜知己,男人想得到的,差不多都全乎了。 躲在一旁,始终注意这边动静的苏庆东,脸气得变了形,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也有休闲淡漠之人,比如沈周,觉得秋香的确很美,但萧妮儿似乎更漂亮一些,在她身上有一种野草的气息,野花的芬芳,犹如春日里流光无限的田野森林中万种花卉的开放,令人遐想万千。 无独有偶,文征明也是如此感受,他不沉迷美色,单纯从欣赏角度上看,也觉得萧妮儿有一种另类的美,那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正因如此,他才向唐伯虎郑重其事的陈辞,让他向况且取经,在他看来,能得到萧妮儿的芳心,不比得到秋香的更容易一些。但他听说况且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萧妮的心握在了手上,不免心生诧异,这小子哪是才子,简直是天生的情圣。 如果让他选美的话,他一定会把自己的票投给萧妮儿,而不是秋香。这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美的标准无法完全统一。 除了况且,其他人只有自己磨墨,书童小厮都没带来。 唐伯虎沉吟片刻,在纸上一挥而就,然后把笔搁在笔架上,傲视众人。就如令狐冲一样,一剑在手,天下我有,他只要手中握着一管笔,那种青年宗师的气势就从身上自然流露出来。 况且见他写完了,也不再瞎琢磨了,随手写下一诗,其实不是自己做的,而是抄录别人的。 须臾,大家都写完了,各自走动观看,虽说是笔会,也不用排出名次来,那样有伤和气,只是纯粹的相互切磋,不过,谁要是偶尔爆出来惊艳之作,还是会很快传遍江南各个角落,才子的名气就是这样堆出来的。 况且见唐伯虎写的诗,一下子认出来,笑道:“这是落花诗,不知伯虎兄写出几了。” 落花诗是明代大画家沈约写下的一组诗,悼春花零落,芳华不再,叹美人易老,英雄迟暮,更处处透露出柔情万种、柔肠百断的滋味,如从天边流淌下的一条音乐之河,蜿蜒在人们的心间。 其后,各代诗人都步其韵,写出一组组落花诗来。 唐伯虎笑道:“我这不过是刚开始写,今天是第一,以后想完整的写出一组诗来,就不知有没有这毅力了。” 他自己也知道他缺乏的就是毅力,喜欢的东西就弄一阵,不喜欢随手丢掉,究竟能写几他心里真是没底。 况且心道:小样的,要不是本少心慈手软,现在就把你其余的那些落花诗都写出来,让你无诗可写。 当然,这种缺德事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做的。 文征明过来看了一眼,笑道:“伯虎你还真开始写了,我的还没酝酿好呢,今天先不作落花诗了。” 众人听他们一说,都围拢过来看,却见唐伯虎案头的纸上写的是: 刹那断送十分春, 富贵园林一洗贫。 借问牧童应没酒, 试尝梅子又生仁。 若为软舞欺花旦, 难保余香笑树神。 料得青鞋携手伴, 日高都做晏眠人。 “好诗!”文宾先击掌叫好。 “好,真是好诗,我赶紧抄下来。”有人急忙拿一张纸开始誊录,准备一会出去后就开始宣扬。 “嗯,伯虎这诗抒的是真感情,没有流于世俗。”文征明仔细品读后由衷感慨道。他真是佩服唐伯虎,想他此刻心境凌乱,却仍然能够凝神作出好诗来,实属不易。 落花诗在明朝几乎快成一种诗体了,太多人都喜欢步韵做诗,最后集成一卷就是落花诗卷,有人纯粹是喜爱,有人则存着跟前人比较高下的意思。 一种诗体做的人多了,也就难免世俗化,好作品并不多,有些纯技术流作出的诗不过是无病的婉约派风格,能真正投入感情创作的并不多。 况且的感受与别人不一样,他对这诗都背熟了,他在意的是书法,唐伯虎落花诗卷他也记得,此时亲自看本人的墨卷,感受自然不同。 唐伯虎主攻赵孟頫的书体,人称赵体。 赵孟頫是宋末元初的书画大宗师,这个宗师绝对是最顶级的。赵孟頫的书法堪与唐朝的欧褚颜柳、宋朝的苏黄米蔡相提并论,当然成就还是差了一截。他的画却是可以跟宋徽宗并列,所谓宋徽宗的鹰,赵孟頫的马,都是绝世精品,宋徽宗最擅长画鹰,赵孟頫最擅长画马,历史上无人能出其右。 赵孟頫更是号称覆压后世八百年的大宗师,这也不是虚夸,自他以后,书法之风骨日趋卑弱,成就也是每况愈下,苏黄米蔡那等大家风采再难觅其踪。 元朝时,几乎是赵体一人独霸天下,是个会写字的就得习赵体,就像人人读论语差不多。明初以来,这种风气改变许多,有许多人开始转习欧褚颜柳,更多的人则喜欢二王。只是赵体有个最大的有点,就是上手快,容易出成绩,一般只要认真练上几个月或者一年的时间,就能练出个虎皮色,如果用同等的精力和时间去练颜体,可能还没入门呢。 凡事有多大优点也就有对等的缺点,如果只学到赵体之形,易于趋于软滑无力,风格卑弱,举个最好的例子,就是乾隆皇帝的御体,那几乎是赵体缺点之集大成者。 十全老人,在缺点上也很全和。 唐伯虎也许是因为本身是画家的缘故,偏爱赵体,他也知道赵体的毛病,所以同时兼攻李邕的书法,李邕人称李北海,因为他当过北海太守,他的书体纯走二王路线,却也别出蹊径,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子来,这一点自二王后也是独此一家。 后人对李邕的书风评价甚高:羲之如龙、北海如象。 羲之如龙是梁武帝萧衍对王羲之的评价,所以北海如象就是把李邕直接提升到与王羲之并列的地位,可见李邕的书法在唐朝的地位。后人更是无不推崇李邕,几乎没有人不熟稔北海体。 唐伯虎是想用李邕书体中独有的俊朗峭拔之风格来矫治赵体的软骨病,路子是对的,可是却没能脱胎换骨欧,自成一体,所以他的书法尽管圆熟流畅,技巧上乘,这软滑的毛病还是在其中。 尽管如此,却也不能不承认,在后世习练赵体的人中,唐伯虎的书法已经达到相当高的境界了。 况且看着唐伯虎书法,心里还是服气的,老唐就是老唐啊,还不到3o岁,这境界在当朝文人中,已是出类拔萃。说实话,老唐配秋香,还真是大明文人的一绝啊。 第三百五十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况且感到有点奇怪,同样是这首诗,却跟他以前看的时候有明显的区别,情感似乎更浓郁些,这就跟现代人听音乐一样,听唱片和到现场完全是两种体验。 “你写的什么,我看看。”在唐伯虎的心目中,况且的诗不屑一看,一个后生辈能作出什么好诗来?他这么说不过是顾忌况且的面子,不想再次得罪对方。 诗歌不像别的体裁,没有岁月的沉淀是不可能激发出情感的,王勃年少弱冠做出滕王阁序,自然是才华横溢,和颜真卿的祭侄文、东坡的黄州诗相比,成色还是差了一些,文章除了技法,比拼的是人生阅历和思想蕴藉。 唐伯虎晃到了况且面前,看到第一句诗就傻了。 况且也没阅历积累,可是他有自己独到之处,任何人都没法相比,他记下了太多后来才有的诗篇文章,誊录出来就行,根本不怕有人说他抄袭。 况且今天写的还是他最喜欢的纳兰性德的诗:木兰辞。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唐伯虎根本没读完全诗,只是看到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立时脑子就像挨了一棒子似的,痴住了。 “好诗,真是好诗啊。”文征明倒是读完了,也击节称赞,不由得又仔细看况且几眼,怎么都觉得况且不可能作出这么好的诗,看来这人不仅不可貌相,也不能以岁数来度量了。 他这一出口称赞,其他人也都凑过来看,看完后,有人称赞,有人不语,不语的都是跟唐伯虎一样,被第一句或者整首诗弄得痴呆了。 每个人都有情窦初开时那种懵懂的躁动,也都有初见、初恋时那种刻骨铭心、终生不忘的美好记忆,每个人也都希望时光能永驻、青春能长留,让人生最美好的那一刻,永不逝去。 每个人也都有失去的痛悔,再回首时的迷惘与伤逝…… “这首诗只要第一句足矣。”素来不动感情的沈周也叹息道。 “就是,这首诗只要记住第一句,后面的都忘光也不要紧。况且,我的意思不是说全诗作的不够好,而是说这第一句太惊艳了,一句已经把事情说到底了。”文征明挠挠头,解释到。 况且双手一摊,表示同意这个评价,他不敢开口,也是心中略有惭愧。这哪儿是我作的,我要是能作出这么好的诗来,死都值了。 “况且,你这苏体练得不错嘛,不是说你在苦练钟王小楷吗?”文征明接着问道,他还是对书法情有独钟。 坊间流传,况且的钟王小楷已经快接近文征明的水平了,将来甚至有可能超越,成为一代钟王流派小楷大家。另外他摹写的张猛龙碑名气也不小,连周鼎成都整日惦记,变着法子逼况且多给写几张。 文征明也想让况且摹写张猛龙碑,可是今天况且是用苏体写的,倒是令他颇为惊讶。 尽管东坡文章在明代受到了限制,没人读了,作为宋四家之首的东坡书法仍然备受推崇,只是苏体很难练出来,练不到家,毛病比赵体还多,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所以欣赏的人多,练习的人却少之又少。 况且笑道:“前些日子没事苦练过一阵苏体,不过钟王小楷我更喜欢。” 他心中小有得意,练习苏体他可是得天独厚,手中有东坡的墨卷,跟临摹拓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差距。 “这张诗稿能不能给我,我倒是喜欢你的苏体味道。”文征明问道。 “这张归我了,谁都别跟我抢,况且,条件任你提。”唐伯虎动作迅速,一把抓住况且的诗稿,口气不容商量。 况且点头:“没问题,你刚才写的诗稿归我。” “成交!”唐伯虎立马就要把诗稿卷起来。 文宾急了:“喂,哥几个,你们是不是忘了件事,咱们可都是老规矩的,今天的诗墨应该都归我的啊。” 他这一说,唐伯虎、文征明才想起来,是有这个规矩,文宾出资聚会,大家写的诗稿都归他。这一点没人反对,白吃白喝的不说,还能彼此切磋,至于自己的诗稿,也没人敝帚自享,毕竟没有谁是成名的大家。 唐伯虎和文征明算是成名的人物了,他们也不太在乎这个,毕竟是随手写下的,又不是精心构思精心创作出来的佳作。 周家毕竟是商人,这种聚会模式是他父亲提出来的,不惜多花银子,经常召集吴中文人才子聚会,条件就是让他们留下笔墨。 这也算是一笔投资吧,现在虽然都是小人物,即使像文宾这样有才子之名的,在那些鸿儒大家面前,依然是小孩子一般,但未来不可限量,说不定里面出现一位宗师硕儒,他的笔墨可就成传家宝了,哪怕一百个人里出来一个,所有的花费都能百倍甚至千倍赚回来。 比如说况且,当初周家给了他那么多东西装饰房子,要求的代价就是十张字画,以况且现在的名气声望,他的字画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可是周家却是在赌,赌况且将来就是不成为书画大家,也会成为陈慕沙那样的理学宗师,只要有一样成了,他的字画就立刻身价倍增,传到后世可能就是国宝级的。 周鼎成重视况且的字画意不在赌,而是想在况且比较新颖独特的笔法画风中为自己找寻一条新的出路,打破自己目前的瓶颈,一跃而化龙破出。 “这……” 三个人都有些傻眼了,一时着急,竟然忘了规矩。 文宾也不肯放手,好容易在聚会中看到三幅佳作,哪能就此放过,不但他不能放过,就是丝丝也不干啊。 “几个呆子,你们不会再写一张啊,这又不是孤本独篇的。”石榴嗤笑道。 这一说倒是提醒了三人,赶紧拿笔铺纸,各自都又写了一篇,况且却是写了两张,一张给唐伯虎、一张给文征明,换回来他们的两幅墨宝。 况且心中高兴,这可是两位偶像的墨宝啊,就这么容易到手了,虽然比不上东坡的墨卷,却也是一代名家作品,值钱啊。 沈周走过来道:“况且,能不能给我也来一张,我的字一般,今天不跟你换了,改天给你好好画一幅画。” “好啊。”况且毫不拿捏,爽爽快快又写了一张。 沈周的书法实际也是非常好的,只是他的画太有名了,书法反而相形失色。 “我给你磨了半天墨了,怎么说?”况且以为大功告成了,不想秋香一步蹦过来问道。 “好说,我懂的。”况且二话不说,赶紧又写一张。 “我也给你磨了一半墨呢,你可不能偏心眼吧。”丝丝趁机勒索。 石榴气道:“他写的都给你们留下了,你还要一张做什么?” “我们还没成亲呢,各自算各自的账。”丝丝毫不脸红道。 “贪得无厌。”石榴是怕况且累着,哪里知道他正开心着呢。 “谁像你啊,早早把他握在手里了,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丝丝反驳道。 “我才不要呢,以为我像你们这样眼皮子浅啊。”石榴骄傲地昂起头,她的确从来没让况且给她写字画画的,不知是真没看上,还是觉得以后日子长着呢,不急于一时。 这口子一开,就没法堵上了,人人都大着胆子,毫不脸红地凑上来要一张,他们也未必真心懂得欣赏苏体,有不少人其实是冲着况且的那首诗去的,虽然他们也能抄录一份,可是和作者亲手写的诗稿相比,两者意义大不一样。 更主要的是,有这个机会不要白不要,白要谁不要?有便宜不占的都是傻瓜蛋。 今日参加聚会的才子们跟唐伯虎、文征明都是熟人,甚至有些交情,当然知道这两人的书画有多么难求,平时根本想都不敢想。唐伯虎对况且的字都上手抢了,那自然就错不了,得到这张诗稿,将来起码能换来别的名家的作品。 石榴真心看不下去了,这哪儿是一帮文人啊,简直就是一群蝗虫,转身走到一边了。心中打定主意,以后这事她得替况且把握尺度,不能谁求都给,那样价值就没了,设定门槛是必须的。 “况且,那个……咱们先前说好的,你拿张猛龙碑换我的字,这话还作数吧?”文征明见况且身边要字的人都散了,才有些扭捏地说。 “作数啊,征明兄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况且讶然道。 文征明是怕先前帮唐伯虎站台,被石榴骂成伪君子,况且会因此记恨他,所以这才特别强调,重提此事。 “我当然愿意的嘛。先前我帮伯虎说话,并不是针对你,我绝不是伪君子啊。” 况且嘿嘿笑道:“石榴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得是。” 石榴大笑道:“对,这话再对没有了。” 文征明道:“你还是不是男子汉啊,凡事都听女人的?!” 况且笑道:“我是不是男子汉,这事儿你说的不算吧?”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第三百五十一章 文宾挽留众才子 文宾低头跟丝丝嘀咕了几句,然后满面春风道:“我看大家兴致都上来了,干脆别散的这么早,愿意留下的,可以继续切磋切磋字画诗词。” 石榴鄙视道:“文宾,你不就是想多留几张字画吗,还弄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秋香笑道:“况公子,你们再切磋一会儿吧,盛会难再啊,我继续给你磨墨。” 况且不置可否地看看唐伯虎,唐伯虎见秋香发话了,还有啥说的,兴致比谁都高,大声笑道:“都听到了吧,继续切磋,我不发话,谁都不许走。” “真会装。”石榴冷哼道。 唐伯虎恍若未闻,他敢跟陈慕沙叫板,敢不买练达宁的账,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两位前辈宽容他,自己怎么作,他们都会宠着,不会来真的,若是惹怒了眼前这主儿,一切可能都由不得自己了。 “那就继续切磋,不过有一个条件,除了给文宾留下的诗稿画卷外,咱们还得交流一份。”况且道。 “好哇。” 唐伯虎、文征明欣然赞同,这一刻,连他们也不敢小瞧况且了,不管书画如何,单凭方才那首诗就已经证明了况且完全可以跟他们并列,而况且的苏体也是别开生面,他们一时间还不好判定其高下。 况且满心欢喜,这可是顺手牵羊能得到唐伯虎、 文征明字画的好机会,这样的事让他天天做都不嫌多。 文宾吩咐了一声,仆人们拿来许多果品、瓜子、花生这些零食,为唐伯虎、沈周特地拿来两坛好酒,给这两人助兴。 文征尘嘟囔道:“文宾,你这可是坑人啊,有他们三位在,已经占尽风骚,我们不都成打酱油的了吗?对,老沈还可以,你跟他们切磋一下。” “我这年纪还跟年轻人较什么劲儿啊。”沈周在一旁乐得清闲。 “你这年纪?你比伯虎不过大了几岁罢了。”丝丝笑道。 “人年轻与否,不仅在于年纪,更在于心态,我是心老。”沈周笑道。 “老沈,别瞎扯了,赶紧过来。”唐伯虎着急,一把把他拉过去。 沈放却对文征尘笑道:“得,你也别看他们了,咱们另成一个圈子,不跟他们一起混就是。” 文征尘心里滴血,什么时候自己被踢出第一梯队,坠入到第二梯队了。其实要是单比文章诗词,他跟文宾并不比唐伯虎、文征明差,甚至有时还能占上风,可是书画这领域都是他们两人不擅长的,只好退居次席。 但他心里也并无不满,况且那首诗已经稳稳压他一头,他开始时还没太注意,现在越是回味越是心惊,仿佛看到了一个诗坛巨人的身影慢慢形成,而自己却愈来愈渺小。 石榴本来不想况且在这里停留过久,这也太给文宾两口子面子了,尤其今天一拨人针对况且发难,令她心生芥蒂,无法拔除。只是见况且也是兴致勃勃的,也就听之任之了。 秋香笑道:“石榴姐,你今天就放况公子一个假,让他尽心玩玩吧。” 石榴气道:“你这是什么话,好像平时我都管着他似的?我何曾管过他啊。” “那是,那是。”秋香嘻嘻笑着,心道:你以前管没管不知道,今天你可是没少管。 萧妮儿只是抿嘴笑,这两人斗嘴她从来不介入,免得引火烧身。她也纳闷秋香胆子如此之大,要是她,还真不敢这样跟石榴你来我往的舌战。 其实这是石榴、丝丝、秋香三人从小养成的娱乐模式,乐在其中。 艺术这种东西很怪,有时候还真有些遗传,比如文征尘书法名气虽没有文征明大,其实也很不错,他的篆刻却比文征明要高明许多,唐伯虎、文征明用的篆印都是出自他手,篆刻才是文家真正的遗传,几乎每一代都不乏篆刻名家。 只是篆刻鲜少有人拿来比较,大多数人在书画上留下的是自己的篆印,谁也不能否认,篆刻是与书法并列的一种艺术形式。 况且压根儿不懂篆刻,也没有自己的篆印,作品都是直接署名。这在当时算是很正常的情况,不像后世,没有篆印的作品就废了,或者等于是赝品。明朝时的篆印还是小众化的玩意,尚未形成大的风潮。 敞厅里分成了两个圈子,一个圈子就是唐伯虎、文征明、况且跟沈周,排名不分先后。另一个圈子由文征尘领衔主持,在这里,他也能过过老大的瘾。 文宾没下场,只是来回走着照应两个圈子,一旦有人有什么需要,立马解决。 丝丝、秋香陪着石榴、萧妮儿坐在一张桌子前,饮香茗,吃瓜果,不时地斗一阵嘴儿,倒也其乐融融。 “石榴姐,你说况公子能胜过他们不?”看到刚才的较量,秋香兴致颇高,为了给况且当挡箭牌而强颜欢笑的不痛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有一半的可能。”丝丝笑道。 石榴却还能保持清醒,摇头道:“不行,他年纪还是太小了,书画这东西是靠慢功夫磨出来的,不可能一蹴而就,火候浅是没法弥补的。看看伯虎、征明他们十六岁时的作品就知道了。” “要是画肖像画我敢保证他必胜。”萧妮儿却口出惊人之语。 “他的肖像画真的那么好?”丝丝笑问道。 “就是,妮儿,我知道你从不会说谎话的,可是你可能不懂画,所以才会这么推崇他。”石榴不以为然。 秋香笑道:“妮儿是况公子的房中人,在她眼里,当然自家公子什么都是最好的。” 萧妮儿急了,摆手道:“才不是这样呢,我不是昧心说他好,你们不知道,他画的那张神仙图,大白天就自己飞走了。” 白日飞升? 这三人一听这话,更不能相信了,画张画还能自己飞走,成画妖了不成?就算是传说中的画妖,也必须吸收千百年的日月精华才能成妖,那还只是传说,甚至是民间的以讹传讹。 “他给左姑娘画的那才叫美呢……”话说了一半,发觉不对,猛然间捂住了嘴巴,知道自己失言了,这事不能提啊。 石榴很大方地道:“你说吧,没事的,我不会吃他这种闲醋。” 虽这样说着,她美丽如仙的面孔已经有些发僵。 此时此刻,最高兴的就是文宾、丝丝了,这聚会可是难得啊,不说唐伯虎、文征明这两人很难请到,就是况且,因为性格原因,也很少参加这种文人聚会,更难得的是今天的气氛已经爆棚了,不但出了几件上好的作品,很有可能继续出现更好的作品,这些可都是要收入他们囊中的。 钱多到周家这份上,已经不太考虑自己这一辈子的事了,主要考虑的是要给子孙后代留下什么,钱固然好,可是书画这种传世佳作则是可遇不可求,这东西没人嫌多,皇上都觉得越多越好。 况且此时一杯酒在手,慢慢品尝着,这是周家祖传秘方酿制的陈酒,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年头了,酒香浓郁得喝到嘴里仿佛化不开,一股沉郁的香气冲击着他的味蕾。 他并不好酒,平时也不到处去淘弄佳酿,平时在家里喝的都是市面上卖的好酒,但跟周家这种陈酿比,那就是酒渣。他打定主意,一会儿得弄几坛回家慢慢喝。 “怎么样,兄弟,看样子你这是胸有成竹啊。”沈周手中也端着一杯酒问道。 “跟你们比,我胸里长的都是草,何谈竹。”况且笑道。 “兄弟,你这就不实在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嘛,你刚才那首诗可是把我镇住了,那实在是天外飞来的绝妙之诗啊,这说明年龄小,经历不一定不少。”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嘛。”况且一语搪塞过去,这事他没办法往深处谈。 “这倒也是,且看你能不能再次妙手偶得之了,最好不要,要不然太伤人了。”沈周苦笑道。 他到现在还是处于被打击的受伤状态中,根本缓不过这口气来,一想到那首诗,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幸好他不是靠做诗过日子的,否则真得绝望的要自杀。 唐伯虎、文征明静坐在那里,精心构思着作品的布局,他们不像况且这么轻松,因为他们输不起。现在他们心理压力很大,已经把况且当作自己的对手,不敢轻视。 沈周心态很放松,根本不在意输赢,倒也乐得自在。 况且呢,一门心事想的是如何获取几件名家作品,回去好好研习。至于比试书法,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不是投机取巧,根本没资格跟他们站在一起。 琴棋书画,琴棋两项,古人远不如后人,但在书画上,后人就是坐着火箭,也没法比得上古人,先天不足,注定后天无法补全,就像后人无法在隶书上跟汉朝的人较劲一样。一个时代风气的形成原因太多了,尤其是艺术,一旦离开了那个时代,后人只能向远去的辉煌致敬,而难以企及和超越,这是历史的定论。 “咱们动笔吧,我想好了。”唐伯虎先一步站起来。 “我也差不多了,开始吧。”文征明也站起说道。 一场书画大赛就此拉开序幕。 第三百五十二章 周鼎成自封裁判 听说四大才子聚首比赛书法,周鼎成和周父还有一些世交通好也赶过来观摩,四人同场竞技,在苏州也是少有的事,除了况且,其他三人都是成名的人物,根本没人敢跟他们拉场子。 一入场子,周鼎成就来了神,自告奋勇要担当主裁判,环顾四周,这个角色的确非他莫属。 况且和文征明各自摹写了王羲之的小楷《黄庭经》,这篇小楷精品太草根了,几乎每个人学写字时都必须临摹。所谓摹写也就是背临,原帖不在面前,凭记忆临摹原帖。对书家来讲,背临不仅锻炼人的脑力,更重要的是考验你对原帖的认知程度,这是一种磨练,是硬功夫,来不得半点虚假。 唐伯虎天生不愿意受束缚,即便此刻,也只是用赵体写了一页《汲黯传》。《汲黯传》是赵孟頫小楷的代表作,与《洛神赋》堪称他的小楷双璧。唐伯虎没有背临,因为赵孟頫此贴笔力遒劲挺拔,跟他的书法风格大不相同,唐伯虎也学不来那种笔风,更不想改变自己。 沈周则是用背临了褚遂良的名作《倪宽赞》,这是汉书《倪宽列传》后面的赞,也是史学家班固对汉武帝时期人才得失、政绩高下的全面评断。这是一篇史学名篇,褚遂良写出后更成为书法传世佳作。 “你们四个人要比就写一样的,各写各的,怎么比较?不如都写千字文,我也好评判啊。”周鼎成背着双手,来回走动,看了两眼,开始发表宏论。 四人继续书写,没人搭理他。书家们在创作时心神往往都凝注在对原帖的观想与摹写中,若是一走神,难免失真,很有可能写砸了。 “小唐啊,你这柳叶撇怎么跟画画似的,这是写字,不是作画。”周鼎成看一眼唐伯虎写的字,鄙夷道。 唐伯虎面皮一抽,胀得通红,小唐,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叫自己了,不说在苏州,在整个江南,敢这样叫的也只有周鼎成。 虽然不高兴,他还不敢发作,他浑,这主儿比他还浑,整个一个混不吝,在皇上面前都敢犯浑的疯子,他也只能甘拜下风。 “小唐啊,你是不是在青楼泡的太久了,筋骨都泡软了,精力全都浪费在女人身上了。这字写的跟没骨头似的,软塌塌的一团糨糊。”周鼎成又补充了一句。 唐伯虎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这不是要命吗,平时他不仅不介意别人提他出入青楼瓦舍的事儿,还很得意,这就叫才子风流嘛。人不风流枉少年,他虽说已经是青年了,可是心理年龄永葆少年心态。 可是现在不能提啊,秋香就在跟前,云家的主事人也在这里,他可是还想娶秋香为妾的呢,这不是故意戳他蹩脚吗。 如果当场发飙,事情就会更糟。无可奈何,唐伯虎只得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周鼎成,意示您老人家嘴上留情吧,我可真的扛不住啊。 周鼎成是故意的,就是想借此机会好好整治他一番,见他服软了,仰了仰脖子也就罢了。 治完唐伯虎,周鼎成还不尽兴,溜溜达达走到文征明身边,眯起眼睛瞧。文征明听到他的脚步声腿肚子就有些转筋,唐伯虎都挨了一顿熊,指不定自己要遭什么罪呢。 “我说小明啊。”周鼎成语重心长说了一句,故意停顿下来。 文征明也是差点喷血了,小明,这叫的是什么名啊,从来就人这样叫过他,连个乳名都不算。 “你这字怎么越写越回去了呢,不要光记得什么‘书贵瘦硬方通神’,那是初唐的风气,你写的可是二王体,不是褚体。”周鼎成果然开敲了。 文征明心下一惊,再看看自己背临的《黄庭经》,果然有过于刚硬的毛病,没有二王潇洒舒散之态,周鼎成的眼光还真是犀利。 “书贵瘦硬方通神”是杜甫的一句诗,说的就是唐朝初年书法风格极尽趋向瘦硬的风格,到了玄宗以后,书体才慢慢向丰腴肥厚转变,颜体柳体正是这种风格转变的产物。 “没事要多练练颜体,刚柔相济才是王道。你跟小唐都走极端了。”周鼎成一语定乾坤。 “多谢前辈指教。”文征明心悦诚服地说道。 接着,周鼎成又站到了沈周跟前,看了一会,沈周身上汗毛直竖,仿佛被鬼附身一般。若是事后周鼎成这般指点江山,指出每个人的毛病,他们不但不反感,不害怕,还会感激,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啊,他们感觉就像一个小学生在老师监督下写作业一样,写下一笔一画都要考虑对不对,有什么毛病,唯恐老师的戒尺拍下来。 “周周啊,你别慌。”周鼎成忽然来了一句。 沈周心里一哆嗦,心道我是姓沈明周,可是这周周是个什么名?怎么听着像走街串巷剃头的那小厮啊。 “你没事也得多练练字,画倒还可以,这字嘛也太次了,你练的这是欧体吗?既不是大欧,也不是小欧,连孙子辈的欧都算不上,小心大欧小欧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沈周的确练的是欧阳询的字体,所谓小欧就是欧阳询的儿子,也是不亚于其父的书法家。晚清书法第一大家何绍基偏爱小欧的帖子,每日临之不辍。 沈周心里这个冤啊,自己这欧体练得的确不到家,但也不至于连孙子辈都排不上吧,再者说了,天底下无数人练各种笔体,有几个人真正练到家的?书法宗师从坟墓里跳出来找人算账,那谁还敢练他的体啊。 石榴看着周鼎成顾盼自雄,指点江山,心中忽然一动,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搅乱唐伯虎、文征明、沈周的心态,这样就会影响他们发挥,况且才有可能与他们争雄。他这是在变相地帮助况且,只是一般人还不知道周鼎成和况且的特殊关系,当然就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刚寻思到这儿,周鼎成已经走到况且身边,看了一眼,开口就骂:“臭小子,你跟他们比什么不好,比《黄庭经》,那是小明最拿手的你知不知道,他把这帖子都临烂了,真要比,你写苏体小楷,或者直接比张猛龙碑,保证他们都趴下。你这是以己之短克敌之长啊。” 这话唐伯虎三人都不愿意听了,什么叫以己之短克敌之长,这不是预先给况且落败找借口吗?如果况且真的不敌,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策略性失误,而不是本身功力笔法的问题,这可是两码事啊。 比苏体小楷,这三人根本没认真临过苏体,怎么比?比张猛龙碑,他们根本连原帖都没见过,还能闭门造车硬写出来不成? 周鼎成一句话就给这场比赛定好了调子。如果况且比不过,那就是策略性失误,如果比过了他们,这三个人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人家以己之短,克了你们的长处,你们还有啥话好讲,赶紧买块豆腐自杀吧。 这三人没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心思通透,这一想明白后脸都黑了,这还怎么比?怎么比都是输的节奏啊。 况且却不领情,皱眉道:“大哥,我们请你当裁判,可不是现场指导,你还是回去好好喝酒,等我们都写好后再来裁判。” 周鼎成恨得牙痒痒的,臭小子,我这是在帮你啊!你能耐大了是吧,敢跟这几个家伙比功力,不是明摆着拿鸡蛋撞石头吗? 书家的笔力、功力就像武术家静坐、日积月累打熬筋骨一样,是一点点的水磨功夫,来不得半点虚假,不是说你把武术招式领悟了,立马就能成武术名家,真要上手跟名家上手,双方用同样招式,立马就得被人废了。 况且跟这三人比,恰如一场有败无胜的仗,所以周鼎成这才千方百计给他找台阶下。 三人心里也是苦啊,他们哪里愿意跟况且比啊,胜之不武,真要万一落败,一世英名就毁之一旦。只是他们刚才被况且那首诗压得喘不过气来,若是不在书画上找回点面子,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萧妮儿走过去拉了拉周鼎成的袖子,说道:“大哥,你还是回来好生喝酒吧,别影响他们。” 众人一看都是一惊,这小丫头谁啊,胆子这么大,敢拉扯周鼎成。周鼎成在兴头上时,就是一浑大爷,谁都不敢找没趣,更不用说直接拽回来了。 周鼎成竟然脸上讪讪的,看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人,笑道:“嘿嘿,瞧什么瞧,这是我妹子。” 大家更是哗然,他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妹子来了? 几个人交头接耳,才知道萧妮儿是况且的房中人,也就是侍妾。我的妈,这不乱了吗?况且的侍妾怎么成了周鼎成的妹子,要是这样论,她岂不成了文宾兄弟的姑姑了?可是文宾兄弟跟况且都是兄弟相称啊。 这关系太乱了,不是一般的乱,简直没法理清楚了。 萧妮儿根本无视别人的叽叽喳喳,直接开口道:“大哥,你放心吧,况公子不会输的,你看着好了。” 围观者彻底傻眼了,这是什么人啊,居然如此断言。再看三位才子直接被打脸,居然头都不抬一下。 第三百五十三章 四才子决战绘画 周父也只能摇头苦笑,周鼎成的事他根本管不了,这个本家兄弟跟况且之间似乎有说不清的渊源,究竟是什么关系,连他也弄不清楚。 认一个丫头做妹子,总是有失体面的事,不过萧妮儿为人朴实单纯,而且善良美丽,连周父看着都喜欢,也说不出什么来。 文宾兄弟拿周鼎成更是毫无办法,他们这位二叔谁的话都不听,偏偏就是听萧妮儿的,这可能就是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所谓一物降一物。 长条桌案上,四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写着,只有唐伯虎轻松一些,先完篇了,然后看着自己的作品,一脸踌躇满志的神色。 “嗯,大才子这字写得越发出色了。”云家主事人看了一眼笑着恭维道。 “你也懂字?”唐伯虎乜斜他一眼,带着几分鄙夷。 云家主事人老脸发红,他年轻时也是一个秀才好不好,怎么就不懂书法了,不就是字写的难看些吗? 丝丝脸色也是一寒,待要发作,文宾却拉住她,回头瞄向周鼎成。 “小唐,就你那笔破字有什么难懂的,故作高深。一看就是软骨病,回头找况且要些补钙壮筋骨的药吃些日子再来练笔。”周鼎成冷笑道。 唐伯虎面色发黑,他知道自己笔力不够遒劲,可他就是喜欢这风格,不喜欢那种剑拔弩张的味道。他觉得颜体的字太丑,柳体太单调,欧体过于峭刻,褚体过于单薄,所以他选择赵体并非因为赵体易于上手,练成的速度快,实则是觉得这风格最对自己的胃口。 但赵体的毛病显而易见,有时会有俗笔,写着写着,一不留神容易露馅,故而境界不高,被后世诟病。周鼎成说软骨病,那是故意埋汰唐伯虎。赵孟頫可没这毛病,他膂力雄厚,双臂能吊住一对装满水的水桶,而且精力过人,每天能轻松写一万字,那不是电脑键盘,那是毛笔啊。 赵孟頫有个特点,对所有求字的人都有求必应,所以他的帖子最多,流传也最广。写的太多,难免会有俗笔败笔产生,整体风格境界不高,这也是必然。 唐伯虎那小样儿跟赵孟頫相比差远了,别说双臂吊住水桶,就是让他提两桶水站一会儿,估计都挺不住,周鼎成教训他也有道理。打铁首先要自身硬,周鼎成是在武当山扎马步、提水桶上山练出来的,看不惯软踏踏的东西。 “老二,你这话是不是有些偏激了?伯虎的字我看着还是蛮舒服的嘛,没你说的那么难看吧。”周父说道。 唐伯虎大喜道:“还是周叔眼界高。”说完,翻了周鼎成一个白眼。 周鼎成笑道:“小唐,别以为我愿意说你,在京城别人可都是花钱请我挑毛病的,对你免费你还不乐意了?” 唐伯虎未必不明白这一点,对练习书画的人来说,周鼎成的确是难得的严师,花钱请也是值得的,可是他的风格已经固定,所能增加的只能是临池功力,风格境界基本已经定型,不会再有大的改变。周鼎成挑出的毛病,即便完全正确也于事无补。 更何况唐伯虎一向自信,他觉得周鼎成说的软骨病正是自己的风格,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欧、褚、颜、柳也是各有各的推崇者,他也不想全天下的人都喜欢自己的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打遍天下的书家,只有苏东坡一个人。 这种人是学不了的,为什么呢,苏东坡是个四合一型的人才,一千出一个已经不错了。他不仅仅书法境界高超,才气、学识和人品都是顶级的,个人的魅力堪与皇权相媲美。却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乌台诗案,宋神宗想要敲打敲打他,让他清醒点,别跟皇家比高低。 周父看着兀自埋头辛苦写字的三人,心中暗道:原来写字也是力气活儿啊,难怪小儿子死活不喜欢写字呢,是真辛苦啊,以后得给小儿子加些营养。想到这儿,给小儿子递去一个理解同情的目光。 文杰看到这目光,差点吓傻了,会错了意,老父不会想让自己下场玩玩吧,这可不是他玩的地方,根本没资格。再看老父没别的话儿,这才捂着心口,安抚自己狂颤不已的小心肝。 “怎么了二少爷,心口疼啊?”萧妮儿觉得奇怪,问道。 “不是,我在为况且祈祷。”文杰脑子一转,义正严词。 “祈祷?就是观音菩萨显灵也帮不了他,功夫哪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更不可能在一顿饭的工夫里练出来。”周鼎成完全不看好况且。 “那他能排第几啊?”别看萧妮儿刚才大大大咧咧,私底下还是忐忑不安。 “没有第几,垫底。” 周鼎成对这四人的书法功底了如指掌,如果况且拿出张猛龙碑来,或许还能出奇制胜,即便功力差些,也能仗着笔法新颖境界独特,搅乱评判标准,跟这三人打个平手,现在他用文征明最擅长的王羲之小楷去比,简直就是找虐。 “垫底就垫底,他还小呢,过几年就跟上了。”萧妮儿倒是完全想得开。 周鼎成点头,那是当然,在四人里,未来最有前途的是况且,而不是唐伯虎、文征明,他认为况且完全可以走出一条新路来,说不定还有可能超越赵孟頫,跟苏黄米蔡四家一较短长。 周鼎成最不看好的其实是唐伯虎,风格过早固定了,以后想求变化求超脱很难,哪怕功力精湛无比,但风格单一、笔力软滑的毛病不可能有所改观,这将是他的致命弱点,如同走进了死胡同一般。 至于沈周,本来无意在书法上与他人争雄,他修习书法也不过是因为书画同源,再者绘画也是需要题款题诗的,字太难看也说不过去。 对文征明他倒还是挺看好的,成就应该比唐伯虎高一些,但最后具体高多少,现在没法预料,要看他的造化了。 丝丝笑着对石榴道:“二叔的看法跟你一样,也不看好况且兄弟。” “那是必然,他太小了。”石榴目不转睛地看着况且写字,心里也很紧张。 “他太小,你就大了,老气横秋的。”丝丝笑道。 石榴不理他,而是专心看况且写字,其他人也是盯着写字的三人看。 在现场欣赏才子写字,的确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文征尘等才子们很珍惜这种机会,文征明、况且一笔一画写字,下笔的轻重缓急,他们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悟出一些道理。因此,他们边看边转动自己手腕,仿佛也在写字一样,仔细揣摩。这就等于老师在现场指导他们怎样写字,裨益不小。 现场的三人无意指导任何人,字写的很快,哪怕是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地写,速度也不是这些人的眼力能跟上的,有人刚看到一个撇,似有所领悟,再回神时,人家已经写了十几个字了。 大约一顿饭工夫,三个人的作品都完成了,每人也都微微汗出。这书法也真是力气活,需要精气神高度集中,全力以赴,这才能写出好的作品,而不是大笔一挥,随便发挥,那只是写字,不是书法。 四幅作品摆在那里,周鼎成晃着膀子走过去了。玩笑归玩笑,既然自告奋勇当主裁判,他就不会敷衍了事,而是认认真真、秉公执纪来做好这件事。 “小明第一,小唐第二,周周第三,况且垫底。”认真巡视三遍之后,周鼎成最后给出了名次。 其实,这结论在他心里早就已经得出了,四个人落笔不久他就有了答案,不过要全面衡量,还是需要整幅作品,需要比较布局、整体风格等等。 只是像唐伯虎、文征明这些人,断然不会在整体风格、布局上出问题,这些早就熟稔在胸,不会犯错的。哪怕功力最低的况且,在这方面也不差,毕竟他也是画家,对整体风格的把握还是精准的。 评判虽然公正,三个人却也恶心得够呛,小唐也还罢了,这小明、周周的称呼,可是让文征明、沈周心里膈应的不行不行的。 对这个排名大家也不感到意外,如果在书法上再输一场,他们江南才子的桂冠就真是泥捏的了。 “况且真不错,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能跟伯虎他们并列了。”周父安慰况且道。 况且含笑回应,他并无挫败感,有资格跟这三人同场较艺,就已经说明了问题。现在落后,不代表以后落后,以后落后不代表永远落后,总有一天要超越他们,这是不会改变的真理。 “况且在诗上压了三位一头,三位则在书法上压了他一头,现在是一比一平。画上还要比吗?”周鼎成假惺惺咳嗽了几声,声色严峻地问道,“依我看今天就算个平局好了,几位怎么看?” “比,当然要比!”况且首先开口,态度很坚决。 “那就比吧。”唐伯虎本想就此了结,况且既然开了口,他也不便反对,只好很淡然地答道。 “嗯,我也同意。”文征明道。 “我奉陪几位就是。”沈周道。 “好吧,那就继续。绘画比赛。”周鼎成四下看了看,一挥手,比赛进入下一轮。 第三百五十四章 况公子战前饕餮 按周鼎成的意思,今天到此为止,双方谁也不丢面子。81中文网况且毕竟小,平局就已经算是赢了。大家也都累了,再说了,这酒还得喝呀! 按理说,这样的结果明显对唐伯虎等人不利,老才子跟一个新锐斗个平手,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孰料还未等他们出言反对,况且第一个跳出来要接着比,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这三人心里都纳闷,难不成这小子真的在绘画上藏在秘密,能击一举获胜,或者至少击败他们中的一个? 在绘画领域,三个人中文征明明显弱一些,况且若是想要击败其中一人,应该就是瞄准了他。跟唐伯虎、沈周比画?在众人看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毕竟这两人的专长就是绘画,而不是书法。 唐伯虎毫无负担地表示同意。文征明多少有些怯阵,但是退无可退,真要退的话,那顶伪君子的帽子恐怕此生就难摘了。沈周则是无可无不可,比也好,不比也罢,反正他对这声名看得不是很重。 最终的江南四大才子,并没有沈周,在吴中四大才子中,也没有他的名号,不是说他不够格,而是他太淡泊明志,从不显山露水,等于是自我放弃了。 名声这东西,有时候你自己不争取,也不会从天而降落到你头上,但在苏州,沈周才子的桂冠还是稳稳的,只是不在四大之列。 才子之名是要综合考核的,不单单擅长书画就能入围,文章词赋都要擅长才行,比如周文宾只是擅长诗词文章,同样被列入四大才子之中。 此时文宾不管其他,走过去毫不脸红地把四幅作品收入囊中,至于这四人是否还要交流各自的作品,他就不管了,眼睛都不眨。 “近墨者黑啊,文宾多好的孩子啊,硬是被某些身边人带坏了。”石榴看着文宾一副贪婪样子的,不无感慨地说到。 听着她老气横秋的言语,秋香和萧妮儿都快笑喷了,文宾还是孩子,比你大好几岁呢。 “如此说来,况且这孩子更是可怜啊,说不定哪天就被某人带到坑里去了。”对才子书画毫不动心,丝丝做不到。尽管如此,她还是要对石榴反唇相讥,不斗争哪里还有乐趣呢。 周鼎成踱步过去小声对况且道:“小子,难道你这阵子长能耐了,还不见好就收?” 况且微微一笑,摇头不语。周鼎成当然不了解他的心态,对于他来说,输赢关系不大,他只是想借机套取三人的作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平时想求这三人的作品不要说拉不下脸面,就是豁出脸面去求,也未必如此顺当。 这三人的作品在市场上都是有价格的,有时也会有浮动,却只会上涨不会下跌,所以这三人对自己的字画也看得很重,不像况且,市场上没有价格。 此外,他是后起者,输赢姑且不论,能跟这三人同场较艺本身就是一种荣誉,比如文宾,这场子没资格下,在文人口碑中损失很大。况且通过这几场比试,自然而然就拿到了江南才子的入场券,这的确是一笔很划算的生意。 当初陈慕沙给况且定下的目标,正是先在江南打败唐伯虎、文征明,最终到京城击败文坛霸主王世贞,这样他才有资格成为陈氏理学衣钵的传人。况且当时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现在他已经踏上征程。 虽然在黑暗中跋涉,无比艰辛,但曙光就在前头。 当下四人按照方才的约定,每人继续完成一幅书法来交换,况且则是写了三份,他要和三人每人交换一份。 虽说是交换,四人还都是非常用心,写得比上一张只强不弱。这也是一种无声的较量,不是比赛胜似比赛。 交换完后,况且向三人露出真诚的笑容:“谢谢诸位仁兄!” 这三人当即感觉胸口像是挨了一拳似的,上了这小子的当了,他哪里是来比赛的,显然是用这个法子套取字画,他们到现在才察觉出来,悔已晚矣。 比试书画可是唐伯虎提出的,甚至是强迫况且答应的,况且提出的交换条件并不算苛刻,他们也都完全同意。这个坑挖得堪称完美! 对唐伯虎他们来说,一幅字画不算什么,他们气的是竟然落入了况且的算计之中。这家伙长着一张比谁都单纯善良的英俊面孔,却把他们三个成了精的人物玩弄于股掌。这玩的是蛇吞象啊,他们绝对不愿意忍受。 “算你行。”唐伯虎冷哼一声。 文征明则是苦着脸不言语,其实他心里失落感不大,况且的字是跟他尚有一定差距,可是其中有些新意精髓还是值得他借鉴,这样看来他反而是赚到了,毕竟到了他这种境界,创新是个大难题,每有小进步都是惊喜。 沈周也在苦笑,他不在乎跟况且交换字画,只是不甘心被算计,心里有种有种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手的感觉。 说归说想归想,比画已是箭在弦上,四个人重新铺开纸张,拿笔沉吟构思。 绘画的工序显然要比写字复杂得多,花费的功夫和精力也不可同日而语。一般来说,几个小时画出一张画只能说是急就章,大多都是平时擅长画的作品,此时只是复制出来。 但今天这四人明显是较上劲儿了,都不想走捷径,而是想临场创作,拿出自己的新作品来。这不仅是跟别人比试,对自己也是一种挑战,临场创作有很大的失败概率,往往到了后半程才会掘。 “二叔,这次画画况且不会又垫底吧?”文杰跑过来,对着周鼎成的耳朵小声问道。 况且垫底他也感觉没面子,虽说况且输得起,毕竟对手太强,但总归还是赢了好啊。 “若是正常挥,垫底倒不至于,应该能压小明一头,跟周周有的一拼,就是比小唐,那就难了啊,除非小唐自己不争气。”周鼎成故意放大了声音说到。 他今天是铁了心要黑这三个人了,平时他不是这样称呼他们的,今天这么叫他们,无非要打乱他们的心绪。 果然,唐伯虎等三人个个脸色黑,这偏心的也太明显了吧,能不能不公开表现出来啊。其实,周鼎成在评判作品时,还是秉公执法的,这一点他们也都服气。 文征明心里不服气,他的确不擅长绘画,但这个不擅长也是跟唐伯虎、沈周相比,而不是说他的绘画一无所长。周鼎成凭什么就说况且在绘画上压他一头啊。 文征明看过况且摹写的张猛龙碑,确实是惊叹不已,却没见过他的画作,还真不相信况且的画有多高明。 沈周却是心神一凛,更加打点起精神来,要是被况且在画上胜过一筹,今天这老脸就没地方搁了。 况且心里也是没底,他根本没见过文征明的画作,后世没有流传下来,而且文征明在历史上也没人评点他的绘画水平,难道他是被低估了的绘画大家不成? 他不敢轻视,只要能让周鼎成出口评点的自然不是一般水平,否则他根本不屑一顾。沈周的画他见过一次,画风细腻、笔力老到,的确是他有所不及,周鼎成说他能有的一拼,实际是鼓励他,为他打气。 跟唐伯虎比画,根本就没什么指望,恐怕就是况且拿出自己油画的最高水准,也是必输的结局。老唐的画在后世那是天价啊,纽约苏富比拍过他的一幅立轴《庐山观瀑图》,竟然是3亿美元起拍,经过12o轮叫价,最终以59亿美元(约合人民币359亿元)成交。 不过,况且也没有完全放弃,就算是输也要输的体面一些,好看一些,不能输的一塌糊涂。就像刚才比试小楷,他虽比文征明差了一筹,却也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甚至在一些局部还有越,只是整体上稍逊一筹。 况且没有马上落笔,忽然间觉得有些饿了,回到另一边,拿着桌上的瓜果糕点大口吃了起来,样子馋得很。 他这一吃却起了带头作用,唐伯虎等人也放下画笔,跟着过来。唐伯虎吃了几个瓜果,就开始喝酒,文征明却是喝茶吃点心,只有沈周跟况且一样,无论是酒还是瓜果糕点一样不放过。 “这是怎么了,比赛中途还得打打尖啊?又不是角力!”石榴看着不由得乐了。 “精气损耗太大,得补一补。”况且笑道。 “你没见他给人治病时的样子呢,过后吃了差不多半头鹿。”萧妮儿看着他胡吃海喝的样子,蓦然想到他在家乡给人针灸后,一顿吃了半头鹿的场景。还有他刚到她家的第一顿饭,差点把开店预备的早餐吃掉三分之一。 况且平时饭量不大,有时候胃口开了,比大胃王一点不差。 “吃了半头鹿?不可能吧。”石榴不信。 “况公子,你真的吃过半头鹿?”秋香向况且求证。 “是啊,一般的家底子还不够我吃的呢。”况且有些赧然,还不忘插科打诨。 沈周笑道:“况且,要不咱俩不比作画了,比吃肉如何?” 沈周也是个吃货,每日无酒无肉不欢,而且胃口出奇的大,他卖画得来的银子基本都填肚子了。此时听说况且胃口够大,不由得有棋逢对手的感觉。 沈周心里道:比喝酒比不过你,比吃肉还比不过你?老夫这点看家本领还没亮过相呢! 文宾巴不得这一声,急忙吩咐道:“告诉厨下,火,烤一头鹿上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练大人语惊四座 听说比吃肉,唐伯虎、文征明都大声嚷嚷着不参与。他们胃口可不大,也就是常人食量,唐伯虎虽说整日酒不离手,实际上酒量也不大,跟沈周拼过几次酒,每次都是昏睡一天才能醒过来。 石榴不禁笑道:“我说你们有点出息好不好,比什么不行,比吃肉。这还是才子大赛吗,这不成了饭桶大赛?” 这世上偏偏有食量大的人,石榴的一句话捅到沈周伤心处,差点落泪。他平时也就在家才能吃个饱,在外面,哪怕知交好友家里,都只能垫个底,不是见外,而是怕被人骂做饭桶。 唐伯虎、文征明应声道:“对,石榴妹妹言之有理,我们不能忘了初心,饭桶比赛谢绝参加。” 周父笑道:“石榴,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看大家也是饿了,写字画画看的人不累,写的人很耗心血,也容易饿,告诉厨房,除了烤一头鹿,再精心整治几桌菜,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也陪才子们再喝几杯。” 正说着,一个仆人飞奔着进来,气喘吁吁道:“老爷,练……练大人到。” “什么?练大人来了?”周父大惊。按说身为知府,练达宁一般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何况他即将高升,手上的事情肯定是成堆,怎么还有这闲空和雅兴。 他还没明白过来,就见练达宁带着两个家人匆匆走了进来。 周父等几个世交人急忙上前施礼,周父惊喜道:“练兄,你怎么来了,我可没敢惊动你啊。” 唐伯虎、文征明、沈周也上前拜见,随后才是文宾、况且这些门生弟子上前拜见。练达宁甫任南京按察使,江南官场已是大红大紫之人,水涨船高,苏州的旧友、学生们不免望而生畏。大家都在等着练大人发话,看他行色匆匆,不知为何事而来。 练达宁心情极佳,大笑道:“周兄,老实说,今天本来未曾打算过来。不过我有个学生,他大概是想我了吧,着了人催我来的。” 练达宁的话听得大家一头雾水。哪个学生去请他了,谁又能请得动他?不过,不管什么原因,周父和文宾心里还是高兴,这毕竟是周家设的场子,太有面子了。 文宾、丝丝两人办这个涮羊肉坊,周父也很重视,开业典礼也是该请的人都请到了,可是练达宁、陈慕沙这些巨头,他没敢请。没想到练达宁不请自到,不管是为谁来的,总归是到场了,这对文宾这家酒店对周家都是太有面子了。 “我此来,是因为有人给我送来一首抄录的诗。”练达宁说着,目光盯着况且。 大家突然明白了练达宁的来意。 练达宁笑道:“况且,听说你今天作了一首诗?” 况且点头道:“是,练师,我们今儿个没事切磋,伯虎、征明几位,我们都做了,弟子也献丑做了一首。” “献丑?我看你这是显丑,不是显自己的丑,而是显整个苏州乃至吴中诗人的丑,今夜过后,吴中无人敢称诗人,你这诗一出,吴中无诗。”练达宁语声有些沉重,又有种压不住的兴奋。 况且心头一惊,他也没想到练达宁对这首诗赞誉如是之高,隐隐有此诗一出,天下无诗的意思。自己是不是有些玩大发了呀。 练达宁的话儿一撂下,唐伯虎和文征明等人顿时惊讶不已,当时他们也品味到了况且这首诗的分量,没想到还是低估了。练达宁这位昔日才子,明朝后期江南大诗人,他对一首诗的评价有着相当的权威性。 “练大人,你这可是有捧杀之嫌了。”石榴微笑道。 练达宁呵呵笑道:“捧杀?石榴啊,如果我说得不错的话,你也会因为这首诗流芳百世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哪里来的流芳百世?”石榴不解,目光惊诧的望着练达宁。 “你想想,后人一定会猜测和考证,诗人‘初见’的那个心上人,她到底是谁呢!找啊找啊,能不找到你石榴吗?哈哈!”练达宁抚掌大笑,对自己的机智和幽默感到很受用。 萧妮儿虽然不能完全听懂练达宁的话,但心里也有四五成数,立马上前挽住石榴的手臂,说道:“石榴姐,我相信的,况公子当初在凤阳的时候,只要一提到你,立马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眼睛就发亮了。” 丝丝和秋香也跟了过来,挤眉弄眼的挑逗石榴。 秋香正色道:“我可是见证人啊,是我磨的墨,况公子作这首诗时,凝眉沉思,一定是在回想当初见到石榴姐时的情景。” 丝丝笑着插话道:“哎,对了,石榴,你说说吧,你们‘初见’到底咋回事儿,是哪个对哪个一见钟情的?” 石榴朝她俩一瞪眼,面颊已是一片绯红。毕竟是女孩子,平时嘴再能说,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况且的后背已经隐隐出汗了,脸色却是十分镇定。他面对练达宁举手再拜道:“还请恩师指点,学生不敢自满。” 练达宁目视四周,又道:“这首诗传了出去,已经有了震动,我这话放在这儿,用不上几天就能应验。我急着赶来,就是被你这首诗震得坐不住椅子了,非得马上过来看看才能安心。” “老师过奖了。”况且正色道。 “况且,我真是不敢相信,这首诗是你写的吗?你赶紧给我说说。” 众人不免心头一震,但明白练达宁这样问并不是不相信况且,实在是受到震撼了,若要探询真假,就不会公开说出来了。 “学生不敢妄语,当时心血来潮,有一种冲动……”况且思考着何如表达才不算过分。 “作诗是需要激发灵感的,这个我太清楚了。我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练达宁打量着他,对他的脑袋格外有兴趣,看样子若没有外人的话儿,就直接操刀开颅,打开瞧瞧了。 况且苦笑道:“今天是被人逼上梁山了,实在没办法了。人一急了,这潜力就爆发了,就这么写出来了。” “逼上梁山,在苏州有人敢逼你?谁敢如此大胆啊。”练达宁目光警觉,向四周望了望。 被他望到的人心里都发颤,这家伙平日里一副儒雅样子,又顶着宿儒才子的桂冠,但在苏州府,人人都知道,练达宁是铁腕人物,是江南官场上的狠角色。 况且急忙道:“不是的,老师,是跟伯虎兄、征明兄同场较艺,弟子的心理压力很大呀。” 石榴暗里踢了况且一脚,意思是让他把苏家兄弟挑衅的事说出来。况且没理她,这种事只能自己解决,他还不屑于借练达宁的手整人。他心想,以自己的力量足够玩转那两个小子了。 “哦,你说的是这意思。伯虎,原本我还想找你呢,还有征明,我要跟你们算账呢,看在你们逼他写出惊天之作,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惊天之作? 唐伯虎等人心里又是一惊,这评价还是过高吧?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况且这就成大师了? “况且,我急着来,就是要你当场再给我写一次,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你手书这首诗。” 全场哗然,练达宁急匆匆赶来,居然只是为了亲眼看到况且写诗。 况且头上微微出汗,只能拱手从命,在桌案上铺纸拿笔,一句句写出来。这次写的比较隆重些,落款处写明:敬呈恩师斧正。 “笔走龙蛇惊风雨,翰墨铸成万古诗。” 况且写完全诗,脸上大汗淋漓,练达宁仿佛亲眼目睹了一个奇迹的诞生,手心、腋下也是汗湿了一大片。 练达宁身边的一个弟子大不以为然,笑道:“况且兄说过了,他能写出这首诗,不过是妙手偶得之。” 练达宁目光凛然,扫他一眼:“妙手偶得之?你啥时候施展妙手给我偶得一次看看?我不是小看你,这辈子你别想了。” 此人本想凑趣讨老师的欢心,不想讨来一场羞辱,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再有言语。 练达宁叹道:“不是说你得不到啊,我这辈子,恐怕也是别想得到了。” 唐伯虎不服气道:“练大人,这首诗的确高妙,我也是佩服,但要说大人一辈子得不到,也太过了吧。” “或许是吧,我倒是希望伯虎、征明,还有文宾你们这些人,日后真能做出更好的诗,那就不仅是我苏州之幸,也是我江南之幸。但也只能寄希望于你们了。” 练达宁的话有些沉重,甚至有些悲凉,仿佛在行进途中的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无路可走,前面竖着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 众人再次审视况且录下的这首诗,各自在心里揣摩。练达宁竟然忍不住诗人情怀,大声吟诵起来,他的情绪感染了在座所有的人,经过他的赞誉和吟诵,这首诗还真的如同镀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色。 唐伯虎突然鼓掌,大家毫不犹豫跟着一起鼓掌。再看石榴、萧妮儿,丝丝和秋香四个女孩子,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她们终于领会了况且这首诗中的含义。 掌声未歇之际,外面又有家人大声禀报:“老夫子到!” 第三百五十六章 老夫子锦上添花 在苏州的文人场合但凡提老夫子,自然就是专指陈慕沙了,再没人敢用这个头衔。 众人目光一致看向门口,等待老夫子隆重登场。却无人注意到一个细节,秋香用极为敏捷的目光扫了一眼唐伯虎,无巧不成书,唐伯虎正搓着鼓红了的手掌痴痴地盯着秋香,两人四目相对大约千分之一秒时间,秋香嘴角露出了淡淡一笑。 唐伯虎何等聪明之人,他立即明白了,秋香这一笑,是对他带头为况且鼓掌的一个小小的奖励。这是多么重要的进步啊,有了初一就不愁十五,好戏在后头,想到这里唐伯虎不由得心花怒放。 “哈哈,果然跟我猜想的一样,又有一个坐不住的了。好歹我抢了个先啊。”练达宁哈哈大笑道。 周父等人有点晕,陈慕沙居然也赶来了,别说这种场合,周家再大的场合也请不动这尊大神啊。 周父率众家人和几位老友赶紧去迎,陈慕沙已经走到门口了,脚步轻快,精神振奋,仿佛年轻了十岁。 “老夫子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周父笑得嘴都都合不拢了。 他心里明白,陈慕沙此来跟练达宁目的一样,不是为了开店仪式,一定是为了那首了不得的诗而来。但不管怎么说,这脸面上是太有光了,也吉祥啊,说明这档生意一定会十分兴隆。 “老夫子,你也看到了况且的诗了吧,着急了吧?”练达宁笑道。 “正是正是。”陈慕沙应了两声,并没多说什么。 唐伯虎、文征明两人赶紧上前给陈慕沙行礼,唐伯虎还越俎代庖吩咐周家下人给老夫子搬来了椅子。 陈慕沙一切都不顾上,径直走到况且跟前,问道:“况且,那首诗真是你写的?” 况且都快哭出来了,这怎么都不信我。转念一想,也难怪人家不信,自己还真没那本事。事实上此后的四百多年,那首诗无疑是汉语诗歌的巅峰之作。 “是我写的。”他很坦然,的确是他写的,尽管不是他原创的。 “老爷子,你什么意思,怀疑况且剽窃别人的诗不成?”石榴刚抹完激动的泪水,这就急了。 刚才练达宁一来问过这话,她心里已经很不舒服了一回,不过看在练达宁对况且空前的赞誉上,没去喷他,现在陈慕沙居然也怀疑自己的传人弟子,这实在是不可忍受了。 “不是,当然不是,我有点纳闷啊,怎么会有人能写出如此的诗作,这真是人写出来的吗?这明明宛如是天上的旋律。”陈慕沙语气淡然,恍如大悟一般。 众人一听,这评价更上一层楼了,天上的旋律不就是神仙的曲子吗?尽管世上有许多诗,据说是仙人吕洞宾等人所作,被称作神仙诗,但也只是民间传闻,未有人真的见过。 “况且,我不是怀疑什么,就是突然一下子被你这诗震得脑子有些不清楚了。”陈慕沙颇为歉然地道。 “老夫子,你这简直就是在说我啊!一个弟子抄录送来这首诗,我念第一句,人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了,马上就赶过来,根本坐不住。不过,老夫子,你不是不喜欢诗吗?不是还经常嘲笑诗人的吗?”练达宁调侃道。 陈慕沙笑道:“好诗谁不喜欢?只是你们每日里哪些无病的东西,我的确不喜欢,让我头疼。对于当今的诗歌,我已经麻木很久了。” 练达宁苦笑一声,老夫子的这一竿子连他都被扫进去了,不过他也知道老夫子脑子现在处于不正常状态,不能过于计较。 周家几个家人搬来椅子。练达宁要求留下八把,其他的撤走。 练达宁指挥,椅子横放五把,竖放三把。 横放五把,中间由老夫子坐定,练达宁和周鼎成陪在左右,周父和况且依次坐在外围。竖放三把:首座是唐伯虎,依次是文征明和沈周。其他众人只能站立,包括周文宾和文征尘。 这个格局,众人一看就明白了,练达宁是刻意要拍老夫子的马屁,在他离开苏州前,一下子把况且提升到了苏州文人核心班子里了。 但练达宁举动竟然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大家都接受了他的安排,至少在眼前,在况且重新录写的那首诗笔墨未干的状态之下,况且暂压唐伯虎、文征明一头也是说得过去的。 当然,唐伯虎、文征明心里也犯嘀咕,可是两人眼下都有短处,都不敢吱声。唐伯虎想的是,此刻若是发飙,那就等于彻底告别秋香了,任何事情可以做,这事千万做不得,如果表现好,或许就会出现反转,刚才秋香那一笑,已经给了他一个信号。 文征明也是,他现在考虑的是一定要尽快摘掉伪君子的帽子,否则传出去日后不好做人,文人之间是最喜欢挖苦人的,这等于是给了别人调侃他的把柄。 沈周落座之后,心绪最为平静,他斜着身子、眯着眼睛看着况且,心里很是高兴。不过,他也想不通,况且为何能写出那么一首诗。历史上也有这样的人,唐人张若虚举重若轻,以一首春江花月夜令人那些声名显赫的诗人汗颜。况且这小子,不会也来这么一手吧,以一首诗独霸大明文坛。 最开心的当属石榴和萧妮儿,两个人的表现却是很不一样。由于场合比较随意,石榴直接走过去,站在了老夫子身后,替叔叔捏起了肩膀,老夫子很是受用,眯缝着眼睛,陷入沉思。 萧妮儿把秋香拉到一边,细语道:“我看今天那个人表现还不错,懂事多了,秋香姐,你是用什么办法他的啊?” 秋香笑而不语,余光再次瞄了瞄唐伯虎,见他聚精会神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窃笑。 表面上看况且现在最得意,实际上丝丝和文宾才是今天最大的赢家,一个涮肉馆子开业,竟然弄出这么个阵仗,不仅收得一批吴中才子的字画,而且出了一首惊天之作,这些将来都是这家店面的无形资产,可以想见,坊间传说会在一夜之间传遍苏州城。这生意怎么能不火呢? 周鼎成咧着个大嘴乐得不行,一把捏住坐在他身边的况且的手,拿起来反复仔细的看着。况且挣脱不了,只好苦着一张脸瞪着他。周鼎成道:“方才我忽略了,还是练大人厉害。不过,今天我倒要看真切了,这是个仙还是个妖。” 苏庆东被这场面吓坏了,躲在人群后面不敢露面,生怕有人想起他来,说到先前他跟况且的摩擦,那就等于当场毙了他一样。 那些贵妇人也都不管不顾,一个个从三楼鱼贯而下,这场好戏她们怎么能够错过呢?不过,她们看不懂为什么只有这八个人入座,而且是一横一竖的排列。 这场景让周文宾想到了得月楼的那次聚会,那时候苏州文人圈子里几乎没人知道况且的存在。但巧合的是,那天也是练达宁最先赶到,老夫子随后跟着驾临。谁也没想到,两位在苏州赫赫有名的人物,竟然当场明里暗里抢着要收况且做门生。 文杰出溜一下滑到了况且背后,他才不管什么惊天诗作的出现呢,他心里还在想着那个游戏设定。文杰套着况且的耳朵说道:“这聚会啥时候结束啊,烦死人了,我们得抓紧把游戏的制作方案弄出来,有钱不赚是傻子。” 这档口一群厨子端着各式锅碗盘子准备上场了,他们还不知道场面已经发生了变化,不明就里的愣在屋外的走廊上。周父见此立即上前唤道:“暂停暂停,先搁在那,先不急,一切听从老夫子和练大人指挥。” 这时候其实已经过了饭点,大家也都饿了,眼巴巴地看着一盘盘肉和菜,闻着香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况且此时是最懵逼的人,这一出出的都什么情况啊,他觉得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太不真实了,一点真实感都找不到。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一场横扫诗坛的飓风已经处在酝酿之中,无远弗届,至深至远。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练达宁醒了醒嗓子,不提吃喝的事,当场发表了重要讲话。 练达宁大声道:“今日我吴中才子聚会,实在是难得的幸事,经过努力进取,各位的作品一扫以往无病的毛病,开创了江南诗歌新气象,特别是老夫子和鄙人的弟子况且,初露锋芒即一鸣惊人,无以复加,未来当不可限量。老夫子和我不约而同赶到现场,唯一的目的,是希望诸位再接再厉,齐心协力振兴我华夏诗歌,为后人留下千古名篇。”云云。 唐伯虎听到练达宁的讲话通篇居然只字没有提到他,以往可不是这样的,现在有了况且,我唐伯虎难道就边缘化了吗?想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唐伯虎侧身与文征明嘀咕了几句,文征明一把拉住唐伯虎,示意他不要发作,一定要忍住。唐伯虎拍了拍文征明的手,那意思是说,不能就这么算了,该说的还是要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文征明叹了口气,摇摇头,目光扫过老夫子背后的石榴,那意思不言而喻。 第三百五十七章 四大才子排座次 唐伯虎没有直接面对练达宁,而是拱了拱手对陈慕沙道:“请老夫子把关,我今日做的落花诗,也算是有感而发,感触至深,绝不是无病之作。”说着,他站起身,把自己作的那首落花诗背诵出来,当真是抑扬顿挫,跌宕有致。 陈慕沙连连点头道:“嗯,伯虎这首诗真的大有长进,好虽好,还是被况且这首诗压了一头。”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原本陈慕沙最欣赏唐伯虎的才气,多次请他去书院讲学,可是唐伯虎根本不给面子,这件事让陈慕沙颇为郁闷,没奈何,自己门下做官的人倒是不少,可是比才气却无一人比得上唐伯虎。 今天况且这首诗真的是压过唐伯虎,有目共睹,说压一头还是给唐伯虎留了面子,哪里是一头,完全是碾压式的压倒。 陈慕沙尽管修炼心学多年,早就不再跟人赌气耍宝,可是这种一雪前仇的快感还是令他畅快无比,这都是况且在不经意中给他赢来的。 唐伯虎硬着头皮道:“这倒是,我承认今天被这个小家伙压了一头,改天我会收回来的。” 他心道,若不是在诗上被压了一头,谁愿意陪一个不见经传的小家伙比赛书画啊,太丢人了。不就是想找回点颜面嘛。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陈慕沙也跟小孩子似的坏坏一笑,此时竟萌生一种童趣,令众人。 “老夫子,不管这么说,还是得恭喜你。”练达宁连连拱手道贺。 “恭喜什么,况且也是你的弟子,你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嘛。”陈慕沙很大方的笑道。 练达宁看看况且,百感交集,惘然若有所失,况且是他的弟子没错,可惜不是他传经授业的弟子,他只是况且的房师。 在练达宁的弟子中,像文宾、文征尘、沈放等人,这都是他的授业弟子,跟随他讲究学问大道,还有一些人就只是在秀才考试中被他录取的学生,这两种学生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陈慕沙可是况且的传经授业恩师,尽管陈慕沙没教他多少,至少名分上是这样,而且陈慕沙还一直把况且当作衣钵传人,这一点也是众所皆知的事实。这说明陈慕沙比练达宁更加识人,或者说看人时心无旁骛,冰心以对。 一个多么好的弟子就从手边溜掉了,练达宁这一刻真是无比的懊丧,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直接把况且收做授业学生,死死摁在身边,跟文宾一样。 不过转念间他也想明白了,要是真的那样,如果况且不拜入陈慕沙门下,此次自己的仕途可能就被颠覆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啊,或许还是现在这样最好吧。 “老师,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几个在这儿作诗的啊,我们可没做汇报呀。”况且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两位老师为何突然出现,他说这话也是想打个岔,缓和一下氛围。 看看四周,原本在这里的人一个不少,他们做的诗是怎么传到外面的,而且如此之快地传到了练达宁和陈慕沙手中。 陈慕沙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这首诗外面已经传开了,大家都在抄写,互相赠送。应该是你们这里的人传出去的吧。” “是啊,我过来时特地跟知府衙门说了,今夜取消宵禁,方便让大家传送你这首诗。”练达宁笑道。 况且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也太大发了吧,宵禁只有春节、上元两个节日才能取消的,给大家创造节日气氛,尤其是上元节观灯,若是有宵禁就没法观灯了。可是从未有因为让大家抄传一首诗临时取消宵禁的做法,这也太随便了吧。 众人也都感到震惊,练达宁虽说不是苏州知府了,却是知府衙门的上级主管领导,他说的话自然比苏州知府更有权威性,然而为一首诗取消宵禁,练达宁胆子不小,他就不怕有言官弹劾吗? 由此可见练达宁对这首诗的重视程度,也难怪,他连“此诗一出,吴中无诗”的话都说出来了,吴中可是全国人文荟萃之地,不说代表全国,至少代表了大半个江南。说实话,练大人也是蛮拼的。 到此刻,况且脑子里还不是很清醒,总觉得这些做法未免小题大做,要是知道会闹出如此大的场面,他真还不敢写出那首诗来。 不过,况且对练达宁的做法很理解,这是他送给陈慕沙的礼物,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但是陈慕沙的关门弟子,很可能还是将来的衣钵传人。他这是在以一个阳明学派弟子的身份向陈氏理学致敬。 陈慕沙对练达宁的做法当然是心领神会,多少年了,陈氏理学被阳明学派压得抬不起头,要不是皇上还有朝廷一部分大臣不想阳明学派一家独大,明里暗里支持陈慕沙,陈氏理学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日子不好过的一个原因也是跟阳明学派相比,陈氏学派门下弟子寥寥,又大多才气不足。没办法,现在最时髦的是阳明学派,学派弟子传人遍布全国,大家拥挤着进入这个殿堂,考虑的是仕途前景,不说前途辉煌,至少是一帆风顺,助力极多。反观陈氏学派的弟子们,只能向隅独泣,顾影自怜。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是抱粗腿,谁会到他这儿来上这炷香? 陈慕沙收下况且做关门弟子后,冷言冷语听得就更多了,有太多的人嘲笑他走火入魔了,居然要培养一个童生秀才做衣钵传人,不是走火入魔,就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结果。 挖苦之言不单单出自对手阵营,陈氏理学内部的人也有颇多风言风语,毕竟理学宗师传人这顶桂冠太重要了,在儒林里,跟封侯封伯差不多。 实际上的意义可能要比封侯封伯还要重要,王侯公伯在国史里也不是人人都有传记的,差不多是百里挑一,作为列传。可是像阳明学派、陈氏理学这些宗师还有传人,一般都会由国史馆单独立传,这可是青史留名的大好机会啊,就是抢破头也要抢,无奈何,这东西不是能抢到手的,非得衣钵相传不可。 陈慕沙对闲言碎语完全置之不理,却也窝了一肚子火,现在他可以畅快胸臆了,以后谁再敢说三道四,就把况且这首诗砸过去,不把他砸死,也能把他砸晕。 练达宁向他道贺,也正是恭贺他得到一个绝佳的衣钵传人。 此时,一个仆人悄然走进,在周父耳旁说了几句。 周父看了看练达宁跟陈慕沙,有些为难地道:“老夫子,练大人,外面置办了几桌薄酒,不知两位可否赏脸。” 在周父心里,练达宁倒还好说些,毕竟以前打过不少交道,而陈慕沙根本不屑于跟他来往,要不是文宾、丝丝、石榴他们之间的关系,周家与陈慕沙根本攀不上任何关系。周父还真担心陈慕沙不给他这个面子。 练达宁笑道:“你们这时候了还没吃饭?” 石榴笑道:“练大人,还多亏你及时赶到,你来前,他们正要比赛谁吃肉多呢。” 练达宁笑道:“还有这事,那怎么不接着比下去啊,我们旁观一下嘛。” “比赛吃肉,谁跟谁比啊?”陈慕沙随口问了一句。 “还有谁,你这个宝贝弟子要跟那个为老不尊的老沈比赛,一人吃半头鹿。”石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全都说出来了。 “半头鹿,谁能吃的下去?”陈慕沙以为她在说笑的呢。 “我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不信我?妮儿可以作证。”石榴急了。 萧妮儿见练达宁一身官服辉煌,有些发怵,就身子缩着向后躲,她跟陈慕沙见的次数多了,心里并不害怕。 况且见此,就笑着把练达宁来前的事说了一通。 周父上前笑道:“都是说笑,其实他们就是饿了,所以我让厨房预备几桌,全部准好了,只是怕老夫子、练大人不肯赏脸啊。” 陈慕沙笑道:“这有什么,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咱们大家就痛饮一晚,来个不醉不归。” 众人听着这话,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这还是陈慕沙吗?这还是那位老夫子吗?连不醉不归这话都说出口了。 至此,唐伯虎、文征明也只能相视一笑,笑容里既有苦涩也有感叹,后世的人说到这一天,不无感概道:江南四大才子,就是在这一天出炉的! 众人向外看,天已经擦黑了,敞厅里早就点上了蜡烛,不过他们相信,明天早上的太阳一定是从西边出来的。 练达宁也很意外,顺势道:“难得老夫子有此雅兴,本官舍命奉陪就是。” 石榴悄悄拧了况且手臂一把:“都是你闹的,老爷子快乐疯了,要是出了事我找你算账。” 况且苦笑不语,不就一首诗吗,再好还能如何,至于如此吗?他还是无法明白这其中种种因果纠缠,更不明白最深处的原因。 他甚至也预想不到,这首诗对他以后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可以说,今夜是他的成名夜,一夜成名天下闻,指的就是这样既平凡却又能在一个人的命运中起决定作用的最不平凡的夜晚。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一座城池一首诗 况且无论如何想不到,此刻的苏州城因为一首诗的诞生而沸腾,江南乃诗歌的福地,这里的人从幼年到终老,都离不开诗歌。 这一夜的苏州变成了不夜城,这一夜,无数人无眠,因一首破空而至的诗而血脉贲张,这一夜也注定要在地方志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章。 开始时,只是几户人家打开了门,走上了街头,街上出现了零零散散的灯笼,接着灯笼愈来愈多,很快就联成了一片,大家相互望着,一时间都还有些不适应。 “今天怎么了,金吾不禁,上元节不是已经过过了吗,怎么又来一回?”一个老人看着街上的行人问道。 “老先生,您老没记错,今儿个已经正月二十三了。” “那怎么会金吾不禁?难不成皇上又要普天大赦了?” 每次朝廷先行大赦,也会金吾不禁,让大家痛快一整天。 “不是,听说是为了方便大家传抄一首诗,大家乐呵乐呵。” “传抄一首诗,什么诗?” “听说是一首木兰辞什么的,小可也才听人说。” 不管什么原因,金吾不禁总是好事,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一年也就几次机会。 现代社会取消了城门建筑,也取消了宵禁,人们是很难理解古人的感受,如今只有在战争年代和国家全面进入最高警戒状态才会实行宵禁,但古人的生活年年如此,日日如此,每年只有几次金吾不禁的夜晚,这可比什么都珍贵。 按常规,取消了宵禁应该由知府衙门提前张榜公告,当日突然决定,时间很仓促,衙役只能在主要街道鸣锣公告。消息只能是每户人家口口相传,有不少人壮着胆子走出家门,胆小的就在门口观望,更有不少人把上元节点过的灯笼重新悬挂起来,这一做法也像传染病一样,没多时就染遍全城,苏州变成了不夜城。 随着走上街的人们增多,大家很快就了解到了真正的原因。为了方便大家传抄一首诗,官府决定今宵开禁,这首诗是本城一位少年天才刚做出来的,题目叫做木兰辞。 百姓欢乐无比,发布这道政令的新任苏州知府韦皋却是无比苦闷。 韦皋万万没想到,自己上任发布的第一道政令居然是个开禁令,太荒唐了。 没有任何确凿理由就擅自取消宵禁,这事极有可能遭到追责甚至弹劾,虽说他手中有练达宁的正式手令,一旦追究责任,他不是第一责任人,可是城门失火,他这个苏州知府恐怕也难逃池鱼之殃。 韦皋还有另外的心事。 为了方便大家传抄一首诗,这还叫理由吗?随便编个理由也比这个强啊,还不如说为方便市民晚上出来上茅房呢。上元节刚过不久,紧接着又为传抄一首诗开禁,百姓心野了,以后天天不出门还不习惯了呢。 衙门签押房里,韦皋背着双手踱来踱去,脸色肃煞,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旁边伺候的衙役走路都踮起脚尖,唯恐触了大人的霉头。 知府幕僚全班人马个个强打精神陪在一旁,等着给他出谋划策,大家都在预判今晚可能引发的后患。 首席幕僚是韦皋的同年好友章学诚,前几年在知县任上任满后,一直赋闲在家,等候朝廷有官员缺额,现在是候补知府。 僧多粥少,历朝历代都是这样,官员等候缺额已经习以为常。明初却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得太祖皇帝拿刀逼文人做官,不做官就杀头,如今是做不到官的人想死,风气早就变了。 人跟人之间是不能比的。章学诚不如韦皋命好,没有高拱这样的老师为他撑腰,他根本不指望补缺苏州知府,这等美差不可能轮到他头上,他只希望好歹有个空缺,正式赴任,哪怕是边陲荒凉之地也认了。 所以韦皋来苏州上任,邀请他给自己掌管幕僚队伍,每年许下五千辆银子的报酬,他立马就答应了,追随韦皋来到。 给自己的同年甚至同窗当幕僚并不丢人,有人考中进士后,再等空缺时也会选择一处肯付高薪的人家当老师,教一个童子都可以,当幕僚也不份。 “老兄,你不必如此焦虑,现放着练大人的手令,朝廷要追查首先有练大人扛着,咱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章学诚劝慰道。 韦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来此上任,开始时就遭到练达宁的顽强阻击,连魏国公都明里暗里给自己设绊子,后来总算如愿上任,结果跟自己闹得很不愉快的练达宁居然成了顶头上司,这事让他一直很郁闷,很焦虑。 虽说他已经尽力化解,表面上并无大碍,但有些事一旦在心里形成芥蒂,可能一辈子都难以消除。高拱是他的后台不假,可县官不如现管,他还要在练达宁手下度日子呢。 忽然,一个公人躬身进来,交给章学诚一张纸,低语道:“大人,这就是您要的那首诗。” 章学诚笑道:“好,我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神诗,值得练大人如此大动干戈,竟然连朝廷制裁都不怕了?” “估计他老人家是睡不着觉,写了一首歪诗,想尽快传出去,好出大名吧。”韦皋冷笑道。 他心里也明白不会这样简单,除非练达宁疯了才会发布这样的行政命令,在苏州来个金吾不禁,只是为了传他的一首诗,真要这样,就是作死的节奏,下半辈子不是坐牢就是永远流放了,甚至砍头都有可能。 一个幕僚笑道:“大人,据我所知不是这样,好像是一个年轻人写的,叫什么来着,一下子忘了。” “况且,此人叫况且。”章学诚没有看诗文,而是首先看了左面的署名。 “况且,那不就是前些日子方步瞻大人执意要问询的那个学子吗?”那幕僚一下子想起来了。 “对,如果是况且那就不会错,我可是听说为了保他,中山王府全力出动,把他家围得水泄不通,没有魏国公的手谕或者圣旨,任何人都别想进去,连都御史大人都吃了闭门羹。” “这个况且究竟是何来头,为何中山王府不惜一切地保他?”韦皋自言自语道,很是纳闷。 上任不久,韦皋下令让幕僚们没事到市井各处走访,了解民事民情,掌握一手动态。 “他没什么深厚背景,只是练大人的学生,并且还是陈老夫子的学生,跟中山王府的小王爷是师兄弟。”一个幕僚上前说道。 “哦,他还是老夫子的学生?那就不简单了。”韦皋缓缓点头。 老夫子能量到底多大他不知道,只是知道赴江南上任前,高拱嘱咐过他,在江南任何人都不用怕,有事他替他顶着,就是千万别得罪陈慕沙,老夫子可是通天之人。 韦皋一直没想好怎么处理这层关系,干脆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不去主动接近,而是等待适当的机会,顺其自然,这样也就不会得罪对方。 “砰”的一声传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是章学诚一拳砸在桌子上。 “好诗,真是好诗啊!”章学诚全然忘了这是在苏州衙门,就是想起来,他也不管了。一个读书人,一辈子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读到一篇折服打动他,让他的诗文。 “怎么了,学诚?”韦皋被他这一拳吓得差点掉了魂。 “恭喜啊,韦兄,你治下可是出了大诗人大才子啊,这可是宗师级的作品,这也是你的祥瑞!”章学诚喜不自禁说道。 看到第二句,又是砰的一声,第二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茶杯茶盏都弹了起来,茶水溅满一桌。 “学诚,你怎么了,你没疯吧?”韦皋表示严重的不理解。若不是他对章学诚为人知根知底,早就命人把他当疯子拉出去了。 “老兄,你自己看吧。” 章学诚已经看完全诗,这才感觉手有些肿胀疼痛,这两拳可是全力而出,砸在最结实的棹木桌子上,不红肿才怪。 激情状态下,他还没觉出太大的疼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挥袖擦汗,只是读了一首诗,也就是片刻工夫,他却满额头都是汗。刚坐下去,又站起来,如同模仿韦皋似的,来回踱步,自己却浑然不觉。 “人生若只如初见” 韦皋只读了一句,忽然间痴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直捣心田,击中他心里最深层的一个地方,霎时间居然眼圈红润,有泪水在涌出。 “这这怎么了。”幕僚们都看傻了眼。 知府大人倒是没疯,可是痴了,这怎么好好的还哭了呢。韦皋只是低声吟诵,他们也没听见究竟是什么诗句。 “学诚兄,这是什么诗啊,不是鬼诗妖诗吧,你们两位怎么都这样啊?”一个幕僚很诧异,附在章学诚耳边轻轻问道。 章学诚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也是眼圈红红的。最后突然爆出了一句:“练大人开禁有理!” 过了片刻,章学诚又补了一句:“这事闹到皇上那也不怕!”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万人空巷传佳句 “哈哈” 韦皋读完全诗,痴呆半晌,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挥舞着那张纸哈哈大笑。 幕僚们面面相觑,完了,这真是疯了,不管这是诗还是什么,得赶紧毁掉,千万别再害人了。 “你们知道这是谁写的吗?”韦皋兴高采烈问道。 “况且啊。”幕僚们齐声回答。 “你们知道况且是谁吗?” 幕僚们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有三岁小孩子才会这样问,显然知府大人状态不正常。 “这位大诗人大才子况且,正是在下的师弟。哈哈。”韦皋哈哈两声,就把况且揽到自己名下,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师弟。 幕僚们一个个摇头不语,大人是疯了,真的疯了。 “人生最大的享受是什么?不是吃喝玩乐,不是软玉温香,而是能读到一篇绝世好文,读到一首传世诗篇,没想到今儿个居然如愿以偿。”章学诚喃喃自语,那一句句诗仍然在他心田里流淌。 等韦皋把那首诗给他们每个人看后,疯的不再是韦皋和章学诚两人,在场所有人都傻了。 这些幕僚各自感受不一,各自表现出来的状态也是精彩纷呈,有一位年老的幕僚一辈子钟情于诗,读完全诗后,一口鲜血喷出,登时晕了过去。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到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凉水的,好半天才醒转过来,半睁着浑浊老眼悠悠道:“我要是能写出这样的诗,就是让我马上死了都愿意。”说完,呜呜痛哭起来。 众人默然,有几人心里想:你愿意谁不愿意啊,可是写诗这种活儿不是拼命就行的,不然的话拼命三郎石秀也成大诗人了。 读这首诗,越是钟情于诗或者情感丰沛的人感受就愈深,反之天性凉薄的人就差一些。一个人只要人性尚未泯灭,心里总有那么一小块洁净的地方,任何人都触碰不到,甚至自己有可能都意识不到,而这首诗却可以直捣此处,触动最深层的情怀。 韦皋稍微平息了一下,才向幕僚们解释,况且为何也是他的师弟。 “你们知道吗,在下恩师高公(拱)跟张公(居正)是同窗,张公跟陈老夫子是同年,况且既是老夫子的学生,就跟张公的学生差不多吧,也就跟高公的学生一样,这样算起来,也就是我的师弟了。” 幕僚们恍然大悟,这弯子绕的也太远了点,脑洞不但要大开,还要全开,还要七扭八歪地开,才能洞彻这层师兄弟关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也有人在心里嘿然冷笑:真是有粉都知道往脸上搽,这会儿知道拣个便宜师弟回来了,那会儿况且被都察院盯上,你怎么不说况且是你师弟? “来人,命驾况府,既然金吾不禁,本府也出去溜达溜达,拜会一下我的师弟。”韦皋把师弟二字说的格外亲热,就跟说自己亲兄弟差不多。 “大人,这么晚了,您还是别出去了,要不叫人请您师弟过来一趟?”一个幕僚说道。 “那怎么行,岂不让人说我拿官架子压人,我要礼贤下士,不对,师兄弟之间不讲究这个,我就是要见见这个师弟嘛,还是主动的好,叫师弟跑一趟太失礼了。”韦皋慨然道。 “不过,大人,听说您这位师弟现在不在家中,正在一家新开的涮羊肉坊喝酒呢,练大人还有老夫子也都在那里聚会。”一个公人说道。 “哦,那就改日吧。”韦皋大感失望,练达宁和老夫子与况且在一起,当然是庆祝这首诗的出炉,那才是雪中送炭,自己现在赶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意思就差太多了。 “明天派个人去况府外面盯着,只要我师弟一回家,马上禀报我。”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这个师弟他是认定了。 一个衙役应诺,随后屁颠颠的跑出去了,知府大人高兴的事,办好了,一定有赏的。 当下,幕僚们都马力全开,人人执笔在手,开始抄诗、写信封,每人面前都是厚厚一叠,准备寄送给各地的同窗同年好友。 那时候没有互联网,也没有微信微博朋友圈啥的,要传什么东西全凭手工操作,然后就是拼马力了。 “奉祖兄,练大人手令里有没有可以开城门的意思?”章学诚问道。 “开城门?这倒没有,练大人也没有这权力,夜里开城门得圣旨御批才行。” “学诚兄是急着寄送这些诗吧,其实我们也急啊,大人能不能想办法打开城门,只是让信使没连夜出城,开个角门也行啊。”一个幕僚帮腔道。 “干嘛这么急,不就是一夜的事吗,又不是十万火急的告急文书。”韦皋觉得好笑。 他也抄写了不少,准备给恩师高拱、张居正还有京里及各处的好友寄送这首诗,却也没急到这等地步。 “这个嘛,当然是越快越好,否则会被别人抢先。”章学诚笑道。 “那就有劳大家都赶快抄写,集齐后开个角门,放信使出去就是,不过这事谁都不能传出去。”韦皋见幕僚们一个个很急迫的样子,也就同意了。 “多谢大人。”幕僚们立马抄得更卖力了。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好的诗篇,绝世奇文都跟这样的仙曲一样,属于可遇不可求的,不仅看到的听到人享受无比,连分享传送都乐在其中,凡是沾有仙气的,都有成就感。 这一晚,传诗成了苏州最时髦的词儿,也成了全城各处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虽说取消了宵禁,官府的警戒并没放松,反而更紧,上街巡夜的衙役公差多了几倍,都在各街头、十字路口严密布控。 “干什么的?” “传诗的。” “哦,那过去吧。” 在各个街头跟十字路口,到处都是这种对话,只有传诗的人可以不被检查,一路畅通,其余想要串到别的街区的人都会受到盘查,这也是为了防范强盗小偷乘机作案,要是案件多了,府县衙门的政绩会遭受牵连。 几个小孩子人人手里提着小灯笼,兴致勃勃地走过街口,一个公差赶忙拦住。 “娃娃们,赶紧回家睡觉。” “我们是传诗的。”几个小屁孩童声童气道。 “你们传什么诗,赶紧回家吃奶去,别让坏人拐走了。晚上可有拍花子的,要小心。” 几个小孩听说有拍花子,都吓得赶紧跑回家了。 拍花子就是民间所说的拐卖儿童的职业罪犯,据说他们手上有一种药,只要拍上小孩的肩膀,小孩就会被迷住心窍,心甘情愿地跟他们走。所以孩子们最怕的就是拍花子。 “这都什么事啊,连娃娃们都知道嚷嚷着传诗了。”一个公差不解的嚷道。 这数九严冬的大半夜里被派出来巡街,冻得手脚都快裂了,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好在附近的小酒铺还开着,可以偷偷进去喝几碗老酒,再灌一壶出来,不然这一晚就得冻成僵尸了。 “究竟传的什么诗啊?怎么搞的比传送圣旨的场面还大?”另一个公差也表示难以理解,当差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 “谁知道传的什么诗,也不知是那个穷酸文人拽断肠子拽出来的歪诗,只是害咱们受罪。” 几个公差跺着脚,搓着手,不时还得喝上几口老酒,嘟囔着,埋怨着,对这事表示严重的不理解,表现出无比的痛恨。 有一处宅院火光通明,显然是贵族人家,也在议论这首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好诗啊,真是好诗。” 尚未动工的拙政园的主人王公此时正在家中,一遍遍读着况且这首诗,一边一杯杯的喝酒,如此杰作,不侑以美酒就糟蹋了。 “老爷,您这可是赞了第五十八次了,真的有这么好吗?”他身边一个美丽的垂髫侍女含笑问道。 “每读一遍都有不同的感受,就是读上一百遍,也会有新的体会,这才是绝妙好诗。”王公是在书卷堆里泡大的,对诗文有着极高的鉴赏力。 “不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公子写的吗,还能比得过唐公子、文公子,他们两人的诗,老爷可是每一首都挑出毛病的,从未如此赞赏过的。”侍女不解,好奇的问道。 此女是唐伯虎的超级粉丝,根本不相信居然有人比唐伯虎才气更高,诗做的比唐伯虎更好。 “伯虎、征明两人的诗自然也不错了,可谓才高八斗,不过呢,至今没有完美之作,况且的这首诗不但是完美之作,而且是惊世之作,传世之作,伯虎和征明没有达到这个水平啊,起码现在写不出这样的作品。” 这位王公的确是有独到的眼光,一下子就看到了这首诗不凡之处。 那侍女妙目朦胧,她也懂诗,她也知道这首诗不但好,而且好得不得了,只是在她心里早已经根深蒂固,当世人的诗再好也好不过唐伯虎。如果谁改变了这一点,那就等于要她三观尽毁,人生错乱了。 可是,按照王公老爷现在的口气,这个问题已经不用讨论了。侍女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是娇喘吁吁,方寸已乱。 第三百六十章 贵妇纠缠况公子 其实,王公王都御史早就听说过况且,也觉察到这个小家伙有不凡之处,否则,他的死对头方步瞻怎么会纠缠住况且呢?以他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谋深算,这个小家伙一定有鲜为人知的背景。得知今天周家的羊肉坊开业,况且一定会在现场,他当即决定由唐伯虎、文征明陪同亲自去见一见况且,也算是为日后联手对付方步瞻打下个基础。 所谓智者千虑终有一失。王公想到了其一没想到其二,他离开羊肉坊一个时辰之后,况且竟然写出了千古名句,早知这样,打死他也不会离开现场。如果他在现场见证这首诗出炉,将来说到此事,他还比练达宁、老夫子多几分话语权呢,可惜到手的机会就这么悄悄溜掉了。 “下手晚了啊,陈慕沙才气诗文都一般,这眼光真毒辣啊,一下子就把况且握在手里,许以衣钵传人,当初我还笑话他呢,后来看出了苗头,想补救又碍于情面。唉,这情面真是害死人。现在看来可笑的是我啊。乡有圣贤居然不知不识,我这是眼拙嘛。” 王公在心里无比痛悔,错失一个大好机缘,他让唐伯虎、文征明给自己设计拙政园,实则是个幌子,为的则是把两大才子拉拢在身边,慢慢收做自己的心腹。 他在赌,赌这些后辈才子中会有杰出卓越的人才,将来能助他一臂之力,能最后把他的政敌对头送上断头台或者拉下马。现在看来,这个况且潜力更大,前程更远,可惜他已错过良机。 “我要是把你送给这位大才子,你愿意吗?” 王公忽然看着面前这位美丽的侍女,虽说有些舍不得,还是痛下决心,打算使用美人计。在他看来,眼下也只有这一招了,一个小青年,总是很难抗拒美色的。 “婢子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此生决不背叛老爷另投他人。”侍女登时变色,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哦,那就算了。”王公也真是舍不得,见侍女这个态度,他也就释怀了。 哪曾想,侍女心中却有这样的埋怨:老鬼,干嘛不把我送给唐公子啊? “老爷,您要是想跟这位况且拉关系,其实不用送他美女,我倒是听说此人痴恋云家的秋香姑娘,要是老爷能帮他玉成此事,比送他什么都会让他对您更感激。”侍女忽然想到一个毒计,既能免去老爷将来把自己送人,又能除掉情敌。 “况且痴恋秋香?你弄错了吧,痴恋秋香的不是伯虎吗?”王公第一次听说这个情况,不大相信。 “唐公子也只是有个想法而已,美人谁不爱啊,只是听说那位秋香姑娘对唐公子成见非常深,这事根本成不了,秋香倒是对况且情投意合的。” “他们两人一个情投意合,一个痴恋不已,那还用我做什么?”王公皱着眉头,大惑不解。 “秋香姑娘虽说也恋着况公子,可是中间夹着个唐公子,不好办啊。况公子若是娶了秋香,那就是夺人之美,会被人唾弃的。若是老爷能说服唐公子放弃秋香,再跟云家的当家人说好,把秋香许给况公子,那就两全其美了。不过,听说云家答应秋香的嫁妆还有点问题,老爷要是愿意出份嫁妆,这两人会感激老爷入骨的。那样的话,况公子不就掌握在老爷手中了吗?” 所谓最毒妇人心,用来形容这个侍女真是恰如其分。 “你考虑的还真周到,不愧是我的可心人啊。云家那里倒是一句话的事,嫁妆也不值一提,就是伯虎这里我怎么开口?他恐怕不愿意就此罢休吧,我也只能试试看。”王公兴头又上来了,全然不知自己掉进一个了陷阱里。 羊肉坊此刻酒宴大开,众人从精神大餐过度到了食物大餐上来,一个个兴奋异常。 烤全鹿抬上来了,果真是全的,连鹿头和蹄子都还在,部件一个不差。 “看来咱们要吃一顿全鹿宴了。”陈慕沙兴致极佳,食欲也起来了。他是想开几句玩笑的,但玩笑从他口中说出来,也就跟一般人正经说话差不多。 “当然是全的,一会还有鹿血肠、溜鹿三样等等,另外那个鹿鞭只能两位享用了,这头鹿可是关外的梅花鹿。”周父笑道。 “这个还是练大人享用吧,我早就不近女色了,用不着滋补。”陈慕沙指指练达宁。 陈慕沙说的是实情,自夫人离世后,他就不近女色了,每日里只是参研理学大道,他的兴趣与所为儒林中无人不知。 “老夫子,你想把我吃爆啊,一根我都吃不下,还两根呢,我看还是大家一起来吧。”练达宁倒不反对,他也有几房姬妾,纵然不会纵情声色,这个年纪了,肾虚也是必然的。 练达宁、陈慕沙的到场,尤其练达宁的定调演讲,把一场已经摩拳擦掌的绘画比赛给搅黄了。不过,大家也都觉着饿了,兴奋之余饱餐一顿,那还是很享受的一件事情,尤其跟练达宁这位新任南京按察使大人,还有陈慕沙老夫子一共饮酒,也是难得的荣幸。 此时,况且被几个徐娘半老的贵妇围住了,他唯有一摊双手,满脸无奈。 “小哥,你今年多大啊?”一个一边说话脸上脂粉一边往下掉落的贵妇问道。 “小可年方十六。”况且忍住快要喷出来的笑,彬彬有礼的答道。 “这么小的年纪就成大才子了,前程不得了啊,你定亲了没有?”另一个贵妇人恨不得一把抓住他,可是人太多了,一时够不着他。 “还没哪,不过” 况且刚想说过几个月就要定亲,那位贵妇却马上截住道:“你还没定亲啊,我家小女倒是跟你很相配啊,我看” 她尚未说完,一个丰腴婀娜的贵妇却鄙夷道:“孙夫人,你饶了况大才子吧,你的小女儿才九岁,这么急着嫁人啊?这得让人家等多少年啊,你这不是害人吗?” “九岁怎么了,老娘十三岁就嫁人了,不过再等四年。小哥那时也才二十啊。要是小哥等不了,我家的丫环你随便挑几个做暖房的,现在就可以先送过去。” 况且一副尴尬无比的样子,真心想马上逃离包围圈,却让第二个开口的贵妇人直接拽住了胳膊:“况大才子啊,你甭听她胡说,我家小女年方二八,长的那叫花容月貌,再水灵不过了,跟你可是同年啊,再般配没有了,要我说咱们今天就定下来吧。” “什么定下来啊,你刚才还说我女儿急着嫁呢,你这是现买现卖啊,你本事真大呀!”那个贵妇人不干了,跟对方撕巴起来。 “你们两个争什么啊,要我说,咱们明天就办个相亲会,把女儿都带来,让他自己挑,不一定看中谁家的呢,况公子呢说对不对?她们家的女儿哪里比得了我家的,我家的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又有一个贵妇参与进来。 胖贵妇一撇嘴道:“你家的姑娘的确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可是,况公子怎么会看上个斗鸡眼呢?” 她这一说,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周父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他比较了解这些贵妇们的心态,也担心她们吵吵,一个不买一个的账,万一再动起手来,那就难看了。他挤过去想把她们哄开,结果根本挤不进身去,只好在外围观望。 “也别明天了,看小哥哪天有空,咱们先订个日子,把闺女都带来,给他挑选。咱们任何人不进现场,他选择中了谁就是谁。”又有一个贵妇建议道。 此言一出,旁边家有待嫁女儿的都纷纷发言,让况且选个日子,好相看她们的女儿,看中哪个娶哪个。 一个长得有些丑的贵妇却不同意这办法:“俗话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娶老婆要的是贤惠,三从四德,还有啊就是嫁妆,要比的话也得大家都把嫁妆晒出来比比才行,不能让况公子吃了暗亏。” 况且一听,估计这位是觉得自己的女儿,不是容貌就是才艺没法跟别人相比,才想出比嫁妆的法子。 贵妇们一个个忙得满头是汗,各自想招,石榴发现情况不对头了,赶紧过来,大力拨开人群厉声道:“你们都别想了,他有主儿了。”说完拉着况且就走。 那些贵妇一个个脸都讪讪着,一人待要发作,旁边有人拉住她道:“这是老夫子的千金,我才想起来,有人说这位小哥要跟她定亲的。” “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也是刚想起来嘛,一激动就忘了这茬了。” “那又怎样,不是还没定亲吗,一家有女百家求,好的女婿也是一样,凭什么他家就霸着了?” “对,老夫子又怎么样,婚姻的事总不能强迫别人吧,咱们也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一群贵妇嘁嘁喳喳,比一群母鸡的动静大多了,一个个脸上不仅汗湿了,更是义愤填膺,表情夸张,好像石榴抢走了她们家的祖传宝贝。 看到况且对贵妇们好有耐心的样子,石榴打心眼里来气,很不舒服! 最快更新无错,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最新! 第三百六十一章 众人挤破羊肉坊 毕竟是在公众场合,石榴也不好发飙,只好对况且苦笑道:“你还能有点出息不?你以为她们真的只是想把女儿嫁给你?” 况且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瞪着眼睛问道:“难道她们是拿我开涮?” “你傻呀,我看是她们自己想要你。”石榴斜他一眼,拉着他赶紧离开了。 况且苦笑道:“别这样说人家,再说了,我有那么受欢迎吗?” “你要是扔大街的货儿,我会要?你以为我是收破烂的?你以为老爷子逗你玩的?你要是真动心了,我也不拦着。”石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哪儿有啊,不是不好意思撕破脸走人嘛,众人面前,那样也太不礼貌了。”况且连连叫冤道。 “你这个人啊,还是缺少刚气,凭你现在的名气,大可以像伯虎那样有种豪气霸气,给她们什么面子,是她们自己不要脸。别总像软绵绵的羔羊似的,谁都欺负你!”石榴也不管不顾了,嚷道。 况且只好摇头。唐伯虎的霸气他可是领教过了,不想学,也学不来。但真要有人欺负到自己头上,他敢保证那人下场会很惨。 “怎么了?当面教子、背后教夫,你怎么反着来啊?”丝丝见两人光景不对,急忙过来解围。 “我哪里敢教训他,就是看他被人欺负的样子,可怜他。”石榴说着自己又乐了。 “出了啥事?”秋香和萧妮儿两人本来在那里嘀嘀咕咕呢,见状也急忙围过来。 “那些妖妇们抢着要把自己女儿许配给他呢,有的还愿意先搭上丫环。”石榴忍笑调侃道。 “不要脸!”秋香直接骂出来了。 “为啥这么说啊,她们要把女儿许配给况公子,也是好意啊?”萧妮儿心底淳朴,不解地问道。 “傻妮儿,也就你没看出来吧,那些浪货从下来眼睛就盯在况公子身上,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安的什么心还用猜吗?”秋香直言不讳道。 “不会吧?她们应该是长辈呀。”萧妮儿感到难以置信,一时间理解不了。 “怎么样?况公子,这可不是我说的,秋香都看出来了。”石榴得意道。 “太裸了,凡是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也就她们的丈夫装着看不见。”秋香愤慨之极,恨不得上去扇她们几下。 况且笑道:“妮儿,看来咱们两个都有些眼盲,真是吃不消啊。” “不是吃不消,惹了她们,你是吃不了也得兜着走。”丝丝话语尖刻,却也很到位。 不过,况且真的没觉出那些贵妇有什么不轨意图,最主要的还是他没觉得自己头上有明星光环,还没有走到哪儿都受欢迎的自我感觉。 这也跟他前生的经历有关系,在前生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画院学生,相貌普通,家庭普通,虽然富有才气,却不善自我炒作,活得很低调。那时候,身边的美女一窝蜂地冲着高富帅而去,要不就是追星族,他虽然也有过普通的女友,日子也过的安详自在,可是从来没有做过明星的梦,更没有成为明星的觉悟。 现在他可真的是明星了,在唐宋元明清时代,什么人才是明星? 不是戏子、也不是唱歌跳舞的,那都是不上台面的,还不如名妓腕儿大呢。真正的明星就是才子名流,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才能牵引所有人的心。 现代社会靠一首歌成名,而且凭这首歌吃一辈子明星不在少数。况且现在就是以一首诗成名,哪怕以后再没有杰作,仅靠这首诗,头上的光环也不会褪色。 “我是傻,没你们心眼多。”萧妮儿主动承认。 “妮儿,你不是傻,是太善良了。况且兄弟呢,就是这些场面经历太少,稚嫩了一点,以后多经历一些,就能看清她们的嘴脸。”丝丝大方地笑道。 况且心想,好吧好吧,说不过你们,还是赶紧溜走,女人圈里是非多,而且贵圈儿也太乱,根本不是自己能理得清的。 他溜到周鼎成身边,总算感到自在多了。周鼎成此时正看着厨师们一片片割烤鹿肉直流口水。见他过来,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说小子,你以后可不能谁跟你要字就傻乎乎给人家写,得矜持些,一般人都不要给,除非像我这样的。” “为什么不能给别人?”况且装傻道。 “哎呀,这个你都不懂,我识货嘛,知道你的价值嘛。”周鼎成还当真了,严肃道。 “大哥,你不如直说,我的字画只能给你就得了。你当我的经纪人。”况且也不想再跟他周旋了。 “啥,啥叫金鸡人?反正我就是这意思。你能自己有这觉悟再好不过了。”周鼎成先是皱眉,然后大喜。 “我觉悟什么啊,我不给人家写,也得不到别人的,比画是没戏了,看样子伯虎老沈的画也得不到了。唉!” “你想要他们的画,那容易啊,我这里有,拿你的字画来换,一幅换一幅,怎么样?”周鼎成嗅出了味道,机会来了!他在这方面嗅觉比狗还要灵敏。 “你有他们的画啊?”况且追问道。 “当然有,这些小崽子们都上赶着送我,看我高不高兴了,高兴了,给面子才收下一些。”周鼎成大大呼呼说道。 “既然他们是上赶着送你的,你也不稀罕,那就都给我吧,别换了。”况且伸手笑道。 “想的美,一幅换一幅。你小子干嘛那么喜欢他们的画,我给你的画可比他们的好多了,也没见你这么热心。”周鼎成撇嘴鄙视,嘲笑他有眼不识真金。 况且也不是不知道周鼎成的画比唐伯虎、沈周的好,只是容易得到,也就不那么在乎了。在他前世里,唐伯虎可是他的崇拜偶像,却根本不知道明朝还有个叫周鼎成的大书画家。 对此事,他也感到奇怪,周鼎成的画绝对比唐伯虎创作高峰期的作品还要好,为何史上无名呢?别说明史,连笔记野史也没有一行记载。沈周也是一样。 唐伯虎为何能独享大名? 这可能就是个人的幸与不幸了,有的人能名传后世,有的人却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籍籍无名,无人知晓,哪怕成就更高,才华更盛。 历史的谜团无解,人的命运无常。 那么自己呢? 历史会如何记载自己,如何记载这个一只脚长有六个脚趾头的祝允明? 他倒是很好奇这个,只是他不可能知道了,除非他还能瞬移回去。 酒席刚开,周家的一个管家匆匆走进来,悄声对周父道:“老爷,外面来了很多人,说是要进来喝酒吃肉,再不让进,有可能挤破店门了,怎么办?” 周父皱眉道:“今天只是本店刚开业,不接待客人,你好好跟他们解释解释,我们现在是亲友聚会。” 管家急得满脸是汗,不知如何是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此时已经进入宵禁时间,今晚虽说金吾不禁,老百姓可以随意走动,但饭店酒肆早已打烊,外面的客人显然是输慕名而来。 平常日子里宵禁后也有继续在店里吃酒的,但必须宵禁前进店,宵禁之后饭店酒肆不允许再接待新的客人。宵禁后继续喝酒的客人一般都有特殊身份,或者持有通行令,至少在街上不会被巡夜的人抓起来。 练达宁很开心,开禁令是他颁布的,果然效果明显,便道:“哎,周兄,人家无非是想来看看真人,观摩一下手迹,让人家进来嘛。” 老夫子不言语,却频频点头。 周父听练达宁如此一说,见老夫子也不反对,脑子里顿时灵光闪现,发现了一个大商机,可能不亚于发现一座银矿。立即挥手道:“那好,想进来的都放进来,你如此如此做” 当下他对管家耳提面命一番,管家脸上总算露出了喜色,哈腰道:“太好了、太好了!”说完连忙跑了出去。 周父立马行动起来,他一边大呼开席,一边一桌桌开始敬酒。他先向收到况且那首诗手迹的人逐一敬酒,同时要以二百两银子把况且的手迹买回来。 酒一下肚,人就好爽,在周父的盛情之下,有的人忸怩地答应了,有的人则表示不用银子,愿意把况且的手迹送给周父。 在场的文人没少在周家白吃白喝,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自然无法回绝周父这一提议。 周父也不管这些人要不要,每人给了两百两银子的银票,这银票就是他自己家钱庄的,明天早上就可以到钱庄兑现出现银来。 “老哥,你终于开窍了!”周鼎成看到他哥哥高价回收况且的手迹,双手同时竖起了大拇指。 其实,周鼎成一直想独霸况且的字画,不管花多大代价,为此他耍尽了花招,甚至不惜跟况且称兄道弟,可是效果还是不理想,况且不吃他那一套。 现在,周父出手了,抓住了一个天赐良机,一锤定音!商人就是商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商机,而且能够做到让大家都乐于接受。 练达宁也看出名堂来了,笑眯眯的对身边的老夫子说道:“陈兄,今天周家要发大财了,这家涮羊肉坊将来更是财源滚滚啊!” 老夫子心事不在钱财上,更无暇注意周父的小动作,所以没有把练达宁的话往深处想,只是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第三百六十二章 周父高价收诗稿 周父曾经对周鼎成收藏况且字画的做法不理解,也不赞同,况且的字画明显不如唐伯虎、文征明、沈周的字画有收藏价值,但就在刚才一瞬间,他改变了想法。这就是聪明的商人,知错就改,趁热打铁,立竿见影。 周父看到的不单单是况且手迹本身的价值,而是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起码是看到了他儿子的生意。 说实话,在况且写出这首诗之前,周父对涮羊肉坊的前景并不看好,只是因为最初的动议来自未来儿媳妇,不便驳回,哪怕赔几千两银子也得给这个面子。但现在他蓦然发觉,这涮羊肉坊不但不会赔,而且会是巨大的商机。 不一会儿,在场的人,除了练达宁、唐伯虎、文征明、沈周几人手中握着的况且的诗稿手迹,其余都被周父回收了,连文征尘手里的那幅都收缴了。 周父如同班师回朝的将军一样,对周鼎成拱手赞道:“老二,我真佩服你的先见之明。” 每幅一律作价二百两银子,这可谓是高价了,就算唐伯虎的书法作品也不是每幅都能值这个价的,一般也就五六十两银子而已,只有一些巅峰佳作才能被炒到这个价。 况且在一旁发现了周父这一举动,还纳闷着呢,这是干嘛啊,想要诗稿,他可以免费给写啊,何必花高价买别人的? 周鼎成走过来佯怒道:“小子,以后不许随便给别人写字了,最好一幅也别写。看见了吧,这一会儿我周家就花费了四千两银子,你若再乱写乱送人,那就是跟我周家作对。” “干嘛要花这个冤枉钱啊?我还可以写的呀。”况且用手在空中比划着,装傻充愣道。 “干嘛?你就是猪脑袋,你这首诗出大名了,诗稿手迹当然更珍贵,要是世上就一幅,你说会有多宝贵,要是有几十幅,价值就会跌落不少,要是有几百幅、上千幅,就烂大街了。” 况且不以为然,鄙视道:“大哥,你也太会算计了吧,周家靠这个能发多大的财?赚就赚了呗,何必说的比唱的好听,口口声声为我着想。” 他心道,人家智永和尚一生写了三千卷千字文,送给江南各大寺庙,量可谓多矣,书法价值依然不减。书画作品值不值钱,不能光看写了多少,还真要看是什么人的手笔了。 石榴在一旁听明白了,心中有气,即刻插话道:“况且,回去给我写三万张。” 况且吓了一跳:“你要干嘛,当我是卖大白菜卖的大妈啊。” “不是,拿来糊墙!”石榴爽声道。 丝丝等人忍俊不禁,那边周父高价收购着呢,这边石榴要拿来糊强,这就杠上了。用二百两银子的银票糊墙,也亏石榴想得出来的,皇家也不会如此奢侈吧,典型大明朝土豪的派头。 周鼎成不搭石榴的腔,老夫子坐那呢,最好还是不去招惹她。他继续对况且说道:“说正经的,你现在有名了,得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价。伯虎、征明他们都深谙此理,沈周更是此中高手,你见他给谁送过画?” “周大人这话我倒是赞成,以后谁要是求况且的字画,先到我这儿登记。我保证一视同仁,绝不厚此薄彼。”石榴故意调侃道。 “哎哎,是我提议的,至少对我例外吧?”周鼎成这下急了,连忙去堵石榴的嘴。 “为啥对你例外?你三头六臂不成?”石榴毫不留情。 周鼎成心中叫苦,这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脚吗?不过他也不怕,凭他跟况且的交情,总有法子绕过石榴这道封锁。 丝丝举手道:“石榴,我先报名登记。” 石榴道:“好嘞,凡登记者,先交二百两银子定金。拿钱吧。” 众人惊呆,这也太黑了吧,光是定金就要二百两啊,全价得翻几番啊。 丝丝回击道:“石榴,你是中了什么邪?怎么一会儿让写三万张,一会儿又要收二百两银子的定金?” 秋香却笑道:“我不用登记,可以找妮儿要况公子的字画,不愁拿不到。” 石榴拉着萧妮儿的手,无比亲热地道:“妮儿,咱们可是一家人啊,你得小心她们的阴谋诡计、坑蒙拐骗。” “嗯,我听姐的。”萧妮儿很听话地点点头。 丝丝两手一拍:“完了,大家散了吧,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大家哄然大笑,却也都明白,这些虽然都是玩笑话,但以后要况且的字画可能真的比较难了,至少自己就难以张口,因为要他的字画就跟直接要银子差不多。 此时,酒店那里是一副热闹景象。 大门一打开,所有人一哄而入,纷纷找位占座,也不急着点菜要酒,一个个勾着头张望,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时候,二楼大厅的门已经被锁上了,进来的客人只有在一楼大厅坐定。 周家的管家,也就是酒店的掌柜当然不会让大家白坐着感受什么气氛,当中站着,笑着对大家道:“今日小店开张,本来不招待客人,既然大家如此热情捧场,自然要好好招待各位老少爷们。我先给大家介绍本店的招牌菜,就是涮羊肉,这可是咱们大诗人况且况公子发明的一种美食,也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大家想不想尝尝。” 这话一说,就像火星子落进炸药桶,登时把气氛点燃了,炸开了。 “大诗人原来还是美食家啊,那一定得尝尝。” “涮羊肉从来没听说过,是什么个吃法,先说来看看。” “这吃法真的是大诗人发明的?老板,你可别骗我们。” 众人七嘴八舌地一顿吵嚷,说什么的都有,最后大家都同意先尝尝涮羊肉再说。 掌柜的笑眯眯地说道:“本店也经营各种溜炸烹炒,各种美食都有,不过这涮羊肉可是极品美味,绝对不可以错过,这道美食就是一种火锅,正好适合这大正月里吃,驱寒补肾,大补元气。价格也不高,上等锅的锅底是五两银子,二等锅的锅底是三两银子,三等锅的锅底是一两银子,羊肉还有各种配菜另算。” 费了好大一会功夫,掌柜的才把锅底解释明白,大明朝的人还真不懂这个。 说起来还真是况且给出的主意,一等锅底是上等高汤加各种珍稀菌菇,二等锅底只有上等高汤,没有菌菇,三等的就是一般的高汤。 这价格还真是高到天了,那时候一桌上等宴席也就不过五两银子,周鼎成在初见况且时,曾经请况且、练达宁、陈慕沙一起吃过一顿五十两银子的酒席,在苏州已经是顶级的酒宴了,所有珍贵食材一应俱全。苏州只有一家酒店能开这样的宴席。 周家的羊肉火锅标价如此之高,基本就是要跟那家酒店看齐了,真要二三十人吃一顿上等锅,加上配菜、各种其他菜肴,美酒等等,也要五六十两银子才能下来。 本来价格没定这么高,周父临时心机一动,想借着况且的名气把这家涮羊肉坊打造成金字招牌,主店的定价控制好了,以后再开分店,价格就有下调的余地。这可是他经商多年得来的经验,屡试不爽。 贵,大家也都认了,进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必须物有所值。今天到这儿来的人没有穷人,有的甚至是颇有身份的人,他们并不在乎花几十两银子吃顿酒席。 “老板,我们能不能看看大诗人留在贵店的手迹啊?”一个穿戴很讲究的文人问道。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响应,要求看到况且那首诗的真迹,这才是这些人真正用意所在。 “这个当然可以满足诸位,一会就拿下来,只是先告诉大家一声,大诗人的手迹还没来得及装裱,可是原汁原味的啊。” 大家不免鄙视掌柜的,这商人的嘴儿就是抹油了,什么话由他说出来都变了味,难道装裱过的字画就不是原汁原味了? 不多时,掌柜的真拿着一张况且的诗稿下来了,还特地找了一个镀银的画框,临时固定在上面,然后悬挂在墙上供大家观摩。 “这字写的真好啊。”一人看后,赞叹不已。 “这是什么字体,好像跟唐大才子、文大才子的字不是一个风格?” “那当然,每个才子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都一样的还怎么叫才子啊。” “这是苏体,东坡体。” 总算有人认出来了,登时得到一片赞同和喝彩。 “这位况大诗人有可能是东坡转世投胎的吧,要不然小小年纪,诗怎么就能写的这么好,而且是一手上好的苏体?”有人大胆猜测道。 “差不多,据说苏东坡也是转世投胎的,前世是高僧,生下来带有宿慧,天赋异禀才能有那么高的才学。” 于是一群人针对这个话题开始讨论,一会儿说说况且的字,一会儿说说他的诗,又拿这些与苏东坡做比较。最后得出结论,这个况且就是苏东坡转世投胎的人精,一点儿不会错,要不然,没法解释眼前的这幅手迹。 掌柜的对客人的议论一知半解,但他知道,这时候只要顺着舆论的风向走,保准没错,也就不断打着哈哈,给大家的议论添油加醋。 第三百六十三章 苏东坡转世重生 不久,人越来越多,在诗稿前人人挤得跟要抢着转世投胎一样,一楼显然是装不下了。掌柜的赶紧上了二楼将情况汇报给周父,周父当即决定将商界的朋友和那批贵妇劝离,大家已经酒足饭饱,在酒店待了差不多大半天,也感到疲倦了。于是陆续由三楼的阶梯从外部离开了酒店。 陈慕沙、练达宁和况且、唐伯虎等几位才子,以及石榴、丝丝、萧妮儿、秋香等,也就十多人即刻转移到了一个单独的区域,那里还有几个隐秘的包厢。 一切安排妥当,掌柜的乐呵呵的下了楼,对众人笑道:“大家莫挤,二楼还有地方,三楼全空着呢。” “二楼又没有大诗人的手迹,上去干嘛?”后面挤不上去,看不清诗稿手迹的人埋怨道。 “有,况大才子给本店一共写了三幅手迹,每层楼上都有一幅。现在跟大家说,这一个月里,来本店吃饭的都可以观模大才子的手迹,算是本店开业第一个月对父老乡亲的谢意,一个月后,只有贵宾才能观摩大才子的手迹了。” 他这一吊胃口,大家更急了,蜂拥而上二楼、三楼,把上下三层都占满了。人人心里都想,这一个月得多来几次,以后就得贵宾才能看到了,谁知道贵宾门槛有多高,反正不能便宜了。 这三幅手迹正是周父用二百两银子回收来的,况且作诗时的原始手迹已经由文宾保管起来,那可是周家的传世之宝,虽说每幅诗稿差别不大,可是第一幅是原版,以后的都是誊录,意义大不一样。 这就跟书籍的初版一样,印数低,特别珍贵,加印的就不值钱了。 周招待陈慕沙、练达宁的地方跟酒店有条走廊连着,已经不是酒楼的营业区了。文宾开辟这地方,就是为了以后以文会友方便。 两边虽不在一个区域,酒楼里的喧嚣声还是不时会传过来,练达宁很好奇,问那边情况怎么样,周父满脸喜气地解释着:“托大人的福,您取消了今晚的宵禁,本店可是沾大光了。” 练达宁笑道:“这事我可不敢居功,就算有宵禁,今晚的事明天白天也照样得发生。对了,这涮羊肉真的是况且发明的?” 陈慕沙接话道:“那还有假,真是难得的美食啊,我已经吃过一次了,至今难忘。” 练达宁看看桌上,诧异道:“那咱们这里怎么不上?我都等急了。” “这个因为今天开业第一天,怕众口难调,有人吃不惯,就还是按老样子上的菜。练大人提醒了,马上就上。” 周父有些尴尬地解释一下,他真是怕众口难调,万一有人嫌弃不好吃,说几句不好听的话,就坏了今天的气氛,所以采取保险措施,说到底还是对况且设计的涮羊肉不大放心。 大家已经吃了不少大厨切好、分配到自己盘子里的烤鹿肉,喝着美酒,听说要上涮羊肉,都停下筷子,等待这道神秘的佳肴。 酒楼那边人气火暴,闹闹哄哄,文宾、丝丝坐不住了,偷着过去看了一会儿。这一看,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那场面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他们原来也不敢断定这买卖是否能赚钱,不曾想开业第一天,来个了开门红,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红,简直是红遍了天。 涮羊肉的创意是况且的,今天这首诗也是他写的,这个店完全是拜他所赐,福运当头,财运滚滚而来,躲都躲不掉。 涮羊肉坊的羊肉好吃不好吃已经退居次位,作为一首惊世诗作的诞生地,到这里来的瞻仰者将会络绎不绝。 回来后,丝丝笑道:“况且,你猜猜看,酒楼那边的客人都在议论你什么?” 况且心中暗暗吃惊,在凤阳他一度被全城百姓当做是药王转世,人人欲食之。这次不至于也闹这一出吧,怪吓人的啊。尽管如此想,他还是装作很镇静的样子,双手一摊,不做回答。 “客人们都认为你是苏东坡转世投胎。”文宾喜滋滋地说道。 陈慕沙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连他也觉得客人的猜测有道理。当时他看到这首诗,直觉告诉他,这不可能是一个刚刚十七岁的年轻人的作品,如此有深度有内涵的诗作,已臻艺术境界之巅峰,唯一的可能是,作者生来带有前世的宿慧。 那时候的人都坚信有六道轮回,坚信人死后灵魂不灭,只是需要阎王爷重新分配。人死就如同下岗待业,重新分配的工种是做人上人、普通人、下贱人,甚至牛马猪羊,就只能听阎王爷的了。 陈慕沙想到况且一向喜欢苏东坡,无论东坡的哪个方面都喜欢、无一处不崇拜,连字体都在向苏体发展,也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明。 陈慕沙看向练达宁,练达宁也会意地点头,显然两人想到一处了。 其他人以此打量着况且,开玩笑地问他是否真是苏轼转世投胎,况且也只能笑着否认,他的确是转世重生了,只不过不是苏轼,要是把真相说出来,估计得把所有人心脏吓破。 “转世之说存疑,况且要是真的是苏轼转世而来,写的就不应该是木兰辞,而是大江东去了。”石榴很认真地辩驳道。 “这也未必,据说东坡就是一位高僧转世重生,也没在寺庙吃斋念佛,却是在滚滚红尘中打滚一生。人转世后未必一定会重走前世的老路,那样的话就不是转世了。”专门喜欢跟石榴顶牛的丝丝也说出一番道理。 “嗯,丝丝之言有理。转世的人大多失去了前世记忆,有的只是带有前世的一些学识天赋等等。时代不同了,灵魂也会发生一些变化,不可能走前世的老路。”文征明像考据专家一般说道。 “征明,你是前世哪位高人转世投胎的呢?”石榴笑问道。 “我倒希望是这样,最好是颜太师、黄鲁直这些大宗师转世过来的,可惜没况且兄这福气。”文征明这话等于是认同了况且是苏轼转世重生这个观点。 他跟唐伯虎今天输得心服口服,却又感觉输得太窝囊了,两大才子,居然输给一个刚到十七岁的小屁孩,这消息传到江南士林,不是摆明了逼人自杀吗? 如果况且是苏轼或者以前某个大宗师转世而来,他们今天的遭遇就不叫输了。一代大宗师转世必然是了不得的人物,不可以用年龄来做论断,他们输也只是输给了一代大宗师,这有什么呢,毫无羞愧可言。 唐伯虎有些担当,不想找这借口,沉吟道:“转世之说缥缈不可确信,也或许有,也或许无。没有更加确凿的证据,至少我是不大相信这个说法。” 陈慕沙笑道:“伯虎,你这话差矣,转世轮回确凿无疑,人为万物之灵长,若是只能活几十年岁月就彻底完结,岂不辜负了上天造人的美意。另外每个人一生行善或作恶,当世都未必能见福报或惩罚,大多只是他世或后世的因,若是没有轮回,岂非只有因,而无果?” 唐伯虎无语,知道在这方面跟陈慕沙辩白,等于是自讨没趣,人家可是这方面的顶级权威专家。 文征明道:“老夫子,您也赞同况且兄是苏轼转世,对吧?” 陈慕沙笑道:“这倒不然,这种事想要确凿的证据很难,不可能通过一首诗就能断定,也许需要几十年才能稍见端倪,大家以后慢慢考量就是。” 练达宁笑道:“这还不容易,明天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哪座山秃了,那条河干了,就明白了。” 众人大笑,知道他说的是一条传闻很广的佳话,说是苏轼出生后,附近的眉山就成秃山了,等苏轼去世后,眉山才重新长出青草大树。这当然是说苏轼一个人就把眉山的天地灵气都给吸干了。 须臾,涮羊肉火锅上来,练达宁品尝后,果然赞不绝口,说道:“文宾,以后南京过来办公差的人我会告诉他们,就在你这吃涮羊肉,你保证供应就行。” 文宾大喜,练达宁这一句话可就能带来滚滚客流啊,酒楼价格高了,一般人也不可能经常来吃,最主要的还是官场上迎来送往,这些人只要吃的爽,不在乎价格。 “多谢老师恩惠。”文宾急忙躬身答谢。 文宾原本也有这意思,只是不敢出口求练达宁,他虽说是练达宁的得意门生,也得知轻重、识进退,不可能肆无忌惮,那是对师长的失敬。不想老师居然主动开口,心下顿时感恩不尽。 陈慕沙微微一笑,明白练达宁这还是做给他看的,因为涮羊肉是况且的点子。练达宁这种人说话做事的境界早已炉火纯青,既要让你明白他的用意,却又做的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循;更如马蹄刀瓢里切瓜,滴水不漏。 练达宁猛吃了一阵,又道:“老夫子,况且已经有了今天这等成就,你可以放心定下衣钵传承这件事了吧。” 听到这话,大家一齐停下,静待陈慕沙发话。 如果陈慕沙言明定下况且为衣钵传人,况且摇身一变,就是陈氏理学的少宗师了,在士林的身份地位将出现重大转折。 大家都明白陈慕沙有这个意思,却从未听他在公开场合有过明确的表述,这事一直是江南士林议论和猜测的话题。 第三百六十四章 唐伯虎挑战况且 “练兄,你这可是将我的军啊。”陈慕沙苦笑着,其实内心一点也不苦。 练达宁以微笑应对,表示默认,他的确是在给况且争机会。在官场上沉浮多年,他太知道一派理学宗师传人的分量了,况且是他的学生,又帮过他一次大忙,两人之间已经积累了一定的感情。不用说,日后还会有更多的交集。 况且如果当上陈氏理学的掌门人,对练达宁而言,将是千金难求的得力臂助。 练达宁深知这次欠了陈慕沙天大的人情,那也是万不得已,以后有事让况且去办,就不存在欠人情的问题了,老师和学生之间情同父子,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无所谓回报。 眼下,况且以一首诗一鸣惊人,充分显示出自己的能力和底蕴,即便站在诗坛霸主面前也毫不逊色。练达宁认为,以这个身份,况且绝对够格当陈氏理学的衣钵传人。择日不如撞日,若能在今天把这件事正式定下来,公之于世,练达宁也算是建了一功。 陈慕沙转头看了看况且,问道:“况且,你看呢?” 众人都看着他,希望他能配合练达宁,表态自己多么渴望成为老师的传人,还要激情慷慨地陈词,如何忠于老师,忠于陈氏理学,并且不惜一切把陈氏理学发扬光大云云,大家都替他把词儿想好了。 况且正马力全开对付盘子里的烤鹿肉呢,嘴里塞得满满的,听到陈慕沙发问,急忙咀嚼了几口,匆匆咽下,又一仰脖子喝下一杯酒,这才用丝巾擦擦嘴,说道:“练师好意学生心领,只是老师给弟子设下的几关考验,弟子还没通过,现在言之过早。” 况且说的考验,就是在江南打败周文宾、唐伯虎、文征明,以后再去京城打败文坛霸主王世贞,最后把老祖陈白沙硬抬进圣庙里陪祀孔子。 这几关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比登天也容易不了多少。况且现在刚迈出第一步,感觉跟唐伯虎、文征明的距离正在缩小,要想追上他们还要付出吃奶的力气,但他并不气馁,拼上个二三十年,或许能在书画上超过这两人。 然后向文坛霸主王世贞挑战,那简直跟起兵造反、打上金銮殿的难度差不多。 最后一关是要把陈白沙抬进圣庙,以此打败阳明学派,这几乎就是在道学上登顶了。 这可不是玩华容道的闯关游戏,这几场战役,对况且来说,每一场都要求他脱胎换骨,有的甚至要求他凤凰涅槃。虽然是太难,太难了,但他还是想去努力,因为他心里早就制定了一个目标:让皇上明旨大赦建文帝诸臣及所牵连的所有人,要让护祖派这个毒瘤彻底消失在人间。 况且给自己制定的目标不是登天,而是进入宇宙太空了,显然要比把陈白沙抬进圣庙的难度大无数倍。 但是,况且认为现在确立陈氏理学衣钵传人的身份,条件还不成熟,还存在不少隐患。他总是担心那些对头,护祖派、空空道门的大敌会找上门来。一旦如此,他有可能被迫转移,隐匿身世,那样的话儿,不仅无法继承陈慕沙的衣钵,对陈氏理学也是一次重大打击。 “老爷子,你也太过分了吧,还给他设置关卡,经受考验?”石榴不高兴了。 “那是当然,衣钵属于天下公器,我也不敢私相授受,况且要想拿到,就得向世人证明他自己有这样的资格。”陈慕沙坦然道。 “他今天写的这首诗还不够吗?还要经受什么考验?”石榴质问道。 众人大汗,敢当面以这种方式质问陈慕沙的也就是石榴一人而已。 “这只能证明他在诗的领域有杰出表现,可是他在理学上,目前还毫无建树。起码我没看出来,不能服众。”陈慕沙淡淡道。 石榴真的火了,把杯子往桌上一礅:“你不会真以为他是苏东坡再世吧,要在各方面都占据第一,文人中的十项全能冠军?你这不是考验,而是刁难人,根本不想传递衣钵给他。” 在场的人无人知道陈慕沙给况且设置的是什么关卡,若是知道了,估计所有人都会绝望,那基本就是一个科幻大片,只能虚构无法实现。 陈慕沙如此设置关卡无非是想激励况且,至于衣钵传承的事,他早就做好了决定,除了况且不再考虑他人。不过,他虽然是这么想的,却不能这样说。 今天他看到况且这首诗,决心就更坚定了,他不急于表态,其实是出于保护之心,防止况且过早暴露在世人目光中,名气过大,易于树敌,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是这个意思。 打败王世贞、把陈白沙抬进圣庙,不过是陈慕沙的人生愿景,这些就跟况且所想的,让皇上发布明旨赦免建文诸臣一样,基本上是沙塔,是梦想。 但现在,陈慕沙恍然间看到了希望之光,况且以后打败王世贞是有可能的,把老祖抬进圣庙也不是没有机会。 陈慕沙将孤注压在况且身上,却从不在脸上有所流露,甚至对石榴、小王爷也不曾和盘托出。 “况且,你认为为师对你不公平吗?”陈慕沙问道,口气有几分严峻。 “老师这是鼓励弟子、爱护弟子,弟子明白老师的苦心。当然这也是一种不公平。”况且欠身道。 “怎么说?”陈慕沙一怔,况且似乎意犹未尽啊。 “就是太偏心弟子了,让弟子心中不安。”况且说到。 众人抓狂无比。为啥?这小子太无耻了,见过拍马屁的,没见过这么拍的,单凭这手技术,这衣钵传人怎么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啊。 文征明拍拍况且肩膀笑道:“况且兄,没想到你不仅做诗本领高,这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了得,我等难以望其项背啊,十项全能冠军肯定是你的,没跑。” 况且笑道:“征明兄,你这个伪君子嘛,还是不要多说话为妙。” 练达宁大笑道:“征明怎么成了伪君子了?哈哈,我可是第一回听说。” 况且笑道:“禀告老师,这是石榴今天刚给他佩戴的帽子,恐怕这辈子别想摘帽了。” 文征明面红过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小子真就一点不顾场合,太不给面子了。可是,他自己也不好好寻思,出言讽刺况且,石榴会饶了他吗?没遭到伏击就算是他的福气了。 练达宁也笑道:“嗯,既然是石榴给戴的,估计这辈子只好戴着了。” 大家都微笑不语。文征明做以泪洗面状,含着怨念看着唐伯虎,这都是为了给他争面子,结果被打成冤假错案,这辈子还不能平反,这也太冤了吧。唐伯虎却像没事人似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目光只盯在一边静静吃烤肉的秋香身上,那真叫一个含情脉脉,望穿秋水。 “见色忘义啊,千古莫不如是。”文征明心里慨叹着。 陈慕沙不理会这些闲事,心里却也很宽慰,至少况且能够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况且对老师的苦心爱心何尝不知,为了他,陈慕沙破例动用各种关系,保练达宁完全是为他以后着想,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不知情,但一定是欠下了巨大的人情。 丝丝在这一点上还是比石榴老到,她附耳对石榴说了几句,立即转移了石榴的目标。之间石榴点点头,不再言语。 唐伯虎被文征明瞪得有些发毛,猛然回过神来,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想开口,但不知说什么是好,心中不免醋意翻腾。若不是秋香就在对面,他是无论如何要耍耍宝的。 曾经几何,不管他出现在什么地方,不管他做什么,都永远是人群的中心,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就像行星围绕太阳一样,没错,他就是移动的太阳,走到哪儿都发光。人们口中谈论的是他,目光围着的是他,全部恭维的话儿都应该百川会海流向他身边。 可是现在况且一夜成名,夺走了他的光彩。现在大家谈论的、恭维的与他无关,羡慕崇拜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投向了况且,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待遇。 “况且,我有个提议。”唐伯虎不由自主冒出了一句。 “什么提议?”况且问道。 “绘画今天是比不上了,咱们一个月后正式比一次,如果你能胜过我,我的位置就是你的。”唐伯虎 “你什么位置啊?”况且有些糊涂,反问道。 众人窃笑。况且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无视啊,唐伯虎可是江南大才子,吴中才子之首啊,况且的反问,怎么听怎么都像是一种挑战。 “就是我在吴中第一才子的位置,这样说你明白没有。”唐伯虎愤慨道,这小子也太张狂了,眼睛长到额头上去了。 “哦,是这个,伯虎兄自己留着吧,我对世上这些虚名兴趣不大。”况且浑然不在乎。 况且此番作答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唐伯虎的拳头如同打在了沙包上一样,况且毫无感觉,他自己也觉得悬在了半空。 练达宁冷不丁冒出一句:“伯虎,我看你还是集中精力完成拙政园的设计吧,也拖太久了。” 文征明立即补刀:“练大人,您就别提这事了,我也有一肚子苦水啊。”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三从四德谱新篇 唐伯虎抓狂不已,吴中第一才子怎么就成了虚名?这可是世人公认的好不好,是自己一首首诗,一篇篇文章,一幅幅字画好不容易挣来的。唐伯虎三个字到酒楼喝酒都不用付现钱,甚至不用付钱,留下一张字还能倒得钱,只要他愿意。这样的金字招牌,难道也是虚名吗? “那你是不想跟我比了?”唐伯虎以为况且这是高举免战牌,伺机逃脱。 况且在作诗上很漂亮的赢了一场,然后在书法比赛上输了一场,现在是平局。但是,对唐伯虎而言,平局就是输了。况且不想再比绘画,显然是为了逃避,就好就收。 “没有啊,咱们作诗、写字只是切磋而已。才子地位不是谁封的,要世人公认才好,一场输赢并不能确定谁高谁低。”况且道。 “正是,咱们历年历届的江南才子、吴中才子,都是日久口碑所聚,不是哪个人封的。”练达宁笑道。 他尽管对唐伯虎特别欣赏,却也对他平日里的臭脾气不满意,有况且收拾收拾他,练达宁也觉得心里痛快。 “好吧,我说不过你,帮你的人太多了。”唐伯虎感觉自己这会快成举世公敌了,只要自己一开口,全场的人都帮着况且说话,就连一贯欣赏他的练达宁都倒向那边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世界不过是个小小寰宇”况且笑道。 唐伯虎真的要抓狂了,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要是不想法压制住了,以后非骑自己脖子上不可。 “况且,我刚才说的提议是这样的,一个月后咱们比绘画,也得有点彩头才好,一时我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咱们就赌五千两银子,我要是输了,立马付你五千两银子,你也是一样。好不好?” “五千两银子,唐伯虎,你怎么不直接动手抢啊?!”石榴立刻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全身炸毛了。 “伯虎,你这提议可有些过头了。”沈周也劝道。 大家心里都有数,在绘画上况且跟唐伯虎差了不是一个档次,其实是无法比试的。唐伯虎诗书画皆通,绘画是他看家本领,书法次之,诗文最弱,他主动提出跟况且比绘画,所以石榴才直言他是在抢钱。 “我同意,不就是五千两银子嘛,在下还输得起。”况且双手一摊,淡淡笑道。 况且说出同意二字,大家都愣住了,这太不公平了,几乎等于直接送钱给唐伯虎。况且真是个怪人,宁愿扔五千两银子在水里,他就这么在乎跟唐伯虎切磋技艺的机会吗? “若是公平比试,就请伯虎兄拿出十年前的作品,那时候伯虎兄差不多十七八岁吧。然后两人比试一番,一万两银子也赌了。”石榴还是坚持原来的观点。 一直沉默的文宾说道:“本来是切磋技艺,又何必谈钱呢?我看这样吧,本店来今天的利润我全部拿出来,谁赢了,就是谁的。” 秋香和萧妮儿两个一蹦老高,觉得文宾够仗义。 练达宁见双方有可能产生争执,便劝道:“两位切磋我不反对,赌点彩头也未尝不可。不过,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啊。” 唐伯虎心中怒火顿生,这些人今天怎么了,况且不就是做出一首好诗,用的着都帮他说话吗,他冷笑道:“况且,你怎么说?” 况且淡然道:“我同意了,练师说的好,小赌怡情嘛,五千两银子,也就是怡情而已,何乐而不为。” 此言一出,练达宁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五千两银子只算是怡情?那想伤身得多少两,五万两?这小子口条不小啊。 只有陈慕沙含笑不语,他知道况且还真是有钱人,就是五万两银子也伤不到身,况且随手送给石榴的三样珠宝,价值就达到了二十万两银子。 “来点彩头也好,况且的五千两银子我来出。”周父笑道。 唐伯虎怒目而视,周家父子先后插进一脚,明摆着是跟自己作对了。 周父急忙解释道:“别误会,我给况且出这五千两银子是有原因的,大家可能有所不知,这涮羊肉坊的点子是况且出的,本来应该给他三成分成的,可是他坚决不要。所以这五千两银子就算我的一点谢意。” “还有这事?”众人惊讶不已。 “况且为什么不要分成?他想干嘛,太傻了。” “他是太有钱了,还是太不在乎钱了?” 底下一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有些搞不明白。 唐伯虎听周父说出原因,心里稍稍得到了些安慰,至少周家不是公开跟他作对。另外,他心里有了几分快意,大家反对带彩的比试,说明况且根本没法跟他比,不等比试,输赢已经定局。 “况且,你怎么不要分成,亲兄弟明算账,商场上的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练达宁也是疑惑不解。 “就是啊,况且,分成你还是收了吧,这五千两银子就算先付给你的,以后在你的分成里扣除就行了。”文宾也劝道。 况且道:“我没说不要啊,都说好了,我的分成送给秋香姑娘了。” 唐伯虎一听这话,一股无名火腾一下蹿到天灵盖上,难怪秋香愿意听况且调遣,他本以为况且真有什么特别魅力的呢,原来是用钱买来的。况且这招可真是大手笔啊,岂不是想拿银子砸死人的节奏。 “送给秋香姑娘了?”练达宁一时间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他没听说况且和秋香有什么瓜葛,藏着什么猫腻。 “都只是闹着玩儿的事,我哪里敢收况公子的分成,我成什么人了?”秋香急忙表白。 “怎么是说着玩儿的,再正经没有了,你要是不信,今天我可以立字据,签字画押。”况且正色道。 大家又是一阵哗然。如果不是今天这里出了一首诗,一夜之间爆红,这家涮羊肉坊还只能说前途未卜,但现在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家店一定能赚钱,而且能赚大钱,三成分成得多少两银子啊,这可不是歌小数目。 陈慕沙和石榴也有些不能理解,但事情太突然,他们都没说什么,况且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用意,而且他公开说出来,反而证明他跟秋香毫无私情。 “这浑小子,脑子里又搭错哪根筋了,尽做些玄乎事儿。”周鼎成也觉得莫名其妙。 这件事萧妮儿和文杰明白,况且并没有其他用意,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反正他坚决不想要分成,推不掉就找个由头送出去,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这可是三成分成啊,别说别人,连文杰都眼红。但转念想自己也有买卖,将来运营起来,也会不少于这三成分成吧。 “不要,我真的不能要。” 秋香在众目睽睽下,急得面红耳赤的,都快哭出来了。 “为啥不要,秋香姑娘,这笔钱,你出嫁前可以做嫁妆,出嫁后也要自己保管起来,作为自己的私房钱,女人有了钱才有独立地位,才不用仰人鼻息。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是没出息的理论。不是有某些人不想娶你做正妻吗?你大可不用嫁,以后有真心爱你疼你的,你若也喜欢他,可以娶过来嘛,何必非要嫁出去?”况且无比郑重地说道。 女人有独立地位?女人娶男人?在场的男人不仅是晕,而且彻底傻了,这是哪家乌七八糟的理论啊。虽说女人有钱的也有很多,但哪个敢这般公开叫嚣? 突然传来一阵如潮掌声,原来是隔着一列屏风,还留着几位女宾,他们实在忍不住了。 “小哥,你这话再对没有了,女人也得有钱。” “对,有钱才是人,没钱就是玩物。人老珠黄不如狗啊。” “不愧是大才子,这才是真正的道理,是为我们女人着想的道理。” “男人视我们如玩物,如衣服,我们干嘛非得靠他们日子。自己有钱自己过,说不定日子比没有他们还更好过呢。” “小哥,到我们这边来,我们全都支持你!” 女宾们大呼小叫,赞声更是热烈,若不是有练达宁、陈慕沙在这儿坐镇,估计就都要跑过来抱住况且啃几口才过瘾。 这一次爆场连陈慕沙都有些惊呆了,他也没想到况且还有日此超前的理念,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练达宁也是暂时保持沉默状态,不发表任何意见。 两位心里其实是认同况且观点的,但是嘴上硬是说不出来,三千年男尊女卑的文化已经形成了固态。人情归人情,事理归事理。 秋香听着况且的话儿,已经痴了,这才明白况且要送给自己分成的原因;自己若是真的能独立,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必非得听别人的安排,仰人鼻息过活,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萧妮儿突然“嗷”的一声叫了起来,原来是秋香太激动了,死死捏着萧妮儿的手,愣是把她捏痛了。大家转眼去看萧妮儿,只见她不停地甩着手,嘴里还吸着气,大家一看却又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石榴美眸中流光溢彩,含情脉脉地看着况且,真是越看越爱,恨不能即刻上去掐一把。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况且全盘接赌局 唐伯虎总算抓到况且的破绽了,小子,你这是公然跟所有男人为敌啊,先不说你是不是男人,这番理论要是传出去,就等着挨骂吧。 他笑道:“况且,你这话就有违圣训了,女人三从四德是最基本的吧。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况且笑道:“这虽是圣训,却也不必太刻板遵从。比如石榴吧,在家不从父,以后呢,我听她的。” 众人大笑,这可是妻管严的公开宣言啊,亏他好意思说出口,还一副正义化身似的。这家伙,当个惧妻协会的会长倒是完全够格。 石榴频频点头:“对头,就是这个理儿。” 况且得瑟起来,继续大发谬论:“所谓三从只是对需要保护,需要养活的女人而言,那些有独立人格、有独立经济地位的女人大可不必这样,在家可以不从父,出嫁可以不从夫,以后儿子自然也得乖乖听她的。我所理解的三从,不是听从、服从,而是跟从,是在家时跟父亲生活,出嫁后跟从丈夫生活,丈夫死后就跟从儿子生活,是跟从而不是服从,若是母亲真要服从儿子的话儿,那这个儿子岂不是不孝之至,应该千刀万剐了?” 众人悚然,这倒真是三从的新解释,尤其是母亲跟儿子这层解释,还真是有点道理,夫死从子难道非得解释成母亲要听从儿子的话儿吗?如果儿子才三岁怎么办?事实上,就是皇上也得乖乖听皇太后的,更不用说凡人庶子了。 古人可是以孝治天下的,自皇上而至匹庶,凡为人,都必须孝字当头,孝当然是对父母尽孝,尽孝的含义是全方位的,无条件的,听从服从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虽然生硬了点,但不无道理啊。”陈慕沙心里琢磨着。 练达宁点点头,同样认为这个观点值得探讨,至少在夫死从子这一点上,况且的解释是站得住脚的。三句圣训的立论应该前后如一,既然第三句的解释是跟从,那么,前面两句的解释为什么就不能改变呢? 众人皆抓狂,况且这是要翻天啊,女可娶男,这是什么理论,太荒谬了,偏偏却又无力辩驳。 唐伯虎一时间也败下阵来,没想到况且口才居然如此之好,真正是口绽莲花、巧舌如簧啊。他怎么不生在春秋战国年代的?简直是巨大的浪费啊。 石榴最赞同况且的观点,当然也觉得脸上有光,于是嫣然笑道:“想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也不过如此啊。还有谁要喷的,抓紧时间吧。” “咱们不扯这个了,比试绘画的事究竟怎么说?”唐伯虎回到原来的话题。 “我不是答应了吗?完全照伯虎兄说的办。” 况且还真是不肯放过这个跟唐伯虎切磋的大好机会,花五千两银子也愿意。 周父笑道:“两位都是大才子,对赌有些伤感情,依我说这样办,咱们设立一个奖金,就是五千两银子,这银子我出,谁胜出就是谁的。对了,再加上文宾说的,本店今天的利润也算是奖金。” 陈慕沙笑道:“这法子不错,只是奖金也不能由你一人出,我还有练兄每人也出一千两银子吧。” 练达宁笑道:“没问题,到时一定奉上一千两银子。” 况且插话道:“文宾兄,今天的利润就不用加进来了,羊肉坊刚开业,有很多地方要花钱,还是日后再说吧。伯虎兄,你说呢?” 唐伯虎点头称是,文宾也只好作罢。 大家都觉得这法子的确是高明,两人不管谁胜出,只会得到奖金,不会输钱,多少也能保住点颜面。 周父却笑道:“老夫子、练大人,我不是要跟两位抢,这银子还是我出,我也有我的道理。等比画的那天,我想在大门前设立看台,展出两位大才子的作品,咱们再邀请一些本地名流来做裁判,我估计这消息一传出,会有太多人来观看,就当为我家这个小店宣传口碑了。” 众人恍然,感情周家这是想趁比画的时候做广告啊,这倒真是大好机会,虽说付出五千两银子,所收获的十倍百倍都不止,这既能保证这家涮羊肉坊长盛不衰,对以后在各地开分店更是奠定了良好基础。 商人就是商人啊,这眼光这气度这算计这境界,哪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唐伯虎其实也不是很在乎五千两银子,就是想借此机会重重打况且一记耳光,让他明白在苏州谁才是才子中的老大,不让他破财吐血,怎么才能长点记性啊!一个刚跨过门槛的毛头小子,不给点教训是长不大的。 当然,能得到五千两银子也是好事,这大半年来他都在忙拙政园设计的事,还有追秋香,耽误了不少挣钱的机会,经济上有些捉襟见肘,的确也需要一笔巨款来贴补贴补。 不想周父想出一个更好的主意,免去况且的破财之灾,他虽有些不甘心,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唐伯虎正觉得让况且讨了个便宜,不料况且却自告奋勇道:“伯虎兄,奖金归奖金,咱们的对赌还作数。要是我输了,奉上纹银五千两,要是伯虎兄输了,银子有困难的话儿,可以拿画顶,五千两银子就作价二十幅画吧。” 唐伯虎一惊,还真没想到况且居然有这胆子,冷笑道:“有人主动给我送钱,我当然乐于收下,要是输了,就按你说的办。说话要算数,你可想好了?” 况且双手一摊,淡然道:“自古君子愿赌服输,彼此彼此。” 唐伯虎所言:你可想好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肯定不会输的,你可想好了?大家也都是这样想的,唐伯虎绝对不可能输,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况且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真的是想送五千两银子给唐伯虎?那还不如直接送,买他的画不就得了。 陈慕沙、练达宁静思不语,况且既然决定这样做,他们也不好拦着。周父也是微笑不语,心想,况且可能还真有家底,不在乎五千两银子,要不然也不会把涮羊肉坊的三成分成转手就送出去。 “你傻啊,这银子就等于白送给他了?”石榴终于沉不住气了,嗔怒道。 “还没有比呢,谁说输的就一定是我?”况且笑道。 “你还想赢啊?”石榴感到诧异,况且太过自信了吧,会不会是被今天这首诗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勇气可嘉!”唐伯虎击掌赞叹。 “万事皆有可能。”况且淡淡回应道。 “好吧,事情就这么定了。” 唐伯虎伸出手来,跟况且击掌,算是正式敲定条件。 文宾和丝丝也不理解况且的做法,但转瞬间也就把这件事忘了,到那天,不管谁输谁赢,最大的赢家只有一个,就是他们夫妻两个。 他们现在打心眼子里佩服老爷子,任何事都能跟生意挂上钩,而且一点都不生硬。比画时搭建看台、邀请画坛巨匠、本地名流来当裁判,这一档子事,他居然在说笑之中就构思好了。可以想见,这事铁定要轰动全城,到时候大概半个苏州城的人都得来看,不用说本城,涮羊肉坊饮誉江南那都是早晚的事儿。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涮羊肉坊客流如潮的景象,一家家分店建立起来,南京、常州、杭州、华亭乃至江南各地,以后再北上占领北六省,这可就不是一座银矿,就连一座金山都不换了。 石榴把况且拉到一边,问道:“你究竟怎么想的,干嘛一定要跟他对赌五千两银子,你是有把握赢他,还是在搞什么鬼名堂?” “没把握赢他,也没有什么鬼名堂,但也可以跟他一拼。”况且道。 石榴叹息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五千两银子,可这不仅仅是银子的事,更重要的是面子,是声誉,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也知道输的可能性更大,对赌只是想给自己一些压力,不然可能还没比,就在心里就认输了。其实,输也不可耻,知耻而后勇,可以更好的鞭策自己努力,总有一天会赢回来。”况且很诚恳地解释道。 石榴怏怏道:“你既然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 况且说的是真心话,他的确认为自己输多赢少,可若是不加点赌注,就没有比试的氛围,产生不了昂扬的斗志。他只是想用这办法压榨一下自己的潜力。不管怎样,跟唐伯虎同场较艺的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 石榴说的有理,这不是银子的事,这句话也算是对况且的一个激励。 至于说在一个月里有什么奇迹发生,他也认为是不可能的,绘画书法都需要功力,是用水磨工夫磨出来的,不是天才天赋能弥补的。 近人不说,古代大师级人物,巅峰时期基本在五六十岁左右,杜甫有诗云:右军书法晚乃善,庾信文章老更成。 右军自然就是王羲之,他的书法在青年时期也是稀松平常,非但不受重视,反而颇受鄙视,只是到了晚年,功夫才见大成。庾信则是王羲之同时代的文学家,也是到了晚年文章才闪耀出夺目光彩,照映后世万代。 艺术这行当基本上都是大器晚成,颜真卿、柳公权的传世作品基本都是在六十岁左右创作而成,颜真卿的多宝塔碑是中年书写的,跟他的后期作品相比,则显得文笔稚嫩,功力不逮,尽管代代有人临摹,那也是由于他日后的盛名所致。 第三百六十七章 众人下注起波澜 “伯虎,一万两银子探囊可取,准备怎么花啊?”文征明问道。 “万金啊,可是巨款啊,伯虎你得好好请客。”沈周也笑着揩油。 “怎么着,还没比呢,你们就准备分赃了,谁输谁赢不到那天谁也不知道。”文征尘看不惯这两人嘴脸,讽刺道。 “你觉得要等到那天吗?况且是有才气,但是多了不敢说,二十年之内,他别想超过我。”唐伯虎傲气无双。 “绘画可不是做诗啊,脑子里灵机一动,就能妙得天成,绘画和书法一样,讲究的是真功夫。书法他不是已经输了吗?”文征明笑道。 “那你们还有脸跟人家比,况且要跟你们比掰腕子你们怎么不敢答应?”文征尘怒道。 “征尘,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唐伯虎不解道。 “跟我当然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我是看不惯你们这种行为,明摆着大人欺负小孩。”文征尘豪侠尚义,真是看不惯唐伯虎做派,做老大的,应该宽容待人。 “没有任何人逼他,是他自己情愿的,本来已经取消对赌了,可是他不服气,坚持要真刀真枪的比。”文征明分析道。 文征尘语塞,这倒真是怨不得别人,况且自找的。本来周家已经揽过去了,设立奖金,况且就是输了也不用掏钱,可是他主动上赶着要对赌。这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征尘,看来你对况且还是很有信心的,要不咱俩也对赌下,不用五千两,一千两银子就行。伯虎赢了,你付我一千两,况且赢了,我付你一千两。你敢不敢?”文征明不怀好意地笑道。 “赌就赌,不就一千两银子吗?我认了。”他当真跟文征明击掌为誓。 文征明嘿嘿一笑,大有奸计得售的快感,这一千两银子眨眼工夫就到手啦。 他向左右看看,笑道:“还有支持况且兄的没有,可以继续参赌啊,支持伯虎兄的也可以下注。” 文杰被激怒了,过来笑道:“好啊,我支持况且,谁跟我赌我都接下了,多少银子都成。” 况且急忙拉住他:“文杰,你别掺和这事。” “不行,我真的忍不住了。”文杰撸胳膊挽袖子,赤膊上阵的架势。 “兄弟,你太小了,我们不跟你赌。”见形势有了好转,苏庆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道。 他倒是真想找个支持况且的人对赌,这可是白捡银子啊,上哪儿找这么好的机会去。可惜谁都不是傻子,没人站出来。文征尘虽说愣点,也不傻,跟文征明对赌后,不会再跟别人赌了。 “那好,我来做这个庄够格吧,凡是支持伯虎的都可以下注,多少银子都接。”石榴也忍不住了,这不是输钱赢钱的问题,这是当面打脸了。 “石榴小姐当然够格,我要下注五千两,你敢接吗?”苏庆东阴笑道。 “当然敢,丝丝,帮个忙,记下苏庆东下注五千两,赌伯虎赢。”石榴转头对丝丝道。 “真赌啊?”丝丝有些发愣。 “当然真赌,不过先提醒一句,别乱下注,量力而为,到时候拿不出银子来我可不饶人。”石榴冷笑道。 “那我们要是赢了,石榴小姐也一定能赔出银子吗?”苏庆东反问道。 “我没带太多银子,先把这个押上。”石榴说着,把况且送给他的那件钻石手链拿出来。 “这个能值多少?”苏庆东还真不识货。 周父过来一看,大吃一惊,这可是一颗颗钻石串起来的,谁这么败家,一颗钻石就足以做一件昂贵的首饰,弄这么多钻石串在一起玩儿,简直是不拿钻石当宝贝。真是见过败家的,没见过这么败家的。 他仔细看了两眼,笑道:“大家可以放心下注,这件手链至少值五万两银子,石榴小姐这边我做保。她要肯出手,我明天就付给她五万两银子。” 周父这句话一出,大家都放心了,此时也都厚着脸皮,黑下心,过来下注,有下注二百两的,估计是方才用况且的诗稿换来的银子,也有下注五百两、八百两、一千两的,倒是没有像苏庆东这么狠的,一下手就是五千两。 文征明笑道:“石榴,我还可以下注不?” “当然可以,多少都行。” “那好,我下九千两。”文征明倒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下子来个凶狠无比的。 他也有自己的计算,既然在文征尘这里稳赢一千两,在石榴这里再赢九千两,就跟唐伯虎的收入持平了。 “征明,你可有些过了。”唯一没下注的沈周皱眉道。 “愿赌服输呗。”文征明以厚黑的眼神望了沈周一眼 石榴见众人来势汹汹,也不禁有些心慌,悄声对况且道:“要是输了,这些银子你出,可别真让我把手链卖出去,我舍不得。” 况且笑道:“放心吧,别担心,一切由我顶着呢。” 丝丝忍不住了,说道:“好了好了,差不多了,一个个还真来劲儿了,石榴,你给我省点油,好不好?” “十万两银子之内,大家铆足了劲下注,我们都接着。”况且虽有点心虚,还是咬牙坚持着。 练达宁看不下去了:“老夫子,你也不管管,这些小混蛋一个个要造反了,公开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开赌局,此风断不可长。” 陈慕沙笑道:“你不是说小赌怡情吗?” “这还小赌啊,况且都喊出十万两银子了。” “没事,到不了,顶天两万两银子罢了。”陈慕沙全然无视。 “况公子,冒昧问一句,十万两银子,你有吗?”苏庆东冷笑道。 “周伯,我在您儿有十万两银子的信用吗?”况且问道。 “当然有,没问题。”周父答的无比爽快。 没多时,在场的人除了沈周、文宾外,都下注了。大注有文征明的九千两、苏庆东的五千两,其他人尽管明知这是捡钱,还是有些难为情,有几人只是把用况且诗稿换来的二百两下注,另外的人多则一千两,少则五百两,大家聚拢起来,一共也不过一万九千五百两银子。 “才这么点儿,输的不过瘾啊。”况且意兴阑珊。 众人几欲喷血,这人的嗜好太怪异了,非得大输特输才过瘾? 唐伯虎笑道:“既然况且兄如此有兴致,我再押一万两。” 文征明也不甘寂寞,笑道:“我也再加一万两。” “我接了。”况且一拱双手,面不改色。 此景看得练达宁都惊心动魄起来,快四万两银子了,这可不是小数目了,前些日子他也不过因为正常亏空六万两银子,差点栽了大跟斗,况且真的付得出四万两银子吗?如果是周家先替他出,他拿什么还啊? “老夫子,你真的不管管啊?”练达宁快抓狂了。 “今天是他的成名日,一切尽他所为就是了。”陈慕沙从容不迫。 也是,就凭这首诗,以后况且想敛财有的是办法,这个债务他承担得起。 练达宁这样想着,心里才安稳些,可是想到一个月后况且就要拿出这笔巨款,还是觉得肉痛,尽管不是他的银子。 唐伯虎一竖拇指赞道:“痛快,况且,不管是输是赢,我都承认你是真正的男子汉。” 况且冷笑道:“这个不用你承认,是人都能看得出来。” 唐伯虎面皮一红,看在已经要赢得两万两银子的份上,不能再跟况且在口舌上争高低了。 况且看着丝丝记录的个人下注的单子,笑道:“各位,既然都下好注了,是不是先把赌注押上来,不用交给我,而是交给周伯。我那份先由周伯代出。” 周父也不二话,从胸前一个金线编织的荷包中拿出一张四万两银子的银票,这不是他自己家钱庄的银票,而是北京四通钱庄的,信誉度更高。 “我们没带这么多银子在身上,怎么办?”唐伯虎、文征明傻眼了,他们可没有担保人。 “你们两个我担保了,以后没银子就给我字画顶债。”周鼎成说道。 唐伯虎、文征明两人点头同意。其他人则为难了,苏庆东原以为这是白捡钱,没想到要押上五千两银子的赌注,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打欠条行不行?” 况且笑道:“可以啊,只要到时候能拿出银子就行,还有一个月的工夫给大家筹款。也许大家都以为我一定输,这笔钱是暂存在这里的,也许真是这样,可是万事皆有可能,万一我赢了呢,银子可就收不回去了。所以,现在撤销赌注或者修改赌注还来得及。”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竟没一人修改赌注,有人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不够的就写欠条,也有人根本没带银子,只是写欠条。 况且也不怕他们赖账,在场的基本都是练达宁的弟子,也都是同门,有老师在一旁边作证,谁敢赖账?除非他不惧怕老师清理门户。 所有银子、银票、欠条都交给周父,分成两个部分,封存在两个纸带里。 “这可是空前大赌啊。”文宾真是惊呆了。 丝丝低声道:“我的心可是砰砰跳呢,今天这是怎么了,大家都跟银子较上劲儿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豪饮通宵夜未央 文宾的师兄弟之间没事时有时也会小赌,不过是几两银子、顶多十几两银子,赌的就是吃饭喝酒的东道,从没有上百两银子的赌局。别说他们了,就是在苏州、南京的大赌场里,上万两银子也算是豪赌了,四万两银子的赌局一年或许都没一桩。 文宾等人看了看陈慕沙和练达宁,算是明白况且说的老师偏心他的真正含义了。一点不假啊,的确是太偏心了。他们平日里斗个牌小赌一场,都要提心吊胆,唯恐被老师发现,痛责一通,现在这惊天大赌局就发生在两人眼皮底下,两位老师居然装聋作哑,一声不吭,也没别的理由,只是因为这是况且发起的赌局。 “况且,这么大的赌注,你的压力会不会太大了?”石榴有些担心。 的确,五千两银子已经是不小的压力,没想到一下子暴增到了四万两,这可是一般上等人家的全部家产啊,当然,富豪们另当别论。 “我说了,我想拼一把,压力越大,效果可能越好。”况且道。 秋香劝道:“况公子,你也别压力那么大,大不了用你给我的分成慢慢还周老爷就是。” 文杰也说道:“还有我,你出大名了,那款游戏也一定能赚大钱,可以用卖游戏的钱还债务。” 况且苦笑道:“你们能不能给我有点信心,为什么就认定输的必然是我?” 秋香急忙改口道:“不是,我只是说万一,我当然相信你一定能赢,一定会赢,加油!” “我也相信你,打败他!”文杰倒是真对况且充满信心。 练达宁陪着酒兴正浓的陈慕沙喝酒,心里还在犯嘀咕道:“况且究竟什么用意?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陈慕沙笑道:“他是想给自己足够的压力,把自己的潜力全部爆发出来,实际上是向自己的极限挑战。”对这种透支潜力的事,他并不赞成,却也理解。年轻人就是好冲动,是缺点,却也是优点,人的创造性往往正是来源于这种冲动性。 “天赋、潜力他都有,我很放心。可是,潜力这玩意儿不是万能的啊。”练达宁皱眉苦笑。 本来他是决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的,只是今天有陈慕沙在场,他就只能顺从陈慕沙的意思了。陈慕沙纵容,他也只好装作没看见。 “他就是想给自己一次足够惨重的教训,以此激励鞭策自己勤学苦练。”陈慕沙还是比较理解况且,能够看透他的心事。 “若是这样,我就能理解了,只是四万两银子,这教训会不会过于惨重了?他真的这么有钱?” “他的事我也不是样样都清楚,再者说,你也是他老师,他的事你全都知道吗?”陈慕沙笑道。 两人看着一边神奇飞扬的况且,觉得这位弟子真是浑身上下充满了谜团,叫人看不透,想不通,却又很喜欢。 “老沈,你怎么不下赌注?”文征明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这两万两银子赢定了,内心兴奋不已,这样一笔巨款,买房置田,好好经营着,都够下半辈子生活了。 “这种事我不参与,没有意思。”沈周云淡风轻一般。 “墙头草。”唐伯虎鄙夷道。 “我只是中间派,两不偏向,绝不是墙头草。”沈周郑重声明。 “我搞不懂,况且为什么明知必输还要往外送银子?而且送的是一笔巨款。”文征明真的是无法理解。 “你以为谁都像你,落井下石。”文征尘对堂兄的行为感到愤慨。 他也认为况且必输无疑,自己押上一千两银子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宁可扔了。 “显示他财大气粗呗,想拿银子砸死我。”唐伯虎愤愤不平。 今天他可是输到家了,不在于诗上,更不在别的上,而是在他最看重的秋香身上。他这些日子千方百计想见秋香一面而不能,况且轻轻一声召唤,秋香马上就出现了。尽管后来秋香还是给他一点面子,但这面子完全是因为况且而给,如此说来,他输的可是一败涂地。 “也是啊,拿出一万两银子买什么样的美人都能买到了,他送出三成分成只是为了讨好秋香,这个人太奇怪了。”文征明顺着唐伯虎的心思说道。 文征明看不懂况且,若有人说况且对秋香没有意思,打死他都不会相信,可是令他更为不解的是石榴对此毫无表示,按理说,石榴决不会容忍这种事的,还有陈慕沙也是如此,难道这里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一万两银子什么人都能买到?那等我赢了两万两银子,拜托你替我把秋香买过来。”唐伯虎不愿意听这话了。 “我说的可不包括秋香啊,人家现在也是有钱人了,根本买不起。”文征明打个哈哈说道。 快到子时,女宾们还有几个商人世交就都熬不住了,告辞离去,临走时,有几个贵妇还不忘给况且挤眉弄眼的,弄得况且浑身上下汗毛直竖。 “真是不要脸。”秋香低声骂道。 石榴则紧紧拽着况且的袖子,心里很紧张,似乎真怕他被这些厚脸皮的半老徐娘们给拐跑了。心里也在暗想,况且现在出大名了,往后惦记的人更多了,真得看紧点儿,万一被人抢走了可没地方哭去。 剩下的都是练达宁的学生,还有唐伯虎、文征明、沈周这些人,陈慕沙发话,不醉不归,这些人也只好舍命陪君子,谁也不敢中途退场。 周父和周鼎成自然不消说,都在左右陪着,连丝丝、秋香、萧妮儿也是个个精神振奋,全然没有睡意,唯有文杰熬不住,找了个房间,自己睡觉去了。 这边渐趋平静,酒楼那里却越来越热闹,一拨客人走了,马上又进来一拨,都是听说这里展出有大诗人的诗稿,前来观摩、欣赏的。 既然进了酒楼,当然不能只是观摩诗稿,也要品尝一下大才子发明出来的美食,一个个火锅,一道道美食轮番送上,然后空盘子撤下,随后又得招待下一波客人。 酒楼掌柜的开始紧张得冒汗了,本来预备了十天的食材,结果现在还没通宵,就已经卖出去大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到天亮。 周父和文宾知道这个情况后,只能苦笑,没想到今天火爆到这等程度,利润当然也相当可观,只是大半夜,营业额就已经达到一万两银子,火锅可是百分之二百的利润,这一夜的工夫就能净赚六千两,原本最好的估算,一个月也就是一千两的利润而已。 虽说这种盛况以后难以再现,但仅仅这一晚如此也足够惊人了。 “明天城门一开,即刻去附近的县里调拨购买食材。”周父安排道。 下半夜丑时,酒楼又来了一位特殊的宾客,拙政园的主人王公,他还带了两位仆人,还有一个美丽的侍女。 见到这位大人,所有人肃然起敬,这可是做过都察院都御史的大佬,虽说现在致仕在家,也没人敢小觑,周父、文宾闻讯,都赶来陪着。 王公谢绝周家父子听他入席的邀请,只是站在况且的诗稿前看了半天,脑子里也不知想些什么,他身旁那位美丽的侍女则令所有男人心跳骤停,不敢多看一眼。 王公看了足有两刻钟,然后飘然离去,这期间没说一句话,给人留下无尽的猜想。 王公前脚刚走,又进来几个气势不凡的人,有不少正在喝酒聊诗的客人认出了来者,这几位是知府衙门首席幕僚章学诚和几个同僚。 他们也是刚听说这里有诗稿展出,急忙过来观看,知府韦皋矜于身份,不好意思同行。 章学诚数人在三楼占了一桌,要了酒菜,当然少不了涮羊肉,一边吃着,一边观赏况且的诗稿,还不时争论着什么,一直到黎明时分,才乘兴离去。 黎明时分,几乎所有人都醉了,只有况且、周鼎成和沈放三人还能坐着不倒。周父早有安排,酒醉后的诸位都被送回各自的家里,石榴也陪酒醉的陈慕沙回家了,练达宁则由衙役们搀扶着回府。唐伯虎、文征明等人不回了,由文宾安排房间让他们歇息,每人也都安排家人守护。萧妮儿也由丝丝安排,与秋香一道去休息了。 周父跟文宾没有多喝,他们当日是主事人,里外都得他们张罗安排,即便是此刻,也还要楼上楼下的张罗。 “这一场大戏总算落幕了,小子,你一个月后还想再绽神采啊?”周鼎成也有些多了,醉眼朦胧问道。 “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尽力做好每一件事。”况且神秘一笑。 “这就对了。”沈放只说了一句,就顺着椅子出溜到地上,再也支持不住了。 文宾赶紧上来扶起沈放,叫了个家人,背起他,去客房住下了。 周鼎成不知道是说不清楚话了,还是找不到词儿了,他向况且竖了竖大拇指,意思对他今天的行为表示赞许。 况且此时却比没喝酒时更加清醒,他心里忽然有种感觉,自己长大了,从今天起才算真的长大了,迈入了成年人之列。 第三百六十九章 诗稿传遍南京城 南京,一座红砖小楼里,一个女孩正望着窗外飘零的冬雨发呆。 外面一定很冷吧? 这女孩想着。 屋里却是暖如阳春,四处墙壁都散发出蒸腾的热气,一个花梨木桌案上的兽金炉里喷吐着丝丝缕缕的清香,沁人肺腑。 “小姐,小姐,大喜了。”一个丫环跑上楼来,拿着一张纸大声嚷道。 “大喜,有什么可喜的?”女孩转过脸来,虽只半面,亦足以倾城。 “咱家姑爷成大才子了。”丫环由于激烈奔跑,粉面通红。 “咱家姑爷,你是说况且吗?” “除了他还有谁,小姐心里哪里还有别人啊?” “胡说,况且可不是咱家的姑爷,指不定是谁家的呢。对了,你说的喜事是什么?” 这位女孩正是左羚,她也是刚到南京,忙着接手南京、苏州这一片的药堂商铺,现在这都是她的产业了。 虽说凡事都由管家出头打理,并不要她费心劳神,可是这些事总得在心里过一遍,做到心中有数,尤其是各个药堂的账目,一时半会还真理不清。 她本想直奔苏州的,可是到了南京后,就被杂七杂八的事绊住了,只有先把手头的事理清了,才能去苏州看况且,反正已经在南京安家了,也不急于一时。 “咱家姑爷的诗出大名了,整个南京城里都在传着呢。” “什么诗?”左羚也不去纠正丫环的口误了。 本来咱家姑爷这词只是左家的一些人讽刺左羚的,孰料左羚根本不在乎,甚至还很受用,慢慢她身边这些丫环也都如此叫上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左羚只读了头一句,人就痴了。 这个句子不就是写给我的吗? 拦阻我们的是什么?可不是秋风。我也不是因为人老珠黄、过气了才被抛弃,我们根本没在一起过,你真会想象啊。拦阻我们的是大明律法! 真的不能怨左羚自作多情,她的确是对况且有情,但凡有情的人,读到这样的句子,能不联想到自己吗? 尽管这首诗是况且随手抄写的,不存在专指的对象,可是任何人读了都能引起强烈的共鸣,感同身受,悲喜油然而生。这首诗之所以震撼人心,原因也正在于此。 共鸣,能与所有读者共鸣,这就是伟大作品的神奇魅力所在。 “小姐,咱家姑爷是不是想你想的,才做出这么好的诗啊。”丫环兀自帮着小姐自作多情。 不过况且真的很想左羚,不是一般的想,而是那种不敢去想、一想就感到绝望却又无法自制的渴望,如同向上苍呼唤,换来的只是空洞与冷漠。 “他来南京了?”左羚问道。 “没有,听说是在苏州写的诗,刚传过来没几天,就传遍全城了。” “哦,你下去吧。”左羚挥挥手,心绪也如外面的冬雨,又有些凌乱。 “小姐,就这么打发人家走了,不给点赏银啊?”丫环伸出小手嬉笑道。 左羚随手打开梳妆台的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抽屉,拿出一块约有二三两的银子,抛给丫环,笑道:“放你一天假,好好逛逛南京城吧。” “嘻嘻。”丫环拿着银子,欢天喜地下去了,准备好好逛逛闻名已久的玄武湖。 况且,我来了,我说过的,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追随你的脚步,停留在你的身边,这就是我的宿命,也是你的,谁也躲不了。 读着诗稿,一股激情在左羚心里涌动。 “哈哈,小子,没想到棋下的那么好,诗也做的这么漂亮。你们看看,这是我师弟做的诗,他成大诗人了。” 中山王府的银銮殿上,小王爷挥舞着手中抄写的诗稿,哈哈笑着,向左右侍从展示。 “主子,你这师弟就是咱们上次保护的那位况公子吗?”一个壮健婀娜的女侍从问道。 况且若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她是女保镖的首领,不过姓什么叫什么他始终没敢问,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是,当时还有一些人觉得咱们保护他有些不值,怎么样,现在保出名堂来了吧。有这么个师弟,我脸上也有光,传令下去,给当时所有保护我师弟的人打赏。” “所有人?”女侍从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可有点多啊。 “所有人,一个不落,赏银就从我的账面支取,省的有人又唧唧歪歪的。” 小王爷正乐着呢,还想多得瑟几句,就被魏国公叫去了,也是手里拿着一张抄写的诗稿,微笑道:“你看过了吧?” “看过了。”小王爷脸上喜气洋溢。 “你师弟这才入门几天啊,成就这么高了,你呢,自小就受老夫子传经授业,这差距可是有些大啊。”魏国公淡淡道。 “不能这么比啊,那小子是妖孽,不是一般人。”小王爷感觉道不妙,急忙辩解。 “笨鸟更要先飞啊。”魏国公谆谆善诱。 “这咱们功臣家又不参加科举,那么苦读书做什么?”小王爷额上有些冒汗。 “圣人之道可不是为了科举啊,诗文的核心是要阐述圣人至理,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跟科举有关系吗?不要认为咱们功勋家子弟就是吃喝玩乐。” 小王爷偷眼看着父亲大人,心里直犯嘀咕:老爷子这是怎么了,被刺激着了?咱们堂堂中山王府也犯不着跟一个诗人较劲吧,何况这诗人还是我师弟。 “您老的教诲儿子都记住了。”他不敢抬头,腿有些发软。 “嗯,回去闭关一个月,把以前的功课都好好梳理一遍,然后等我考考你,若是过了也就罢了,若是不过关,就禁闭半年。”魏国公很平静地说。 小王爷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哀嚎:混蛋小子,你害人不浅啊。 到达南京的诗稿,最先一批是由章学诚这些幕僚抄写后,连夜偷偷开启城门,让信使送出去的,早上南京城门一开,诗稿也就进城了。 收到诗稿的人反应各不相同,有的哀嚎,有的吐血,有的痴呆,还有几位成名多年的诗人看后沉默不语,慢慢站起来,把桌上的笔折断,把砚台反扣上。一边叹息一边生自己的闷气去了。 诗没法写了,前面就是无法逾越的高山,只好封笔了。 “不让人活了,这还叫我们怎么做诗啊?路已经堵死了。”南京国子监里,一个中年诗人哀嚎道。 “抄的,这一定是抄的,一个十七岁的小孩不可能写出如此惊世名作。”他马上动手,开始查找全唐诗、全宋诗、全元诗,倒是没查找两晋南北朝的,因为语言风格一看就不是那时期的。 “查,一定要查出来。”此公一头栽进故纸堆里,一首首查找。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已经有五个人了,也是在全唐诗、全宋诗、全元诗中仔细查找。如果真的发现抄袭问题,哪怕是模仿,有一定的痕迹,他们还能喘一口气,若真是当世诗人,而且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写出来的,他们这些诗坛大腕还怎么有脸活下去,直接跳进秦淮河得了。 有人查找的更彻底,连唐宋元的笔记野史都逐个翻查,防止有任何遗漏。 他们的感受跟普通读者大不一样,一般人只是感动、惊叹,他们眼里看到的却是一座巍峨高峰耸立在面前。 诗稿先是从苏州传到南京,马上就要传到的常州、杭州、萧山、华亭等地,很快会传遍整个江南大地以及北方各省,就像战争与和平出版后的欧洲大陆,当时所有家都吐血,都沉默,都想自杀,因为巨人托尔斯泰的出现,没法写了,前路已断,高山路绝。 南京国子监中心地带,一座微型宫殿式的建筑内,几个长须飘然的宿儒大德正在开会聚议,讨论的也是况且的诗稿。 “这首诗什么时候到的?”首座上一个胡须斑白的老者问道,他就是南京国子监的祭酒孟梵君。 “一个时辰前,据可靠消息,这首诗是昨天下午写出来的,咱们是第一批收到的人,这还是苏州知府衙门偷偷开启城门,连夜急送,才能这么早就送达。”一个中年教习拱手回禀道。虽是中年人,头发胡须也都半白了,显然是读书过多,心血消耗过大造成的。 “你们怎么看这首诗?”孟梵君问道。 “好,当然是好,虽然比不上李义山,却也深得义山的精髓。”一个老者赞道。 李义山就是唐朝大诗人李商隐,他的无题诗蕴含无穷朦胧意境,真正是寓不尽之意于短短的诗篇中,在中国诗歌史上,也仅一人而已。李义山代代有传人,更是开启了后世朦胧诗的先河。 这几人都是古文大家,不是诗人,感受比较客观,没有诗人们反应那么激烈,甚至过激。但也都肯定了这首诗的艺术价值。 正如北宋文坛盟主,苏轼老师欧阳修所说:文章如精金美玉,自有定价,不待他人说也。诗歌也是一样。 “祭酒大人,这可是好苗子,一定要招进咱们南监来,不能错过。”一个教习很狂热地说道。 “好苗子,人家都成参天大树了,这样人物还愿意到咱们南监来进修吗?”另一个教习说道。 孟梵君捋捋飘拂在胸前的一部长髯,然后道:“你们有的人可能还不知道,其实这个况且已经算是咱们南监的人了。” 第三百七十章 况且获准入南监 孟梵君此言一出,四座震惊。?? “是吗?果真如此?”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孟梵君苦笑一声,去年他接到中山王府转来的一封信,就是况且写来的,想要在南监重新弘扬苏学,也就是让苏轼的诗文重放光芒。此事他当初也给南监的一些高级教习看了,这些高级教习却都嗤之以鼻,他们基本上都是古文运动的干将,对苏学自然不屑一顾,这倒不是有什么偏见,而是在古文派这些人眼中,书只能读两汉及先秦的,两汉以降的书没多大价值。 这件事情自然终止,也就没有再议,何况那时况且身在凤阳,就算南监同意他来进修,也不可能过来。 况且回到苏州后,陈慕沙和魏国公又联合保送况且进南监读书,这次的主要目的,是想让况且置身中山王府的保护之下,虽说江南大部分都归中山王府管辖,但真正由中山王府掌控的地盘主要是南京。 孟梵君答应了,保人身份地位特殊,他也没法拒绝。不过他没告诉下面人,只是想到时候把况且偷偷招收进来便罢,也不会引人注目,这事一旦过去大家就不会再提了。不曾想原本不屑于接受的人,却弄出这么一诗来,孟梵君暗示庆幸自己私下做主做对了。 他笑道:“此人不是别人,就是去年那个想要在咱们南监弘扬苏学的况且,这人你们应该有印象的吧?” “况且?嗯,好像还真有这么一码事。” “对啊,不过他们是同一个人吗?当时我看过那封信,感觉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少年而已。” “或许那不是狂妄,而是真有本事,咱们可能是看走眼了。” 这些高级教习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况且那封信给他们的印象不是不好,而是太不好了,简直狂妄到家了,敢在他们面前倡议什么弘扬苏学,这不是大逆不道吗?这样的人若是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都想先甩上几个大巴掌,然后活活掐死他。 因此孟梵君后来答应让况且入南监进修,只是私自决定,根本没敢告诉下面人,现在暗箱被捅破了,只能公布于众。 虽说他是祭酒,也就是南监校长,皇上钦命的四品大员,招收一个学生不算什么难事,可是况且有点特殊,还没入学就得罪了一批教习,他不得不考虑下面人的感受,如果反弹太过强烈,他也不好以势压人。 “祭酒大人的意思是怎么样呢?”一个高级教习征询道。 这些高级教习,基本都是大江南北成名多年的宿儒大德,对于他们,孟梵君也不敢视作自己的属下,而是像同窗同年那样相处,系之以学术,笼之以情谊,不然人家拍屁股就走人,天大地大,到处都是养爷处,谁稀罕你这地方。 “我倒没别的意思,就怕这诗稿传到京城后,被北监的那些人知道,可能就没咱们什么事了。”孟梵君淡然道。 “不行,人一定不能让北监得到,一定要握在咱们手里。祭酒大人不是说这个学子已经算是咱们的人了吗?那就不用怕北监来抢。” “我说他算是南监的人,乃当初口头作答,却没有文书,对这位学子也就没有任何约束,人家现在随时都能投入别的学府。”孟梵君说道。 “事不宜迟,赶紧写文书,招收他进入咱们这里读书。” “几位都是这个意思吗?”孟梵君要的就是这句话。 在座的一共有十二个高级教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意见并不完全统一,有的人还在记恨况且提倡苏学的事儿,这可是跟他们唱对台戏呢,将来入了学,说不定还会闹事。 “看来意见不一致,还是老办法,举手表决吧。”孟梵君倡议。 结果,十二人中,有八人举手同意马上招收况且进南监,四人没有举手,少数服从多数,况且进南监的事也就定下来。下午,招收文书就用快马传递出去,不是传递给况且,而是给陈慕沙。 “老夫子啊,你交代的事总算办妥了,也好,就让这小家伙到我这儿来大闹天宫吧。”孟梵君亲眼看着信使离开,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快意。 信使刚离开南监的大门,复有一个差役飞奔过来,递给孟梵君一封信。 孟梵君看看封面,不禁自语道:“王若非居然寄信给我,不知为何,他不是在一心建他的园子吗?” 王若非就是苏州那位王公,拙政园的主人,在苏州也算是大人物了。 孟梵君打开信封,取出信件看后,不禁失笑,原来这位仁兄居然快马传送信件,只是为了保荐况且进南监,信中把况且的品行夸赞得天花乱坠。况且的那诗自然也附在其后,同样赞其如李白再生,东坡第二。 孟梵君微微一笑,拿起笔写了封简短的回信,大意是:惜晚,去年已有人保送矣。隔日再叙。 把信走,国子监司业却急忙造访,惶惶然问道:“祭酒大人,我听说您已出招收文书,马上招收那个叫况且的生员进咱们南监读书?” 孟梵君点头,这是他的副手,也是副四品的官员,国子监副校长。 他研究是否招况且入学时,没告诉这位司业,是觉得在他这里不会收到阻碍,最关键的还是那些高级教习,他们的正式名称是国子博士,可以理解为大学终身教授,而且是带官阶的。 南北国子监既是国家最高学府,同时也是正式衙门,里面许多做派跟衙门里无异。 “怎么了,有何不妥?”孟梵君问道。 “如果是先前,没有任何不妥,只是现在这位生员的一诗传遍苏州,南京也传的很热烈,咱们这里有几个诗呆认定这诗是抄袭,绝不可能由一个十七岁少年做出来,所以他们正在查找全唐诗、全宋诗、全元诗,万一查出来真是抄袭,咱们这纸招收令可就成笑柄了。所以最好还是派人快马追回来。” “抄袭?有可能吗?”孟梵君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否决了这种可能,这位生员的老师可是陈征君,陈氏理学的掌门人,他的弟子怎么可能抄袭他人作品呢?果真如此,那真是士林的世纪丑闻。 “这个,我也很难断定,不过我想最好还是慎重些。毕竟此人才十七岁,一个少年写出如此有深刻内涵的诗作,难免令人怀疑。”司业说道。 司业的顾虑不无道理,他也不想南监成为天下笑柄。 “这倒也未必,苏轼进士中第,一篇文章震惊世人,当时也不大。白太傅(居易)十八岁中进士高第,题名大雁塔,荣耀无比,他写那名诗‘离离原上草’时也不比况且大多少吧?” 苏轼进士考试时写的文章震惊世人,所有考官都惊为天人,尤其是主考官欧阳修更是激赏备至,说自己也要让苏轼一头。 皇上看过试卷后,惊喜地回到宫里对皇后说:我刚给你儿子选中一位圣贤宰相。皇后听后朝服致谢。 几天后,皇上跟近臣们商量要把苏轼直接任命为宰相,虽说历朝历代都没有先例,可是苏轼才学足堪宰相之任。 几个宰相中也有同意的,最后还是富弼劝谏说,苏轼年纪尚小,虽然才学无双,可是太早把他至于要津,对他以后的成长不利,应该还是按部就班来培养。 富弼当时德高望重,皇上听他这样说,只好打消直接任命苏轼当宰相的念头,那时东坡距离宰相仅一步之遥,过后他一生坎坷,始终也没能当上宰相,倒是他弟弟苏辙当了一任尚书右丞,也就是宰相之一。 至于白居易,同样富有传奇性。他初到长安,去拜见文坛盟主韩愈,带着自己的诗作赋得古原草送别呈献给韩愈。 韩愈对他很轻视,认为他年纪太小,成就也不会高,见他的名字是白居易,就调侃道:“长安米珠薪桂,想要居易很难啊。” 等他读完白居易的诗,看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禁拍案叫绝,说道:“你有这本事,在长安是能居易了。” 过后不久,白居易高中进士第,年仅十八岁,可谓少年得志,青云直上,一时风头之盛,无人可比。 孟梵君说出这两个例子,就是说况且虽然年纪小,但是年纪小不能成为抄袭的证据,白居易、苏东坡的例子摆在哪儿呢,少年英才,其量难估。 孟梵君一番言辞司业无言以对,可是总觉得身边的人怎么能跟旷世圣贤相比呢,总觉得不大踏实。 “你知道这个生员的老师是谁吗?陈征君。”孟梵君补充道。 “陈征君的弟子?那应该问题不大了。”司业听说是陈慕沙的学生,急忙改口。现在他也觉得抄袭的可能基本不存在了,理学家在道德上是自律最严的,况且既然是陈慕沙的弟子,这点自律的能力应该还是有的。 “那几个诗呆的查找是否叫停?”司业又问一句。 “不用,他们想查就查吧,倒也能让他们再复习一下古诗。”孟梵君笑道。 想到那几人披汗如雨的情景,孟梵君乐不可支。哪个地方都有喜欢钻牛犄角的人,只有让他们尽情去钻,你若去拽他,不仅拽不出来,而且保准跟你急。 这几个人真是遭罪了,那时候可没有互联网,没有计算机检索功能,只能一去查,去对照,唐宋元三朝全部的诗歌也算是浩如烟海了,他们就在其中日夜沉浮着、焦虑着,如同在黑暗的茫茫大海上寻找灯塔。 第三百七十一章 苦思冥想作画难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况且此时却在家里优哉游哉,躺在他父亲原来的太师椅上,正拿着一个苹果啃着。 “小子,你赶紧换个地方,我可是有些招架不住了。”周鼎成恨不得把他一脚踹翻。 这小混蛋惹出的麻烦,却要他来当炮灰顶替,这才半天的工夫,外面拜访者已经有几十人了。周鼎成出面一一解释,说是况且昨晚酒醉未醒,不能见客。一遍遍的出去进来,快要把他烦死了。 “有什么招架不住的,不就是出去说句话吗?”况且丝毫不领情。 “说的轻松,你怎么自己不出去应答?” “我能怎么出去?我不是酒醉未醒还躺在床上吗?” “这倒也是,不过我跟你说正经的,赶紧换地方,你要是不喜欢去陈府,我给你找个安静的地方。这里的访客保证一天比一天多,总不能过了两天还说你醉酒未醒吧?” “不换,我只有在家里才能找到那种感觉,别的地方没法酝酿情绪。至于借口吗,你就帮我想吧。”况且一口咬死。 此时况府内外是两重天,里面静悄悄的,萧妮儿自回来后就开始补觉,现在还在沉睡中,刘妈跟纪叔也在各自的房间里。大门外却是挤满了人,都是要进来见况且的,有不少人读完木兰辞后马上就过来要求见面,即便周鼎成说况且醉酒了不能见客,这些人依然挤在门外不肯离开,说是要感受一下大诗人的情怀。 周鼎成鼻子差点没被气歪,不过就是座房子,有什么情怀可言? “那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将近四万两银子啊,不是小钱啊,真就这么输掉送给人家?要不要先想好一个赖账的办法?”周鼎成说道。 “为嘛要赖账?我还担心有人赖账呢,假如我输了保证能拿出银子来,有些人可是想来趁火打劫的,谁也别想动这个念头。” “小子,你真有赢的把握?”周鼎成一惊,猜测况且藏着什么没展示出来的绝技,这样的话翻盘也有可能。 “没有把握。” “那你到底有几成赢的把握?” “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况且大言不惭、脸不红不白地说。 “那你还敢跟人家对赌?”周鼎成真的恼了,怒了。 周鼎成对况且的豪举一直没言,他只是觉得况且可能真有什么绝招大招还没放出来,若是用出绝招,还是有逆境反杀的可能,不料他只是放大话,根本没什么绝招。 “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啊,银子多了烧得慌,不如送我一些。”周鼎成道。 “可能性虽说极小,却也还是有吧。”况且点头道。那样子不像是没把握,倒像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架势。 周鼎成赶紧喝两口老酒压压惊:“真是受不了你,你就是有病。好吧,你要是真的没有任何招数的话儿,我给你出个招,或许还管用。” “什么招?”况且一下子从椅子上直起身来。 “有兴趣了?我的意思就是说,咱们两个看看能否合作,我打底稿,你来润色渲染,或许还能有赢唐伯虎那家伙的可能。”周鼎成正色道。 “不行,没用的,你的画法画风早被他们吃的透透的,怎么遮掩都没用,再者说我也不会那么没出息,要借用你的画技来跟别人斗。” 况且很不要脸地大言,全然忘了他是借用纳兰性德的诗,把一朝诗人悉数压得透不过气来。 “那你就准备银子吧。”周鼎成彻底放弃了治病救人的念头,这孩子真是没救了。 午后,知府衙门席幕僚章学诚来访,也被周鼎成被以同样的借口彬彬有礼地拒之门外。章学诚是来打前站的,也是怕况且这里有意外情况,不好见客,所以知府韦皋没有直接过来。 章学诚只好留下一张名帖,悻悻然回知府衙门了。 萧妮儿下午才起来,补完觉后容光焕,对况且跟人对赌的事并未太在意。 她把手头收藏的那些包里的金叶子都拢起来,然后拿到况且面前,笑道:“你看看这些差不多够四万两银子了吧?” 况且纳闷:“你拿这些干嘛?” “干嘛,你要是输了好赔给人家啊,我看大家都不看好你,说明你真的有可能输。”萧妮儿很坦诚。 “他们不看好我,我就一定输,这是什么理论?” “我倒是想你赢啊,可是光我想没用啊。”萧妮儿叹息一声。 况且没吭声,躺在太师椅上苦思冥想。虽然没动手作画,画面已经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宛如动手作画一般,画的构图、布局十分清晰。 用脑子画了一个上午,感觉自己功力太浅了,别说跟唐伯虎比,就是跟沈周也差了一大截子。唉,绘画是一门手艺,做不了假,没有十年八年的苦功做底子,立马就现原形。 况且表面看上去轻松自如,其实心里压力山大,赌局的银子数目越大,他的压力也就越大,那不单单是银子的事,从近处看还是面子的事,每一两银子都代表一份面子。往远处看,更是能否继续前进直至到京城的事。对况且来说,不到京城非好汉,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到京城面见张居正,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 “为什么我当初总觉得有赢的可能呢?”况且在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 当时他也不是冲动,而是真的感觉有赢的希望,这才大开赌局,赌注一路飙升到四万两。可是回到家后却找不到这种感觉了,怎么想都只有一个结局:惨败。 难道我是被自己的感觉欺骗了,胜利冲昏了头脑,得意忘形了? 萧妮儿看他一副痛苦相,不由得心疼,劝道:“算了,你也别拼命了,大不了赔钱,反正也不是咱们的钱,就当大风刮来的,散出去就是了。” 况且摇头不语,陷入深思。说到银子,倒是真如萧妮儿所言,钱也不是况家的祖产,都是那些江湖人物孝敬的,还有七杀送的,丢了也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问题是,他自己大张旗鼓地设立赌局,信誓旦旦,最后却灰头土脸一败涂地,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豪赌的决心,来自于置死地而后生的心态,这一点况且记得很清楚。现在看来,还是想的太简单了,爆自己的潜力需要足够的条件,而不是仅仅靠勇气。 练达宁当时就说过,潜力不是万能的,虽是小声说的,他却听到了,现在他觉得这句话太对了,是解开他疑惑的一把钥匙。 “你干嘛和唐伯虎比画秋香啊,要是比画神仙画,你就一定赢了。”萧妮儿忽然想到那张白日飞走的神仙画,很是遗憾地说。 “神仙画?”况且一下子想起来,脑子里顿时充满了那张画的形象。 对啊,一直认为自己功力欠缺,可是那张神仙画却功力十足,毫无稚嫩的感觉,相反,笔力老到、画风惊艳,达到了传神的地步。 那幅画是怎么画出来的,他已经完全忘却了,想要复制那种奇迹,只能是一种梦想。 “你想啊,那张画白天自己就飞走了,多惊人啊,要是你再画出一幅画,也是自己飞走了,谁能比得上你?”萧妮儿自顾继续说着。 自己飞走了? 况且当时没有亲眼见到,却也不相信自己的画会长翅膀,能自己飞走,一定是千机老人用力摄走的。 对,这倒也是办法,看看能否联系上千机老人,到比画的那天,让千机老人动动手脚,把画摄走,这样,自己就赢了,谁能画出一幅自己长翅膀的画? 虽说这事近于妖异,却也是目前可能取胜的唯一法子。 “太好了,妮儿,我终于想到办法了。”况且从椅子上弹起来,捧着萧妮儿亲了一口,转身跑进卧室。 萧妮儿摸着脸上被况且亲到的地方,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况且可是很少主动亲她,这种事一般都是她主动进攻。 接下来,况且开始入静,观想千机老人的影像,这是他跟千机老人联系的唯一方式。 “还是qq微信好啊。”这是他入静前蓦然想到的。 入静两个时辰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略感失望,脑海中的千机老人的影像毫无反应,看来一时半会联系不上了。 也许还是时间太短,千机老人不至于没事在那干等着自己吧。这几天持续观想那老神仙看看。 他心里这样想着,走出卧室,又来到客厅,他已经把这里改造成一个画室。 那些闲杂的东西都被清理掉了,客厅中心只立着一张画架,上面是画布,旁边桌子上是画笔跟各种颜料。 他先用墨笔打出草稿,勾画着轮廓,一个时辰后,秋香整个人就浮现在画布上了。虽只是草稿,却也七八分相像了。 “这不挺好的吗?真的比不过那个唐公子啊?”萧妮儿看着他的画,感觉已经非常像了,这就够好了。 “不行,差远了。”况且叹息。 萧妮儿这才知道,那个唐伯虎还真不是一般人,画成这样都打不败他。如此说来,这场比试,果真是有点悬呢。可是况且当时为什么一点不肯让步呢?给他机会也不让,就是个死心眼儿。 第三百七十二章 新任知府认师弟 况且开始动手调制颜料,想在色彩中走出一条奇特的路子,借助油画的画法来出奇制胜。? 光线,色彩,层次,这些都是自己可以运用的有利手段。 他细心琢磨着,判别自己和唐伯虎各自的长处与短处,两人各自的优缺点,结果现唐伯虎的画除了在色彩上不如自己,在线条技术上已经差不多达到了顶峰,自己根本无法越。 油画并不优于线条艺术,只是在油彩、光线方面有其独到之处,但自己跟唐伯虎差距太大,仅靠这些小把戏还是无法弥补大局。 不行,还得想出别的法子。 他站起来,走到外边,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想让自己的脑子更清醒些,转动得更快一些。 “小子,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了,滋味如何?”周鼎成迎面走来,幸灾乐祸道。 “没什么,我这叫自我鞭策,自我越。”况且昂然甩头道。 “那你自己每天抽自己几鞭子不就完事了吗?何必无味地扔出去几万两银子,败家子。” 周鼎成想起来就有吐血的感觉。若是赌博,还有幸运的时候,还有侥幸的成分,况且可倒好,设立一个必输的赌局,这不是自己挖坑直接把自己埋了吗?找死得有一个理由,起码得让人觉得壮烈、豪迈,可是他啥也没有,基本是郁闷而死,如此找死的法子亏他想得出来。 况且又想,那幅神仙图虽然飞走了,为什么就不能重新画一幅呢?说不定画着画着,那感觉又回来了呢?况且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驴踢过了一样,这么简单的事居然一直就没想到。周鼎成说得对,真该狠狠抽自己几鞭子啊! 他转身又走进画室,开始凭借记忆,一笔笔画起神仙图来,倒是真想看看,这幅图是否也能白日飞走。 “你要画神仙图啊?”萧妮儿只看了几眼,就认出来了。当初印象太深刻了。 “对。” “那你这次画好后送给我,我要挂在卧室里,吉祥。”萧妮儿唯恐他又送给别人,先撒娇要求。 “好,只要它不飞走,就是你的。” 况且一边说着,一边笔不停挥,一笔一笔画着,其实叫复制更合适,这只是复制他脑中的记忆。 “那万一飞走了呢?你得想个法子把它拴住。”萧妮儿开始杞人忧天。 “你放心吧,我就怕它不飞走,真要飞走了,我就赢了。”况且大笑起来。这还是他中午过后第一次开颜。 拙政园主人王若非看着孟梵君的回信,苦笑连连,他本想锦上添花,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被人抢先了。孟梵君信中所说的保送况且的人,不用猜,那一定是陈慕沙。 “听说伯虎这次要跟况且大赌一场?”他看着身边坐着的唐伯虎、文征明,笑问道。 “这哪儿是赌啊,他就是自己主动送钱嘛,我不拿也不好意思。”唐伯虎很是不屑。 他们两人睡了一天一夜才起床,还是有些宿酲未醒的样子,眼皮子耷拉,头脑昏沉。前天晚上拼酒拼得太凶了。 他们没料到,向来不亲酒的陈慕沙是把好手,愣是把他们灌得五迷三道的。 “这又何必,都是吴中子弟,吴中才子,大家要相互亲近才是。设赌局,不会伤了和气吧。”王若非劝慰道。 王公还是存了想办法拉拢况且入幕的想法,在他看来,况且可能比唐伯虎、文征明潜力更大,最主要的是两人有共同的敌人,方步瞻以及方步瞻身后的人,所以他对况且竟生出同一战壕战友的感觉。 “那小子太狂了,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明明比不过伯虎,还敢高调设赌,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打垮伯虎的信心。”文征明在酒席上被况且接连嘲讽,对况且也是观感极差。 王若非心中一叹,这是老牌才子跟新晋才子的对决啊,他也很难从中斡旋,不过他还是不想双方斗得太惨烈,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会影响他的长远计划。 别人都以为他彻底心灰意冷,回到家里建拙政园,专为养老计,其实他是卧薪尝胆,积蓄能量,等到适当机会,一举将昔日政敌置于死地。 “对了,你跟那个秋香丫头的事有进展吗?”王若非若有意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唐伯虎语塞,提到这事他心里就犯堵,尤其是想到况且一话,秋香就像乳燕投林一般飘然而入的情节,真如刀子剜心一般。 文征明也是苦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依我看,该放手时就放手吧,有些事可能是姻缘所定,不能强求。”王若非徐徐说道。 他是在逐步展开他那个侍女给他出的计策,先劝唐伯虎放手,然后再把秋香喝况且撮合在一起,这也是他可能拉拢况且的最后一招了。 “不可能,只要我活着,就绝不可能。”唐伯虎一听就火了,全然忘了面前是他素所敬重的前辈。 在江南,能让唐伯虎从心里敬重甚至有些畏惧的人,用指头就能数的过来。 “伯虎,我支持你,好好用心画一幅神作,一个月后彻底打败他,让他爬得高,摔得重,从此一蹶不振。甚至将他拒于江南才子的门外,咱们得保持江南才子队伍的纯洁性。”文征明气鼓鼓道。 他是被石榴戴在他头上的那顶伪君子的帽子气得了疯,偏生还拿石榴没办法,只好拿况且出气。再说况且对他也是屡次嘲讽,不敬之至,也让他心里极不舒服。 王若非心里暗暗苦笑,看来这两方的仇结大了,想要把他们整合到一处也很困难,起码暂时行不通。 唐伯虎鄙夷道:“一个毛孩子而已,才学了几年画,我用脚画都比他画的好。跟我比,再苦练二十年都不行。” 文征明急忙提醒:“伯虎千万别大意,我看过他的画,潜力还是不小的,可别阴沟里翻船呀。” “放心吧,大江大河我闯过多少了,他这条小小的阴沟翻不了我这条龙船。” 况且并不知道他崇拜的两个偶像都成了他的大敌,也更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同一个战壕的战友”。 他此时正在家里接待另一个莫名其妙的师兄呢。 隔日上午,他终于不得不接待客人了,因为来者是新任知府大人韦皋。 况且心中有些忐忑,他听练达宁说过,跟这位知府相处得有些不太愉快,可别是找麻烦的,自己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自从方步瞻纠缠他之后,他对官场上的人都有种本能的忌讳。 “学生微末小子,岂敢劳老公祖大驾光临,有事派人来传我就是了。”况且小心谨慎地招呼到。 他心里并不惧怕这位知府,毕竟还有陈慕沙、练达宁罩着,家里还有周鼎成坐镇,却也不想得罪知府,自己毕竟在他的治下。 “哈哈,师弟,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这阵子也是穷忙,一直没来拜会你,以后咱们师兄弟可要多亲近亲近啊。”韦皋笑容满面,和蔼可亲。 况且晕了,师兄弟?怎么回事,这从哪儿论的,难道说他也是陈慕沙的弟子? 不可能,要是这样的话,陈慕沙早就会有交代的,这也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事。 况且欠身请韦皋落坐,韦皋非得拉着他一起坐下,然后才给他解释两人这师兄弟的来由。 他是高拱的学生,高拱和张居正同窗,张居正何陈慕沙同年,所以,他们两个也就是转弯抹角的师兄弟了。 况且晕菜,这也叫师兄弟?扯得上吗? 况且对学林、官场的复杂关系略知一二,却从没听过这样论师兄弟的。不过见知府大人态度诚恳,非要收自己这个便宜师弟,也只好稀里糊涂认了。 “我说师弟啊,你是不是一高兴,让仆人们都放假了?”韦皋见况且亲自给他倒茶,旁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就随口问了一句。 况且苦笑:“师兄,我这小家小业的,还用什么仆人,凡事自己动手做就是了。” “没有仆人,那怎么行,回头我给你送些过来。你甭跟我客气,咱们可是师兄弟。”韦皋不摆知府的架子,这师兄的架子可是端得十足,够高的。 “这个不行,您有所不知啊,我家有祖训,未满十八岁前,不得用仆人。我这现在也就是一个厨娘、一个看门的,不是用不起,祖训不敢违背啊。” “哦,是这样。”韦皋听说是祖训,也只好作罢。 一些世家大族往往有稀奇古怪的规矩,外人很难理解,所以到了一个地方,进一个家族的门,都要先问清一些规矩忌讳的,以便入乡随俗,免得不小心得罪了人家。 况且正是把握住了这张王牌,凡事不方便解释的统统归之于祖训、父亲定下的规矩等等。 韦皋此行的目的只是先来认个门,主动拜访也是一种谦虚的姿态。他见况且这里实在不适宜招待客人,坐了一会,要了几张诗稿,便带着幕僚、衙役,坐着八抬大轿,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况且愣怔地目送这位莫名其妙的师兄离开,忍不住笑了起来。真乃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万丈红尘,爱恨情仇! 第三百七十三章 老夫子暗传衣钵 韦皋前脚一走,周鼎成就就从后面出来了,捧腹大笑,指着况且道:“小子,你可真是红了,今天有人主动上门来认师弟,明天说不定就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认你做大侄子的,后天还会有人上门认你做女婿的,你就等着慢慢享受吧。” “你少幸灾乐祸好不好。” 况且也是头痛郁闷,这都什么事啊,在家坐着就得了这么个便宜的师兄,何况人家还是知府,还是潜相高拱的得意门生,可是他心里还是不舒服,好像被人逼着做了亏心事似的。 这事不能得过且过,还得向陈慕沙、练达宁两位老师交代,不然凭空多出个师兄,让两位老师情何以堪?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作画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妮儿说你又开始画什么神仙图了,想认输了?”周鼎成问道。 “这事你不用知道。”况且没好气地说。 自从开始作画后,任何人都不得进入他的房间,萧妮儿现在都得在门外给他端饭递水。周鼎成几次想看看他的进展,都未能如愿。 “小子,你跟我横有什么用,有本事刚才直接把那个狗屁知府踢出去。”周鼎成打趣道。 况且无语,他还真没这本事,敢把堂堂知府大人踢出门外,那是冒犯朝廷命官的行为,踢的是谁不重要,大明王法的尊严不可辱,没人能保得住他。 他原以为复制一张画很容易,结果一天半的时间,他也才画了一角,看样子全部画好得花六七天时间。当初他画这幅画费时良久,只是那时没有紧迫感,每天细细琢磨聚精会神慢慢画,不知不觉就画出来了,现在是急就章,反而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如果只有二十天的时间,能够画完比赛用的画吗? 他对这个心里没谱,画画不像书法,行草片刻之间就能写完,正楷费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只要不是特长书卷,时间就不是问题。 绘画则不然,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有可能,找不到那种感觉,根本就无门可入,勉强画出来的一定不会是精品。 中午时,他似乎找到了一些感觉,结果韦皋突然来访,完全把他的感觉破坏了,一切还得从头再来。 看来出名也未必就是好事啊,他现在开始感受到了成名的烦恼。 木兰辞的后续效应在继续发酵,几天后,苏州所有文具店的纸张全部售罄。 “张兄,把你店里的纸调些给我,我按原价加一成,现银。” “你跟我调货,我的早卖光了,还想跟你调呢。” “哦。那我再问问别的店。” “你啊,别白费工夫了,我问了十多个店家了,都是没货,现在南京、常州两地也都进不来货了,据说库存都见底了。” “怎么会这样,从来没有进不到纸的时候啊。” “还不都是那首木兰辞闹的,不过也好,我可是几年前的存货都借这次机会卖出去了。”说这话的老板喜气洋洋,纸张没了固然闹心,可是银子已经赚进来了。 这样的对话,在苏州不少地方都有听到。 昔日洛阳纸贵,今日苏州买不到纸。 听起来好像挺夸张,可是那时候的纸都是小作坊生产的,根本没有现代化造纸工厂,产量有限。那时候读书人也少,用纸量每年基本固定,并不大,一时间社会上纷纷疯狂抄录况且那首木兰辞,不到一周就把几个月的纸张量用尽了。 后世虽然有很多现代化造纸工厂,也有买不到纸的时候,金庸、琼瑶风靡一时之际,纸张基本都用来印刷这两人的了,最后连印刷新华字典、中小学教材都紧张起来,买不到纸,也算是千古奇观了。 况且倒不担心纸张问题,他也不知道外面竟然出现了这个状况。 他作画的画布、写字的宣纸早就囤在仓库里了,上好的宣纸也不是造好就适宜书画,还需要陈一下,这点跟酒有些类似,一般三到五年的陈纸最适宜书画,当然具体需要陈放多少年适合,每个书画家都有自己的习惯。 高级书画创作用纸讲究这些,一般拿来写字抄录什么的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自从韦皋来拜访,稀里糊涂的认了师兄弟之后,况且心绪极差,再也找不到创作的灵感,晚上入静观想千机老人的影像也是毫无反应。 他感觉自己这么枯坐下去,或者硬着头皮画下去不可能出现奇迹,索性带着萧妮儿从后门偷偷出去,雇顶轿子来到陈府。 前门根本出不去,连续天,他家的大门前热闹非凡,想要见他或者来这里感受情怀的人挤满了半条巷子。他只要一出门,基本就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了。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要在家闭关静心作画的吗?”石榴看到他,很是吃惊,一双美眸中却也充满惊喜。 “我来见老师,有件事要汇报一下。”况且心绪不宁道。 “你就不会说想我了,特地来看看我?”石榴想发飙,想一脚把他踢出去。 “他不是不好意思这么说嘛,其实他就是想你了才过来的,见老夫子只是借口。”萧妮儿赶紧解围。 “他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我怎么没见过?妮儿,你可别跟他学,满嘴谎话讨人嫌。咱们到我房里说话,不理他。”石榴拉着萧妮儿去了自己房间,把况且晾在一边。 况且的确是想石榴了,可是他心里还有一件事不妥帖,就是被韦皋强迫收作师弟的事,这事关涉到高拱,他得跟老夫子汇报一下,看看老师是什么意见。 “怎么样,况少爷,有时候谎话也还是要说的,小姐也是女孩子,女孩子就是要哄的。”石榴的丫环红袖捂嘴窃笑道。 “其实呢,我是想你了。” 况且说着,把脸凑上去,一副我欲云云的样子,吓得红袖嗷的一声大叫,转身就逃,跑进房间里心脏还噗噗乱跳,脸比彩霞还红,仿佛傍晚时的火烧云。 “怎么了?”石榴和萧妮儿听见红袖发出惨叫,被吓了一跳,急忙走出卧房查看。 “外面外面有只大虫子,好吓人啊。”红袖说着,脸更红了。 石榴和萧妮儿感到纳闷,这季节院子里会有虫子吗?向外面望去,恰好看到况且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两人恍然间都明白了,那只大虫子必是况且无疑。 石榴在心里发狠:出了点名就想造反了,小样的,等哪天我闲了再好好整治你。跪搓板?不行,太轻了,直接跪钉板。 陈慕沙依然像那天一样精神健旺,况且这次出了大名,他就像吃了一副强力兴奋剂一般,浑身上下充满力量。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这一个月让你好好安心作画吗?不用到我这儿来报到。”老夫子也是诧异。 “老师,是这回事。”况且就把韦皋的事说了一遍。 “哦,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其实按师门来说,你跟他的关系确实非常近,只是我不喜欢高拱的为人,不想跟他来往,所以也就没理会他这个弟子。他既然有此意,你顺应着就是,保持一定距离即可。” 韦皋也曾来老夫子这儿拜访过两次,都没能见到人,家人说老爷在静坐悟道,韦皋也只好留下名帖走人。 “比画的事怎么样,找到感觉没有?”老夫子问道。 “正在琢磨呢,反正是拼一把。”况且老实回答。 “嗯,适可而止,不用过于发力,欲速则不达。你在诗歌上已经有成就,没必要在所有方面都很强势。人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以后还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参悟理学上,这才是根本。不能舍本逐末。”老夫子谆谆善诱。 “弟子知道。”况且听完老夫子的话,心里的结一下子打开了,顿时觉得无比轻松自在。 “练达宁那天在酒桌上将我的军,想让我当众把衣钵直接给你。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该给你的我都已经给你了,你知道吗?”老夫子一语定乾坤。 况且一怔,老师已经把衣钵给自己了?是我自己没有悟到吗? 旋即他脑中灵光一闪,马上明白了:“祖师语录。” 陈慕沙笑道:“对,那本祖师语录就是我们这一派理学的衣钵,我传给你,你能悟出多少只能靠你,我无法直接传授给你。我所能传授给你的只是指月的指,而不是月,甚至这本祖师语录也依然是指月的指,只能助你领悟大道。” 况且心中一热,他原来只是以为这本祖师语录很珍贵,却没想到就是陈氏理学的衣钵,如同禅宗的袈裟一样。老师在自己的身上可是下了一注孤注啊。 “切记切记,不要自满,你今年刚十七岁,前路漫漫,我希望在你四十岁以前看到成果。”陈慕沙忽然正色道。 四十岁以前?那就是说还有二十三年。听上去时间够长的,可是陈慕沙让自己出的成果也太难了,终极目标只有一个,通过把陈白沙抬进圣庙,弘扬陈氏理学。 “老师放心,弟子就是用头拱,也要把圣庙的门打开。”况且身上一股激流涌过,肾上腺激素高出几倍。 第三百七十四章 地下赌场开盘口 况且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把陈白沙抬进圣庙,就难以让皇上明旨赦免建文诸臣,也就无法让护祖派烟消云散,自己也就不能跟父亲、妹妹团聚,更有可能遭到护祖派的毒手。这是一个完整的链条,最终指向的是同一个目标。在未来的二十三年时间里,他将不惜生命代价抵达这个目标。 “这次你跟唐伯虎比画,我明知你不敌,却不出面阻止,你知道为何吗?对你来讲,这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这一次就算输了,不过是银子的事,将来你拼的可能是自己的前程,甚至是性命。”陈慕沙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 “老师放心就是。”况且身躯挺直,傲然如一棵在岩石重压下仍能挺立身姿的劲松。 “嗯,银子的事有问题没有?咱们陈氏学派虽不如阳明学派势焰熏天,帮你筹集几万两银子还是绰绰有余。”陈慕沙问道。 “不劳老师操心,弟子手里银子还够用,另外,弟子还不想输呢。”况且神秘一笑。 “嗯,尽力而为,不要过于看重输赢。要有点气度,要有胸怀。” 陈慕沙似乎并未把况且跟唐伯虎的赌局放在心上,言语很是轻松。 况且隐身的数日,涮羊肉坊依然火爆,客流不减当日,来者绝大多目的很明确:观摩况且的诗稿。 酒楼里的诗稿经过了精心装裱,挂在墙上,如同佛龛一样接受万众膜拜。 诗稿毕竟不是佛龛,只是一件艺术品,难免有人记挂,周家派出四个健壮的家人,在店里时刻护卫,防备有人偷窃甚至明抢。 这也不是杞人忧天,涮羊肉坊已经连续两夜遭窃贼光顾,若是诗稿还在墙上,恐怕早被人顺手牵羊了。 文宾、丝丝两人现在已经不管店里的事了,全盘交由管家打理,只有特殊情况才会出面应对。 “文宾,你还是要把精力都放在学业上,从这件事就能看出诗文的价值。若不是况且那首诗,你这家涮羊肉坊不可能这样红火。”周父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茶盏,一边喝着,一边对两个儿子说话。 “儿子知道,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得有劳父亲亲自指挥。”文宾站在父亲左边,一脸喜色道。 “这还用你说,原本我真不在意这点生意,可是现在也成为大生意了,前景无限看好,我当然不可能放任不管,还是那句话,生意上的事你不要管,把学业弄好,咱们家的生意就会更上一层楼,对子孙后代都是莫大的福气。还有文杰,你也别光想着你那个游戏盘,还是多想着怎么跟况且好好学习。” 周父真是被况且刺激到了,一首诗就能让一家刚开张的小店红火到爆棚,如此之快便成为金字招牌,简直令人不敢想象。这世上要说什么是无价的,那就是绝妙好诗词了。 周父是一个有远见的商人,从不让两个儿子插手生意上的事,而是创造一切条件,让他们在学业上奋力进取,闯出一条新路来,洗去家族数代让人瞧不起的铜臭味。 商人不管多么有钱,地位跟文人还是没法比,中国文化历来如此,明朝因文官掌权天下,此风尤烈。 “那我的游戏盘还做不做啊?”文杰心里忐忑。 “当然做,也是赚钱的生意,我怎么可能放过。我已经交给人去打造了,卖的时候再把况且那首诗刻在背面,游戏介绍上说明这款游戏是由大才子发明的。这位大才子正是由于这款游戏,做到了倒背千字文,进而成为大才子。”周父说道。 “这个这么说好吗,根本不是这码事啊。”文杰嘟囔道。 “是不是这码事谁知道?只有咱们心里清楚,你管别人怎么想,把东西卖出去,把银子赚回来,完事大吉。” 文宾哥俩大汗,难怪父亲不让自己兄弟沾惹生意,黑心术真不是一般人能运用自如的。可是父亲不是天天教训自己,说是做人以诚为本,做生意也是一样吗?原来说是一码事,做又是另一码事啊。 想当初周父在况且身上也是下了血本,况且考中苏州府案首时,周家送的礼是最贵重的,况且失踪后,周父更是悬赏万金访求况且的线索,当时也不过是想给儿子在学业上找个好伴儿,相互切磋,共成举业,没料到如此之快居然在生意上百倍千倍乃至万倍地赚回来了。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在苏州,况且要跟唐伯虎比画对决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全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谈论的不是况且的诗,就是这场百年一遇的比画对决,这可是两个大才子的对决。 也有传说,说是唐伯虎看中了一个姑娘,可是这个姑娘却喜欢况且,所以就引发了两位才子的纸上决斗。各种传闻漫天飞舞,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在一座茶楼里,此刻正在有人讨论着。 “不知这位才子怎么想的,诗歌压人一头,还想在绘画上占上风,难道这就是所谓穿别人的鞋,走自己的路?”一个颇有艺术家气质的人愤愤不平地嚷着。 “听说他们那天斗个平手,况大才子在诗上胜了一场,可是在书法上输给唐伯虎、文征明、沈周这三人了,双方都不服气,所以才定下一月后比画。”旁边一人说道。 “我怎么听说,唐伯虎与况且是在争一个叫秋香的姑娘?有人看见况且写字时,秋香姑娘帮他磨墨了,所以才惹恼了唐伯虎。”另一人插话道。 “什么,他还跟几大才子比书法了?还赢得了美人心,这是什么世道?我得跳下去,你们别拦着,千万别拦着。”艺术家气质的人掀开窗子,摆出跳楼的架势。 “跳吧,这才一层楼,小心跳出去老板满街追你要茶钱。”一个人喝着茶笑道。 “这是一层楼啊,那不跳了。”此人怏怏地关上窗户。 “人家比赛跟你有毛关系?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的,冒充才子你还上瘾了。”一个角落里,传出低沉的声音。 此人说话声不大,却也有许多人听见了。颇有艺术家气质的人也听见了,待看清了对方的脸,吓得赶紧把头低下,不敢再继续表演了。 此人正是文征尘,这两天心烦意乱,想出来找家茶馆静静喝会茶,不想换了几家茶楼大家都是在谈论这件事情,搞得他好烦。 他心烦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天一激动,在况且身上押了一千两银子,可是手里根本没有现钱,现在正想法筹集这笔钱呢。 他后悔当时把况且的诗稿换给了周家,得了二百两银子,这明显是吃大亏了,现在不要说那张诗稿,就是况且一般的诗稿也能值这个价,那张诗稿现在起码能卖出一千两银子。 这当然也就是想想,拿况且的诗稿卖一千两银子,再拿去做赌注,这事他还做不出来。 文宾过后也跟他说了,那一千两银子要是输了,算自己头上,他也没答应,赌输的银子哪有让别人付账的道理?那就失去了赌的意义。 “文大哥,我的钱也都押在赌场上了,现在赌场开出的盘口可是唐伯虎对况且是十比一,况且对唐伯虎是一比十,我手里的银子都押在唐伯虎身上了,比率虽小,毕竟稳赢啊,你押谁了?” 坐在文征尘旁边这人是一家钱庄的管事,手里有些资本,平日里跟着文征尘斗鸡走狗的,交情还不错。文征尘正是看到他,才走进这家茶楼,想跟他借几百两银子。 “什么?赌场都敢公开开盘口了?”文征尘一惊。 “这有什么,两个大才子对决,这是咱们苏州城的盛事啊,据说这次连知府衙门都默许赌场公开盘口了,到时候也是一场豪赌啊。城里这几家大赌场又要赚进一座金山银矿了。”这位管事一脸的羡慕嫉妒。 钱庄虽然赚钱,可是跟赌场比就差多了。当然,钱庄是合法生意,可以公开经营,赌场则是做鬼,一般只能偷偷摸摸在地下进行。 “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下注,赌场还怎么赚钱,不得赔光?”文征尘不大明白赌场的运作秘诀。 “哪能啊,咱们这些人知道唐伯虎一定能赢,可是有许多人不明内情啊,光看到这位况才子诗做的如此好,就想当然以为他画也一定是一绝,跟你说,下注赌他赢的傻子还真不少,赌场要赢的就是这些傻子的钱。”管事摇头晃脑道。 文征尘身子一僵,多亏这人不知道自己在况且身上押了一千两的注,不然得被人看成是傻瓜,而且是傻瓜中的战斗瓜。 索性再弄些钱,在赌场里下注押唐伯虎,两边下注,就算不赢,也能持平。文征尘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只是现在盘口比率太大,他要是回头押唐伯虎,想要赢一千两银子,就得下一万两银子的赌本,现在他连一千两都筹集不到,一万两,那不是做白日梦吗? “对了,你不是跟唐伯虎还有这位况才子都是朋友吗,手里有没有他们的字画,这时候拿出来一张,可就值银子了。别说几百两,几千两都有可能出手。”管事热心地支招。 提到这事,文征尘就想到那幅被周父二百两银子收回的诗稿,心痛得面皮直抽搐。真是人老成精啊,自己还是缺少算计。 第三百七十五章 柳丝丝愿嫁才子 其实,当时所有被回收诗稿的人,现在都跟文征尘有着同样的感觉,心里滴着血,嘴上骂着周父。 “如果没有这两人的作品,征明兄的也行。”管事察言观色,又补充道。 文征尘不语,这家伙哪是没钱借给自己,分明是想借这个机会勒索自己几张字画罢了。 文征尘心里郁闷,不愿再说什么,付了茶钱,起身走了出茶楼。 “大哥,你别走啊,咱们再商量商量,总有办法的。”管事急忙追出去,左右张望,文征尘已经没影了。 不仅苏州城的几大地下赌场公开了盘口,据说南京的赌场也同时开出盘口,跟苏州基本一样,都是赌唐伯虎赢的十赔一,赌况且赢的一赔十。这还只是初步盘口,每天都会有上下浮动调整。 赌场开了先河,青楼瓦舍有不甘寂寞,纷纷开出价钱。 有的妓院宣称,能请动况大才子到此一坐,免费一个月,可以随便挑人。 当时一般妓院的夜度资是纹银一两到二两,主要看姑娘的名气,其中才艺占了很大比重,并非以脸蛋论贵贱。 免费一个月基本上就等于三十两到六十两银子,实际上还要多,到这等地方不仅要付夜度资,酒钱、茶钱、给丫环、龟公的打赏钱等等,加起来是过夜费的几倍。这样算起来,请况且到此一坐的价格就是一百多两银子了。 这还只是一般的青楼瓦舍,上等青楼里的红牌名妓也纷纷宣称,若能请得动况才子到此一茶的话,免费陪宿一夜;能请得动况才子到此一宿的,免费半年。 这些名妓的身价完全不是那些寻常青楼妓女可比的,陪宿一夜的价格并不高,关键是你即使花上千两银子,也未必能如愿,能让她们心甘情愿陪你。青楼瓦舍开出的优惠条件太吸引人了,但难度极高,理论上说,能请得动况且的自然不会是无名鼠辈。 “怎么样,咱们干脆把那位况才子绑架到翠红轩,反正就是喝一盏茶的事,也算不上什么罪名?”有人开玩笑说起这事来。 “算了吧,你不知道啊,据说那七杀真的绑过况才子,后来还不是自己灰溜溜逃了,人家况才子汗毛都没掉一根。那些替七杀卖力的几个人不是死在过堂上,就是关在死牢里。你的本事能比的过七杀?我看还是算了吧。”一人提醒道。 一时间,想要绑架况且去青楼的人还真有,可是想到况且不久前被绑架的事,一个个又都缩回去了,觉得这么做简直好比是:寿星老吃砒霜——自己嫌命长了。 不过,也有人想以假当真做一回,这人就是文征尘。 “况且,你还忙着作画哪,这事得劳逸结合,走,我请你喝茶去。”文征尘找到况且,非得拉着况且出去吃茶。 况且本来不见客,可是文征尘上门,实在不好意思把他拒之门外,只好出来相见。 “要吃茶,我这里有啊,干嘛非得外面去吃。”况且说着,就要烧水烹茶。 “这多麻烦啊,还是出去吃吧。”文征尘眨巴眼睛,拿不出充分的理由。 “有出去的工夫,茶早就烹好了。”况且有些疑惑。 况且哪里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还以为他想跟自己坐着喝茶说话呢。 文征尘一直喜欢一个名妓,花了也有七八百两银子了,别说上床了,连小手都没摸着。尽管如此,他还是日里夜里思念这女人,无法割舍,正好,这次这位名妓也宣布,只要请到况且去她家喝茶,就一定免费陪过夜。 文征尘喜欢的这位女子,知道他和况且熟识,专门派人给他送了信,让他邀请况且出来一坐,他们之间什么事都好商量。 文征尘心痒难挠,明知这事一旦做了很不光彩,有出卖朋友之嫌,只是实在抵不住诱惑,还是计划骗况且去名妓家里一坐。 当时的名妓都是有自己的家,一样有丫环伺候,老鸨就是干娘甚至亲娘, “征尘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啊?”况且感觉对方有点慌张,情绪不对头。况且对文征尘颇有好感,尤其是在唐伯虎挑战一事上,他坚决站在况且一边,不惜与堂兄文征明争执,令况且很感动。 “没什么事,真的没什么事,就是一直没请你出去喝过茶。” 文征尘老脸通红,实在没法说出实情,心里有愧啊。 “那想去什么地方,我请你。”况且还真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 “算了,改日吧,你这么忙,我还是告辞吧。”文征尘说着,急忙起身就走,拉都拉不住。 况且心里大惑不解,文征尘这是怎么了,到底想干什么呢? 不到一个时辰,石榴气得满脸通红走进来,况且才恍然明白过来。 “你现在真是出大名了,都成了妓院免费的贵宾了。”石榴一进来,就气发疯般地吼起来,如羊脂玉般精致的脸蛋都扭曲了。 “妓院?你说的什么疯话,你这是抽的什么疯?”况且也光火了,这是什么日子,怎么遇到的都是些荒诞事。 石榴坐在椅子上,也知道跟况且发火不对,这事跟况且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可是自己心上的人现在居然成了青楼瓦舍、窑姐名妓打招牌的广告,这脸岂不丢到爪哇国去了。她恨不能把这些妓院都砸了,却也知道根本不行,别说这些妓院都是在官府正式登记,受保护的,就是自己能砸,过后还不一定传出什么谣言来。 “别激动,究竟怎么回事?”况且问道。 “你自己出去听听就知道了,别问我,我根本说不出口。”石榴欲言又止。 “我好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知道外面的情况啊。”况且抓狂。 萧妮儿过来,劝了石榴半天,石榴这才把青楼妓院向外宣传的话儿说了一遍。 萧妮儿也纳闷:“那跟他没关系啊,他真的一直在家作画,连家门都没出。” 石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关键是不知道该向谁发火了,只想砸东西。 “靠,难怪文征尘非得拉我出去喝茶呢。”况且此时才恍然大悟。 “什么,他在哪儿?”石榴总算找到罪魁祸首了,其实也就是个可以出气的皮球。 “走了。”况且双手一摊,他也怕石榴揪住文征尘不放。 “你怎么让他走了,怎么不老大耳刮子抽他,吐唾沫淹死他,用鞋底量量他的驴脸有多长?就这么让他走了?”石榴挥舞着雪白的小手,大喊着。 况且心道,我知道怎么回事啊,不能来找我喝茶的都打出去吧。不过也有些后怕,这要真被文征尘拉到妓院里喝杯茶,一生清誉就毁了。好险啊! 明朝跟妓女来往不仅不违法,而且很正常,跟名妓交往甚至是文人的一件雅事,却也是指结婚生子之后的男人,若是十六七岁就开始跑青楼,也是一件让人不齿的事情。 “石榴姐,你先消消气,人家怎么说怎么做,咱们也管不了是吧,生这气没用。咱们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萧妮儿说到。 “我影子怎么斜了?”况且不愿意了,怎么莫名其妙就扯到他了呢。 “谁的影子都斜。”萧妮儿也光火起来。 石榴忽然心中跳出一句诗:悔叫夫婿觅封侯。 人人都想找个有本事、有才气、有大名气的人为婿,可是男人一旦出名,麻烦也是超级多,现在只是个开头罢了。 第七天上,秦淮名妓柳丝丝向外宣布,如果况且愿意,她愿意自己赎身,嫁给况且为妾。 这条消息一出,南京、苏州两地彻底炸开锅了。 柳丝丝不仅是秦淮十艳之一,还是清倌人,也就是处子。年仅十六岁。 她出道也不过三年,却是艳名四播,红遍大江南北,许多人到秦淮河,只是想看看她绝世容颜,听她弹一曲羽衣霓裳曲,如果有幸听到她弹春江明月夜,人人都恍然间如羽化飞仙了。 石榴这次不气了,而是有些紧张了,心里喃喃道:你自己想的美吧,况且才不会要你这烂货。 心里这样想,却也明白,柳丝丝绝不是烂货,而是无数男人梦中的仙女。 “老爷子,咱们把况且接到家里来作画吧,他家门口总挤着一堆人,影响他的情绪,也没办法好好作画。”石榴对陈慕沙说道。 “你是想看紧他吧,这办法没用。他的心在你这儿,谁都抢不走,要不然,你就是把他绑起来,他的心也不知飞到哪儿去了。”陈慕沙淡淡道。 “你往日的自信都哪儿去了?丝丝、秋香也经常逗弄你,想让你嫉妒,你都能置之不理,怎么几个青楼妓院的告白就让你坐不住了?”陈慕沙又道。 “不是我没自信,这些婊姐太会勾男人的魂儿了。” 石榴真没多少自信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娼,这可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不单石榴大为光火,秋香也被激怒了,她在街上恰好看到群芳阁里的一个红牌妓女,正领着两个小丫头逛街,群芳阁也是此次大搞活动的青楼之一,就上前指着鼻子骂道:“不要脸的烂货!” 第三百七十六章 况且彻悟点睛法 秋香是急了,可是那位红牌妓女一点不急,脸色不红不白,笑道:“这位小姐,你跟我说要脸不要脸的话儿,可是找错人了。 我们干的就是不要脸的行当,要脸的话谁还卖啊?我们可是专业偷人养汉的,这是太祖爷赐予的恩典。” 饶是秋香平日里口舌如剑,此时也不禁语塞,这倒也是,这些娼家都是当年明太祖定下的,世代为娼,人家只能干这种不要脸的事。 人至贱则无敌,秋香一上阵就败了下来,只能自觉无趣,红着脸走人。 南京城里因此刮起的风暴就更大了,人人不谈况且那诗了,而是谈论柳丝丝要自己赎身,嫁给况且为妾的事。 “小姐,又有人要抢咱家姑爷了。”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去禀报左羚。 左羚自然也知道这事,说起来还真不是外人,柳丝丝的干娘就是左羚母亲当年的好姐妹,也是当年秦淮名妓之一。 “谁要抢就让她抢,只要她有这本事就成。”左羚倒是稳坐泰山。 她最了解况且的心性,知道她们只是瞎折腾,况且不会束手就擒。当初她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不比她们用的招数少,却都不管用。若论家世、论容貌,又有几人能跟她比,若论狐媚子的功夫,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因为她的媚是天生的。 “咱们什么时候去苏州见姑爷啊?婢子想,这事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别给耽误了。”小丫环倒是真替主子着急。 “等他比画的那天吧。” 左羚也听说况且要跟唐伯虎比画的事,南京这里也有许多人想要去现场观摩这场盛事。那天在苏州见面,自然是最好的时机。 “那会不会太晚了,万一被人抢走怎么办?”丫环还是不放心。 “好了,你下去做事吧,这事不用你操心。”左羚忽然有些心烦。 小丫环下去后,她才怔怔呆:况且,你还好吗,可有想我? 经过几日琢磨,况且终于把神仙图复制出来了,却彻底失望了。 他完全是照着脑中的记忆一笔不苟的复制出来的,形状丝毫不差,但神采尽失。 怎么会这样? 他坐在画架前,百思不得其解。 “我看已经够好的了,跟当初那张画一样啊。”萧妮儿看不出名堂,怎么看都是当初况且画的那张神仙图。 “不一样。” 况且用画笔点着画上各个地方,说道:“这儿,还有这儿,都感觉不对,整张画的气息都不对,没有那种白日飞升的气象。” 失误在哪里?他一处处检查着,一处处跟脑海中的记忆对比着,还真多亏他有照相式的记忆,能把所有的东西拍照片一样记在脑子里。 他检查了一下午,也没能找出症结所在。 周鼎成过来瞄了瞄,笑道:“小子,这画嘛画得不错,可是跟唐伯虎比还差了一些。若是用这张画比赛,你就输定了。” 况且道:“我画这幅画跟比赛无关,只是想找出那种感觉来。” “说你小子嫩,你还真是太嫩了,当初为何跟他比画什么秋香,要是自由创作,你大可以临摹阎老那张画,保证完胜他。他再怎么厉害,手中也不会有这等真迹。”周鼎成说道。 况且摇头,这种事他也不想做,虽说仗着手中有孤本,可以欺负欺负人,这事他在诗上已经做了,不想在书法绘画上也这样做,要不然,他完全可以临摹一张蒙娜丽莎啊。 “你这幅画人物的眼睛好像差一些,缺少神采。”周鼎成仔细看完全画,评论道。 “眼睛?对了,就是眼睛的事。”况且忽然间大悟,自己没有画出千机老人眼中的神采,顿令整张画神采全失。 他把周鼎成跟萧妮儿推出去,自己闭门参悟。 这七天来,他日日观想千机老人的影像,还是毫无反应,倒是背上那条金龙开始活跃起来,和自己的身体融合得更深了一些,手腕上那具暴雨梨花针的兵符也是气机饱满,似乎蕴有一丝灵性,蓄势待。 对这两样东西,他都不甚了解,当初千机老人硬塞给他,说是结善缘用的,他却没有感觉。 当初我是怎么画出千机老人那双眼睛的? 他下决心要找到这个问题根本,所能做的,也只有在观想中,继续查看千机老人那双沧桑变幻的眼睛。 这一次,他坐了整整一夜,子夜时分,他脑海中千机老人的眼睛睁开了。 一霎间,一缕神光映彻满室,也照映的他脏腑透明,一条条脉络,一丝丝筋肉均清晰可见。 他无悲无喜,保持这种状态直到黎明,全然没注意到身上金龙起了巨大变化,由五爪金龙变成九爪金龙。 他起身后,先是活动一下关节筋骨,然后坐在画架前,把两个眼睛重新画了一遍。 登时,一幅白日飞升的神仙图大功告成。 “这就是那幅神仙图!不会是又飞回来了吧?”萧妮儿一看到就惊呆了。 “这就是昨天那幅,我修改一下,好像找到感觉了。” “哥,你真厉害,你太厉害了。”萧妮儿抓住况且的手臂,整个身子都压上去,无限崇拜地说。 “那是,哥是谁啊,哥就是神,哥说要有光,世上就有光。”况且得意忘形,也得瑟起来。 “对,哥,你就是神,你要有光就有光。”萧妮儿还真是全力配合,况且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鼎成再次过来查看,一下子就被这幅画吸引住了。 他踏着武当天罡步,在画架前如临大敌一般,上下查找每一个地方,像是要把什么恶魔抓出来。 “小子,你做了什么手脚,怎么就大变样了呢?”周鼎成喝道。 “我没做什么,就是添上了几笔而已。” 况且躺在太师椅上,萧妮儿给他捏肩捶背,好不享受。 “不对,这是怎么回事?” 周鼎成又踅了几圈,蓦然站住,满头冒出冷汗:“点睛法,小子,你用的是点睛法。” “什么点睛法,不知所谓。”况且摇头。 周鼎成却饿虎扑食一般冲过来,伸手抓住况且的一只手臂:“小子,你居然会点睛法,这可是顾恺之的绝学,当时就失传了,这是顾老的独门绝技。你怎么会这门绝技的,从哪儿得到的?” 况且哎哟惨叫一声:“大哥,你轻点,你这不是按摩,这是虐待。” “小子,谁给你按摩了,就是虐待,是大刑伺候,赶紧把点睛法交出来!”周鼎成急得脸红脖子粗。 他再也想不到,传说中的点睛法居然是真的,而且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叫他他如何不激动不狂热? “小子,交出点睛法,你这次比赛输的银子我给你出。” 况且也糊涂了,这就是点睛法? 他是画家,当然知道所谓的点睛法不过是传说,据说说晋朝大画家顾恺之在一座庙里画了一条龙,却不画眼睛。 众人大惑不解,这龙怎么能没有眼睛呢,大家一致要求他把眼睛补上,他笑着说,如果把眼睛也画上,这条龙就飞走了。 众人当然不信,坚持要求他补上一笔,顾恺之就拿出画笔画上龙睛,结果当时万里晴空中就霹雳大作,须臾,大雨倾盆,墙壁上画的这条龙真的活了,破壁乘云飞走。 过后,大家把这画法渲染为点睛法,故事流传了下来,却无人能够效仿。即便是顾恺之本人,这种画法也只使用过一次,奇迹再没有出现过。 “你究竟是跟谁学的?”周鼎成追问道,那架势比过堂严审差不对。 “不许欺负他。”萧妮儿挺身而出,站在况且身前。 “我不是欺负他,我是想跟他做笔买卖,小子,教会我点睛法,我答应你任何要求。”周鼎成狂热无比。 况且如果真的会,还真不会藏私,马上就会教给他,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点睛法,他所做的,只是把入静中感悟到的千机老人眼中的神采全部表达出来。 难道画眼睛就是点睛法? 这当然绝对不会,画人物没有不重视画眼睛的。 “我只是这么画出来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画出来的。”况且有些语无伦次。 周鼎成倒是清醒些了,他知道况且不会对自己藏私,如果真的有这手绝技,必然会大谈条件,然后教给自己。他既然这样说,也就真的还是不明白。 点睛法? 况且站起来,重新坐到画架前,开始审视整幅画,想要弄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中参悟出了传说中的点睛法,如果参悟出了,这种点睛法究竟是什么? “你要是能将点睛法运用自如,别说唐伯虎,当世画家都得被你踩在脚下。”周鼎成仿佛现了金山银山似一般,眼中再次升腾起令人害怕的狂热。 他明白况且现在还在参悟中,没有得出结果,如果参悟明白了,必定不会对他有所隐瞒。 “算了吧,哥现在名气够大了,就连那些青楼妓院都拿他做宣传了,要是再出大名,指不定怎么样呢,石榴姐非气的烧房子不可。” 萧妮儿倒是不希望况且再出什么大名了,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赛过神仙伴侣。 “这是两回事。”周鼎成连连摇头。他也知道,跟萧妮儿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第三百七十七章 苏庆东小人作怪 周鼎成比况且还着急,因为他知道况且已经做出来了,但说不出来,所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跟哑巴吃黄连一样。 况且现在面临的是一个大坎儿,就是道,是所有艺术家孜孜以求的道之所在。为了这个,连命都可以不要,还要名气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况且颓然,他什么也没参悟出来,而且他感觉,再画一幅神仙图还能画出这种效果来,但是如果画别的,还是老样子。 “别急,这事急不来,你已经跨进这道门槛了,现在就是彻底把它参悟明白。”周鼎成明白这个道理,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吃透的,哪怕用十年八年弄清楚,也是值得的。 朝闻道,夕死可矣。十年八年算什么。 “你别逼他,想累死他啊。”萧妮儿急了,上去抓住周鼎成。 “我没逼他,这不是劝他不要着急嘛。”周鼎成嘿嘿笑着。 他现在彻底服了况且的才气跟悟性了,居然能无意中参悟出点睛法,这可是画界无上,真要掌握了,果真是天下无敌;前无古人不能说了,因为已经有了一个顾恺之,但绝对是后无来者。 一旦开启,这不是金山银山,而是钻石山宝石山。 “走,喝酒去,得好好庆祝一下。”周鼎成拉起况且就走,目的是帮他打个岔。如果他一个劲儿钻牛犄角,可能适得其反,会把原有的感悟都扭曲了,甚至有可能走火入魔。 “这还差不多,我帮刘妈给你们炒菜去。”萧妮儿乐颠颠地下厨房了。 况且明白这个道理,主动把脑中的杂念排了出去,真的跟周鼎成开始喝起酒来,紧张好几天了,必须适当放松一下。 那种感觉太奇怪,太缥缈,就像面前的云彩,可以看到、可以摸到,却就是不能握在手里。 “小子,这张神仙图,回头给我也画一张,不急。”周鼎成给况且倒上酒,一副谄媚的样子。 他知道这张图已经被萧妮儿预定了,否则早就下手了,跟萧妮儿抢东西,他还做不出来,他也是真心疼爱萧妮儿这妹子。 “等跟唐伯虎比完吧。”况且想到比画的事,还是头疼,现在还是一点赢的希望都看不到。 “把比赛忘了吧,输一场又如何,回头你把这张神仙图扔出去,砸谁谁死,我看唐伯虎就是一头病猫,愣装什么老虎啊。” “可是,我也不能一辈子就画这一张画吧?”况且摇头。 “那又怎么样,一招鲜吃遍天,宋徽宗是鹰画的最好,赵松雪是马画的最好,他们的画作虽多,后人记住的,还是他们最拿手的画。” 况且还是摇头,他刚才虽没悟出什么,却有一些感觉,整张画似乎缺少了什么,虽说最后补回来一些,仍然不够完美,这个缺陷之处恰好就是需要进一步去悟的。如果能弄明白这些,也许真就能参悟出点睛法的真谛了。 周鼎成连连举杯自饮,他是真高兴,别说以后有可能学到这种绝技,单单是亲眼目睹点睛法,就已经是一个书画家绝大的福气。 “小子,你这长了一岁怎么就开始飙了,先扔出一诗,砸晕了一城人,现在又弄出这张画,真不想给别人留活路啊。”没喝多少酒,周鼎成却有些醉熏熏的了。 “这神仙图有那么好吗?”况且心里没底,不免怀疑周鼎成的夸奖。 “嗯,要说整张画还是有欠缺的地方,可是你这手点睛法太绝了,一下子把所有缺点都掩盖了。这叫一白遮百丑。纵然有局部的欠缺,一般人也察觉不出来了。”周鼎成的鉴别能力是顶级的,比他的创作能力高出许多。 他们在书院认识那天,况且用了简单的油画技法已经让他惊讶的了不得,以为自己能找出一条新路,突破自己的瓶颈,却还是始终无法突破。今天看到了况且点睛法的绝活,他确信,只要掌握了这种绝招,他就能顺理成章突破瓶颈,绘画的境界将再攀新高。 这才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于无尽黑夜中看到曙光,在绝境绝望中看到一条新路的感受,只有他这种苦苦追寻的人知道其中的甘甜,根本无法对外人道。 况且也很兴奋,他当时画完神仙图后,也没觉出什么,只是完成千机老人的任务,难道真是在观想中无意中领悟了点睛法? 他对点睛法的狂热丝毫不比周鼎成差,这手绝活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懂,只是心里还是不敢肯定已经掌握了点睛法。 难道说当初那幅神仙图还要好,所以自己飞走了,而不是自己所想的千机老人摄走的?他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荒诞的想法。 “哥,你哪天闲了,再把左羚姐那幅画像也画出来,跟这幅神仙图一样绝。”萧妮儿陪着两人喝酒,一下子又想到左羚那幅画了。 “那幅也是用点睛法画的吗?”周鼎成眼睛又瞪圆了。 “我也说不上。”况且沉吟道。 他记忆中左羚的那幅画像,纯粹采用的是油画画法,的确不比这张神仙图差多少。萧妮儿随口一说,却提醒了他,采用油画画法,再现那幅画的意境,也许赢唐伯虎的希望更大一些。 他蓦然间看到了一缕希望之光在面前闪亮,这或许就已经是一种开悟。 这些日子最高兴的人要数苏庆东。 看到赌场开出的盘口后,他感觉自己是无比英明神武,在况且的赌局上押上五千两的赌注,唯一后悔的就是当时手段没再狠一些,应该像文征明那样,一下子就押上两万两才过瘾。 他当时也不是手软了,而是实在没钱,他私人家当也不过一千多两银子,已经是他积攒多年的家底,剩下那些赌注他根本没去想,因为这注定就是白捡钱,根本不用筹集赌本,有张欠条就行了。 这天,他在家里招待几位狐朋狗党,都是一起吃喝嫖赌的朋友。 “五哥,三哥怎么好几天没见到了?”一人问道。 苏庆东在家族兄弟里排行老五,所以一般人叫他五哥,三哥就是苏庆则。 提到这事,苏庆东心里就恼火。 苏庆则那天被况且吓得出门就找大夫,结果看了几个老中医,都诊断说他的确脑子里有病,有的说是经脉扭曲,有的说是有淤血,更有一位权威老中医言之凿凿地说这是脑瘤,如果控制不住,最后脑袋会爆裂开来。 这一诊断吓得苏庆则简直没了魂,回来后就一头栽在床上,到现在还没起床呢,每日里饭吃的不多,喝的中药却已经成堆了。 这况且也太狠了,轻飘飘几句话就把苏庆则给废了。 “三哥啊,他这两天有些不舒服,在屋里汗呢。”苏庆东支吾道。 今天他不仅请了几个好友,还找来两个相好的,都是玉香楼里的妓女,一个叫秦芳,一个叫胡媚。 这两个姐儿正左右陪他坐着,一人用纤纤玉手给他剥果子吃,一人则耐心地嗑着瓜子,把瓜子仁都含在嘴里,最后哺送到苏庆东嘴里。 这景象看的旁边几人心急火燎的,小腹都火热一片,只好少他们看几眼。 “五哥,你这坐享齐人之福,也太难为我们几个了吧?”有人受不了了,这不是坑人吗,谁能扛得住这诱惑,偏偏看得摸不得,想干别的更不可能。 “你们不也都有相好的吗,叫你们带来,你们不带,能怨我吗?”苏庆东不理不睬。 “五哥,再给我们说说这比画的事,您可是亲历现场的呀。”一人急切问道。 这些人没带相好的,就是根本没想一起鬼混,而是想在苏庆东这里打听出一些有价值的消息,尽管自己用不着,拿出去也是贩卖的资本,甚至能换点小钱。 自从赌场开出盘口后,对于况且的任何情报消息都值钱了,赌徒们下赌注前自然也要了解这两人的情况,不可能闭着眼睛押注。 唐伯虎不用说,人所皆知,他的书画艺术也早已得到公认,可是这况且虽说一诗成名了,他的画却无人见过,不知其深浅高低。 况且画过的几幅画都让周鼎成垄断了,只有一幅在秋香手里,根本没流到市面上,所以也没人知道况且的绘画艺术究竟到了何等地步,只是感觉既然敢跟唐伯虎对赌,自然也不会太弱。 其实,苏庆东自己也是一脑袋浆糊,他只知道唐伯虎高不可攀,无人能够越。 “有什么可讲的,跟你们说,要不是我巧用连环计,这比画的事根本就不可能生。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苏庆东得意道。 “那是,五哥大才,这谁不知道。”一人恭维道。 “五哥,那你能不能想办法让那个况公子到我家坐一会儿呀?”狐媚用舌尖把瓜子仁度给苏庆东后,央求道。 “干嘛要请他到你家坐,就不怕我吃醋啊?”苏庆东佯怒道。 “五哥,你吃什么醋啊,我是你的人,你知道的,我就是跟人打赌了,说是能请到况公子来家里坐一会儿,赌的可是一件金手镯啊,你可得帮我。”狐媚说着,就吊在苏庆东的胳膊上,撒娇做痴。 第三百七十八章 文征明忐忑不安 “这个”苏庆东有些冒汗了,他哪里请得动况且,两人现在已经结仇了,要不是况且正全力作画,可能早就找他算账了。 “五哥,你帮帮人家嘛,你不总是说我是你的心肝宝贝吗?” 苏庆东有些烦了,不是一般的烦,却也无法说出请不动况且的话,只好敷衍道:“以后吧,现在不行,这两人现在都在家作画,根本不会出门,谁也请不动。” “那你等他们比赛过后一定要请况公子来我家坐一会儿啊。”狐媚央求道。 “行,我一定办到。” 苏庆东心想:等比画后,况且的名声就一落千丈了,谁还鸟他啊,也不会有人想着请他到家里一坐了。 想到这儿,他又有种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的感觉,不禁踌躇满志。 “五哥,你参加了诗会,也得到了那位况公子的诗稿吧,能不能让我们看看啊。现在只有周记涮羊肉坊里悬挂着,可是进去一次没十两银子根本出不来。”秦芳说道。 “就是,五哥,给我们开开眼界,也好看看这位才子的书法水平究竟有多高。”一个狐朋也笑着要求。 苏庆东一听这些话气得要死,怎么都是这些无理要求,他根本没参加比诗,直接让唐伯虎轰出去了,这事他当然不能说,他也不能说自己根本没得到况且的诗稿。 “这个,都让周家收回去了,给了二百两银子。” “才二百两银子?现在这诗稿已经有人给出一千两了。” 苏庆东倒是不羡慕这个,因为他根本没得到过。 “这个你们不用想了,诗稿都在周家手里,只有伯虎、征明、老沈手里还留着,想从他们手里弄出诗稿也是不可能的。不过看在咱们哥们情如手足的份儿上,我给你们支个招,赶紧筹银子,借高利贷都成,等过几天赌局盘口下调一些,就压在伯虎身上,保管赢钱。” “真的?不是说那位况公子很厉害吗,真的比不过唐大才子?”秦芳问道。 “他想在画上胜过伯虎,怎么可能,下辈子吧。”苏庆东笃定道。 “那五哥下了多少?”一个狗友问道。 “五千两。” “五千两?按现在的盘口赢的话就是五百两了。”一人很羡慕地说,五百两也不是小数目了。 “五百两?哥是跟况且对赌的,要是他比画输了,就输给哥五千两,一比一的盘口。”苏庆东无比傲气。 “一比一,还有这盘口啊。” “谁设的局儿,现在还能下注吗?” “赶紧,我回家拿银子去。” 这些人七嘴八舌地嚷着。 “你们都甭想了,这是当天晚上况且自己设立的赌局,整个赌局的两方赌注是四万两。”苏庆东透漏出了这个消息。 “四万两?都快接近一个赌场的全盘赌注了。”一人惊呆了。 “这位大才子还是赌徒啊,还有,他怎么这么有钱的呢?”两个婊姐也都惊呆了,恨不得马上换孤老。 难怪这行当里所有姐们都盼着况且能到家里一坐,原来他不仅是大才子更是超级土豪啊。要是有幸结识,以后银钱不得滚滚而来? 两个姐儿也忘了给苏庆东服务了,满脑子都是怎么认识况且,怎么勾引况且,怎么搞定况且的念头。 “他有什么钱,不就是仗着周家给他撑腰吗?周家先给他垫付了四万两的赌注。”苏庆东说到。 他不想继续这话题了,本来他是想借此机会显摆自己多有智谋,玩弄几大才子于股掌之上,可是说着说着,味道就变了,怎么都像是给况且做宣传的意思。 “周家干嘛这么花血本?其中一定也原因吧。四万两,这是巨款啊。”一人急忙问道。 周家可是苏州第一富豪,苏家跟周家根本没法比,所以只要有人跟周家有了牵连,这人就穷不了。 “向周家借的呗,你们也知道,文宾这人哪样都好,就是爱面子,都是同学,况且既然张口借钱,周家也不好意思说不借是不?等他以后把这笔钱输出去,就有的他哭了。”苏庆东随口编个谎话。 “这么说,五哥也能随时借出四万两银子了?”秦芳问道。 “能啊,可是我干嘛借啊,我又不缺银子用。”苏庆东说道。心里却是一哆嗦,四万两?他连四千两都借不出来,周家可不是慈善堂。 “那五哥帮我借些赎身呗,也不用四万两,只需要八千两就够了,以后我用身子还五哥。” 苏庆东差点吐血,这还是借吗,不就是直接要吗? “你赎身钱暂且不急,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有我罩着你,你娘对你也如亲女儿一样。以后再说吧。”苏庆东赶紧把话头支开。 “五哥,还有我呢。”狐媚也柔糯糯的开口道。 “好,好,都有。”苏庆东脑袋大了,这吹牛也是要上税的。以后这两个姐儿不得天天缠着自己要赎身银才怪。 换两个相好的他又有些舍不得,再者说一个相好的也是拿银子培养出来的,撒手抛开损失就大了。 况且,你真是随时随地、无时无刻都在祸害我苏家人啊。 苏庆东暗自咬牙切齿,心里对况且的恨又增添了几分。 唐伯虎那边也是数日足不出户,在家里披头散发,旁边摆放着一个酒壶,屋里散乱放着几个酒坛子,酒气熏天。 文征明捂着鼻子,差点醉倒,酒量他还是有些,可是跟唐伯虎比就差远了。他倒是诧异况且酒量之豪,据说那夜到了最后只有他一人没醉。他可是差点醉死过去。 “秦淮名妓柳丝丝公开表示愿意嫁给况且为妾?伯虎可曾听说?”文征明特地来给闭门作画的唐伯虎传递这消息的,希望能激励他。 唐伯虎眯缝着眼睛,他知道这是文征明的激将法,只是轻轻一挥手,没有其他表示。 不知何故,文征明这几天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唯恐唐伯虎过于轻敌,真的惜败一场,那就成江南士林笑谈了。 这场比试涉及到他们这些老牌才子的地位,不可轻忽,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实力,不容侵犯。 “看来人们说的秋香对况且情投意合可能是真的。连柳丝丝都对他动心了,秋香也难保不动心。这小子到底哪儿好,我怎么就看不出来?”文征明说道。 “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都是鼠目寸光。可是秋香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况且更是别想掺合。”唐伯虎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仿佛巡视自己领地的兽王。 “伯虎,这一场你要是输了,秋香可能真的就落入他手里了,切不可大意啊。”文征明说着,想去看一看唐伯虎的画。 唐伯虎有个怪癖,作画时只要有人来,立马就会拿布遮上,任何人都别想看到,只有画完后才让人观看,哪怕文征明也不行。 “我不可能输给他,你认为有可能吗?”唐伯虎怒目圆睁。 “我也认为你不可能输给他,但世事难料,以前谁能想到况且会写出那样的一首诗?万一那小子还有什么绝招怪招呢?”文征明苦笑道。 “你是被他有恃无恐的架势吓破胆了吧。”唐伯虎不以为然。 “有恃无恐?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四万两银子啊。”文征明原本觉得自己下注的两万两银子已经是稳稳到手了,可是这几天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些不大妙,心里堵得慌。 “你说他怎么会那么有钱?就算他老子是神医也不可能给他留那么多钱吧。”唐伯虎一直疑惑不解的是这问题。 他能感觉出况且的家底不是一般的丰厚,不然也不敢喊出十万两银子以下,随便下注他都接下的话儿。 能拿出十万两银子的人家苏州也没多少吧,十个唐伯虎也拿不出这个数目。他下的赌注只是欠条,由周鼎成作保,要是输了,就得拿字画还债。问题是他从来没想过会输,别说是在苏州,就是在江南青年才子中,也找不出敢挑战他的人,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他一直以为况且不过是在秋香面前显摆装阔,以此获得秋香的芳心。在这一点上他倒是真的输了,因为况且给予秋香的涮羊肉坊的三成分成他的确拿不出来。 “上次他被绑架,据说绑匪要求的赎金就是十万两银子,看来绑匪不是漫天要价,而是他真有十万两现银子啊。”文征明说到。 “就是,可是这些银子哪儿来的呢?”唐伯虎疑惑不解。 “谁知道,也许真是祖上留下来的吧。要不是祖上留的,谁能这么败家,说往外扔就往外扔。”文征明替况且感到肉疼,那可是四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好好经营,足够一个中等家庭风风光光过一辈子的。 “会不会是老夫子在暗中资助?”唐伯虎忽然想到这上来了。 “老夫子?不会吧,他又不做买卖,没这么多银子。” “老夫子是没有,可是凭他的地位,筹集这笔钱不难,他有可能不惜一切代价培养况且,先把他的名气提升上来。不管如何,我跟他比试这一场,就变相承认他跟咱们具有同等资格了。”唐伯虎说道。 “这倒也有可能,可是这比试的事是你逼着人家同意的,不是况且先挑起来的啊。” 第三百七十九章 王公邀约办晚会 唐伯虎想了想,自己当时真是昏了头了,怎么给了况且这个机会,就根本不应该跟他比,因为他不配嘛。想来想去,还是跟秋香不无关系,当时就是为了在秋香面前挣个面子,结果给了况且更大的面子。 可以想象,这场绘画比试结束后,况且不管是输是赢,都已经正式迈入江南四大才子的行列了,至于排名当然不好说。除非自己真能让他输得灰头土脸的,让他不好意思加入此列。 “对了,王公过两天想要搞一个晚会,你参加不参加?”文征明问道。 “什么晚会?”唐伯虎不解,这位王公性子十分孤僻,一向讨厌聚会什么的了,怎么会突然有闲情逸致,召集人聚会了。 “这次你跟况且的对决震动太大了,南京那边特别重视,再加上练大人不遗余力鼓吹,有许多大人物都要过来亲自观看,据说秦淮十艳会全部到场。” “秦淮十艳全都来?”唐伯虎不免有些震惊,这场面太大了。 大人物来不来他并不关注,可是秦淮十艳联袂到苏州,那可不得了,因为她们一动,就会招来数十倍甚至百倍的粉丝跟随其后,一睹芳容。秦淮十艳从来没有集体出行的先例,这个阵容难以想象。 “中山王府、英国公府也都要来人,陪都六部尚书听说都要来几位大员,王公举办这个晚会就是想要先预热一下,以便在那天更好的招待南京那些大人物。” “文宾、丝丝是否也参加晚会?”唐伯虎问道。 “我特地问了,他们收到了王公的邀请,表示会参加晚会,秋香姑娘也会随行。”文征明知道他想知道什么。 “好吧,也不差这一天的工夫,我也去。” 只要有秋香在的地方,哪怕是地狱,唐伯虎都愿意去。 况且也接到了王公的请柬,上面写的是苏州名流才子名媛聚会,接到这张请柬的人都倍感荣耀,仿佛一下子鱼跃龙门似的。 况且倒没什么感觉,反而踌躇着去还是不去,若不是那天王若非特地来涮羊肉坊看望他一眼,他或许根本就不会犹豫了,而是随手扔到一边不加理会。 “去看看吧,你也该放松一下。”萧妮儿劝道。 “问一下文宾、丝丝和石榴,看他们去不去,他们要是去,咱们就去。”况且想好了方案。 随后,他就写了便签给文宾和石榴,询问他们是否接到邀请,想不想参加这次聚会。写完后就让刘妈雇了两个小厮把信送出去。 没电话,没e-ml的时代,一切都是纯手工。 第十五天的下午,况且走出画室,准备参加王公在拙政园举行的名流名士名媛的聚会。 他已经知道,不仅他受到邀请,而且那天所有参加诗会的人都接到了邀请,只有陈慕沙、练达宁没人敢请。 石榴、丝丝和文宾各自回信接受了邀请,他们主要是想看看拙政园的模型,虽说尚未动工修建,但早有传闻,拙政园要建成苏州第一园林式建筑。 “小子,去玩玩吧,用不用我为你保驾护航?”周鼎成也收到请柬了,却没兴趣去。 “不用了,你在家看好我的画,别让人偷走就行。”况且笑道。 这也不是玩笑话,现在想进来偷他书画诗稿的人真不少,要不是有周鼎成这个大神坐镇,真难说不被盗贼窃取。 另外,韦皋特地派了几个公差在况且家附近的街道上昼夜巡视,也是存了保护他的意思。这些公差的出没自然有震慑宵小的效应。 偷固然没人敢进来偷,他家外面的垃圾箱却被人惦记上了,每天有不少人在里面翻找,想找到一页半页况且不要的诗稿,这也能值点银子啊。 早春二月的午后,阳光明媚,天气乍暖犹寒,空气中仍有料峭之意。 “怎么样,况且,画完成了多少?”刚一见面丝丝就急着问道。 她跟秋香坐着一辆香车赶到,他们已经约好,先在况且这里取齐,然后一齐去拙政园赴会。 “一笔没画呢。”况且双手一摊。 “怎么会这样,你不准备画我的肖像了吗?”秋香诧异。 “不是,我在酝酿,在寻求突破,没有把握之前,先不动笔。” “哦,吓我一跳。下次说话别大喘气好不好,这会要人命的。”秋香捂着胸口埋怨道。 “你放心吧,他一定画得比你真人还美。”萧妮儿笑道。 “那就能比上你美了?”秋香对应道。 “比上我?那你就完了,没人要了。”萧妮儿咯咯笑着。 这些日子她也很开心,那张神仙图归她了,天天挂在房间里,就是不看,都觉得有神仙在保佑自己,心里说不出的安稳舒适。 本来她还想显摆一下,可惜石榴也马上到了,几个人说了会儿闲话,就一起赴会了。文宾已经先行一步,跟文征尘他们几个结伴一起去了。 来到王府,进了大门后,他们感觉走错了地方,这哪里是什么豪华府邸,分明是一块又一块的空地,到好像经过一场大战后的废墟。 随后大家也明白了,这些本来也不是府邸里的,都是这位王大人回乡后为了建拙政园,花费重金圈进的地皮,等着土地化冻后就开工奠基了。 沿着一条泥泞的土路走出好远,才见到一座府邸中的府邸,这才是现在的王府。 “况公子到。” “云小姐到。” “陈小姐到。” 大门迎宾的人看着各人手里的请柬,机械的向里传唱着。 “为啥先读你的后读我的啊?”石榴和丝丝并肩走着,兀自不忘斗嘴。 “因为我比你大,这叫尊老爱幼。” “你个老不修,老太婆。”石榴笑骂一句。 况且走在最后,却见一个家人飞奔着冲他过来,躬身道:“敢问尊驾可是况公子?” “本人正是况且,不用客气。”况且笑道。 那家人暗笑,这大才子还真是没架子,就向里一伸手:“况公子,家主人有请。” 秋香嚷道:“你搞错没有,我们都是你主子请来的,干嘛单独先请他一个人?搞什么特殊化。” 那家人倒也不慌,笑道:“各位小姐,女宾先在那边休息一下,然后才开始聚会。” 况且本以为会被带到男宾休息区,没想到被直接领到了王若非的私人书房里。 王若非站立在书房门口迎接,笑道:“大才子,我们又见面了。” “小可见过老先生。” 人的名树的影儿,对这位苏州重量级人物,况且也不敢大意,恭敬行礼见过。 “不必多礼,请进。我这个书房虽然不讲究,可是苏州城里能进我书房的人还没几个。”王若非把况且请进去,呵呵笑道。 况且并不感到有什么荣幸的,反而心里生出警觉,这老家伙那天特地去看自己,现在又巴巴地把自己请到这儿,怎么看都像是别有用心的样子。 两人入座后,一个美丽侍女送上茶来,看了况且一眼,意中颇有怨怼。 况且感受到了,抬头又看了看那侍女,绝对是第一次见面,可是这怨怼何来? “怎么样,这是我的养女月婵,相貌还不算丑吧?”王若非笑道。 “原来是女公子,失敬了。”况且急忙起身,双手接过茶盏。 “况公子言重,我不过是一婢子而已,当不起女公子的称谓。”月蝉说完,转身走出去,摇摆的身姿犹在述说她心中的不平。 王若非还以为况且对自己这侍女有意所以多看了几眼,心中也感到骄傲。他自多年前,就想到一个主意,收养女婴和女孩,其中绝色的就收为侍女,名为养女。 他是想借此来结交天下名流才子,最后收复这些人为己用,这招数虽说是烂透了,却永远好使,几千年风云变幻,美人计从来没有过时。 “不知老先生有何见教?”况且欠身问道,心里多设了一层防范。 “况且,我也不跟你说虚话,咱们今天实对实好不好?”王若非忽然挪动椅子,直接坐到了况且跟前,两人膝盖几乎相接。 况且蓦然感到一阵恶寒袭来:这老家伙不会是有什么怪癖吧?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老先生请讲,小可岂敢不以实相待?” “你跟方步瞻是不是有仇?”王若非开门见山。 “方大人?没有啊,我都没见过他,更没有任何瓜葛。”况且老实回答。 “小友,你这就不诚实了。你跟他无仇,他为何盯着你不放,最后弄到中山王府跟你老师都亲自出面保你。这可不是一般的动静啊。” “这个小可真的不知道。那些天小可受了惊吓,日日处于高烧谵妄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是一片模糊,搞不清楚。” 况且才不会跟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讲什么护祖派的事,万一弄错了方向,牵连太大了,有可能立马就会闹出是非。 “好吧,你可能有顾虑。我就先说实话,我跟方步瞻有仇,有大仇,你以后如果要对付方步瞻,需要什么帮助,直接说,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做你的后盾。”王若非先交底了。 第三百八十章 南监来人认师弟 况且仍然不敢轻举妄动。? ? 尽管知道王若非和方步瞻有深仇大恨,但这不等于王若非和自己就是一个战壕的人,护祖派内部也不是没有矛盾,但遇到勤王派他们很有可能马上会形成同盟,一致对外。 “老先生所言,小可听不懂,我本是一微末书生,方大人可是都察院都御史,天上的飞龙哪能跟我这个地上的爬虫有什么交集?更不用说对付方大人了,小可不懂,也没想过这事。”况且只能全盘推开,唯恐此人故意套他的话。 “好吧,你倒是谨慎,这样也好,你要是听我一说就马上应允,把心里话都掏心窝子说出来,反而会让我失望了。跟方步瞻斗,有一百个心眼都不为过。”王若非没得到想要得到的答案,反而欣赏起况且来。 况且摇头,假装听不懂,至于桌上那盏茶当然碰都不敢碰,鬼知道里面下没下什么药,就算本草能够倒背如流,也不可能把所有毒药蒙药分辨出来。 奶奶的,不是说好了是什么名流名士名媛聚会的吗,怎么感觉像诗歌鸿门宴? 况且心里直犯嘀咕,心里警戒重重。 “请问老先生,敢问刚才出去那姑娘,以前可认识小可?”况且问道。 “你们应该没有见过面吧,我从不带她出门,你不也是第一次到我这里来吗?”王若非神态自然,毕竟是老江湖了,脸上看不出任何痕迹。 “那我怎么觉得那姑娘对我有很大的怨气,我又没得罪过她?”况且真的感觉很迷惑。 “我这儿你不经常来,伯虎跟征明都是我这儿的常客。月婵比较爱慕伯虎的才气,听说你要跟伯虎对决,自然不免有些怨气,这也没什么,据说现在城里也有许多你的支持者,还不是天天骂伯虎啊。”王若非说着,扶着腹大笑起来。 “还有这事?”况且真不知道。 他闭门不出,自然不知道城里这一阵生的事,周鼎成石榴等人也没跟他说,在他们看来都是那些人闲的无聊,分成两派,一派是唐伯虎的粉丝,另一派是况且的粉丝,两派互掐,斗的不亦乐乎。 支持唐伯虎的人喊道:那个什么况且不过是刚到十七岁的毛孩子,哪里能跟唐大才子比,唐大才子一根手指头都比他强。 支持况且的人则喊回去:有志不在年高,问道不分先后。才子不以年龄论高下,笔下见真章。有本事让唐伯虎写一木兰辞那样的好诗出来。 唐粉立即回击道:唐大才子诗文遍及大江南北,享重名于天下,哪里是一个毛孩子的一诗可比。 况粉高调回应道:诗文重质不重量,一绝妙好诗胜过庸常的千万。打油诗堆成山也只是打油的。 王若非给况且简单讲了一些,况且才明白,却也只能苦笑,说道:“我跟伯虎兄只是技艺切磋,没有意气之争。这些人真是不知所谓,瞎鼓捣。” 王若非气的心里直哼哼:没有意气之争?赌局都到四万两了,这还不是意气之争,难道非得把大明江山押上去,才叫意气之争吗? 不过,况且越是这样,他越是欣赏,他要找的是对付方步瞻的利器,是杀人不见血的刀,若是况且软绵绵的毫无城府,怎么能承担如此重任。 “我听闻你跟云家的秋香姑娘情投意合,只是中间碍着伯虎,这一点我可以帮你,让伯虎放弃秋香,我还会让云家族长亲自把秋香送到你府上。”王若非又抛出一个诱饵。 况且大惊失色:“老先生可能是误听人言了,小可跟秋香姑娘只是一般朋友,绝对没有情这方面的事。” 王若非不怿道:“小友,你这戒心也未免太重了。你说你跟秋香毫无情字纠缠?你都肯把周家那家涮羊肉坊的三成分成送给秋香,这还叫没有情字纠缠,这话扔到大街上去谁信?一百个人会有一个人信吗?” 况且苦笑道:“小可心如明月,没有丝毫苟且之意,别人信与不信与我何干?我对老先生所言绝无虚假,均是实话实说。” “好吧,今天咱们只是认识一下,我呢,也想向你表明一下心迹。你有所保留,对我不能袒露心怀也是正常的,交浅言深本来就是做人大忌。我只是向你保证,对你绝无恶意,相反,可能是你以后一大臂助,当然,反过来讲,你也是我的一大臂助。以后时间长了,你就明白我的心性为人了,那时候咱们再谈合作不迟。” 况且不语,这话没法接茬。他根本没想去对付方步瞻,他要对付的是整个护祖派,而不是其中的某一个人,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真的一个一个去对付,他这辈子也干不完这件事情。 王若非虽没得到一句有要领的话儿,但今天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他就是要正式认识一下况且,然后表白心迹,至于以后的事得一步步慢慢来。通过初步的聊天,他起码对况且有了一些认识,也让况且了解了他的意图。 王若非把况且送出书房,有家人过来把况且领到男宾休息区。 这里是一处大厅,有许多桌子椅子,大家都几人一伙地坐在桌子旁喝茶。 况且一进来,抬头就看到唐伯虎和文征明站在对面。 “况且,我正好要找你,你给我说明白了,老子那诗是打油诗?”唐伯虎看见况且,大怒狂吼到。 “你什么意思,我何曾说过你的诗是打油诗了?”况且也是不忿。街头上那些人乱嚷的话儿你也当真,还有没有大才子的素质了? “你没有当我面说过,可是你背后那些人说的,跟你说的一样,这事今天你非给我解释清楚不可。” “我身后的人?” 况且回头看了看背后,然后摆手道:“我身后是大门,没人。” 一边关注这两人的众人哄堂大笑。 有不少人闲的无聊,早就准备好欣赏两位正主开撕,这可是比画前的一场重头垫场戏,怎么能错过呢。 “况且,你甭跟我装糊涂,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唐伯虎拿出了大哥的身段。 “正是,我做的肯定承认,不是我做的,也不会揽到我头上。我在此声明,我从来没说过伯虎兄的诗是打油诗,相反,我认为伯虎的诗文都是极好的。”况且大声道。 “你看看人家况且这姿态多高,伯虎可有些过了,那可是那啥啥之心度那啥啥之腹了吧。”有人一边赞叹,一边插科打诨。 “就是,街上的人说什么关况且什么事,有本事堵那些人的嘴去。”况粉的势力居然站立上风。 “算了,伯虎,他好像是刚从王公的书房里出来的。”文征明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什么?唐伯虎一怔。 他与文征明跟这王公属于世交关系,即便如此也很少被请进书房,不想况且刚到这里就被请进书房密谈,这说明了什么? 唐伯虎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忽然有两个人向况且走过来,笑道:“你就是况且吧?” 况且见是两个中年人,大约四十岁上下,都穿着宝蓝色直缀,外面的大衣服可能都脱下收起来了。 “在下况且。”他点头应道。 “真是况师弟啊,在下徐子杰,他是李寒星,我们就是你的师兄。”一人哈哈笑道。 况且石化,今年怎么了,到哪儿都能遇到认自己做师弟的人,先是韦皋,这又来两个,还不知是何方人士,那座庙里的菩萨呢。 “师弟,你和唐伯虎比画完后,请尽快去南监报到吧,大家都等着瞻仰你的风采呢,我们是特地从南京赶过来给你加油助威的。”这位自称徐子杰的人说道。 “两位是南监的?”况且猛然醒悟过来。 “是啊,不然咱们怎么敢自称是你的师兄呢。我们两个入学已经二十年了,做你的师兄也够格了吧。” 况且腹诽,都二十年了还没毕业,干嘛去了,读博士也不用这么长时间吧。 况且这也是不大了解国子监的情况,别说四十多岁的学生,五六十岁的也不新鲜,国子监的学生号称太学生,国子监也称太学。孝宗皇上的老丈人一辈子就是一个太学生,没别的身份。 在科举时代,年纪四五十的秀才,五六十岁的举人,多了去了,甚至百岁寿星应举人试的也不稀奇,科举固然成就了无数读书人,却也磨难了天下读书人,得失利弊只有读书人自己心里明白。 在明朝开国初年,太学生毕业后不用经过科举,直接由朝廷任命为朝廷官员。第一批国子监毕业的学生,都被任命为各省的布政使、按察使,个个都是封疆大吏,显赫一时。 后来科举日益昌盛,荐举日益衰弱,太学生的地位也就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明朝中叶,太学生的身份地位大幅贬值,失去了最初的吸引力,这当然也是对那些能在举人进士第中高中的人而言。对一般人来说,国子监太学生依然是无法抵御的诱惑,毕业生不经过科举也还是可以得到官职,比如北京六部下面的官职,称之为小京官,或者是各巡抚衙门、布政使、按察使衙门里的一些官职。即便不想从这条路走,国子监也是学习的好地方,只是国子监太难进,一般人还是想别的办法弄个贡生当当,也算是具有国子监太学生同等资格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小王爷现身晚会 况且点点头,南监他当然要去的,可是老师没说让他什么时候去,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两位突然冒出来的师兄。?? “师弟,招收文书你收到了吧?”那位李寒星问道。 此人倒真是两眼如寒星,不知名字是根据眼睛起的,还是眼睛是按照名字后天长成这样的。 “没有啊,谁给我招收文书了?”况且懵。 “哦,那一定是在陈老夫子手里了,你回头问老夫子就行。”徐子杰点点头,那意思是有些话不便明说。 况且点头,他倒是不在乎这些,反正一切都由老师来安排。 “两位师兄特地从南京赶过来,辛苦你们了。”况且拱手作揖道。 “你要跟江南才子之对决,这可是大事啊,你代表的是咱们南监的脸面。咱们南监的一些同窗、学友知道后,自组成了一个后援团,我们两人只是先行者,大队伍在后面呢。”徐子杰道。 况且苦笑,这都哪儿跟哪儿了,自己跟唐伯虎真的只是随便切磋一下,没想到太多的人推波助澜,现在搞的好像两人要争夺江南第一才子地位似的,难怪刚才唐伯虎对自己怨气那么大。 唐伯虎在一边则是脸色暗,嗟叹错失一招,现在场面已经完全失控,搞得声势浩大,群情昂扬,这样下去,最后哪怕况且输得一败涂地,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他毋庸置疑进入了江南四大才子之列。唐伯虎悔不该当初提出跟他比试,不然至少再有十年他才能有这等声势。 “我就说你会因为秋香吃大亏,现在尝到苦头了吧?”文征明心里也是不快之至。 “住嘴!”唐伯虎恼恨欲狂,真想抓住况且痛扁一顿,可惜不敢,真要打起来,他可能真不是对手,更不用说况且莫名其妙的多出不少师兄。真要吵闹起来,帮手不够,恐怕狼狈的还是自己。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喊道:“中山王府世子徐公子大人驾到。” 随即,许多人跑了出去迎接,况且现连孤傲的王公也快步走到门前迎接,他心里暗笑:“还是师兄的面子大啊,只是没想到他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了。” “徐公子,您怎么来了,国公大人可好?”王公惊喜万分,他根本没敢邀请中山王府的人,所以见小王爷忽然驾到,真是喜出望外,太给面子了。 小王爷其实是来找况且和石榴的,对什么王公根本没有感觉,拙政园建得再好也没有他家大功坊的王府好。 “在下不而来,尚望恕罪。”小王爷谦虚地拱拱手。 “岂敢,公子乃是贵人,玉趾降临,寒舍蓬荜生辉。” 王公跟小王爷寒暄一阵,见小王爷不时朝况且使眼色,也知道两人的关系,就知趣地把小王爷领到况且身边,告罪退下。 “师兄,你怎么来了?”况且笑嘻嘻的打量着小王爷,觉得很是亲切。 “怎么来了?找你算账来了。”小王爷说着就是一拳,打在况且肩膀上。 “师兄,你干吗打我啊?”况且大叫。 “打你,我还想踹你哪,你说你好好的没事写什么狗屁诗,害得我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小王爷立马吐槽。 况且不明白他做诗跟师兄被关禁闭有什么关联,笑道:“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出来了,自己越狱了?” “越什么狱,我是半个月一小考,总算通过了,老爷子给我放风两天,我这就赶紧过来找你算账,明天早上还得赶回去,一月大考,要是不能通过,就要关我半年,到时候你陪我关禁闭去得了。”小王爷恨恨道。 “好啊,咱们师兄弟有难同当,我保证去陪你。”况且还真不怕这个,关半年就作画呗,在中山王府关禁闭过得也不会差的,尤其门口都是王府那些漂亮的女护卫,想想都觉得那是挺美的事儿。 见他如此一说,小王爷倒是不忍心再收拾他了,转头看了看四周,问道:“石榴呢,她不是跟你一起来了吗?” “她在女宾休息区呢。” 小王爷只好悻悻然作罢,这大厅里的人没有不知道中山王府世子的,见过的人却没几个,纷纷窃议着什么。 “对了,你上次写的那诗,今晚给我写一百张,我明天早上要带回去。”小王爷说道。 “一百张?你要那么多干嘛,糊墙啊?” “赏人呗,我那些手下天天都让我跟你要诗稿,你说我这个师兄跟你这个师弟都要不到一张诗稿,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那也不能是一百张啊。”况且苦笑。 “就是一百张,一张不能少,就这么定了。”小王爷右手一挥。 众人听到这话,都骇然不语,太霸气了,别人一张都得不着,这位爷上来就要一百张,还不带讨价还价的,谁让人家是师兄呢。 “这个师弟,我们也不多要,一人给我们来一张就行。”徐子杰见状,急忙过来补刀。 “你们是他师兄?”小王爷眼神变了,神态严峻起来。 “徐公子,我们是南监的,况且已经是我们南监的学生了,当然是我们的师弟。”徐子杰倒是不怕小王爷的威势。 “哦,这事我知道。”小王爷听说是南监来的人,还真是没脾气了。南监给况且出招收文书的事,中山王府当然是知道的,当初可是陈慕沙和魏国公两人联名推荐的况且。 “好吧,两位师兄一人一张。”况且无可奈何,只好答应。 “师弟啊,可不仅我们两个人啊,这次打算来南京的师兄弟有两百多号人呢,都是你的后援团,不能厚此薄彼吧。”李寒星正色道。 况且当场晕菜,只是几句话之间,自己就得写三百张了?真实要了命了! “几位这可是抢钱啊,不带这样干的,现在况且这诗稿的市价可是纹银千两了。”文宾从几个人后面走过来,大声说道。 “你谁啊?”徐子杰斜眼看着文宾。 国子监的学生出来往往自认高人一头,所以对苏州的文人也有俯视感,小王爷说说话也还罢了,这怎么又冒出一个乱说话的人。 “在下也是况且的师兄,南京按察使练大人的门生周文宾。”文宾不卑不亢道。 “哦。久仰久仰。” 徐子杰、李寒星两人哦了一声,练达宁在江南官场有名,在国子监也很有名,又是新上任的南京按察使,他们两人也都知道。 文宾本来不想出头的,先是况且跟唐伯虎冲突,他不好偏向哪一方,只好躲起来。后来小王爷跟况且要诗稿也还罢了,因为中山王府的人得到后,也不会因为一点银子流出来,可是南监的人若是大批量得到,这诗稿的价值就要大幅贬值了。他可是还想在南京开分店,而且每一个分店,都要有况且的一幅诗稿作为招牌,若是遍地都是,这招牌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呢。 听说况且的诗稿居然价值一千两,徐子杰、李寒星两人倒是真的不好意思讨要了,这跟伸手要银子没什么区别了。 “一百张就是十万两银子?”小王爷都有些晕菜,觉得真不能要这么多。 他哪里知道,况且的诗稿本来就是周家有意炒起来的,为的就是那家涮羊肉坊的生意,以及将来在各地开分店所使用的经营策略。 以周家的势力,要想炒高一件商品的价格,或者打压一件商品的价格,都能做到极致。尤其是况且的诗稿,已经被他们垄断在手,可以随意炒作,根本不怕有任何竞争对手。 “这个,诗稿我们不要了,哪天师弟有时间,给我们两人随便写幅字吧,对联都行,悄悄给我们两人就行了。”徐子杰、李寒星两人只好退一万步,直接把要价落到地板上。 “好说,诗稿我会给两位写,以后咱们师兄弟相处,字画什么的不成问题。”况且真不是很珍惜自己的字画,不像唐伯虎、文征明那样。他现在需要的是进一步扩大自己的知名度,过分保守了,适得其反。 另外他还准备去南监大展拳脚,弘扬苏学,现在结交几个要好的师兄弟,将来也是一大臂助。 “那,我就要十张吧,不能再少了。我回去总得有交代,不能白跑苏州一趟。”小王爷也主动降低要价。 众人都有要吐血的感觉,十张还嫌少,那就是一万两银子了。他们可是一张都要不到的啊。 唐伯虎、文征明已经不见了,他们找王公不知道商量什么事去了。 文宾见目的已经达到,也就退到一边,跟文征尘、沈周几人说说闲话,留给况且跟小王爷足够的空间。 徐子杰和李寒星也知趣地退到一边去,跟几个苏州文人大讲特讲国子监的盛况,引得一拨人羡慕嫉妒的直流口水。 况且和小王爷闲聊着分手后的一些事,都是些琐事闲话,听到石榴为青楼妓院拿他做宣传的事大为光火,小王爷大笑不止。他太知道石榴的脾性了,这还得了,借她个梯子,她马上就会上房揭瓦。 第三百八十二章 国公夫人寻况且 况且一边跟小王爷说话,一边看着大厅里三三两两或坐或立,分成一个个小团体说话的人,这大概差不多是苏州文人的一次大集合了,年轻人还真没有想象的多,反而是中年人居多,五十多岁的大叔不乏其人。 王府的家人们穿梭往来,给这些人送水倒茶,服务十分周到。他们并不说话,即便对着大半个苏州的文人,也是泰然自若,浑然没有做下人的感觉。 况且在苏州文人圈子没有太多交际,平时只是跟小王爷、石榴等相处,就连跟文宾这些练达宁门下的师兄弟见面的时候都少,这大厅里的人他认识的还不到一成。 不多时,外面又是一阵喧嚷声,恍惚间听到有人喊英国公夫人驾到。随后大厅里也有人纷纷走出去迎接。 “英国公夫人真的来了?”况且问小王爷。 “来了,跟我一道来的,好像也是冲着你来的。”小王爷笑道。 “一定是小君撺掇她来的。”况且心里想着。 又过了一刻钟功夫,所有人都被领到一个更大的客厅里,一个巨大的桌案上摆放着一个木制模型,这就是将来的拙政园的缩微模型。 大家都挤在桌边观看着,有人赞叹这设计巧夺天工,有人在估算这要花多少万两银子才能建成,没有惊世财富恐怕无力支撑下来。 况且只是看了一会就走开了,这跟后世的拙政园比差的太多,一个就像宫殿,这个就像一般人家的房子。他当然也知道,拙政园不是一年两年建成的,甚至不是一个朝代建成的,主要建筑还是清朝时一个相国倾尽家资才扩建完成。 这就像圆明园一样,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一共七十多年才建成一个中西合璧的园林式建筑,可惜却被一把火烧了。实在令人慨叹! 英国公夫人戴着面纱,旁边有四个侍女给她拿着各种零碎物品,看到况且恰好望过来,就向他招招手。 “夫人好。”况且过去躬身施礼。 这才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当初可是跟自己一起抗拒护祖派和空空道门的人的,虽然英国公夫人没做什么,至少是自己一方的人,这个毫无疑问。 “小子,别虚头巴脑的玩这些,小君还好吧?”英国公夫人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 “小君小君兄没回去吗?”况且登时感觉头大,他虽然一直觉得小君有可能还留在苏州等着跟他讨要真相,可是这么多天没见到人,他真的以为小君回英国公府了。 “他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吗?出什么事了?”英国公夫人立时色变。 “夫人莫急,小君兄自从年前就离开了,以后再未见到。不过以他的身手,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况且说了那个都察院都御史方步瞻不知如何寻上自己的晦气事儿,以及小王爷和陈慕沙如何安排人亲自保护他。之后这才告诉英国公夫人,小君自那时起就不见了人影。 “他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英国公夫人两手微微发抖。 “不会的,夫人请放心,最近苏州地界没有太大的人物出现,也没有任何动静。”况且也是不解,小君为何藏身不见,但见英国公夫人如此焦虑,也只好安慰几句。 “那他会去哪儿呢,我就是怕他原来的师门找他的麻烦。”英国公夫人并不是胡乱猜疑。 况且也怕这事,更怕空空道门找到他的头上,不过他倒是没听说空空道门的人来最近到苏州活动,否则周鼎成不会袖手旁观。 “他虽然没回去,倒是给我送了一封信,只是告诉我他很好,不用挂念。”英国公夫人叹口气,补充道。 况且一问日期,恰好是小君离开他家的第三天。 “小君兄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做,不方便露面,等他忙完了,也就自动出现了。”况且心下好过了些,认为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英国公夫人也只能这样想了,她知道小君是什么人,身手如何,只要不是遇到空空道门的厉害人物,断不会有什么风险。 “哦,我这就明白了,夫人是为小君而来。”况且暧昧一笑。 “当然,既是为他而来,更是为你而来。”英国公夫人嫣然一笑。 “我可劳不动夫人大驾呀。”况且连连拱手作揖。 英国公夫人凑近他耳边说道:“是你那位贤惠的嫂子让我来的,她不好出面,非得让我来,就是怕有人欺负你。” 况且这才恍然,原来是武城侯夫人让她来的。的确,因为他一身有两个身份,侯爵府的人的确不适宜出现在这里,不然就穿帮了。 王公正走过来想跟英国公夫人问好,恰好看到英国公夫人嘴贴在况且耳边说话,无比亲热的样子,令人心生遐想,不禁有些呆了。 这小子,跟英国公夫人还有这层关系? 他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惊讶,脚步停在那里更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我说若非,你今天把这些人都招来准备什么项目啊?”英国公夫人一转身,笑着对王公道。 “多年不见夫人,可是风采更胜往昔啊。”王公走过来恭维道。 “你就直接说我老了就行了,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别玩虚的啦。” “不敢,却不知夫人怎么会认识况小友?”王公问道。 “这个啊,暂时不能跟你说。” 英国公夫人说着脸微微见红,因为此事牵涉到小君,若不是小君居中,她不可能和况且走这么近。这事当然没法对外人说。 王公见状,全然误会了,还以为况且跟她有一腿呢。 这小子,真不得了了,英国公夫人都敢拿下,就不怕朝廷王法吗? 况且知道王公误会了,却也没法解释清楚,只好讪讪地站在那里,暗自痛骂小君不止。那小王八蛋要是在这儿,自己就省去这份尴尬了。 恰好,小王爷过来拜见英国公夫人,说起来夫人也是他的长辈,两府情谊说不上多好,毕竟都是一等国公府,正常交往还是必不可少的,见面的机会也很多。 随后,由王公陆续引荐各位过来拜见英国公夫人,况且趁机退入人群中,一直退到石榴这边才停下。 “你怎么了,像是逃避谁似的。”石榴看着他直发笑。 “夫人是小君兄的主子,来寻他了。”况且悄声对石榴说。 “是她,恶心死了。”石榴想着这一对组合,就觉得难以接受。 况且先前也是这样觉得,后来,跟两人相处多了,倒是慢慢能接受了,觉得只要有爱维系,年纪差别的确不是大问题。 “那是什么大人物啊,怎么都去拜见?”秋香像一条鱼般在人群中游动过来,问道。 “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没听说过。”秋香无感,一脸茫然。 况且撇嘴,真是孤陋寡闻了,这可是成祖永乐年代第一大红人。不过江南人大多眼中只认得中山王府,就像云南人只认得沐王府一样。 “丝丝小姐也被拉去拜见了,这位夫人那几个侍女好凶啊。”秋香故作惊悚状。 “狗仗人势罢了,越大的门庭里的人越是这副嘴脸。”石榴表示不屑一顾。 “石榴姐,怎么没人拉你去拜见?”秋香问道。 “有人,我不想去,随她是哪方大人物,又不是我的至亲长辈,干嘛去拜见她,我又没事求着她。真把自己当皇后了,母仪天下啊。”石榴倒是干脆,快人快语。 “你可别这样说,人家好歹是为了支持我来的。”况且唯恐被人听到不好,急忙说道。 “支持你?她干嘛要支持你啊?”石榴有些猜疑了。 “这有什么,还不是看在小君的面子上嘛。”况且含糊说道。 “小君兄是谁啊?”秋香倒是见缝插针。 “小君兄就是小君,比我年长,所以是小君兄。” “哼,不说拉到,谁稀罕。”秋香见状,一噘小嘴儿,也不再问了。 况且也是无奈,这女孩子就是有发脾气的权利,而且说来就来,毫无办法。 “各位,各位,各位请注意。”此时一个管家忽然大声喊起来。 大家都停住话头,纷纷看向这位管家。 管家则是向旁边一闪,露出后面的主人王若非。 “各位,若非我厌倦了官海沉浮,决意息隐林下,以祖上之遗,建一所园子自娱,做养老记,将来也为家乡留一道风景,这就是诸位才俊名媛面前这个拙政园。我现在要宣布的第一条就是,建成的拙政园第一块石碑将是咱们大诗人况且况公子的诗作。” 他说着,举起一张诗稿,正是况且写的那首木兰辞。 众人轰然大哗,王若非这是要把况且的诗刻到石碑上,然后立在拙政园里做一道风景。这主意太妙了,况且的名气也就更大了,以后无论谁来参观拙政园,都会去观摩一下这座诗碑。 “老东西,真能耍,你这是要建园子,还是要建碑林啊?”英国公夫人嗤笑道。 “夫人明鉴,在下并非要建碑林,只是咱们大才子这首诗作得太妙太好了,应该刻诗入石,永恒不朽。” 况且吓得一哆嗦,这要是到了清朝,被纳兰性德看见,还不得拿着腰刀上天入地的追杀他啊。老家伙,你别这么玩好不好,玩大发了,那可是跨越几个世纪的阴谋啊。 第三百八十三章 秋香怒骂唐伯虎 王公手上的这张诗稿,不知是文征明手里的还是唐伯虎手里得到的,弄不好这两人手里的诗稿都被他收缴了。? ? “这是拙政园的第一道风景,所以老夫会用最好的石料,请江南最好的篆刻大师刻诗入碑,绝对不会失真。”王公兴致勃勃,面色红润。 大家都望向况且,眼中的羡慕嫉妒会聚成一道洪流,这可是大荣耀啊,足可以留名千古,流芳百世,只要拙政园不毁,这块石碑就会永远传下去。 只有况且不满意,奶奶的,老子的书法还没练成呢,你刻在石头上不是让我献丑吗?他打定主意了,以后等书法大成后,非得偷偷把这块碑偷出来,换上一块自己成熟作品的石碑。 “他这是在讨好你,小子,你得小心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英国公夫人提醒况且道。 “嗯。”况且嘴皮子一哆嗦,他也总是觉得这个王若非有些不地道,天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唐伯虎和文征明两人站在王若非旁边,都是脸色阴沉似水,他们两个忙乎了大半年,累死累活的,也没熬上这待遇啊,想要在拙政园留下名字或印记委实太难了。 “老夫要说的第二条是今晚邀请各位前来,就是为了半个月后咱们两大才子对决做一下预热,不过民以食为天,咱们还是先入酒席,今日男女不分,四海同乐。”王若非故意卖了个关子,这样好留住大家,不至于到半场走掉大半。 大家最喜欢所谓男女不分,四海同乐的场子,登时不少人欢呼雀跃起来。 况且心里总是感觉不对劲,这老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不会是个马泊六吧?不过想想他好歹也曾经做过朝廷的都御史,怎么着也不至于做出拉皮条这等下作的事吧。 “来,况且,一会坐我这儿。”英国公夫人招手道。 “咱们都坐过去,你们不要离开我。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今晚的事有些不对劲儿。”况且低语到。 “怎么了?”石榴问道。 “不知道,就是种感觉吧。” 况且严重怀疑自己得了大型聚会过敏综合症,上次在凤阳,是英国公夫人召集的聚会,结果差点被护祖派和空空道门直接灭门,今天的景象又何其相似。 “师兄,你怎么来的,那个王大人给你送请柬了吗?”况且希望小王爷也坐过来,便问道。 “没有,我是到了老师家才知道你们在这儿的,所以就赶过来了。”小王爷据实说道。 “那英国公夫人呢?”况且刨根问底。 “夫人也没有接到请柬,她只是跟我说要给你来当保镖。另外英国公府在苏州有宅子,人家这也算回家。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呀?有什么事吗?”小王爷觉得况且的提问怪怪的。 “没什么。” 况且有些冒汗,他怀疑这场晚会是不是王若非起的,背后有没有人暗中推动设计? 王若非回苏州很久以来,几乎闭门不出,怎么会有如此的雅兴,又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号召力,一封请柬,就把大半个苏州的名流名媛都请来了?其中还有不少南京的名流,究竟是他个人的意思,还是有人暗中借他的手设下了什么圈套? 况且现在就是妥妥的阴谋论者,这也难怪,他经受的一些事,都是这座宅子里的人根本想不到,根本没遇过的。 “师兄,你带了多少护卫过来?”况且进一步问道。 “护卫?怎么着,你怕会出什么事啊?小子,你别吓我,我的命可值钱了。”小王爷也跟着紧张起来。本来到苏州是来放松一下的,可别搞出什么事情来。 “不是,只是做个预防,你知道凤阳生过的事吧?我怕今晚又要重演。” 况且不加遮掩了,直语道。 “那还等什么啊,赶紧走人吧。”小王爷抓着况且的手就要走。 凤阳那件惊天大案,中山王府做了精密的调查,小王爷自然知道不少内幕,唯一不知道的就是那一百多人凭空消失去了哪里,至今仍是悬案,查不出名堂。 “别急着走,也许是我见景生情,太过敏了。”况且拉住小王爷。 “最好如此。”小王爷还是偷偷出去,叫来自己随身护卫,让他们查看周围情况,有没有可疑人物在附近出现。 “你们两人嘀咕什么呢?”石榴一脸的疑惑。 “没什么,我们两个商量应该给师姐你画一张像,留在拙政园里做最亮丽的风景线。”况且笑道。 “滚,一点正形没有。”石榴知道这两人才不会商量这个呢。 “这就是你的小媳妇吧?”英国公夫人过来笑着问道。 “见过夫人。”石榴没办法,人已经到面前了,只好施礼见过。 “嗯,真是美人,比左家那丫头也不差。”英国公夫人笑道。 况且大汗,急忙又是咳嗽又是跺脚的。 “怎么了,吃啥噎着了?”英国公夫人假意凑近他问道。 “夫人,你要是逼急了我,我可把小君兄供出去了,咱们同归于尽。”况且从牙缝里挤出狠话来。 “小兔崽子,你胆敢威胁老娘?!”英国公夫人也是在牙缝里回应一句。 “左家那个丫头有我美吗?”石榴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自恋。 “左家什么丫头,我说过吗?”英国公夫人转脸就不认账了。 石榴也没办法,只好狠狠瞪了况且几眼,给他记上账,以后一遭清算。 此时,秋香跟萧妮儿也过来见礼,英国公夫人还记得萧妮儿。拉着手说了会儿话,然后看着秋香,笑道:“况且,这姑娘也够美的,是你新收的小妾啊?” 况且气的直翻白眼,这堂堂的英国公夫人,说她为老不尊都是轻的,整个就是个老不正经。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诚心挤对人,估计是怨自己把小君弄丢了吧。 可是这能怪他吗?小君本来就是个鬼精灵,又是空空道门的高手,他就算整天看着他都不成。他真要想消失,用铁链锁上都没用。 秋香倒是不恼,屈膝道:“禀夫人,况公子眼下还无意纳我为妾呢,或许以后我有这个荣幸吧。” 一句话惹恼了一旁一直关注的唐伯虎,再也忍耐不住,挤过人群,冲到跟前,戟指大叫:“况且,是男人就出来,我要跟你决斗。” “为啥?伯虎兄这是犯啥病了?”况且诧异道。 “什么也不为,就是要跟你决斗,你要是不敢答应,就不是男人。”唐伯虎大叫。 “他是男人,我保证。”英国公夫人正色道。 况且差点吐血,想一头钻进地里再也不出来。 你保证什么啊,我跟你有一根头丝的关系吗?这话怎么能让人不误会,不联想呢。 本来所有人都有些紧张,有不少人还犹豫着要不要把他们拉开,听到这句话,一个个都笑喷了出来。 石榴更是气得小脸青,身上冷,这是什么国公夫人啊,简直就是个老妖精,还特不要脸。 “伯虎你干嘛,是想砸我的场子吗?想决斗,好,老夫陪你练练。”王若非过来站在唐伯虎跟前,厉声呵斥道。 “好啊,况且,没想到你还有这靠山,你应该就是这位夫人的入幕之宾吧?”唐伯虎无明火高万丈,却也不敢对王若非撒野,只能盯着况且嚷道。 “小子,要不是给若非面子,就凭你这句话,我马上让你这才子变成污泥里的烂叶子。”英国公夫人也恼了。 “夫人见谅,夫人见谅。”王若非转过身,连忙冲英国公夫人打躬作揖。 “都是我不好,我是开玩笑的。”秋香吓傻了,没想到一句笑话竟点燃了一个炸药桶,眼中两滴亮晶晶的泪珠在转悠着。 “别理他,就是个疯子。”萧妮儿冲着唐伯虎直运气,她都想上前踹他了。 还跟况且决斗,也不看看自己是块什么料?萧妮儿自信,一只手都能把他从大厅里扔出去。 “伯虎,你太不理智了。”文征明见状挡在唐伯虎前面,实际上也是充当了一回保护者的角色。 秋香忽然向前两步,指着唐伯虎鼻子大声道:“姓唐的,我嫁给谁为妻为妾是我的自由,你有什么权利嫉妒?你是我什么人?” 秋香忍这唐伯虎已经很久了,这混蛋到处宣扬自己对秋香是多么铭心刻骨的爱,却把秋香视为禁脔,经他这么一传播,没人再敢给秋香说亲了。 “你就是我的,必定是我的女人,谁跟我抢,我就跟他决斗。”唐伯虎被文征明拉着,犹自呐喊着,如同人权宣言。 “疯子,不要脸。”秋香也快气疯了。 此时小王爷出去安排回来了,一见这等火暴场面,登时乐开花了,摩拳擦掌道:“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我出去一会儿就错过好戏了。” “好你个大头鬼。”况且气得要吐血,真想上前把唐伯虎痛扁一顿。 决斗?开玩笑,唐伯虎真没有这资格,他这些年的功夫难道是白练的吗? “师兄,有人欺负我们。”石榴趁机告状。 “谁啊,就是这小子,要不要我把他收监,清醒个一年半载的。”小王爷看看况且,征询他的意见。 小王爷知道况且跟唐伯虎对决没多大把握,几乎是必输之局,正想找个由头把唐伯虎关起来,那样况且就没有了对手,也不存在什么赌局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王若非暗自心惊 “徐公子,千万不要激动,这事我会管着的。”王若非急忙过来给小王爷作揖,真怕这小祖宗一个不忿,把唐伯虎收了监,事情就闹大了。 “师兄,这事你别管,我自己来处理。”况且一边对小王爷说,一边盯着唐伯虎运气。 当下,王若非的家人都过来把两方的人隔开,王若非先是过去把唐伯虎痛责一顿,然后又过来向英国公夫人、小王爷、况且保证,类似事件决不会再发生,否则惟他是问。 “王八蛋,疯子。”秋香哭的梨花带雨,挥舞着小拳头砸着空气。 “秋香,别生气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瓜子嗑多了,啥仁都有。”萧妮儿在一旁劝着。 石榴则琢磨着怎么回去请陈慕沙出手,非得好好教训唐伯虎一顿不可,这家伙被大家惯的都没人形了。 英国公夫人跟小王爷被王若非请到了一边,有这两个天生喜欢闹事的祖宗挑事儿,这晚会就别想办了,得改成收监大会。 唐伯虎慢慢平静过来,想着自己得罪了英国公夫人,也是后怕,他知道英国公府想要收拾一个人,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小子,人第一要知道自己的分量,第二做事要有根据,秋香现在是你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管人家的事?你要再这么不知深浅,我也不管你了,随你自己跳进苦井吧。”王若非真是怒极了。 “我就是爱她,决不能忍受她变成别人的女人。”唐伯虎掩面大哭起来,为情所动。 文征明看着好兄弟如此伤心,心里惨然,他尽管不同意唐伯虎痴恋秋香,但见他真情所致,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唐伯虎可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啊,却被情困到这等境地。 文宾、沈周等一些人也过来劝唐伯虎,毕竟这是他们的首领,况且虽然势头正盛,毕竟还是后起之秀,跟唐伯虎比,底蕴明显不足。 “况公子,我就给你做妾好不好,让他彻底绝了这个念想。”秋香忽然仰脸对况且道。 “秋香,你胡说什么,你还有大好前程,以后想嫁谁就嫁谁,不想嫁就自己娶一个。”况且还没发话,石榴已经抢过话头,拉着秋香的手温柔而又坚决地劝道。 况且正气凛然道:“秋香,不要因为别人的言行自误终身。我况且何许人,岂能委屈了秋香姑娘,那不是找天打雷劈吗?” 他心里却想:你能不能不当石榴面提这事啊,私下里谈不好吗? “就是,他也就配我跟妮儿两个丑婆子跟着他吧。哪能糟蹋了你这大美人。”石榴下意识地把秋香向后推。 两个丑婆子? 周围人都睁大眼睛,这可是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啊,她们若是丑婆子,天底下还有年轻貌美的女人吗? 尤其是石榴,大厅里许多人都视为天人,不敢多看,唯恐大流鼻血,或者丑态百出。 若是石榴跟秋香在一起选美,估计选票八成都要归石榴,秋香虽美,却缺少石榴那种智性的神采,仿佛全人类的智慧都集于她一身,何况即便单论美貌,石榴也是胜过秋香半筹。 石榴身上这种智性的美,对读书人是致命的诱惑。 看着石榴和萧妮儿,这些人无比痛恨况且,畜生啊,坐享齐人之福还不满足,还想把爪子伸向秋香,若是三美揽齐了,就不怕真的遭天打雷劈? 丝丝从后面挤过来,把秋香揽到怀里,抱着她小声抚慰。两人自小在一起,情同姐妹,丝丝一边抚慰着秋香,一边也是暗自流泪。 “走人吧,这里再呆下去没意思了。”石榴又祭出她的走人。 “嗯,我去看看师兄想不想走。”况且走过去,想要拉着小王爷跟英国公夫人一起走,这里再呆下去,指不定出啥事,弄不好会有血光之灾。 听况且说要离开,小王爷和英国公夫人都举双脚赞成,他们本来就是为况且而来,对这晚会毫无留恋的,立即站起来吩咐侍从,准备走人。 王若非赶紧过来,百般劝留,说什么也不放他们走,别人犹可,若是况且走了,他筹划多日的名流名媛聚会刚开始就成了鸡肋,该散场子了。 “况且,今天好歹给我个面子,改日我带着伯虎登门赔罪。”王若非最后接近哀求。 况且无奈,只好答应留下,却让小王爷保护着石榴、丝丝、秋香离开,本来他也想萧妮儿一起走,可是见他留下了,萧妮儿说什么也不肯走。 “小子,附近我都派人查看了,没有什么问题,你肯定是过敏了。”小王爷悄悄在他耳边低语一声。 “那就好。”况且露齿一笑。 小王爷保护着几大美人离开后,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家人们赶紧抬进一张张桌子、椅子,另有许多家人端着杯碟碗筷,酒席马上就开始了。 唐伯虎不知是想通了还是被王若非逼的,过来向况且一揖:“况且,今天我是太冲动了,向你道歉。” 况且很痛心地道:“伯虎兄,我自练字读书开始,就视你和征明兄为偶像,可是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自小就把唐伯虎当作偶像,况且这句话给足了他面子。唐伯虎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心里不禁有一股暖流涌过。 “好,我以后跟你平等竞争秋香。”他说道。 “你错了,秋香姑娘是人,不是物品,不是任何人竞争的对象,我跟秋香姑娘只是朋友,就像我跟丝丝一样,你切莫会错了意。”况且沉声道。 “难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唐伯虎蓦然间仿佛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也许一直追求秋香不能到手,就因为自己犯下了致命错误吧。 “你的确错了,而且错的离谱。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却也要人家愿意,没有先把哪个姑娘定做自己女人的道理。”文宾也毫不客气说道。 一向保持中立的沈周也说道:“伯虎我不是说你,你对况且的态度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还有征明,总是推波助澜,你这不是帮伯虎,是在害他。” 文征明满脑门子黑线,这尼玛跟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今天要改成我和伯虎的批斗大会? “征明兄,看来你这伪君子的帽子戴的挺舒服的啊,这辈子是不想摘掉了。”况且也补上一刀。 文征明当时脸就绿了,他最忌讳的就是伪君子这顶帽子,况且却是他怕啥来啥。 周围人听着他们的对话,既感觉津津有味,又感到莫名其妙,这些话的内涵太深了,信息量过大,一时间没法消化理解。 酒菜上来后,况且跟徐子杰、李寒星两人一桌,同桌的另外几人也都是南监的太学生。王若非这是有意安排他们先来个同学聚会。 唐伯虎、文征明、文宾等人都在另一张桌子上。 “师弟,你这交游也够广的,不知你怎么会跟两大王府的关系如此之好?”徐子杰好奇问道。 这两大王府其实都是国公府,只是国公有生公死王的待遇,国公府也就被称之为王府。 “中山王府世子是我的师兄,至于英国公夫人,是”况且忽然说不下去了,这关系一句两句还真没法说清楚,有点乱码呀。 “师弟,不用再说了,我们明白的。”徐子杰拍拍他肩膀,会意地笑道。 同桌几人也都微笑不止,眼神中都是我们明白的意思。 况且急了:“你们明白什么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们什么也没想,真的什么都没想嘛,大家说是不是啊。”徐子杰笑道,大伙自然跟着点头。 况且快要气疯了,明知这些人误会了,把自己当作英国公夫人的小情人了,偏生没法解释清楚,他不可能把英国公夫人跟小君的事说出来,这黑锅看来还真得背上了。 好在没人敢乱嚼英国公夫人的舌头,不然自己非臭名远扬不可。 王若非也是暗自心惊,他可是在官场的油锅里打滚出来的,自然能看出况且跟英国公夫人绝不是男女关系,可究竟是什么关系,却没法确定,但有一点能确定,他们关系很铁,不然英国公夫人也不会从南京赶来帮况且站台了。 不管怎样,若是能拉上英国公府,成功的把握又多了一成。这况且一定得好好结交,紧紧拉住,决不能让唐伯虎坏了好事,实在不行,就弃掉这枚棋子。 王若非已经打定了主意。 大家喝着酒,况且随意打听着太学府的情况,徐子杰等人一一回答。他们都知道况且是祭酒大人亲自招的学生,这份殊荣整个国子监也是独一份,所以谁不把他当作新生对待。 王若非这顿酒席办的也是极尽丰盛,海陆空三栖动物都上了桌盘,更有一些况且最喜欢的珍稀菌菇、野菜之类,让他大快朵颐。 酒过两巡,一个雪白天鹅颈上围着一条白胡围脖的美女,端着一杯酒,风姿绰约地走过来,屈膝道:“况公子,妾身李香君敬您一杯。” 况且一听,登时晕菜,身子向后一挺,差点连人带椅子摔倒。 李香君? 这是活见鬼了还是剧本搞错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李香君妖娆出场 李香君可是南明名妓,跟侯公子喜结连理的那位,著名的桃花扇里的人物。&bsp;&bsp;再说了李香君可是金陵名妓,不是苏州人氏。 看来这不仅是剧本拿错了,人物还提前登场了。令况且心中疑惑:现在究竟是嘉靖年间还是南明王朝啊。 “妾身有这么丑吗?把公子都吓倒了耶。”这李香君也是苏州屈一指的名妓,况且闭门不出,当然没听说过她的芳名,石榴和丝丝她们自然也不会向他灌输这些。 “不是,姑娘貌比天仙,小可是以为有天女下凡,恍若梦境。”况且急忙站起说道。 “公子这就是违心之言了。”李香君莞尔一笑,豪爽地把杯中酒喝干了。 况且也只能喝干杯中酒,李香君又从苏绸袖子里伸出玉手给他斟满,这才袅袅婷婷离开,回到自己桌上。 唐伯虎在一边大叫:“香君,你怎么不过来给我敬酒。” 李香君笑道:“妾身不敢招惹唐公子,万一哪天唐公子也把妾身霸占了,妾身就没法做生意了。” 她这一说,得到了许多人的共鸣,唐伯虎的确太不是东西了,大嘴一张,人家秋香姑娘就是你的了,你还能再霸道点不?!若是两只大爪子空中一划拉,岂不是把天下美女都说成是你的?皇上老子也没这么霸道嘛。 唐伯虎老脸一红,却也不敢作,李香君在苏州可是仰慕者如云,他要是得罪了,就是在这里,也得被人揍成死狗,没人救得了他。 李香君这一领衔出场,许多当地名妓都过来向况且敬酒,却没人向唐伯虎敬酒,气得唐伯虎胡子翘起老高,平日里自诩风流,今天却被这些美人弃之如敝屣。 “只闻新人笑,哪知旧人啼啊。”文征明不明不白来了这么一句。 唐伯虎更是有气,这都什么啊,有这么比喻的吗?好像他是人老珠黄、被抛弃的怨妇似的。 况且一时间脑袋有些短路,这都什么情况,好像有预谋似的,怎么都向自己敬酒的呢?他看向王若非,这老东西却装聋作哑,好像没事人似的。 况且这才明白所谓名媛指的是什么,就是这些名妓啊。转念一想却也是,名媛并不非是指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而是指交际花,明清时的名妓就是交际花,不能把她们当作妓女来看待,那样的话真就错到外婆家了。 城里最大的名妓楼群芳阁的十芳今天全来了,也都一一过来敬酒,热情如火地邀请况且以后到她们那里去玩儿。 况且满口答应,一杯杯喝着敬酒,心里也很是意动,只是想到若是真去了群芳阁坐一坐,回来的后果不堪设想,只好打消这香艳的念头。 这十芳都是苏州城红遍天的人物,据说在江南的知名度不下于秦淮十艳。 “师弟好艳福啊,不知我等是否能分润些许?”徐子杰眼热无比。 “没问题,都是诸位师兄的了。”况且立即扬毫不为己,专门利人的精神。 “师弟豪爽大气,比那个唐伯虎强太多了。”李寒星等人纷纷夸赞不已。 况且心道:空头人情谁不会送啊,反正跟我也没关系,你们爱啥是啥。 李寒星对十芳中的花魁尚如意笑道:“如意姑娘,晚会后,我师兄弟等欲与诸位群芳一会,如何?” “好啊,只要况公子到场,惟君等所欲。”尚如意娇媚一笑,如千朵万朵桃花开放。 李寒星等人无不心旌摇动,目光饥渴,几乎不能自制。 徐子杰碰了况且一下:“听到了吧,我们兄弟们今天就全靠你了,为了我们这些师兄弟,你就牺牲一次吧。” 况且只是苦笑不回答,他表面上风光得意,心里感觉并不好,总有一种被设计的感觉,就像一张大网正向自己捕来,自己就是那条在水中游动的鱼,随时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王若非这老东西究竟想做什么,想借自己之手对付方步瞻?他脑子有病不成,自己跟方步瞻根本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天差地别,怎么可能帮上他? 如果这一切并非王若非设计,而是另外有人,王若非也同样不过是个棋子罢了。不过,那样的话事情就更复杂了 他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立刻毛骨悚然起来。 “怎么了,身上冷吗,赶紧喝杯烧酒。”徐子杰给他倒了一杯烫好的烧酒。 况且思忖道:他们看到我身上什么特殊的东西了吗?竟然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和心血来设计这个场面。 他的脑子如算一般运转着,穷尽所有可能,最后想起来,只有一种可能,仍然有人相信建文帝的藏宝图在他身上,只有那宗富可敌国的宝藏,才有可能令人不惜一切代价对付他。 可是自己身上有个屁的藏宝图啊,古人真迹倒是有几幅。 “我说师弟,咱们男子汉何必把贞洁看得那么重,该破身就破身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看那十芳真的都是艳绝江南,你就选一个破破处吧。”一个太学生悄声笑道。 他还以为况且皱眉沉思,是在琢磨去群芳阁付出破身代价到底值不值得。 虽说男人是否处男无法检测出来,其实许多有经验的人还是可以凭感觉检测出来,尤其是有经验的名妓,几乎沾手就知,绝对不会出差错。 “我说几位师兄,你们想要香艳一把我也不反对,几位的过夜费师弟替你们出。我家可是有祖训的,四十岁以前不得迈进青楼一步,否则要被家法重责的。”况且无奈,又搬出祖训的王牌。 “过夜费我们也不缺,问题是你不去,人家不接待我们。”徐子杰皱眉道,他倒是真的心动了。 “她们不接待客人吃什么喝什么?别听她们胡诌,太学府的弟子去寻她们,那是给她们面子!”况且振振有词道。 这些人只好苦笑,这位师弟真是个雏儿,要是一般的妓女,自然巴不得他们上门,也就是一二两银子的过夜费。可是这些名妓也不是不接待,而是想要上她们的床,没有几年的水磨工夫是不可能的,得用银子铺满通向她们那张软床的路。 当然,除非你真能几万两、甚至十万两银子的砸下去,这些名妓也会为银子而折腰,可是谁有这么多银子?谁又肯为一夜的一掷十万金。 “伯虎,这十芳里有几位也是你的相好吧,怎么今天跟你都成路人了?真是无情,鸨儿无义。”文征明替他愤愤不平。 唐伯虎苦笑,他的确跟十芳中的两位时相往来,琴酒相伴,诗歌唱和,却也仅此而已,根本没有肌肤之亲。 饶是他,也付不出能够上这些名妓床的银子,他的两个相好,也不过是贪图他的才气名声,利用他来帮衬自己的生意,好钓金龟婿。 跟他最要好的反而是那些名气不那么高,却也不耍花招,拿了你的银子,就实实在在陪你过夜,令人的妓女。 唐伯虎也不是甘于被利用,他同样需要这些名妓来衬托自己的风流不凡,这也同样是提高名气的手段。 他的绘画水平跟沈周不分仲伯,可是他的名气却比沈周大很多,价格也高出许多,就是因为这些名妓给他带来的效应。 两者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所以此时他也无法怨恨人家的凉薄。 “人往高处走,妓往钱处流啊。况且多才多金,自然是这些姐儿心中的最爱。”唐伯虎最后竟弄出这么一句荒唐话出来。 “潘驴邓小闲,况且怕是占全了吧。”苏庆东不合时宜地补了一句。 沈周急忙道:“庆东,说话看看场合啊,别又管不住自己的乌鸦嘴。” 这虽是大家平时说惯的玩笑话,可是现在有众多名媛女眷在场,这话明显就忒不雅了。 大家都笑了,这话虽然不雅致,倒也的确是检验一个男人的验金石。大家都在心中猜想,况且是否真的占全了,唯一成谜的就是他的尺寸问题了,其余几样况且都不成问题。 想到这儿,大家无法再嫉妒况且了,谁让人家资本足的呢。 年少多金,美貌风流,更有惊世的名气与才情,一般人想得一都难,他却差不多占全了,老天待人何其不公也。 酒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过后,大家都坐着喝茶。 随后,一张张长桌被抬进来,一卷卷宣纸、一筒筒毛笔等文房四宝也都拿了进来。 此时,王若非才宣布晚会的压轴节目:举行一场亚才子书画诗大赛。 所谓亚才子自然是排除唐伯虎、文征明、沈周这些老牌才子,连况且也被排除在外,因为他现在名气太大了,已经可以跟老牌才子全面抗衡。 三项大赛共设立三项奖金,每一项取前三名,状元的奖金是一千两银子,榜眼是五百两,探花是二百两。 银子虽然不多,可是三项奖金全部加起来,也有五千一百两,一场比赛花这些钱不算少了,那可是一套苏州豪宅的价格啊。 大厅里的人都心驰意动,纷纷抢占长桌旁的位置,准备参加书画诗大赛。 第三百八十六章 尚如意调笑况且 况且倒是得闲了,随处逛荡着。 李香君跟他并肩而行,倒像是他的同伴。 况且对此并不反对,只是对李香君的意图有所怀疑。大厅里有许多李香君的仰慕者,此刻见到他们两人并肩同行,都有要揍况且一顿的冲动。 “为什么咱们被排除了?”沈周觉得冤枉,不然的话,一千两银子总能弄到手。 “王公说了,这是要给后进留点机会。”文征明解释道。 “况且,赶紧帮我想一首诗,一千两银子咱们分。”徐子杰毫无节操地向况且建议道。 “师兄,凭你的本事,那一千两银子如在掌握之中,何须我多此一举。”况且恭维道,他当然不可能这样做。 “可惜不能目睹师弟写出神作了。”李寒星有些遗憾。 “算了,上次写那首诗我都快累吐血了,得好好养些日子,半年之内不作诗了。”况且借机宣布。 “况公子,你不写几个字吗?妾身给你磨墨,好不好?”李香君柔声说道。 “今天没我的事,王老先生给我放假了。”况且不想再惹是生非。 “那是指比赛,况公子不用参加比赛。不过,妾身想向况公子求一幅字,哪怕只是一个斗方也好。”李香君笑道。 “香君啊,你要求字改天吧,他要是开了这个头,今天就刹不住车了,今天这机会是要留给别人的。”王若非赶紧过来制止。 况且明白了,原来自己跟唐伯虎、文征明 这些人都是钓饵,为的就是把厅里的文人名媛们都钓来。 他对此倒不反感,乐得清闲。 “那改日况公子一定要赐字与妾身啊,不然香君可是要日日上门讨取的。”李香君莞尔一笑,万种风情展现无遗。 “不必,我明天就写好,让人给香君姑娘送去。”况且可是怕她真来这一手,那就坏菜了,早晚让石榴逮住。 “况公子就这么怕妾身吗?”李香君一弯月眉微皱。 “怎么会怕,就是感觉姑娘好像生错了时间和地方,你别怪我胡说啊,我就是这么个感觉。”况且道。 “公子说的还真是啊,妾身自生下来后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不该这个时候来到这世上似的,妾身也跟别人说过,可是没人信我,都说我是脑子里出了幻觉,没想到公子真是我的知心人哎。”李香君惊喜交加。 “真有这种感觉,我还蒙对了?”况且无语,难道真是南明的李香君提前生到这年代了?或许此李香君的后人,才是那个南明的李香君? “你不是蒙的吧?你一定是有特别天赋,能够感觉到什么,是不是这样?”李香君抓着况且的手,激动地摇晃着。 周围几个人眼中快要喷火了,尼玛这小子也太不是东西了,三言两语就快把李香君泡到手了。自己等人可是软磨硬泡好几年了,银子都花了上千了,也没摸着李香君的小手啊,现在李香君居然主动抓着况且的手,还不肯放开,没了天理啊,他可是一个铜板都没花呀。 这些人心里都在呐喊:畜生,把你的手拿开,让我来。 “我也不知道,真的就是突然而生的感觉。”况且眼神迷离,这一刻他好像一个神棍。 唐伯虎、文征明相视骇然,这小子还真是真人不露相,怎么也想不到他泡女人的水平如此之高,比他的木兰辞也不差什么了。 这可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名妓啊,不是那些不谙世故的小家碧玉或者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姑娘,随便说点花言巧语就能骗上手的。这些名妓都是情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任何诡计在她们面前都失去了效应,只能实打实地用情感、用金银去堆砌。 “公子,咱们可否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聊聊。” “这个不大好吧,哎,这几位仁兄对我有什么意见吗?”况且低头看见几个人眼中喷出的熊熊怒火,吓了一大跳。 “没,没什么。” 这几人赶紧走开了,在这个晚会上,况且就是主角,是明星,没人惹得起,不然王府家人非把他们扔出去不可。 有什么意见?笑话,这些人现在可是生吞了他的心都有了。 “有什么不好的嘛,我们只是聊聊这种感觉,又不做别的。”李香君噘着樱桃小嘴,很单纯地说。 唐伯虎差点喷了,一代花魁你也装单纯可爱的小女生,还让不让人活了? 此时的李香君还真不是故意装的,她的确经常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是这个世上的人,自己生错了时间和地点。 有时,她会陷入一种错觉中,梦见自己在另一个地方,也是这个名字,却做着另外的事,梦中迷离,许多事物都看不清晰,可是却有种荒唐感,自己应该是那个时代、那个地方的人。 这种错觉困扰她多年了,不期然间,却被况且点破,是以才心生知心的感觉。 况且就算知道她的感觉,也不能跟她谈什么,总不能说你本来应该生在明末,长江以北已经沦陷,战火连天,江南建立了一个小朝廷,却也是气息奄奄,你就生在那样一个不幸的年代,与一个大才子共同谱写了一曲不幸的挽歌,如同大明王朝的葬魂曲。 “况公子,妾身见到您也有种感觉,好像咱们前世有缘呐,今生来聚。”尚如意摇曳着婀娜身姿走过来,对况且笑道。 “赶紧的,啥话不说了,今天就把这前世的姻缘团圆了。”徐子杰轻轻捶了况且一拳。 “哼。”李香君的心境被破坏了,只好悻悻然走开,离开时,犹哀婉地看了况且一眼。 “我赞成,才子佳人自古就是绝配。”王若非也过来凑趣。 “你们就别拿我开涮了好不好,要吃涮羊肉咱们有地方,我请客。”况且赶紧求饶。 提到涮羊肉,倒是成功地岔开话头,显然徐子杰等人也听说苏州新开的涮羊肉坊十分火暴,对此他们心慕已久,决定明天一定要去尝尝鲜。 文宾当场宣布,南监的朋友全部免费。 尚如意显然不打算放过况且,笑道:“听说秦淮十艳的柳丝丝决意要嫁给况公子为妾,不知况公子到时何以自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很干脆地说,其实这事要是真发生了,他任何办法都没有,只有双手一摊的本事。 “厉害,那对咱们的前世之缘,况公子就不准备认账了?”尚如意幽怨道。 “这类事情还请去跟贱内协商,本少后宫都由贱内打理。”况且见事情复杂化了,即刻脸皮厚如城墙的说道。 大家都笑了,这倒是摆脱纠缠的好办法,谁敢跟正室去研究自己如何做妾的事呢。 大家都知道尚如意只是调笑,真要想娶,十个况且也不行,潘驴邓小闲俱全也没用。这些名妓从良,选婿的标准比皇家选驸马也差不了多少。 此时,书画诗三项比赛的人选已经定下来,每个项目分成一个区,每人也只许参加一项比赛。 徐子杰等人跃跃欲试,也想下场,结果被告知,只有苏州的亚才子们才有资格,国子监的人下场属于欺负人。他们只好扫兴地袖手旁观。 “真是期待你们半个月之后的大比拼啊。”徐子杰叹道。 “怎么样,有把握吧?”几个南监的太学生围着况且问道。 “没有。”况且摇头。 他这些日子也只是找到了些感觉而已,要说把握根本谈不上。 大厅里静了下来,一些名流不是站在自己的亲友后面指点,就是跟王若非闲聊。那些名媛们则站在自己的仰慕者身后,表示自己支持的态度,这也是对他们以往帮衬自己的回报。 还有一些人带了女眷,女眷们跟这些名妓们照样谈笑风生,毫无醋意,看得况且瞠目不已,心里遗憾:石榴怎么就不像这女眷如此大度的呢。 王若非不时下场查看一下比赛的进度,对他们的成绩基本心中有数。 “才子不是天生的,可是没有天赋还真成不了才子,仅靠苦学苦练成就不了大才。”他不由感慨道。 他原本是想复制一下那天况且他们比诗比书法的盛况,万一再发现几个好苗子,那就大力栽培,以后就是自己的人了,这才是他今天召集聚会的真实目的。 可是看到这些人笔下的功夫,他很失望啊,看来这条路走不通,不过经过今晚一聚,拙政园的名气应该是打出去了,这也算是可观的回报吧。唐伯虎、况且等人受邀而来,更是提高了晚会的名气。 至于拿出五千两银子,再加这些酒席花费,他还并不在乎,这跟建园子要花的海量银子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咱们今天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到了这会儿,沈周才产生怀疑。 “看花观景来了,老周你也别闲着啊。”唐伯虎笑道。 “嗯,我闲惯了,打不起精神来。”沈周嘀咕道。 大厅里风情万种、花枝招展的名妓,平日难得一见,的确令人赏心悦目,沈周不喜好这些,感觉兴致索然。 “你啊,就是不会享受人生乐趣,以后得改一改。”唐伯虎乐在其中,看着眼前的美色,已经全然忘了方才跟况且的冲突。 只要秋香不在场,他一般不会失去理智,随时保持自己江南才子之首的风度。 第三百八十七章 李香君守候况且 正看着,那个叫月婵的侍女走过来,递给唐伯虎一壶酒,唐伯虎接过来,举壶喝了一口。 月婵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静静站在唐伯虎身边,无限温柔、无限满足的看着他,仿佛她一生所愿就是这样站在唐伯虎身边,沐浴着他才子的光芒。 况且看到此景,心中忽有所感,不想月婵眼光扫过来,看到他后,眼睛里立马放射出一种怨恨。 况且一惊,旁边徐子杰也现了,小声道:“师弟,那位姑娘对你怨念好大啊,你怎么得罪人家了,是不是始乱终弃了?” “别瞎说。”况且急忙制止。 可惜晚了,徐子杰声音虽小,月婵还是听到了,花容变色,怒叱道:“不要脸,臭流氓!” 此时大厅里极静,笔尖在纸面上划动的声音均清晰可闻,月婵这一声如同霹雳一般,引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况且等人尴尬无比,王若非急忙过来问道:“怎么了?” 况且苦笑道:“这个,我这位师兄开个玩笑,月婵姑娘当真了。” “狗屁玩笑,明明就是耍流氓。”月婵眼中冒火,显然恼到极点了。 唐伯虎笑道:“月婵姑娘,男人说话不是句句都那么讲究的,你真的过激了。” “你你也这么说我?”月婵如同当胸挨了一拳,退后一步,有些怨恨地看着唐伯虎。 王若非明白怎么回事后,挥手道:“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谁让你过来的。” 月婵掩面疾奔,留下一路啼哭声。 王若非没当回事,斥退月婵后,继续巡视下面的比赛。 况且苦笑着对唐伯虎道:“伯虎兄,你切莫辜负美人恩啊,若不然连我都吃瓜落。” 唐伯虎也是苦笑,他情商极高,焉能不知月婵对他的情分,若不是他痴恋秋香,眼中再无别的女人,早就把她拿下了。现在只能回避,不敢做出任何回应。 文征明若无其事地走过来,低声道:“况且,别乱说,那是王公的禁脔。” 况且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狗屁三角关系,也太乱套了吧。这关系如同陷阱,就是坑,谁进去谁是罪人。 徐子杰等人也都讪讪不已,没想到招惹到主人的禁脔头上了,真是误撞枪口。 半个时辰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率先完成一诗,呈给王若非看。 王若非看后,捋着胡子点头不已,虽然说不上有多惊艳,诗才还是有的,诗情也不缺少,有培养的价值,他预料此人应该在诗这一项里进入前三甲。 他看了看诗卷的署名:于兴豪,便笑道:“你有没有兴趣拜入我的门下?” 此言一出,有许多人恍然大悟,原来王若非耗费如此多人力物力,举办这场晚会,目的是想从中选出优胜者,收入自己门下。 王若非这一招的确是招收门徒的好办法,先前人们以为他性格孤傲,屏绝世情,根本想不到他还有收门生的雅兴。 “学生于子豪拜见恩师。”年轻人很痛快,直接跪下,叩头拜师。 况且看到王若非设帐收徒,马上就明白了,自己不过是被骗来当花瓶的,跟那些名妓的作用一样。 这的确令人啼笑皆非,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花瓶的功能,哈哈,能耐是越来越大了。 既然是愿者上钩,况且也不好有任何不快的表示,只能告辞。王若非本来还想留他在最后一项作诗的评选上秀一把,见况且去意已定,只好送他出来。 “况且,以后我这儿你要经常来啊,我这拙政园可是要刻下你的大名的。”王若非笑得很开心。 况且也陪着干笑,心里却在骂:这老家伙太不地道了,耍心眼,回到家乡了,还玩官场那一套。若是陪他玩,被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以后有多远躲多远吧。 这还不过是他心里表层的想法,在内心深处,他对今晚的聚会还是有种恐惧感,总觉得有太多阴谋的味道。 天空一轮弯月,夜色凄迷,雾霭朦胧中,一辆辆等在外面的马车和轿子上挂着一盏盏灯笼,恍然天幕上的一颗颗明星。 “小心,况少爷。”王府一个老家人提着一盏灯给他照着道路。 这条青砖铺就的小道上有一处处难以现的水洼,况且在昏黄灯光照射下,小心避开这些,绕了半天,才找到在外面等他的马车,这是石榴她们走时特意留下的。 车夫看到况且,就赶紧过来给他打开车门,况且蓦然现车厢里还坐着人, “况少爷,这位姑娘说是您让她在这儿等她的。”车夫看到况且眼中的疑惑,急忙说道。 “咦,这不是香君姑娘么,你这是要跟我拼车?”况且笑了。 “上来说话,外面冷的狠,冷气都进来了。”车里的李香君催促着,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况且不在意,上车后关上车门,笑道:“你真是说到做到,说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跟我聊聊,这倒真是个好地方,关上门就是二人世界。” “是啊,况少爷不喜欢吗?别人可都是巴不得呢。”李香君嘲讽似的道。 “可惜我不是别人。”况且摊一下双手,车内空间有限,动作只能缩小了一半,没法潇洒。 车里挂着一盏小巧精致的宫灯,显然是李香君之物,一般的马车或轿子里都没有灯,就是夜里需要时也不过临时挂一盏最普通的气死风灯。 在明亮的烛光下,只见李香君身穿着一件黄色狐裘,一头青丝高高盘起,堆在脑后,如同云天高耸,头上插着金步摇,即便她坐着,那金步摇也随着她身姿的微微晃动而摇晃着,如同有灵。 此时的李香君失去了园子里的那种明媚照人,或许是灯光的原因,她脸色过于苍白,就像刚失去了几斤血。 她显得有些疲惫,不时用纤长的手指揉按着额头,又似乎在费力思索着什么。 况且看着她长长的保养极好的指甲上染着豆蔻,手指也是柔嫩无比,让他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更想替她按摩她那光滑白嫩的额头。 “你乱想什么呢?”李香君扑哧一笑,手从额头上放下来,在另一只手的袖筒里拿出一个暖炉,摩挲着取暖。 “没想什么啊,看你好像头痛,我可是大夫,帮你治疗一下?”况且说着真要给她按摩一下。 “好了,我怕你了,大夫满眼看到的都是病人。”李香君身子缩了一下,苦笑道。 “这黑灯瞎火的,咱们坐这儿干嘛,要不去我那,在暖和的房间里,明亮的灯光下,喝上几杯美酒,再好好聊聊。”况且抒怀道。 “这会儿你就不怕你那位贱内了?”李香君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胡搅,根本没诚意。 “贱内还没过门呢,我现在还是自由身。”况且只想赶紧上路回家,可不想坐在这儿跟她瞎扯什么,谁知道她究竟有何居心,竟然在车里枯等着他,一副不见不散的架势。 “况公子,妾身可不是在这儿等着跟你调笑的,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聊聊。”李香君面色蓦然一肃。 “看来是很严肃的话题喽,关于什么的?是智慧的人生、远大的理想,还是美好的爱情?”况且严肃不起来,他也根本不想严肃,只想这位名妓大姐赶紧下车,他好早点回家。 “都不是,是我的前生、后世,况少爷,你相信有三生吗?”李香君真的很严肃,好像在谈论一个古老的哲学命题。 “这个你应该去跟寒山寺的方丈去探讨,这是他们的专业领域,我这人不擅长跨行。”况且心中叫苦,万万没想到随口一句话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弄得这位名妓大姐像狗皮膏药似的粘住自己不放。 “我跟寒山寺的老方丈谈过,也跟大相国寺的老方丈谈过,可是他们都不懂我,认为我就是出了幻觉。只有你才真的懂我。” “我懂你?老实说,我连自己都不大懂。”况且摸着鼻子苦笑。 “真的,你一下子就看出来我不应该这个时间出生在这个地方,这就是最根本的。我跟你说,我从小时就有种感觉,自己生错了,来错了地方,时间也不对,这种感觉已经跟了我快二十年了,可是却没有一人能懂。可是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你就一眼看出来了。” 况且心道:我看出什么了,就是一下子联想到明末的李香君了。 可是这事他没法细说,否则牵连的事太复杂了,他也没法解释自己怎么能知道后世的事,总不能说他神通广大,不仅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还能沟通幽冥吧。 “你对我有这种感觉并不奇怪,其实我对你也有同样的感觉,况公子好像也是这样,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出生在这个地方,咱们是同类人。”李香君忽然坐近了一些,毫不避嫌地抓住他的手,用力摇着。 这就像一个人多少年失散联系后,重新找到了组织一样,那种激动况且不但能感觉到,而且也莫名其妙地共鸣着。 不会吧?难不成这位明末美女,在后世令人唏嘘的桃花扇女主角居然也是瞬移者? 不对,这绝对不可能,明末那时候绝不可能有瞬移技术,就算真有轮回,也是向后轮回,没听说轮回到前生的。 况且不觉有些毛骨悚然,眼前这位穿着昂贵狐裘的美女究竟是一代名妓,还是一个修行千年甚至万年的狐狸精? 要是妖精的话,就不可能跟自己是同时代人,她会不会看出自己是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瞬移者? 第三百八十八章 前世今生哪堪问 况且脑子混乱起来,时空在他的脑子里不停穿梭着,如果坐在面前的这位女子就是明末李香君的前生,她是如何感知到后世的呢? 一般而言,带有前生记忆的人所能记起的也是上辈子的事,绝不可能预知自己的后世,那只有孙思邈、袁天罡这般活神仙才能感受到未来。李香君当然不在这些人之列。 “怎么样,我说中了吧。”李香君看着活见鬼似的况且,还以为自己一语中的,心中好不得意。 同时,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这种同命人的联系在她而言,或许比夫妻、兄弟姐妹的联系似乎更为紧密。 因为这种同命人一世也只有一人,绝无二者。 “你说中什么了?我刚才只是在想,你在山里修行多少年才成精的?”况且嘿嘿一笑。 “你呸,你骂我是狐狸精啊。”李香君樱口一张,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真的,也许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出世,听我良言相劝,还是回山里精修几百年,那时候好日子就来了。”况且不由自主完全的胡侃起来。 “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句正经话吗?不管你嘴里怎么说,我所感觉到的,和你所感觉到的一样,我们都不应该是这个世上的人。”李香君看着她,眼睛似欲喷火,尖厉吼道。 “嘘,小声点。你别这么叫好不好,不然被人误会我把你怎么着了,我一辈子的名誉就毁了。”况且身上冒汗,他还真怕这大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乱吼乱叫。 “你也怕啊,再跟我胡搅,我就直接喊非礼,明早就去报官。”李香君总算抓住了况且的软肋,得意一笑。 “你让我说什么啊,大姐?”况且苦笑。 “谁是大姐,我有那么老吗?”李香君娇嗔道,俏脸不由得一红。 “你不老,可是总比我大吧,不叫你大姐,还叫你老妹啊。” “老妹更难听,土气死了,就叫我名吧。” “香君大姐,不是,香君老妹,也不是,香我真叫不出口啊,要是别人听到我这么叫你,这苏州城里得有多少男人想打死我啊?”况且真的叫不出来,主要是有先入为主的意识,他可不是桃花扇里的侯公子。 “多叫几次就顺口了,一回生两回熟嘛。”李香君笑吟吟道。 一回生,两回熟,叫个名字还讲究这个? 况且惊呆了,这世界变化太快。 不过他真的感觉香君二字难以出口,倒不是怕那个侯公子来找他算账,而是桃花扇对他的影响太大了,李香君那可是天人一般,现在面前坐着的这位怎么看都像是个高仿货。 “好吧,我试试,香那个君。” “你把‘那个’去掉。” “香君,咱们聊点什么呢?”况且总算能顺畅叫出来,只是略感生硬。 “嗯,枉你这么聪明的人叫个名字还如此费劲,是不是某方面能力越高,某方面能力就越差啊。”李香君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品味什么。 “赶紧说正经的吧,时间长了,别人会怀疑咱们在这里有猫腻。”况且有些急。 “咱们能做什么,当然是做所有男人去我那里都梦想去做的事,这次便宜你了。”李香君这是实话实说。 “什么?!”况且拉开车门就想要跳出去,还差点大呼救命。 “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你怎么不像个男人啊!”李香君一把把他拉回来,按在座椅上。 况且不怕别的,他最怕的就是跟李香君在车里孤男寡女时间长了,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他却不知道,就这么一刻工夫,谣言已经出来了。 有个人一直紧盯着况且呢,见他进入车里不久,苏庆东咬牙切齿脸都气歪了,恨不得上前把况且撕成碎片。李香君可是苏庆东在梦中才敢放肆亲近的人,居然在况且的车里等他,显然是要带况且回自己的家,然后当然就是所有男人都期盼的千金良宵。 想到两人今夜在锦鸳帐里翻红浪,缠绵悱恻,恩爱不尽,他的心更像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 苏庆东实在忍受不了,他向两人的马车走去,想偷一盏灯笼,把里面的灯油浇在这对贱人的车上,然后点上一把火,把两人烧死在车里。 可是走到一半,被夜风一吹,脑子清醒过来,知道这法子成功率太低了,只要火一起,两人很快就能从车里逃出来,根本烧不着,弄不好自己还得被抓个现行。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蓦然转身走回大厅,在几个人的耳边低语一阵,施展自己无中生有、添油加醋的,浓墨渲染一番。 “什么?况且和李香君玩车震?真的假的呀。”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好玩极了。 “不可能,李香君的高傲我们都见识过,况且才第一次见到她,这怎么可能?” 这是位富有经验的青楼常客,在李香君那里也扔了近千两银子了,不过是饮了几杯茶,听了几次曲,那价格连他想起来眼皮都直跳,大呼吃不消。 “李香君那,老子要花一万两银子娶她回家做妾,她百般搪塞不肯答应,现在居然倒贴一个小白脸了。”这位当时妒火如焚。 “苏少,不可能吧,车里那么窄,谁有那本事?”群芳阁十芳中的一芳用绢帕掩着樱桃小口道。 “这你就不懂了,只要有这个心,哪里都一样。别看况大少爷小小年纪,倒是个老手,看走眼了。”一位年近三十的青楼女情绪郁郁地说道。 男人三十而立,才是开始,还是正午的阳光,女人三十就快到黄昏年华了。 “真的假的?小苏,你小子少搬弄是非。”沈周听到,第一个怀疑上了。 “这也很难说啊,况且虽说年少多才,可是李香君是什么人物,真想拿下他那是分分钟的事。”文征明觉得这事儿顺理成章。 “征明,要是把你跟香君关在一辆车里,怕是也逃不出来吧?”唐伯虎调侃道。 “切,那谁逃得出来,伯虎,你能逃?” “凭什么要逃?我巴不得呢,赶紧把我跟群芳阁十芳最好还有秦淮十艳一起关在一辆又大又宽敞舒服的车里吧。”唐伯虎乐呵呵地叫道。 “不要脸,还想一网打尽啊。”群芳阁一芳呸了一口。 几分钟的工夫,整个大厅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况且和李香君在外面车震。 “不可能吧,外面那么冷,不怕冻着?”王若非还是有些不信。 “王老,您就这不懂了,你们男人到这时候连命都不要了,还怕冷吗?”王若非的一个相好笑道。 “你说的那种男人不包括我啊。”王若非连连摇头,他真是很难理解,在寒冷的二月夜里,在狭窄的车里,耳鬓厮磨,实在没什么趣味。 在他看来,必须美酒在旁,麝香满室,窗帘半掩,光线朦胧,才有意境。 “所以,您老了。”那位相好调笑道。 此时,一个尚未出道的雏妓偷偷到外面看了看,回来笑道:“你们一个个都是瞎猜,两个人在车里坐着好好说话你,根本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苏庆东恼了,训斥道:“你个没开扎的小丫头少说话,你懂什么?” 领这小姑娘出来的一芳恼了:“苏少,你冲个孩子发什么邪火啊?有本事去找李香君,直接拿下,那才是真男人。你不是一直想一亲李香君的芳泽吗?这会儿在这里唧唧歪歪的,你不觉得寒碜吗?” “就是,真男人只做不说。”唐伯虎点头附和。 大厅里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在古代,跟名妓恋爱并不可耻,甚至还证明你有本事,如果能得到她们的芳心,则会被传为佳话。 群芳阁一芳的反问,让大家回过味来了,明白了苏庆东的意思,敢情他是吃醋了,编排况且的瞎话,无非是酸葡萄心理在作怪。 “这位况少爷好可爱啊,李香君这么老了,真是便宜她了。”一个小姑娘在心里想着,也吃起醋来。 李香君芳龄二十,虽然比况且年长一些,却也正是风华正茂的岁月,只是在十四岁的小姑娘眼中当然是老了。 “哪位出去看看,不行就请他们进屋里来,可别冻着了。”王若非跟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他是真担心况且,如果冻出毛病来,自己的心思就付诸东流了。 “王公,您这就是不解风情了,这时候哪能让人去打扰他们。”有人立即阻止道。 “人家现在魂飞天外了,万一惊扰了,做下毛病可就不得了了。” “就是,王公,您老人家哪天也尝尝鲜儿。”有人半是打趣半是鼓动的说道。 “你们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还有孩子呢。”一位名流的夫人红着脸骂道,赶紧捂住自家儿子的耳朵,唯恐被玷污了。 况且此时在车里,根本不知道屋里正在火热讨论着他和李香君的情事,如果他知道,怕是要直接哭晕在车上,实在是太冤枉人了。 这都什么事啊,大明朝玩车震,没听说过,需要想象力。一个个以为自己是皇上啊,真是不要脸。皇上的御辇你坐得起么?就是小王爷的马车,放在后世,也得几十辆劳斯莱斯的价格才能做下来。 况且和李香君两人坐的马车是最普通的出租马车,四面透风,坐久了还真不好受。 “这里有些冷,喝口酒暖暖身子吧,这可是我独家酿制的百花蜜酒。”李香君拿出一瓶酒递给况且。 况且打开瓷瓶的塞子,闻了闻,笑道:“你这里面下的是还是蒙汗药?” “毒药,剧毒,入口即死,不敢喝拉到。”李香君被他这句话噎着了,气的要发疯。 “剧毒啊,那可昂贵着呢,不能错过。”况且小心地喝了一点。 他不大喜欢蜜酒的味道,里面花气太重,就算掺进什么东西也闻不出味道来,的确是适宜下药的好酒。 第三百八十九章 成年锁锁住童贞 李香君与他无冤无仇,方才的交往也看不出任何破绽,按理说没有对他下药的可能。?&bsp;&bsp;可是他心里就是感觉不托底,甚至对今天聚会的目的都疑窦重重。 李香君是苏州名妓,艳压群芳,也没道理死缠着自己不放,非要跟自己探讨什么前生后世的事,这些都令他疑上加疑。 “你身上有纸笔吗?”况且问道。 “干嘛?公子诗兴大了。”李香君也来了兴致。 “不是,感觉药性要作,我得写张遗嘱,不然我死后,大老婆小老婆的,没法分遗产呀。” “去去去,赶紧滚出去。”李香君实在受不了他了。 “遵命。”况且拉开车门,就准备下车。 “回来!”李香君急了,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用力拉回来,恰好跟况且来个脸对脸,唇对唇。 两人一时间都呆住了,尴尬万分。 饶是李香君在情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况且却顺势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这不是占便宜,这是身不由己,反正不是他主动的。 “你”李香君快要抓狂了,这浑蛋居然占他便宜。 “你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况且弓起身子,摆出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我要什么啊,我才不会要你这臭货呢。”李香君银牙磨得吱吱作响。 “那你干嘛还不放我走?要我说,真想做什么,也得找个舒适温暖的地方吧,你真打算在这里野合?”况且眼睛直视着她,打定主意胡搅蛮缠,直到她受不了叫停为止。 “野合?你敢吗,你能吗?你身上有一道锁,就是针对我们女人的吧,这叫成年锁。”李香君忽然笑眯眯道,竟然无意间现了况且一大秘密。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况且大惊。 他没法不震惊,这事他都不知道,只是数次在跟萧妮儿的尝试中才能感觉到那把锁的威力,这事没人能看出来,李香君居然一语道破。 “我是谁啊,就是研究你们这些臭男人的。你还跟我装,你是什么货,我看得你死死的。”李香君得意洋洋。 “真的,我身上真有什么成年锁?”况且傻了,一时方寸大乱。 “是啊,你不知道吗?”李香君没想到会是这样。 看到况且诧异的神色,李香君才相信他真的不知道,就主动投桃报李,告诉他这种成年锁的来历。 原来,一些古老大家族中,为了保证子孙顺利成长起来,非常重视子孙的童贞,为保证后代不在成年前破了元身,就研究开出一种成年锁,不到成年时期,这种锁不会失去效力。 “还有这种技术?”况且感觉难以置信,他可是学医的,各种医术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却想象不出这种神奇的成年锁是怎么下在一个人身上的。 “当然有,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罢了。”见况且傻,李香君神秘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况且继续冒傻气。 “我我当然知道,不告诉你。”李香君忽然羞恼交迸。 “你你身上也被下过成年锁”况且忽然明白了,指着李香君,哈哈大笑起来。 李香君有些慌乱,仿佛突然间被人看破自己的秘密似的,不过转瞬间她就神色如常,笑道:“想知道也不难,那就好好跟我聊聊,聊得我满意了,我就告诉你。” “只是聊聊?”况且不大相信,用暧昧的眼光看着她。 “那你还想干什么,得寸进尺?”李香君以为他要趁机勒索,又羞恼起来,蓦然想到他身上的成年锁还在有效期,什么也干不成,这才明白又上当了。 “好了,别跟我胡搅了,咱们好好说会话成不成?”李香君正色道。 “我不免费陪聊。”况且仍然不肯让步。 “你” 李香君抓狂,真想马上下车,离这浑蛋越远越好,这辈子都不想见他了,真没见过这么混账的人。 可她最后还是忍住了,她心里那些谜团缠得她太难受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她有种直觉,只有况且能解开她自小就在心里、梦里缠绕不休的那些谜团。若是再不解开谜团,她都不知道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好吧,收费就收费,你刚才亲了我一下,就算这次付给你的费用。”李香君顺水推舟道。 “亲你一下就值那么多?太贵了吧。”况且感觉自己很吃亏。 “亲一下,这可是我的第一次。”李香君真的抓狂了,要不是有求于对方,她很想把况且按住,在他脸上挠出几道血印子来。 “什么,第一次?你们不都是一点朱唇万人尝吗?”况且真的不相信。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随便的人吗?”李香君眼中冒火,这真是她的第一次,虽说出道多年,也破了身,可是却没被人亲过唇,那是她的最后保留地,却被况且给夺走了。 “好吧,我信你就是,别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要不你也亲我一次,咱们就两清了。”况且勉强相信了,他听说过这规矩,青楼女身上任何地方都开放,就是嘴唇决不能被人亲。 李香君真的说不出话了,气的瘫在座椅上,呼哧呼哧喘气,丰满的胸部如同大海泛起潮汐。况且心里直翻腾,这要是长在萧妮儿身上就好了,自己没事就可以枕一会儿。 过了一会,他看李香君面色有些紫,真有些担心她被自己气背过气了,就抓着她的手腕给她把脉。 “干什么,摸我的手也要钱的。”李香君对自己的身子最敏感不过,用力一甩,把况且挣脱。 “我是在给你把脉,我把脉也是要钱的,这次咱们还是两清了。”况且义正严词,显得很大方。 李香君着实被况且气的不轻,好一会才缓过来,向来都是她把所有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让他们既近不了自己身,又舍不得离去,只好天天大把银子的来孝敬,最后连手都没摸着。 她跟况且说摸她的手要钱,已经是客气的了,她看不上的男人,就是花几百两银子也别想摸到她的手,充其量座位离她近一些,今天却被况且搞乱了心境,不仅主动握住他的手,还被他把初吻夺走了,这可是她想要给自己的真命天子的礼物。 这小浑蛋占了便宜就罢了,还一副吃了大亏的架势,动不动就很大方的说什么两清了,两清个头,她现在对他的恨意简直犹如三江五湖。 “好了好了,喝口酒吧。”况且把酒瓶凑近她香唇边。 “你怎么又好心了,不是想要把我活活气死吗?”李香君喝了一大口酒,这才有了些精神。 况且服气了,他原来真是想把她气走的,可是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位小大姐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不跟她好好“聊聊”,今天是没法过得了这一关。 “我不是故意气你,刚才那是意外,我也没想要那样。”况且连忙撇清道。 想到那一吻,虽则只是轻轻一啄,倒也无比,当时他身子都有些软了,这才明白名妓真不是好招惹的,那些男人天天如苍蝇般围着她们转,倾家荡产在所不辞。难道他们是傻子疯子?绝对不是,而是这些名妓太有手段了,从小炼就了一身“铁布衫”软功夫。 “你还敢说不是故意的?”李香君又要被气昏过去。 “好,不说,反正已经两清了。”况且继续搅和,不肯罢休。 “这个词儿也不许再说了。”李香君气得直摇着粉头。 “那好,咱们不是两清,就当你还欠我的,我这人很大方,不要你还就是了。”况且赶紧咬定,他可不想自己最后还欠她什么。 “好吧好吧,我服了你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今天是遇到鬼了。”李香君叹口气,只觉得浑身无力,说不下去了。 况且想安抚她一下,刚伸出手,觉得不对,又缩回去了。况且心里觉得奇怪,怎么见了别的女人,根本就没有动手的,为什么见到李香君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是毛手毛脚的呢?想不到啊,自己也是个坏人! 李香君没力气说话了,把酒瓶抢过去,猛喝了几口,忽然心里又明悟,这小浑蛋绝对是跟自己一样,不应该是这世上的,这世上的人没有这么混账的。 两人一时都无言,况且是休战,不想继续走气死人的路线,李香君则是被他气的一时间缓不过来。 “你怎么能看出来我身上有什么成年锁?还有,你也真的被下过这种成年锁吗?”最后还是况且主动开口了。 “这是两个问题,而且应该我先问你,你若是能让我满意,我就告诉你。”李香君气归气,思维还算清晰。 “好吧,你问吧,女士优先。”况且很男人地道。 “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经常感觉自己不应该是这世上的人,也是在错误的时间,降生到错误的地点?别否认,要不然你也不会一下子就说破我的心事。”李香君一双使摄人魂魄的美目紧盯着况且。 况且心中一动,差点哭了,这还用感觉吗?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世上的人,本来在那一世活的挺正常的,说不上滋润,却也不用担惊受怕啊,不知为何被一个浑蛋一脚踹到大明朝了。 现在他虽是个才子,还是个大诗人,享受到了前世不敢想象的荣光,可是他还是经常觉得憋屈,一个在电气化时代生活惯了的人,回到这种半原始的农耕社会里,怎么说都是一种倒退吧? 好在他是学艺术的,生性豁达,对任何事都无可无不可,这才慢慢适应了。 他想到在前世时,一个城市没有了电力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一座死城,城里的人根本没法生活,肯定会逃离。可是,自己现在却要在这样的世上活一辈子,想到这事他嘴里就塞满了黄连。 “怎么样,我说中了吧?”李香君得意起来,顿时眉目生辉。 “嗯,我是有这种感觉。”况且眼中湿润,顺她的话儿点头道。 “所以咱们是一种人,同一种人,这世上像咱们这样的人,可能就咱们两个,所以咱们不是外人,是一家人。”李香君又热切地抓住他的手紧紧摇晃起来。 “什么,一家人是啥意思?你不会想要嫁给我吧?”况且忽然有些后怕了。 第三百九十章 秋香事急乱烧香 “这个混蛋在哪儿,我去废了他,不把他打成狗头我就把姓倒过来写。” 况且家里,周鼎成看着哭泣不止的秋香,大怒道,起身就要出去找唐伯虎算账。 说起来秋香跟周家也有关系,唐伯虎如此欺辱她也是在打周家的脸,打周家的脸,也就是不给周鼎成面子。 “二叔,算了,您老人家出面不恰当。要是揍人能解决这事,也不必您老动手啊。”丝丝劝阻道。 的确,这不是比勇斗狠能解决的事儿,要说揍一个人,云家不乏护院家丁,别说揍一个唐伯虎就是揍十个二十个都没问题,关键是不能随随便便打,唐伯虎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如果是偷摸的去揍他一顿,也没什么意思。 “那怎么办,就放任这家伙骑在咱们头上不成,我忍这家伙已经几年了,这口气非出不可。”周鼎成不信这个邪,别人或许不敢揍这位江南第一才子,他可是百无禁忌。 “周大人,您的确不适宜出面揍他,不然的话,会给人落下话柄。”一同陪丝丝秋香回来的石榴也说道。 其实在路上,小王爷就说过,只要给英国公夫人加把火,英国公夫人分分钟就可以把唐伯虎这混蛋收了。这家伙可是得罪国公夫人不轻,居然敢说况且是国公夫人的入幕之宾,就凭污蔑功勋大臣这一条,也够他蹲几年大牢的。 不过,石榴还是拦住了,不管如何,唐伯虎毕竟是江南第一才子,代表的是江南尤其是苏州人的脸面,若是因为这件事情让贵族给收拾了,江南文人的颜面就全没了。 当然,石榴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她觉得秋香给唐伯虎做妾未必不是件好事,她明白秋香的心思,只是认为那太不切实际,高不成低不就的根本没法实现。秋香愿意嫁的人不可能娶她做正妻,愿意娶她做原配的男人,她又看不上,两头都够不着。 秋香在王府当众说出愿意给况且做妾,可能只是一时气话,故意说给唐伯虎听的,但谁知道她心里是不是真的这样想了呢? “留什么话柄,大不了笑话我逞匹夫之勇,没有名士风度罢了,老子还就不在乎这个。说起来都是老夫子这些人把这小子惯坏了,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周鼎成仍然激愤不已,狂喊道。 石榴面色一冷道:“周大人,您要找伯虎的晦气只管找,关我家老爷子什么事?” “什么事,不都是老夫子、练达宁这些年把他惯的没个正形,他敢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吗?” 石榴不禁语塞,周鼎成这话不无道理,唐伯虎在苏州乃至江南地界文人圈子里肆无忌惮,的确是陈慕沙这些人给宠出来的。 不管是天才还是名士,也都是需要人去捧,需要前辈高人来扶持,不然就算你真的有才,也未必有出头之日,是金子总会发光虽然是真理,但明珠暗投的事也不罕见。 在任何时代,天才跟美女一样,都是稀缺资源,也都是大家追捧扶持的对象。在陈慕沙这些人眼里,天才无疑比绝色美女更为稀罕,也值得他们用一生心力去扶持和爱护,连句重话舍不得说,更不要说去打压和摧残了。 唐伯虎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于是逐渐放纵不忌,就像一个受宠又叛逆的孩子一样,掌握了叛逆的技巧,父母拿他一点招都没有,总是每每退让纵容。 石榴虽然明白,却不会承认这个事实,笑道:“周大人,我不是说这个,而是说如果你真把伯虎怎么着了,别人会说你偏向况且,快要比赛了,况且怕输,这才把人给打了。这样到时候也不用比了,况且已经先输掉了。” 周鼎成倒没想到这点,点头道:“嗯,你这话有道理,我还真没考虑这么多。看来要收拾这小子,也得等比画过后,不给他钻空子的机会。” 秋香看着周鼎成适才如饿狼般的样子,吓得不敢再哭了,他害怕周鼎成发神经,果真闹出人命来,那就不可收拾了。见石榴几句话劝住了周鼎成,这才心里一宽。 “石榴姐说得对,二叔,这事您老就甭管了,要真想收拾唐伯虎,还得靠况少爷。咱们堂堂正正地在画上打败他,让他从此抬不起头来,也就没脸再来纠缠我了。”秋香进一步缓和着气氛。 “在画上打败他?你们还真太高估况且了,那小子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这个我可比你们清楚,这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周鼎成可不看好这点。 “况少爷能在诗上打败他一次,也就可能在画上再打败他一次。”秋香倒是信心十足,甚至把一切都寄托在这次比赛上了。 “嗯,也不是不可能。”萧妮儿点头安慰着秋香,她倒是最相信况且是无所不能的。 周鼎成无语,只好扭过脸去,跟这些外行根本没法说话,怎么说她们也不懂,光是赌运气怎么行?书法绘画的事可不是你想赢就能赢的,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在艺术上纯属屁话。 艺术的路就是天才的资质垫底,然后一步一步踏出来的,缺少哪一样都不行。 石榴一拨几个人从王若非府上出来,本来是要各回各家的,只是秋香非要回这里等况且,等着况且想出办法打败唐伯虎,这样唐伯虎也就没脸再来纠缠自己,因为她已经放出话心仪况且了。 大家看她哭的不成样子,也只好顺着她,一同来到这里。 小王爷把她们送回来,又留下一辆马车,一队护卫,自己回陈府见老师去了,他可没心思掺和这种婆婆妈妈的事,他此次来苏州另有要务,不然魏国公焉能放他出来。 “二叔,求您帮况少爷一次,帮他赢下这一场吧。”秋香事急乱烧香,又求上周鼎成了。 周鼎成虎着脸道:“我也想帮他,可是怎么帮?除非我替他画。” 萧妮儿笑道:“他不用人帮,我看他现在心里已经有了底儿了。” 周鼎成失笑道:“他可不是心里有底了嘛,那是银子做的底儿,大不了输一场,反正他输得起。” “那才不是呢,你根本不了解他。”萧妮儿跟周鼎成可不客气,不像石榴、丝丝这些人说话还要顾忌辈分礼数的。 “我不了解他?也是,我是没你了解他。”周鼎成假模假样的拱了拱手,笑了。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这话也说得出?”萧妮儿面红耳赤道。 丝丝、秋香也掩嘴窃笑,周鼎成话里有话,为老不尊,只有石榴没笑,心里涟漪一般泛起一股酸意。 “哎,哎,你们胡乱想什么啊,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那种人吗?”周鼎成马上明白这几个妮子误会了,他还真没这意思,虽说他跟萧妮儿况且早已经熟不拘礼,也不会开这种玩笑。 “也是,二叔不会是那种意思,妮儿你多心了。”丝丝笑着排解道。 “二叔,真的没办法帮况少爷赢吗?”秋香有点绝望,再次问道。 若是让唐伯虎半个月后再风风光光赢一次,那家伙可要得瑟个没完,还不知怎么来纠缠呢,到时候,恐怕连家主都挡不住舆论压力,会逼迫自己顺从,这才是秋香最恐惧的。 她毕竟不是正经小姐,只是名义上的养女,跟丝丝、石榴是没法比的。 “秋香姐,你不用慌,他真的会赢的,你们要是不信,我把他画的神仙图给你们看,绝对不比什么唐公子画的差。” 萧妮儿见众人不信她,就回屋里把况且画的那张神仙图拿了出来,展示给大家看。 石榴、丝丝虽然不擅丹青,眼力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这张神仙图的高超境界,都看得眼睛发直。 周鼎成又认真看了看画,点头道:“若是比画神仙图,况且或许有可能赛过伯虎,可是别的那就差远了。” 这张图也是周鼎成最看重的,因为况且无意中显露出点睛法的画技,这是绘画的最高技法,虽说况且没能从画中把这种技法领悟出来,但毕竟是能掌握住了。若是拿这张神仙图出去比,唐伯虎恐怕也会甘拜下风。 “二叔,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况少爷有赢的希望了吗?”秋香又兴奋起来。 “若比这张画,不用说,况且有优势,若是比别的,基本就是输,除非他能在其他画上再现这种技法。”周鼎成知道这时候不能让况且膨胀,必须很谨慎,但话说出来却也令人扫兴。 “他能画出一次,难道就画不出第二次吗?”石榴不明白了。 “王羲之书写兰亭序也就只能一次,以后再也没能写出那么好。”周鼎成淡淡道。 他也只能这样说,况且的麻烦恰恰在这里,他只能在神仙图上展现点睛法的画技,在别的画上就哑炮了。为什么会这样?况且一直没弄明白,周鼎成也不知所以然。 这些日子,况且基本都是闭门构思作画,周鼎成也很少有机会跟他交流,所以许多疑惑也都闷在心里。 “秋香姐,你就放心吧,相信他一定会再画出一张这样好的画,比这张更好的画,把那个唐老虎打成一只病猫。”萧妮儿挥舞一下小拳头,为秋香鼓气。 萧妮儿跟秋香地位实则差不多,对秋香的处境自然是感同身受,所以特别理解她同情她。 第三百九十一章 跳进黄河洗不清 “我想嫁给你?小鬼头,想什么呢,你断奶才几年啊?!”李香君咯咯笑了起来,男人她是见多了,况且这个年龄还真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我打记事起就不吃奶了呀。”况且一味胡搅,想尽快摆脱这位自居大姐的美人,赶紧回家才是正事。 “那你几岁开始记事的啊?”言者本无意,听者却有心,李香君立刻紧抓住况且的手,而且越抓越紧,仿佛落水者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李香君从况且的话中听到了一丝弦外之音,怎么可能让他走脱?一个沉淀在心底的未解之谜隐隐露出了光亮,这个机会她必然紧追不放。 “几岁”况且一下怔住了,他记事很晚,小时候的记忆被封住了。 忽然,他想到李香君说他身上有成年锁,这个提醒太重要了。会是什么人给自己身上设置成年锁的呢?想来想去,在他幼年时期,能够左右他的人除了父亲之外,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而且,封住一个人记忆所采用的手段,应该不属于医学范畴,父亲不大可能在自己身上下什么成年锁,如果家传医术真有这东西,他也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其实,在他离开父亲身边之前,家传的医术他基本全都学到手了,只是缺乏临床经验,父亲没必要再向他隐瞒什么。 用于男孩子的成年锁,况且还真不太了解其中奥妙,他倒是掌握一种用在女人身上的针灸术,一旦使用,可以限制女人进行房事。据说这种方法原来是皇宫大内使用的一种宫刑,本是皇室专用,后来不知怎么流传到民间了,正好他学的针灸术里就有这一门。 宫廷里对女人实行宫刑的手段可谓惨无人道,其实跟太监受阉割异曲同工。不过这种针灸术后来失传了,在明清的宫廷里未见再有使用的记载。 况且觉得不可思议,李香君怎么会知道这些东东,莫不是她也跟自己一样,随口胡诌的? “怎么?答不出来了,看样子断奶很晚啊。”李香君笑了,得意道。 “忘了。”况且继续装傻。 他说的不是忘了断奶的年龄,而是小时候的事都想不起来了,不知是被自己还是他人锁住了。 他们在外面聊天,大厅里却在继续聊他们两人。 “我听香君姐说,她跟况公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大厅里,一个十三岁的小丫环脸红红的在一个名妓的耳边说道。 “什么?看来这两人真的好上了。”群芳阁里的这位名妓失声道。 消息传得很快,不一会儿大厅里的人都知道了,顿时人声鼎沸。 唐伯虎气得咬牙跺脚,暗叹又一朵鲜花让况且给拱了。李香君色艺双绝,他可是惦记好久了,一直没机会进到她身边,不想况且跟她第一次见面就黏糊上了。 “凭什么呀,这小子凭什么呀,香君不会如此没眼力吧?”唐伯虎还是有些不信。 适才大厅里哄传况且跟李香君在车上玩猫腻,不过是笑谈,绯闻嘛,说说而已,大部分人都不信,口头说着,多半也是有调侃的味道,此时,小丫环出去偷听传回来的这句话似乎证实了此事不假。 “他俩真是神啊,难道是一见钟情了?”王若非怅然若有所失。 他一直想着再过一年半载就把李香君娶回家,虽说身边美婢艳妾不少了,可是谁有李香君那般风情?李香君一人独抗群芳阁十艳而不落下风,大家是见识到了。若是她真跟况且有了状况,事情就不好办了。 “王公,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一位知道他心思的名妓笑道。意思就是劝他趁早打消娶李香君为妾的胡头心思。 “唉,自古嫦娥爱少年啊。”王若非苦笑道。 看来有钱有势也不是万能的,年轻也是人生一大本钱,嫦娥爱少年,这是永远颠扑不破的道理。 “真是奇怪了,这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啊?”周文宾见满屋子的人都在为李香君慨叹,像是况且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他感到很不爽。 周文宾是唯一一个到现在还不相信这事的人,他了解况且,如果况且这么容易就范,绝不可能保持童贞到如今。即便真有这事,他也不觉得况且占了便宜,相反是吃了大亏。 “文宾此言有理,我也觉得哪儿不对。况且刚到十七岁,李香君有二十了吧,说起来还是李香君占了便宜。这是老草啃了嫩牛。”沈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老草啃了嫩牛?这句话引来屋子里一半名妓的白眼,二十怎么了,二十岁鲜花刚刚绽放好不好。如果二十都嫌老,她们这些二十一二岁的情何以堪?二十三四岁的还怎么活? 不过另一半的名妓却点头赞同,心里纷纷想着:李香君这个老不要脸的,还真豁得出来,倒贴着把况且给霸占了,况且应该跟她们这些十六七岁、鲜花绽蕊的才合适,李香君跟唐伯虎这个年龄段的人才般配。 在靠姿色过活的世界里,年龄太重要了,可以说是最重要的本钱。任你美如貂蝉,艳似飞燕,只要一过二十五岁,就是走下坡路了,过了三十,不说是人老珠黄,至少是半老徐娘了。 唉,人生就是这样,好汉不提当年勇,美人迟暮暗自怜。 “怎么就没人来占我的便宜啊。”况且的一位师兄叹息道。 “占你的便宜?要是跟你,就是你占了便宜了,得大把银子往里面填。” 南监来的这几个人也在一起哄笑着谈论起来。 这几人现在是跟文宾在一起,而且也说好了,这些日子要在文宾家吃住,养士本是周家的一大传统,远近闻名。 “文宾你少来,要是有这便宜事,你上不上?”文征明都有些眼热。他不像唐伯虎那样贪色,却也不是苦修僧,对美色有自己的独特判断力。 “我是说况且,又不是说我。”文宾急忙搪塞,老实说真有这机会他也不会放过,他只是替况且出头说话罢了。 唐伯虎心里如同被虫子啃咬一般,难受极了。不说全占吧,以前苏州的风光至少有一半是在他身上,可现在却眼睁睁被况且轻轻松松抢走了。不就是一诗吗,魔力就这么大?你们的眼皮就这么下浅吗?俗啊,还是没见过好东西,没见识。 “你还听到什么了,快说说。” 几个名妓把那位听风的小丫环围在中间,拷问一般,一个本来没人瞧在眼里的小丫环一下子成了中心人物。 “没有什么了,婢子就听到这么一句。对了,况公子好像也说了一句,你不会嫁给我吧之类的话。”小丫环怕说错了什么,身子有些瑟缩。 外面黢黑一片,道路泥泞湿滑,她又有些做贼心虚,小心翼翼又提心吊胆地靠近况且的车子,好不容易听到这么一两句要紧的话儿,就赶紧回来交差了。 “那香君的意思是要嫁给况公子了?”一位名妓推断道。 “这还用说吗?况公子不是已经跟她谈婚论嫁了嘛!”另一位名妓不以为然道。 旋即,大厅里话题就转到况且跟李香君是否一次授受不亲过后,就进入谈婚论嫁阶段了。有一半推断是如此,有一半则认为言之过早。 此事太诡异,不论是了解李香君的人,还是了解况且的人,都无法接受如此大的跨度。以周文宾为代表的一方认为,况且连石榴和萧妮儿都没碰,怎么会碰李香君?另一方却认为,李香君绝不会如此草草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少年,她若如此轻率,哪里还有今天,早被人吃掉了。 但也有人认为,这正是李香君的高明之处,她一向善于抢夺头筹,趁众人对况且的价值还没有完全认识清楚,抢先一步,实现自己的目的。持这观点的大多是名妓圈的,有不少人因此而羡慕嫉妒恨,直叹李香君交上了好运道,也恨自己怎么就没这种勇气和手段。 “半路截人,香君的手段也太狠了点吧。”大家似乎默认了这个事实,有人总结陈词。 几十米远处,况且浑然不知,还在跟李香君打太极呢。 反正想走也走不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好好聊聊吧。 “我说香君,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成年锁的,那是个什么东东?”况且问道。 “那你先说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应该是这世上的人?”李香君反问道。 两人像商人似的,讨价还价起来,似乎也都明白自己身上本钱不多,不斤斤计较也不行。 李香君知道这种成年锁,源于她的出身,这事别说一般人不知道,可能知道的也就是这个家族了,若不然,她也没本钱留住况且,光靠生拉硬拽肯定不能成事。 “这还用说吗,你这么美,应该是天上人才对,哪能降落凡尘。”况且笑道。 “少来,说正经的。”李香君很风情地打了他一记粉拳,娇嗔道。 “真的,我说的是真话。” 李香君默然看他须臾,忽然一笑:“好啊,你不肯说实话,咱们就在这里耗着,大不了耗上一夜,反正我是不怕。” 况且顿时脸绿了,他还真怕这个,若是一夜不归,被人知道跟李香君在一辆马车里过了一夜,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当然不知道,就是现在,他已经洗不清自己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令人不齿的学问 李香君太强大了,不说出个子丑寅卯,看样子今天是脱不了身了。? ? 无奈何之下,况且只好现编了一出元朝版桃花扇,并推说这是元剧,故事的背景设在南宋末期,清军改成元军,经他这么一划拉,却也勉强说得过去。 李香君泪点比较低,故事里的爱情悲剧听得她粉面上珠泪潸潸,不停的用绢帕擦拭。 可是听完之后,还在梨花带雨,她忽然觉得不对,而且转念间就明白不对在哪儿了。 “况公子,你不会是骗我吧,如果是这样,顶多说南宋末期的李香君是我的前生,那我不该在这世上,不是还有后世的吗?” 况且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女人长得美就足够了,还长这么多心眼作甚?又美又聪明的女人就不讨人喜欢了,不好骗啊。 “这个我其实也没这意思,当时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觉得南宋的李香君怎么又复活了?” “真的有这本元剧?”李香君一副我读书可多,你别骗我的神情。 “当然有啊。”况且信誓旦旦。 “嗯,哪天借我看看可好?”李香君步步紧逼。 “这个恐怕不行,我也忘了在什么地方看到的,我手上没有。”况且知道不能再糊弄下去了,那是要穿帮的。 “况公子,你的诗堪称一流,比李杜苏黄也不差什么,可是这说谎的水平显然太低了,比你的年龄还低不少,顶多停留在你断奶时期。”李香君香唇一撇,不屑地道。 况且羞愤欲狂,什么叫停留在断奶时期,这也太会糟蹋人了吧。他的确不会骗人,可是刚才这故事有板有眼绝无破绽,真不知李香君怎么看出来他是说谎的,难不成她是活着的测谎仪? 至于李香君夸他诗歌的水平可以跟李杜苏黄相媲美,他更是小脸一红,即便是他,也不认为纳兰性德的诗可以跟这些大宗师相媲美,更何况他还是抄来的。 “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况且无可奈何,只好玩横的了。 “我当然不信,你说的这故事是真的,可是时代错了。你为何不对我说正确的时代?难道这里还有禁忌,有什么说不得的?”李香君两眼湛然有光地看着他。 “没没没,时代哪有什么禁忌,我说的是元剧,宋末元初的,你凭什么不信?”况且身上有些冒汗,真有些招架不住了。 这还是名妓吗?完全可以到官府给犯人测谎了,那些大刑基本都可以省省不用了。这美大姐的感觉也忒邪乎了吧。 “既然没有禁忌,为何不告诉我实情,除非”李香君忽然想到了一点,却马上否决了,这事的确乎常理,比阴阳鬼神六道轮回更加令人无法置信。 “好了,你问我的说完了,该你了,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成年锁的,我身上的东西,你是怎么感觉到的?”况且趁机转换攻守。 李香君丝毫没有拿捏,敞亮的把底牌摊了出来。 原来李香君出身——姑且说出身吧,来自一个古老家族,她从小是被卖到这家族的,从记事时起就已经在这个家族生活了。 这家族不农不商,也不读书做官求取功名,而是专门经营美女。 “扬州瘦马?”况且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这个你也知道?”李香君更是大吃一惊。 什么叫我也知道?我知道的、你没听过的事情多着呢!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扬州瘦马?况且一脸鄙视的神情。 “这有什么稀奇啊,又不是什么机密。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况且也觉得言多必失,不可张狂。 如何制造美女这类话题,少不了文人添油加醋。虽说瘦马家族比较招人恨,可是极其富有传奇性却是真的,而且海内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扬州瘦马主要是收买婴儿、童女,买到家里之后,一律严格培养训练。令人称绝的是,他们能从婴幼儿时期就看出,这孩子以后是否能长成美女,百不失一。 培养瘦马的程序极其严格,从娃娃开始走路、坐姿、说话,各种礼节缺一不可,稍微错一点,就是严酷的惩罚,稍大一点,就开始学习四书五经、唐诗宋词,比一般文人读书还多。再大一些,就开始学习琴棋书画,而且必须达到一定的水准,这可是她们将来跟士大夫推杯换盏的法宝。 还有一项是瘦马家族独有的,就是对男人的解读,这个家族对男人的世界的研究直接赶弗洛伊德,若是放在后世,著书立说,说不定也能弄个啥啥大奖,可惜生不逢时,在时间上太前了。 女孩们从小就开始学习与男人相处的艺术,音容笑貌、举手投足,都要有女人味;与男人交往若即若离,似近非近,既要把握住火候,不能惹火烧身,又要让男人开开心心,记挂自己。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对她们来讲,这句话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瘦马家族还有一个绝活,他们通过各种训练,能够把一个中等姿色的少女包装成具有绝世风情的美女。 女人美不美不是关键,有没有吸引力才是关键,这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女人的性格与性情,并不是长得美的女人才有吸引力,让男人欲罢不能、始终惦记的女人才是最美的。 托尔斯泰说过,女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 中国古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一个美女冷若冰霜,言语乏味,态度生硬,甚至倨傲,那就显得不近人情,连正常交流都困难,哪里还有什么情趣可言?所谓冰山美人,无非是躲在黑屋子里、心里比较黑暗的人臆想出来的,现实中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历朝历代,没人喜欢娶公主做驸马,那是个苦差事啊。因为公主自小被宠坏了,整天一副皇上老大她老二的架势,把所有人都当作自己的奴仆,这其实也没错,公主对娶他的家族而言,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这家人都是臣子。可是谁愿意娶一个祖宗呢,怀着对祖宗的崇拜畏惧心情,白天的日子怎么过?晚上的床怎么上? 瘦马家族培养出来的美女,那才叫美女,不但善风情谙人事,一个个还都柔情似水。说白了,她们尊重每一个找上门来的男人,哪怕根本看不上这个人,却也表现出有情有义、你侬我侬。不过,她们恰如那流动的水,想要抓住,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死心塌地花费几年功夫,投入千万两银子,到头来有可能还是一场空。 在男人主宰的世界里,男人其实就是傻大头。你不是大男人主义吗,那好,英雄救美的活儿你得干,而且不能有怨言;舍身“保护”美女,甘愿牺牲自己,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嘛。 瘦马家族实际上就是专门针对大男人的钓鱼者,所谓钓鱼,实乃愿者上钩。若是个小男人,瘦马家族便与他毫不相干了。 其实,瘦马家族培养的女孩并非人人都是美女。一个女人只要懂得男人的心理,又精擅诗书字画,言语有味,还能表现出通情达理、处处为男人着想的气质,哪怕就是一个长相一般的女人,对男人都具有极大杀伤力,慢慢的也就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民间有句俗话,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其实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瘦马家族培养出来的少女,即便姿色中等,也会让人眼前一亮。因为她们经过一番培训包装,各有特色,各有绝活,总能吸引住某一种类型的男人,让他们自愿拜服在石榴裙下,甘做不2之臣。 这些培养出来的美女,瘦马家族主要是卖给达官富商做妾,或者被买去做名妓。 李香君十四岁那年,专门培训她的嬷嬷给了她一个选择,是做妾还是做名妓。 李香君当时想都没想,就决定将来做名妓。她可不想做一个金丝笼子里的雀儿,更不想被人玩腻了之后秋扇见捐。名妓至少自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哪怕日日招蜂引蝶,却也能自己决定留下哪个男人,更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吊死在一个男人身上。 名妓当然也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年轻时令人垂涎,年老色衰后无人顾及,落差之大嫩姨想象,而且很有可能晚年出现生计艰难。老大嫁做商人妇的悲催与无奈,形容的正是她们,那还算是有归属的。 李香君自出道以来尽管一直享受众人的仰慕,她的内心却从未有过真正的快乐,她似乎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做名妓的命,无可更改。而且,她始终认为自己不应该是这世上的人,她活在这世上,如同在梦境中行走一样,她的人生本来就像一场离奇的梦。 况且对瘦马家族很不感冒,他们不仅彻底洗身而且彻底洗脑,简直太残酷太不近人情了。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瘦马家族对美女的培训比克格勃、培训特工更加严格,更加专业,几乎成了一门令人不齿的学问。 第三百九十三章 李香君挖坑成功 李香君一句不提自己当年所受的折磨和痛苦,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内心,是她日积月累的习惯。? ? 况且却能深深感受到对方心里的波澜,他不由地紧紧握住了李香君的手。 “怎么了,心疼我了?”李香君一双美眸亮晶晶的,如同星光闪烁,最深处似乎还有泪花闪动。 “你对我也用上手段了?”况且一甩手,好像被烫着了似的。 “没有,这可是我出道以来第一次跟别人,而且是一个男人,推心置腹,你爱信不信。”李香君幽幽道。 况且相信这话,却也明白,李香君受的那些教育培训早已深入骨髓,哪怕不是刻意使用心机手段,处理事情的方法也跟一般女人有所不同。 “你呀,还真是有定力,换个男人靠着我坐这么近,早就丑态百出了。”李香君笑着夸了况且一句。 “很简单,我这人意志坚强嘛。”况且坐直身子,凛然大丈夫模样。 “见鬼去吧,这是你身上成年锁没解开的缘故。”李香君嘿嘿笑道。 “这跟有没有成年锁没关系,我靠的是意志。”况且硬朗道。 “那我解开你身上的成年锁试试看?”李香君诡异道。 “啊,你能解开我身上的成年锁?”况且不禁大喜。 他倒不是急色,想要做什么,自己身上无缘无故多出这么个劳什子,也不知道是谁给设置的,当然还是解除掉的好。他可是深受这玩意的苦楚,简直就是酷毒。 “我解不开,但是能找人给你解开。不过,估计这把锁再有一年自己就失效了,没必要费劲去解开,除非你猴急得等不起。”李香君笑道。 “我猴急什么,就是不喜欢身上莫名其妙多这么个东西,你要是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个玩意儿。对了,你是找瘦马家族的人给我解吗?”况且问道。 “是啊。”李香君微微颔。 “瘦马家族的男人也都注重男人的童贞?”况且感觉莫名其妙。 “不是,你身上这种成年锁是真正的成年锁,身体长成后自动失效,如果还有效力,就说明身体没有完全成熟。瘦马家族的成年锁是培训美男用的,其实是锁精环。”李香君脸微微一红。 “锁精环?设置在身上的?”况且学医出身,竟然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码事儿。 “当然,药铺里、大街上不是有的是人卖什么大力丸吗,号称金枪不倒,御女三千什么的,其实都是骗人的,真正能做到金枪不倒的只有这种锁精环,当真是想倒也倒不了。”李香君如实道来。 “成年锁还有这效力?那我不解除了。”况且急忙道。 “小样的,真想御女三千啊,别以为不出精就不伤害身体,用力过了一样会虚脱至死。这世上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李香君纤纤玉指点着他额头取笑道。 况且神情忸怩道:“大姐,我的成年锁还没解开,你讲这些少儿不宜的作甚?不担心教坏了我吗?” 李香君听到这话,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什么?你还用人教?你还少儿不宜?她心里有种感觉,况且虽说还是童子身,可这方面的事懂得不比成年人少。 她感觉真的很准,况且只是在这世上没有实战过,前生可也是知识渊博、经验丰富的人。 “你就跟我拽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李香君鄙夷道。 “瘦马家族还有美男养成?”况且这倒是第一次听到。 “嗯,这事可是秘密,你可千万别给说出去,我也是看到你身上的成年锁,一不小心说漏嘴了,这要是说出去,咱俩都有大麻烦。”李香君忽然感到一丝恐惧。 “放心吧,我对传播谣言没兴趣。” 况且转念间却也明白了,一个终夜金枪不倒的美男对那些中年饥渴的贵妇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许比美女对士大夫的杀伤力还要大,毕竟男人可以公开蓄妾纳婢,也可以公然出入青楼瓦舍,再有能耐的女人也只能隐秘地待在家里。 美男或许还另有市场,明朝士大夫群体中一度盛行男风,有断臂雅兴的人也不少,这算不得什么秘密,有许多人都是明着来的。 男风原来的名字是南风,意思是说南方人喜欢这种事,为啥是南方人?这道理说起来未免牵强,难以成立,不过是一种说法罢了。 况且也明白了缘何李香君能认出这东西,估计在瘦马家族的培训上专门有这一课,讲授这种成年锁的功能。 “小家伙,你现在明白了吧,想娶我也行,一年后吧,不然现在娶回家也只能看着当摆设。”李香君捏捏他的脸颊。 “喂,你怎么总占我便宜啊。”况且被她的狎昵弄得直冒火。 “占你便宜?这世上男人愿意让我占便宜的太多了,都是捧着银子来求我的,也就是你命好,不用花钱。”李香君不以为然。 “还花钱?可我不是那种人。”况且装傻充愣。 “男人都一个德行,你不过没到时候罢了。”李香君冷哼道。 “咱们换个话题行不行。”况且真有些招架不住她的毒舌功夫。 “行啊,你把你给我讲的那故事里虚假的成分去掉,重新讲一遍。然后再告诉我为何你能感觉出我不应该是这世上的人,如果我不应该是这世上的人,应该是哪个世上的人。”李香君总算抓住机会,又把况且抓得紧紧的。 况且心中哀嚎,我这不是找抽的嘛,还是原来那种调笑话题多好。 他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人语喧哗,原来里面的聚会结束了,一群人纷纷走出来,在灯笼光下找寻自己的马车。 他也不管自己坐着的就是自己的马车了,推开车门逃了出去,喊道:“文宾,几位师兄,等等我。” 周文宾、徐子杰、李寒星几人刚走出来,忽然听到况且的声音,刹那间都以为见到鬼了,这家伙怎么还没走啊,难不成车震过后一直在车里温存到现在?这也太有耐力了吧。 “嘿嘿,师弟,你还没走啊,我们正想找你哪。”李寒星见到况且,出野狼般一声嚎叫。他正想去找况且弄明白两人到底干嘛了。 后边的李香君也急了,这一不小心,手握的不够紧,被这小子滑脱出去了,急忙喊道:“况公子,你快回来,咱们的事还没完呢。” 这句话喊得太有震撼力了,不要说其他人,就连一直想为况且说话的文宾都无话可说了,什么叫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现在不但人赃并获,口供都有了,还怎么去狡辩? “改天吧,今天到此为止。”况且摆摆手头也不回,大声喊道。 现场的人都惊呆了,两人这还真是不要脸了,竟然当着大家的面吼起自己的私事来了。李香君的胃口也太大了吧,还有况且这小家伙能挺得住吗? 这两人的对话内涵的确太丰富了,怨不得其他人展开丰富的联想,真是遐想翩翩啊。 有几位登时心里酸的就跟喝下去几缸子陈醋一样,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些人大多都是李香君的倾慕者,平时思欲一近芳泽而不得的人,而今听到两人对话,心中的女神形象轰然倒塌,一时间没法接受这个落差,打击太大了。 还有一些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是况且的倾慕者,虽说也知道无法跟况且谈婚论嫁,一辈子都走不到一起去,可是亲耳听到这话,还是芳躯软,心头颤,若没人扶着,就要倒地了。 “不要脸。”一个少妇小声骂道。 “好手段。”群芳阁的一位名妓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知是夸况且还是李香君。 况且听着这些人小声的议论,或者骂或者赞,反正都是那个意思,登时眼前一黑,知道自己被黑了,李香君绝对是故意的,故意用这句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话先让自己上钩,再引其他人的联想。 这种事,李香君当然不怕,可是他怕啊,虽说这也是雅人韵事,甚至遭到很多人羡慕嫉妒,可他毕竟还没成亲啊。 “赶快走!”况且一头钻进文宾的马车里,不敢再继续呆下去了。 这是李香君的报复,报复他没有完全说实情,再待一会指不定还有什么手段对付他。 知道李香君来源于瘦马家族,况且立刻就打消了跟她斗的念头,人家绝对是专业级杀手,自己顶多是街头地痞混混等级的,根本不是对手。 “师弟,你这就不对了,做事要讲究一个始终,有始有终才对,你跟人家做事做了半截,这让人家情何以堪啊。我说师弟,你还是回去跟那香君姑娘继续把事做完吧。”徐子杰不怀好意地嘿嘿笑道。 “做你个头,快走。”况且敲敲马车前窗,催促车夫马上启动。 “况公子,香君喊你回去把事做完!”院子里不知那个促狭鬼大喊了一声,引得众人出一阵笑声。 况且一下子倒在椅背上,感觉眼前直冒金星,差点一口喷出血来。这次算是被李香君坑了,死死的坑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岂止是万种风情 况且急得满头是汗,催促车夫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车夫也是忙中出乱,抢道时车子正好被另一辆马车别住了轱辘,旁边的马车也跟着被卡在那里,很多辆车子横七竖八的上不了道。 况且急也没招,这辆马车就跟自己一样,一头钻进了套子里,怨不得别人。 他有心再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再一想,万万不可,那要命的李香君很可能还在那辆马车上呢,自己颠颠的回去,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此时,为了大家找车方便,王公的家人四处点燃大灯笼,还有些家人手举灯笼火把,把这片停车的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李香君见况且上了另一辆车,不可能再回来了,这才施施然走下车,边走边整理云鬓和衣裳,火光映照下的脸色有些绯红,仿佛刚刚真的经过一场激烈的撕扯。 她的每个动作都经过特殊设计,显得风韵优雅,岂止是万种风情?四周的男人一个个看的目瞪口呆,女人们也有不少只觉得面红耳赤。 这动作太要命了,内涵太丰富,许多人已经开始自行脑补刚才的场面,似乎有无数香艳激烈的场面在脑中产生,要多真实有多真实,要多刺激就有多刺激。况且也看到了,直接要喷血,李香君这补刀比直接杀他更加厉害。 “不要脸。”几个名门闺秀红着脸小声啐道。 “臭显摆。”群芳阁的十艳也都没有好脸色,这明显就是抖威风呢,意示她已经轻描淡写的把况且拿下了。 可是也有几个经验丰富的名妓一眼看出来,鄙夷道:“装的,想骗过老娘的眼睛,没那么容易。” 这几人对男女之事的细节拿捏的很准,就跟况且对把脉的精通一样,一看两人脸色神情就已经明白什么事都没发生,整理云鬓和衣服不过是故弄玄虚。 经这几人一提醒,群芳阁里几位富有经验的名妓也都回过神来,一时不察,差点被她骗了。由此纷纷对李香君怒目而视,以抗议她的欺骗行为。 李香君对此淡然视之,全然不在乎。 李香君也不是有意显摆什么,她就是不忿况且摆了自己一道。 自己可是对他推心置腹,可以说是人生头一遭,可是他却耍了滑头,一番虚言假意敷衍了事,更可恨的是,还当众演出跳车逃离这戏码,着实是太可恨了。 所以她宁可自污,也不让况且得逞,心道,你就逃吧,我自有办法修理你。 “师弟,你都有什么绝招,赶紧教教我,以后你就是我师兄。”李寒星眼睛都直了,根本收不回来,拉着况且的袖子低声叫道。 “什么绝招?!哪来的绝招?!”况且正懊丧着呢,气不打一处出。 “装什么糊涂啊,当然是能跟这样的名妓车震的绝招。” “车震?你真会想象啊,来来来,你教教我如何震法。”况且实在是被气昏了。 徐子杰终于按捺不住了,正色道:“师弟,这我就不能不批评你了,始乱终弃乃我辈士大夫所不齿,你做了也就算了,你还小,可以原谅,总不能做了还不承认啊。” “什么叫做了,什么叫还不承认啊,我啥也没做,我承认啥?我的妈,还始乱终弃,徐师兄,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你是尽挑大的啊。文宾最了解我了,你跟他们说说。”况且眼中直冒火星子。 文宾看这阵势,也只好喟叹一声,轻轻拍拍他肩膀,意示好自为之吧,我帮不上你什么。 “各位,你们都想什么啊,我跟况公子只是在车里谈谈心,可是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李香君竟然转到这辆马车的边上来了,故意环视周围,然后才樱唇微启,吐气开声,真如莺声燕语一般娇糯动听。 众人大笑不止。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况且不曾偷!太搞笑啦! 文征明也赶过来,拍拍况且肩膀,笑道:“况且兄,欢迎加入伪君子行列,我是你师兄嘛,咱们从此成难兄难弟了。” 众人闻听此言,更是乐不可支。 文征明觉得自己头上伪君子这顶帽子此生难摘了恰好况且自愿加盟,于是顺势把他拉了进来,从此自己有个伴儿不再孤单。 更何况,自己头上伪君子的帽子是石榴赏赐,如今给况且也戴上一顶,也算是对石榴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况且急得心里冒火,却又不知该如何辩白,这种事越抹越黑,你越是辩解,别人越是确认无疑,可是你若不辩解,别人就认为你招认了,反正怎么都是洗不清的事儿。 唐伯虎看他这样子,也是觉得好笑,走过来笑道:“况且,你又何必费力否认呢,这种好事我还巴不得落到头上呢。” 他这话道出了在场所有男人的心声,他们巴不得自己是况且,能够跟一代名妓李香君在车上缠绵悱恻一番,不光是美事,而且很有面子,里外都光鲜。 周文宾此时却看出光景来了,苦笑道:“也许况且真的是什么都没做,被人冤枉了。” 唐伯虎道:“这还叫冤枉?你冤枉冤枉我,我保证不打你,还请你吃酒。” 周文宾笑道:“我冤枉你不打紧,可是冤枉的另一位就有支持者揍我了。” 此时,群芳阁的一位名妓玉生烟愣是叫停了马车,赶过来道:“香君,况公子怎么说也还算是孩子,你这么拉他下水好吗?人家可是尚未娶亲的人。” “我拉他下水?你耳朵塞什么东西了吧,没听到我刚才说了嘛,我跟况公子是清清白白的。都是你们这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香君矢口否认,调门挺高。 “香君,咱们都是明白人,要说明白话,你那种话什么意思谁不知道,骗鬼啊?”玉生烟不忿道。 “就是,咱们都是这行当里的人,男人女人干没干那种事,一眼就能看出来,看看你们俩的脸色,就知道什么都没做,你还偏偏秀出一副跟况公子怎么着的样子,太不地道了吧。”群芳阁的另一位名妓也跟着为况且洗白。 这两人当然不是为了况且着想,而是风头不能都让李香君独自占去了。 平日里,李香君一人支撑着绿珠楼,硬是不比群芳阁十艳稍逊半筹,两方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 况且听到这话,热泪盈眶,双手合什道:“好人啊,还是有好人啊。两位姑娘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李香君冷笑道:“她们好个屁,她们只是心里嫉妒我,你别错会了意。你可小心些,若是哪天落到她们手上,连根骨头都剩不下。” 群芳阁那两位名妓火了:“香君,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吗?” “还用我说,妖精可是你们自己说的,这不等于承认了吗?”李香君冷静对答。 “我承认什么了,你有胆再说一遍!”情急之中,群芳阁名妓几乎开吼了。 “再说一遍又怎么样,刚才是哪个说自己是妖精的?” 两方顿时开始口舌大战。王若非本来不想趟这趟浑水,却见大家都不愿上车,形势有激化的可能,只好摆出主人的架势,出面为两方调停,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双方这才罢休。 “况公子,上我的车啊,奴家送你回去。”群芳阁的玉生烟媚眼直抛,娇声说道。 “不敢劳驾,我坐这辆车就行。”况且手脚一哆嗦,心里的阴影面立马极度扩张,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了。 “没良心,刚才是谁为你洗刷清白来着,转头就忘了。”玉生烟假意嗔怨道。 “他有良心,就是没银子。”徐子杰嚷道。 “没银子怕什么,有人就行。”群芳阁的另一位名妓娇笑道。 “处男免费。”另一位名妓嚷道。 “处男?况公子还是处男吗?”有人惊讶不已。 “怎么会,他家里不是有一房小妾吗?”看来况且真的是没什么秘密了。 “这么说,刚才他的确跟李香君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信这种话吗?我是不信。” “对,别人爱信不信,反正我是坚决不信。” 一时间,话题转到况且是否是处男上来了,这东西其实没人能校准,只有李香君察觉出况且身上的成年锁,所以才断定他是处男身,别的名妓也只是以经验判断,准确性毕竟不大。 王若非走过来,看着额上直冒冷汗的况且笑道:“小子,你倒是走到哪里都能生出一堆事端,不过我喜欢。” 况且只是发窘,说不出话来。这都跟他有毛关系,都是这些人没事找事好不好。 沈周比较实在,笑道:“王公,其实这跟况且兄弟关系不大,只是这些人都想借他造势上位罢了。” 王若非眼睛一瞪:“这道理我不明白,用你教我?” 沈周急忙躬身道:“不敢,晚辈造次了。” 王若非又笑眯眯打量着况且:“小家伙,你现在就能搅起一地风云,要是给你十年二十年时间,又当如何?我对你真的很期待啊。” 况且终于忍不住了,笑道:“老先生,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对了,你这话深得我心。”王若非拊掌大笑。 乱了好一阵,混乱无序的马车总算一辆辆重新启动,跑了起来,留下一地的草料和马粪。夜空中也留下了一阵阵嘻嘻哈哈的笑闹之声。 第三百九十五章 哥俩烈酒销块垒 况且走出好远,心神才安定下来,他毕竟还是嫩了些,跟这些老辣名妓根本没法过招,三两下就一败涂地,举手投降。?? 他现在彻底相信那句话了,人不要脸则无敌。 这些名妓今日的行为算是够要脸面的了,即便如此跟他比,也算是不要脸到家了,他也就当然不是对手,用抱头鼠窜来形容他的心理,一点都不夸张。 所有人走后,王公的府里重归宁静。 王若非躺在躺椅上,瞑目想着自己今天收的十二个弟子,怎么琢磨才气天赋都有不足,心里也就愈不甘起来,难道吴中才气尽了,再想找到一个况且那样的好苗子就找不到了吗? 月婵悄然走过来,两手捧着一盏茶,躬身道:“老爷,请用茶。” 王若非接过茶盏,却没喝,而是冷眼扫视她,吓得月婵身子更是矮下半截。 “以后伯虎、况且他们这些才子争锋,你绝对不要把自己的情绪带进去,更不要介入其中。” “婢子明白。” “明白你还在况且跟前摆出那张死人脸?”王若非怒声道。 “婢子错了,请老爷恕罪。”月婵双膝跪下,头埋在膝盖间,颤声道。 “恕罪?看来是我把你宠坏了,在这儿反省一夜吧,做人最要紧的是明白自己的身份,什么时候都不要恃宠生娇。” 王若非说着,一抬手把茶盏倒扣在月婵头上,茶水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流下来,一直淌满前胸后背。茶盏更是扣在她高高耸起的云髻上。 “记住,再有一次让我看到你那张死人脸,你就另找主人去吧。”王若非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月婵整个人好像失去了魂儿,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茶水由热转凉,最后如冰一般,她整个人更是早就如被扔进了冰窖。 她就这样跪了一夜,以一个备受煎熬的女人的心里,重新认识到了“男人无情、主人无常”的深沉哲理 。 况且在回去的路上被徐子杰、李寒星几位师兄打趣了一路,昏头涨脑地回到家,全然不知道还有一位美婢因他受了残酷的体罚与无情的心理摧残。 对于月婵的横眉冷对,况且过后就忘了,根本没往心里去,反而是李香君对他的义番“盛情美意”让他吃足了苦头,知道了一个柔弱的女人竟然也会那么厉害。 回到家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石榴、丝丝和秋香早已经打道回府,萧妮儿也已经睡了,只有周鼎成还没睡,温着一坛子酒等他回来。 况且了无睡意,就陪他喝酒,然后说些聚会上的事。 “伯虎那小子要跟你决斗,依我看,你就该揍扁他!”周鼎成低声咆哮道。 “那场合打得起来吗?若是放在别的场合,我非让他求饶不可。” 况且对此耿耿于怀,他现在对唐伯虎、文征明两位偶像真是彻底失望了。他也明白,偶像的光环只是外界虚加上去的,只要到了近前,明星偶像并不会比正常人多出什么花样,甚至许多地方还不如一般人,唐伯虎、文征明只是书画大家,并非道德君子、儒学圣贤。现在才搞明白,他是被自己心里那层偶像光环欺骗了。 尤其他想到自己还是祝允明啊,说起来同样是不弱于这两人,也是后人膜拜模仿的对象,如此一想,心里的滞碍也就畅通了。 “若不是怕影响到你半月后跟他的比赛,我是一秒钟都不想等,直接把他打残了拉倒。”周鼎成一口气窝在心里,怎么也不顺溜,这才等着况且回来,陪他烈酒销块垒。 “大哥,他又怎么惹着你了?”况且纳闷道。 “他敢惹我?我是被秋香那丫头哭得心烦意乱。” 周鼎成向来不理会这些小儿女子的事,可是今天却也被秋香无助的哭泣搅乱了心境,觉得这丫头太可怜了,唐伯虎这混蛋太可恨了。 “原来是秋香的事啊。”况且这才明白。 对于秋香的事,他只能无语,因为他知道,事情展到最终,秋香的确给唐伯虎做了妾,而且后来是乐意的,虽说这只是民间传说,历史上未必如此。现在唐伯虎志在必得,已经认准秋香为不二人选,谁能说唐伯虎七笑点秋香不会成真? “你对这事怎么想的?我看秋香那丫头话里话外是指望着你了,半月后有赢唐伯虎的希望吗?”周鼎成开诚布公,他从来不喜欢绕弯子。 “指望我,指望我什么?”李香君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头疼不已,这里又冒出个秋香,况且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 “你要是赢了唐伯虎,秋香就不会被人逼着嫁给他做妾了。这个你还不明白?” “这是两码事,我跟伯虎的比画,与秋香嫁给谁,这两件事情风马牛不相及,秋香要是不想嫁,唐伯虎还敢上门抢人不成?”况且振振有词。 “说你小子嫩吧,你还不承认,我给你摆摆这里面的道理。”周鼎成摆开了教育人的架势。 “唐伯虎因为才气名气在苏州金陵放浪形骸,大家不仅一直容忍他,还处处给他留面子。要是没有你出来搅这一局,秋香根本逃不脱他的手掌心。云家没逼迫秋香就范,那只是还没到时候,现在丝丝毕竟还在家,没有出嫁,秋香还有个依靠。等到丝丝嫁出去了,谁还会给秋香做主?到时候纵然丝丝的父亲不逼迫他,也会有其他长辈出来做主,把秋香卖给伯虎做妾。” “云家有毛病啊,上赶着跪舔伯虎?有这个必要吗?”况且觉得这个理由十分荒唐,太奇怪了。 “当然是贪图伯虎的名声呗,你是不开窍,在苏州给伯虎这样的才子做妾也是莫大的荣耀啊,何况秋香在云家怎么说也是个丫环,顶多算是个高级丫环罢了。你真当她是千金小姐啊。那孩子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把秋香卖给伯虎,获得一个名分不说,云家当然也有实际好处,至少以后唐伯虎的书画不用去求了,这东西可都是银子啊。”周鼎成解释道。 “云家人还在乎这几个钱吗?”况且有些不敢相信。云家虽然比不上周家,也未必这样眼皮下浅吧,把几幅字画的钱都看得这样重。 “云家一共六房,也不是每房都富足,何况这还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反正家里的丫环不是配小子,就是卖给别人做妾,你说卖给唐伯虎这样的江南才子做妾,不是云家最好的选择吗?”周鼎成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 况且恍然,说到底,秋香在云家只是个丫环,不过是因为丝丝和云家老爷的抬举,地位高一些,可是本质没变。 作为一个丫环,当然无法摆脱家族的安排。别说事一个丫环,就是丝丝,认真来讲,如果家里硬让她嫁给谁,哪怕她不愿意,也只好从命。男婚女嫁均是遵奉父母之命,没有几个人有自己婚姻的自主权,中国几千年来一直到民国时期都是这样。 “现在呢,你出来搅了一局,名气一时间比唐伯虎不差什么,远的不说,至少你的名气一度压过了他。云家知道你跟秋香关系不错,或许还幻想着把秋香送给你做妾呢,所以也不会逼迫她做出选择,若是半个月后你赢了,一切还有周旋余地,要是你输了,秋香这孩子就认命吧。”周鼎成慨叹一声。 “喂,喂,把话说明白了,你这么说,以后秋香不得以嫁给伯虎,还都是我害的不成?”况且急了,这可是无端的上纲上线啊。 “当然是这样,一点不错,你还真得承担这个责任,谁叫你急吼吼要跟伯虎比试的呢。”周鼎成故意给况且施加压力。 此前,周鼎成根本不看好况且与唐伯虎的比试,可是现在因为秋香的事,他是真的希望况且出奇制胜,能一举打败唐伯虎,想是这么想,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况且获胜的办法。实在没招了,只好对况且施加压力,希望激出他空前的潜力,再像画神仙图一般,来一次大爆。 况且喝了杯酒,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希望太渺茫了。可是,一想到秋香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又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况且信心十足地给自己压了四万两银子,的确也是想激自己的潜力,给自己足够的压力,但同时也做好了输的准备,他手头有这笔银子,也输得起,权当是一笔高昂的学费。对他来讲,能跟唐伯虎堂堂正正比试一场,这可是银子都买不到的机会。 “小子,实在不行的话,干脆你牺牲自己一次,先下手为强,把那孩子娶回来得了,我看秋香对你是很有意思的。你娶她做妾,她一定不会反对,尤其是在唐伯虎逼迫她的情况之下。”周鼎成眼珠一转,不怀好意道。 “大哥,你这个馊主意,是要害死我啊?”况且差点跳起来。 “你慌什么?不就是怕老夫子跟石榴嘛,大不了挨老夫子一顿板子,在石榴面前跪一个月的搓衣板,他们还真能忍心把你怎么着了?这可是救人一命啊。我看这笔生意划得来。”周鼎成继续怂恿道。 第三百九十六章 真爱谁也拦不住 况且无语,他还真不是怕老夫子跟石榴,秋香若是真像周鼎成说的那样,他倒也不在乎多纳一个妾,虽说这事有点荒唐,毕竟也还说得过去。 可是,他在内心深处能够感觉到,秋香并不爱他,虽说平时也跟他调笑无忌,甚至卖弄些风情,那只是表象。秋香对他是有些暧昧,但不是本质上的,她甚至还不如丝丝那样,对他有点说不清的情感。况且也知道,丝丝主仆两人就是拿他做工具,跟石榴斗着玩,醉翁之意根本不在他这杯“酒”。 尤其是在王若非府上,秋香所言“如果不行,我嫁给你做妾吧”,这句话其实已经表明秋香对他并没有爱,至少不像是左羚和萧妮儿那种爱,更不用说石榴了。如果真的爱到那份上了,别说唐伯虎,就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至于老夫子和石榴,他心里有底,只要不太过分,其实还都是可以过关的。他带回来萧妮儿,原以为要大闹一场,回来后不也相处愉快嘛,现在不要说石榴,连老夫子都很喜欢萧妮儿,称她心地纯净,世上少有。 说白了,秋香与唐伯虎不是冤家不聚头,最终他们不是一对儿,会是什么关系呢?谁也想不出来。 “我尽力吧,一定要想办法让秋香有自主权,让她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听凭别人的摆布。”况且打定主意,要为秋香决战一场,挫败唐伯虎,让秋香扬眉吐气。 当然,即使击败唐伯虎,也只是暂时为秋香缓解压力,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要想彻底解决问题,唯有秋香脱离云家,摆脱丫环的身份,真正独立出来。 可是这一步怎么做,他就不知道了,毕竟秋香不像他,一个人都可以顶起一个家来。在大明朝,要一个女孩子独立成家,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何彻底解决问题那是后话,现在摆在他面前最迫切的事儿,很简单:能否击败唐伯虎!对他而言,唐伯虎就是珠峰,想要征服,跟登天也差不多。 “小子,想办法把你近日悟到的点睛法用上,如果此法你能完全发挥出来,胜唐伯虎不在话下。”周鼎成开始反向鼓励。 “点睛法?” 况且一阵头大,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点睛法,甚至也无法确定自己画的那张神仙图是否真的就是史上记载的点睛法。 但不管怎么说,再现那种画法似乎也是他唯一的希望所在,只是他到现在还是不得其门而入,根本无法在别的画上使用那种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绘画技法。 何谓点睛法? 况且不知道顾恺之的点睛法是怎么回事,甚至怀疑传说是否有误。 他也曾有幸见到过一次顾恺之的画作,据权威鉴定那是真迹,可是并没有发现传说中神奇无比的点睛法的痕迹。 当然这幅画的技法之高超,境界之高远,那是没说的,看过之后,令他脑子里轰轰作响了三天三夜,几乎痴呆一般,全然不知还有真实的世界存在,除了那张画,再无其他。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灵魂出窍吧。 况且设想的点睛法是是一种突如其来的东西,好比先把电力发出来,然后把线路铺好,把电线跟灯具都连接好,再设置一个开关。 在开关没有按下时,一切都不显现,可是一旦按下开关,光明瞬间绽放照亮空间。点睛之笔就是那个开关。这只是个比方,但也能说明点睛法的点睛之笔的妙处。 因此,况且觉得自己那幅神仙画不能算是点睛法,或者说自己还没有悟出点睛之笔的奥妙。 不过,周鼎成的提醒对他还是有作用的,想到比试之日临近,他没了心境继续喝酒,独自回到画室,重新参悟绘画技法。 看着自己画的那张神仙图,况且若有所思却找不到头绪,这幅画似乎接近了自己的想法,但终究还是差了点东西,差什么呢?他苦想冥想着。 底色? 光晕? 颜料? 会不会是颜料的金属成分问题? 他不知道顾恺之的油彩是什么配方,可是两晋时期那些圣贤人物已经开始化学合成了,领军人物就是道家大德葛洪,陶洪景更是把一生都放在化学的研究上,主攻的方向就是炼金术,这是炼制长生不老丹的基础。 如此说来,两晋画家是否会在油彩上有所建树呢?那么,就一定有配方存在。 西方画家的油彩配方倒是有据可查,数据都是公开的,不是什么秘密。但眼前的条件去提炼这种油彩,也有相当的难度。 底色? 渲染? 是否还有其他的方法可以突破呢? 况且知道自己在画技方面的不足,点睛法有可能是一条捷径,问题是他根本不得其门而入,通向捷径的这扇门透过了光亮,却死死关闭着。 他冥想想着自己最初画的那幅神仙图,从最开始的一笔,到最后的一笔,用意念重新画了一遍。 已经是下半夜了,他竟然毫无睡意,一个人在画室里静坐。似乎只过去了片刻时间,早脑子里的念头就唤醒了他,催促他继续冥想。此时,天空已经放亮。 盘旋了一个时辰,他忽然好像悟到了什么,却在此时,萧妮儿进来了,见到他欢欣雀跃,过来抱住他笑道:“你昨儿个几时回来的?” 悟的过程被打断了, 他却也没有多少懊悔,这只是一点灵光而已,未必能够抓住,先前他也是多次灵光闪现,也只是朦朦胧胧似有所悟,却又什么都没抓住。 “后半夜回来的。”他答道。 “你不会是一直在这儿画画了吧?一夜没睡?” 萧妮儿看着他澄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血丝,脸上更是精神奕奕,就像刚睡了了美容觉一般,可是这些都不说明问题,况且一夜不睡觉跟正常人睡个好觉没有任何区别。但她还是觉得总这样不睡觉一定会伤害到身体。 “没睡,睡不着,就静坐了一会儿。”况且道。 “干嘛这么拼命,是不舍得输银子,还是真想把秋香娶回来?”萧妮儿的俏脸离他的鼻尖只有三寸远,眼中闪耀着一种慧黠色彩。 “这跟秋香有什么关系,你可别乱说啊。”况且有点心虚。 “不是我乱说,秋香姐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要你赢了那个唐公子,她就愿意嫁给你,像我一样。”萧妮儿一脸坦诚。 “你就别瞎想了,秋香不是那意思,我更没有那意思,是不是石榴让你试探我的?”况且警惕道。 近来石榴可是在萧妮儿身上下了不少工夫,打定主意要把萧妮儿收编进自己的阵营,况且倒是乐见于此。 “才没有哪,你知道的,不管是对谁,我永远是你这边的,这辈子都不会变,我可不会帮着她对付你。”萧妮儿有一种被冤枉的感觉。 “那就好,也就不用瞎想了。”况且立马劝慰道。 萧妮儿忽然叹息一声,说道:“其实我也明白你的心事,昨天我们一起研究怎样让你胜过那个唐公子,却都没有办法。过后我突然想到一点,也不知对不对。” “什么办法?”况且问道。 “当初你给左羚姐作画速度多快啊,画的又是那么好,可是你现在画的慢吞吞的,好像总是画不出来,是不是你对秋香没有激情啊,至少不像对左羚那样。我不知道这跟画画有没有关系,只是瞎想的。”萧妮儿说话时眼睛瞪得大大的。 萧妮儿这几句女孩子的私房话,对况且却如醍醐灌顶。对,为什么一直找不到要领?原来自己一直在技巧上绕圈子,出现了方向性的错误,这不是技巧问题,而是情感问题!由于对描绘对象的感知不足,根本没抓住对象的神髓。 要想画出形象来,他随时可以,可是他就是画不出那种神韵,而且决定一幅画胜负的恰恰是神韵,没有神韵当然谈不上境界,一幅没有境界的画作只能算是商品,不能算是艺术品。 给左羚作画时,他是怀有那种炽烈的爱的,那种爱压在心底,连他也只是朦朦胧胧感觉到,却不敢爆发出来,或许正是这种苦痛的压抑硬撑了巨大的能量,最终在画上得到了释放,所以那幅画才能画的又快又好。 对,点睛法来源于情感!没有情感一切都是空的,无从谈起。 “还有一个原因,我记得当初你可是要左羚姐给你当什么模来着。”萧妮儿补充道。 “模特?”况且挠了挠头。 模特其实也是很要紧的因素,如果有模特在面前,时刻观察着,或许就能观察入微,抓住人物一瞬间爆发出来的东西,才能表达出自己的独特感受。 况且先前不是没有想过这问些,可是用左羚当模特一点问题都没有,左羚愿意,左家也没人说什么。可是要想让秋香给自己当模特,问题就大发了。 一男一女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里待上几个小时?让别人进来,那就没法画了,不让别人进来,那算咋回事呢? 中国古代可没有模特这一说,画家全凭脑中的记忆来作画,模特还真是西方文明的产物。 “我跟你说,昨天我忽然想到这事,就悄悄跟秋香说,如果她能愿意给你当模特,你打赢那个唐公子就多了几分把握。” 尽管屋子里没别人,萧妮儿还是附在他耳边低语,她喜欢这种说悄悄话的感觉,更喜欢这样吊在他脖子上,身体粘在一起的感受。 “她怎么说?”况且心跳加快,问道。 第三百九十七章 秋香自愿当模特 “秋香说了,只要能打败唐公子,让她做什么都愿意。?&bsp;&bsp;她可以天天坐这儿给你画像,她能想到办法偷偷出来,除了丝丝,不会有别人知道。对了,给你坐这儿画像是不是要脱衣服啊?这个我可是都跟她说了。” “你瞎说什么啊。”况且都有些脸红了。 裸模当然最好,可是要求人家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当裸模,这也太过分了。秋香不是萧妮儿,人家可还待字闺中呢,这不毁了吗?! “那样是不是更好、更有把握一些?”萧妮儿已经无所顾忌。 “呃,那当然要好些的。”况且有些模棱地说。 “那就成了!秋香说了,脱衣服她也豁出去了,反正她得罪了唐公子,将来要是不嫁给你,也没法嫁人了。”萧妮儿一怕巴掌,说道。 “她这样说的啊?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况且还是感到诧异。 “当然是她自己说出来的,这话我可没法编。你还说人家没有那意思呢,只是你没有那意思罢了。”萧妮儿笑道。 况且压根儿不敢让秋香给自己当裸模,想法都不敢有,当初左羚也是穿着衣服给他当模特的。真要是让秋香给自己当裸模,果然春色无边,可也得对人家的终身负责任了,他还真不想这样。 “她那是被唐伯虎逼得走投无路,等于是舍命陪君子了。” 经过周鼎成给他那番讲解,他对秋香的处境认识更深刻了。有唐伯虎搅局,秋香要嫁给别人还真是难了,在苏州一带,敢跟唐伯虎争锋的人怕是没有几个。 一句话,唐伯虎太混蛋了,不该如此逼迫一个弱女子。 在民间传说中,唐伯虎七笑点秋香那可是十足的风流韵事,传扬了几百年,成为了才子佳人的佳话。如今真正置身其中,况且竟然感受到了残酷,体会到了做女人的不易。 按理说,秋香作为一个丫环给唐伯虎这样的大才子做妾也算是最好的归宿,貂蝉不也只是给吕布做妾吗?吕布死后貂蝉究竟是被曹操抢走了,还是归了关公关二爷,已经无据可查,但以貂蝉智谋无双,却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是做妾的命运。那么,秋香呢,纵使她心比天高,又能改变什么? 况且不愿意就此得出结论,难道说人真的就没有逆天改命的可能吗? 当初,况且把自己在丝丝涮羊肉坊里的分成顺势送给秋香,就是存了这份心思,想要秋香先在经济上独立起来,然后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再受别人的摆布,现在看来还不单单是经济上的问题,需要从根本做些事情。 究竟应该做哪些事儿,他一时想不透,不过这事过后可以询问周鼎成,他一定知道怎样让秋香真正具有独立自主、完全掌控自己命运的办法。 况且做这件事情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想帮一个女孩子,当然,其中有几分是看在丝丝的面子上。另外他也对秋香有另一种兴趣,毕竟在前世可是历史传说中的人物,现在却能经常目睹芳容,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缘分吧。 虽说美色无人不爱,况且却从来没有对秋香起过觊觎之心。 在历史上可是唐伯虎点秋香,难不成他穿越过来后,剧本就改成况且抢秋香了?这可是彻底的拿错剧本了,干这事儿,指定要遭人骂的。 不过也难说,历史中的祝允明也从未以况且的面目出现过,跟他现在的人生轨迹完全不一样,他既然改变了祝允明的人生,也难说会不会让唐伯虎点秋香的剧本生重大改变。但他却不想这样做,因为他对秋香的美貌只是停留在欣赏的层面上,没有情与欲的纠葛。 人在少年时不难做到用情专一,况且现在也正是对石榴专一的时期。一般而言,只有到了中年以后,人才会由情转向欲,若不加以严控,对美色的需求有可能会蔓延,尤其是在男权猖獗的古代社会,人性丑陋的一面暴露无遗。 尽管女性受到压抑,但富贵阶层的女性也不省事,况且见识过几位中年贵妇,心下得出结论,饱暖思淫欲对她们而言更为恰当。这只是他对人性一点粗浅的分析,自然不能算作什么真理。 “怎么样,你到底同意不?你要是同意,我就找人给秋香送信了。”萧妮儿见他久久不言语,就催问道。 “同意什么?”况且思绪纷纭中,一时没明白过来。 “让秋香坐那儿,给你作画啊。”萧妮儿道。 “让我再想想,不是不需要,而是怕这事传出去对秋香的影响不好。”况且拿不定主意。 “那有什么,大不了你娶了她不就行了嘛,我没意见,关键是你用什么办法过石榴那一关。”萧妮儿笑道。 “胡说,我还能见一个娶一个?”况且想石榴那一关,的确没法过。 “那有什么,我听丝丝说,文宾现在都有四个房中人了。”萧妮儿笑道。 “那么多?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的。”况且真的有所不知,接着大乐起来,看文宾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没想到也是色念颇深之人。 “所以啊,你就算再多一个秋香,石榴姐也会同意的,周文宾就是个榜样。”萧妮儿出招也是有章法的。 “对,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况且似乎也来了神,跟着乐呵道。 “哥,你这话我没听懂,啥叫‘无穷的’?是说你不如文宾有钱吗?”萧妮儿一脸傻呵呵的样子。 况且忽然想起来了,这是现代用语,萧妮儿听不懂,再去解释也很麻烦,于是只好把话岔开。 “先不说秋香原不愿意,妮儿,你还真想我娶秋香啊?”况且感到纳闷,怎么一夜间,似乎所有人都怂恿他把秋香也一齐收了呢,难道自己的命里桃花泛滥了? “这有什么,这就跟放羊似的,一只是放,一群也是放,反正你又不愁养不起。对了,不是说还有一个十四岁的清倌人嚷着喊着要嫁给你吗,不如一齐收了,也好一起养。”萧妮儿十分坦然。 况且哭笑不得:“妮儿,这跟放羊能一样吗?你这个脑袋整天都想什么啊。” 萧妮儿脸一红道:“我这不是看秋香姐难受嘛,我当然不愿意多一个人分你的心。” 况且敲敲她额头:“这才是实话。秋香的事另外想办法,她跟你不一样,我可不想遇到一个有困难的女人就嫁给我,那我成什么人了,伤自尊啊。” 萧妮儿摇着美丽的头,眼中一片迷茫,不明白让他多得一个大美人怎么会伤他的自尊。 “好了,你先出去吧,我还得继续画画。”况且说道。 “那你也得先吃早饭吧。” 萧妮儿进来其实是喊他吃早饭的,结果因为聊了半天秋香的事,把正事全忘了,耽搁了这么久,估计摆上桌的早饭早凉了,又得重新热一遍。 秋香从况且家回去后,却是一夜无眠。 唐伯虎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中羞辱她,这她也忍了,谁让自己是丫环的命。可是莫名其妙还把况且牵扯进来,这就让她无法接受了。所以她最后才当众喊出要嫁给况且,哪怕违背自己的夙愿,去给人做妾。 她知道,唐伯虎早些日子曾经四下扬言,秋香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如果不嫁给他,也没人敢娶他,连云家都不敢做主她的婚事。她也明白,凭唐伯虎在苏州的名望与地位,绝对能做到这一点。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躲避,在反抗,却也只能做到逃避而已,最终命运如何,她也不知道。 在云家,大家嘴上不说,私下都希望她答应给唐伯虎做妾,以此来结交这位大才子、大名士。这个婚姻一旦成功,对云家来说是有利可图的,至于她本人的想法,根本没人在意。一个丫环,能有多少想法?唐伯虎不嫁,你还想嫁谁? 况且出现后,这种境况有了一些变化,但是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现在又有人巴望着她能嫁给况且。虽然眼下况且不如唐伯虎名气那样大,地位那么高,可是他有两位地位尊崇的老师,还有一个小王爷师兄,可谓潜力巨大。 如果云家人知道况且还是武城侯府的二老爷,估计早就有人把秋香绑着上轿,乐颠颠地给况且送上门了。 “秋香,别多想了,这事总有办法解决的。”丝丝也在为这事愁,却只能强自宽慰秋香。 她现在还没过门,许多事还能通过父亲来掌控,一旦她嫁到周家,就如同泼出去的水,这件事不要说管不了,恐怕也没有时间来管。现在离她和文宾的婚期越来越近,留给秋香的时间也进入了倒计时。 “妮儿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来啊?”此刻,秋香正暗自盼着萧妮儿给她送信,好去况且家给他当画画的对象,只要况且赢下这一场,她就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现在还早哪,估计况且还没起床呢,你要是着急,咱们午饭后过去一次就行了。” 丝丝也明白秋香的意思,就算嫁给况且做妾也绝不会便宜了唐伯虎。毕竟嫁给况且还算心甘情愿,只是有些不甘心没能守住本心。 正说着,忽然一个丫环跑进来,红着脸说道:“小姐,外面又传扬况少爷的事了。” 丝丝和秋香相视一笑,说曹操曹操虽然人没到,消息却到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国公夫人心不甘 这一个月里,怕是要天天都有人传况且的事,有真的,更多的是胡编乱造的,各种荒唐的说法应有尽有。 “什么事,又有哪个姑娘嚷着要嫁给他了?”秋香倒是好奇心上来了。 “不是,都说他昨晚跟绿珠楼的李香君在一辆车里玩什么车震,小姐,什么叫车震啊?”不要说这小丫环才十三岁,从来没听说过这新奇的词儿,当时的大多数人也不明白这是啥意思。不过想到孤男寡女共处一辆狭窄的马车里,再加上车震这两字,再愚笨的人也能猜测出其中涵义了。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丝丝嗔道。 小丫环果然不敢再言语了,她也只是听人家传扬得沸沸扬扬的,以为又是什么好玩的事,也就赶紧跑回来报信。 “不会吧?这胆也太大了吧。”秋香不敢相信,心里却像有几只蚂蚁在爬。 “不会的,况且我知道,一般人不可能把他拉下水。”丝丝斩钉截铁,她也曾撩逗况且多次,无一成功,对此深有体会。 “不过男人都一个德性,谁也不敢保证,何况对方是李香君。”秋香不禁悲观起来。 “你不用多想,肯定是那个李香君想借此给自己脸上涂金,这些妓姐什么不要脸的招数都能使出来,谁会信她们?”丝丝对况且的脾性充满着绝对的信心。 丝丝的论断不无道理,现在全城的青楼都拿况且做广告呢,李香君抓住机会炒作自己也就不稀奇了,虽说这招数有些不地道,可是妓界本来就不是讲道德的地方,人家也从来没想给自己立什么牌坊。 “可是,我要是这样做,石榴小姐会怎么想?”等那个小丫头出去后,秋香又想到这个问题。 丝丝想想苦笑道:“她当然不高兴,说不定会恼你、恨你,不过最后还是能理解的。这事你要做就做,也不用顾忌太多。最主要的是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是不是自己真心想做。”丝丝叹息一声。 “我明白的,只要不让唐伯虎得逞,做什么我都愿意。”秋香一副甘愿以身饲虎的壮烈神情。 丝丝本来还想劝劝她,见此光景,也就打消了念头,这丫头真是豁出去了,再劝就显得矫情了。 唐伯虎逼迫秋香这事不仅她不满意,文宾也感觉很没面子。他们两人当然不愿意得罪唐伯虎,但秋香毕竟是丝丝跟前的人,唐伯虎霸王硬上弓,让他们两头难做人。只有初生牛犊如况且一般,才会百无禁忌,根本不在乎什么江南第一才子。 在社会关系方面,文宾和丝丝其实也没法跟况且比,况且后面有陈慕沙,中山王府则是更硬的后台,还有练达宁,可以想象,现在的练达宁绝对会站在况且一边。 文宾自知,如果是自己跟唐伯虎翻脸,练达宁肯定是保唐派,在苏州,只有况且能够让练大人放弃唐伯虎。这个区别就大了去了,完全是天翻地覆的差别。 午后,况且家里来了个不请自到,最令他头痛的客人:英国公夫人。 况且接报后,急忙跟萧妮儿出去迎接。 躬身迎进来之后,英国公夫人仿佛巡视自家领地似的,左右看着道:“况且,你家里怎么只有一个老苍头啊,家里人都哪儿去了?” 况且笑道:“我家里本来就比较清静,也没多请佣人,家父跟我妹妹回老家办事了,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英国公夫人看着萧妮儿笑道:“不会是怕家里人多影响你们俩的美事儿,所以把佣人都辞退了吧?” 况且喝萧妮儿两人低头互看一眼,窘态难藏,这还真是新奇理论,为了两人之间那点事儿,用得着把佣人都辞退掉吗? 难道说,国公夫人跟那位小君兄在国公府里整天惊天动地的办事,所以才深感家人多了不便? 萧妮儿脸红道:“夫人您这可是冤枉他了,我们两人可是啥事没有,我就是他的丫环啊。” “丫环,我怎么好像记得是他妹妹啊?”国公夫人一脸迷惑,显然脑中记忆又出现了残缺。 “既是妹妹,也是便宜的使唤丫环,不用付钱的。”萧妮儿有些忸怩道。 她跟况且之间的定位的确是一笔糊涂账,许多人都被他们弄糊涂了,好在回来后,大家都直接把萧妮儿定位为况且的房中人,索性这么认为,也就不尴尬了。 “那也跟我说的没啥区别,却为啥又说你们两人啥事没有呢?况且,你小子是不是有毛病,我记得你自己就是大夫吧,就不能给自己好好治治?这样下去怎么行?有毛病就得治,不能拖。”英国公夫人继续用疑惑的目光盯视着况且。 况且大汗。有毛病就得治,不能拖。这可是他一贯用在别人身上的话,现在居然用到他身上了。真不知是人老成精,还是经多识广,又一个能一眼看出他是童子身的人,难道这位英国公夫人也跟扬州瘦马有甚关联? 这想法马上消除了,英国公府再不严谨,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对于嫁给英国公爵位继承人的女人,若是不把祖宗十八代查个遍,是决不会娶进家门的。 再者说,这位国公夫人跟自己那位大嫂武城侯爵夫人乃是闺蜜,这也就说明她跟扬州瘦马风马牛不相及。 “夫人玉趾降临寒舍,不知为了何事?”待萧妮儿捧上茶后,况且问道。 他没敢跟英国公夫人对坐,而是在下方站立着,这也是不想这位让人头痛的国公夫人久坐的一种暗示。 “我倒是没甚要紧的事,就是过来看看你把小君藏在哪儿了,到现在都没个音信。”英国公夫人丹唇微启,啜了口茶,面带微笑问道。 英国公夫人此次来访轻车简从,只带了几个家人,四名丫环,家人都在屋外滴水檐下候命,四个丫环侍立在两侧。 这四个丫环显然是她的心腹,所以说话也不防着她们。 “夫人说笑了,小君兄确实是自己回去了,他一个大活人,我怎么藏啊。”况且内心并不惧怕她的身份,毕竟她也就跟小王爷师兄,还有他那位嫂子属于一个等级,他早就见惯了。 其实说起来,况且也已经跨入这个等级了,只是他在心里还是不认同自己这个身份,所以总还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清贫书生。 这话若是让人知道,估计都得出口成章地骂他:你还清贫啊,还要点脸不? 英国公夫人自然是明白的,不能小瞧况且,他有两个身份,其中一个身份几乎可以和她平起平坐,所以虽然说笑尺度大些,这方面却是处处小心,不去拆穿他。 英国公夫人跟况且、萧妮儿说了会儿闲话,然后看着两边丫环道:“你们先退下去吧,我要跟况且单独聊聊。” 四个丫环都屈膝唱喏后退出去,萧妮儿急忙跟出去,请四个丫环到另一个房间坐着,一起喝茶吃瓜子。这大冷的天,怎么也不能让她们像男仆一样在屋外冻着啊。 况且心里有些紧张,他现在彻底患上跟女人单独“聊聊”的恐惧症了,说起来这病根还是在凤阳知府衙门落下的,被知府大人几房妻妾一番“亲热”后,他现在是见着中年女人就有些恐惧,若是再要跟他单独“聊聊”,他就快要犯病了。 “不知夫人有何吩咐?”况且脚跟有些软,他也知道英国公夫人不会有甚用意,却还是浑身上下的不自在,心里七上八下的。 英国公夫人以为他是太拘谨了,就笑道:“好了,你小子甭在我跟前立规矩了。下人们都不在眼前,就别装了。就当我是你那个家里的嫂子,你在她面子可没这么守规矩吧。” 英国公夫人这样一说,况且还真是好了许多,心定了些许。他在武城侯府里是人见人爱的二老爷,就是武城侯爵夫人对他也是长嫂如母一般,生活上的照料无微不至。想到有这位大嫂做后盾,他立马感到自己获得了一种解放。 他这才在英国公夫人身旁椅子上坐下,笑道:“夫人不会真的是为找小君兄才来我这里的吧?” “不是,我知道他没有事,不在你这儿,就一定在忙其他事呢,等他忙完了就会回来的。”英国公夫人说道,似乎欲言又止。 “夫人既然知道小君兄没事,一定是得到他的信函了吧?我这里至今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不免有些担忧呢。虽然小君兄神通广大,在苏州这小小地界上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是,没有确切的消息,总令人不放心。”况且说到。 “我和他有特殊的联系方式,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很快就会知道的。”英国公夫人淡淡道,显然不想多谈这个特殊的方式。 况且只能知趣的闭嘴,心里却猜测,两人间不会真的已经到了能产生心灵感应的地步了吧。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与人之间,就是有千差万别,谁也别说“没见过”,没见过的事情保不齐明天就会出现在你眼前,张口结舌,那是你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这句名言: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凤阳旧事未完了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据说有位官员,同他母亲之间的感情特别深,母子之间有种特殊的心灵感应,每次只要母亲生病,他立时就能感应到,马上向朝廷告假,回去探视母亲。 朝廷里有许多人不相信,就派人跟着,结果每次都无差误。大家终于服气了,这真是母子连心的最佳诠释。 只是从来没听说过夫妻之间也能够如此,不过考虑到英国公夫人跟小君的年龄差别,称之为母子也不过分。 不过,小君真有那么小吗?他究竟有多大? 况且转念间又想到这问题,他已经多次想到这问题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问小君,毕竟小君跟英国公夫人关系太特殊,问这样的问题,等于是揭开他的伤疤。 “我这次来找你,还是想弄明白咱们在凤阳究竟生了什么事?无论如何,我是放心不下这件事情。”英国公夫人坦言道。 “凤阳?早过去了,夫人怎么还惦记这事啊。”况且心里一沉,没想到英国公夫人居然跟小君一样,专程来询问这件事,其他的都好办,唯独这件事他没有办法解释清楚。 “就是,况且,咱们也不是外人了,我跟你说实话,从凤阳回来后,我就现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头还经常疼,晚上总是做噩梦,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英国公夫人言语之间已经皱起了眉头。 “敢问夫人都梦到哪些稀奇古怪的事呢?”况且不由紧张起来,差点站起身来。 梦境是个神奇东西,能让人把潜意识深处掩藏的东西泛上来,除了这个,或许还有修复记忆的能力吧。 催眠术就是利用人们的梦境来挖掘心灵最深层次的记忆,不过是否有修复功能,况且还不能断定,只能这样猜测。 那么,英国公夫人究竟梦到了什么?是不是有了新的现,才赶来找他合适的呢? 说到底,这世上无人真的懂梦,弗洛伊德也不懂,他只是用梦话来圆梦境,不见得比中国古人编撰的周公解梦高明多少。 “说不清,很乱,也很可怕,不过这里面差不多都有你在我们身边,一天做梦说小君要死了,是你救了他,还有一天做梦说是我们都差点死了,也是你救了我们大家。很乱,很乱,说不清”英国公夫人忽然头痛起来,右手搓揉着自己的额头,面部有点扭曲。 “夫人,不过就是场噩梦罢了,您不必在意,等我给您开个养心镇静的方子,吃几副药就能好些。” 况且心里一惊,英国公夫人还真的在梦中把生过的事情囫囵还原出来不少?再往下走,可不太妙啊。 “吃药没用,我吃过不少了,可还是继续做这种噩梦。很多这样的梦里好像你都是关键因素,这些事好像都是因为你而生,所以我才来问你,究竟咱们在凤阳遇到了什么事?”英国公夫人忍着疼痛,谛视着况且,眼神中流露出令人不安的信息。 “我也弄不明白,凤阳的事在脑子里全成了碎片,有许多我也不记得了,有许多事前后对不上,不过我倒是没有做噩梦,也没有头痛,夫人,您这是太焦虑了,把心放开,不去想这些事自然就好了。”况且像个心理神棍一般糊弄着对方,自己的心里却是一阵阵毛,担心说漏了什么。 凤阳的事决不能从实招来,哪怕对小君开诚布公,对英国公夫人也不能说明原由。小君自己的身份就是一大秘密,他也能知道保密的重要性,所以在万不得已时可以告诉他实情。英国公夫人则另当别论,若是指望她能保密,真不如相信母猪能上树了。 “这么说你也跟我们差不多?小君也是这样,所以他才来找你,可能没在你这找到答案,又去别的地方了。”英国公夫人点头道。 “对了,左家那个丫头怎么没在你身边,她还没来苏州吗?”英国公夫人忽然问道。 “您是说左羚嘛,她人在凤阳啊。”况且以为她记忆产生的误差,如果是的话,这误差也太大了。 “她早就离开凤阳了,你不知道吗?她现在在南京呢,我在街上遇到过她好几次,说是要来找你,怎么还没来?”英国公夫人感到一丝诧异。 “啊,左羚到南京了?怎么也不让人带个消息来。”况且腾地站起来,心里瞬时间又是激动,却也有深深的忧虑。 他离开凤阳时,左羚就对他说过,以后会到苏州这边来,在他的附近生活。虽然口头上说不会影响他的生活,只是想要一生中追随他的脚步,可是况且心里很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左羚一旦在苏州出现,许多事都会生重大改变。 “是啊,她在南京,据说在接收左家在南京的店铺生意,可能还没忙完吧。你也别急,等她在南京忙完了,自然就会来找你。”英国公夫人安慰道,看样子她也挺喜欢左羚。 况且痴痴地傻站着,要说不期待、不激动是假的,可是心里的恐惧和忧虑也是同样的深重,他早就明白两人间的感情就是炽烈的大火,一旦燃烧起来,他们两人都有可能变成扑向火焰的飞蛾。 “你不用担心她,我看这丫头成熟了许多,和在凤阳时明显不一样了,听说左家在南京的生意全归她所有了。现在,这丫头真是个有钱人了,小子,你不仅艳福不浅,财云也是亨通啊。”英国公夫人说到左羚,头痛症状居然神奇消失了,复又眉飞色舞起来。 “她好像也有我这方面的问题,开始时也是做噩梦,后来好像好多了,我见面跟她聊过几次,也邀请她去我哪儿玩,她没去,可能是生意太忙了吧。”英国公夫人补充说道。 况且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中,居然没听清英国公夫人后来说了什么。 “小子,乐傻了吧?”英国公夫人不得不提醒他了。 况且这才醒过神来,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水。 “对不起,夫人,我走神了。”况且挥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尴尬地笑道。 “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听说你昨晚跟苏州的一个名妓玩什么车震了。你小子年龄不大,这新奇玩意还真不少啊,跟我说说,车震是怎么个震法,什么感觉。”英国公夫人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 “夫人,他们都是冤枉我。我现在在苏州就是一头鹿,人人都想在我身上吃块肉,喝口汤,还有不少人恨不得把我敲骨吸髓。”况且苦笑道。 现在苏州举城都拿他做文章,人人都想通过他造势为自己牟利,这情况也真跟吃他的肉差不多。况且想到在凤阳时,全城人以为他是神药成精,是人参娃,都想割下他的一块肉,吃了能治百病,甚至长生不老。现在虽然跟凤阳那时候状况迥异,实质上却是异曲同工。 英国公夫人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奇这车震是个什么鬼,小君如此聪明,却也没想出这么个新鲜玩法。 至于况且说人们冤枉他,她也相信,她真能察觉出一个男人是不是童子身。她是在三十多岁之后,才感觉出自己有这有种天赋神通的。 不过相信归相信,要说两人之间啥事都没有,她还是还不信,这怎么可能呢?卿卿我我总是难免的吧。 “左家在苏州也有生意,左羚那丫头说的,过些日子可能会来接收这里的生意,那时候你们就能团圆了。”英国公夫人喜滋滋的说道,仿佛是她的喜事一般。 况且脑子里还是嗡嗡的,对英国公夫人的话儿只是恍惚听到一些,没有全听进去。 “我说你小子想什么哪,真的乐疯了?”英国公夫人敲了敲他的脑门。 “哦,您说什么?对了,您是说左羚要来接收苏州的生意。” “是啊,不过这是你们俩之间的事,咱们现在还是说说咱们俩的事吧。”英国公夫人笑道。 “咱们俩的事?夫人,咱们俩之间没啥事吧?”况且摸摸脸,尴尬道。 “是没啥事,你想咱们俩有点事吗?”英国公夫人调笑道。 “不敢,我怕朝廷千刀万剐了我。”况且急忙正色道。 “没胆子的货色,小君从来不在乎这个。我看你好像对左羚也是这样,既爱又不敢爱似的,究竟怎么回事?” 况且心道我哪儿有小君的水平,他要是遇到什么情况,可以转身走人,天底下能找到他的人不出一只手之数。 至于跟左羚的事,英国公夫人倒是说对了,只是他也不想谈这方面的事,不但不想谈,连想都感到头痛。 “我来的路上跟你那个师兄了解不少你的事,你就是被那个冬烘老师教糊涂了,什么事都要考虑律法、人言可畏云云,既怕这个,又顾虑那个,其实男女之间只要真的有爱,别说朝廷律法拦不住,就是铁打的婚法也拦不住。”英国公夫人一说到这些,就像一个婚姻专家一般津津乐道。 况且觉得她说的全对,那些道理放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也不过时,不由得用崇敬的眼神注视着她一开一合的嘴唇,跟着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第四百章 萧妮儿愁喜交加 英国公夫人的确是个非凡的女人,思想起码超前了四五百年吧,也可以称之为另类花木兰了吧。 况且自然是服气她的胆量,虽说这是封建社会,人们的思想都比较守旧,可是男女之间的事一样不少,情与爱从古至今都是一样,不会因哪个朝代设立建立什么法律规则就有根本的改变。 “左羚那丫头说了,她以后不嫁人了,那意思你当然明白的,她是把一辈子都豁出去了,心甘情愿跟着你。你看看人家,一个姑娘家,就如此有胆色,有担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反而不如一个小姑娘。啧啧!”英国公夫人越说越来神,越说越起劲儿,唾沫星子都飞溅出来了。 况且黯然,在两人之间,他的确不如左羚有勇气,他顾虑太多,身上担负的东西也太多,不可能像左羚那样什么都豁出去。这或者也表明,尽管他爱左羚,却还没到爱她不顾一切的程度。 如果换做石榴如何? 他想了想,心里很快有了答案,如果是为了石榴,他可能真的什么都豁得出来,什么都不会顾忌,哪怕过后洪水滔天、世界毁灭都无所畏惧。 他跟石榴的关系一直都很平淡的样子,其实只有他们两人才明白,他们的感情已经到了何等程度,只是所有的一切都掩盖在平静的表层之下,没有迸发的必要罢了。这也是他们两人所处的环境,以及身份和所受教育所决定的。 况且想多了解一些左羚的情况,可惜英国公夫人知道的也不多,她们只是在街上偶遇几次,在一个茶室详谈过一次。那次谈话,主要是英国公夫人询问她凤阳时的情况,当时左羚也跟她一样茫然。 况且的心怦怦地跳动着,恍如战马听到了开赴战场的金鼓之声,激烈的厮杀就在眼前。 他身体里好像也一下子注入了新鲜血液,血管里的血液流动也在加快。 “小子,左家那丫头真的来了,你的麻烦也不小吧?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英国公夫人似乎对这些小儿女子的事格外上心。 “一切都是未知,不敢去想。”况且微微笑道。 “哦,你还蛮镇定,听说你要定亲的那位可是醋坛子。”英国公夫人讥讽道。 “她不是醋坛子,只是特别爱我,特别在乎我罢了。”况且的回答稚嫩得可爱。 英国公夫人咯咯笑了,仿佛听到了一桩特别好笑的故事。 或许在她的人生经历里,早就看破了情之一关,根本不相信爱情的存在了。 然则,她跟小君不也是爱得要死要活的吗?在凤阳,况且可是亲眼看到她抱着小君的身体,一副君死妾绝不独活的神情。 难道那不是爱? 难道单只情欲也能像爱情一样把男女两人的情感铸就在一起,终生不会分开?况且糊涂了,分不清什么是爱的力量,什么是欲的力量,其中又有什么对错。 这些况且当然没有问,因为或许在英国公夫人眼中,他跟左羚、石榴的爱,就跟大人眼中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吧。 英国公夫人又问了许多凤阳时的事,都是她梦里浮现出来的。 况且很是心惊,这些几乎就是当时情景的再现,只不过是一个个片段,无法串联在一起,完整复原当时的情景,可是这也足够让人惊心了。 他有些事敷衍一下,有些事则是假意自己根本想不起来了。他装的极为诚实,连英国公夫人也未生疑窦,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记忆残缺了。 至于况且为什么没有换上头痛病,英国公夫人认为是因为他年轻。年轻人就不会把往事、昨日的事太当回事,眼睛总是看向明天、看向未来。还有,年轻人难免玩心重,不知道孰轻孰重。 只有到了她这个岁数,早就知道明天跟今天一样,未来也不过是一天天的衰老下去,然后无非是走进坟墓,她已经看透了,荣华富贵又怎么样,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堆黄土。所以她就特别眷恋往事,眷恋人生中的每一段感情,眷恋同况且这般岁数时的情怀。 英国公夫人把想问的都问了,虽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心情还是好了许多,然后起身摸了摸况且的头,告辞了。 出门时,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回身笑道:“听说南京国子监给你寄来入学通知了?” 况且还是昨天才听徐子杰他们说过,可是根本没看到通知,估计是寄到老师那里了。他点点头笑道:“听说是有这事,不过还没到我手里呢。” “这事不会错,中山王府已经收到国子监祭酒的信函,说给你的录取通知已经发出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南京啊?” “这个还不知道,估计也得几个月之后吧。”况且心想,跟唐伯虎的恶战还没完呢,哪有心思去南京国子监? “好吧,到时候你去南京,可要多去我那里走动,我还有个侄子也在南监,介绍给你认识。”英国公夫人潇洒地挥了挥手。 况且一口应承,跟萧妮儿一路送到大街转角这才回来。 “左羚姐要来了?”萧妮儿也听到了一些,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况且。 况且点头,沉默不语。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也可能不会有什么事的,老夫子跟石榴都是天底下最通情达理的人。当初你不是还担心我会引出什么乱子吗?我现在跟石榴、老夫子不都相处得很好吗?” 况且又点点头,心里却不这样想。 的确,刚开始回来时,周鼎成唯恐萧妮儿会影响他跟石榴的关系,甚至会导致陈慕沙开除他这个弟子,所以极力主张要把萧妮儿先送回凤阳老家,等他这面娶亲稳定后再接回来,或者先把人安置在周家,算是他的妹妹。 况且态度坚决的否决了这个提议,过后老夫子跟石榴对萧妮儿的认可的确也出乎他的意料,但这并不代表左羚的到来不会掀起狂风暴雨。 显然,所有人在萧妮儿身上都看不到威胁,这个女孩似乎生来就属于况且一部分,如果把他们分割开来,指定有一个人活不下去,甚至两个人都会因此而陨落。这话虽然没有人说出口,大家心里都有数,谁能像他们那样说不清之间的关系呢?夫妻?妹妹?情人?都像,又不全像。 左羚和萧妮儿不一样,身份地位跟石榴差不多,而且相貌超群、智谋丰瞻、手头阔绰,这样的人跟石榴当然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这也才是令况且最头疼的事。如果她像萧妮儿一样心地纯净良善如一,况且反而不感到棘手了。 “这事情没法预料,到时候再说吧。” 况且处事有两大绝招,第一是觉得难办的事,就往父亲甚至家规上找借口,这招如果不灵,就干脆不管不顾,什么事等发生了再说,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度过去,哪怕是混过去。 此刻,萧妮儿的心里充满了矛盾,她甚至不敢把这个矛盾的心里说出来,好像只要她不说,事情就不会发生一样。 一方面,她对左羚的即将到来无比期望,因为她跟左羚感情最好,虽说在苏州,石榴对她极好,可是两人身份地位早就定下,两人间的隔阂也是必然存在的。她跟丝丝秋香处的也跟姐妹似的,却也依然有隔心之感。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左羚会闹出乱子来,那真就的无法收拾了,很有可能彻底毁了况且的前程。 在凤阳时,萧妮儿跟左羚已经相处得跟亲姐妹一样。最初,左羚的确是动用了心机,想通过萧妮儿多打听况且的事,可到后来,不知不觉的,还真处出来亲姐妹的感情了。等到分手时,两个人依依不舍,私下相约在苏州再续姐妹情,这话虽然没有明着告诉况且,他也是心知肚明。 萧妮儿在苏州虽然有况且陪伴,并不感到孤单,看到石榴、丝丝和秋香她们一起打闹嬉戏时,心里还是隐隐有一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她难免就会想,等左羚到了苏州,她就有了陪她一起玩、一起说话的人了。 从心底里说,萧妮儿对左羚的期盼早就萌生了,她也责备过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呢?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从未向任何人表述过,包括况且和周鼎成。现在,这事情马上就要变为现实了,她的矛盾心情再次爆发了。 和唐伯虎的比试一天天靠近了,左羚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到了况且身边,是好事还是坏事,也都不好说。事态的发展往往于平静之处起炸响,那也只好于无声处听惊雷吧。 况且一个人在画室里坐了好久,心里还是平静不下来,左羚的影子已经占据了他的脑海,画笔灵动间,左羚的影像几乎就要落到画布上,他摇摇头,不再继续画,这样子画出来的玉人就不是秋香,而是左羚了。 “妮儿,走,到老师那里去转转。” 萧妮儿一个激灵,立即回过神来,跟随他坐上马车,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直奔陈府而去。 第四百零一章 况公子心烦意乱 金陵玄武湖畔。 左羚坐在湖畔的一个凉亭里看几个渔夫打鱼,远处刚刚有些返青迹象的柳树下,有许多人在悠闲的垂钓。 早春二月,也是江南的好季节,此时的北方,却还依然笼罩在寒风的凛冽中。 “小姐,咱们怎么还不去苏州啊,若再不去,咱家姑爷真被人抢走了。现在连那些名妓都下手抢了。”左羚身边的丫环努着嘴道。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绯闻更是如此,况且跟苏州第一名妓绿珠楼的李香君昨晚在一辆车中车震,这消息,午时久传到了南京,顿时就像一阵风般传遍全城。 “这小子才多大啊,就这么风流,再大一些还了得。”一些人无比艳羡又无比痛恨地说。 “哪里是什么才子,分明就是一个小淫棍嘛。”也有嫉妒如狂的人发出了嚎叫。 李香君的那些狂热爱慕者听到这消息后,有几位急眼了,马上坐车赶赴苏州,准备找况且算账。 “这才是才子风流啊,车震?好,不愧是才子才能想出来的绝妙玩法。”南京国子监几个比较看好况且的老学究捋着胡须,惊诧中带着赞赏,同时痛悔自己那时候过于痴迷学问,结果错过了本当荒唐的岁月。 “这不可能,况且是谁啊,没名没姓的一个野小子,怎么能入香君的法眼,这事根本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恶意炒作,估计就是苏州、金陵两地赌场那些混蛋干的。” 也有人一口否认,这些都是李香君绿珠楼的常客、南京各部的大佬,他们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他们虽然是陪都官员,比北京的官员低一等,却也是朝廷正式委任的大员,连他们都没吃到嘴的肉,就这样便宜了一个野小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这事不可能发生,就算是真的发生了也不能承认,否则岂不显得我辈太无能了? 李香君的芳名在金陵也是十足的金字招牌,据说南京六部甚至太仆寺、都察院,乃至留守府的要员们有不少特地去苏州捧她的场,有不少人断定,如果李香君在金陵,秦淮十艳的排名座次就要大大改变了,甚至秦淮十艳的头牌都会岌岌可危。 “小姐,您听听这些人都是怎么说的,您还稳坐钓鱼台啊?”小丫环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都是那帮文人瞎说,况且不会那样的,这个我知道。”左羚看着不远处澄净的湖水里似乎有几尾小鱼在游动,心情极佳。 她在南京的事已经料理差不多了,本来应该启程去苏州,只是她听说半个月后况且要跟江南才子之首的唐伯虎比试画艺,而且有一个特别大的赌局,她怕现在过去影响况且作画,所以才忍耐着焦急的心情,准备等半个月后再去。 “小姐,男人没一个可靠的,您还是赶紧过去,抓在手里才稳当啊。” 小丫环着急也是有道理的,此番左羚从家族生意中分出来,把南京的生意交换成自己的,也算是独立起来了,她来到江南无非就是投奔况且,如果况且真的这么不着调,小姐岂不是遇人不淑? 只是小丫环还小,根本不知道此事从开始就是遇人不淑。 “哎哟,这不是左小姐吗,来湖边玩啊。” 几个也来湖边游玩的富家子弟看到左羚,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三步并两步地小跑过来,手里还不停地摇晃着此时并不适用的折扇,故作风雅。 “嗯,这大好的时光正是来湖边游玩的好季节。”左羚眉头微皱,略现厌恶之色,转瞬间却又笑靥如花。 她来到这里接收生意,自然免不了跟南京商界的一些人打交道,也就认识了许多富家子弟,这些人见到她,一个个都跟苍蝇见到血一样,轰都轰不走。 左羚倒是不怕这个,她对这些状况手到擒来,应付裕如,只是有时觉得讨厌而已,就像身边总有几个苍蝇嗡嗡叫着围着自己转。 “是啊,左小姐,今晚我们有个小聚会,不知可否赏光?”此人油头粉面,一身青缎绵袍,也是金陵一个大药铺的少东家,家里已经有四房小妾,却还是喜欢缠着左羚。 “不了,这两日账目还没理清呢,晚上正是理账的时候。”左羚婉拒。 “理什么账啊,这些都交给令管家就是了,大小姐还要亲自理啊。”此人摇头晃脑,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是少东家,自然不用管账目,不过我相信令尊一定对账目一清二楚,不然仁兄也就不会如此逍遥了。”左羚嗤笑道。 生意上管家固然重要,可是账目也一定要心里有数,不然非被骗得精光不可。 这就像皇上,不必什么事都管,但对朝廷内外的大事小情还是必须全盘掌握。 “就是,自己家的生意自己都不清楚的话,最后连饭都没得吃了。”另一个也是少东家身份的公子附和道。 其实他也不懂这里的事,只是听左羚这样说,就认为道理一定是这样的。不过他这话还真是说对了,估计也是在家里听他老子或者别人这样说过。 正在此时,一个面色发青的人快步走过来,沉着脸问道:“左小姐,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这不是令狐兄吗?怎么今天脸色不好,晚上着凉了吧?” 左羚看到此人就笑了起来,然后正色道:“令狐兄此话何意?我虽是一小女子,却也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何时有过说话不算的时候?” “就是,左小姐哪是那样的人,令狐兄,你这是抽的什么邪风啊。”旁边一人急忙捧臭脚。 “左小姐,你前几天约我在秦淮左岸的一处凉亭相见,怎么放我鸽子?我等到后半夜都没见到你的人影。” 也难怪此人气急败坏,他前几天只是试探性地想要跟左羚约会,原没想到能成功,就是搭讪而已,不想左羚一口答应,还约他在秦淮河左岸一个很偏僻的地方约会。 这哥们以为自己真的走桃花运了,差点乐成失心疯,傍晚就去那里等候,结果一直苦苦等候到后半夜也没见到左羚的人影,这哥们再傻也明白,自己被放鸽子了。 他在一个四面透风的凉亭里呆了大半个晚上,被凉风灌满了一肚子,身体里、甚至骨缝里都充满凉气,回家后伤风感冒不用说了,还被气得一病不起。 家人见到他这样,也吓得不轻,连忙熬煮姜汤,生起炭炉,又在床上用大被子捂了几天,捂出透汗来,这才好些。 他身子才好一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就出来找左羚问个明白,在左羚住处没找到,听左羚的管家说她来玄武湖了,就一地里找到这儿来,倒是找个正着。 “哦,我是早上去的,也没见到你的人影。这事可不能怪我吧,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不见不散的,可是我没说什么时候去啊,你应该一直等着,等到我去为止。你怎么还没等我去就走了,这样说来,失约的是你不是我啊?”左羚振振有辞。 其实她那天早上也没去,这事说完就丢在脑后了,没想到这哥们真信啊。 “就是,佳人有约,岂能不等到人就走,令狐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岂不闻乎,古有信人名尾生,跟佳人有约在桥下见面,结果洪水爆发,人家尾生死死抱住一个桥柱,宁可舍生都不肯失约,你看看人家这精神。令狐兄你呢,一个晚上都不肯等,这样还想跟佳人相约,以后别想了。” “就是,要是左小姐约我,别说一个晚上,就是让我等一个月我都愿意。”另一人趁机挤对道。 这位令狐兄弟被气得差点晕厥过去,被人放了鸽子,反倒自己的满身不是,有人捧臭脚也就罢了,还引经据典的批评自己。 “那好,上次不算,咱们另外约一次,这次就算让我等到地老天荒,我也认了。”这哥们还真实诚,被大家说的好像感觉自己真的心不够诚,不能感动佳人芳心似的,决心再来一次。 “令狐兄,机会已经给了你,结果你自己放弃了,这就注定咱们今生无缘,想再约,等来生吧。”左羚一本正经地说道。 她这些日子没事时就戏弄这些富家子弟取乐,倒也乐在其中,这位令狐兄只是其中之一。 “我怎么听人说左小姐跟苏州的一位才子,也就是现在风头正盛的况且关系不一般。”有人问道。 这几人正是听到了这传言,特地来找左羚证实的,他们当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事。 左羚面不改色地道:“是啊,况且乃夫君也。” 此言一出,跌落一地眼球。 “不会吧,我听说这位况且已经跟苏州理学泰斗陈征君的千金定了亲。” “左小姐,你就甭拿我们开涮了,这事不好开玩笑的。” “他要跟谁定亲我管不着,可是我心里认定他是我这辈子的夫君,这也没人能管得着吧。”左羚冷冷道。 这几人面面相觑,没人能说出话来,没想到左羚居然也跟那位十四岁的名妓一样,宣称非要嫁给况且不可,可是人家那是顺势造势,左羚不需要这个啊。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这些人的心态立马失衡了。 第四百零二章 太仆寺公子求婚 “告诉你们吧,大名鼎鼎的况且况公子早就是我们家内定的姑爷了。”小丫环表情傲慢,在这些人心上补上一刀,果真是 语不惊人死不休。 几个公子哥儿心里都在滴血,这况且究竟是何方神圣啊,怎么原来名不见经传,现在一下子如一颗明星般闪耀在天空,令江南诸多才子都失去了光芒。 你光芒就光芒吧,可人在苏州,连南京的美女你都不放过,太过分了!这些人原本对左羚的美貌充满梦想,结果却被小丫环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彻底绝了念想。 “跟你们说啊,况公子原本不是什么才子,他是神医。他的医术那才叫神呢,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多重的病都能治好。”小丫环见大家聚精会神听她说话,存在感顿时刷爆了,继续叨叨起来。 “神医?这不可能吧。”这话连心眼最实诚的令狐兄都不相信了。 “哼,那是你们孤陋寡闻,根本没见过他给人治病,光在凤阳,他就治好了两个绝症病人,其中一个就是武城侯府的太夫人,连京城的御医都宣布没法治了,最后还是我们家况公子妙手回春,只用针灸就治好了。”小丫环滔滔不绝,讲述起况且行医的种种奇迹来。 左羚也不拦她,她根本没兴趣跟这些俗人对话,巴不得由自己的丫环代劳。 “哦,此事倒是听说过,原以为是皇上派的御医治好的,没想到竟是这位况才子啊。” “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怎么还会医术,还这么神啊。”有一人哀嚎起来,他家里是医界的,自然知道这事。 况且在凤阳被人误会是药王成精,闹的不亦乐乎,此事金陵也多有传闻,只是没法跟苏州才子况且画上等号,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是同一个人。 “可是,如果那位况才子已经跟陈征君的千金定了亲,还怎么娶左小姐?”有人想到了这个问题。 “这就不是你们该过问的事了。”左羚冷淡说道。 几人互相看看,都明白他们是彻底没戏了,不过他们不相信,左羚能够改变况且定亲的事实。所谓要嫁给况且,说不定就是故意把他推出来做挡箭牌,免得他们总围在身边。 “羚儿,你果然在这里。” 此时,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走过来,身边跟着一个小丫环,身后还有两个小子跟随,远处一辆马车旁站着几个家人。 “赵姨,您怎么也来了?”左羚看到那美妇过来,这才起身相迎。 “我就是来找你的,跟我走,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好事,喜事。” 这位赵姨不由分说,拉着左羚就走。 几位公子哥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左羚被拉走,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这位赵姨是秦淮十艳其中一艳的娘亲,当年跟左羚的母亲并为秦淮河名妓,映照一代风流。 如今虽然绝世芳华谢去,却依然葆有昔日风韵,当年的诸多孤老恩客依然围绕在她的裙下。几位公子哥儿的父辈就有许多是这位赵姨的相好,所以他们对这位美妇还是恭敬有加,不然就等着回家吃家法吧。 左羚来到金陵后,她的倾城美貌、绝世风情,以及不菲的身家,引起了上层社会不小的轰动,不亚于况且那首诗在苏州引发的震撼。甚至有人表示了惋惜,只可惜左羚已是士人女,不然的话不难再现她母亲当年的盖世风姿,又能续写一段秦淮传奇。 赵姨领着左羚来到一个茶室,要了两壶茶、一盘瓜子。左羚觉得有些饿,就要了她喜欢的茯苓糕、栗子羹,小口小口慢慢就茶水吃着,她们的丫环和小子则在另一张桌子上大吃各色糕点和干果。 “赵姨,您老找我究竟为了何事啊?”左羚看着赵姨故作神秘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当然是好事。我跟你说啊,太仆寺丞的儿子见到你之后,拿定了主意,此生非你不娶。今天早上,太仆寺丞亲自找到我,让我先探探你的口风,不知你可愿意?如果愿意,他马上就去凤阳向令尊提亲。” “太仆寺丞的公子?就是那个腿脚毛病的,赵姨你转告他吧,让他死了这份心,癞蛤蟆甭想吃天鹅肉。”左羚变了脸色。 常言道一家有女百家求,不管被谁求亲,这都是一种荣耀,愿意与否则是女方决定的事。可是,左羚想到那个腿脚有毛病的家伙,他那副中风患者似的神情,让她感到有些恶心。 “羚儿,那孩子是有些毛病,胎带来的,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最主要的是他家有钱啊。”赵姨说到这里,眼睛顿时放出光来。 在朝廷各部门里,最有钱的不是户部、兵部,而是太仆寺。 因为太仆寺掌管全国的马匹买卖,还有各地的马匹饲养,在冷兵器时代,马匹不仅是运输车辆,而且相当于后世的坦克、装甲车,代表着战场上无可匹敌的冲击力,更是快速的机动力。 骑兵与步兵相比,其优势怎样都形容都不过分,关外游牧民族能以少胜多,往往就是倚仗骑兵众多,而中原帝国只能依靠坚固高峻的城池来打守卫战,自然是吃亏的一方。 明朝为防范塞外游牧民族发动突袭,特别重视马匹的饲养,数量、质量都很重要,目的是要打造一支无敌铁骑,这就是后来闻名遐迩的关东铁骑,他们驻守山海关,把手满清进关的要隘。 关东铁骑数量只有数万,却耗尽了全国的资财。二战时期,日本试图打造一支无敌舰队,于是联合舰队耗尽了日本的国帑,结果陆军的装备只能停留在一战时期的水平。 明朝也差不多,全部国力大半都压在关东铁骑上。关东铁骑确实不孚众望,一次次击退了满清骑兵,自皇太极开始,始终不敢正面进攻山海关,进关掳掠都是选择其他的关隘。可是一镇雄师再强也没用,毕竟大明有九处雄关,满清要破关进入中原,总能找到突破口。 太仆寺每年经费浩大,而且朝廷内阁、六部尚书也都达成共识,不管朝廷经费多么紧张,每年划归太仆寺的银子决不能少一两,绝不能拖国家军事防务的后腿。从这点看,无论皇上还是文官,都意识到了危机所在,若论一国是否强大,军事防务能力首当其冲。 太仆寺每年都要向塞外各游牧民族购买马匹,当时马匹价格昂贵,这笔经费数量之大自然不用说,不过每年经费预算充足,基本花不完,也就存留有大笔银两。 太仆寺富,太仆寺的大小主官自然也就富了,他们不用从经费中贪污,每年只要在马匹购买、牧羊这些账目中做做文章,几年下来就富可敌国了。 后来明神宗大婚时,银子居然不足,只得向太仆寺借了几百两银子,过后太仆寺每年都向皇上催债,如同黑社会的放贷公司一般。 此事给明神宗心里留下的阴影面积过大,他一辈子都没能走出来,他一生中百般聚敛金银,不管多少都没个满足,也不能说不是这件事造成的后遗症。 当时民间流传着一句口头禅:皇上家里没银子,也要借太仆寺的马匹银子用。 地主家不见得有余粮,皇上家也不是银子用不完,只是他们从来不考虑罢用度了,到了急用时,也得伸手去借,过后还要被恶意催债。 不过,通过明神宗向太仆寺借买马的银子这件事可以分析出来,这个衙门有的是银子,绝不会像其他部门那样出现经费不足的状况。 这些情况左羚也知道一些,左家虽然只是经商,可是对朝廷政治格局、对官场上的事也并不陌生。 “他家是有银子,那又怎样,我也不缺银子,干嘛要去卖身?!”左羚一口拒绝,一点余地都不留。 “你可想好了啊这位太仆寺丞不仅富有,而且在金陵手眼通天,势力很大,你若拒绝了他,以后一旦遇到事情日子可不好过啊。”赵姨面现难色,低语道。 这话怎么听都像威胁,偏巧左羚还就是不怕威胁的人,她当年的确是被一纸婚书逼得要死要活,却也只是那一桩事情而已,现在想要以势力逼她就范,做梦去吧。 “随他怎么想吧,我偏不答应,看他能把我怎么样。”左羚不缺的恰恰是胆识。 赵姨完全泄气了,其实她也不愿意当这媒婆,只是太仆寺丞也是她的相好,二十多年的感情了,她没法拒绝。另外的确如她所说,在金陵,敢驳这位大人情面的人还真是不多。 不过,左羚既然对此事如此决绝,她也不便再继续游说。不答应这门求亲,后果肯定是严重的,后患肯定是有的,但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左羚也这样想,大不了离开金陵,不做这里的生意了,太仆寺丞再蛮横,也未必敢对整个左家开刀,毕竟左家在朝里也是有关系有门道的。 “羚儿,难道你死心塌地爱着那个叫况且的人?”赵姨还是想弄清楚左羚的态度为什么如此坚决。 第四百零三章 左羚铁心随况且 赵姨早就听说这件事了,在古代,青楼茶馆是信息流动最快的地方,而且他们这些人天生具有耳听六路眼观观八方的本领。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左羚回答得十分干脆。 “羚儿,太仆寺丞求婚这件事你不答应也就罢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可不是儿戏,你娘当年走错一步,铸成终生之恨,你可千万别走你娘的老路啊。”赵姨说的是实心话,并没有虚夸。 “我娘是因为有所求而不得,最后才抑郁而终,我不同,我本来就无所求,也就不会有失望,更不会抑郁,我所求的只是内心所安。”左羚果然想透了这件事情,回答起来非常从容。 “到底是怎么了?你这朵花儿只是刚刚绽开花蕊,还没完全开放呢,怎么就无欲无求了,这还了得,我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敢说无所求啊。”赵姨急了,觉得左羚的心态跟一个苦修僧差不多了,这还了得。 “我的无所求其实有大求,我求的是别人无法理解的,赵姨你不用再劝导我了,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左羚神态安然的道。 “那小子真有那么好?值得你如此待他,不惜舍弃一切的爱着他?”赵姨不明白,对她而言,男女情爱不能说不重要,但银子更重要,跟银子相比,所有情爱都得重新掂量掂量。 左羚酸涩一笑,也不多说,只是缓缓颔首,表示自己已经拿定了主意。这种事无法解释清楚,怎么说也不会有人理解,连她的父亲兄长都不理解,又何必去求其他人的理解? 举世皆毁又怎样,我只管走我自己的路。这就是左羚的性格,或者说,这就是她对况且的态度。 赵姨感到无奈,也没法再劝下去了,两人只好说了一通闲话。临分手前,左羚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赵姨,不觉挽着赵姨的手臂说了几句亲热的话。不管怎样,人家来说亲本是善意,不能太不近人情。 赵姨是何等人士,马上就明白了左羚的意思,仔细端详了一下对方,帮左羚整了整头饰,说道:“羚儿,我和你娘亲如姐妹,我无后人,也就拿你当女儿看了,你不会怨我今天多嘴吧?” 左羚心头一热,忙道:“姨,你说这话我不愿意听,你这是为我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会记住你的话,不会瞎来的。” 赵姨没有再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左羚的手,娘儿两这才分了手。 况且和萧妮儿来到陈府时,小王爷早已经走了。况且去见陈慕沙,萧妮儿则去石榴的房里找石榴说话去了。 “你见到南监的人了?”陈慕沙很开心的样子,问道。 “见到了,一下子得了几个便宜师兄。”况且笑道。 “嗯,谈师兄弟还过早,现在他们是同意你进入南监进修了,可是我还没想好呢,得跟他们谈谈条件才行。现在不是咱们求他们了,是他们求着你去。” 陈慕沙笑得无比开心,他早就收到了南监的文书,一直没告诉况且,就是想跟南监好好打打太极。 当初,他保举况且进入南监,受够了南监的百般拿捏,最后不得不动用中山王府的关系,跟魏国公联合保举,南监的祭酒这才故作捏鼻子状答应了这桩事。答应归答应,文书始终不见影子,还开出了一个交换条件,非得他去南监任教才行。 没想到况且一夜成名,有了足够的资本,不用再看南监那些老夫子的脸色了,毕竟还有北京国子监放在那里,只要缓一缓,估计北京国子监也会派人来抢人,到时候陈慕沙就可以向南监提出一系列条件,不答应就不去,反正转投北京国子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当老师的最开心的是什么?并不是自己又获得了什么成就,而是自己的弟子有出息了,给自己长脸。这说明自己有眼力,没有看错人,当初抢着收他做关门弟子是个英明的决定。 每当想到这件事,他都会从心里笑出声来,感觉这是祖师陈白沙的在天之灵护佑他,理学上的建树自不用言说,收了况且这个绝佳弟子,才是他人生最大的收获。 况且要是知道老夫子此时的想法,估计就得在地上找地缝了,实在找不到,就得用刀挖出一条,然后埋头钻进去,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每当想到自己这次的成名,他总是感到心虚胆怯、脸热发汗,不管怎么说,这到处传颂的诗篇不是自己的,自己是个冒牌货。虽说没人能拆穿自己,以后大可继续用纳兰性德的诗词来包装自己,甚至可以把明末文坛盟主钱谦益的文章拿出来镇住一批人,估计当代文坛盟主王世贞也会被唬住。 可是,这毕竟不是自己的真本事,总是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晚上会睡不好觉的。可其一,不可其二,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尽量避免发生类似的事情。 正是因此,他在不断给自己施加了超负荷的压力,希望用自己的真实本事战胜唐伯虎,哪怕只是胜一场。问题是,对手实在太强大了,说唐伯虎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并不是恭维他,他的实力应当是当时画坛的青年领袖,如同王世贞在文坛的地位。以况且的实力,在绘画上根本无法撼动他,他们之间相差不是一个级别。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想赢! 想赢的心情竟然如此迫切,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想起来正是这首诗成名给他心理上造成的刺激,也可以说是一种副作用。 对进入南监的事他没有多问,这事当然还是由陈慕沙为他办理最好,他对国子监的情况一无所知。 “师兄这次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究竟为了什么事啊?”况且问老师道。 “是有件事要来跟我商量,是魏国公派他来的。” 陈慕沙只是简单说道,眉目间似有隐忧,却也只是一闪而已,转瞬又镇静如初。 况且听说是魏国公派小王爷来的,也就不好再问下去,说不定是江南防务上的事,魏国公无论大事小情,只要心里觉得不稳妥的,都会派人甚至派儿子来跟陈慕沙商量,陈慕沙也一直都是魏国公的智囊人物。 “我不想你马上去南监还有另外的意思,上次你给他们的那封信,国子监中高层那些老夫子对你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多,所以才在你进入南监的道路上设置了很多障碍,听说许多监生对此也有议论。你进入南监后,不会很轻松,很可能敌人众多。”陈慕沙缓缓道。 “弟子倒是不怕这个,弟子喜欢迎接挑战。”况且笑道。 “听说昨晚伯虎向你挑战了?”陈慕沙忽然笑了。 “嗯,有人拦着,没打起来。”况且淡然道。 “可是你要是进入南监,就不会有人拦着了,说不定还有人蠢蠢欲动呢。”陈慕沙似有若无的说一句。 “正好,我就不会寂寞了,文攻武卫嘛。”况且竟然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 “你回苏州这才多长时间,就感觉寂寞了。还想像在凤阳一样,掀起一场大风暴?”陈慕沙笑着看着他,眼中似有深意。 “老师,凤阳的事跟弟子真的没关系,不是弟子挑起来的,我是想躲都躲不了。”况且叫冤道。 “凤阳的事,到现在朝廷离还有许多人还在揪着你不放,南家的人更是常驻京城,说是准备要告御状。你在苏州能消消停停,那是因为魏国公严厉警告了他们,同时又派许多人盯死了他们,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这些隐患还是存在,你也不能太大意了。” “魏国公还留了不少人保护我?”况且还真不知道这事,心中大是感动。 “嗯,这个你不用放在心上,魏国公此举有他的考虑,不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一方面你跟你师兄有这个情分上,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江南陷入动乱中。保一方平安也是中山王府的责任所在。” “老师,我的事情至于有这么大的动静吗?”况且没想到自己身后潜藏着如此大的能量。 当然,他也听说过,上次他失踪后,有人寻找也有人追踪,江南半壁江山可是一阵大乱,甚至有人夸张的说,引发的动荡不亚于宁王造反,只不过一个是在江湖中,一个是在朝廷里而已。 南家的所有资财就是在这次动乱中全部丢失的,但为何受害者只是他一家,只能南家自己好好找找问题所在了。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现在也算是正式跨入江南才子行列了,现在连唐伯虎都向你挑战了,不管是输是赢,这都是一种认可。”陈慕沙对这一点很是满意。 况且的身份之谜,陈慕沙知道的不多,也不想过多介入。况且身后有许多人潜伏在那里,这确是事实,不然不可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 同样,况且面临的敌人能量也足够强大,并且仍然在不断搅和,他们一旦全部发力完全可以跟中山王府掰掰手腕。这里面原因何在,他不知道,估计况且自己也是稀里糊涂。 第四百零四章 茶道里面藏玄机 况且笑了,还是老师站得高看得远,的确,这次是唐伯虎给了他一个荣誉,本来应该是在他有了足够的资本之后,才有资格向唐伯虎挑战,唐伯虎完全可以静坐不动,卫冕即可。现在恰恰是反过来了,唐伯虎出面挑战他,这本身就是莫大的荣誉,作为应站者,他自然分外重视这一战。 “来吧,陪我喝茶吧,你既然出门了,就要把心放空,脑子里不要再有杂念。”陈慕沙拿出茶具来。 “好的,悉听老师教诲。” 况且知道老师这是让他煮水烹茶,这是放空心境,调节心态的上好办法。 茶道的每个环节,外行看上去轻轻松松,实则对火候的掌握需要妙到毫巅,无论是炭火的温度还是水的温度,直接决定了一壶茶的味道。 不同品种的茶所适应的火候也是各异,要想烹制一壶好茶,不仅要有上佳的技艺,而且要专心致志、一丝不苟。 最重要的就是要心无旁骛,身心投入地做好每一个步骤,并且必须技艺熟练之至,整个过程如同流云行水一般,达到举重若轻的境界。 况且本来不好此道,跟着陈慕沙之后渐渐学会了这一手,凭着他对针灸火候的掌握,还有对脉道的精妙分析,领悟得非常快。这正是所谓的一法通万法通,世上的各门技艺实则都有共通之处。 一顿饭的工夫,一壶茶烹好了,况且斟了浅浅的两盏,一盏敬给陈慕沙,一盏自己慢慢品着。 陈慕沙这里都是少见的好茶,他好茶道,这跟他喜欢静坐修心有关,茶是入心之物,因此禅僧也都好茶,并将品茶作为修心的方式。 茶道本来就是和尚发明出来的,却无意中给朝廷开发出一个生财敛财而且是用之不竭的大项目,明朝与塞外各游牧民族最大的交易就是茶,换来的则是马匹。 虽说铁器、盐、绢帛布匹也是中原与塞外交易的大宗物品,但加起来的贸易额都比不上茶这一项。 据说整日生活在马背上,天天吃牛羊肉的牧民,如果没有了茶喝,消化系统就会出问题,因此这项生意根本不用愁买家。 况且纳闷的是,在茶兴起之前,游牧民族不也活得好好的吗?茶兴起在唐朝,在这之前,游牧民族是如何解决食物消化问题的呢? 也许人就是一种依赖性的动物,一旦对某个事物有了依赖就再也离不开了,茶如此,其他事物也是如此。 “嗯,你这茶艺进步不小。”陈慕沙品了口茶,立刻赞道。 以前都是他亲手烹茶,况且只是品,视为神品。 况且后来在老夫子的引领下试着烹茶,很快他就上了道,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烹茶时心境的空灵太重要了,只要有一丝渣滓,就可能失败。”况且感悟道。 “嗯,作画也是如此。”陈慕沙因势利导。 况且捧着茶盏的手停在空中,老师这句话点醒了他。这些日子可是功利心太重了,太看重胜负了,因为瞻前顾后,所以裹足不前。 百舸争流,要有勇往直前,争夺第一的信念,这是必要的,但若把这种信念变成心灵上的巨大负担,就走到了事物的反面,其结果是让自己举步维艰。 信念确定下来之后,就应该扔到一边,让心境空下来,让身体松下来,这才能全力以赴地去做好一件事,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况且回顾这几天自己都做了什么,无非是在心里反复不断地喊着我要赢我要赢,实际上不仅没有任何积极作用,反倒像是绝望中的人在发出绝望的呐喊,如同垂死挣扎一般,这样的心态基本直接可以判负了。 争输赢是目的、是信念,但为的只是确立自我,在实际做的过程中却要将自我排除出去,没有胜负输赢的概念,只有做得好与不好的评判。 况且瞬间大悟,老师让自己烹茶,显然是看出他的心态已经焦虑到一定程度了,这才用烹茶来解他的心结,然后用一句话点醒他,让一切水到渠成。 “多谢老师指教!”况且停在空中的手收回来,拜道。 “你明白就好。虽说我们跟王守仁不是一个派系的,甚至还是对头,可是你如果在特别棘手,尤其是处在下风的时候,就要想想王守仁,想想他怎么样以几个府的老弱兵卒,击败了簇拥无数精兵良将的宁王,那纯粹是心的超高运用,完全达到了道的境界。”陈慕沙神色虽淡然,语气却有些沉重。 能够夸赞自己政敌的祖师需要博大的心胸,更需要高度的自信与自制,尽管王守仁平定宁王造反这件事,大家心里都有共识,朝野均视为奇迹。 况且对此当然也是赞叹不已,想想王守仁,已经身陷敌境之中,四面八方都是宁王的人,连所在的府城里也布满了宁王的暗探,目击之处无不是准备起兵相应宁王的人。用风声鹤唳来比喻当时的情形,都已经是对危机的降格,因为他的身边充斥着各色各样的敌人,各种各样的危险一触即发,他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直接就掉脑袋。 在这种境况下,他居然能绝地反击,处处给宁王设立疑阵,放出许多谣言,动摇宁王及其部众的心,而后领着不多的人马擒贼擒王,直接攻破南昌擒获宁王,建立明朝第一社稷大功。 明史中把他跟唐朝的郭子仪相比,其实他比郭子仪高明太多,清史中又把曾国藩跟他相比,也不过是给曾国藩脸上贴金,不管是理学上的建树还是平叛上的丰功,曾国藩与王守仁都无法相提并论。 “如果你真的领悟到了王守仁的心境,或许就有可能能打败伯虎。”陈慕沙淡淡道。 打败唐伯虎? 况且知道这不容易,甚至可以说只能是想象。 唐伯虎这次向他发出挑战,并非是认可他具备了值得一战的资格,更多的像是对他进行惩戒,是要让他认清谁才是江南才子中的老大,不要整天糊里糊涂自以为是。 况且恰恰也是不忿于此,针尖对上了麦芒,两人想到了一块儿,自然就形成了对决的态势。过后,况且一味地想赢,总也不得法,现在已经到了绝境的边缘。不知不觉到老师这里来,无意中暴露了求援的心态。 圣人有言,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只有去做,才有成功的可能。 不过理学兴起之后,观念大有改变,王阳明的学问之道就是四个字,知难行易,这就是把论道放在首位了,只要悟道了,做并不难,当然这个不难只是相对悟道而言,并不是真的不难,相反,没去做怎么能知道不难呢。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圣人同样重视悟道,只是不赞同空想似的论道,或者大辩论似的放空炮。 况且摇头,悟道对他而言还太遥远了,他现在连基本的画技这一层次还没有太大的突破,何谈悟道? 不过陈慕沙的话也有另外的意思,不是让他悟绘画的道,而是进入悟道般的心境,然后在那种心境中作画,就可能有非凡的突破,这倒是一个很好的设想,能否实现不得而知。 陈慕沙这是让他把自己当作王守仁,把唐伯虎当作宁王,也来一次平叛之战。 况且心里泛起一丝苦笑,就两方阵势而言,他跟唐伯虎的实力相比,的确真像那时的王守仁跟宁王,可惜他不是王守仁,也很难进入那种境界。 “弟子会尽力而为之。”况且答得有些艰难。 陈慕沙点点头,况且的回答如果轻轻松松,陈慕沙会认为他不是有绝招,就是已经放弃,现在这神态倒真像是进入状态要全力以赴了。 “况且,你给我出来!” 忽然,门打开了,石榴站在门边,一副冷漠的神色,低声怒道。 萧妮儿在她身边,举手做哑语状,意思是说不是她多嘴,而是别的事东窗事发了。 “石榴,干嘛呢,别胡闹了,我们品茶呢。”陈慕沙道。 “你还和他品什么茶啊,你问问他昨晚干什么事了?”石榴平淡冷漠的神情中埋藏着一座火山,随时都有爆发出来的危险,对此,况且再熟悉不过了。 “你昨晚又闯祸了?”陈慕沙既有些不信,又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没有啊?”况且故作糊涂。他当然明白,一定是所谓车震的谣言传进石榴的耳朵里了。 他也纳闷,有没有电话广播电视互联网的,石榴坐在家里,消息怎么也会传得如此之快。 “你还抵赖?昨晚跟李香君,算了,你做得出来,我都说不出口。你出来,咱们单独聊聊。”石榴压抑着心中火山般的怒火说道。 况且心里一哆嗦,现在怎么时兴这个了,似乎每个人都想跟他“单独聊聊”,还都是女性,难道是桃花运笼罩在他头上了?这可是烂桃花,不是什么好桃花。 他这也是苦中作乐的想法,心里也明白这次怕是难以轻松过关了,不过这还算好的,若是让石榴知道左羚要来的话,恐怕那座火山就直接爆发了。 第四百零五章 老夫子暗助弟子 “师姐,这个,男女授受不亲,有话还是当着老师的面说吧。”况且哪里肯出去,在这里实在不行,老师还能帮他挡一挡,出去那就彻底交代在石榴手里,完全任她拿捏摆布了。 “还好意思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昨晚你干嘛去了?!”石榴恨得咬牙切齿。 “昨晚没干嘛啊,就是有个李香君在我出去的时候,坐在我车里等着我,也是说要跟我单独聊聊,其实也没单独,车夫就在外面等着呢,不信你去问他啊。”况且费力解释着。 “好啊,还有车夫在外面,你们两个就在车里干那事,真不要脸。”石榴话没说完,脸已经羞得又红又紫。 “干啥事了?师姐,你别误听谣言好不好,我们真就是聊聊而已。”况且正色道。 陈慕沙听到这里,也是满脸的苦笑,这孩子还真不让人省心,你跟一个名妓在一辆车里“聊聊”,这事到哪里能说得清呢?这就等于自己挖个坑往里跳。 他相信况且不至于胡来,萧妮儿到现在还是个清白身子,这就说明了一切。只是瓜田李下的怎么就不知道避嫌啊? 况且也是一肚子委屈,他不是不想避嫌,实在是当时避不开了,被人家紧紧抓住了,他要是硬生生甩开对方,事情很可能会闹大,那时候就不是有关绯闻的谣言了。还有,在那种场合不能不给李香君一点面子,否则她以后还怎么在风月场里混下去呢?那可是要命的事。 “石榴姐,他不会的,真的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萧妮儿在一旁不停地给况且说好话,做旁证。 “妮儿,咱们都是女人,这时候可要站在一起啊,男人都是这德性,你也要趁早认清。不能总是被他的花言巧语骗过去。”石榴采取又拉又打的战略。 “况且,趁早老实交代,不然我都得给着你吃瓜落儿。”陈慕沙故作严厉状道。 他是想让况且趁早认错,有他在中间调停还能对付一下,别说他相信况且不会跟李香君有什么事,就算真有,这事也是难以避免的,发生了也就发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也年轻过,也荒唐过,明白个中的缘故,英雄还难过美人关呢。 况且就把昨晚跟李香君在车里那番“聊聊”说了出来,这事儿本来就没有什么保密价值,完全可以照实说。 “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你给我说说,哪一出元剧里有李香君这个人物?老爷子,你还看不出来,你这位得意弟子,就是用这种手段把李香君骗上车,骗到手的。”石榴听后更是怒不可遏。 “真有这一出元剧吗?”陈慕沙也是疑惑。 他虽说读书广博,却也不敢说读遍天下书,这话只有明朝第一才子杨慎敢说,没有第二个。天下间书籍太多了,还有太多孤本散落在民间,想要读尽天下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戏曲的情况就更复杂了,有很多地方戏种,只在很小的范围内演出,不是不想到更大的舞台去,而是方言太浓重,别人一句都听不懂。 陈慕沙对元曲、元剧的也没兴趣,只是看了几个有名的作品,许多不知名的根本没读过,所以还真不敢断定况且是胡编的。 “真有,老师不信的话,我给你背几段。” 况且说着,就把桃花扇里一些比较有名却又没有朝代迹象的段落背出来。 “老师,这绝不是弟子伪造的,弟子也没这水平。” 陈慕沙一下子就感觉出来,这不是况且伪造的,更不是临时胡编出来的,台词的水准很高,应该是很有名的作品啊,不比单刀赴会差,怎么自己根本没听过? 石榴也有些哑火,没想到还是真的,如此说来,况且的话不是胡编乱造,有一定的可信度。 “石榴姐,我都跟你说了,他不是那样人。”萧妮儿不厌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替况且开脱。 “那你没事撩拨人家作甚?你管她是不是南宋的李香君,这关你何事?”石榴悻悻然道。 “我这不是好奇吗,觉得有两个李香君,而且都是一代名妓,只是一个在秦淮、一个在苏州。”况且此时心里才稍稍平定,这一关好像要过了。 “哼,满脑子都是名妓名妓的,你这理学学的也太高深了吧。”石榴嘲讽道。 “名妓其实跟才子一样,代表的是一代风流,不可否定。”陈慕沙很不适宜地插了一句。 “那是你们男人这样想,名妓能跟才子一样吗?不是没办法,谁家舍得把女儿培养成名妓?”石榴怒火又燃烧起来。 况且哑然,陈慕沙也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封建时代名妓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因为大部分女性不能在社会上抛头露面,名士跟名妓交往,往往是两性之间的文化交流、思想沟通,性和色还在其次。可是这话就没法跟石榴讲了,她不但是女性,还是个女孩子,跟她解释,只会越说越糊涂。 当然石榴的话也有道理,没有哪个贵胄龙女或者千金大小姐愿意舍身下海,去当名妓,也没听说过哪个名妓是自愿选择的这一职业。天底下无奈的人、无奈的事太多了,这才有了各种各样的人,各行各业的人,就连盗贼多数也是迫于生计,才走上了这条邪路。 上梁山造反的都是被逼上去的,堂堂男子汉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弱女子。 “石榴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福气,其实李香君她们出了名,还算是命好的呢。”萧妮儿说了一句。 她知道当初从家乡大山里走出去的女孩子,遭遇有多么凄惨,几乎没有几个有好的结果,像她这样,简直就是一步进了天堂,所以在况且身边,她是真的很满足,从来不抱怨,不提任何要求,心甘情愿为况且付出一切。 的确如此,相比那些凄惨的姐妹们,李香君简直就是天上人。 石榴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对名妓也没什么成见,相反,她读过不少话本,里面都是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那些佳人自然大多都是名妓,她也一样会为之感动,为之流泪。只是现在听到况且跟李香君搅到一起了,还玩什么车震,这才醋意大发,心头无明火一喷万丈高。 “这个,你以后做事还是要讲究些方式方法,还有地点,许多事要知道避嫌。”陈慕沙假意教训道。 “是,弟子是有些荒唐了,一时间没顾及到这些,忘了人言可畏。”况且适时放低身段,老实认错。 “你这就放过他了?!”石榴嘴张的真有石榴那么大。 老爷子这哪里是教训弟子,分明是故意庇护他嘛。 “他本来也没做错什么事,不过是在方式、地点的选择上有些问题,又忘了避男女之嫌,他也认识到了,下次不再犯就行了。”陈慕沙一脸轻松道。 “是啊,老夫子这话再对没有了,他能接受教训也是好事。”萧妮儿也笑道。 她可是着实为况且捏了一把汗,看石榴气势汹汹的样子,真好像要把天都烧个窟窿。 “这么说又是我错了?” 石榴被气糊涂了,怎么回事,者话头一转,犯错的好像不是况且而是她似的,所有人都冲着她来了。 这时候的石榴很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 这都什么事啊,本来就是况且的错好不好,她来兴师问罪也是应当的,可是现在况且一点事没了,反而像是她兴风作浪,没事找事似的。 剧情反转也不带这样的,总得讲究个过程好不好,这一下子就反转过来,而且是三比一,直接堵住了她,让人有些吃不消。 “师姐,你也别难过了,这次真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况且走到他身边,诚心诚意鞠躬道歉。 “滚!” 石榴费尽万般气力,才吐出这一个字。 结果“滚”的是她,她转头就走了出去。 她实在受不了了,受不了况且的无耻,居然还能说出那种话,好像她真有什么错似的。她实在不能忍受再跟况且在一个屋子里,哪怕一分钟也受不了。 萧妮儿跟个尾巴似的,一摇摆赶紧跟了出去,她的维和任务还没有彻底完成呢。 陈慕沙看着只是笑,在况且跟石榴还有小王爷这三人间,他的确是偏向况且。 石榴跟小王爷都太强势了,他要是不帮着况且些,况且不被这两人欺负死才怪。最重要的还是他相信况且没做什么错事,他的问题是为人处世的经验太少了,有些事不知道避讳避嫌。 “你看清男人的真面目了吗?他们都是一伙的!”回到自己房里,石榴兀自愤恨不休。 “老夫子也是不想你们两人起争执才这样说的,其实心里还是偏心你的。”萧妮儿很会说话。 “哼,以前倒是这样,自从况且这混蛋来了,我在这个家就彻底没地位了。”石榴的确由此感受。 “我看老爷子做事还是讲原则的,他看事情总比我们深得多。”萧妮儿继续和稀泥。 “我也是气况且太会装,你没看见老爷子被他糊弄得眉开眼笑的吗,好像他今天还有理了?三更半夜跟李香君私会,他还有理了?”石榴实在是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反转。 “石榴姐,下次你换种方式对付他,硬的不行,你就来软的试试看。”萧妮儿没话找话说。 “他还敢有下一次?!”石榴真的要发飙了。 第四百零六章 秋香自愿当模特 石榴对着萧妮儿大吐苦水,其实她心里只是窝了一肚子无明火,需要发泄出来,不然就会憋出毛病来。 萧妮儿倒是完全称职的倾听者,适时插上一两句,完全是为她说话,这让她心里舒缓一些。 萧妮儿像哄孩子似的,费了一个时辰才让石榴走出了心理阴影,重新恢复了常态。 “走,咱们找丝丝、秋香玩去,不理这个小混蛋,你这两天也别回家,让他一个人干耗着。”石榴忽然想到一个报复的好办法。 “好吧,我听石榴姐的。”萧妮儿担心她旧病复发,只能表示赞同。 两个人坐车去了云家找丝丝跟秋香,云家家人说大小姐带着秋香去况且家了,刚出门不久,她们立即调转车头直奔况且家里。 不一会儿,纪五赶到陈府,禀报况且家里有人来访,他出来时找不到萧妮儿,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估计这四人现在已经凑到一起了,也就赶紧回家。 到了家里,果然四个人团团坐在一张桌子旁正喝茶呢,石榴此时也笑容灿烂,全然不见方才的怒火万丈的模样。 “怎么了,有什么喜事?”况且不仅一头雾水,而且还有点心虚。 “喜事没有,不过也算是好事吧。”萧妮儿抿嘴笑着说。 “哦,不是坏事就好。”况且瞄一眼石榴,没看出什么动静。 秋香开口道:“昨天妮儿跟我说,要是我坐那给你画像,或许你就能画的更好一些,就能多有一些把握打败唐伯虎那混蛋,真的是这样吗?” “的确,不过”况且一时找不到准确的词汇。 “没什么不过的,只要能让唐伯虎那混蛋颜面扫地,让我做什么都行!”秋香咬牙说道。 “你这话可别说的太满,他要是让你嫁给他呢?”石榴狡黠一笑。 “那也行,我豁出去了。”秋香脸一红,又是一咬牙。 “秋香你别呀,你豁出去了我还豁不出去呢。”况且急忙插话。 开什么玩笑,不过一个谣言,石榴就差点要吃人了,今天人证物证俱在,果真答应收秋香为妾,那还有活路吗?这当然只是表面上的想法,其实在他内心里,更有一种尊严感在捍卫着自己的领地,坚决不容任何侵犯。 在秋香那边,以为豁出去给况且做妾是对他天大的好事,从来没想过他是否愿意娶她? 在况且这边,娶秋香只是为了给她当挡箭牌吗?有好感不等于有爱情,两码事。一次两次当挡箭牌可以,一辈子当挡箭牌,那可做不了。 况且虽然表面平和,内心还是无比的高傲,只是很少表露出来。秋香这句话出自内心,在他听来却感觉到有一丝冒犯,当然他也知道,这是自己过于敏感了,秋香绝对没有冒犯他的意思。 却也正因此,哪怕不是因为石榴的原因,他也不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 虽然他每每看着秋香时,也不禁有些遐想,有时甚至也有些念头,但都是一转念而已,过后就消失了。 “况且,你就这么怕石榴啊,别担心,她不是同意了嘛。”丝丝笑道。 “是啊,我同意了,不过我同意的是秋香坐那里给他画像,不是别的,而且还有一个先决条件,我们都得在旁边看着。”石榴神气活现。 “你们都来当监督员?我真不知道我的为人竟然如此不堪。”况且讶然。 “是的,你外表斯文,内心里一肚子坏水,我们哪能放心秋香一个人跟你在一起,还不被你祸害了?”石榴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死妮子,说什么哪,这么羞人的话儿都能说出口?”丝丝先揪住她的脸蛋扭了一下。 秋香也羞不可抑,低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 况且耸耸肩,不以为然,真要在一起,到时候还说不定谁祸害谁呢,反正他是绝对没这个意思。 “我说石榴,我们家秋香这么美,现在还有我们涮羊肉坊的分成,也算是有钱人了,又有钱又美貌,嫁给你们家做妾也不辱没你吧?”丝丝倒是揪着这话题不放了。 “行啊,来吧,我是来者不拒,凡是想要嫁给他做妾的,我照单全收。”石榴摆出一副爱谁谁的样子。 “这就对了。不过,这是真的想开了,还是耍什么小聪明?”丝丝笑道。 “这有什么,反正况且不喜欢买丫环雇佣人的,就多娶些妾吧,到时候丫环佣人的,不就省了嘛。”石榴笑道。 “你这也太狠了吧?”丝丝都被吓到了。 谁家买妾不是养着啊,有钱人家的妾室也是丫环成群的,石榴可倒好,直接要把妾当成丫环佣人使唤。 其实这事也不新鲜,一般人家的妾室还是要干活的,烧火做饭洗衣服,纺线织布,什么都得干,只是丝丝出自富商家庭,不了解民间的日常生活。 “行了,还是让我陪着吧,一方面可以打打下手,另一方面看着他,别让他祸害了秋香姐。”萧妮儿笑道。 “怎么,妮儿你已经被他给祸害了?”秋香好容易抓住一句,马上追问道。 “什么啊,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有我伺候你们两就够了。”萧妮儿羞得不要不要的。 她跟况且已经时间不短了,就算有什么也是正常,像现在这样,反倒是不正常了,以致有人甚至猜测况且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是心理的还是生理的,正常男人应该不是这样的。 他们哪里知道,况且不知怎么的被人在身上下了成年锁这种稀奇缺玩意儿,不然,他也不可能还保持童贞。这也不是谁想保持就能保持住的,有许多时候,就是柳下惠也会被迫失贞。 三个女人一台戏,丝丝、秋香、石榴、萧妮儿比三个还多出一个,自然这戏更加热闹些,这时候况且反倒被晾在一边,彻底没他什么事了。 跟丝丝、秋香说笑打闹了一阵,石榴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这就是闺蜜的力量。男性也一样,有了什么郁闷的事,哥几个一起出去喝点小酒,甚至找人打一架,过后所有的郁闷也就烟消云散了。 况且彻底没了插话的余地,他忽然想到徐子杰、李寒星几个便宜师兄,不知道他们咋样了,于是问丝丝道:“我那几位南监来的师兄在做什么呢?” “他们有文宾照顾着,你就放心吧,听说今天要在谁家聚会来着,也是做诗写文章的。一个个闹死人了,你别去理他们。”丝丝笑道。 况且皱眉:“还是这些,他们烦不烦啊。” 做诗写文章固然是雅事,也是书生本分,可是只要聚到一起就玩这个,的确是有些俗套了,还不如干点别的。 “文人聚在一起不写文章做什么啊?他们可没你有本事。”丝丝话中有话。 “这个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偶尔做点别的也不错,哪怕出去放风筝都比一群人聚在一起捏着鼻子做文章好些。”况且道。 “放风筝?不错,下次谁要让你参加聚会,你就提议一起放风筝。”石榴很是赞同。 “嗯,偶尔玩玩的确是不错,只要别留在车里聊聊就行。”丝丝不怀好意道。 “你还敢提这个。”石榴急了。伸手就要撕她的嘴。 丝丝笑着跳开,秋香跟萧妮儿都急忙站在中间阻止。 “况且,你还不过来帮我,没看到有人欺负我吗?”石榴大声道。 “算了,我要是帮你,文宾就得来揍我了,我还是明哲保身吧。”况且摸着下巴,嘿嘿笑道。 “废物。你怕文宾作甚,又不是打不过他。”石榴一副要挑事的架势。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而是原则问题,女人间的事男人决不掺和。我可是坚守原则的人。”况且义正辞严。 “滚,一边凉快去吧。”石榴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也忘了去抓丝丝了。 这天早晨唐伯虎是被噩梦惊醒的,出了一身虚汗。 在梦里,他跟况且正式比画,各自拿出了作品。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画惨不忍睹,况且却大发神威,拿出一幅极品画作,结果评委一致判定:他输了。 比画的赌注也改了,不是五千两银子,而是秋香。 不一会儿,周父牵着秋香的衣袂出来了,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秋香决定嫁给况且,择日举办婚礼。他的心彻底碎了,大叫着:“不行,我没输,这不是真的。” “相公,相公,快醒醒。”耳边一个声音急切叫着。 唐伯虎蓦地坐起来,脸上还是满是惊魂未定的神色,他晃晃头,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家里的床上,旁边是他的一个小妾杜鹃,是他夫人陪嫁时跟过来的丫头。 “我刚才是做梦了,还是现在是在做梦?”他用力揉着眼睛,想证明刚才的确是做梦。 他的确有些不确定了,唯恐自己一时情急之下,真的进入梦中了。 “你刚才是在做梦,一定还是噩梦,你梦到什么了?”杜鹃问道。 “我梦到我输了。”唐伯虎木怔怔地说。 “输了?输什么了?相公这些日子是不是又跟人赌钱了?” “没有,是跟况且那混蛋比画。” “哦,那要半个月之后呢,相公是太紧张了。”杜鹃放心了。 第四百零七章 唐伯虎噩梦不祥 杜鹃是怕唐伯虎在哪儿又跟人赌钱,欠下一屁股债,人家拿着欠条堵上门来讨要,这种事已经生好几回了,每次过后夫人都要大病一场。() | (八) 唐伯虎的夫人是前朝一位大学士的女儿,出身富贵人家,从未经受过如此惊吓。 当年,唐伯虎风华正茂、才高八斗,是江南最年轻的才子,被这位大学士一眼相中,不由分说,硬是把女儿嫁给了他。 唐伯虎的家境很一般,娶了大学士的女儿之后,如同鲤鱼跳了龙门,一下子富有起来。 这本来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可是夫人体弱多病,婚后的夫妻生活很不和谐,虽说陪嫁过来的几个丫头后来也都给他做妾室,他依然还是感到不满足,其后他喜欢流连青楼瓦舍,跟这些不无关系。 噩梦醒来之后,唐伯虎赶紧下床,用冷水洗脸,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的确是虚惊一场,跟况且比画还有半个月时间,他还没有输。 说起来可笑,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输,这就好像说他跟一个刚识字的小孩子比试写文章,怎么可能输掉呢?可是这样的噩梦他已经做了两次了,心头不由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 他对自己说,这是因为太在乎秋香了,所以才会生这种奇怪现象。 他明白这次挑战况且,不仅没有抬高自己,反而助长了况且的气势,非但不明智,而且愚蠢至极。当时他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恶气,只是想把况且吓唬住,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胆敢迎战,而且不断提高赌注。这就不是比试的问题了,分明是对他江南第一才子身份出的挑战。 还有一个问题,他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况且这家伙也盯上秋香了,这是要跟他争夺美人。 原本,唐伯虎打心里瞧不上况且,认为他只是靠着老夫子和练大人,出出风头,实际水平连周文宾都不如。可是,那诗一出炉,唐伯虎感到了事态的严重,这小子的风头俨然凌驾于他跟文征明之上了,至少在诗上是如此。假如在画上再败给他一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不仅丢了秋香,恐怕连江南第一才子的位置都得腾出来让给他了。 他哪里知道,况且对秋香根本没有动过念头,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况且被当着假想敌,也够冤枉的。 以他风流才子的心态,以为像秋香那样的美人,男人都想占为己有。可是他忽略了况且的年龄,十六岁的青少年正处在钟情期,专一才是这个年龄的特点,有一个石榴就够了,何况还有萧妮儿和左羚呢。 “相公,文公子跟苏公子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刚吃完早饭,杜鹃就过来告诉他,文征明和苏庆东来了,此刻正在书房等着见他。 小苏来干什么? 唐伯虎也很讨厌这个人,好好的一个大家公子,却没有大家公子应有的胸怀,整天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常常看不过去,也没少给他脸色看。 他本来不想出去,可是文征明也等他呢,拒见就不合适了。 “怎么样,伯虎兄,大作已经画完了吧,可否让兄弟开开眼。” 唐伯虎来到书房,跟两人见过礼后,苏庆东迫不及待提出要求。 “还没画完呢。”唐伯虎冷淡道。 “也是,伯虎兄这次一定是精心构思的神作,得多花些工夫。”苏庆东讨了个没趣,只得讪讪自我解嘲。 “究竟怎么样,以前没见你这么难产啊。”文征明心里有些不托底,皱眉问道。 “这才几天啊,就叫难产,你以为跟你写字一样吗,挥笔就可以写出来。要不你给我画一幅看看。”唐伯虎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早上是吃了火药还是怎么着?”文征明勉强笑了,在他脸上仔细察看着动静。 “没吃火药,就是做了个噩梦。”唐伯虎颓然坐在椅子上,心情还是没好转过来。 “什么噩梦?不会是”苏庆东急忙问道,欲言又止。 “关你屁事。”唐伯虎火了,一肚子火气正没地方泄呢,这小子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直接撞枪口上了。 “伯虎兄,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可是在你身上押了一万两银子啊。”苏庆东嚷嚷道。 “一万两?你当时不是押了五千两吗?”文征明讶异地问道。 “我在赌场又押了五千两,我是坚决支持伯虎兄的,况且那小子算个球呀。”苏庆东想在唐伯虎面前买个好,当然,他对况且也的确是羡慕嫉妒恨五味杂陈。 苏州的一个大赌场有他苏家的人在里面,他才能得到这种内幕消息,那人也是知道他下了大赌注,这才好意提醒他。 苏庆东听到这消息,就跟当头被人打了闷棍似的,只觉眼前金星乱舞,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这才去文征明那里打听消息,结果文征明也不知详情,唐伯虎作画时,任何人都不得近前,连他都不例外。 听到苏庆东的消息,文征明也坐不住了,他也有两万两银子压在唐伯虎身上,虽说这是万无一失的事,可是什么事还是有万一的,而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他跟苏庆东在一家饭铺吃了早点,这就连忙赶到唐伯虎府上,结果却见到一脸晦气的唐伯虎,两个人心里不由得虚了。 “伯虎你可不能大意啊,咱们的身家全都是押上去了,输不起啊。”文征明情急之下,也稳不住了。 “输?我怎么会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要输了?”唐伯虎倨傲道。 “这倒是,可是你最近不在状态啊。”文征明经常跟他接触,最了解他的性情,自然不难察觉出来。 “不在状态又怎样,我就是随便画画也比况且那小子强百倍。”唐伯虎不屑道。 实情也的确如此,唐伯虎即便没有挥出最佳状态,胜过况且也不难,可是此时说出这话的唐伯虎,心里却根本没有这份自信。 在他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撼动了,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塌陷,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感觉到一丝失控的恐惧。 “那就好,我也不认为此事会有任何意外。只是赌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们把你跟况且的盘口调整了,现在押你赢的是十赔二,押况且赢的是二赔十。”文征明说道。 “什么?!”唐伯虎大吃一惊。 他虽然不是职业赌徒,平时也只是小赌而已,他的身家也根本经不起狂赌烂赌,可是却也知道开赌场的都是大有背景的人,就跟海盗往往跟海边那些巨富家族有关系一样,站在表面的永远只是伙计,真正掌舵的几乎都隐藏在幕后。 赌场的消息最是灵通的,你要是真肯花银子,连大内的秘事都能打听出来。有一年的乡试之前,一个赌场就卖出了乡试考试文章的题目,这事过后泄露,连累许多官员掉了脑袋,可是真正卖出这消息的人却屁事没有,依然闷声大财。 赌场既然调整盘口,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否则不会轻举妄动,难道况且真的还隐藏着什么绝招没露出来? 唐伯虎联想到自己刚做的噩梦,愈不自信了,只是这一点他没有表现出来。 “我也侧面打听了几个人,都说况且就那两下子,不会再有什么绝招什么了。”苏庆东讨好般说道。 “他写出那绝妙好诗,你事先怎么没打听到?”唐伯虎冷淡道。 “这个没有,可是他总不会在什么领域都有绝招吧?”苏庆东说道。 “这倒是,那天他跟咱们比试,我能感觉出他没有隐藏实力,的确是全力以赴了。”文征明说的是那天况且跟他们比书法的事。 “我听说他手里有几张古画真迹,不会临摹一张到时候拿出来吧?”唐伯虎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这还真的不能不防,哪怕是临摹古画,也有出奇制胜的可能,除了这一招,他再想不出况且还有什么办法取胜。 “这不可能吧,你跟他不是限定题材了吗,只能画秋香姑娘,不能画别的内容。世上绝不可能存在一张画有秋香姑娘的古画。”文征明说道。 “嗯,这倒是,那么赌场到底听到了什么风声,他们为何调整盘口?这对他们的生意是大有影响的,小苏,你再去好好打听一下。”唐伯虎知道苏庆东在赌场有人,便吩咐道。 “好的,我再去打听打听,大不了多花些银子买些消息。”苏庆东见到唐伯虎的样子,真的无法淡定了,赶紧告辞急匆匆去赌场打听消息了。 赌场绝密内幕消息,谁都不可能打听得到,只能想办法打通门路,花银子去买。 “伯虎你没事吧?”苏庆东走后,文征明不无担忧地问道。 “不好,我的状态真的不好,从来没有这样过,画了许多张画,总是不在状态。”唐伯虎对着文征明,老实承认道,满脸的苦闷神情。 文征明心里一震,眼前直冒金星,差点没从椅子上摔倒。他跟唐伯虎交往十多年了,也见过唐伯虎的低潮是个什么样子,画不好画是一回事,唐伯虎可是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失陷的。今天是完全不对头了,这是心理即将崩溃的征兆,真的要坏事了! 第四百零八章 文征明胡乱出招 “你这是怎么了,伯虎,没事吧,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啊?” 文征明大惊,在他的印象中唐伯虎作画时一向潇洒自如、挥斥方遒,唯有在酗酒多日或是遭到秋香无情拒绝时才会出现如此糟糕的状态。 “我也不知怎么了,作画时总是心神不定,进入不了状态。”唐伯虎说着,站起来走到墙角,找到一坛酒,倒出一碗后喝了一大口。 “一大早就开喝?”文征明摇头,借酒消愁绝对不是好信号。 “不是,昨晚做了个噩梦,我得喝两碗压压惊。”唐伯虎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可实情还真是如此,他现在真的需要喝酒平息心里未尽的恐惧。 “不至于这样啊,况且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究竟担心什么?”文征明不明白。 唐伯虎叹息一声,何止文征明不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在画秋香时,以前的点点滴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去况且家里求见秋香不得,反而被况且羞辱一顿的情形。 这其实是他的错觉,况且当时对他极尽礼敬,行为完全合乎规范。唐伯虎情急,觉得不让他马上见到秋香,就是羞辱他,他内心自动屏蔽掉了秋香不愿意见他的信号。况且的礼敬在他看来更像是变相的显摆,好像在他面前昭示可以为秋香做主似的。 第二件令他想起来感觉浑身不自在的事情是,他在文宾、丝丝的涮羊肉坊,百般请秋香下来相见不得,况且只是轻轻一句话,秋香就飞快地跑下来,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太大了,他跟况且的争执、比斗全都由此生发。 这两件事在他心里的阴影太大了,比画的题材偏偏选的是画秋香,更让他无法排遣心里的阴霾,种种怪异的想法和念头不停地纠缠着他。 以前听人说况且和秋香两人相互爱慕,他完全不相信,可是经过几件事情,不由得他不相信了。他甚至想,这两个人是不是已经真的搞到一起了?一想到这个,他的心像是被刀搅了一般。 “题材选错了!况且这混蛋故意让我上套。他是存心用这个办法来羞辱我,扰乱我的心境,让我无法进入状态。”唐伯虎像囚笼里的猛兽般在心里咆哮着。 题材的确是况且提议的,但况且的用意是为唐伯虎好,想借此缓和两人的关系,根本没有别的意思,后来事情不断发酵,况且哪里能料得到呢? 文征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全然没想到会发展到如此地步。现在换题材已经晚了,谁若是提出这样的话题,就等于认输了。况且在这件事情上是否有故意挖坑的嫌疑?文征明认为不是,他不相信况且有如此高深的心机。 现在最关键是如何能让唐伯虎心境平和起来,快速进入状态,还有半个月就要比画了,到时候要是拿不出来作品真就成笑话了。他们两人的全部身家都压上去了,若是输了,只好给周鼎成当十年苦工,天天作画还债,那简直惨不忍睹,后果不可想象。 “要不,咱们砸些银子在李香君身上,况且不是跟她好上了吗,咱们可以在她身上报一箭之仇。” 文征明忽然想到一个方法,就是在李香君身上多花些银子,让唐伯虎跟李香君搞出些风流韵事,这样既能让唐伯虎排遣苦闷的心情,还能扰乱况且的心态,可谓一举两得。 “得了,征明,玩心眼你不行,你太老实了。”唐伯虎一听这就是馊主意。 且不说李香君不是你花银子就能怎么样的人,先得想好那大笔银子到哪儿弄去?再说,况且和李香君的事儿完全是夸大其词,那天的事他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凭他在青楼妓院十几年的经验可以判断出,两人屁事没有,所谓车震云云不过是苏庆东小人造谣。 唐伯虎乐见于此,没有给况且辟谣,他没这义务,也没这好心,现在他们不仅是对手,更是情敌。 “饶是这样,石榴还说我是伪君子呢。”文征明想起这事就觉得冤,太冤了。 “那也没错,你对况且的确是玩了心眼,只是功夫不到家,被石榴都识破了。”唐伯虎想到这事忍不住开心一笑。 “那怎么办?你得想点办法转换心境啊,我看王公身边那个月婵对你一向很倾慕的,要不跟王公商量,把她要过来陪你作画如何?”文征明又抛出一个主意。 “王公身边那几个小美女都是钓饵,看得吃不得,真要吃下去,你就吊死在王公的鱼竿上了。”对此,唐伯虎看得特别清楚。 “不能吧,王公不至于对咱们也用美人计吧?”文征明不相信。 “你既然没看出来是美人计,这就说明王公对你的计策已经成功了。” “不是,我是说以王公的身份地位,不至于用这种烂招,想要投到他门下为他效力的人有的是。”文征明只是被唐伯虎抓去当劳工,对王若非的为人显然认识不够。 “人都是往前看的,老皇历谁会翻?王公以前是煊赫无边,那也只是以前,现在的他可能还不如练达宁呢。”唐伯虎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说来也怪,话题只要不涉及秋香,唐伯虎的神态就很正常,思路也很清晰,可是一旦涉及秋香,他马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各种负面影响就全部冒出来了。 不多时,苏庆东急匆匆回来了,带回一个好消息。 原来各大赌场调整盘口,只是一个阴谋,近来押况且这面的人越来越少,赌场也很是犯愁,虽说赌场主要是两头抽红,但是这次更主要的是赌场做庄,赌场这里在押唐伯虎,要赢的自然是押况且的人的银子。 赌场调整盘口,又神神秘秘放出风来,造成一种况且还有绝招,这次很有可能翻盘的假象,为的就是让更多的傻子前来把银子押在况且身上,实则也就是进入他们的圈套。 “真是这样,不是他们打听到了况且有什么新招数?”唐伯虎顿时大喜,立马冲淡他昨晚噩梦带来的晦气。 “真的,再真没有了。我这次可是从高层一个大人物那里打听到的。”苏庆东想到这里,还在心疼自己奉献出去的一座小金佛。 “好,庆东,你果然是干大事的人,这是办得不错。”唐伯虎心情好转,看苏庆东也顺眼了,随口夸他两句。 一听这话,苏庆东立时就跟吸了鸦片似的,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文征明心里却在苦笑,堂堂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居然要靠这种无厘头的消息来给自己打气,不是好现象,完全不对头,只是现在没法说什么,不宜再败坏他的情绪。 “况且那里其实根本还没开笔呢,这可是他们最新得到的消息。”苏庆东一高兴,把另一个高价得来的消息无偿奉献出来了。 “他还没开笔?这怎么可能,这半个月他不是在闭门作画吗?”唐伯虎不相信,却也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听说他遇到瓶颈了,整日里打坐冥想什么的,不知是在调整心态,还是念咒乞灵。”苏庆东笑道。 “嗯,原来他也如此啊。”唐伯虎感觉轻松了一些。 或许只有他才能理解况且此时此刻的心情,两人都一样,赌注押得太大了,心理负担过重。在这种超负荷的心理压力下,哪怕平时很容易做成的事,都会成为难题,更不要说艺术创作这种需要激情,本身充满变数的事情。 “庆东,这些日子你盯紧点赌场,尽可能多打听况且的消息,需要花银子说一声,我可以帮你一些。”文征明说道。 “好嘞,都听征明兄的,我会把耳朵竖起来,任何消息都不放过。”听文征明说要帮他出银子,苏庆东更是高兴的不得了,若不是这件事情,他还没机会跟他们走这么近呢。 “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要作画了。” 唐伯虎开始下逐客令,他忽然感觉状态一下子又回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搞不清楚。他也担心,这种状态不知会持续多久,所以,必须尽快进入。 “咱们走,让他精心作画吧。”文征明当然明白这一点,急忙拉着苏庆东告辞出来。 “杜鹃,把上次文宾送我的那几坛好酒都搬过来。”唐伯虎进入画室,先不忙动笔,而是要准备好酒。 上次他在周家喝到一种陈酿好酒,临走时要了十坛子,已经喝了一些,现在正是最需要增加动力的时候。 “你作画还要喝酒啊。”杜鹃不情不愿地领着几个家人把酒搬来。 “你懂什么!”唐伯虎挥舞着画笔,头也不回地说道。 酒的神奇就在这里,忧愁的时候需要它,兴奋的时候更需要它;失败的时候需要它,胜利的时候更需要它。关于酒,一切的一切,关键还在掌握好度。 作为一个喝酒的名家,唐伯虎当然知道喝多少能沉醉,喝多少能消愁,喝多少能刺激自己血液加速奔流,豪情勃发、灵感喷涌。 第四百零九章 赌场押注起变局 苏庆东不知道,他花高价买来的消息只对了一半。 的确,有几家赌场是因为想要制造一个骗局,骗更多的人押注在况且身上,自己就能获得更多的利润。 可是也还有一半原因却是许多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的。 先是早上,绿珠楼的李香君亲自来到一家大赌场,在况且身上押了一万两银子。 赌场的几个管家都是平时倾慕李香君美色的人,纷纷劝说她不要在况且身上押注,若是别人,他们还巴不得多来几个这样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呢。 李香君不仅不听劝,还讥讽了他们几句,离开前撂下一句话:“我相信况且能赢,不信走着瞧。”说完招招手,转身踏上她那辆别具特色的绿油香车走人了。 这还不算稀奇,将近午时,来了一个更狠的角色,在况且身上押注,而且一押就是两万两银子,此人乃是南家长房的南万军。 苏州城里消息稍微灵通些的都知道南家跟况且是死对头,有很多谣言都说南家的破产就是况且造成的,内幕如何,没人知道。 可是谁能想到南家的主事人居然拿出巨款押况且赢,这弯儿转的也太大了,所有人的脑子一时都转不过来,好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 “南老爷,您这没押错?”金钩赌场的管家有些不敢相信,又问了一句,唯恐自己听错了。 “没错,就是押况且赢。”南万军放下一箱子一封一封的雪花银,都是五十两一封的。 “可是”管家还是不明白。 南家这是想用这办法跟况且和解吗?然则和解也不必在赌局中和解吧,这里的银子况且又得不到一分,难道这是一种另类的方式? 这位管家已经尽力把脑洞全撑开了,可还是觉得自己智力欠费。 “我们跟他的恩怨是一回事,在赌局里押注是另一回事。”南万军显然也知道自己此举会招来太多的不解,甚至可能是误解,却也懒得多说。 “可是现在大多数人还是押唐伯虎赢啊,这两人间优劣很明显,你这么押不是风险太大了吗?”管家因为南万军不是外人,这才多说几句,也是想弄清楚他此举的理由。 “如果所有人都押唐伯虎赢,你们从哪儿赢钱呢?”南万军反问道。 管家不禁语塞,这的确是个问题,关键现在况且风头正劲,还是有不少不明内情的人愿意在况且身上押注,尤其是赌局开出了一赔十的比率,吸引了许多人倾囊冒险,这些人才是各大赌场的盘中餐。 “南老爷,咱们都不是外人,我们这也就是两方赚点小钱,我们自己也坐庄,能赚多少银子也不好说,可是南老爷,您这样做可真是给我们送银子来了,要是别人,我们得放鞭炮庆贺,可是对您,我们就得劝劝您了。” 管家有些冒汗,银子是好,两万两银子就是好上加好。可是,现在南家不比从前,穷得都快要发疯了,若是赌输了,难说不会狗急跳墙。管家怕的就是这个,因为他听人说过,南家可是在江湖中有势力的,万一被逼到绝境,有可能什么招数都能使出来。 管家很是犯愁,开赌场的,没有不接赌注的道理,但这笔赌注接下来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啊。这就是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你放心收下吧,我南家虽说扔出去了几十万两银子,这两万两还是输得起的。”南万军也不想多说了,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管家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疯了,南老爷真是疯了,还不会是脑子出了问题啊。” 管家一时拿不定主意,急忙请示上面,不多时,就来了一位老板级的人物,他也不是真正幕后掌舵人,只是一个大家族的代言人。 此人倒是果敢,听后笑道:“管他那,送银子咱们就收,等他疯了后自然有治他的人,不用你们操心。” “我又这样想,如果说南老爷没疯,他们敢于下此注,说明了什么呢?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缘故?”管家此时又有些清醒了,忽然想到这种可能。 “嗯,也有可能,据说南家是江湖中消息最灵通的。再加上中山王府、英国公府都来人了,说不定真的在背后给况且用了什么绝招。”那位年轻的老板也沉吟道,思考着这种可能性。 一番斟酌之后,金钩赌局的盘口及时做了调整。 各大赌场都相互盯着,有一家调整了,其他也都随后相应跟进,只是各自的思路并不完全相同。 南万军巨款押况且的疯狂之举,不但在赌场中引起莫名的猜疑,在南家更是引发一场地震。 南家长房的宅子已经围满了人,都是家族里各房有身份地位的爷们。 “我说老大你究竟什么意思,把家族保命的银子拿出去参赌,而且还押在况且身上,这究竟什么意思?是向况且投降吗?用这个办法能找回咱们失窃的财物吗?”一位年高却不太望重的老头子问道。 “七叔,这是两码事,既然有赌局,咱们就有翻盘的机会,我怎么下注跟况且没关系。我们南家跟他的账还没算完呢,目前不是时候,等过些日子必然是要算清楚的。”南万军解释道。 二房的主事人南万国皱眉道:“我真的理解不了,如果用这种方式能找回咱们的财物,那当然值得。可是,你这是参赌,总得考量一下赌局两方面的优劣吧,况且作画比得过唐伯虎?你这不是拿银子打水漂吗?” “就是,大哥,你这可是太草率了,不是,简直不可理喻,这笔钱是家族的,不是你们长房独享的,虽说大哥你现在是当家人,这么大的事也得跟我们大家商量一下再决定吧?”第五房的主事人叫嚷道。 “几位叔公、叔叔,这事是这样的。” 此时,从南万军身后站出一人,正是挺着大肚子的南巧云。 “本来咱们南家虽说比不上周家、云家,却也差不了多少,至少是一个级别的,可是自从咱们跟况且对上后,不但一两银子的收益没见到,反而损失了几十万两,这才造成今天的局面,所以巧云认为那个况且虽说可恨,我也恨不得食其肉,噬其皮,却不得不承认他可能真有气运罩着,不然咱们怎么会吃这么大的亏?既然他有气运,咱们暂时就不宜跟他硬顶着作对,而是要等待他气运衰落时再收拾他。”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啊,这又不是算命。” “就是,当初跟况家别苗头也是你先起的意,这一切的起因就在你身上,现在你还有脸说这个?!” “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干嘛还回到娘家来搅事,要是没有你这个丧门星,咱们南家至于落到今天这局面吗?” 众人一看到她,群情耸动,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谴责的,詈骂的不绝于口。 “都给我闭嘴!太不像话了!”南万军怒喝一声。 在场所有人中,他不是辈分最高的,也不是族长,可是南家大部分产业都掌握在长房,也就是他的手里,所以他说话还是气粗。 “巧云当初只是传回一个口信,她并没有逼着大家去做。当时大家的意见不是一致的吗?不都是为了传说中那一千万两银子的悬赏吗?那时候怎么没人骂巧云,反而个个都夸赞她是女中诸葛,都是谁说的,不承认了是不是?告诉你们,我这里都有笔录的,真要翻脸,咱们都拿出来对一对,看看你们谁有脸说这种话。” 南万军这么一说,底下顿时哑火了,当初的确是大家共同商量得出的方案,主张跟况家作对,为的是获取传说中的藏宝图,目的是拿到一千万两银子的悬赏。一千万两银子,别说一般人,连皇上都要红眼,他们当时真是乐疯了,不敢相信江湖中传了几代的传闻居然是真的,而且被南巧云发现了,这岂不是该着他们南家发财了吗? 过后事情的发展越来越离奇,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甚至有许多事南家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这一年,事情发生了一波又一波,况且不但安然无恙,而且风风光光,出去了又回来了,一根汗毛都没伤着,没人能奈何他。 再看看南家呢,损失了所有财物,只剩下一副空架子。先是钱没了,后来是生意黄了,只出不进,靠典房卖地过活,眼看着就得卖丫环、家人了,这样下去,离卖自己亲生子女的日子就不远了。 此事的起因固然是南巧云,可是后来的事却是各房的当家人坐在一起共同商量的结果。 南家可是知道有勤王派的,更知道勤王派的厉害,所以他们找到护祖派的联络人,把消息传出去,这样事成后就可以得到一千万两银子的赏银。他们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咱们南家损失的不过是财物,听说那两大门派可是丢了上百号人,而且还都是重量级的。相比之下,咱们还算幸运的。”那个年老的长辈叹息道。 “哼,要我选择的话,我宁可损失上百号人。现在人都在呢,快没饭吃了。”七房的当家人说道。 这话虽然有些残酷,可是真有许多人这样想,哪怕损失些人也比财物都没了要强,至少剩下的人还可以好好的活着,哪像现在,真是活受罪,活着受罪。 第四百一十章 南巧云悔不当初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围绕况且和唐伯虎的赌局讨论起来。 二房的当家人南万国说道:“大哥,往事不提也罢,过去的就过去了,咱们还是说说现在这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把咱们最后这点救命银子拿到赌场上,还押在那个害了咱们的家伙身上?” 南万军拧着眉毛道:“咱们押注为的是赢钱,而不是赌义气,谁能赢当然就押谁。” “问题是,你凭什么怎么断定况且能赢?”南万国问道。 其实这是所有在场人的共同问题,大家全都盯着南万军,看他能拿出什么答案。 南万军看看自己的女儿南巧云,笑道:“还是巧云提醒了我,不管咱们承认不承认,只能说那个混蛋现在的确正是气运最旺盛的时候,一个人在气运最旺盛的时候,就是出门踢块石头,都能变成金子,他还会输吗?” “我的个娘啊,你就是因为这个下赌注?”南万国嘴张的能塞进一只鸭蛋。 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气运上,这事也只有南万军才能做得出来,他可是拿整个家族的活命钱做赌注啊。 “我已经想好了,这笔钱要是输了,我们长房所有的田产、房产立即卖掉,全部赔给大家,如果还不够,就卖人。如果赢了,赢的钱各房按比均分。”南万军郑重说道。 南万军这样一说,其他人也只能摇头无语,损失的话他承担全部责任,赢了大家平分,等于是白拿钱,何乐而不为。 这事仍然是南巧云出的主意。 她对之前发生的事做了认真的反思,慢慢发现,凡是跟况且作对的,最后基本都没得好,护祖派、空空道门何等强大,跟况且相比,就像大象跟蚂蚁相比一样,可是这两派在凤阳却险些全军覆没,头面人物几乎全部失踪。 南家后来也是狗急跳墙,联合几个世代交好的大族,请动七杀来绑架况且,也不是想在况且手里勒索十万两银子,而是想逼况且身后的人出现,那样的话,官府就可以正面对付这些人,说不定就能因此找回南家被抢劫盗窃的财物。 可是况且身后的人一个没出现,恶名昭著的七杀却不知为何吓得亡命而逃,一个个没了影子,过后竟然连南家都联系不上他们了。 相反,文宾、丝丝一向跟况且交好,现在开了一家涮羊肉坊,就是支了那么个破锅子,弄点肉片涮一涮,却被人称作美食,每日里日进斗金。南巧云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日日以泪洗面,真是悔不当初啊,当初她跟况家的关系还是蛮不错的,不知为何鬼迷心窍走错了一步。 这还不说,就是文杰,也让况且帮着搞了一个小孩子玩的游戏,现在也开始卖了,小不点的生意居然也很火暴。 南巧云服气了,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天注定,况且的命好,现在气运正旺,这样的人闭上眼睛跟着走都能发财,跟他拧着走一定是自讨苦吃。 当然,南家跟况且的仇是无解的,但是报仇也要讲究时机,不能蛮干,否则损失更大。南家的金银财物已经失去一大半,再下去,损失的就是人了,弄不好南家都可能全军覆没,那就是灭族大祸了。 这个时刻,到了生死关头,必须冷静、克制,必须深谋远虑。 得知况且和唐伯虎比画的事开了赌局,南巧云立即赶回去跟父亲做了详谈,南万军深以为然,这才不跟大家商量,拿着南家用各种办法集聚起来的两万两银子进了赌场,想借着况且的气运发财。 南万军并不后悔当初走那一步,为了一千万两银子而冒险,这样的机会一生可能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为这个机会付出牺牲是值得的。 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冷静下来看,他慢慢相信况且是个弄不死的怪物,无论是护祖派、空空道门这些江湖中的庞然大物,还是朝廷都察院,都没能把他怎么样,除了气运旺盛、天命护佑,找不到其他理由能够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 这些消息苏庆东不知道,否则他恐怕就不会那么欢天喜地地给唐伯虎送信去了。 况且自然也不知道,死敌居然给了他一个如此高的评价:气运旺盛、天命护佑。 不过他就算知道也会一笑置之,现在他根本没心理会南家的事,他的心神都被给他做模特的秋香吸引住了。 从下午起,况且就让秋香给自己摆出各种姿势,想要发现秋香身上那种潜在的美。 这种美一定要有震撼级的视觉冲击力,让人们的眼光一旦落在画上,就再也无法移开。 秋香自然是极美的,可是要想抓住一个瞬间的美,并完美地在画布上再现出来,并不容易。 差不多一个时辰里,况且把秋香折腾的换了十多个姿势,还是没能找到最佳角度。 秋香蛮开心,乐此不疲,只是看到况且眼中不满足的眼色,就苦笑道:“人家长的就这样,怎么也画不出天仙来,况公子,你将就着画吧。” 萧妮儿在旁笑道:“瞎说,你长的就像天仙,要不然那个唐公子也不会像牛皮糖一样缠着你不放了。” “他哪里是看我长得美,他是看我好欺负。”秋香一边摆着姿势一边跟萧妮儿闲话。 丝丝跟石榴此时都退到门边的一张桌子旁坐着观看。 “画个人怎么这么难产,比女人生孩子还难。”石榴皱眉道。 “你又来胡说,你知道女人生孩子的事?”丝丝笑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书上写的多了,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文人跟他老婆的笑话?”石榴忽然想到一个前朝文人的笑话。说是一个文人晚上写文章,怎么也写不出来,他夫人看着都替他着急,后来就骂他无能,说是你们文人做文章怎么比我们女人生孩子还难? 这位文人苦笑道,你们女人生孩子那是肚里有,我写不出文章是因为肚里没有。 丝丝虽未做声,此时也感到纳闷,如果说写文章是面壁虚构,或许写不出来,画画无论是景物还是人物都在眼前,怎么会画不出来?照葫芦画瓢嘛,有什么难的呀。 丝丝一笑后也是叹息一声,深感绘画的确比书法要难得多,复杂的多。 “我听说伯虎那里也不顺利,好像在家里也是见天的发脾气,乱砸东西。”丝丝小声对石榴道。 “那是,这都是他们自找的,本来不过就是一场切磋,硬给整大了,还押上那么高的赌注,如同头上压着一座山似的,还能静下心来好好作画才怪。”石榴倒是一眼看出其中的问题。 “况且真有那么多银子?”丝丝指的不是那几样珠宝,而是现银子。 “应该有吧,他的事我也不是都知道,他既然敢下注,就一定有。”石榴对此稀里糊涂却也不担心。 “伯虎和征明下的都是空注,想要空手套白狼,这是文宾说的。”丝丝又泄露一个秘密。 “我早就知道,伯虎那点家底这些年也被他折腾的差不多了,征明家底子本来就薄,这次他们要是输了,看他们拿什么来赔。”石榴嗤笑道。 这两人当初吃相是有些难看的,先是以为况且根本不敢应战,后来又觉得得到了一个赢钱的好机会。石榴此时想起来脸上还满是鄙夷。 一直到了晚上,况且还是没能找到描绘秋香的最佳姿势和最佳角度,只好明天再继续。 “小子,花样不少啊,还非得有个模特才能作画,你这架子太大了吧。”晚饭桌上,周鼎成笑话他。 “那怎么样,伯虎那里说不定也找了个身材比例同秋香差不多的做模特呢。”况且强辩道。 况且知道,周鼎成作画从来不用模特,也不用写生之类的,只是坐在那里就能一笔一笔的画出来,而且都是境界水准极高的。 不过他猜测,唐伯虎一定是用模特的,他那些最好的春宫说不定就是在青楼里对着妓女画出来的,那些妓女自然很愿意给他当裸模。 古时的画家跟后代画家相比,最大的不足就在于人体比例画得不准,这就是不使用模特的弊端。不过古画可以在意境、构图、画技各方面弥补这方面的缺陷,所以整体而言,绘画也是一代不如一代,而不是一代比一代强。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况且始终没能找出答案,为何古人在各方面都比后人强,比如两晋隋唐的画家就不是宋以后的画家可比的,但秦汉时的壁画却又窳劣不堪,绘画的爆发期是在两晋隋唐这一阶段,难道跟佛教有关系? 这段历史时期,正是佛教东来,东西方文化大融合的时代,也许真是两种文化交融撞击出的火花,使得中国书法绘画都达到了最高峰,这也可以称之为中国历史上的一次文化复兴。 当然,这并不是说你天天拜佛参禅的,绘画水平就一定高,艺术还是有自己的规律。历朝历代也不乏诗僧、画僧,他们的水平整体而言,比文人还是差了一大截。 “小子,要不要我给你画底子,你在上面渲染着色?”周鼎成试探着问道。 第四百一十一章 众才子闲话赌局 不行。况且一口拒绝了周鼎成。 就是再想赢也不能用这法子啊,那还真不如找张古画临摹了。 “那你把你那张神仙图的头部换成秋香,你也只有那张神仙图能胜过唐伯虎一筹了。”周鼎成又想出一个主意。 “神仙图改成秋香,神女?大哥,你不是在逗我吧?”况且苦笑道。 “逗你作甚?局部是有些不协调,你好好用重墨浓色渲染下,一般人也看不出来。”周鼎成正色道。 如果为了过关,这不失为个好办法,可是况且这次打定主意要决战一场,一定要真刀实枪,哪怕输掉也绝不作弊。 其实把神仙图的头部换成秋香的,也不能算是作弊,因为原画是况且自己的作品,顶多算是投机取巧。不过,神仙图画的是老神仙,若改成妙龄神女,很多地方都得重新画,衣服的形状、色彩、褶皱等等几乎都要改变。 “不行,我还想自己真正画一张。”况且摇头。 “你可想好了,剩下时间不多了,我这几天可是绞尽脑汁,把所有可能都想到了,也就只有这个办法有机会赢。”周鼎成说道。 “我知道,我是做梦都想赢,想真正赢一次,却不是作弊或者投机取巧,哪怕这样做最后输了我也认。”况且认真道。 “好吧,小子,算你有种,四万两银子,真输了我都心疼。你啊,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也不知道锅是铁打的啊。”周鼎成嘟囔道。 一连数日,况且都是让秋香摆出各种姿势,露出各种表情,然后他来捕捉其中最能感动他的东西,在纸上画出来。 可惜,他还是没能找到他臆想中的那种神采,他臆想中的秋香的形象,是由里向外都放光。这当然是种想象,其实就是想让秋香把她内在的美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 他此时真的有种挫败感,时间已经不多了,想要画好一张油画还是很费时间的,可是他还是没能完全把握好。 他知道这不怪秋香,是他火候不足,连带着观察能力也不够深邃,无法探测到秋香的内里。 晚上他倒是什么都不想,完全按照陈慕沙的教导,静坐放松,不再去观想千机老人,也不再去观想秋香的形象,什么都不想,把输赢也置之度外,甚至完全忘掉比画这件事。 这方面他倒是有些进步,晚上彻底放松后,白天观察秋香时,他的确感觉到了什么,似乎也捕捉到了什么,虽然不够清晰,但在画布上,好像多了点什么。 “他给自己的压力还是太大了,没能完全放松下来。”石榴在一旁观察他几天后说道。 “有压力才有动力啊,这不是好事吗?”丝丝道。 “你要是背着一座山走路,那就不是好事了。”石榴有些发愁道。 丝丝悚然,的确如此,压力的确能带来动力,可是如果是一座山的压力,那就不会转化为动力,而是完完全全的压力。 “那他不会被压垮吧?”丝丝也担心起来。 “压垮倒不至于,可是这样就无法发挥出他全部水平了,他是想刺激自己,激发出自己内在的潜力,这次好像弄巧成拙了。” 石榴旁观者清,倒是一眼就看出况且的问题所在。 “那怎么办,你劝劝他。” “没办法,老爷子专门开导过他了,他自己也明白,可就是放不下那座山。这事只有他自己来做,任何人也帮不了他。”石榴脸色有些发白。 输赢她的确也不在乎,这次况且即便输,不过是一次挑战失败了,还有下次,不像唐伯虎,属于卫冕之战,根本输不起。 她担心的是况且,她隐约有种感觉,况且是在拼命,在用一种拼命的精神来透支自己的潜能,这样有用与否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明确的,这样做对况且伤害会很大。 “妮儿,你劝劝他,别那么用力,随便画画吧,输就输了。”石榴对萧妮儿道。 “我可劝不了他,你也知道他的性子,认准了什么,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萧妮儿比石榴还心疼况且,此时却也只能忍着、看着。 “男人都这样吗?胜负心都太强了。”丝丝感慨道,她在文宾身上同样看到过这样的情况。 “他是想为秋香姐做些什么,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萧妮儿说道。 石榴、丝丝也都哑然,这些天,她们在一旁“监督”,确信况且对秋香没有一丝那种意思,他的眼色澄澈明亮,只是在观察,甚至连欣赏的意味都没有。 她们两个都是美女,太能感觉出男人对自己有欲望时的眼神,甚至都不用去看,身体都能感觉到。 况且只是想为秋香做点什么,让她摆脱唐伯虎的纠缠。 况且自己心里明白,不仅仅是如此,这只是一个方面,另外他的自尊心激发起来了,想用一场真正的胜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况且,还是祝允明,虽说这一点他已经快忘掉了。 祝允明可是跟文征明其齐名的书法家,虽说没听说他在绘画上也有同样的建树,可是他既然是祝允明了,那么在绘画上也要对得起这个名字。 这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仅仅是况且负山而行,唐伯虎也是一样,甚而有过之无不及。 唐伯虎多日足不出户,一改以往开朗的性格,变成了一个踽踽而行的文人,不再有一代书画大家的飞扬绰厉。 他的压力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秋香的得失,一个是两万两银子,虽说他只押了一万五千两,却也是一笔巨款。 她妻子嫁妆丰厚,却也不过五万两银子左右,当时已经极为可观了。他不善居积营运,也不善长家计,还有过一段狂赌滥嫖的荒唐岁月,这些财产已经大幅缩水。 这几年,他倒是通过书画赚了不少银子,每年也不过一两千两银子的收入,家用倒是足够了。可要是再输出去一万五千两银子,他就得直接破产。 另一方面,他总是把秋香的得失完全跟这次比赛胜负挂钩,总是觉得一旦失败,秋香就彻底另属他人,不再有任何希望。 至于他的名望,第一才子的名头是否能保住,这种压力现在相形之下倒是显得很轻了。 他夫人早已彻底放弃了“相夫”的念头,也无子可教,每日多愁多病,跟他见面都少。他的家基本就是杜鹃在打理,照顾夫人,照顾他,主持整个家务。 “相公,不就是画张画吗,以前没见你这么吃力啊,这张画有什么不同?”杜鹃不明白。 唐伯虎摇摇头,连杜鹃都能感觉出自己吃力了,可见状态之差已经到了一定程度。 书法绘画都不是“费力”的活儿,而是要进入状态,心与神会,妙得天成,这样才有神品创作出来,如果只是耗费心神硬做出来的,也就是一般的作品。 一天,几个文人聚在文征明家中,说起这件事来,大家都有些不安。 “伯虎好像要砸锅。”文征明如是道。 “不会吧,伯虎功底在那儿,随便画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这话沈周都不信。 “他就是压力太大,连随便画都不成了。”文征明倒真是唐伯虎的知交,明白他的问题。 一旁听着的苏庆东脸立时绿了,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不会的,这绝对不会的。 “你这些天也没怎么见到伯虎吧?” 沈周问道,意思是说文征明也未必知道唐伯虎真正的状态。 “这还用见到他,以前他作画,不都是上午作画,中午出来约咱们喝酒,晚上还要去他几个相好那儿应酬一番,何曾像现在这样,闭门不出这么长时间?”文征明有些发愁道。 他这样一说,周围的人倒是明白过来,这几人都是跟唐伯虎关系比较近的,连续数日见不到唐伯虎,这才天天跑到文征明家里来,打听一下消息,谁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一个个心里颇不是滋味。 “伯虎兄是不是在研究什么绝招啊,听说况且也是这样,昼夜闭门不出,两个人或许都在苦练什么绝招,想在这次比赛中,用绝招击败对手。”一个人这样猜测道。 “绘画有个屁的绝招,就是眼力、境界、功底、火候,这都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能练出来的,你以为那是练武耍把式啊,几天就能练出一招新奇的招数,到时候出奇制胜?”沈周对这话嗤之以鼻。 唐伯虎之外,沈周就是绘画的权威,他此话一出,别人都只有信服。 听到这两人的话儿,其他人都有些悚然,心里对唐伯虎的信仰之山已经开始动摇。 最苦逼的就是苏庆东,感觉自己那一万两银子要飞走了,这可是煮熟的鸭子啊,不会真在锅里飞走吧?要命的是,这一万两银子一半是空注,一半是东挪西借凑起来的,他是输不起啊。 “佛祖保佑,千万保佑伯虎一定要赢啊。”苏庆东不断在心里祈祷着,更像是绝望的哀嚎。 文征明摇摇头,长叹一声,说不出话来,眼睛里充满了痛楚与迷茫。 第四百一十二章 秋香有心做裸模 “况公子,我是不是不上画儿啊,怎么看都丑是不是,所以你才画不好。? ? ” 一天, 秋香换姿势的间隙,悄悄问况且。 她听萧妮儿说况且给凤阳的一个美女画过一张肖像画,画的又快又好,简直跟那张神仙图差不多,而且那美女不是一般的美,连她都从未见过有那么美的人。 “不是,是你长得太美了,我总走神。”况且调笑道。 “别说笑话,跟你说正经的呢。”秋香有点着急了。 “真的,你要不是太美,伯虎能天天缠着你不放手吗?”只有说笑,况且才感到轻松。 “骗人,你都不想要我。”秋香神态很暧昧,有意挑逗他。 秋香感觉自己很失败,况且对他一点念想都没有。虽说唐伯虎的纠缠让她有痛不欲生的感觉,可是假如一个男人对自己一点感觉、一点念想都没有,这更让她难受。这是对她的否定,意思是说,你根本没有任何魅力。 “不是不想要,而是要不起,我配不上你。”况且继续调笑,他也只能这样说。 “算了,等哪天你心上那位要是来了,一定让我见上一面,我想要看看她究竟有多美。”秋香正经道。 “我心上有两位,都在这儿呢,你天天都能见到的。”况且笑道。 秋香不理他了,知道他不肯说真话。 “你现在究竟能有几分把握?”这倒是秋香真正想知道的。 “我对画好这张画有三成把握,与伯虎兄比试的话,还真说不清。”况且实话实说。 这些日子他真的感觉自己有些进入状态了,而且画技方面似乎也悟到些什么,至少比原来的毫无希望强了很多,但要说取胜,那还差很远。 “那怎么办,不会是真的非得脱衣服你才能画好吧?要是这样,什么时候想个办法”秋香一低头,羞得说不下去了。 “跟这个没关系,也不用这样。”况且急忙打住,他可不想秋香连带丝丝她们有任何误会,好像自己真想让秋香给他当裸模。 前世他有许多这方面的经验,即便隔着衣服,他也能准确画出一个人的身体比例、线条,这也就足够了,又不是要画春宫或者那种画。 “真的,如果那样能赢的话,我能”秋香欲言又止。 “不用,真的不用。现在你做的已经足够好,足够多了,剩下的就是我的事,我会尽力,输赢却不敢保证。”况且宽慰着她,知道她比自己还想赢这一场。 “这两人嘀咕什么呢,秋香的脸怎么红了?”石榴眼睛锐利如鹰。 “估计是况且给她讲什么笑话了吧。”丝丝也感觉有些奇怪,两人这几天第一次出现这状况,在交流什么呢? “妮儿,你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石榴自己不好意思这样做,觉得有些下作,换成萧妮儿就无所谓了,那是她份内的事儿。 石榴虽然没过去,已经猜出来了,秋香很可能提议给况且当裸模,这也是她最怕的,若真是如此,秋香就只能嫁给况且了。 她坚持必须有她跟丝丝在一旁观看,就是防范这种意外的生,的谁能保得准,一旦到了那种地步,最后一步也就很容易迈出去。 她如此猜测也是有道理的,她知道秋香为了这次能让唐伯虎颜面扫地,什么都能豁得出来,再说了秋香和况且之间也有点暧昧,人一旦疯狂起来就不计后果了。 萧妮儿笑道:“好啊。我也探探。” 她真的过去看看这两人,然后问道:“两位小姐让我过来听听你们说什么呢,你们赶紧说,让我听听,好回去交差。” 秋香脸更红了,没想到隔这么远石榴都能觉察出来。 “好啊,你回去告诉石榴姐,我想跟况且来个人约黄昏后,正敲定日期呢。”秋香笑道。 “行,你们怎么说都行,我只要原话带到就完成任务了。”萧妮儿道。 “别啊,石榴会当真的。”秋香急忙拦住她。 她现在可是有求于况且,不敢再肆无忌惮地挑逗石榴玩了。 萧妮儿笑道:“我不说就是。我看这张画的已经够好的了,就别再折腾秋香姐了。”萧妮儿又对况且说道。 况且也有些泄气,他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能找出秋香最内在的那种美,那种能让人痴迷,一下子就能把人的目光牢牢吸引住的神态。 史学讲究史识,就是观察历史、看待历史的眼光境界,同样的一些历史资料,有些人只是泛泛读过,却根本掘不出新颖的东西了,有人看上几页就能找到新奇的角度,从而在历史研究上展开一个新的领域。 绘画也是如此,同样的一个模特,一千个画家画出来的也是一千张不同的画像,水平、境界的高下自然也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秋香的姿态或者展现出的神态不够完美,而是他还观察不到,即便有时观察到一些,也无法完美表现出来,这就是眼力、功底、火候都不到的问题了。 况且知道这样要求自己有些苛刻,别说历史中的祝允明不善绘画,就是擅长绘画,在十七岁的年龄,也无法画出神作。唐伯虎也一样,这个年龄的画作水平也不会高到哪里去,书法绘画的第一高峰至少要在四十岁以后才能出现,即便唐伯虎现在也还没有登顶,这一点由他现在的画作跟况且曾经看过的后期作品相比,就可以一目了然。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秋香看到况且的脸色,已经明白大半,面色登时惨白。 “还有时间,我还没有认输。”况且神色也严肃起来,不再嬉笑了。 “如果那样的话,会不会有帮助?”秋香咬着嘴唇说道,一副全部豁出去的壮烈神色。 “跟那个没有多大关系,是我自己水平的问题,不过我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输掉的。”况且急忙解释,莫说旁边还有两个监督员,就是没有,他也不敢找这麻烦。 虽然遇到了麻烦,况且心里还是有一股子不肯服输的劲儿,对于火候功力不足的问题,一定要找到办法弥补,毕竟他画出过神仙图那样的神品,连周鼎成都佩服之极,一直在督促他把其中蕴含的点睛法完整地悟出来。 这或许就是希望所在,但现在仅仅停留在对希望的渴求上。他根本不知从哪里悟起,该向什么方向悟。 晚上他把自己的烦恼倾吐给了周鼎成。 周鼎成沉吟许久,苦笑道:“你都不明白个中所以然,我就更不明白了,实在不行,你就好好回想当初画这张画时的情景,每一笔都不要放过,重新在脑子里回忆整个过程。” “我正是这样做的,可是没用。”况且苦恼道。 “你这情形是最怪的,我从来没遇到过,也没听说过。从来没有一个人画出一张神作后,却不知道如何画出来的。虽说王羲之也不能再现兰亭序的神韵,但这是两回事,他只是无法再有当时的心境,当时的状态了。可是,王右军的其他书法也一样都是神作啊。” 这方面周鼎成绝对是专家中的专家,可是况且这事,他也解释不了,好比夜路走多了,撞见鬼了!这种事情根本没法用道理解释清楚,也根本无法揣测。 “不过,我听说唐伯虎不知中了什么邪,也变成了跟你一样的弱智小儿,在家穷折腾,好像也画不出来了。”周鼎成忽然笑道。 “哎,怎么说话哪,我怎么成了弱智小儿了?”况且急了。 “在画画上,你就是弱智小儿,不服不行。”周鼎成傲然道。 “你信不信,我拿那张神仙图砸死你。”况且狠狠道。 “你不就画出那么一张好画吗,有什么可显摆的?” “一张怎么样,这也代表水平。王羲之就是一幅兰亭序也就足够了,依然是第一行书,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况且道。 “嗯,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周鼎成倒是服气这个,况且那张神仙图的确有许多地方不可越,即便跟唐伯虎的画比,也稍胜一筹。 “对了,你说这个倒是提醒我了,到比赛那天,你就直接把神仙图拿去比,保管赢。”周鼎成眼睛一亮,忽然想到这点。 “这怎么行,说好要画秋香的。”况且摇头。 “你傻啊,什么叫说好的,写在纸上了吗?有中人作保签字画押了吗?到时候你就说换题材了,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不行,这是耍赖了。”况且还是不肯认同。 “是有点耍赖啊。”周鼎成也觉得这未免太小人了,虽说没凭没据的,可是士大夫间讲究的就是诚信,不能跨过这底线啊。 “要不这样,你拿出神仙图,算是违反了规则,但是你这幅画水平应该能过唐伯虎,当然要是唐伯虎也一时走了狗屎运,画出一张更好的神作,那就无话可说了,不然的话,就是绘画上他输了,这样我跟几个当裁判的人合计一下,就算平局。” “可是我想要赢。”况且语调虽然平淡,却一字一句道。 第四百一十三章 况且离魂获灵感 周鼎成急了,囔道:“那你拿什么赢啊?!”。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想赢。”况且低头看着桌面。 周鼎成连连摇头,实在受不了了,起身离开,回屋里喝闷酒去了。 周鼎成感到况且太过固执,既然没有在画技上有重大突破,还想赢唐伯虎?自不量力啊。 周鼎成很想狠狠对他说一句:“你做梦去吧!”可是想到现在况且实在不适宜再受打击,他也只好把这话闷在肚子里。 我就是想赢,我就是要赢。 况且心里不停地回荡着这个声音,脑子里一直浮现着白天秋香看着他时绝望而焦虑的眼神。 周鼎成说唐伯虎中邪了,其实况且也中邪了,而且无药可医。 将近午夜时分,他一个人在画室枯坐,手边一壶酒,这已经是第六壶酒了。 他今晚没有静坐,根本无法静心,坐了一会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惊动了,索性找了几壶酒开喝。 陈慕沙教导他学学王守仁,可惜他也学不来,他根本无法体会王守仁当初的环境,更无法体会王守仁的心境,想知道他究竟怎样打破心的极限,运筹帷幄,神鬼莫测,也就不可能了。 怎么办?难道只有拿那张神仙图去蒙混过关? 他心里满是苦涩,四万两银子他输得起,只是他真的无法面对秋香那种眼光,那种几近绝望的神色。 他也是纳闷,这剧本怎么改成这样了,唐伯虎和秋香之间不该如此仇恨啊,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插了一脚,事情才变成这样的?可他分明没做什么啊。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思绪更是飘零。 忽然,他脑子里有一处闪现出亮光,然后他的神魂仿佛就从这亮光处飘散出去。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怎么回事,神魂已经跨越空间,来到一个房间里。 离魂。 这是他最后的一点清晰的念头,随后坐在家里的他就只剩下一具空壳了。 他的神魂出现在那个陌生的房间里,只看到满屋子的热气蒸腾。 秋香? 他一下子懵住了,在蒸腾水气中,他看到一张光洁柔嫩的后背,虽然没有看到脸,他却一下子认出来,这是秋香。 秋香在沐浴。 天啊,我怎么神魂出窍,跑到这儿来偷窥人家沐浴啊,这可不是君子做的事啊。 他想止步折身回去,可是怎样才能让离开躯体的神魂回归,他根本不知道,他左右不了这一切。 我在做梦,这一定是做梦。 我记得自己在喝酒,对,一定是酒喝多了在做梦。他如此解释道。 此时,秋香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她站起身,回头查看着,后面却什么都没有,可是她还是感觉到了什么,静静地看着况且飘在空中的神魂所在的地方,只是她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感觉那里好像有个目光在盯着自己看。 她愣神间,况且却受不了了,此时秋香已经整个转过身来。这一刹那间,他的神魂受到了莫大的冲击,留在家里的躯壳颤抖了几下,鼻子开始流血。 在这一刻,什么冰肌玉骨都是俗的不能再俗的陈词滥调,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也根本不足以形容秋香转身回眸的一瞬间。 那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美,只是美,没有任何成分在其中,即便如此,况且也是被雷击了一般定在那里。 “是你吗,况公子?你在看我?还是我脑子出毛病了。”秋香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光光的,急忙拿起一旁的浴巾遮盖身体。 随后她又拿开浴巾,暗笑自己也是中邪了,怎么会想到这上了。况且又没有千里眼,怎么会隔着空间观看自己沐浴,再说况且也不是那种有偷窥癖的人。 况且此时就像前世面对裸模作画一样。 对,就是这个姿势,就是这个神态,尤其是刚才秋香一转身间的瞬间,似乎整个身体都在放光,从里向外的放光。 “况公子,是你吗?不会真是你吧?”秋香又被那种被空中一双眼睛盯住的感觉弄毛了,轻轻问了一句,倒是不无欢喜。 这一句惊醒了况且,神魂瞬间回归,况且的身体动了,一下子把面前的桌子都掀翻了,酒壶落在地上,跌成碎片。 可是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些,而是一步来到画布前,把画布扯下,重新换了一张,然后开始疾笔作画。 他依然如在梦中一般,没有任何杂念,脑子里定格了秋香回身一瞬间的情景,手中画笔只是机械般舞动着。 一直到了早上,他才醒过神来,呆立在画布前,脑子里回想着这一切。 他也说不明白这究竟是离魂还是做梦,人在梦境中也能完成平日里清醒时无法完成的事,那个什么化学元素表不就是那个化学家在梦里梦到的吗?更不用说许多人做梦梦到了大奖号码。 难道做梦也是一种离魂? 他不明白这些,这都已经超出理学的范畴,至少他是无法弄明白的,也许只有到了王守仁、陈白沙这等境界才能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吧。 可是现在却是峰回路转,他进入了一种神妙状态,虽然还不知道在这种状态中是否能画出神作,但他明白,这就是他最好的状态。 他看着画布上的秋香,跟他脑子里定格的画面一样,他真的捕捉到了那最奇妙的瞬间。 他的脑子里有火在燃烧,在驱动着他继续画下去。 他没有吃早饭,萧妮儿本想来叫他吃早饭,可是门却被他在里面锁住了,萧妮儿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里面好像有动静,她也不敢敲门,这时候的况且简直就是屁股摸不得的老虎。 一直到中午,况且还没有出来,萧妮儿有些担心了,去找周鼎成,想让周鼎成把况且叫出来。 周鼎成却笑道:“没事,一天不吃饭饿不坏他,他可能有感觉了,千万不能打扰他。” 他对这一点有经验,他曾经作画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中间只是喝了几大坛子酒。 午饭后,石榴、丝丝、秋香照常到了,知道这事后既是不解,也是无奈,只好等着。 秋香心里却砰砰乱跳:“昨晚不会真的是他吧?不会是他因为这个不好意思出来见自己,所以躲着吧?” 想到这儿,她的脸就发烫,身体就在发烧,尽管她也很喜欢况且,可是若真被人看光光了,还是很要命的事儿。 可是这不可能啊,萧妮儿都说了,况且在画室里工作了一整夜,他也没必要扯谎吧。 几个人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况且才出来,人却显得有些虚弱。 “你看你,熬了两天一夜都熬成这样了,不能再拼命了。”萧妮儿心疼的快要落泪了。 石榴、丝丝、秋香也吓了一跳,况且看上去真的很虚弱,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妮儿说地对,你今晚得好好休息了,不能再拼命了。”石榴也心疼道。 “况公子,这一切都是命,我认命了,你不用再为我拼命。”秋香也说道。 况且看向秋香,忽然想到昨晚离魂的事,有些不自然,苍白的脸上飘过一丝很暧昧的笑。 看到他的眼色,秋香瞬间明白了,没错,昨晚真的是他,真的是这个小混蛋在偷窥自己,只是他怎么做到的?难道他真有千里眼不成? 确认了这一点,秋香倒是没有什么反感,而是忽然间好像跟况且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她看向况且的眼神里同样有那种暧昧的笑。 “这两人什么情况?不是眉目传情吧?”两人的目光交融自然瞒不过石榴,她登时吓了一跳,急忙问丝丝。 “凭我多年的经验来判断,不像。不过,好像”丝丝也怔住了,吞吞吐吐的,不知怎么表达才好。 “丝丝,你有多年的经验,我怎么看不出来?我说还是让他们两个自己说说吧,这是什么情况,别藏着掖着。”石榴两手一摊道。 “没什么情况,就是觉得今天秋香姐很美,跟往日不一样。”况且笑道,脸上的气色虽然不好,精神状态却不错。 “也是,我今天也觉得自己特别美。”秋香一挺胸,摆了个佷媚的造型,一副傲娇的神情。 两人说着这样的话儿,心里全然不是这样想的,还在分享着那种秘密的快乐,很暧昧、也有些小邪性,就仿佛那种偷情的快感。 “嗯,我明白了,一个是捧臭脚的,一个是臭美的,两个到一块了,一唱一和的,挺美的哈。”丝丝以专家的姿态下了判断。 石榴也明白了,这两人间一定有了点什么,虽说不是实质上的,因为秋香在这里,全程都是在她跟丝丝严厉挑剔的目光监督下,但还是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更何况昨天还没有这样,怎么一夜之后就这样了? 对了,一夜,问题就在这儿。 石榴有些冒汗了,这两人不会晚上发生了点什么吧,回头得好好套套萧妮儿的话儿。转念又觉得这毫无可能,秋香晚上绝不敢一个人出来,况且要是想去秋香那儿,进了云府,估计连秋香的房门都找不着。 丝丝显然也不知道内情,这是装不出来的,何况秋香是她身边的人,一举一动逃不过她的眼神。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第四百一十四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石榴的脑子里一时间有些糊涂错乱,许多图景来路不明。 “别瞎想了,这两人是故意气咱们的,怨恨咱们跟管家婆似的,不给人家一点私人空间。”丝丝笑道。 石榴疑神疑鬼了半天,还是找不出任何证据来,最后只能认可丝丝的话儿,秋香可是最能捉弄人的,况且跟她在一起这几天,难说不受到熏染。 “不管你们两人的事了,况且,今天怎么一天不出来,是有了感觉了吗?”石榴问道。 “嗯,找到感觉了。先不说这个,我快要饿死了。”况且点头,身子还是感觉虚。 他开始时只是感到脑子里着了火,慢慢的身体好像也在着火,这种状态他最清楚不过了。当初他凤阳小镇给萧妮儿老家的赵老太爷针灸,还有给武城侯府的太夫人针灸,都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他的潜力终于激发成功了,这一切都归因于昨夜的离魂,如果说他以前还不能确定是做梦还是离魂的话,在他看到秋香回看他的眼神时,一下子都明白了。显然,这一切秋香也都感觉到了。 “那个未来的秋香姐夫,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也不管你姓甚名谁,对不起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事想故意都不成,我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冒犯了啊。三鞠躬、三叩首。谢罪!”他在心里做贼心虚地嘀咕着。 确定了昨晚真的是况且来袭,而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之后,秋香也是心神有些不宁,坐立不安,只能勉强自己镇定,唯恐石榴发现破绽。 尽管这事说出来也没人相信,毕竟还是不让人知道的好。 看到况且今天的神态,虽说有些虚弱,精神却是出奇的好,人仿佛也是从里向外的放光,神采奕奕似乎不足以形容,倒是佛经上形容佛祖的“面如融金”可以仿佛一二。 黄金散发最神奇光泽的时候就是融化的那一瞬间。 这么说尽管被他偷窥了,却真的有用。男人真都是色鬼,不脱衣服就画不好画,这是什么鬼道理。 虽然没有看到况且今天画的画,秋香还是能从况且的神态中觉察出好的趋势。如果真能赢唐伯虎,这样也算是值得了。 萧妮儿听不得况且这一声饿字,急忙去厨房让刘妈开饭。 石榴、丝丝、秋香想多知道些况且画画的情况,都没走,也留下一起吃饭。 随后,这些人都被吓着了,况且这哪里还是况且啊,分明就是一头饥饿的狼,一头一个月没吃食的老虎,端上来的菜肴每人还没吃上两筷子,立刻被他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对不住啊,我实在太饿了。”况且边吃边一个劲儿的道歉。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你尽管吃就是,吃得越多越好。”石榴自己干脆不吃了,专门给他夹菜。 丝丝、秋香也停筷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吃。 “他刚到我家的第一顿饭比这吃相还凶狠呢。”萧妮儿倒是见怪不怪,笑着解释道。 刘妈赶紧回去,拿出火腿、腊肉、肘子、鹿腿这些熟食,在大锅里蒸了后给他端上来。 况且见到这些,不吃那些炒菜了,专门盯着这些硬实的食物吃,酒也喝了半坛子。 “你这是怎么了,一天怎么就饿成这样?”石榴不仅心疼,而且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有时就这样,给人治病时经常这情况。”萧妮儿解释道。 “他是透支体力太多了。”只有周鼎成能明显察觉出况且体内精力流失的状态。 况且这一顿饭吃了整个一条鹿腿,一只腌火腿、两个猪肘子,还有一方腊肉、几根腊肠,一整坛子老酒。 大家都看傻了,想起那天他跟沈周要比吃肉,说是能吃下半头鹿,当时没人相信,以为他说笑话,现在他们相信了,别说半头鹿,看这家伙再饿一天的话儿,整头鹿吃下去一点没问题。 周鼎成摸摸他的胃,苦笑道:“这么多东西你都吃到哪儿去了。” 况且的胃居然一点不见鼓胀,食物被他的身体完全吸收了。 “怎么会这样啊,你昨天都干什么了?只是画画怎么会能累成这样?”石榴不仅纳闷,又多出了怀疑。 况且自己也不明白。虽说是透支了体能,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神魂出窍耗费的能量过大,就像他那次被从苏州附近瞬移到凤阳地界,结果那顿早餐几乎把萧妮儿家的食物吃下去一半。 “你的画呢,画得怎么样了,别光顾着吃啊?”周鼎成问道。 “怎么说话呢,又没吃你的。”萧妮儿立时瞪起眼睛。 “他当然没吃我的,我还整天吃他的呢。”周鼎成马上赔笑道。 石榴、丝丝都偷着笑,丝丝对周鼎成不用说了,那是文宾的二叔,也是她的叔公,怎样恭敬都不为过,石榴对周鼎成也很敬重,所有认识的人中也就只有萧妮儿敢这么收拾他,他却甘之如饴。要是别人跟他来这么一句,他非得把那家的房子烧了不可。 况且跟周鼎成是互相折磨型的,但说到底况且对周鼎成也还是很敬重,毕竟周鼎成住在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他,对于一个不要薪水的全职保镖,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呢。 “昨晚有些突破,一会给你们看看。”况且有些小得意,并没有停下嘴来。 听他这样说,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饭后来到画室,也就是况家原来内宅的客厅,况且打开遮盖住画布的画,然后闪身一侧。 “这是你又重新画了?都是昨晚和今天一天画出来的,难怪累成死狗状。”周鼎成一高兴,说出的话儿就有些难听。 况且挠挠头,咧嘴苦笑,他是一点办法没有,不就是虚弱些,胃口大了些,跟死狗有任何可比性吗?这绝对是糟蹋人。 萧妮儿此时被画吸引住了,没听见周鼎成说什么。石榴、丝丝、秋香也都一下子被画吸住了目光。 画并没有完成,只是不到三分之一的工作量,后面的细化、着色、渲染等等,工作量还很大。即便只是这些,其画风已经基本显示出来了,而且颇具神韵。 当然,况且最开始画的是秋香的裸体画,到了早上基本就画完了,白天就是给人物穿上衣服,若是现代绘画做这种事就是焚琴煮鹤,要被人骂死,但在那个时代还是有必要的,尤其画的是秋香,更要着装庄重些,这并不影响人物的潇洒飘逸。 至于况且这样做,就更有必要了,如果画上的秋香是裸体的,估计在场的几个女人,除了萧妮儿,绝对会亲手把他撕了。 秋香看到这幅画,如果说先前对昨晚的事只是确认了百分之八十的话儿,现在就是百分百了。她清楚记得自己没有给况且摆过这姿势,画布上的她恰恰是她昨晚从浴桶中出来后,转身过来的姿势,而且画上的她像是看到了她这一生最渴望拥有的东西、最渴望见到的人时露出的神情,连她都觉得那一刻真的好美。 “嗯,昨晚有什么奇遇不成,小子,你这一夜间变化也太大了些。”周鼎成惊讶不已。 况且跟秋香听到这话,心里都有些发虚。 况且打个哈哈笑道:“昨晚喝了些酒,做了个梦,在梦里忽然找到感觉了。”他说完偷眼看了看秋香。 秋香故意转脸过去,不敢跟他的目光接触,不然非露馅不可。 这个小混蛋,真是他,居然被他给看光光了,这亏可是吃大了。改天也得把他看光光才行。秋香心里暗暗咬牙想着,却恨不起来,内心反而有一种隐秘的乐趣。 不行,要是偷窥他,我就又吃亏了。 这就是女人的命,怎么做都是吃亏。 正想着,就听周鼎成大咧咧道:“况且,你这张画可是真有些水平了,这样的话,你就有四成把握赢伯虎那混蛋了。” “这样才四成啊?”萧妮儿张大了嘴。 “后面的活儿还不少呢,能不能画得更好一些也难说,再者说他有突破,也难说伯虎没有突破,人家也是在家里憋足了劲儿玩命画啊。” “还有八天的时间,能完成吗?”石榴倒是担心他能不能按时画完。 “时间足够了,也算是刚刚好吧。”况且算了一下,不太急的话儿刚好能在比赛前一天完成。 “那就好,我们心里总算有些底儿了。”丝丝看着画,直念阿弥陀佛。 这大半个月来,她跟秋香的心始终都是沉甸甸的,此刻才感到轻松一些。 “以后不用我做模特了吧?”秋香笑道。 “不用了。该有的东西,我全部都掌握住了。”况且点头道。 “其实哪,有秋香在这里,让你找找灵感也是不错的,要不是秋香这些天给他当模特,根本不可能有这突破。突破可能是一瞬间的事,却也需要时间的积累。”周鼎成倒是觉得继续有秋香做模特更好,感性认识更强。 况且跟秋香虽然都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却又都不明白是怎么发生的。秋香不明白况且用了什么手法,况且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因为那不是故意想做就能做成的事情。 第四百一十五章 入画室夜以继日 据说修炼有成的人可以让神魂出窍,漂浮在自己身边,却不能离开太远,因为控制不了。有的人就用这办法来修炼,对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躯壳修炼,就可以真正认识到四大皆空、万物惟心的道理。 至于说神魂可以独自在空中飞行,那只有前世看过的大神写的书里有过,在民间传说中倒是有不少巫婆可以在晚上时,神魂行走阴曹地府,但这绝对是骗人的。 况且倒是相信这一点,他毕竟就是神魂瞬移过来的,知道神魂具有的独特力量,可是要让他这样做,却根本不行。 昨晚难道是体内的什么瞬移机制导致的? 况且也在心里纳闷这个,上次是整个人瞬移到萧妮儿的老家,这次却只是神魂瞬移,去了秋香的闺房。但不管怎样,这些应该都是体内的传送机制在作祟。 他可以确定自己体内一定藏有这东西,或许只是一种能量,尽管他怎么查也查不出个究竟。 “况且,你还用秋香做模特吗?这画这样就有把握了吗?”丝丝见他一时不说话,便催问道。 “哦,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这些日子也把秋香折腾的够呛,可以好好休息了。”况且急忙道。 “我随便,只要况且需要我就来,就是还得麻烦石榴萧妮儿她们两个看着。”秋香很大方地道。 大家都笑了,人家石榴和丝丝名义上可是观摩况且作画的,虽然意思大家都明白,非要说得这么直白吗?不好吧。 “那好啊,以后我不看着了,你们随便。”石榴也很是大气地道。 “别啊,你们还是看着的好,不然真要有什么事我可说不清。李香君的事情我吃亏吃大了。”况且笑道。 “臭美吧,谁能跟你有什么事。”秋香脸一红,有些忸怩道。 “咱们是不可能有什么事的,所以我才怕说不清,要是真有事,反而不用说清了。”况且故意绕弯子。 丝丝道:“我听出来了,你这是没弄出什么事还不甘心了是不是?石榴,我看啊,他可真是欠收拾了。” “这事还是交给妮儿吧,晚上就有他受的。”石榴一撇嘴道。 看过画后,大家明显都有些兴奋,虽说周鼎成说现在只有四成的机会,毕竟比以前好了许多,有了四成,如果再进一步,到了五成乃至六成,希望就大了,不像先前,周鼎成直接说况且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晚饭后,周鼎成亲自押车护送石榴、丝丝她们回家,况且又一头钻进画室,继续作画。 现在他依然还停留在那种状态中,即便吃饭喝酒时也能感觉到,脑子里在着火,身体里的血液在呼呼燃烧。 一进入画室,况且又是一个夜晚没出来,一个白天也不见人影,第二天晚饭时才出来,脸色更白,身体更显虚弱,这顿晚饭他真的吃下半头煮熟的鹿。 “他不要紧吧,他会把自己熬坏的。”萧妮儿心疼得直落泪,却又不敢劝。 “不会,看到他这种状态,我有点相信他真有赢的可能了。”周鼎成却很兴奋,知道这是进入了最佳状态。对于况且的身体,周鼎成心里有底,他还年轻,即便一时伤着了,也不难恢复过来,更何况况且自己就是名医。 伯虎、征明,你们颤抖吧!周鼎成在心里幸灾乐祸道。 关于况且的状态,周鼎成故意放出了一点消息,目的就是想吓唬一下唐伯虎。 “什么,况且又有了大的突破,这怎么可能?”唐伯虎听到这消息时,根本不相信。 “伯虎,你别大意,这不是听说,而是有人看到秋香姑娘天天去况且家给他当模特,不过有石榴跟丝丝陪着,你倒是不用想别的。只是这有模特跟模特是不一样的,你也知道。”文征明知道这消息后,马上火烧火燎地赶来报信 “又是苏庆东那小子传过来的信儿?” 唐伯虎还是有些不相信,以为是苏庆东在撒谎,那小子可是什么谣言都能造出来。 “是他打听出来的没错,不过消息已经证实了。况且也没瞒着这事,这是他的厨娘亲口对人说的,说是周鼎成看了况且的画稿很兴奋。” 况且的厨娘对况且倒是很忠诚,从来不会乱说话,但她一直是外界打听况且消息的最好渠道。周鼎成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不经意之间就把消息传出去了。 唐伯虎听到这消息,不亚于五雷轰顶,对况且的画技突破云云,他根本不放在心里,但想到秋香天天去给况且当模特,每天站在况且近前摆着各种姿势,他就心如刀绞一般。 那时候虽然没有模特这个行业,其实画家也都自觉地按照人体画,唐伯虎经常出去青楼,实则也是为了这一点,只有妓女才肯按照客人要求摆出各种姿势,而且都是不穿衣服的。家里妾侍们虽然也可以,毕竟还是有诸多不便。 她不会这样吧? 唐伯虎脑子里浮现出他不敢去想象的一幕。 不会的,征明不是说了吗,石榴、丝丝也陪着呢,丝丝作为云家的主人首先不会同意,石榴更是个大醋坛子,绝对不会允许两个人这样做。再者说了秋香也是良家妇女,又是处女,绝对不抹不开这个面子。 他心里狂跳着,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伯虎,你怎么了?”文征明吓呆了,急忙摇晃着他。 “没事。”唐伯虎抓起旁边的酒壶,一口气把一壶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这才觉得好受些。 本来,他这几天已经进入状态,感觉自己能够正常发挥了,心里又有了那种睥睨万物之气,却被这消息瞬间击垮了。 “你没事吧,别吓我啊,早知你这样,就不告诉你了。”文征明此时这个后悔啊。 “我没事,你放心,他就是有什么突破也有限,输是必然的。”唐伯虎对此倒是心里笃定。 “我也觉得如此,你跟他比画的优势比我跟他比书法的优势还大,就是随便画一张都能胜过他。”文征明说道。 “那你还为我担心什么?难道你觉得他能翻盘不成?”唐伯虎没好气地道。 他真是有些气文征明多事,又扰乱了自己的心境,这下没有一两天的调整根本不能恢复过来。他也明白文征明是担忧自己押的那两万两银子,可是,他不也是跟着押了一万五千两吗?何况,这场比试对他来讲,承担的压力比任何人都大。 “我并不是为你担心,只是” 文征明自己也说不明白担忧什么,从各方面看,唐伯虎必赢,然而他就是无法克制自己心里深处的恐慌,总怕出个意外、万一什么的。 所谓关心则乱,此事对他们两人都关系太重大了,心里跟压了座山似的,根本没法像平常那样镇定自如。 如果要况且来理解这事倒是容易些,因为他看过一个电影,里面有个富翁专门捉弄人取乐。 这位富翁找人做游戏,就是用打火机点火,他拿出的都是世界上最好的最有名的打火机,而且要参加游戏的人演示,每个打火机都是一点就着,没有一次点不着的。 这位富翁的游戏很简单,只要有人用任何一款打火机连续打着火二十次,就能赢得一千万美元的奖金,如果有一次点不着,就得割下一根手指头给他。 有不少人觉得这游戏还不简单,这一千万美元简直就是白捡的,打火机也没有任何毛病,不仅事先可以做任何检查,还可以随意试用。 有不少人参加了这款游戏,结果没一个人能得到这一千万美元的奖金,每个人都留下了一根手指头。为什么会输给这位富翁?不是因为打火机的毛病,而是因为心理压力过大,手指发抖导致打不着火。 唐伯虎、文征明此时就跟参加这游戏的人一样,必赢的游戏,却有着太多输的几率,因为他们输不起,心理压力大得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况且那里倒是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他有这笔银子,而且这笔银子又是莫名其妙有人孝敬他的,倘来之物他自然不太珍视,即便输掉也不怎么心疼。 造成他心理压力的是他没有用真实水平在诗上压过唐伯虎、文征明他们这些老牌才子,这才迫切地想用自己真实水平在画上赢一场。 另外就是秋香的问题。 这不仅是在比画,更是在比心理承受能力,也在比谁给谁造成的心理压力大,起因还在于赌局设的过大,当初唐伯虎、文征明等人想捡便宜,却没想到就是这看似天上掉下的馅饼导致心理出现巨大反差。 “伯虎你说我们这一次是不是有点玩大了,玩过火了?”文征明忽然道。 “你是说咱们押的注?”唐伯虎问道。 “正是,我这些日子反复思量,忽然觉得好像这一切都是况且有意为之,他是在给咱们下一个套,咱们呢,不但没有警觉,反而乐颠颠地把头伸了进来。”文征明身上有些冒冷汗。 文征明这样一说,唐伯虎也沉思起来。事情果真有那么复杂吗?况且人小鬼大是肯定的,但心理至于这么暗黑吗? 第四百一十六章 李香君声名再起 唐伯虎依然不相信这是况且设的圈套。 “不会吧,那小子才多大,真要玩心眼的话儿,咱们能玩死他。” “我原来何尝不是这样想,若不这样想的话儿,能一下子押两万两银子的赌注,我有过这么疯狂的时候吗?”文征明解释道。 唐伯虎道:“这也只能说明我们太小看他了,这也没错,他想以一首诗登堂入室,没那么容易。” “你再想想那天的事,先是比诗他赢了,然后就是比书法,他毫不在乎地输了,这小子书法还是很有水平的,可是他一点不张扬,输了也没有任何言语。可是在比画上,本来他一点本钱都没有,可是不但张扬,而且猖狂,居然设了那么大一个赌局。在当时看来,这就是捡钱啊,傻子才不干哪,可是现在哪?我怎么都觉得这小子不但是故意的,而且是精心设计好的。”文征明很是疑神疑鬼道。 “不会,那小子我还是能看准的,没有你说的这份心机。”唐伯虎坚持自己的观点。 “是啊,要是你能看出来,我也就不难看出来了,别人也都不傻,谁还会上当?正是因为那小子怎么看都是无害的,没有心机,而且很善良,甚至低调得有些软弱,可是你好好想一想,哪一件事情上他吃过亏?” “这个好像还真没有。”唐伯虎想了一阵,况且似乎真没吃过什么大亏。 “就是,前些日子听说七杀绑架了他,幕后谁指使的咱们就不管了,可是最后怎么着,听说是七杀跪着求他放了他们,况且自己一根毫毛都没伤着,自己回家了。我原来还不信,以为都是谣言,可是现在我有些信了。” “嗯,你这一说有些道理啊。可是不管他心机有多深,比画时他也得拿出自己的画吧,这个不可能靠耍心眼取胜。”唐伯虎道。 “谁知道呢,以前也没人说过他诗做的那么好,这不一下子就扔出一首,把咱们都压得喘不过气来。随后才有了这场比画,既然有先例在那里摆着,又有谁知道他会不会再耍什么花招。” “你是说他那天是故意示弱吗?”唐伯虎听他这样一说,也有些发毛。 “不好说啊,比如说吧,他的书法肯定不如我,那天大家也都看出来了,可是他最拿手的是魏碑,我看过,的确笔法新颖,也很老道,就是火候还欠些,可是那只是他的一般作品,不是他精心创作的,我现在都无法断定他的书法水平究竟有多高。” 文征明这就是心理压力,开始出现焦虑症幻想症了,把况且的一些事都开始往深处想,结果反而过于夸大了事实。 “你是说他的张猛龙碑?我也听说过,据说周前辈十分推崇。”唐伯虎想了起来,他在几个地方都听说况且写一手非常棒的魏碑笔体,摹写张猛龙碑传神入妙,只是没看过。 “还有,南家当初对付他,这事你也知道吧,可是最后怎么样,南家现在可是生死两难。”文征明越想越是恐惧,觉得已经被况且完全套住了,进入了死胡同。 “这是两回事,南家的事绝不是况且做的,他也没那本事。再者说咱们就是一个绘画比赛,不至于到那种程度。”唐伯虎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不至于,两万两银子啊,三千两银子就能在江湖中买一个杀手,况且那里就是四万两了,足够买十条人命了,而且是大人物的命。” “好了,打住,我说征明,你这可是越说越不像了,都什么跟什么啊。况且有没有心机暂且不说,至少不会像你说的如此夸张。”唐伯虎还是沉得住气,他对自己的作品有把握,这才是关键。 江湖中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诡计都是无用的。 唐伯虎现在就是这种心态,要用自己绝对实力碾压况且。虽然听说况且有所突破,他却明白,所谓的突破也不过进步一个小层次,决不可能一步登天,艺术创作上不存在那种事。如果有,那就是编出来的,骗人的故事。 “那就好,我但愿我说的都是错的,我想的都是错觉。伯虎,你可要把握住啊,这次咱们可是真的输不起,若是输了,就成江南文林的笑话了。”文征明语无伦次地说道,显然是心有余悸,乱了方寸。 “你放心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唐伯虎开始是听说秋香给况且当模特的事,差点晕厥过去,这件事对他的打击还是太大了。回过神来之后,他反而镇定了,觉得这件事不能往复杂的方向去想,否则搅乱了自己的阵脚。 自从车震谣言出炉后,李香君的名气迅速超过群芳阁十芳,成为苏州第一名妓。 大家找不到闭门不出的况且,于是一窝蜂地来到绿珠楼追着李香君寻东问西。有的是为了求证此事,有的则纯粹凑热闹,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进了绿珠楼的大门,就得交钱,而且价格不菲。 “香君,你真跟那孩子搞在一起了?”一个中年人笑着问道。 “秦老,您这是什么话,况公子虽说是才子,还是个孩子,我怎么能做那种事。”李香君满口否认,脸上的神情却是另一回事,似乎在说“您懂的”。 “香君,你这胃口可是越来越挑剔了,以后我们这些老头子在你这儿还有站着的地方吗?”一个五十多岁的富商打趣道。 “我说岳老爷,您可是正当壮年啊,怎么就说自己老了,我怎么没觉出来啊。”李香君笑着恭维道。 这些日子,跟况且的绯闻可是着实给她带来不少生意,尽管如此,一想想到况且,她还是恨得直咬牙,如果逮着了非得咬他一口。 李香君心想,这个小没良心的,我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可倒好,尽耍滑头了,敷衍一阵之后居然上演跳车而逃的戏码,如果不是急中生智,把车震的谣言坐实,这亏可真是吃大了。 李香君本想到况且家里再闹一场,反正事情越大对她越有利,可是听说石榴、丝丝几个人天天到况且家里,她还真不敢上门去找茬。 在明朝,名妓也依然属于贱民,大明律法规定,良贱相殴,贱民有罪。所以凡是妓院这行当的都低人一等,名妓也只是高级交际花而已,按照身份还是低人一等。不过她们一般身后靠山都很硬,这才没有人敢轻易招惹。但要闹到人家家里,跟大家小姐撕破了脸皮,那就是自找麻烦了。 “香君,听说你在况公子身上押了一万两银子,你们这还没到一夜恩情呢,怎么就倒贴这么多?真要有银子没地方花,我们这些人也可以代劳啊。”她的一个孤老笑道。 “怎么是我倒贴啊,我是很看好况公子的,还指望借他的才气赚银子花花呢。我的银子投到赌场里了,又不是给况公子花的,怎么叫倒贴呢,这叫投资。”李香君笑道。 名妓的孤老很另类,最讲究帮衬二字,其实就是帮妓女做生意。如果有客人上门,这些孤老就要陪着饮酒取乐,陪着下棋弹琴,如果需要琴棋书画方面,他们也要展露自己的才华,就是要把气氛烘托起来,让客人多多的掏银子,而且乐不思蜀。 孤老们不能吃醋,如果谁吃醋打翻了醋坛子,这就是不懂规矩了,要被人笑话。 至于恩客则是妓女们的常客,更有按月给这些妓女月例银子的,相当于发工资,这样他们来时,既不用付度夜资,又有面子,好像自己真正拥有了这位名妓一样。 一般妓女的生意要想做好做大,离不开这两类人。 李香君的绿珠楼里,自然孤老众多,这些孤老可不都是老头子,二三十岁的都有,恩客也是老中青三结合。 不过李香君毕竟是名妓,不是一般妓女,不用说孤老,就是那些恩客,能跟她亲热的也没有几个。 王若非就是李香君的恩客中最大方的一位,每月付给李香君五百两银子月例,却一个月也未必能来见她一次。 他这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到一定时候,就把李香君赎身,娶回家里。现在没办法,因为无论李香君的干娘,还是李香君自己都不愿意从良嫁人。 王若非此时也在座,他对车震的事没有一丝兴趣,因为他当时就看出苗头来了,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他此来找李香君,是想让她帮衬着把况且彻底拉过来,以后做他的一大臂助。 他的身边虽然已经有了唐伯虎、文征明,在外地也有不少门生弟子,可是他认为臂助愈多愈好,愈强愈好,像况且这样的才俊,一定不能错过。 那天跟况且谈完后他就明白了,况且没有投奔他门下的意思,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都难以实现自己的目的。现在李香君既然跟他有了联系,说不定有办法把他拉拢过来,真要是这样,也不枉他在李香君这里投这么多的银子。 可惜他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没想到这里聚集了很多人,平日里虽然绿珠楼也是宾客盈门,而今天简直是人满为患了。 听到这些俗不可耐的话儿,看着这些俗不可耐的人,王若非心烦意乱,有些坐不住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诱人信息满天飞 “王公,您说这次两大才子对决,谁的胜算大一些?”一个不识趣的人问道。 “要我押注,就一定押况且,哪怕输了我也愿意。”王若非说完,起身告辞走了。 “王公大气,视银子如粪土,我辈比不得啊。”一人苦笑道。 这倒也是,王公自掏腰包修建拙政园,在富庶的苏州有几个人敢做这事儿。 王若非出门上车后,直奔一家赌场而去,让自己的管家拿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在况且身上押注。 他倒是希望这笔银子输掉,这样他以后就可以拿着那张赌场的收据给况且看,让况且觉得欠了自己一笔人情,光是这人情远比一万两银子值钱,那可是银子换不来的信任。 他不喜欢赌博,只有在官场中失意的人才会热衷于赌博,其实在官场里何尝不是赌,比在赌场里刺激多了,下的赌注别人看不懂。 唐伯虎跟况且比画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城里各种不实消息也一天天增多,大多是各大赌场故意放出来的,引诱大家前去下注。 这一次因为是两大才子对决,官府有意放水,没有出面干预赌场的事,所以各大赌场抓住机会开足了马力,用尽各种办法吸收赌金。 “苏报,苏报,况大才子绘画有了重大突破,胜过唐大才子有望。” “苏报,苏报,唐大才子闭门半月,又精心创作一幅神作,桂冠依然闪耀。” 这苏报是仿效朝廷邸报建立的,本来是临时登载一些商业信息,主要是茧丝蚕丝布匹茶盐等物资的价格,供来往商人参考。 世界上最早的报纸实际上就是帝制时期的邸报,主要刊载一些有名的奏章,还有朝廷官员升迁贬谪的信息,供给各地官员们阅览。 像苏州、杭州这些商贸发达地区,还也应运而生了一些地方小报,登载商业信息,均有行业组织自己刻印、发行。 这些天的苏报则是各大赌场利用苏报的名义,刊载各种诱惑人眼球的信息,为的则是吸赌。 赌场的消息这几日颇为抢手,尤其是那些下了赌注的人,每天都要花一个铜板买一份看看,有人看到一条消息立刻兴奋,有人则沮丧叹息,等看到另一条消息时,表情则又翻转过来。 也有一些手里攥着银子观望的人被不断炒作的消息迷惑住了,再也忍耐不住,冲进赌场,把手里的银子老老实实交了出去。 还有三天就到比画的日期了,况且的画已经提前完成。 他画完后第一时间,就把画封存了起来,谁也不让看。 “小子,你什么意思,赶紧给我们看看,跟我们还卖什么关子啊。”周鼎成急了,恨不得把况且按在地上,逼着他交出画来,可惜萧妮儿在旁,他不敢这样做。 “就是,况公子,你画的可是我啊,连我都不让看一眼?这也太不公平了吧。”秋香也急于看看况且最后把自己画成什么样,更要紧的是有没有希望胜过唐伯虎。 听秋香这样说,况且也觉得有些理亏,不过想想大明律法好像没有个人肖像权这一说法吧,那就不用理会,所有人一视同仁。 “你们都别急,还有三天就都能看到了。”况且不希望在比试前让人说三道四,还是比试现场见真章吧。 “先睹为快,这你都不懂啊,快拿出来,别把我们憋出毛病来。”石榴也忍耐不住了。 “况且,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丝丝也糊涂了。 “你们别急,现在不让你们看自然有我的道理,可是不能跟你们说,这就像变戏法,拆穿了就不值钱了。”况且神秘道。 “臭小子,你作的是画,又不是变戏法,难道那还能变成真人不成?”周鼎成还是不肯罢休。 只有萧妮儿不做声,她也没看到最后完成的画作,可是她相信况且这样做,一定有道理,他不是那种装神弄鬼的人。 “好吧,那你跟我们交个底儿,我们就不逼你了,这次能不能胜过伯虎?”周鼎成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还没比试,我怎么能知道胜负,伯虎这次画的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啊。”况且道。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伯虎平时的画你也看过不少,他这次也不可能比平时好多少。你就照他的正常状态比较一下,是胜还是败。”周鼎成道。 “如果他没有大的提高,我基本上就是赢了。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最后输赢不是还要你们这些裁判定夺吗?”况且道。 “我们就是个摆设,大家的眼光是雪亮的,谁好谁坏,谁输谁赢,其实只要把两张画摆在一起比较,不用说就明白了,我们这些裁判也不过就是宣布一个事实罢了。” 秋香激动道:“况公子,这次你真的可能赢吗?” 况且点头道:“我已经超常发挥了,如果伯虎兄没有大的进步,我赢面就比较大。” “太好了!” 秋香拍起手来,她差点上去抱住况且,表示自己的激动心情,可是众目睽睽还是算了。 “别高兴太早了,况且能有不小的进步,估计伯虎也不会差,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周鼎成却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大家想想也是,提前预祝这事最要不得,往往会乐极生悲,演成一场悲剧。 接下来三天的时间里,况且什么也不做,晚上睡觉,一睡就是一整晚,白天除了吃肉就是喝酒,食量依然不减,仓库里储存的肉食基本快给他吃光了,刘妈只好大批量买肉,以备用。 况且没有去陈慕沙那里,也没去拜访任何人,只是在家里闲散,不是睡觉就是吃肉,享受这种无所事事的动物般的乐趣。 他拼了七天时间,也只有他才知道自己这七天里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当时给太夫人治病一共是三天三夜,过后自己察觉出减寿五年。 他没办法预知自己的寿命,却能察觉出自己失去的那部分是多少。 这次也是一样,七天的时间里,依然是五年的寿命流逝了,而且这种折寿是没有药物可以补回来的,除非吃了那种人参果。 有件事他反而不明白了,当初画神仙图,还有这些日子他又重新画了一遍,水平依然还是现在最高的,可是并不需要如此的透支体能,甚至到了必须折寿的程度。 这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问题,一旦进入那种状态,根本出不来,只能在那种状态里拼命。 反之,如果他想要主动进入这种状态,也不可能,来去并不自由。 “况且,假如说这次你真要是赢了,伯虎和征明就得输给你三万五千两银子,当然,这只是假如啊,我估计这两个家伙拿不出这么多银子,那么你是要现银呢,还是要他们两个的画?”周鼎成已经开始预想结局了。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没意思,等结果出来后再谈也不迟。”况且不去想这些。 “我都说了是假如,如果你要银子的话儿,就得我先替他们垫付给你,如果你想要他们的书画,我能帮你把他们的骨髓都榨干。”周鼎成不怀好意地笑道。 “如果真是这样走运的话儿,当然要他们的书画了。”况且洒然一笑。 别人也许会要银子,可是他不会,他最看重的是这两人的书画,这可是两大家的作品啊,要是能弄上几十幅甚至几百幅的话,那就闭着眼睛发财吧。 他想想都觉得过瘾,可惜现在只能想想,不管对自己作的画多么满意,不到最后评判结果出来,一切都还悬在空中。 “两万两银子能值多少张画,多少张书法?”况且忽然也来了兴致。 “哼哼,我告诉你了,这次你要是真赢了,我会把他们两个榨干,伯虎的画一等的一千两,二等的五百两,三等的就给他二百两。书法的话一等的三百两,二等的一百两,三等的五十两,让他们给咱们打十年苦工吧。”周鼎成想到这里,也是乐不可支。 他当初给唐伯虎、文征明担保,第一是考虑唐伯虎输的可能性基本没有,所以担保也没问题,可是在他心里还是希望况且赢,而且也做好万一况且赢的准备,就是把这两个吃相忒难看的家伙的骨髓榨干。 “嗯,我喜欢,这想法咱们得浮几大白。”况且跑去搬来两大坛子酒,一碗一碗地跟周鼎成对饮起来。 “不过,这样做会不会有些太狠了?”喝了两碗,况且忽然感觉有些不忍心。 唐伯虎最好的画才给一千两银子,万恶的资本家良心也不会这么黑吧,不过考虑到当时当铺那些掌柜的,心可能更黑,但他毕竟不是开当铺的。 “心狠?你没看他们当初下注时的样子,简直就是想活剥了你吃肉,我都看不下去了。实在是没办法开口,赌局毕竟是你提出来的,人家只是想比试作品,没说下注。”周鼎成想到当日的情景心里还是犯堵。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这压榨人的事就交给你了。”况且也想起了当初这两人的神态,是可恨到家了。 “这事当然得交给我,跟他们打交道就得我才能制住他们。” “嗯,就这样敲定了。” 况且跟周鼎成碰了一下大碗,两人一仰脖子,一口喝干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左羚悄然抵姑苏 大家都在焦急的等待比赛的到来,最兴奋的当然还是周家,也可以说得利最大的一定是他们。周家没有付出多大的本钱,却得到全城百姓的关注,做生意的人,仅凭这一条就挣大发了。 在备战的一个月里,周家一直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搭建展台、看台的材料,还有给到来的尊贵客人准备的桌椅,这些都要贵重不凡,显示出周家特有的大气。 所要邀请的名人中,练达宁、陈慕沙自不用说,他们是况且的老师,弟子的比赛这两人必须到场。因为这两人到场,南京官场中许多权要也都答应了邀请,苏州知府韦皋,苏州各界名流更是一个不落地都答应到场观摩。 这江南才子的最高对决,如同后世的拳王金腰带争夺战,简直就是一个大型的庆典。这种活动不是哪一家有钱想搞就能搞起来的,富商的面子有时在官场名流中并不好用,主要是因为有上次赛诗的前因,才有了这次比画的后果。严格来说,周家是趁机捡了个便宜。这也是周父坚持一定要让文宾走仕途的根本原因。 文宾这些日子一直忙于邀请各类人物,况且、唐伯虎两处他是无暇顾及,当然也是为了避嫌,以免显得自己偏向一方。 至于丝丝、秋香几乎天天到况且那里,就不关他的事了。 他相信唐伯虎能够理解这一点,女眷的事情不在他们的话题之中。 文杰这些天却是闷坏了,他听说况且在专心作画,也不敢去打扰,只好天天找人推销他那款游戏盘,虽说已经有管家找厂子定制了几千款,发到各地寄售,他还是喜欢自己找人推销,这样更有成就感。 这些天他战绩不凡,已经赚了两千多两银子,这在他也不是小钱了,家里给他每日的零用钱也不过十多两银子。 赚来的银子他也没能塞进自己腰包里,都被父亲搜走了,说是要投入到下一步的制作中,其实就是不想让他大手大脚的浪费掉。 总算盼到了比赛这一天,他一早就坐车来到况且家里,一进门就大喊着况且的名字。 “二少爷,你怎么来这么早啊?”萧妮儿看到他,吃了一惊。 “况且呢,一个月没见到你们,真是想你们啊。”文杰不管不顾,一头闯进况且的卧室,却见况且依然在床上躺着呢。 “你怎么也赖床啊,不知道你还有这毛病,跟我似的。”文杰笑了起来。 “我这是累的,还没缓过来呢。”况且见文杰穿着整齐,这才开始慢慢起床穿衣,洗脸梳头。 “怎么样,我可是听丝丝姐说了,你这次画了一幅好画,有可能赢唐伯虎那混蛋。”文杰急切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只是有可能赢,当然也有可能输掉。”况且笑道。 “别呀,我可是盼着你打败那家伙,好出一口恶气呢。”文杰想到这个,就气愤起来。 “出一口恶气,伯虎没招惹过你吧?”况且逗他道。 “他倒是没招惹过我,可是他欺负秋香姐,我就来气。”文杰理直气壮道。 况且也不和他辩论这些事,对于秋香的事他也不便多说,以后如何发展,谁也不知道。 两人出去跟萧妮儿一起吃早餐。桌上,文杰开始讲周家都邀请了哪些人,谁谁谁会来观摩这场比画大赛,据说这是苏州几十年来的第一次盛况云云,他都是听周府的大管家说的。 “哥,你说左羚姐会不会来?”萧妮儿忽然想到这件事。 “有可能吧。”况且心里却又一种感觉,那就是左羚一定会来,而且很有可能现在人已经到苏州了。 这又是一场新的挑战,就像他刚带萧妮儿回到苏州时一样。他知道,这次肯定不会像上次那么顺利,石榴、老师恐怕都不会轻易让他过关,现在就得做好吃苦头的思想准备。 如果只是吃苦头的话,他也不怕,他最怕的是事情陷入僵局,根本无解,他也无法做出选择。 “左羚是谁啊,凤阳那个大美女啊?”文杰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况且一惊。 “妮儿姐原来说过啊,她挂在嘴边的也就这么一个大美女。” 文杰这样一说,况且跟萧妮儿才意识到,的确如此,萧妮儿平常记挂的人还真的只有左羚一个,连她自己的爷爷和父亲都没再提过,顶多是两个人在房间里聊起旧事,萧妮儿会为爷爷和父亲淌几滴眼泪。 “这件事过后,应该把你家里的人都接过来了,咱们这里还这么空。”况且一时间产生了负罪感,觉得对萧妮儿太不关心了。 “算了,他们还是在家里呆着舒服,再说了,凤阳那座房子也得时常过去照看,你又不准备卖掉,总不能就那么空着吧。”萧妮儿道。 况且一阵头痛,要做的事太多了,回来这么长时间,也没回凤阳侯爵府看看,那里可有把自己收为儿子的太夫人呢,既然做了人家的儿子,就得尽孝吧,的确太失礼了。 不过,今天侯爵府应该不会派人来,因为况且说过,他要保持两个身份,不能拆穿了。 自从回到苏州,先是各种麻烦事不断,然后就是祸事连连,被七杀绑架,被都察院盯上,才消停没几天,就开始赛诗,然后又准备比画,他根本没时间去想别的事。 “况且,你那个相好的会来吗?”文杰问道,眼睛都发亮了。 “满嘴跑马车的家伙,什么叫我的相好,这词儿跟谁学的?不会一个月不见,你也染上伯虎他们的毛病了吧?”况且沉声教训文杰道。 “哼,我才没那毛病,再说了,你还说我,满城的人都说你跟那个名妓李香君玩什么车震,我还没说你,你倒教训起我来了。”文杰不服气道。 “那是造谣,故意中伤我,你也信?”况且感到无奈,事情是有的,只会越描越黑。 “我怎么知道,大家都那样说,肯定不会空穴来风。”文杰一口咬定。 两人斗了一会儿嘴,这才找回以前的感觉,萧妮儿在一旁观战,看着他们两人对掐取乐。 “唉,对了,这次你要是赢了,秋香姐就不会受唐伯虎的逼迫了,那是不是就要嫁给你了?”文杰忽然很正经地问道。 “你胡说什么啊,秋香不嫁唐伯虎的原因不给人做妾,她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吧。。”况且轻轻捶他一拳。 “也是啊,你只能娶石榴姐,秋香就不提了吧,凤阳那位大美女来了不也是个问题吗,你怎么办啊?”文杰继续问道。 况且沉默不语,这家伙是真不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欠揍了。 “二少爷,你别光问他的事,你哪,最近又跟谁家的丫环约会了?”萧妮儿急忙岔开话头。 “我从来没跟谁家的丫环约会过,那是他们冤枉我的。”文杰大叫道。 萧妮儿跟着逗他,弄得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倒是彻底忘了“凤阳来的大美女”这茬了。 况且的心在砰砰跳着,左羚,你来了吗?现在在哪里啊? 此刻,就在他家门外边,停着一辆马车,车里坐着的正是左羚,还有一个丫环。 丫环看着况且家不太起眼的大门,问道:“小姐,咱们不进去吗?” “干嘛要进去?我就是来认认门,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跨进这个大门,却一定要知道这门在哪里。”左羚看着大门,心头百感交集。 如果自己能够堂堂正正跨进这扇大门该有多好啊,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小姐,已经到了门口了,咱们进去看看又有什么的,你可是惦记他多长时间了,再说咱们不就是投奔他来的吗?”丫环不解道。 “你错了,咱们不是投奔任何人来的,今后咱们只能自立,不会依靠任何人,你明白了吗?”左羚正色道。 “这又是为何啊,撇家舍业的不为了他何必来这里?”丫环真的不懂了。 “这些你都不要问,只要记住我说的话儿就行。”左羚道。 此时又有一辆马车来到门前停下,车上走下三个少女,叽叽咯咯笑着走了进去。 车里的丫环看的呆了:“小姐,咱家姑爷可是够花心的呀,这么多美人登门来找他啊。” 左羚没有说话,眼睛紧紧盯在石榴、丝丝和秋香身上,她一眼就认出了石榴,立刻明白了况且为何会深爱着这个女孩。 石榴身上的确有一种一般少女所没有的特质,即便在万千人中也可以一眼看出来,甚至能感觉出来。 这就是他爱的那个人吗? 左羚不禁心酸,眼睛却依然盯着石榴看,她想记住这个少女,记住这个把她拦阻在这道大门外的情敌。 “小姐,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啊。”丫环见左羚样子有点失神,急忙问道。 “没想什么,咱们走吧。”左羚轻轻叹息一声。 “走?咱们真不进去啊,再不进去抢人,可就晚了呀。”丫环急道。 “我早说过,他不是咱们的什么人,抢也没用。”左羚冷冷道。 “怎么会啊,他是咱家的姑爷啊?”丫环不服气道。 “你别再多嘴了,我说的是走。”左羚加重了语气。 丫环只得悻悻然闭嘴了,敲敲前面的车窗。 马车启动了,须臾间走过了这条长街,留下一地的叹息。 第四百一十九章 鉴画师左右为难 苏州河西岸一座雅致的宅子里,左羚正在招待两位客人。 这是两位老先生,年岁在六十岁上下,他们是海内书画古董界的顶级权威。 坐在左面的一位穿着绛紫色棉袍,瘦高个子,面相清癯,一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精气逼人。 此老乃是北京梅竹斋的总掌柜翁延龄,号称海内书画古董第一行家。 北京梅竹斋类似于清朝的琉璃厂,不仅集海内书画古董生意之大成,也涵盖其他许多领域,比如文房四宝、印笺篆刻等等。 梅竹斋在各地都有分店,最大的两家自然就是北京和南京两地。 在苏州,也有几家梅竹斋分店,况且日常使用的笔墨纸张大都是从这些店里购买的,当然他并不认识这位梅竹斋的总掌柜。 坐在右面的却是一个矮胖子,身着绛红茧绸长袍,似乎故意要来跟翁延龄作对似的,什么地方都跟他相反,一张富态态的商人脸,眼神有些浑浊,一付熬夜过多,总是没睡醒的样子。 可是在士林,大家听到他的名字时的崇敬并不亚于翁延龄,此老名为孙广劭,乃是南京晋宝斋的总掌门。 晋宝斋和梅竹斋经营业务基本相同,只是没有梅竹斋涵盖的范围广阔,比如文房四宝的生意就做的少,主要还是经营书画古董买卖,在这方面的专业性丝毫不亚于梅竹斋。在江南,晋宝斋根深蒂固,实际上的名头比梅竹斋还要大些。 这两人也是应邀前来为况且跟唐伯虎的比画做裁判的,而且是主裁判,他们代表的是民间名流这一方面,周鼎成则代表比较正式的官方。 实际上也是如此,周鼎成乃是皇宫大内的书画鉴定专家,即便梅竹斋跟晋宝斋有时候拿不准,也会请周鼎成来帮助鉴定,相反也是如此。 左羚听说这两人到了苏州后,立刻发出邀请,请他们到舍下一叙,坐下奉茶后,左羚也就说明来意,撒娇作痴的求这两人在评判中偏向况且一些。 左羚跟这两人在南京已经见过多次了,不是左羚找到他们,而是他们先找到了左羚,因为这两人都是左羚母亲昔日的狂热爱慕者,即便到今日,那份爱慕不仅丝毫未减,甚至更加激烈,人老了,难免对自己的青春有所怀念。 一提到左羚的母亲,两个老头子立马精神焕发、两眼放光。可惜佳人已逝,胸中自有无限悲痛与感慨横亘其中,见到左羚后,不由得把这份情感又都投射到她的身上。当然,这种情感是不一样的,他们对待左羚多了一份父爱的宽厚,看待她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当年他们还在壮年,也正是一生事业名望臻于顶峰的时期,他们与一众左羚母亲的爱慕者一样,心中都有一个梦想,就是把女神娶回家里,最终只有左羚的父亲左文祥一人如愿以偿。 自那以后,他们对左文祥自然嫉妒痛恨,后来听说左羚母亲婚后并不幸福,这更加深了这种仇恨,左家在南京一带的生意始终在苟延残喘,就是因为左羚母亲当年众多的爱慕者层层狙击造成的。 至于在北京一带的抵抗,则完全由翁延龄一人完成,左家在北京连一家分店都没能开成。 在面对左羚的时候,这两人多少有点感到愧疚,因此想方设法做补救工作,年长者能做的事情,他们全都做了。言语上的关怀还是次要的,他们表示,经济上也可以帮助她,只要她肯开口,什么事都可以商量。若不是左羚抢先宣布了一条规则,决不给任何人做干女儿,这两人怕是要为争抢干女儿打上一仗了,当然这样的话,加入这场战斗的可能就不只是他们两人了。 左家爽快答应把江南一带的产业划给左羚自己,让她自立门户,也是看好了左羚能得到当年她母亲的那些狂热粉丝的支持。 可是,左羚撒娇作痴提出的却是一个无法作答的难题。 “羚儿,你这可是难死我们了,你换一个要求吧,什么都成,只要不是这个。”翁延龄听到左羚说明要求后,脸上挤出极度痛苦的神情。 “羚儿,你就换一个要求吧,要银子、要打通门路,要任何支持,只要你说出口,我们两个老头子拼了老命也会做到,不说二话,可是让我们自砸招牌,这事做不得啊。”孙广劭也觉得这要求等于杀了他一般。 左羚娇憨道:“哼,这可是我第一个要求,就吃了闭门羹,你们还好意思说什么有求必应,绝不推辞,这话是你们二老自己说的吧?” 翁延龄跟孙广劭有些傻眼,的确,他们两人前些日子跟左羚见面时,的确是说左羚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提出来,只要他们能办到的,有求必应,绝不推辞。 可是这事他们不是办不到,而是真的不能这么做,这不仅会毁了他们两人一辈子积累起来的声誉,也是他们祖辈几代人打造出来的金字招牌,梅竹斋、晋宝斋就靠这声誉独步大江南北,这也是要传给子孙的,不可能在自己手里黄掉。 翁延龄憋了半天,很是费劲地说道:“羚儿,我跟你说句实话,你说的这小子名不见经传,他怎么能跟唐伯虎相其并论呢?若是换一个人,不是唐伯虎,苏州才子中换任何一人,我们眼睛一闭也就认了。可是,这是唐伯虎啊。” 左羚不乐意了,眼睛一斜:“唐伯虎怎么了,唐伯虎是神啊,他就永远不会输吗?” “你还真说对了,唐伯虎在江南文林中就是神,你不知道,我们不怪你。可是,我们不能不守规矩啊。”孙广劭解释道。 晋宝斋和梅竹斋这两家做书画古董生意,也都是祖上靠一间小小的门市起家的,凭的就是声誉,他们决不会把赝品书画当作真品卖,也不会弄些假古董欺骗顾客,更不会在商品上虚高标价,只要他们给一幅书画鉴定之后定了价,那就是这幅书画的实际价值,可以得到海内公认,他们能做到这一点,没有别的秘诀,全因为百年老店的声誉,还有他们两人多年来从未出现过纰漏的法眼。 据说翁家历代传人都练就了一眼就能识破假古董和赝品书画的眼力,称之为宝光眼,有不少人还以翁家历代传人都是眼中精气逼人这一点来证明,但这只是传闻,可信度有多大,就很难说了,但是假古董、赝品书画绝对逃不过翁延龄的法眼,这一点圈子里无人质疑。然而,这一点也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做到,孙广劭在这方面的成绩丝毫不逊色于他,另外还有周鼎成这类专门为皇室服务的御用鉴定家,所以宝光眼云云,也就没有太多人理会了。 “羚儿,就算我老头子恳求你了,除了这件事,其他任何要求都行。”翁延龄很狼狈地说道,毕竟大话是自己说出去的,现在想收回来等于自己打脸了。 “行啊,你们二老一人给我摘一颗天上的星星就行。”左羚一眨眼,从善如流。 翁、孙二人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这还是要求吗?这种话只能是比喻,不可能有人真能做到啊。 “羚儿,我们也都说了,得是我们能做到的才行。”孙广劭苦笑道。 “哼,你们能做到的却不做,非得换一个。换一个又说做不到,怎么说都是你们有理。行了,我也没别的要求了,两位请吧,我这庙小装不下大菩萨。”左羚立时翻了脸,起身开始逐客。 “别,别,羚儿,让我们直接裁断你说的那小子赢不是我们不做,而是不可能做到,裁判也不只是我们两个,大家要商量的,我们也不能胡说啊。”翁延龄急忙摆手,表示服软。 左羚脸上罩着冰霜,心里却是暗笑,对付这些宠溺她的长辈,她的招数多了,而且招招致命。只要自己摆出“我生气了,我再也不理你了”的态度,这些长辈就得服软。 “我知道,还有一个朝廷的中书周大人,你们不用担心他,周大人也是我们这面的。”左羚胸有成竹道。 左羚早就把裁判组的成员打听明白了,主要的裁判就是周鼎成跟面前这两位,只要他们三人一起判况且赢,况且也就赢了,别人就算再不服气也没用,毕竟艺术品这东西,不是手工艺品,可以用尺子量着检验是否合格,是否优秀等等,根本没有尺度可言,观于眼、会于心,这幅艺术品的价值自然就出来了。 这就像有人喜欢颜体,有人喜欢褚体,更有人喜欢苏体一样,真要一定比较各家长短,说法就太多了,而且分歧太大,莫衷一是。即便吵一场、打一架,也还是没有统一的结果。 比如说颜体为世人公认,后世大多数人练习的都是颜体,哪怕你练习二王体,颜体这道坎还是必须得过,可是北宋书法大家米芾就特别讨厌颜体,称颜真卿的楷书“丑怪”不忍睹,这话当然也就米芾敢说,若是别人说,非得被世人口水淹死不可。 颜体都有人敢如此不齿,别的书画艺术品更是没有标准答案了,要说没有争议的作品,恐怕只有王羲之的兰亭序这幅绝唱之作。 左羚是心急之下才想出这招逼宫的办法,反正这两位主裁判是主动找上门的,他们说是要全心全意照顾她,帮助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还怕她不肯接受呢。 “周大人是你们这面的?”翁延龄主要在北京,所以对江南这面的事不是特别清楚。 孙广劭倒是听说了况且的一些事儿,也知道周鼎成跟况且的关系不一般,两人似乎是拜把子兄弟似的,可是又没有真的拜把子,各种传言中也没人说得清两人的真正关系。但从周鼎成放着自己家不住,天天住在况且家里,两人的关系也就不用多说了。 “嗯,周老弟的确跟这位况小友关系密切。”孙广劭点头道。 “所以嘛,也不是要你们真的做多么难的事,就是跟周大人一起,把这点小事做好就成了。”左羚说的很轻松,似乎这事只是随便一句话就能解决似的。 实际上,这事看上去真就是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却是千钧重量,翁、孙两个人一旦违心说出,就等于砸了毁了的声誉,砸了自己百年老店的牌子。 这种事,他们的确是宁死都不肯为的。 第四百二十章 左小姐不依不饶 翁延龄跟孙广劭商议了一下,然后道:“这样吧,羚儿,让那个小友直接获胜是不可能的,有一个办法,我们尽量让他输的很体面,好像是他赢了似的。” 左羚翻翻白眼:“你们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啊。” 翁延龄急忙道:“是这样,我们可以在评语上对他的作品说尽好话,这对他以后也是大有好处。” “哼哼,这还不是骗我?况且能够挑战那个什么唐伯虎,就已经够有体面的了,就是输也没什么,这道理当我不知道啊。可是我要的不是这种体面,而是要让他赢。”左羚开始强硬要求。 孙广劭急了:“小祖宗,这个真的做不到啊,这样吧,听说这位小友跟人设了一个很大的赌局,他输的银子,我跟翁兄分摊了。翁兄,你看这样可好?” 翁延龄眼皮跳了一下,甚是肉痛,两人分摊,一人就是两万两,这也不是小数目,不过这也好过让他们自砸招牌。 “行,他输的银子咱们两人分摊。不过,羚儿,这个况且这么小,就跟人大赌,人品靠得住住吗,你可不要自误终身啊。”翁延龄咬牙答应了。 “就是,你娘的老路可千万不能再走,前车之鉴啊。”孙广劭的担心的确是发自内心。 不知怎么的,这两位老先生一见到左羚,居然在心里唤起一份使命感:一定要保护左羚周全,一定要让左羚幸福。当年他们没能保护左羚的母亲,现在就在左羚身上补上吧。 “喂,喂,你们还是在评判的事上动动脑筋,银子的事不用你们管。再者说了,这跟我的终身有神马关系。他还不知道呢,这都是我自作主张,他要是知道,肯定得埋怨我多管闲事。”左羚急忙道。 “他没求你,你干嘛这么帮他,又说跟你终身无关?他若不是你的心上人,你真是多管闲事了。”翁延龄有些不高兴。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 左羚不想向二老袒露自己的真正心意,否则,这两人不知又要说上几天几夜,不外就是让她记住她母亲的教训,千万不能再遇人不淑云云。 “救过你的命?说来听听。” 这二人还有些不信,左文祥虽然不济,也不至于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怎么还让她有生命危险?再者说了,况且那小子,才屁大点年纪,居然就玩上英雄救美的套路了,这心机也太深了吧? 要说哪个行当里骗子最多,非古董、书画家莫属,这个行当里麇积了国内最多的骗子,还都是最高明的骗子。 想要骗倒那些手握重金的大佬,不但要制假手段出类拔萃,而且还要懂心理学,懂得熟练使用各种障眼法,什么声东击西、瞒天过海,各种兵法都得用上,其综合素质之高令人瞠目。 翁延龄、孙广劭在这个行当里做了一辈子,几乎是天天跟这些高级骗子过招,识破了一个又一个假货,一个又一个骗局,可谓阅人无数,这个“人”还都是指的骗子。况且的这点小花招,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正因如此,他们对骗局也就格外敏感,听说况且救过左羚的命,登时警觉起来。 虽说况且年纪不大,可是骗子行当里也是不以年龄论英雄的,十年前,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在一条街道上,就用一件纸壳做的假司母戊鼎骗过了当朝一位喜欢收藏古董的大学士,这位大学士还在家里摆放了半年,都没发觉是假货,直到有一天,此公忽然心血来潮,想要用司母戊鼎煮一锅肉以飨嘉宾,结果煮着煮着,大周九鼎之一的司母戊鼎居然漏水了,然后垮塌了,这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 这位大学士过后悲叹哀嚎,不是心疼被骗的重金,而是哀叹自己心灵遭受了重创,自此以后他不再相信人世间还有纯真童心这一说了。世风日下,连十二岁的孩子都成骗子了,而且是重量级的! 不行,这事一定得重视,防火防盗防况且,以后坚决不能让这小子靠近左羚半步。 两人交流一个眼神,瞬间就达成了共识。 虽说况且有才子之名,可是才子堆里也不是没有骗子啊,最怕的就是有文化的骗子,他们不出则已,一出就是高手。当年左文祥不就是骗走了左羚母亲的芳心嘛,在当时追求左羚母亲的那些人中,左文祥剑走偏锋,一举获胜。 这事不至于也有轮回一说吧,二老疑神疑鬼,唯恐发生在左羚母亲身上的悲剧在左羚身上重演。 他们此来并非单纯为了当什么裁判,而是因为这次比画的声势过于浩大,比赛的这两张画也就有了不菲的市场价值,他们是想用高价把这两幅作品收入囊中。若只是单纯的一场比试,根本请不动他们两人来当裁判,派个得力的徒弟到场就算给面子了。 他们两人答应周鼎成亲自出马,裁判这场比赛,还真出乎周鼎成的预料,各种才子大赛多了去了,最近只十年,就没听说过他们亲自出场。 左羚这里准备着,唐伯虎那边也没闲着。 知道这次裁判组的主要成员后,唐伯虎的那些铁杆粉丝也开始动用各自的力量四下活动。 这本来是没有必要的事,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可是,风向慢慢的转了,越来越多的人心里不踏实,尤其考虑到周鼎成是主裁判之一,这结果还真的不大好说了。 按理说周鼎成应该避嫌,不加入裁判组,然而他的地位摆在那儿,没人敢把他排除在外。 当然,周鼎成也不傻,他先是邀请翁延龄、孙广劭二老,然后又请了沈周的族叔沈伯勇,这样一来比赛裁判组的规格立马就上去了,也显示出了一定的公正性。 必须介绍一下沈伯勇,他不是画家,连书法家都称不上,不是他一点不会,而是吴中这地方才子太多,擅长书画的比比皆是,在街上随便扔块砖头就能砸着几个,一般的人还真不敢称自己擅长书画。 沈家是书画大族,这一点在吴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其祖先乃是成祖朱棣的书画老师。虽说这位祖先的书画地位还比不上后来的唐伯虎、文征明,乃至后来的董其昌、倪元璐、王铎这些人,可是一代帝师的光环比后世的才子的含金量还要高出几分,这没办法,才子众多,而帝师的数量可是极为有限。 沈家也就因此成为吴中文化大族,沈伯勇是帝师嫡系长房的子孙,正宗得不能再正宗了,沈周跟他比起来,只能算旁支了。沈伯勇从小在古书画的熏染下长大,家中藏品丰富,名家作品司空见惯,虽然书画水平不是特别高,但鉴赏水平却是海内公认的。 除了翁延龄、孙广劭、沈伯勇和周鼎成四位主裁判,苏州知府韦皋得知消息后,自告奋勇来担当裁判监事长一职。 “勇叔,这次可全靠您老人家了。”苏庆东一早就来到沈家,也是如左羚那般磨叽沈伯勇做统战工作。 “小东子,不是我说你,你这是多此一举,你以为随便跳出一个人来,就能把伯虎比下去吗?”沈伯勇倒是一点没放在心上,他也认为此次去裁判纯属走过场,只是请他的人面子太大,他没法拒绝。 另外,这次比赛轰动了整个吴中,能进入裁判组,这也是莫大的荣耀。 “勇叔,那小子也是才子啊。”苏庆东急道。 “咱们吴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才子,一抓一大把。”沈伯勇不是才子,所以对才子的头衔很是反感,除非唐伯虎、文征明这样的真才子,方能让他服气。 “可是,勇叔,他现在风头出尽了,都是那首诗闹的,不光是吴中,整个江南都知道他的名头了。”苏庆东心里的确不踏实。 “我知道。诗归诗,画归画,两码事,伯虎的长项是绘画。”沈伯勇颔首道。 况且凭一首诗一夜成名,在江南文林已是人所共知,沈伯勇承认这首诗的确是堪称杰作,怎么夸奖都不为过,但一个人也不能以一首诗定终身吧。况且毕竟底子还薄,即便一时名气大噪,也只是风头人物,等这阵风过去,吴中还是那些老牌才子的天下。 “听说况且最近在画上有了很大的突破。”苏庆东四面八方打探消息,早已心乱如麻。 他心里可是急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况且真要是赢了,他就要输一万两银子,上哪儿去弄啊。 “你以为绘画是吹气球吗,说突破就突破?他才多大,底儿还没打扎实呢,谈什么突破。”沈伯勇不屑道。 “勇叔,周前辈跟那小子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也是裁判”苏庆东又提出他最担心的一点,就是怕周鼎成从中作祟,拉动几个人直接判况且赢了,真要是这样,谁也没辙,毕竟话语权掌握在几个权威专家手中,说你赢你就是赢了,判你输,你也只好认输,不服都没地方喊冤去。 “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周大人不会做这种事。再者说了,周大人一向跟伯虎不也是关系密切吗?” 沈伯勇不信周鼎成会假公济私,他是皇室的鉴定师,起码的职业操守应该是有的。 “万一他头脑发昏,真的这样做了怎么办?”苏庆东的问话预设了前提。 “如果真要这样,我当然拼死反对,绝不屈服强权。”沈伯勇傲然道,一副铁骨铮铮的架势。 苏庆东放心了,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他需要有一个人在关键时刻能够防止周鼎成作弊。他是小人,他眼中的世界里自然遍地都是小人,根本不承认世上还有道德君子这号人物。 第四百二十一章 涮羊肉坊迎嘉宾 这一天,最高兴的非周家莫属,当然,最忙乱的也是周家。? 天刚蒙蒙亮,周文宾的父亲就开始检查各项准备工作,之前他的规划十分周密。 周家在文宾、丝丝开的涮羊肉坊后面一个空旷地带,建起了一个能容纳百人的站台。周围也搭建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看台。 搭建这些展台、看台花费不菲,再加上准备的宴席、从南京请来两个戏班子,杂七杂八,这一天的花费早已经出了两千两银子。 周家胜算在握,这个月仅这家涮羊肉坊的净收入已经出一万两银子,这还是周家比较实在,把利润压低许多,不像一般无良商人,直接就抬高到百分之一百甚至三百的利润。 这样算来,两千两银子有六七天就能赚回来了,一天三百两银子,不是难事儿。 如果仅仅这一个店,再红火也有限,现在涮羊肉坊的名气早已经到顶了,无法再上一层楼,毕竟苏州也就这么大。 文宾、丝丝准备在南京在开一个分店,然后在常州、常熟等地6续开分店,如果生意好了,名气就会继续扩散出去,那以后就是准备在杭州等地遍地开花了。依照周父的计划,生意是要一直扩展到岭南,也就是广东、广西一带,甚至准备下海出国了。 丝丝这些日子每天都像过年,天天晚上看着管家送来的账单,想象那些银子能堆成多高的一座小山,心里简直乐开花了。 丝丝没有钱癖,更不是守财奴,她没把那些银子全都搬回来,天天在家里数银子玩儿,那种事只有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才能做出来。 丝丝把钱攒着不动,是有宏大规划的,将来准备开分店用,好在各地都有现成的店面,这最大的一笔投资倒是可以省下了。 这天早上,最先来到赛场的是徐子杰、李寒星这些南监的人,他们一个个急火火的,好像第一个到能领大奖似的,其实他们半夜里就起床了,等这一天已经等急了。 他们由周家的仆人招待着,进入涮羊肉坊里喝茶。涮羊肉坊今天当然也不能对外开张了,光是招待请来的各路贵宾,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文宾被派去接唐伯虎,丝丝跟秋香则是前去接况且。这事要是被唐伯虎知道,非得气得当场吐血,秋香好歹也算是当事人之一,为嘛还没有比赛就有了结果? 客人6续到来,周家各路生意上大大小小的管家全部调回来了,尽管如此仍然应接不暇。周父也在不停的里外奔走,连歇脚的空闲都没有,他负责重要客人的迎接。 不多时,苏州知府韦皋驾到,带来全部三班衙役,仪仗威武。 此公上任后,跟练达宁的作风截然相反。 练达宁一般都是轻车简从,每次出行,不过是几个衙役跟随,一顶轿子而已。韦皋出衙门的次数少,可是每次,都是全副仪仗摆开,静街的、喝道的,不一而足,凡是能显示出一个知府大人应该具有的威仪的手段,都用上了,似乎不如此就无法在苏州富翁前抬起头来。 私下里,衙门里的衙役公差们也都纷纷窃议:韦大人在穷地方当官当久了,可能是穷怕了吧。 窃议归窃议,知府大人的威严却是无人敢冒犯,绝对是一言九鼎,倘若惹他不高兴,打你一顿板子连借口都不用找,你还没地方喊冤去。 “老公祖亲自莅临,敝舍蓬荜生辉啊。”周父闻讯,接出去老远,还在轿子旁躬身等着韦皋下轿子。 “好说,好说,今儿个是我师弟的大日子,本官焉能不来。”韦皋架势威严,态度却极为和蔼可亲。 “师弟?”周父愣怔住了,这是什么情况,谁是他的师弟?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就是况且啊,那是我师弟啊。”韦皋解释道。 他身后的幕僚们都感觉有些脸上烫,天底下这么认师弟的也就他们这位大人了,其实韦皋跟况且的关系,顶多算是世交,就是老师之间都有很深的交情。 周父知道,以同年、同窗等等的论师兄弟,方法太多,一不小心就能攀扯上关系,估计韦皋跟况且这师兄弟的关系也是稀里糊涂,所以也不敢多问,。 “练大人来了吗?”韦皋问道。 “还没到呢,练大人要从南京过来,估计得晚些。”周父答道。 韦皋点头,只要练达宁能来就行,他是想着趁这机会好好巴结一下,往回找找,毕竟当初他以为练达宁过气了,甚至可能一蹶不振,没少难为他,这芥蒂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的。 他硬认况且为师弟,实则也是为了缓和关系,况且是练达宁最爱的弟子,还有陈慕沙这座靠山,他要是跟况且这层师兄弟关系确定了,跟练达宁的关系自然不用下功夫就能缓和过来。 周父恭恭敬敬把韦皋请进去,一众苏州富豪都在门外迎接,民怕官,富人更怕,一场官司就能让你倾家荡产,甚至灭门。民不跟官斗,怎么斗都是自己吃亏。 这些富翁们有些还真是因为练达宁、韦皋两位才赶到会场来的,难得有这样跟两位大人联络感情的机会,这要比专程前去拜访更加自如。 不多时,练达宁跟陈慕沙联袂来到,自然又引起一场轰动,这两人倒是轻车简从,尤其是练达宁,这次连衙役都没带,只带了两个家人跟随,排场还没那些富翁大呢。 客人越来越多,可是两位主角还未露面,这也是故意安排的,可以充分制造悬念的气氛。两位主角现在还在家里,正在跟来接他们的人喝茶聊天。 “况且的情况究竟如何?”练达宁倒是很关心这个。 “不知道。”陈慕沙微笑答道,似乎对这个问题完全不在意。 练达宁心里苦笑,他始终都觉得况且有些玩大了,再胡闹也不能拿四万两银子胡闹吧,偏生况且又是陈慕沙的亲传弟子,比他的关系还厚一层,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当初,练达宁可是真想阻拦这场比试的。 “况师弟是真这么有钱,还是特别有把握?”韦皋也一直关注着情势的展,对这点也是完全没概念。 “等会他来了,你自己问他吧。”练达宁无可奈何一笑。 韦皋跟况且认师兄弟的事练达宁也有所耳闻,自然是从石榴那里知道的。练达宁自然明白韦皋的苦心,不过能和高拱的得意门生搞好关系,对他也是有益无害,不管徐阶怎样牛,毕竟还是有下去的一天,到时候高拱就是一手遮天的人物。 韦皋其实是想问陈慕沙,只是练达宁在旁边,他不好越过,此时他才把问询的目光转向陈慕沙。 “他是想赢,听说也是下了苦功夫,把最大潜力都压榨出来了,不过不到最后揭幕的一刻,输赢还不好说吧。”陈慕沙淡淡道。 “不好说?潜力这东西再大,也大不过十多年的苦功夫啊。”练达宁显然对况且不抱任何希望。他先前还准备着替况且筹措些银子支付赌资呢,只是况且坚决不要,也就罢了。 “这可是周癫子的话,不是我说的,从他作画开始,我一眼都没看到。”陈慕沙说到。 “什么,周癫子认为况且有赢的希望?”练达宁大惊。 周鼎成虽然有时疯疯癫癫的,可是他鉴定书画的水准,没人会怀疑,就算他喝醉了,也能一眼看出一幅书画的真正价值。 “是他说的没错,不过他说伯虎这次也是拼上老命了,这次还真可能是一场龙虎斗。”陈慕沙又道。 “龙虎斗?况且在画上都到如此境界了?” 从开始收况且为弟子时,练达宁就没小瞧过他,相反他真是认为况且潜力巨大,这才肯亲自主持童子试,目的正是为了招况且这个门生,可是要说况且在画上已经能跟唐伯虎一较高下,这也未免太过神话了吧,世界变化如此快吗? “一会看吧,今天可能真的会好戏不断。听说这次还特地请来两位高人当评判,比赛结果还是由他们说了算。”陈慕沙说道。 “还有别的评委?有周大人一人足矣,何必多此一举?”韦皋还不知道又多出了一码事。 “癫子跟况且关系太密切了,让他一人当评判的确不合适。”陈慕沙解释道。 “这倒真是多此一举,癫子在这种事上从来不会作假的。更何况书画只要展出,大家看过后也都能判断出个高下,就像况且那诗,也没人评判,现在也没人敢说自己的诗过况且的这诗。”练达宁也这样觉得。 陈慕沙笑道:“书画毕竟不像诗歌,文人大都能判断出高低来,这东西还真要专业技能,比如说我,就看不出晋唐的古画有什么妙处,无非是稀缺而已。” “正是,老夫子这话再对没有了,下官也是书画盲,字好字坏还能分辨出些许,至于画,一时还真是看不出其中的奥妙。”韦皋附和道。 练达宁不着声,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心情也很复杂。 第四百二十二章 比画大赛落帷幕 众人还在闲谈议论,忽见周父笑吟吟走来过来,身后跟着两位年长者,周鼎成陪在一旁,周父迎来的正是绘画比赛评委中的两位重要人物:翁延龄、孙广劭。 这三人一进来,大家都站起来相迎,连练达宁、陈慕沙也不例外,毕竟今天唐伯虎、况且两人之间的输赢掌握在他们手里,还剩下一位沈伯勇尚未到场。 大家心里明白,这三人对比赛具有绝对掌控权,他们若对一幅作品有了共识,即便沈伯勇反对也是无效,在专业上的权威性,沈伯勇还无法跟这三人相比。 周鼎成是专程过去接翁延龄和孙广劭的,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却是左羚。 周鼎成的脑子里猛然轰地一声,心里道:浑小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唐伯虎是假虎,这位可是真老虎啊。 周鼎成口中喏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跟左羚寒暄几句之后,便同这二人叙起契阔来。 “我说老周,你这朝廷的官儿还当不当了,怎么在江南一住就是大半年?”翁延龄问道。 他关心的是周鼎成的动向,是否还回北京。现如今字画市场十分活跃,他是常常碰到一些复杂的状况,若请周鼎成帮着把把关,心里就踏实许多,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万一打眼,可是砸了祖上的招牌。 “翁老,您这不也到江南来了吗,早就跟你说把总店迁到南京来,你就是不听,你说你的买卖再大,能跟皇上比?”周鼎成笑道。 他对翁、孙两位也是惺惺相惜,很是敬重,人家祖祖辈辈都是靠真本事吃饭,不像官场上的那些人,混吃混喝,狗屁不通。 “别,周大人,你什么意思,请翁老来南京,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孙广劭开玩笑道。 “老孙,你这些年赚的钱,足够孙子的孙子敞开用了,还哭穷?!”周鼎成很是鄙夷。 他知道,孙广劭看上去店铺数量不多,生意规模也没有翁延龄大,实际上他赚的钱却比翁延龄多。原因无他,在江南一代近水楼台,总能第一手就买进最廉价的艺术品,这些书画转手卖到京城,利润丰厚,这一点却是翁延龄没法比的。 翁延龄虽然在江南也有分店,可是孙广劭在江南深耕多年,无论人脉还是信息来源都能甩下翁延龄几条街。再说了,人在现场和遥控指挥,效果完全不一样。 三个人说笑了一阵,左羚只是静静听着,等他们说了一阵,才悄声问道:“周大人,他这些日子还好吗?” 周鼎成看着美若天仙、媚绝天下的左羚皱眉苦笑道:“他倒是不错,不过你来了,以后可就难说了。” 左羚虽只是说个“他”,周鼎成自然明白就是指况且。不单他知道,连旁边坐着的两位都听明白了。 “老周,你什么意思,羚儿怎么害着那个小子了?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孙广劭立时炸毛,雪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左姑娘,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鼎成看着这三人之间的神情,还真有些糊涂。其实他走进来时就开始糊涂了,想不通左羚怎么会跟两个老古董关系如此密切。 “什么关系你别管了,告诉你吧,羚儿就像我们的亲女儿一样,谁也别想欺负他。你说是不是,翁兄。”孙广劭转头问翁延龄。 “对!”翁延龄脱口而出,态度坚定不移。 “周大人,您放心吧,我不会影响到他的。”左羚幽幽道。 “羚儿,你怎么能这么委屈自己呢,那小子有什么了不起,跟你说,他今天输定了。”翁延龄听左羚如此说,顿时心疼起来,立马迁怒到况且身上,还没看到作品就要先判定况且落败。 “别啊,你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下定论了?!”周鼎成急了,若是这两个老家伙联手阻击况且,理由那是太多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是没弄明白,也用不着弄明白,只要是羚儿受了委屈,那小子,他就等着倒霉吧。”孙广劭右手拍着椅子扶手激动道。 他们两人本就不赞成左羚如此卖力为况且运作,觉得他根本不配,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不配。在他们眼里,左羚就跟公主一样,再好的男人也要围着她转,而不是反过来。而今听到周鼎成居然隐含责备左羚的意思,哪里还能忍受,立时发作起来。 周鼎成一时间都不知说啥是好,这不就是一句闲话嘛,怎么还捅着马蜂窝了?这一来也算颠覆了他对这两人的感官认识。 他和翁、孙两人结识也有十多年了,虽说交情不算特别深厚,却也都深知彼此的为人。平时,这两人都是谦谦君子,不像他,臭名在外,就是一个疯癫人物,孰料今天出现了反转,这两人明显有了他的风格,而且还要压他一头,这算怎么回事? “二老,你们别吵了,这是我的事,不想你们跟着掺和。”左羚嗔道,觉得有些挂不住脸面。 “是你的事,可是我们早就说好了,以后你的事就是我们两个老家伙的事,更何况是这等人生第一大事。”翁延龄振振有辞道。 “左姑娘,他们是令尊请来给你当保镖的吗?”周鼎成依然糊涂,只好故意问道。 “你胡说什么,再敢提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别怪我跟你翻脸。”翁延龄情绪更激动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周鼎成脑子里一亮,一瞬间明白了其中缘由。 他自幼修炼武当童子功,对女色有本能的恐惧和厌恶,所以当年左羚母亲虽艳绝天下,他却只是听闻一些事而已,对那个圈子里的人并不熟识。可是他也是走过大江南北的人,尤其是整天跟达官贵人富人接触,自然也明白这些人的心理。而今看到这二人对左羚的态度,脑子里这才转过弯来,感情这两人当初是左羚母亲的入幕之宾,当初没能投入到左羚母亲身上的感情,现在转移到左羚身上了,当然,目的性已经截然不同了。 “你明白个头。”孙广劭不忿道。 周鼎成虽只是简单一句话,可是他的态度却刺痛了这两人,他们心里的公主居然在周鼎成那里变成了洪水猛兽一般,这还了得。 左羚没插话,只是微笑看着三人斗嘴,她在凤阳和周鼎成已经很熟悉了,情知他不过是为况且着想而已,毫无恶意,这一点跟她一样。 “明不明白的咱们再说,可是今天这评判你们可不能公报私仇,先说好了,不然的话,今天这评委得马上换人。”周鼎成正色道。 “换就换,谁稀罕当这个评委,我还不干了呢。”翁延龄不屑道,全然忘了他此行的目的,专程跑这一趟当评委本是惦记收购两幅佳作。 翁延龄、孙广劭发作了好一会儿,一肚子怨气算是发泄出来了。他们也就是发泄而已,真要报复尚未见面的况且也有违职业操守,何况还有周鼎成压阵。进一步说,苏州可是江南的大本营,本地精于书画鉴赏的人众多,评委若是公然偏袒一方,搞不好自己会败走麦城,下不来台。 周鼎成心里却是另一本账,替况且担忧的程度加深了。如果仅仅是一个左羚还好说,现在背后站着这两个老古董,况且的情形更加不妙,这两人可都是大有能量的,无论江南还是北方,他们的关系网几乎遍及各地,一旦左羚跟石榴发生了冲突,况且就不是受夹板气的事,恐怕要被挤压成肉饼了。 按周鼎成的想法,况且自然是娶石榴最好,因为陈慕沙这座靠山几乎是可遇不可求的,无论左家也好,翁、孙两人也罢,再有钱,活动能量再大,都没法跟陈慕沙的地位相比,可惜这事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即便况且本人也只能听从命运安排。 兄弟,前途多艰,自求多福吧。 他在心里暗暗对况且说道。 他请缨而来接这两个人,本想跟他们叙叙交情,甚至想让他们在评判时对况且手下留情,没想到一句话惹出祸来,事情居然走向了反面。 不过这也好,他本来不擅长闲聊,这两人的一番发作权当寒暄了,老友见了面总得说些话的。 估摸着时间快到了,他才拉着两人一起来到涮羊肉坊,左羚没有跟他们进来,而是在外面自己预定的一张看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苏州分店的几个管家还有家人都在这里等候着她呢。 “今天的事,全要仰仗两位大师了。”周父乐不可支,连连向翁、孙两人拱手道谢。 周家跟这两人也都是几代的交情了,只是翁延龄、孙广劭名气太大了,连周父此次也没想到他们能慨然应允前来。 “周兄,依你的话儿,我今天来就是摆设了?” 周父的话儿刚落地,一人从旁笑道,原来是沈伯勇也到了。 大家都是神情一振,四大评委全都到齐了,这就说明比画正式拉开了帷幕。所有看客纷纷起立,一个个露出迫不及待的神色。一场百年罕见的两大才子大对决马上就要上演,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来临。 第四百二十三章 左姑娘宛若仙子 不多会儿,赛场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幸亏左羚来得早,捷足先登去了自己预定的看台,如果晚来十分钟,想走到自己的看台,恐怕就得从人头上爬过去了。 大赛之前一个月的广告期,坊间各种小道消息铺天盖地,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 今日的比赛,不单是两大才子的对决,庞大的赌局已经把所有押注者的好奇心提到了嗓子眼,哪怕是没有参与赌局的人,此时也跟着闹哄起来,不肯放过这个亲眼目睹盛况的机会。 周家也是不惜工本,搭建了数十个看台,几乎把能利用的地方都利用尽了,可还是容纳不下多少人,要知道这些看台的位置可都是需要花钱预定的,越好的位置价钱也就越高。那些没有预定上或者根本不想掏钱买位置的人,就挤在各个看台的间隙中,从展台上望下去,只见一片人头攒动,根本看不到地面,哪怕是一场大雨,也难湿透地皮。 “小姐,况公子怎么还不出来啊?”左羚的贴身小丫环等了半晌,全然不见展台上有人,她不知道都有谁会坐在上面,但是有况且却是必然的。 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说那句“咱家姑爷”了,知道这种称呼不能随便乱叫,一旦出口可能会惹起一场风波,左羚在来之前严厉告诫了她三次。 “再等等吧,这事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他也得听别人的安排,可能有人想要把外面人的胃口再吊高一些。” 这场面真的就和拉斯维加斯的拳王争霸赛差不多,会场人声鼎沸,两个主角千呼万唤不出来。 左羚此时面纱笼面,整个人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宛若仙子。 不仅在苏州是这样,在南京,除了跟一些比较熟识的人在一起,她也是面纱遮面,免得惹来太多讨厌的关注,然后身边就会围上来一堆苍蝇。 “胃口都吊了一个月了,还嫌不够啊?”一直见不到况且的庐山真面目,就连小丫环都着急了。 左羚微笑不语,她知道这场展会是周家办的,商人追求的自然就是利益最大化,她现在也是商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既然花钱买吆喝,这吆喝声就一定得震天响,得绕梁三日才能赚回来。 左羚心里自有打算,此次来,还有另一个想法,就是拉况且下水,所以她一点都不急,这不是急的事儿,必须一步一步来。 当初,在凤阳,况且可是答应了要研制六神丸,然后跟她一起合作制药。虽说这只是个合理的借口,不为这个,她也一样会来,但是况且如果愿意跟她一起合伙制药卖药,两人之间的往来就有了合法性。当然,这种关系只是合作伙伴,而不是夫妻或情人。 至于以后的事,她根本没去多想,不是她神经大条不去想,而是无法想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走到哪儿算哪儿。 具体的事情没去想,方向还是有的,她的决心已定,这辈子,她就是要住在况且的身边,不一定在一个屋子里,却必须随时能见到他。不管是在凤阳还是苏州,甚至别的什么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荒山野岭,她也愿意追随他的脚步。 不即不离、若即若离,与况且厮守终身,这就是她的终极想法。 况且和石榴的事,她在南京已经有了全面的了解,这才明白为什么况且在凤阳面对她时,是那样的绝望,最后竟然义无反顾离开凤阳。 她心里酸酸的,却也不埋怨况且。她甚至感觉到了,况且和石榴的感情,远远超越了他们两人的感情。但她也不气馁,毕竟追求的目标不一样,对未来的期待有所不同。 “讨厌死了。”小丫环忽然嘟囔一句。 “怎么了?”左羚抬头看看周围,问道。 “那些色鬼都在偷看小姐呢,没一个好东西。”小丫环附在她耳边说道。 左羚笑了笑,她早就感觉到数不清的目光落在她的面纱上,都想透过面纱一窥真容,这事太平常了,她早已经习以为常,若是在人群中,感觉不到这些目光,反而是稀奇了,那一定是走进了一座都是柳下惠的庙堂。 “看就看吧,反正他们看不到,咱们也蒙不了人家的眼睛。”左羚淡然笑道。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谁窥视到了左羚绝代姿容的小片段,她脸上的面纱非但没减少她的魅力,反而益增诱惑。 先是几个人,然后是几十个人,最后是周围的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左羚的身上,如果目光也有热量,左羚现在恐怕就要融化了。 “此女子是何人?” “是啊,以前未曾见过,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冒出来的?你娘你姥姥才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一个人刚说出一句话,就被旁边几个富家公子状的人吓傻了。此人站在看台下,斥责他的几个公子可都是坐在看台上。 “算了,柳兄,一介小民,没见过世面,不值得跟他一般见识。” “柳兄,你认识那位姑娘吗?”临近看台上一个青年问道。 “怎么不认识?你难道不知道咱们金陵最近人人提到的左姑娘吗?”这位柳兄回答道。 “什么?这位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左姑娘?”此人显然也听到过左羚的一些事,只是从来没见过,所以对不上号,听这位柳兄一说,目光更是紧盯在左羚身上。 这几个看台基本都是南京来的人包下的,其中有不少认识左羚,也有几位跟左羚熟识,包括那位被左羚戏弄一次,在玄武湖空等了一个晚上的家伙,他们都怕左羚怨恨他们,所以虽然认出了,却没人敢直接说出来。 这位姓柳的公子家里是做茧丝生意的,跟周家来往频繁,这才能预定到一张位置不错的看台。柳公子跟左羚并不是很熟,只是在街上遇到过一次,但在苏州他就算是左羚的熟人了,立时找到几分优越感。 左羚现在在南京的名气丝毫不亚于况且在苏州,可能还要高些,毕竟左羚母亲当时在南京几乎就是个传说,现在犹有许多上了年纪的人时常提起,也令这些年轻人心神向往,这也就无形中助长了左羚的名气。 再者左羚的美貌较她母亲更胜一筹,这就令太多人生出一种传说在继续的错觉。只不过上一辈子的人已经没想法了,现在轮到他们的儿孙辈了。可惜左羚全然不配合,不管什么人,见到她不是碰上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就是被狠狠戏弄一场,狼狈不堪者不在少数。 时间虽不长,跟左羚比较熟识的那伙人对她已经是欲罢不能、敬畏有加了。 “柳三阳,你少说几句吧,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一个跟左羚熟识的人警告道。 “怎么了,说说还不让啊,难道左姑娘是你家什么人不成。”柳三阳拧着脖子,不甘示弱。 那人见柳三阳不识趣,也就不言语了,免得说错话两头不落好。 这人也是好意,担心柳三阳大嘴巴把左羚的事当场说出来,这会牵扯到太多的人、太多的事,甚至有可能会引发骚乱。今天是赶来来观摩比画大赛的,若是闹出什么乱子,追究起来,金陵人的脸面就丢到苏州了。 虽说金陵是陪都,可在文化方面,还略逊苏州一筹,吴中人文甲天下,这是当时整个文林的共识。 金陵文人自然私不服气的,再怎么说,金陵也是大明开国的帝都嘛,所以两个城市的文人一向暗中较劲。这种城市间、甚至地域间的较量千年前就有了,千年后估计也不会消失。 “左姑娘,在下柳三阳,咱们在南京见过的。今儿个真巧,在这儿又遇到了。”柳三阳见那人没接自己的话头,以为他怕了,又见旁边几个人都很敬重地看着他,估计是猜疑他和绝色美女有啥瓜葛,立刻飘了起来,身子轻的更没有三两肉了。 两个看台相隔不远,左羚当然也听见了,只是看看这人,当真没有一点印象。便稳坐不动,连面纱都没飘动丝毫。 “咦,左姑娘难道忘记我了吗?瞧你这记性,我们不是”柳三阳见左羚不回答,有紧跟着聒噪道。 临近看台上,几个金陵来的人心中一凛,这家伙在金陵也是有名的混子,好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就是个混子,喜欢出入各种场所,跟各种人混个脸熟,虽然没人愿意搭理他,他倒是自得其乐。 若是平时也没什么,但今天是什么场合啊,尤其是左羚已经引起在场几百号男人的注目了,这要让这个混子闹下去,非出事不可。 “左姑娘,我这里角度不对,太偏了,能不能到你旁边坐着啊。”柳三阳见没人搭理他,越发得意起来,在他心里认为,没人搭理他,那是都被他给镇住了。 他说着,起身想移到旁边的看台去,然后再移步到左羚坐着的看台上。 “这人是谁啊?有没有人做点好事,把他扔出去?”左羚见他真是不知好歹,忍不住微启朱唇,开口丢出一句。 “好说。” “得令。” 周围的看台上立即有一群人应和,如同终于等到命令一般。几个人不约而同跳下看台穿过人群,抓胳膊的抓胳膊、抬腿的抬腿,不由分说,把柳三阳高举起来,然后“一二三”向远处扔了出去。 第四百二十四章 空中飞人惊赛场 “我的妈呀,左小姐救救我啊——” 柳三阳就像被人放风筝一般飘在了半空,吓得惨叫还不忘向左羚求情。?? 不过还好,人群密度太大,他根本不可能落到地面上,也就是在人群堆里打滚,不至于摔个筋断骨折。 柳三阳落到了几个人的头上,砸得他们不停的骂娘,其中有一个人目光始终在左羚身上的小子,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形风筝的降临,被砸晕了过去,不过他没倒在地上,而是倒在后面人的身上。 “这他娘的谁啊,怎么在别人脑袋上走起路来了?”一个被砸的人还没明白过来状况,以为柳三阳这是要踩着他们的脑袋前进。 其余几个人也不管究竟怎么回事,抓住落下的柳三阳又抛了起来,扔向后边。自己既然遭了罪,也不能就这么承受了,也得让别人也尝尝这滋味才行。 这一幕在不远处再度上演,柳三阳已经叫不出声了,在空中几个翻滚后,一阵眩晕直接昏迷过去,就像一个肉沙袋被人抛来抛去。 后面的人吃亏了,自然还是不肯罢休,把他继续向后边抛去。如是几次过后,柳三阳脱离了人群,向一片空地飞去。 “咦,这怎么回事,不是比画大赛吗,怎么玩起飞人大战了呢?” 此时,忽然有一人不知从哪里飞迎上去,接住了柳三阳,却还纳闷拥挤的人群中怎么会飞出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赶来准备比画的况且。 也真是碰巧了,他距离柳三阳的落地点不过一丈远,却看的清楚,空中飞出来的是一个活人,他想也不想,赶忙跨上一大步,把人接住。 况且并没有在意,自己修炼多年的五禽戏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水平,当真是有了猿臂虎腰之力,虽然感觉有些吃力,毕竟还是稳稳接住了。 “这不是柳三阳兄吗?”后面跟着上来的丝丝看见后大惊失声。 “你认识他?”况且问道。 “认识,我们两家买卖上打过不少交道的。”丝丝也是纳闷地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不解这人在里面遭遇了什么祸事,竟然被人扔沙包一样扔出来了。 “这人没事吧,怎么不睁眼睛啊?”萧妮儿有些担心地看着柳三阳,她心地好,以为此人一定是受到欺负了,才落到如此境地,自然起了同情之心。 萧妮儿这样想也没错,柳三阳方才虽说言行有失分寸,但被人折磨成这样,却不应该,显然是遭了罪了。 “他没事,一会儿就会好的。” 况且说着,用手指刺激柳三阳几个穴位,他接住柳三阳后就知道此人纯粹就是惊吓过度,晕厥过去,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 说话间柳三阳已经醒转,看到况且等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这是在哪儿啊,在阳间还事阴间啊?” “柳大哥,是我,什么阳间阴间的,你吓傻了?”丝丝哭笑不得地看着柳三阳。 她跟柳三阳见过几次,知道此人毛病不少,但不是坏人,不知为何惹怒了别人,遭此劫难。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周家请来的客人,这么做也未免太不给主人面子了。 丝丝哪里知道,左羚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嫌柳三阳没皮没脸,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而那些好事分子立刻起哄架秧子,上演了刚才的一幕。 柳三阳被抛出去后,左羚也是吓了一跳,让小丫环站在凳子上,看究竟如何,事情生得太快了,眨眼之间,柳三阳已没了影子,她纵然想制止也晚了。 待到柳三阳被抛到空地时,小丫环吓坏了,如果闹出人命来,事情就大了,再看到是况且接住了柳三阳,高兴得直拍巴掌。 附近不明缘由的人还以为这小姑娘是幸灾乐祸,都纷纷摇头,只是小丫头年纪小,也没法出言指责。 “是咱家姑爷救了他,没事了。”小丫头附在左羚耳边低语。 “是他,怎么这么巧。”左羚心里扑腾腾乱跳,总觉得这是什么兆头似的,不然哪有这么巧,自己刚刚一句话惹出的事,他人一到就化险为夷了。 她想站在凳子上看看况且,只是没法这样做,现在她已经是全场焦点了,若是再站到高处张扬,很难说那些好事者不会产生骚动。再者说那样做,也太不淑女了吧。 柳三阳此时神智有些清醒过来,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是云丝丝,这才明白自己还活着。 “这位兄弟是谁啊,是你救了我?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柳三阳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还不忘要报答况且。 况且笑了:“你就别想这事了,就是没有我救,你也没事,顶多有几处骨折,要不了命的。” 他从柳三阳飞出来的高度和地面的柔软度作出了判断,有一点他没说的就是有可能摔成脑震荡,当场有可能会头晕、呕吐,不过那也不要紧,过几天就会恢复过来。 “你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丝丝急着问道。 她不怕别的,就怕有人借机闹事砸场子,这是最要命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啊,红颜祸水啊。”柳三阳哭着说道。 此时他肠子都悔青了,这才明白左羚在金陵为何少有人敢惹。这妞的号召力也太大了吧,幸好还算嘴上积德,没说把他扔出苏州去。他现在毫不怀疑,若左羚的意思是把他扔出苏州,一定会有人照办,这些照办的人跟左羚还一点交情都没有。 红颜祸水!他现在对这句话终于有了深刻的领悟。 “什么红颜祸水啊?你没说胡话吧。”丝丝听得一头雾水。 此时,周家一个管家急忙过来,先谢过况且,然后小声把里面的事说了一遍。 这管家在人群边上负责料理事务,眼见事情生只有担惊受怕的份儿,却什么都做不了。 “左羚姐?”萧妮儿忽然大笑起来,可是一侧头却看见脸色有些不善的石榴,赶紧把笑容收敛回去。 左羚?她真的来了。 况且也是心头狂跳,向里面看了几眼,当然没法看到密集人群里面的左羚。 丝丝也是苦笑不语,这也太巧了吧,一个人惹祸,一个人平息,即便事先商量好也很难合作的如此默契啊。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丝丝没看石榴,已经感觉到旁边空气有些变冷。 “不是说这位左小姐是大家闺秀,风度优雅的嘛,怎么是个惹事精啊?”石榴有些泛酸地道。 “你们别说了,再说你们也得吃亏。”柳三阳吓怕了,唯恐再有什么人出来寻自己的晦气。已经吃的亏就当教训了。 “她敢!这里可不是金陵。”石榴怒了,一跺脚,一副要寻人掐架的架势。 “好了好了,石榴,别忘了今天的主题是什么,你和人家素不相识,叫什么板啊。”丝丝见况且一副尴尬相,急忙劝解道。 这可是筹谋一个月的大日子,决不能让任何事坏了今天的喜庆劲儿。今天的成败,这不仅关系到涮羊肉坊的名气,而且直接影响到周家在苏州的声誉。节外生枝的事情,必须消灭在萌芽状态。 萧妮儿向况且同情一笑,意示:哥,好日子到头了,可是你要挺住啊! 况且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可他现在根本不能想这些,今天必须精力专注,应对比赛中各种复杂问题的出现,心神一定要稳,要拿出理学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 尽管如此,况且心里一时间还是百感交集,当初在凤阳,他绝望之下,决定慧剑斩情丝,可是斩不断理还乱,最后只能毅然离开,想强行斩断与左羚的联系。 左羚曾经说过,她会到南京、苏州来找他,要住在他身边,一直追随着他。对于左羚的话,况且当时并没往心里去,依他前世的经验,情人之间情动时说的山盟海誓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都会归于虚无。 前些天英国公夫人告诉他,左羚已经到了南京,他就知道左羚果然兑现诺言了。他帮她退婚时虽然没有任何相应的承诺,但当时也算是默认了左羚的提议,如今想要躲避就显得猥琐了。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也不明白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至于石榴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 “看来左小姐身边人才济济,都有人被扔出来了,估计也没你啥事了吧?”石榴忽然笑了,想趁机狠狠刺激他一次解解恨。 “本来也没我啥事啊,跟我有啥事的是你啊。”况且脸不红不白地道。 石榴强挤出的笑容登时化作乌云,径自向前走去。 丝丝一努嘴,周家那个管家急忙跟了上去,给她领路,前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没人领路还真一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兄弟,好自为之吧。”丝丝见石榴走远了,拍拍况且的肩膀笑道。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跟左小姐有交情啊?”柳三阳惊住了,全然忘了从况且的两臂中下来。 “你啥事没有,自己好好走路吧。”况且两臂一抖,把柳三阳放在地上,然后也向前走去。 “这都啥事啊,怎么就没人说个明白话啊?”柳三阳等况且等人走远了,兀自愣在那里摸着后脑勺,一下子还是没反应过来。 空中飞人有惊无险的一幕,如同赛场催化剂一般,预示着比赛必有大的波澜与曲折。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两大才子进赛场 唐伯虎是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正好在大门前跟况且顶头碰上,两人间还有十几步的距离。看到况且身边美女环绕、风光无限,他心里不禁泛起酸意,转身对身后的人笑道:“这小子倒是走桃花运,比老夫有过之无不及。” 唐伯虎身后也跟着一群人,那是接他的周文宾,还有文征明、沈周,沈放和苏庆东等人。 文征明笑道:“行了伯虎,你就别泛酸了,要说走桃花运,你是苏州第一位,别说苏州,整个江南,惦记你的美女那是多了去了。问题是你忙得过来吗?” 沈放笑道:“伯虎兄,要说尽享美人福,你是第一,谁敢跟你比呢?我是想不出来。” 唐伯虎看着况且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秋香,心里那个痒痒啊,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还好,经过这段时间作画的沉淀,他的心态沉稳了许多,自我的控制力大大增强,不再那么任性狂放。 文征明等人最担心的是他猝然发疯,惹出不必要的争端,因此时刻用话头顶着他,不给他发作的机会。 “况且,你的银子准备好了吗?”唐伯虎实在忍不住,还是挑衅的问道。 “哈哈,早就准备好了,连银子自己都着急了,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了。”况且语气轻松,不甘示弱。 “还着急?那带来了吗?”唐伯虎继续挑衅。 “别光问我,咱们把银子一起拍出来,行不行?”况且冷然说道。 “我说两位大仙,还是别争这些了,大家可都在里面等着哪。”周文宾赶紧上前一步,插入两人之间。 “伪军兄,你下的注儿也不少,银子准备好了吗?” 况且心里正不自在呢,刚才被石榴弄得窝了一肚子火,也是正愁没地方发泄,见周文宾站在唐伯虎面前,就向一边的文征明开了炮。 现在谁要是在他面前说什么美女什么桃花运,他恨不得踹那人一脚。他现在赞同柳三阳的观点:红颜祸水。桃花运桃花运,简直要人的命,现在大美人左羚来了,他连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 这一点,他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文征明听到况且叫他伪军兄,气得差点吐血,他最窝火的就是被石榴给戴上这顶帽子,而且大家都跟着认定了。他要是知道后世的“伪军”是什么意思,估计非得跟况且拼命不可。 “况且,你什么意思,真以为你能赢?”文征明鼻子里都往外喷火。 “差不多吧,今天来就是收银子的。你不服气啊。” 况且从没这样狂傲过,此时却是被唐伯虎激怒了。人人都窝着火,见到了自然就是针尖对麦芒,秋香点燃了唐伯虎,唐伯虎点燃了况且,况且又点燃了文征明,怒火在几个人之间不停地乱窜。 周文宾站在中间,左右为难,这两位主儿他哪个也得罪不起,只能尽量一碗水端平,却又起不到任何作用。好在况且比较体谅他,转头攻击起文征明了,不再跟唐伯虎榔头棒槌地对着干。 “我说几位都消消火吧,今天是什么日子,别说苏州,附近州县还有金陵可都来人了,别让外人看咱们苏州人的笑话。”沈周上来劝慰道。 这句话大家都很认同,不管怎样,都是苏州人,不能让外地人尤其是金陵的人看扁了。沈周年岁虽不比唐伯虎大多少,处事却老道多了,几句话就能让两方熄火。 “老沈所言有理,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里面的人估计都等急了。”文宾催促道。 只要这两人进到里面,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再有什么纠纷,自有里面的大人物处理。 “请。”唐伯虎很绅士地伸伸手,让况且先行,眼睛却不看对方。 “年老为尊,您老人家先行。”况且眼睛望着天空,也伸伸手,不肯先走。 文宾奇怪地看了况且一眼,觉得他今天有些不正常。又看看秋香和萧妮儿,两人都苦笑一下,文宾也就明白了,这估计又是跟石榴赌气了,心里有火非得找人发泄一通不可。唐伯虎又是挑衅在先,也难怪他如此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感觉有些疑惑,按理说石榴虽然强势,有时甚至是倨傲,可还是通情达理的,今天这场合不该跟况且赌气才是,究竟出了什么事? 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问,准备把这两人送到诸位大佬跟前后,再向秋香打听。 唐伯虎面现愠色,刚要发作,却已经被沈周拉了进去。 沈周笑道:“既然如此,我年岁最大,我老人家先行,你们跟着。” 唐伯虎略微挣扎一下,也就被拉了进去,主要还是因为他今天心情好,觉得这次比赛他赢定了,不管况且弄出什么幺蛾子,实力对比上都是渣。他就是要让况且明白,笔下的实力是一笔笔、一天天练出来的,不是靠什么狗屁天才能一蹴而就的。如果真的论天才,还有人比得过唐伯虎吗? 想到这些,他也就不愿意跟况且起争执了,倘若他今天赢了,就可能赢得秋香,甚至不必在意秋香是否愿意。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文征明路过况且身边时,握着拳头抗议道:“我宁可当伪君子,也不当伪军兄。” 况且一笑,摆摆手示意没商量,想要比谁拳头硬,尽管来。 文征明还想有所表示,却被文宾硬拉了进去。 只有沈放和苏庆东自觉,不用人请,跟着前面的人进去,沈放走过去时,送给况且一个很暧昧的笑,意思告诉况且他今天真有可能惨败,先要有个心理准备了。 况且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早就听说唐伯虎近日在绘画技巧上也是大有突破,看样子此话不不假,不然唐伯虎适才也不会那样肆无忌惮。 不过他也相信自己这次的付出,唐伯虎想要赢自己,怕是也不容易,这些还是留给评委来裁断,现在想什么都没用。至于输的心理准备,从他答应比画的那一刻就已经准备好了。 只有苏庆东最潇洒,走过况且身边时只是得意一笑,仿佛那一万两银子已经到手了一般。 “有什么好嚣张的,还没开始比呢。”秋香跺着脚咬牙道,实在看不惯此人的小人德行。 “这类人多的是,这种气生不起的。我哥不会输给他们的。”萧妮儿倒是不在乎。 “走吧,咱们也该进去了。”况且说道。 石榴是头前走的,不过她也没一个人进去,而是被丝丝拉住了,现在也只是在况且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对唐伯虎和况且的争执,她罕见的没有介入,大有要看况且笑话的意思。 “傻妮子,赌什么气,这种事又不是况且能左右的。那个左小姐自己长着胳膊腿的,你还能不让人家来?”丝丝劝道。 “哼,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石榴直咬牙。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人家左小姐也没说来找况且吧,苏州这么大,你还能禁得住人家来苏州不成。再者说,人家在苏州有买卖的,来这里再正常不过了。” 丝丝对左羚的情况比石榴知道的多得多,毕竟都是商业圈的人,突然出现以为貌比天仙的人物,自然会引起轰动,而且消息传的如风一般。 “那她要是存心来找他的呢?”石榴说着泄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你是怕况且被人抢走啊,别操这份心了,况且要是能被她抢走,当初就待在凤阳,不会回苏州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就想不明白的呢。”丝丝说道。 “你说的也是啊,可是,他今天也太拽了吧。”石榴心里好受了许多,却仍然有点不痛快的样子。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敏感,只要一听到左羚的名字,就跟听到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名字一样,危机感、恐慌感同时弥漫开来,根本没法控制。 经过丝丝一番劝解,她心中的火已经平息大半,可是转头看到况且也不理她,带着萧妮儿和秋香进了屋子,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登时咬牙跺脚。 “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真个跟我赌起气了。”石榴气的手脚冰凉。 “这你也怨人家?况且不是你家的奴才,人家也有自尊的,只许你给人家甩脸子。还有啊,况且不是怕过来跟你说话,你也不会理吗。我看啊,这事你还得在自己身上找找毛病。”丝丝力挺况且,也不怕石榴气恼。 石榴想了想,却也没什么话能跟丝丝狡辩,只好跺跺脚,跟着众人进去了。石榴这回其实是憋足了劲儿,就让他先神气着吧,非得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他,狠狠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 况且走在前面,偷偷瞥一眼后面跟进来的石榴,不自觉地露出得意的笑容。 “小样的,还跟我怄气,还不是照样得跟着进来。” 况且心里那个得意,虽说现在的事很是棘手,可是他并不气馁,石榴这一关还是好过的,可是老师那一关能否过得去,他心里还真是没底儿。 第四百二十六章 陪都来了大人物 里面招待客人的是一间大敞厅,人比较多,一桌挨一桌连成一片,没办法,谁叫整个苏州文化圈的名流都来了呢。当然,那时候的文化圈人家叫士林,每个朝代修史都是有士林列传的,记载的就是文化圈的名流。不过现在在这件敞厅里的名流几乎没有一个能入明史?士林列传,毕竟篇幅有限,都是优中选优才能占上几行篇幅,重要的人物则有专门的列传记载。 不仅文化圈名流荟萃,还有陪都许多大人物也亲临现场,商业圈的人就不用提了,但他们在这个场合则是矮人一等。一个商人,不管你有多少钱,在身份上没法跟官家比,也不在文人的话下。 最里面的一张长桌就是招待陪都来的要人,基本都是南京六部里各司的官员,相当于后世各大部里面的一个处,这些人官职虽然不高,但手中掌握着实权,有时比尚书、侍郎还有权。 不过他们在这里却不是最引人注目的,中心人物乃是南京国子监祭酒孟梵君。 国子监祭酒只是四品官,官阶跟苏州知府韦皋一样,可是地位不同,受重视的程度就大不相同了,别说今天来这里的只是六部的司官,就是尚书侍郎来了,都得让出首席给孟梵君,原因无他,明代最重科举,也最重教育,尊师重教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真正落到了实处。 两京国子监也走出许多达官,这些人对母校自然是有感情的,其他只是单纯由科举出身的也不敢小瞧,毕竟国子监不只是教育部门,更代表儒家道统的传续,所以国子监祭酒即便在朝廷上也备受重视。 然则国子监祭酒品阶为何那么低,就不能提高些吗? 回答是没办法。因为这是朱元璋定下的,属于祖上法规,后世子孙只能遵守。而且明朝官场也不唯品阶论,一般的御史只有四五品,在朝廷上别说尚书侍郎,就是大学士都畏惧三分,因为他们手中有弹劾权,如果盯上了某人,就算弹劾不倒你,也能让你名声扫地,影响仕途自不用说。 明朝官员虽然只有九个品阶,实则都有正负,也就是十八个品阶,上面还有国公、侯爵、伯爵。不过对文人最高也只能封伯爵,国公、侯爵只有武将才能享有。而国公又一般只有开国初年跟随朱元璋打天下、跟随朱棣造反的靖难功臣才有资格赐封,后世也有个别例子,比如英宗复辟时所谓的“夺门”功臣,也是大封国公,后来却大多没有好下场。 国公、伯爵、侯爵这些又分许多等级,又世袭罔替的、有止封终身的,有传袭一代、二代等等各种说道。如此一来,明朝官员的品阶名目太繁杂了,只有撰写一部专著才能说清楚。 此时,孟梵君正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况且的诗卷,这幅况且亲笔书写的木兰辞已经成了这家涮羊肉坊的镇店之宝,来到这里的客人,没有不上来欣赏一番的。 “嗯,书法还是不错的,他这个年龄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再有一二十年的功夫,不怕超不过征明。”孟梵君很是得意,毕竟他当初为了特招况且入南监,可是没少受国子监那些老顽固的非议。 “用不上十年二十年吧,我看顶多五年也就赶上征明了。”练达宁自然要为自己的弟子多说好话,何况他的确相信况且有这实力。 一旁坐着的几个司官只是频频点头表示赞赏,其实他们就没一个真正懂书法的,只是听这两人如此说,应该就是这样吧。 这些司官整日里忙于公务,哪有闲心思天天琢磨书画,这种雅事都是上面的尚书、侍郎诸位大人才有资格研究的,因为这些高官根本不管俗务,只是掌舵而已,真正的活儿都得各个司去干。 尤其是陪都,本来就是给北京朝廷里不招人待见的官员放逐养老的地方,公务更是不多,由各个司官就能完全处理好。那些尚书、侍郎基本就是天天吃酒、吟诗、作赋,没事时聚在一起发发牢骚,出版个文集什么的。 “五年怕是不够,征明也在进步啊,我前几天看到他的一幅字,就比以前好多了。”孟梵君皱着眉,谨慎说道。 “要不咱俩打个赌,五年内况且至少能赶上征明,超不超过先不说。”陪着孟梵君在首位坐着的陈慕沙不服气道。 “打赌?这个还是免了。你说能赶上就能赶上吧。”孟梵君笑了起来。 他不想跟陈慕沙打赌,是要跟陈慕沙搞好关系,毕竟他还想请陈慕沙去国子监任教呢。可不能因为其他原因坏了这桩好事,陈派理学一代宗师受聘在南监任教,单凭这一点,就能在北京国子监前赚回许多脸面。 两京国子监,也像北京和陪都的机构设置一样,区别还是很大的。 孟梵君此次来,几次问道况且几时入学,都被陈慕沙含混过去。孟梵君就明白陈慕沙打的什么主意,这是在跟他要条件啊,毕竟况且现在就算不入南监,北监也会痛快答应收下况且,更让他忧虑的是,北监会不会已经这样做了呢?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根本就要不到况且了。 他此次亲自来苏州,就是因为没接到陈慕沙的回信,觉得有些不妙,所以决定当面跟陈慕沙敲定。陈慕沙如果狮子大开口,提出新的条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形势现在已经完全颠倒过来了,当初他也曾为难过陈慕沙,现在陈慕沙反其道而行之,也在情理之中。 自己酿的苦酒怎么着也得自己硬着头皮喝下去。 此时,唐伯虎走了进来,顿时引起一片轰动,众人真是等得不耐烦了。 先是要等几个评委,评委来到了又要等南京来的什么要人,这些要人来到后,大家才发现正主儿居然还没现身,这才明白周家耍的什么把戏,不知有多少人都在心里暗暗骂周家的商人习性,狡诈多端,想要无限地提升自家的知名度。 再想到外面的人,他们心里略感好受些,不管怎样,他们在里面毕竟还知道事情的进程,不像外面等候的人,只能傻等着。 所以,这些人一见到唐伯虎,都跟见到星星月亮一般,眼睛一亮,总算是正主儿登场亮相了。 “伯虎,你怎么才来啊?” “伯虎,近来好吗?” 唐伯虎一路走来,得到一路问候,他也笑着随口寒暄几句,心里很是受用,这就是当名士的好处,到哪里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 他一路来到最里面,见到陈慕沙等人,一一恭敬施礼,主要是有六部的人在场,不好像平时那样放肆,南京官场还是特别注重礼节的。 “伯虎,我说你怎么沦落到跟一个后生比画了?”南京吏部考功司的司官笑着问道。 唐伯虎老脸一红,此人实则是在夸他,把他抬到很高的位置上,可是这话听上去怎么也不像夸他,反倒像是说他大大的退步了,连一个后生都敢挑战他。其实这次比赛还是他向人家挑战的。 “后生可畏嘛。”唐伯虎嘻嘻笑着回道。 “你也有怕的时候啊。”孟梵君摸着颌下胡须笑道。 “老夫子您这话说的,我从没自诩天下第一人,山外青山楼外楼,天底下能者多着呢。”唐伯虎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在众位大佬面前,姿态也放的很低。 他这人性格就是这样,越是受挫时越是狂傲,顺风顺水时反而比较和蔼可亲。 “况且怎么还没到?不会怯场吧。”孟梵君转头问陈慕沙。 “伯虎都到了,他应该马上也就到了,放心吧。”陈慕沙说道,抬头向大门那里望去,果然看到况且已经走进来,引起的轰动更甚,毕竟有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况且,都走近前来仔细打量他。 况且很是狼狈,感觉自己就像什么珍稀保护动物一般被人围观,这种感觉太让人尴尬了。 “大才子,怎么样,今天有把握吗?我可是在你身上押了一千两银子的呀。”一个富商笑着问道。 “大才子,你那首诗能不能亲笔写一首给我啊,价钱你尽管开。”有一个人动上这脑筋了,把后面跟着的丝丝吓得不轻,她最怕的就是况且爱做烂好人,逮谁送谁诗稿。况且以前的确有这毛病,不拿自己的字当回事。 况且不置可否,只是笑脸相迎,任他们说什么,只是听着笑着,并不作答。 等他走过去了,这些人才发觉不是味儿,感情这小家伙比唐伯虎还油滑,唐伯虎毕竟还有几句实话,这小子根本就不给你任何话儿,还让你觉得他无比善良可亲。 了不得了不得,难怪小小年纪就敢跟唐伯虎争锋,再过几年,就凭这份老道,都能把唐伯虎给吃了。 商人们心里暗暗赞叹着,在他们心目中,人与人之间,胜负和高下必须分得一清二楚,那就是身价。也就是说,在商人看来,所有人的身份都是可以折换成价码进行兑换的。 第四百二十七章 左羚再见况公子 “来,况且,见过孟老夫子,南监的祭酒大人。”况且走到最里面时,陈慕沙招手让他过来,指着孟梵君对他说道。 “学生况且拜见老夫子。”况且恭恭敬敬行礼。 “不必多礼,你什么时候去南监报到啊,房舍都给你腾出来了。”孟梵君笑着仔细打量况且,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况且。 “这个”况且没敢作答,眼光飘向陈慕沙。 “哦,他这里还有些事没做完,要等些日子再做决定。”陈慕沙只是一味的含混。 孟梵君心里这个气啊,这分明是找借口,而且明言再做决定,岂不是说现在还没决定进南监?他从况且的态度上也看出来了,这件事的决定权在陈慕沙手上,况且只听老师的指令。 这也太江湖了吧,还什么理学宗师呢,简直就是个老滑头,羞也不羞,跟老夫玩这手欲擒故纵的把戏。 孟梵君心里想着气着,却也没辙,牌在人家手上啊。 此时,唐伯虎、文征明、沈周、文宾几个人都被熟识的人围着,问长问短的,现在况且一到,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嗯,要是比相貌,我现在就能断定你赢了。”刑部一个司官含笑赞许道。 陈慕沙接着一一给他介绍这些南京过来的要人,况且也只得逐个行礼见过,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以后到了南京,他还要以武城侯府二老爷的身份出现呐,到时候难免会跟这些人打交道吧,那非得穿帮不可。 此时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将来的事都只能到时候再说,过哪儿河脱哪儿鞋,眼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尽管这样想,况且还是有些心虚,他不希望自己在旋涡的中心,可今天注定是躲不过去的。 “陈大人,您什么意思,是不是嫌弃在下长得相貌丑陋?”唐伯虎不愿意了,又不好发作,只能开玩笑道。 “伯虎啊,你相貌自然是不错的,可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这个道理你也懂的吧。”这位陈大人丝毫不给他留面子。 “你就是况且啊,今年多大了,娶亲没有?”一个司官见到况且,也是眼睛一亮,马上问到他的亲事上来。 问他娶亲没有,自然是有目的的,不是自己有女待嫁,就是想做媒人。 “上官大人,你问的晚了,况且不久就要跟陈征君的侄女定亲了。”练达宁赶忙抢答,说完在一旁边乐起来。 “是这样啊,我说征君,你这可是肥水不留外人田啊。又是弟子,又是侄女婿的,也留点好处给别人好不好。”这位上官大人很是失望。 陈慕沙在苏州,一般人都称他老夫子,而官场上的人都称他征君,意思是被皇上特旨征召过的隐士高人。 江南一带,以道德文章能被称作老夫子的人并不少,光是南监就有十几位老夫子,以孟梵君为首,可是征君却只有陈慕沙独一份,这也是他与众不同之处。 所以这称谓才显得尊贵,独特不二。 “小儿女家的事都由他们自己决定,我并不会干涉他们。”陈慕沙笑道。 这句话听得不少人直发愣,什么?婚姻大事由这些小孩子自己决定?那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干什么?这还成体统吗?尤其是这种话居然是从理学大师陈慕沙嘴里说出来。 那时候的人当然没有什么自由恋爱的概念,儿女婚事就是父母之命,所谓媒妁之言,不过是媒介而已。其实当时也有许多男女是自己相中对方,而后定亲的,这种事自古就有,什么时候也没断绝过,但是必须由父母把关,决定权还是掌握在父母手里,这如同律法。 “征君倒真是开明啊。”孟梵君适时讥讽了一句。 陈慕沙刚才那句“还没决定”着实把他气得不轻,虽然也预料到这种情况,真发生了还是让他感觉难以接受。 陈慕沙没接他的话茬,他知道孟梵君这就是羡慕嫉妒恨,跟孟梵君开价是必须的,开什么价他已经想的差不多了,却还不急于提出来,一定要孟梵君急不可耐时再说,那时候孟梵君也只能照单全盘收下。陈慕沙决不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 石榴、丝丝、秋香还有萧妮儿进来后都去了女宾那里,结果石榴也是遇到一堆要给她做媒的人,这倒是让她心里舒服许多。想想那个可恨的况且,居然敢跟她甩脸子,难道真以为她只会嫁给他不成? 想是这样想,她还是一一笑着拒绝,说是自己已经快要定亲了,至于夫婿是哪家的,她却笑而不答。 等到丝丝告诉她们石榴定亲的对象就是况且时,这些有心做婆婆的女人们就都死心了,如此珠联璧合,任何人也插不进一腿。 英国公夫人把萧妮儿拉到自己身边,笑着跟她说话,很是亲热,萧妮儿就把况且、石榴两人因左羚的到来在怄气的事说了一遍。 “那小子是自找的,谁叫他到处留情了。”英国公夫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而且也不觉得况且有什么冤枉的,他纯粹是自作自受嘛。 “夫人,您给从中说两句好话,他们两个也就和好了,不然的话这僵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萧妮儿央求道。 “这种事谁也管不了,也根本不用管,他们自己会处理好的,越帮只会越乱。你只管放心吧。” 男宾、女宾两边都在闲聊,如此大的场面十数年也不会有一次,总有一些人难得见到,叙叙契阔等闲杂事宜也是在情理之中。 周家两边照应着,看大家聊的兴致差不多了,这才请大家出去,准备正式开始比赛进程。 “好啊,早该开赛了,屁股都快坐出茧子来了。”有人大声叫好。 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大多数,周家医生招呼,两边顿时响起欢呼声。一个月的等待并不难,在现场的等待才是最让人煎熬的。 所有人都站起来,按照官阶大小、地位高低,一个个顺溜着走出去。 走出后门后,有两道阶梯,那里是事先搭好的站台,上面已经摆好了桌子椅子、配置了服侍的仆人和丫环。 有周家众多管家指挥家人引领,这些客人人数虽多,倒是秩序井然地走上展台,各自找到事先安排好的位置落座。 看到这些人一出来,附近看台上的人,还有站立围观的人顿时沸腾起来,不少人伸着脖子向站台上攀看,个子不够高的,就站在自己带来的凳子上。 “看啊,那位不是唐大才子吗?” “是他,你没看错。我认识他的。” “那他后边的那个,就是况且了吧?” “嗯,好像是,他还真是个年青才子啊。” 一簇簇人群中爆发出窃议声,嗓门洪亮的讨论声,不多时,就像一锅热粥,根本听不出谁在说什么了。 况且在苏州的知名度虽然已经很高,可还是有很多人不认识他、没见过他,不像唐伯虎,那是苏州妇孺皆知的人物,大家或多或少都见过面,起码对他的身影是熟悉的。 “那些坐着的人都是谁啊?咱们苏州没这么多大人物吧?” “听说是金陵来的,都是六部里的大人物,里面说不定还有尚书、侍郎呢。” “我说怎么不认识的呢,原来是朝廷里的大人物啊。” 附近看台也有一些金陵的富家子弟,倒是认得几个司官,顿时对苏州人鄙视起来,觉得他们都是土老帽,连朝廷的司官都不认识,还说什么尚书侍郎的,真是笑死人了。 于是,这几个金陵富家弟子故意大着嗓门,像是自己人之间对话似的,把这些人的官衔、名字念了一遍,放在后世,就是绝好的电视现场解说。 旁边的人听到后,迅速向外边的人解说,如同接鼓传花一般,传播的人同样是一脸的优越,慢慢地,全场差不多所有人都认识这几位“大人物”了。 不过能辨认清楚的也只有靠近展台的一块区域,更远一些的,根本看不清人脸,只能按照位置记个大概,这跟没认识也没有什么区别。 左羚在一边十分安静,从况且上来的那一刻间,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 虽然表面平静,可是她的心里却是掀起了波澜,这是分别数月后,第一次见到他,心里的激动、酸楚一下子全都涌到心头。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想好了,能以平静的心态来面对况且,此时才明白这根本不可能,她完全做不到。 “小姐,咱家姑爷总算出来了,你看他,还是那么的精神。”小丫环也很激动,握着左羚的手小声道。 “嗯,是,是他,他一点也没变,只是成熟多了。”左羚压抑着心中的狂澜,声音颤抖地说道。 “小姐,这才几天工夫啊,他怎么可能有什么变化,又不是分别十年二十年了。”这一刻,小丫环忽然发现小姐有时也很傻。 “是啊,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了。”左羚酸涩一笑。 她带着面纱,旁边人自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有小丫环能感觉出她心底的波澜,而且也完全能够理解她此刻情绪的变化。 第四百二十八章 石榴远眺左小姐 展台上,最前面两张桌子是给唐伯虎、况且预备的,这两张桌子处在整个赛场最醒目的位置。 第二排是四张桌子,分别由周鼎成、翁延龄、孙广劭和沈伯勇四位评委落座。 随后才是几排长的贵宾席位,第一排不用说是留给南京六部司官、孟梵君、陈慕沙、练达宁的位子,每张桌子旁也都有当地人士陪同坐着。这一排以孟梵君和陈慕沙为中心,然后两翼排开。 第二排后就是当地官场、名流和富商的桌子,以韦皋为中心。 能坐到展台上,这就是地位的象征,说明在苏州已经跻身名流了。四周的人以无比仰慕地神态看着展台上的人,不少人都在心里想,这辈子要是能到台上坐一回,死也值了。 这展台还很励志。 唐伯虎、况且两人脸上都笑眯眯的,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也不斗了,还相互拱了拱手。 其实只要不看到秋香和况且粘在一块,唐伯虎真没心跟况且斗。别人多次提醒过他,他自己也觉得跟一个晚辈针锋相对,未免有些跌份。两人的年龄差了十几岁,唐伯虎成名更在近二十年前,当年神童的光辉几乎让苏州所有的同龄人失色。 唐伯虎的狂傲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这也是从小养成的,他的童年、少年时期都比况且光辉夺目得多,一路走来,一直活在舆论的中心。偏偏况且的出现改变了这一格局,他是打心里瞧不起况且,秋香只不过是事发的一个由头罢了,说到底他吃的还是才子桂冠的醋。 况且其实也不愿意跟唐伯虎斗,包括文征明,这两位曾经都是他的偶像,以前看他们的书画,心里不免生出泰山北斗的崇拜,以致他忘记了自己不仅仅是况且,还是不亚于这两人的祝允明。 只不过跟这两人实际接触之后,偶像的形象却一天天崩塌,在心里的光辉也日渐黯淡,尽管如此,他从心里还是保持着对这两人的敬重。 这一点跟沈周不同,他在上一世没有见过沈周的画,也就没生出这样的感觉。至于周鼎成,本该比唐伯虎、文征明具有更高的名气,只是不知因为何故,名字没有流传后世,作品也湮没在了岁月的尘埃之中。 此时,比赛进入正式程序,先是文宾的父亲作为比赛的东道主,向所有应邀而来的嘉宾、客人致谢,然后就是请孟梵君给大家讲几句话。 孟梵君官位品阶不是最高,但地位无疑处于最中心,国家最高学府的掌门人,任何人见着都得叫他一声老师。 台上的老夫子开始讲话。况且的目光在扫描中蓦然间僵住了,他看到了坐在远处看台上的左羚,顿时双耳轰鸣,外面所有的声音都成了杂音。 在这一刻,别说孟梵君抑扬顿挫的声音,就是在耳边炸响一个霹雳,他也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动静。 左羚自打况且一出现,目光就没离开过他。况且也正是感应到了一股力量的存在,这才发现了左羚。 两人的目光隔着薄薄的面纱在空中交汇,况且强自镇定,面皮还是有些僵硬,全身的热血都加速流动,若不是时刻提醒自己,他的腿早就飞起来,不由自主地奔向左羚。这个女人的魅力,犹如鬼魅,不是说抗拒就能抗拒得了的。 看到左羚,况且心里还有些惭愧,时隔数月,他很少想到过她,即使偶尔想到,也是马上克制自己不再去想。 本想两人从此天涯永隔,没想到还是又见到了,而且如此之快。 左羚也是紧握着椅子的扶手,这才能让自己镇定住,她身体也有些僵硬,面纱无风自动。周围无数双眼睛还是盯着她看,她却已经丝毫感觉不到了。 “小姐,姑爷看到咱们了。”小丫环发现了,十分欢快地叫道。 “嗯,他看到我们了。” 左羚已是满脸湿润,流水不停地流下来,她却没有感觉到。 两人就如此这般看着,目光交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无尽的离别苦,欢叙无尽的重逢情。 石榴最先发现了况且的情绪变化,她顺着他的目光追寻到了左羚,一霎间,身子也是一震,酸苦愤怒瞬时涌上心头,身体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石榴此刻坐在陈慕沙身边,细微的动作被老夫子觉察到了。 “怎么了?”老夫子急忙小声问道。 “没什么。”石榴将移开目光,轻声说道,感觉胆汁全都涌到了嘴里。 陈慕沙四下看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迹象,不过他觉察出石榴情绪不对,估计又跟况且闹别扭了。他对这些并不在意,年纪轻轻的,天天在一起,若总是蜜里调油似的,反倒不正常了,牙齿跟舌头经常打打架,说明两个人分不开。 丝丝此刻也发现了,她是从石榴目光中找到了左羚,看到左羚的第一眼,身体也是一震,心里暗道:好美的丫头,难怪石榴会吃醋,也难怪况且不再被任何美色吸引。 可是转念间又想,不对啊,石榴以前又没见过左小姐,怎么就会莫名的吃醋?莫非石榴真跟况且有心灵感应,能感应到况且对这位小姐的感情? 她转头看向文宾,笑了一下,她自小跟文宾一起长大,玩大,也以为已经心有灵犀了,看来还是不如况且跟石榴。 她莫名其妙的一笑,让文宾心里一激灵,不知出了什么事,搞毛啊,没事献什么殷勤? 丝丝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冷哼一声,给他一个大白眼,转过头去跟秋香说话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从文宾哪儿得到什么。 文宾心里直发毛,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毛病,他这些日子受况且之托,陪着李寒星他们可是吃了不少花酒,逛了不少青楼,但也仅此而已,他跟那些名妓可是丝毫瓜葛也没有。他又转头看看徐子杰、李寒星等人,心里疑惑,不会是这几个大嘴巴瞎说什么了吧? 李寒星几个人也被文宾看的直发愣,心里都纳闷:搞毛啊? 此时,讲话的人已经换到练达宁了,本来要请那些六部的大人讲讲话,可是人家根本不屑于在这个场合讲什么场面话,一一谢绝了。 练达宁讲完,就是韦皋,毕竟是本地太守,真正的主人,不说几句不行。 这些人说了什么,况且都没听到,不过他最后还是跟左羚的目光分开了,因为他感觉到了石榴盯在后背刀子般的眼神。 他回头看了眼石榴,尴尬又献媚地一笑,石榴却轻蔑地转过头去,随后他看到萧妮儿在脸上用手指比划着小狗的样子取笑他。 唐伯虎在一旁也感觉到了,可是怎么也找不出原因来,心里也是发毛:这小子在玩什么鬼把戏呢? 他第一感觉是况且在捣鬼,所以他赶紧看向四位评委,他最怕的就是况且买通了评委,周鼎成是公开的内奸,其他三个人他再搞定两个,比赛就会一边倒。 看了一会,感觉不像,又继续疑神疑鬼地查看,却什么都察觉不出来了。 玩心理战? 唐伯虎心里很是愤怒,这小子一开始就在跟他玩心理战,从设置天价赌局开始,他就已经落入其中。不过,现在还玩这些就是脑子进水了,画已经交到评委手上,等一会儿就会拆封评定。还有啥好玩的? 越是想不出缘由,唐伯虎心里越是没底。他看向文征明,文征明也看向他,四目相顾,全是问号。 他又看向沈周,这哥们倒是一脸的坦然,显然根本没觉出任何异常。沈周正坐在沈伯勇身旁,沈伯勇是他叔叔,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不过两人间还是长辈晚辈的样子。 沈周感觉到了唐伯虎跟文征明问询的目光,只是疑惑地回看一眼,就继续听叔叔说话了。 唐伯虎的目光扫视一周,最后回到况且脸上。 况且很是和蔼亲切地回了一个目光,却令唐伯虎愈发不安了。 这几个人的异常几乎无人觉察到,孟梵君讲话完毕,回到桌前,跟文宾说些闲话。 苏州四大才子名不虚传,各人有各人的绝招,周文宾以文章见长,孟老夫子对文宾的文章一直很欣赏,觉得他是可造之材。文宾自打师从练达宁之后,对进入国子监已经不感兴趣,孟老夫子也就一直没能拉到这样好的苗子。现在练达宁升官到南京,此事可以重提了。 “文宾,你老师都到南京了,你不准备跟着去吗?”孟梵君问道。 “回老夫子,倒是有此意,还未最后决定。”文宾恭恭敬敬答道。 “嗯,你也应该进我们南监,那里有很多值得你讨教的前辈,学习环境也是很好的。”孟梵君劝诱道。 他拉拢文宾还有另外一个意思,若是文宾答应进入南监,他再来拉况且,把握就大了许多。他现在也看明白了,陈慕沙这次不狠狠报复一次,是不会放况且进南监的,所以准备在文宾这里找到一个突破口。 “嗯,等况且决定去南监后,学生再决定也不迟。”文宾说道。 孟梵君大失所望,这真是糟糕透了,这况且怎么就成风向标了?连文宾都要看他的走向再做决定。这等于说,周文宾也给况且加了一份筹码。 孟梵君望了一眼况且,却也知道这事跟况且关系不大,只能心里暗暗诅咒陈慕沙。 第四百二十九章 老夫子论道抬杠 陈慕沙目不斜视,根本不看孟梵君,他心里已经列好一份清单,若孟梵君再找他,随时抛给对方,非让他签下这城下之盟不可。?&bsp;&bsp;谁让南监当初那么拽的呢,刁难人啊,连他这个征君的面子都不给,把魏国公拉出来站台,也没得到个爽快的答复。想到这一点,陈慕沙心里就感到一阵羞辱,以牙还牙,也该让孟梵君跟南监尝尝这滋味。 冗长的程序花费了好长时间,四周的人都不耐烦了,却没人敢喧嚣,不仅是因为上面坐着前任、现任两任知府大人,而是怕一闹腾,这比画就折腾黄了,这责任谁也担不起。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周父宣布比画开始,四周才爆出震山般的欢呼声。 许多人的神经立时绷紧了,仿佛再紧张一些就会神经崩溃,这情景酷似彩票大奖揭晓前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是患得患失,一会想象着自己能赢多少银子,一会又担心自己押上的赌注全部打了水漂。 即便那些没下注的人此刻心里也很是紧张,不是担心什么,而是在这种氛围里,你很难做到不被感染。 按道理说最紧张的应该是唐伯虎、况且两人,可是从这两人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紧张,反而都是踌躇满志的样子,好像都认定自己稳赢了。 这一刻,连练达宁都替况且捏了把汗,毕竟是四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就算拿得出来,也心疼啊。 不过当他看到况且的神色时,心里却安稳了许多,心里也在疑惑,况且真的在绘画上也有绝招,能逆境反击,打败唐伯虎吗? 虽说打败唐伯虎是不可思议的事,可是看到况且坦然自若,甚至有些小得意的样子,他心里还是一阵轻松。 “况且倒是一点不紧张啊,我听说他这次可是押下天价赌注啊?”孟梵君向陈慕沙问道。 “不过是小孩子瞎胡闹吧,切磋而已。年轻人尚气,这也是情理中事,咱们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吗?”陈慕沙笑道。 要说最不紧张的就是他了,不是他相信况且,而是他不在乎银子。陈家并不富,要是让他一下子拿出四万两银子,他也拿不出,不过想要筹集这样一笔款子,他还是有许多办法,门生遍天下嘛,放到今天,大不了来个师生圈子里的众筹,不愁没人呼应。 况且也不在乎,四万两银子虽是个大数目,可是他若真需要,埋头给人治病,专治疑难杂症、各种绝症,专给富人达官治疗,一年功夫,四万两银子轻松拿下。 “我年轻时可不赌。”孟梵君嘟囔着,对况且豪赌显然有些不满。四万两银子够他十年挣的,这还得加上给别人写文章赚些润笔,才能勉强达到。 “你不赌?”陈慕沙问道。 “我当然不赌。对了,你年轻时好像很喜欢赌吧,难怪教出来的弟子也这脾气,看样子,以后我得好好给这孩子改改性子。”孟梵君得意一笑,好像抓住了陈慕沙的痛脚。 陈慕沙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的人物,跟现在的老成庄重截然相反。那时他跟唐伯虎差不多,喜欢赌博,潇洒风流,只是没有唐伯虎这般狂傲。中年后才改了性子,变成现在这样子。 只是他早年的历史知道的人不多,现在大家心目中的陈慕沙就是无时无刻不庄重如亚圣的理学宗师。 孟梵君和陈慕沙认识时彼此都是中年了,但他对陈慕沙年轻时的事也听说不少,此时就都给他翻了出来。 陈慕沙一笑,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事,心里一阵激荡,那时候荒唐事虽然做了不少,却也是充满激情,没有什么可后悔的。甚至可以说,没有那时的历练,也不会有今天的沉稳。他一向宠着唐伯虎,护着唐伯虎,也是因此,觉得年轻人荒唐些情有可原,终有一日会走到正路上来,如何看待一个男人的成长,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还是有深刻道理的。 陈慕沙想了想,孟梵君的确是正人君子,无可挑剔。无论什么年代,名人的处境都一样,只要有必要,小时候开裆裤玩泥巴的事都会有人给你抖出来,想保密是不可能的。 孟梵君好像就没有年少过,从小走路就迈方步,行为举止跟西汉的霍光有的一拼。 霍光自幼跟随在汉武帝身边,特别老成持重,走路永远是一个节奏,而且特别有规律,好像用尺子量出来似的。宫里的人用心观察,现霍光每天走的路线基本都一样,每一步也都踏在上次走过的脚印上,什么叫老成持重,这就是典型。 孟梵君就是这种人物,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不以才气著称,却从未间断苦读圣人书,以学问过人,平平稳稳一路做到国子监祭酒,执掌南监十几年。 “那咱们说一说况且的事吧。”陈慕沙试探性的抛出了一句。 “好啊,我正等着征君话呢,你怎么说我怎么办。”孟梵君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这样,咱们也赌上一吧,如果况且今天输了,我就去你们南监讲学,如果况且赢了,咱们先前议好的一切都作废,条件再议如何?”陈慕沙笑道。 “赌?不不不,不赌。”孟梵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虽然陈慕沙已经改变主意了,可是原来毕竟是有协议的,再怎么谈判,也不能改变况且决定去南监读书的事实,若是跟他赌,一旦输了,就有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个赌字,就像听到大逆不道的字眼似的,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胆小鬼。”陈慕沙又激了他一句。 “这跟胆子大小没关系,赌博不是圣人之道。”孟梵君不屑一顾。 “韩愈最喜欢赌博,文以载道也是他提出来的,又如何?”陈慕沙淡淡说道。 “唐时文人多浮薄无行,仅文章胜耳。若论道德还是以两宋为准。”孟梵君果真是个学究,时刻不忘规矩。 孟梵君也是在明朝推广古文运动的干将,不过他对宋代文人的道德水准还是推崇备至。 “我说这比赛刚开始,你们两个老夫子怎么先争杠上了?” 练达宁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唯恐伤了和气,急忙劝解道。他也知道陈慕沙对南监窝着一股气,真怕他得着机会作起来,砸了赛场。 “练大人,你给评评这理,先前是他上赶着找我,要我收况且进南监读书,还搬出魏国公来压我,我也同意了,给况且了入学通知,可是前一阵忽然改变主意了,把先前的全部推翻。对了,你也是况且的座师,况且的事你也能当一半家,你给做个主,说句公道话吧。”孟梵君转头又把练达宁抓住了。 练达宁一阵头痛,他是况且的座师不假,如果没有陈慕沙这层关系,况且的事他能全部做主,就像文宾一样,可是现在他别说能做一半的主,怕是连一分都没有,这个他心里可跟明镜儿似的。 “孟老夫子,这话也不能这样讲,我听说你原来可是一直推托着不给办手续的。没想到况且争气,一夜成名,你才着急出文书的。”练达宁是个没理也能找出理来官油子,何况这有理的事,他一开口自然左右逢源。 “你们两个真是一丘之貉。可怜况且了,一个好孩子,眼见就要毁在你们两个狗屁老师的手上了。”情急之下,孟梵君什么都不顾了,开了骂口。 “你这可是人身攻击,非圣人之道啊。”陈慕沙插嘴道。 “圣人之道,你们还知道什么是圣人之道吗?你们连‘言必行,行必果’都做不到。”孟梵君被两人挤对得窘,只能借着招架之力回击对方。 “那是刺客之道,我们不是刺客。”陈慕沙笑道。 孟梵君面皮胀得紫,这的确是史纪?刺客列传里的话,可这不也是圣人之道吗?! “树有皮,人有脸,这个是圣人之道吧?”他一时情急下,也想不起圣人的典训了,随口说出一句。 “嗯,这虽是俗话,却也符合圣人之道。不过我们也没食言啊,我几时说过不让况且去南监的?他现在只是有事,不能马上去。”陈慕沙道。 “我服了你们了。”孟梵君认输,陈慕沙这是明显在用拖刀计,拖到后来若是北京国子监也来了入学文书,就大可以不理他们南监,直接去北监了。论起理来,还没法说他不守信,因为南监北监实际上是一家,不过是两个两院而已。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海浪般的喧嚣声打断了,他转头去看,原来此时唐伯虎的画正在解封打开,刚刚露出一半,四周的人就已经欢声如雷,可见押唐伯虎赢局的人数量众多。 “咱们还是先看他们评画吧,这事以后再议不迟。”练达宁打岔道。 “好吧,好吧。” 陈慕沙、孟梵君跟着点点头。这会儿吵嚷也没用,不用洪荒之力说话,对方根本听不到,何况他们对比赛也是充满了好奇,因此都同意暂时休战。 第四百三十章 唐伯虎声势压人 打开唐伯虎画卷的是翁延龄和孙广劭。 这是份荣誉,当然要归于两位德高望重的鉴赏家,而这两位也是等的着急了,迫不及待想要先睹为快。 画卷才展开一半,况且的目光就被吸引过去,感觉到一道泓泉般的画韵从中流淌出来,这是画技已臻炉火纯青境界的象征。 虽然还没有看到全部,他就忘了是在跟唐伯虎比画打赌的事了,向唐伯虎竖起大拇指,赞道:“好!” 况且是真心为这幅杰作所打动。 如果唐伯虎的画跟以前一样,没有大的突破,他就是赢了这局,也会很失望,不管怎么说,他希望偶像能够画出一幅对得起自己名份的作品。 唐伯虎也会意一笑,很是得意,心里想:嗯,这小子其实还不坏,就是太狂傲了些。 这话要是唐伯虎说出来,估计十个人得有十一个骂他,要比狂傲,谁能比得上你!!多出一个人怎么回事?那就是说况且都得骂他,不会替他背这个锅。 “好画!” 翁延龄、孙广劭不约而同惊叹一声,他俩对唐伯虎的画再熟悉不过了,手里也都有十几张,可是眼前这幅画的画技、意境显然已经超越以往,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书画艺术达到一定境界后,想要再突破很难,就像周鼎成,现在梦里想着的都是突破自己的瓶颈,可是想是想,现实是现实。 许多人的瓶颈实际是先天造成的,就像一个人能长多高一样,基因决定你只能长到那个高度,此后你再怎么吃苦锻炼,再怎么增加营养,甚至服用仙方,也是白忙乎。 人只要吃饱睡足,个子自然就能长到那么高,不用费心费力。艺术跟人长身体还是不一样,你若不将全部心神、精力投入进去,根本就达不到天赋所能设定的极限。 这个极限究竟有多高,谁也不知道,因人而异,又因各人的努力程度而不一样。 唐伯虎这几年已经达到一种极限了,有不少人都断定,至少在不惑之年以前,难以突破现在的境界。一般而言,一个人的艺术境界都会有早期、中期、晚期三个大境界,也就是说唐伯虎已经达到早期的境界极限了,想要几年内再做突破,比当初出道一鸣惊人还要难。 而况且就不一样了,他在画上投入的精力并不多,前世他虽然是画院学生,但那底子根本无法跟唐伯虎这种才子型的画家相比,但他有自己的长处,就是结合了前世、今世的画技,更有不亚于唐伯虎的阅历,甚至在眼界等方面,还是唐伯虎这些明朝时代的人根本没法相比的,所以他才敢跟唐伯虎比一比,哪怕就是输了,也不丢人。 至于他的早期极限,早着呢,他现在只能说是人在中途,尚不知第一个终点在哪儿。 翁延龄、孙广劭两人的手停住了,忘了继续打开画卷,站在那里开始欣赏起画来了。 “赢了,赢了,伯虎兄赢定了。”坐在沈周旁边的苏庆东激动地大声喊了出来,挥舞着拳头仿佛在向谁示威似的。 虽然画卷还没全打开,可是看到两位评委的表情,大家就已经知道唐伯虎这次的画非同一般,价值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价格自然也是不凡。 苏庆东心里美的都开花了:哼哼,况且,你还想赌,拿什么赌,拿银子来吧。他不自禁地张开手掌,像是要接住自天而降的白花花的银山似的。 一万两银子啊,能干多少事? 苏庆东已经在琢磨着一万两银子干什么用了,想了半天,要想一下子花掉一万两银子还真挺不容易,买房子都能买两三套豪宅了。 “况且有些不妙。”文宾小声嘀咕着。 “未必,你没看见况且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吗?”沈周道。 沈周第一个念头也跟文宾一样,可是见到况且很轻松自如的表情,倒是另有一番期待。 沈伯勇和周鼎成也全神贯注盯在那卷半开的画卷上,眼睛都直了,心里在不停催促两个老家伙:磨蹭啥,赶紧打开呀。他们一刻都等不及了,恨不得上去打开画卷。 若是平时,周鼎成早就这样做了,可是现在他得顾全两位权威的形象,毕竟上千双眼睛都盯着他们呢。 “好!唐大才子赢定了。” 一个看台上,有一拨人欢呼起来,他们是唐伯虎的铁粉。 “画才展开一半怎么就赢定了?听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的,没听说过半部画赢天下的。”旁边一拨人讽刺道,不用说,这是况且的拥趸。 两方都是一样的紧张,即便那些兴奋的人也一样,不管多兴奋,他们也知道,只要评委没下定论,这事儿就没落地。 不过,唐伯虎的画打开了半卷,押注况且的人已经有些心虚了,他们虽然不懂鉴赏,看不出门道,可是从四周才子的反应,知道情况有点不对劲儿。 “小姐,姑爷好像有些不妙啊,那个姓唐的坏人很厉害啊。”左羚身边那个小丫头也是紧张的不行,小声嘀咕到。 “没事,他不会输的,别担心,我相信他。”左羚淡淡笑道。 就跟萧妮儿一样,她对况且的本领有种盲目的信赖,在她们两人眼里,况且可谓无所不能,当然不会输了比赛。就算真的输了,也没什么,不就几万两银子嘛。 左羚比苏州这里的人更了解况且弄银子的本事,他只是不稀罕银子罢了。左羚相信,要是况且真的想法弄钱,绝对不比扬州的盐枭差了丝毫。 “可是你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况公子输定了似的。”小丫环指着那些欢呼叫嚷的人气道。 “比赛还没出结果呢,别着急,咱们相信他就是。再者说了,就是输了又怎么样,他比那个姓唐的家伙小十多岁,这比赛根本不公平。”左羚早已给自己找好了退路。 “对,他就是赢了也胜之不武。”小丫环想到这儿,心里总算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了。 况且在凤阳的时候,这小丫环还小,跟况且接触不多,当时况且熟悉的那几个丫环快到婚嫁年龄了,左羚不想耽误她们,就把她们留在家里,至于她们是自己找婆家,还是愿意在家族里配小子,由她们自主吧。 说到大家族里的配小子,听上去很难听,其实并没那么不堪,有许多丫环觉得配小子比嫁到外面的贫穷人家好的多,毕竟两口子都在家族里,生活方面不用愁,衣服食物都是每月发下来的,还有零用钱,只是不像在外面自立门户那么自由。若是一贫如洗,自由又能怎样? 不自由毋宁死,古时的人还真没这觉悟,不然早就天天造反了。再者说中国的自由跟欧洲的自由两回事,中国自秦始皇时期就没有真正的奴隶制了,西方可是在美国南北战争前还公然存在纯粹的奴隶制度。 “我说两位老哥,赶紧把画打开吧,还磨蹭什么啊。” 周鼎成实在忍不住了,这两个老家伙就跟着了迷似的,看那架势若是没人提醒,半卷画他们也会欣赏一天一夜。别人不敢出声打扰他们,也只有周鼎成能够发声了。 “哦。” 翁延龄、孙广劭如梦方醒,他们两人的确入迷了,根本没意识到还有那么多人在焦急等待着。 画卷完全展开了,这两人先不急着看,以免再次沉入进去。 “好!” 这回轮到周鼎成、沈伯勇两人齐声喝好了,但也仅此而已。周鼎成毕竟看过阎立本的真迹,那才叫真正的冲击,让他三天三夜没离开过画卷,若不是他武当内功修炼的好,非大病一场不可。唐伯虎这幅画只是在他自己原来的基础上突破了,但跟阎立本这等大宗师相比,境界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伯虎,恭喜啊,这才几年,就突破了。”翁延龄喜不自禁道,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能让唐伯虎把画卖给自己,价钱高些也没关系,这幅画肯定是唐伯虎的阶段性代表作品,具有纪念意义。 唐伯虎心里的得意自不用说,笑道:“多谢翁老抬爱,侥幸突破,晚生其实也没想到,说起来还真得感谢况且。” “感谢我,怎么说?”况且警觉起来,这小子脑子里转的是什么轮子? “当然是感谢你把我逼到绝路上了,我这才能超越极限,有所突破。”唐伯虎实话实说。 他心里真是这样想的,要不是心理压力巨大,感觉自己被推到了悬崖边上,怎么可能在突然间就突破了呢,这偶然实则也是必然,只是在压力下潜能爆发,将储存的能量提前用上了。 但唐伯虎心里知道,这次的突破境界还不稳,如果让他明天再画一张,绝对比不上这张,境界的巩固还需要一年半载的磨炼才能稳定下来。 “我把你逼到绝境?”况且啼笑皆非,被逼到绝境应该是自己好不好。 况且无法意识到唐伯虎的真正心理,唐伯虎也不是特别在意输赢,而是太在乎秋香了。他总觉得如果此次失败,就可能真的永远失去秋香,根本没资格再去争取,如果赢了,至少就有继续争取的资格,这才是他所说的绝境。 再有,就是才子的盛名,如果失去了江南第一才子的名份,他就不再是那个众人仰望的唐伯虎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幅画就是在这种心理刺激下才让他突破了原有的境界。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两才子惺惺相惜 “况且,说真的,我是真心感谢你,这样,这次就算我赢了你,那笔赌注也一笔勾销,我不要了。”唐伯虎真心实意道。 况且一怔,倒是没想到唐伯虎能说出这种话,就在刚刚进门的时候,这家伙还嚷着让自己准备银子呢,这怎么变化的这么快? 唐伯虎心机并不重,因为他用不着跟任何人玩心眼,就凭自己的才华就能呼风唤雨,先前跟况且叫嚣,只是因为他心中的美人秋香屁颠屁颠地跟着况且,简直就像一个小丫环,这才让他怒不可遏。当时别说叫嚣况且准备银子,就连掐死况且的心都有了。 而今,自己的成就已经得到了四位评委的初步认可,他想到自己能画出这幅画,还真是拜况且所赐,也就真心感谢起他来,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个话说出来一点也不掉身份。 “也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承你的情,若是我赢了,你的赌注也一笔勾销,我也不要了。”况且更加爽朗,语气顺溜。 唐伯虎一笑,孩子就是孩子,怎么着也是喜欢赌气,到现在还想着赢,可能吗?我说放弃赌注,是句实话,你说放弃可就是玩笑了。 唐伯虎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如来佛,况且这个孙猴儿怎么翻跟斗都没用,输是必然的结局。 况且没有继续看唐伯虎的画,就他看到的半幅来画说,还真的是胜负难料,毕竟他也是潜力大爆发才有今天的作品,比潜力谁怕谁啊。 可是如果整幅画合在一起,境界再高上一筹,自己可能真要输了。 输赢真的不重要,在他心里,今天能跟唐伯虎一起站在这里比画,本身就是一个绝大的胜利。 唐伯虎的整幅画卷打开后,四位评委一下子挤到画前,基本上就把画整个遮住了,后面的人根本看不到。 大家心里着急,却没半句埋怨,不怕看不到画,周家在赛前承诺过,只要今天来的人,都有机会近距离欣赏到两大才子的画作。 此时就算没人遮住,也只有前面一两排的人能看真切,后面的人根本看不清楚。 在画卷刚打开的那一刻,坐在中间一排的王若非心里就有些估摸了,他的确没想到,唐伯虎这次的突破搞这么大,看来不出意外的话儿,他是赢定了。 这结果并不意外,他原来也没相信过况且能赢,他在赌场押况且赢,只是想买个面子。 王若非并不关心这场比赛的输赢,他想的如何才能把况且拉过来,又能保住唐伯虎的面子。他在努力实现一个庞大的计划,笼络才子是计划的重要步骤,至于自己新收的几个弟子,能用的上还不知哪年哪月呢,远水不解近渴。 南京来的几个司官跟他也都认识,却只是面皮僵硬地跟他敷衍一两句官场话,人人都躲得他远远的。要说官员最怕谁?不怕皇上,甚至也不怕宰相,最怕的就是都察院的御史,还有六部里执行“谏言、监察”的六科给事中。 给事中原本是内廷官员,就是士人在大内服役,所以称之为给事中,到了明朝,给事中就成御史了,只是跟都察院是两个系统罢了。 官员们得罪了皇上,也不过贬官,打板子,以后还有复官的机会,有的官员甚至认为,被皇上贬官杖责是一种特殊荣誉,这是铁腕御史杨继盛等人前仆后继弹劾严嵩后留下来的惯例。 王若非知道这些官员讨厌他,毕竟自己早些年在都察院是专门整人的,而且也整掉了不少人,说威名远扬也罢,说臭名昭著也行,反正是名声在外,现在他辞官退居家乡,官员们都不登门拜访,无他,还是怕惹上麻烦。 往日整人,而今遭人冷脸,也等于挨整,他也算尝到了那种滋味,所以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自己遭受的这种痛苦连本带利地让自己的政敌也尝一尝,至于修建拙政园,不过是麻痹政敌的一种手段,他从未曾有一日忘记过自己的政敌加诸自己身上的羞辱与痛苦。 在他眼里,况且比唐伯虎潜力大得多,第一况且年轻,小小年纪名气已经不比唐伯虎差了,画输了又如何,还有那首诗在呢,只要那首诗传扬在众人之口,况且的名气就是黄金铸成的。 这只是其中之一,之二是况且有后台,且不说练达宁将来能高升到什么职位,有一个陈慕沙就足够了,他在朝廷中就听说陈慕沙跟皇上还有太子裕王关系匪浅,还跟张居正交谊笃厚,有这些关系,全国上下都能横着走,更何况陈慕沙还有中山王府这层关系。 在他的视野中况且的作用无人能及,这才是他最想笼络况且的地方。 相比之下,唐伯虎就有些弱了,想当年,唐伯虎的岳父-前朝大学士活着时,唐伯虎也是前程如锦,可惜他命不好,岳父死的太早,没能给他铺好路子,唐伯虎又不是那种善于交际、能在官场中纵横往来的人,不出几年,那些老关系都断了,不然现在也不至于卖画为生。他现在全部的价值就在他的名气还有那支笔上。 王若非自从来到赛场后,一直在寻找英国公夫人还有小王爷,却未能发现。 魏国公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可是小王爷怎么说也应该来,前半个月,这两位贵人可是从南京过来给况且站台的,今天怎么会不露面? 不仅王若非琢磨这个事儿,况且也一直纳闷着呢,他以为英国公夫人、小王爷师兄一定会来捧场,可是居然没见到他们的身影,而且也没派人来说明缘由,难道他们认定自己必输无疑,所以不想来看自己的窘态? 想到这里,况且不由得苦笑,看来大家对他还是缺乏信心,这也难怪,连他自己都信心不足,只有萧妮儿从不怀疑他的能力。 眼光扫视间,他看到了王若非,王若非报以鼓励的一笑。 况且也笑笑,先前在大厅里人太多,他没看到王若非,王公平时一向是众人瞩目的中心人物,今天却是格外的低调。 他想起那天从王若非家回来后,对周鼎成说了王若非对他说的那番话,也就是拉拢他结成同一阵营,周鼎成马上告诫他,决不能跟王若非纠缠在一起,说是都察院里那些专门整人的没一个好东西,离他们越远越好。 听到这句话后,他想起一句戏曲里的词儿:洪洞县里无好人。应该是苏三起解里的吧,这绝对是地域歧视。然则周鼎成这句应该怎么定义,难道是部门歧视? 他眼角一瞥,看到了王若非身边的那位美人:玉婵姑娘。 他报以一笑,玉婵却像看到了最恶心的东西似的,那张美玉雕琢般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转过脸去。 况且再次苦笑,从小到大,被女人鄙视的事还没有发生过,在玉婵这里是头一回,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哪儿招惹了这位美女,毫无缘由的事。 玉禅对况且的恨真如滔滔江水一般,不止是因为况且是唐伯虎的对头,还因为那天被王若非罚跪一个晚上,这笔账必须记在他头上,这羞辱她会铭记终生,没齿不忘。 她痛恨况且还有一个原因,王若非总是踅摸着把她送给况且,她不反感自己变成礼物,因为她早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宿命,问题是送给况且这样的小屁孩她不愿意,她的愿望是守在大才子唐伯虎的身旁,可惜她无权决定自己的命运。 在唐伯虎这张画前,四位评委依然停留在欣赏、议论阶段,得欣赏、议论完了才能仔细鉴赏,最后在心里得出评分。 这是很费工夫的事情,先从整体布局来看,然后要观察每一个细节,最后到每一个线条的画法,全部要仔细考量,鉴定这活也是个大工程。 “依在下看,伯虎这张美人图已经跳出他原来的樊篱,再上一层楼,堪称吴中第一美人图。”沈伯勇第一个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吴中第一?这话太早了吧,况且的画还没打开呢。”周鼎成冷冷道。 不过周鼎成心里也是叹息,况且这次恐怕真是输定了,他没看到况且的画,况且最后作画时,谁也不让看,但从他对况且的了解来判断,况且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这还有比较吗?伯虎这张画已经是傲立巅峰,求败良难。”沈伯勇不服气道。 “你以为这张画跟况且那首诗一样啊,整个吴中找不到对手?”周鼎成道。 沈伯勇气息为之一窒,这周鼎成太坏了,这时候提出况且的那首诗,明显在给况且的失败做铺垫,意思就是说哪怕比画比不过你,诗却还是压你一头,甚至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对这一点,他偏偏无话反驳。 “两位兄弟,咱们可是评委,不要把个人感情掺杂进来好不好,要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翁延龄提醒一句。 其实这两人的心思跟沈伯勇一样,输赢已定。 唐伯虎这样高质量的画作能看到一幅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不可能同时出现两幅如此高境界的作品,艺术品可不是山里的蘑菇,在秋季雨后的早晨,能成片成片的长出来,真要那样的话儿,也就不值钱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四评委马失前蹄 从翁延龄、孙广劭的态度上,周鼎成看出了这两人的心思,也明白了自己势单力薄的处境,当然他还不知道这两人跟左羚的那一番争执。 左羚在远处也一直盯着这两个老家伙呢,她明白,想让他们完全违背心愿硬判况且赢是不可能的,她只是想让况且输的有点面子,也就是像翁延龄答应的,虽然输了,却能比赢了还体面,这一点怎么能做到,她不知道,不过她相信他们一定能做到。 人老成精,过的桥比一般人走的路还多,他们采取的办法别人是决然想象不出来的,等你发现了,一切皆已成为事实,而且这个事实能够自圆其说。 此时,况且反而镇定下来,他没有看到这张画的全部,却看懂了四位评委的身体语言,也就是说整张画合在一起的境界没有高出半张画很多,基本是一样的,这样他还有一搏的可能。 有人可能说了,这不是废话吗,整张画能跟半张画不一样吗? 其实真有可能是不一样的,而且是大不一样,比如书法作品,看局部和整体,差别会很大,更不用说绘画了。看画如同看人,你只看到一个人的一半,跟看到一个人的全部能一样吗? 有不少人上过这当,在背后看一个人绝美,然后赶紧跑到前面去看,结果看过后,跑的比兔子还快,这就是局部跟整体的差异。 就书画而言,对整幅作品的掌控力,主要代表了境界的高下。一般画家不涉及境界的问题,跟唐伯虎这样级别的画家比,那主要就是比境界了。 “废话少说吧,赶紧的,把况且的画打开。”周鼎成不耐烦了,现在只能打开况且的画见真章,哪怕输也要听到个大响动。 “两位兄弟,轮到你们了。” 翁、孙两位让出地方,请周鼎成、沈伯勇开封。 周鼎成、沈伯勇也无二话,一人站在一边,开始揭开封好的况且的画作。 解封时,周鼎成的手有些发颤,他真不想见到况且被判定输的那一刻,可是现在看来难逃这结局。俗话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沈伯勇一笑,周鼎成的心思他当然懂,就像他愿意站在唐伯虎这边一样,每个人都是有立场的,纯粹的公正无私对古人还有可能,对今人尤其是跟自己有感情联系的人那是不存在的。 沈伯勇是最欣赏唐伯虎的吴中名家,就连唐伯虎书法中被人诟病太软的毛病,他都认为那是一种神韵,说起来倒也是,明末的董其昌笔法也偏向软,却不影响他成为明末覆压四海的书画宗师,明史称他碑版照四裔,有许多海外国家都派专使过来购买他的书画作品,名声响遍整个亚洲。 如果中国当时的军力能够跟董其昌的书画水平一样,亚洲那时候就该统一了,估计连带大航海等也都顺理成章可以打包了,整个人类历史都将改变,可惜艺术和军力无法画上等号。 附带说一句,清朝康熙帝的书法就是师从董其昌,乾隆帝的书法师从赵孟頫,虽然学的都不到家,整体看,还是康熙帝的书法稍胜一筹。 画卷打开后,四位评委眼睛都是一亮,点点头表示赞许,一旦欣赏上,他们就处于绝对无立场的角度,只是纯粹的欣赏。 “真不错啊,小小年纪居然画出如此好的画,天才中的天才!”翁延龄赞许道。 虽然只是欣赏了片刻,他已经得出况且的画还是略逊一筹的印象,这印象基本就是评判了。所谓天才中的天才就是在为况且做铺垫,他答应过左羚要让况且输的倍有体面,现在开始践诺了。 “嗯,翁兄之言有理,若是把年龄跟画技综合考虑,况且跟伯虎还真是势均力敌,甚至有过之。”孙广劭应声道。 周鼎成打蛇随棍上,笑道:“要不咱们这次就用这个办法来评定如何?” 他在看到的画卷的片刻,也是感到惊艳,最后却也还是不得不承认,况且的画技略逊一筹。 听到翁延龄、孙广劭结合年龄鉴赏画作的说法,他马上找到了切入点,真要这样来评定的话,况且至少不会输了,如果一年的功力算一分的话儿,况且反而要胜出。 他现在当然无法奢望况且赢了,不输就是赢。 “这怎么行,比画就是比画,把年龄加进去怎么算?要是这样的话,三岁小孩胡乱涂鸦也能来比赛,加上年龄的话,那就乱套了。请问这年龄怎么打分、如何计算?” 沈伯勇立时反驳,心里也在纳闷,这两个老货怎么突然反水了? “小沈啊,你多虑了,我可没说真要这么做,这是鼎成说的啊,你要反对找他去。” 翁延龄当然不肯背锅,马上甩给周鼎成,意思是你要这样做也行,黑锅你来背。 “周大人,你真要这样做?”沈伯勇虎着脸问道。 “这个当然我就是随口一说,老前辈说的嘛,咱们晚辈也得敬老爱老不是。” 周鼎成含糊道,却不肯完全否认,意思是如果翁延龄同意的话,他就以敬老为名顺手背下这口黑锅。 “不用想,这次就是单纯的以画作为唯一考量,不掺杂别的东西。”翁延龄识破的周鼎成的心思,马上封住他的口。 “应该这样做。”孙广劭也说道。 “对,不这样做,就没法做到公平、公正,那就不是评鉴,而是对艺术的侮辱。”沈伯勇听到两位老的都这么说,更加义愤填膺,恨不得挥拳大吼。 “好,我没有任何不同意见。”周鼎成一比三,自然只有服从的份儿。 “那结果怎么定?”沈伯勇问道。 “结果?现在还没看出个子午卯酉呢,谈结果太早了吧。”周鼎成火了,沈伯勇有些给脸不要脸了,真当他是好欺负的了。 “鼎成说得对,咱们都别吵,还是好好鉴赏画吧,鉴赏完毕,再把两张画合在一起打分评判。”翁延龄说道。 “我就是这意思,刚才说错了。”沈伯勇急忙改口。 四个人达成一致,又开始仔细鉴赏,从整体风格,局部画技,再到每一个线条的笔法。 “可惜啊,技法新奇有余,功力上还是欠火候。”沈伯勇假装惋惜道。 况且这次是无意中把油画跟中国画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像印象派的画风,笔法上却又走的纯古典路子,这样一来真还把四个人弄得有些糊涂了。 “技法新奇不也是跳出樊篱的一种超越吗?同时这也是境界突破的表现。”周鼎成自然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这倒是,可也要看这种新奇是否成熟才能判定高下。”翁延龄说道。 周鼎成心里这个苦啊,这翻案文章真是难做啊,况且可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其实况且根本从没求过他偏向自己,一丝想法都没有过,这只是周鼎成自己心里想的。 孙广劭仔细看了一会,笑道:“若单从境界上看,况且还真是不遑多让,依我看他的弱点还是画法的功力火候不足。” 周鼎成笑道:“若论功力火候,伯虎一样有毛病,你们看这衣褶的几笔,明显就是败笔。” 他指着唐伯虎画的一处给他们看。 “你这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吹毛求疵。”沈伯勇愤怒道。 唐伯虎激发潜力寻求突破,的确达到了这目的,然而在笔法上就难免有不稳定的地方,就像打篮球一样,在激烈碰撞争抢中,动作就走了形了,没法做到标准动作。如果说这种走形可以说是美学上的进步,但在具体的书画作品中,显然就是败笔。 “大家不是谈论功力火候吗?这种败笔是不是功力火候不足的表现?怎么说我是鸡蛋里面挑骨头?要不咱们让伯虎上来,让他自己说说。”周鼎成真的火了。 “大家都别吵,咱们可是共推出来的,别让这么多人失望,更别让人看笑话好不好?”孙广劭急忙说道。 局势立时胶着住了,况且的画作的确看上去略逊那么一筹,可是若论境界也不弱,功力火候是差些,可是唐伯虎这幅画也不是完美之作,或者也可以说完美之作在人世间根本就不存在。 王羲之兰亭序被称作神作,里面却有写错的字然后涂抹掉,后人没人指摘这一点,恰恰相反,这点“烟火气”增加了作品的生活气息,反而也是神品的一部分,更增特色,愈近完美。 这也就是书画艺术评鉴上的难处,没有固定精准的打分系统,虽然有境界、画技、笔法等等可以考量的标准,最后还是需要按整体的评鉴来判定,综合在一起怎样打这个分数,几乎就是无解的难题。 此时,况且却不请而至,走过来先施礼,然后笑道:“请恕小子无礼,可是几位大师给小子的画拆封拆的不完全啊,这怎么评啊。” “什么,拆的不完全?” 四个人都愣了,看向况且的画,已经把遮住的画布都解开了,怎么还说拆封不完全? 汗。巨汗。 阳春三月,苏州的气候还有几分阴凉,这四个人头上止不住流汗了。 还权威鉴赏专家呢,连画卷都没有完全打开。一辈子的名誉可能因此毁于一旦。这叫啥,好听的叫马失前蹄,难听叫阴沟里翻船。 反正是糗大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双方阵营起风浪 四位专家大眼瞪小眼相互瞅着,三个人想起了什么用目光盯住周鼎成,那意思是:这是什么情况,你总该知道这葫芦里卖的啥药吧? 周鼎成被望得浑身发毛,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小子,还得怎么拆,你自己来吧。” 况且上前把整张画揭开,还对周鼎成道:“帮把手。” 翁、孙、周、沈四个人的表情都很僵硬,尼玛,原来画的里面还藏着一幅画啊。他们看了半天、又争论了半晌,居然是张假画,这可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为了不让自己太过难看,四个人强行做出的表情好玩极了,各种精彩纷呈,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成了黑脸包公。 这小子太不是人了,连评委都调戏,还当着这么多人,众目睽睽,这不是说我们四人不配当评委吗?连一张画的解封都解不完全,还怎么当评委! 况且也知道事情不妙,急忙道:“诸位前辈,晚辈不是故意的,这只是害怕别人私下拆封偷看做的二次保险。” 他的确是这意思,所以封装画时把一张原来画的失败的画贴在真正要拿出来比赛的画上,外面再封一层。 此时,后面的人也明白了几分,有哄笑的有窃笑的,还有的窃窃私语。 文征明看明白怎么回事后,大声叫道:“这混蛋叫我伪军兄,我看他才腹黑呢,以后是不是该叫他腹黑哥?!” 唐伯虎听到后,眉毛一挑,双手一举,笑道:“我赞成。” 沈周却是双眉紧皱,觉得况且这次有点玩大了,怎么也不能调戏评委啊,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舒服吗? 苏庆东这个高兴啊,也不说话,只是轻轻跺着脚,心里那个得意:好,小子,让你作,我看你能作到天上去,不作不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应验了吧。 他不说话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这台上啥都不算,要不是有沈伯勇带着,根本没有他呆的地方。他可比不上文征明、沈周、周文宾这些才子。 “征明,看来你吃过他的亏啊?”一个礼部司官好奇地问道。 这一问戳到了痛处,文征明火更大了,跟这位司官道:“大人,你甭看这小子人畜无害的样子,使起坏来没底线啊。今天这事就是这小子挑起来的。” 沈周急忙道:“征明,别瞎说,给你戴帽的是石榴又不是况且。还有,这次的事明明是伯虎挑起的,可不能栽赃人。” “他们两个不是一伙的吗?”文征明怒道,意思是说石榴跟况且穿一条裤子。 本来他对况且叫他的那句“伪军兄”就耿耿于怀,更胜于石榴那顶伪君子的帽子,此刻见况且连评委都敢开涮,益发相信,这伪君子的帽子一定是况且制作的,只不过是借石榴之手给他戴上罢了,追究这一切的源头,除了况且不会有别人,因为别人不会坏的如此精致如此巧妙。 沈周摇头不语,暗自道:人只要意气相争,就会失去理智,毫不讲理,而且劝不醒。 在况且跟唐伯虎之间,沈周是不偏不倚,不过他心里还是更喜欢况且一些。因为唐伯虎太霸道,有时他都感到气不过,只是他的人生哲学就是息事宁人,倒也从没跟唐伯虎起过争执,但却不代表他心里没有这个梗儿。 唐伯虎笑道:“好了,征明,大庭广众的,别在这儿闹,让人笑话。” 若是说先前他有八分把握能赢,现在已经有十分了,先前他还真有些不敢确定,因为看到四个评委发生了争执,说明观点不一致。现在,况且突然上演戏剧性的一幕,等于得罪了裁判,如果重新拆出来的画跟原来的画差不多,那他就输定了。 唐伯虎的判断没错,最先露出难看脸色的是周鼎成,他本来从中斡旋帮着况且使劲儿,结果自己也被装进去了,连说好话的嘴都被封住了。 周鼎成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得过唐伯虎的眼睛。 人一高兴,心胸就开阔,唐伯虎甚至觉得况且以前的“挑衅”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那位司官显然对况且很有兴趣,想多知道况且的一些事,就拉着文征明问这问那的,文征明也就跟他大吐苦水,简直就像对况且的控诉大会。听得那位司官大笑不止,旁边几个司官也被吸引过来,一起听文征明控诉况且的“腹黑”履历。 这些人经常往来于南京、苏州之间,对唐伯虎、文征明等大才子都很熟悉。 随着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四周看台的人也都知道怎么回事了,都跟着爆笑起来,都极为佩服况且,作为选手,居然敢拿评委开涮,难怪能发明出涮羊肉这道美食,可是评委不是羊肉啊。这份胆量大家都服气了,换了谁都不敢这样做。 “这就叫艺高人胆大,什么事都敢做。”支持况且的人如是说。 “狗屁,他是估计自己要输,故意把水搅混。”唐伯虎的粉丝们如是说。 “你才放屁,把水搅浑有什么好处,不更得输吗?你们这些无胆鼠辈,怎么能理解得了况大才子的心,滚远些吧。” “你才放屁,你全家都放屁。” 两个阵营的人互相对峙,登时喧哗成一片,大有要大打出手的气势。 坐在展台上的韦皋向站在边上的衙役一挥手,四个衙役马上走到展台前,举起手中的黑牌,上面写着“肃静”。 正常情况下知府出行,前面都有八个衙役前导,都举着盾牌大的黑牌,四个黑牌上书:肃静,四个黑牌上书:回避,起到静街作用。 今天虽然只有四个黑牌,的作用依然不减,下面争吵的人立刻消停了,没人敢在公开场合挑战知府的权威。 练达宁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不是后知后觉,而是相信权威这东西是没人敢挑战的,况且一向循规蹈矩,不是那种喜欢出格的人,所以没往深处想。此时明白过来后,也在心里暗骂:浑小子,搞什么?你不知道你的输赢掌握在谁的手里啊? 他对陈慕沙笑道:“老夫子,你还是过去给他们缓和一下吧,别搞得太僵了。” 陈慕沙冷笑道:“别理他们,死了张屠,连毛吃猪?他们不愿意尽管走人,大不了没人评,这场比试就算平手,这样更好,不伤和气。” 练达宁见陈慕沙面有愠色,益发不解,猛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陈慕沙经年静坐,或许听力比一般人灵敏许多,也许听到了那些人的对话。 随之,他也就明白了一定是评委里有人对况且不公,这才引得这位护犊子的老夫子大怒。 陈慕沙的确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论,对沈伯勇一味偏袒唐伯虎的做法很是生气,而且感觉翁、孙两人也有这种迹象,就更是不爽。 其实他平日里也很偏向唐伯虎,甚至可以说唐伯虎在吴中横行无忌,有一半是因为他的宠溺,许多人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对唐伯虎容让三分。 可是在唐伯虎跟自己的关门弟子间,他想都不想,就站好了立场。 “小姐,不好啊,那两个老头子真要变卦。”左羚身边的小丫环小声尖叫。 左羚一直盯着展台,只看见况且上前之后,几个评委有点慌乱,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各方面的反应看,显然不利于况且,心里也很是担忧。 “先看看再说,现在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左羚倒是沉得住气,她相信翁延龄、孙广劭不会置她的话于不顾,唯一的问题是况且的画作的确比不过唐伯虎,而且存在明显的差距,那就没办法了。 “可是那些人都说” “理他们说什么作甚?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懂。”左羚淡淡道。 就在此时,她看到了女宾区里的萧妮儿。 展台上的贵宾区也分成了两块,一块是男宾区,一块是女宾区,不想四周看台男女混杂,但也如此而已,女宾区隔离开的只是女宾区,从旁边还是可以清楚看到女宾区的每个人。 四周看台上的确有不少人都在看她们,毕竟平时可是根本看不到,此时不大饱眼福更待何时。刚上来的时候,石榴、丝丝还有萧妮儿先是在陈慕沙这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去女宾区入座。几个女孩子在男人堆里还是感到不自在。 明朝时,男女之别并不是很严,到了嘉靖年间,风气愈发开放,这也是阳明心学盛行天下的结果。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神宗时代的李贽就经常在寡妇房里进进出出的,还被后世奉为大思想家。当然他结识的寡妇都是贵妇,而且还都是他收的女弟子。 萧妮儿也看到了她,还做个手势,意思是让她摘下面纱,要好好看看她。 左羚伸手摆了摆,蒙着面纱都能弄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要是摘下面纱,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也就在同时,她看到了坐在萧妮儿身边的石榴,身体登时一僵,心里一沉,气有些喘不上来的感觉。 “难怪况且对他用情如是之深,真是绝美的女孩儿,而且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韵。”左羚的心里也开始泛酸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况且得罪众评委 这是两个注定要成为情敌的人第一次相见,两个人在尚未相识之前就已成为劲敌,都在冥冥中感觉到对方将是自己一生幸福的拦路人。 “小姐,那位小姐就是”小丫环也看到了,吐着舌头问道。 显然她也发觉自家小姐的对头不是一般的强,小姐固然是凤阳一枝花,在南京也是艳压群芳,可是在这儿还是碰着对手了。 “别乱说话,知道就行了。”左羚小声道,随后就不再注意石榴那里,把目光转回况且这儿。 这一切说起来长,其实也就是须臾间发生在不同位置的事。 况且的手放在那张画上,脸上的尴尬依然未除。他的目光依然在大喊,我不是故意的,真的,请你们相信我。 看着他满脸诚挚,周鼎成心中一软,他相信况且不是故意的,可是这事他相信没用,况且说也没用,事实上已经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四个评委傻子似的在这儿评鉴半天,还争将起来,这小混蛋倒好,大模大样的上来,告诉他们评鉴的是张假画,这是裸的打脸嘛。 翁延龄、孙广劭、沈伯勇脸上还是火辣辣的,这就是被打脸的证据,脸疼啊。翁延龄和孙广劭相视一眼,两个人同时做出了决定,况且这次输就是输,决不给他铺垫任何台阶了,如果给了他面子,咱们的老脸往哪搁? 其实这些都怪他们反应过度,若是利落点,把这张遮盖的画拿掉,继续评鉴里面的画,这事就完了,附近的人不一定能觉察到出了什么事,更不用说四周看台,以及那些站着的看客,现在可到好,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的目光都是打向他们的一记耳光。 这三人现在是有些懵圈了,直感自己快被打成猪头了,这其实也是过敏反应,也是太看重自己身份地位的结果。 最主要是他们从没遇过,甚至连想都没想过会出现这种事儿,一下子遇到了,就跟小孩子似的,慌不择路,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这也是陈慕沙瞧不起他们的缘故,根本没有定力嘛,就这样的还称什么权威评鉴专家,处变不惊的基本功都没有,只好丢脸了。 “喂,几位老哥,还要不要继续?要不然咱们收摊吧。”周鼎成看着这三人的神色,问了一句。 若是这三人提出罢工,他也不反对,反正今天看来况且基本上没有赢面了,不比最好。 “继续,继续。”翁延龄这才如梦方醒,羞惭不已,也暗暗埋怨自己怎么如此没有定力,他可是评鉴过无数的珍品真迹,也见过各种大场面,今天怎么在阴沟里翻了船? “当然得继续,输赢还没定呢,怎么能半途而废。”沈伯勇尖声道。 他恨恨地看了况且几眼,如果说他以前只是偏向唐伯虎,现在就不是偏向了,而是完全站在唐伯虎一边了。 孙广劭此时也醒过神来,老脸一红,苦笑道:“况小子,你耍的我们好苦啊。” 况且苦着脸道:“前辈,别这么小肚鸡肠好不好,我不就是一下子忘了吗,真的不是故意的,请相信我。” “好吧,相信你,不过下面别再耍花样了,不然,我们就直接把你的画判负。”孙广劭警告道。 “我本来也没耍花样好不好。”况且抗议道,他真的比窦娥还冤啊,这人跟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哪儿去了? 他哪里知道,这两人一辈子跟赝品作斗争,持有的是“宁可怀疑一切,绝不简单信任”的世界观,有时他们吃饭时,都得看看碗里装的是不是假饭、假菜,碗碟是不是假碗、假盘子可能唯一他们没有怀疑过的就是他们的孩子,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没生过假孩子。 周鼎成帮况且揭开外面的画,这还真不是一个人干的活儿,这次的画作约定好都是画跟真人一般大的画像,加上空白处,实际上画要比一个人大出许多,堪称巨幅画作,况且封住这画时可是铺在地板上完成的,现在竖起来,一个人就没法拆卸了。 画一点点揭开,翁延龄、孙广劭、沈伯勇此时也聚精会神地看着,不管他们心里对况且是怎样的感觉,能欣赏一幅好画对他们来讲毕竟是件乐事。 然而,等画揭开一多半后,不但这三人满腹疑虑,就连边拆边看的周鼎成也纳闷了:怎么回事,这幅画还不如第一张呢,线条什么的一下子看不清楚,单单就是境界,已经低了两个档次。 周鼎成死盯着况且的眼睛,喝道:“小子,你又玩什么花样,难不成里面还有一幅?” “没有了,就是这张。” 况且这种封画的手法其实是得之于他在凤阳见到的那位神秘的小姑娘,脸上戴着面纱,里面里戴着面具,而且谁也不知道有几层。 况且时常想起那个小姑娘,不只是因为她保护过他,还因为她的神秘,连周鼎成神经如此大条的人都不敢多谈她的事,不管况且怎么问,都是故意岔开,仿佛这位小姑娘是天底下最大的忌讳。 “你确定是这幅?”周鼎成又追问了一句。 他心里有一个大大的问号,明摆着白况且是在耍什么把戏,不然绝不可能揭下一幅相当不错的画,拿里面这幅色彩灰暗、境界低劣的画作来参赛,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翁延龄、孙广劭同样如此认为,两人彼此快速交流眼神,他们既是对手,又经常合作,反而成了最好的知心朋友,在目光交流中,完全明了彼此的意思。 翁:这小子还在捣鬼。 孙:我知道,看着人模狗样的,一肚子鬼心眼,死坏死坏的。 翁:要不直接判他输吧,反正咱们两个还有伯勇,不怕小周闹腾。 孙:这样不好吧,别忘了羚儿。 翁:老天,我真忘了,这怎么办? 孙:一会儿再说,先别急着下结论,谨防再被绕进去。 翁延龄转头看着坐在远处的左羚,心里主意不定,觉得棘手,却也不愿放弃打压况且的念头,不打压这坏小子,说不定将来他成了气候,会更坏的,羚儿也会跟着遭殃。这样的事绝不能发生。 孙广劭也从他的目光中读懂了,急忙使眼色警告,意示不要有这种念头,况且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还有陈征君,那可是跟皇上都能论交情的人。 两人中,孙广劭对况且的心态还算平和一些,这也是他不想惹事,况且的两个老师,随便哪个他都得罪不起,况且虽小,可不是无根无底,后台硬着呢。 “你小子是发烧烧糊涂了吧,我怎么觉得这幅画比上一幅差多了。”周鼎成小声对况且道。 “那是画还没完全揭开,一会儿你再仔细看看。我从不发烧,从小到大没发过烧。”况且笑道。 “你如此有把握?我可看不出来这幅画好在什么地方。”周鼎成满脸疑惑。 “再仔细看看,让画自己说话吧。”况且很是骄傲的样子。 此时,唐伯虎有些不耐烦了,这些人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啊,尤其是况且跟周鼎成,揭开一幅画有这么难吗,都快一盏茶工夫了,还没揭开一半,龟速也比这快啊。 他走上来笑道:“几位,是不是累了,要我帮忙吗?” 这种场合,一般人还真不敢上来掺和,可是他敢,就因为他是唐伯虎,在翁、孙两人眼中,唐伯虎就跟小金人差不多,他可以有这个特权。 这也不是比喻,若把唐伯虎一生所创作的书画换成金子,估计打造一个小型唐伯虎是足够了。若是用银子打造,同样体积的也不在话下。 “伯虎,你别上来添乱,还是让小周和况小子两人玩吧。”孙光劭道。 “我不会添乱,是来帮忙的。”唐伯虎扫视况且的画须臾,心里也沉了一下。 这小子玩什么呢,这幅画明显不如上一幅呀,但他不敢这样想,跟况且斗了这些日子,对况且的轻视早就收起来了,况且要是如此简单,也不可能走到这个台上,跟他展开对决,这可是吴中十多年来没人敢做、也没人能做的事情。 所以,唐伯虎认定,况且这是在耍花样,但一时无法确定他究竟玩的是什么花招。 就在唐伯虎说话的当口,周鼎成、况且把整幅画揭开了,另外三个评委和唐伯虎急忙上眼观瞧,却没看出任何稀奇的地方。 不说别的,整个画面色彩黯淡就已经落了下乘,这不是光线鲜亮或黯淡的问题,而是整个画风和境界的问题。 “就这幅?况且,这可有失水准啊。干脆,咱们还是公平些,拿你上面那幅参赛吧。”唐伯虎此时大度起来,想要赢的漂亮些。 虽说况且的第一幅画亮点有不少,但综合起来,唐伯虎还是坚信自己能胜过一筹,这样赢了心里才舒服,因为这是真正的对决。 若是目前这幅画,真心说,赢了都没意思,就像大人打一个孩子,把人家打倒在地也不会有任何成就感。 “不,就是这幅,不过,不是你们看到的这些,因为我还没拆完呢。”况且笑眯眯道。 “啊,什么还有!” 几个人都要跳脚大骂了,有没有个完啦,难道光是拆封就得拆上几天几夜?这是搞什么名堂。 周鼎成都快气疯了,况且这不是找死嘛,不带这么玩的啊。 第四百三十五章 点睛法再现神灵 几个人目不转睛的看着画上的秋香,人是个美人,可这画却见况且在秋香的眼睛处揭了一下,盯着画的人都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晃着了,一件令所有人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过后很久,大家仍在喋喋不休的讨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明白,包括当时就站在况且身边的翁延龄、孙广劭、周鼎成、沈伯勇,还有唐伯虎。 远处几个展台上的人已经有些烦躁了,这是干嘛呀,四个评委加两个才子窝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却总不出结果。 众人四下议论起来,大家没再把注意力放在赛台上,心想等他们闹完以后再细心观看画作吧,结果奇迹发生的一瞬间没几个人看真切。再者说,看台距离赛台比较远,大多数人是在赛台上出现状况之后,才瞄到一眼况且的画。 唯有最关注况且的几个人,从头到尾没有错过这一幕。 不要说别人了,肇事者况且也懵圈了,过后也是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说了这么多,发生了什么事? 很简单,就在况且揭下画像上秋香两只眼睛覆盖的画片后,画上的秋香活了。 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它发生了! 的确,无论在情理上还是用后世的任何科学理论来看,这事都是不可能发生的。然而,的的确确发生了。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眼前一片明亮,仿佛太阳光径直照射进眼睛里,随后,不论远近,不论任何角度的人,都看到了一个令他们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景象。 画上的秋香赫然映入眼帘,而且不是画上的人,而是活生生的秋香。 但见秋香衣袂飘拂,秋波婉转,盈盈然仙子临风一般,又似有柔情万种,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 唐伯虎第一个被击中了,他热泪盈眶,跪倒在地上,双手伸出,似乎在拥抱着扑入眼帘的秋香,谁也没有他的震动大,更没有谁像他那样陷入痴迷般的幸福。这是在他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场景,居然成真了,这一刻,他恍然如在梦中。 “按住,按住。”周鼎成第一个叫起来。 他发现画像在飘动,似乎马上就要飞走,他瞬时间想起萧妮儿说的况且画的神仙图百日飞走了,他原来怎么也不相信,以为是萧妮儿弄错了,萧妮儿不至于说谎话,那一定是况且在搞鬼。 现在他相信了。 况且也懵了,他看到秋香从画上走下来,正走向他,他愣怔在那里,不明白秋香怎么会从后面穿透画像走出来。 他想也不想,马上把揭下来的两张画片盖到秋香的眼睛上,画像立时间恢复正常。 “不要!” 唐伯虎不干了,他感觉中马上就要把秋香拥入怀中了,马上就要得到他心中的女神了,却被况且一下子破坏了,他疯狂地冲上来,就要动手接掉那两张画片。 “伯虎,清醒点,那是幻觉。”周鼎成一下子抱住唐伯虎,大叫道。 “不!滚开,给老子滚开!”唐伯虎此时也不管前辈晚辈了,大声叫骂着,恨不得杀了周鼎成。 “发生了什么?”翁延龄揉揉眼睛,不解地问孙广劭。 “画妖,好像出现画妖了。”孙广劭也不敢十分确定,毕竟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太短,速度太快,冲击力太强,尤其是,这一切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想要弄明白事情的原由,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这这不可能,况且,你在搞什么鬼?”沈伯勇大叫起来。 他可不相信什么画上的人物能成妖,他见过的画少说有几万幅了,古迹真品也见过不少,唐宋时候的名画都没一个能出画妖的,况且怎么能画出这样的画来,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 “跟我没关系,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况且急忙表白,他真的不知道,画好后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出现这状况了? 他之所以在画像眼睛上覆盖两张画片,只是为了凸显他领悟出的一套点睛画法,只有在把这两张画片揭开后,整幅画的神采才会突然间爆发出来,这不正是点睛法的神髓吗? 孰料,他领会的太高明了。传说中顾恺之画的龙活了,天上霹雳大作,墙上的龙破壁飞去。他虽然没有顾恺之那么牛逼,却也有了那个意思,画上的绝色绝香的美人居然变成了大活人,至少在那一瞬间,画像好像的确拥有了生命。 “跟你没关系,跟谁有关系,这是你画的。”沈伯勇热血上头,觉得是况且在变戏法,在愚弄大家。 “吵什么吵,况且让我们见证到一个神迹,这是我们的幸运,你叫什么叫,没见识。”翁延龄大怒了,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可是”沈伯勇只“可是”了一句,就不敢再说了,他发现周鼎成、孙广劭、唐伯虎都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像是要揍他的样子。 “况且,揭下来,况且,求你了,把那两张画片揭掉,我愿意认输。”唐伯虎大叫道,额筋都迸现出来。 况且看看周鼎成,周鼎成摇头,意示不可。他不担心别的,担心画真的飞走了,这比赛怎么算,你连作品都没了,还比个屁啊。 “伯虎兄,别着急,这画回头借你观看十天。”况且拍拍唐伯虎的肩膀。 “不,一个月,不,一年。”唐伯虎现在真是疯狂了,抓住况且的手猛烈摇晃着。 “好,一个月,一年不行。”况且摇头。 从况且揭下那两张画片,一直到他再盖上,也不过半分钟时间,可是在所有人眼里,却仿佛过了一年,那情景太逼真、太震撼了,以致所有人都不知道是真发生了,还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是能让所有人都出现幻觉,这也不应该啊。 在女宾席上,第一个叫起来的是萧妮儿,她推拉着秋香的肩膀叫道:“秋香,那不是你吗,你看那里还有一个你。” 秋香已经看傻了,她哪里看不见,一个活生生的自己在对面出现了,而且比她真人还美。 “怎么回事?况且在大变活人吗?”丝丝也嚷了起来。 能叫出声来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看的呆傻了,还有不少人真的以为是秋香本人出现在那里。 “怎么样,我说过他画的神仙图自己飞走了,你们还不信我的话儿,现在自己看到了吧,要不是周大哥手快给按住了,这张画也得飞走。”萧妮儿不管有没有人听,自己大声说道。 “嗯,我信了,我真的信了。”秋香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这是不可能的事啊。”石榴也喃喃道,她是自言自语。 画像成妖的故事很多,尤其是元朝赵孟頫画的马,很多笔记里都有这位大画家画的马成妖的故事,因为赵孟頫以善于画马著称。宋徽宗画鹰也是一绝,却没有他画的鹰成妖的传说。 然而,所有画像成妖,大家都认为一者是画家画技已经通神,画上的人物或动物就有了成妖的基础,过后饱吸日月精华,经历岁月的积累,真的成妖了,这当然是迷信说法,没有任何科学道理,所以也只是传说。 而今,却不是传说,是发生在所有人眼前的事实。 但是,此时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并没有几个,因为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想法,而认为那是秋香本人出现在画像前,过后大家醒悟过来,这才惊讶得尖叫起来。 “老夫子,我不是出现幻觉了吧?”练达宁也惊讶得合不拢嘴。 “不是幻觉,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陈慕沙养心功夫以臻顶级,此时神思镇定,只是心里的波澜却比任何人都要狂涌,他一瞬间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比况且本人还要清楚。 “那个小姑娘上去干什么?” 有不少人这样彼此问来问去,他们一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以为秋香真的跑到赛台上去了。 “好像不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是画上的人物活了。”一个人说道。 “不可能,那分明是个大活人啊。”不少人反驳加鄙视。 “真是画上的人物,你们不信问问别人。” 此人急了,他一直盯着那里看,所以才能发现这不可思议的事,心里却也怀疑,况且是不是在玩把戏,让真人从画像后面走出来,可是这样做没道理啊。 各处的议论此起彼伏,却愈演愈烈,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明白了发生什么事后,就开始有人鼓噪起来,要求重现刚才的情景。 “揭掉,况大才子,让我们重新看一下,让我们看仔细点。”有几人双手合拢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嚷道。 “对,重新让我们看一次,我们刚才没看清。”更多的人附和道。 “揭掉。” “揭掉” 况且傻眼了,他看着四处看台上激情涌动的人群,一下子也拿不准是不是真要揭掉那两张画片。 唐伯虎的神思好像已经随着刚才那一瞬间游走出去了,眼神苍茫的望着天空,四个评委也失去了定力,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复四周看台上涌来的声浪。 第四百三十六章 评委掐架抢神作 在看台上声浪四起是时候,况且却陷入了沉思,他想找到事情发生的原由,这一定是时间在作怪,爱因斯坦和霍金的理论能否解释这个现象?时间变慢或是弯曲导致了秋香的出现? 他忽然想起聊斋志异里的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人在弥留之际,完整地回想起了自己的整个人生,从出生一直的眼下,每个阶段,每一分光阴,都清晰回忆起来,宛如重新活过一遍。 对这个故事,况且一直都是深信不疑的,而在这个时刻,他并没想这些,而是在思索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在凤阳那幅神仙图飞走的事,他坚决不相信,因为那位神秘的千机老人早就说过,让他只管画,不用管怎么送画给千机老人,所以那幅神仙图一定是千机老人自己取走的。 在开始的一刹那,况且以为是千机老人再次出手了,可是这没道理啊,这幅画不是给千机老人画的,再者说神仙人物怎么会对一幅美人图感兴趣呢?对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族,人类只是双足的爬虫而已,美人也只是一堆白骨。 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况且也不能确定,毕竟千机老人只是在他脑中传音、传送图像,他并没有见到本人,更没有机会亲眼目睹神迹。 如果不是千机老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为了这幅画能寻求突破,激发潜力过大,结果损失了五年寿命,这是可以清晰感觉到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长的寿命,但减寿却能清楚感觉到,这也是一件奇事。 然而,这种折损或者说透支出的寿命可以转换成另一种能量吗? 这就是他思索的问题。 难道说他无意中运用了一种方法,用自己折损的寿命透过笔端转移到纸上,真正的造就出一个生命来? 想到这里,况且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震动。 这不可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在心里大声呐喊着,坚决否认这种可能性,虽说他也曾两次用这种办法救活生命濒危的病人,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能量转移到病人身上,不但治好了病人的绝症,而且还给病人带来了新生,可是毕竟那本来就是生命体,现在他却是在一张平面宣纸上创造出了生命。 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说生命的确可以创造出来?岂不是说女娲造人的神话不是神话,也不是传说,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如果这样,达尔文的进化论又该怎么解释? 仅仅如此还不够震惊,问题是女娲是神啊,而且还是人类的祖神,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创造生命呢? 不是我想错了,就是我看错了,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这就是他这一刻间思索的内容,然后就听到四面的喧哗声,让他揭开画片,再现刚才的情景。 这两张画片其实跟里面画的内容一样,就是说不揭开,画像依然是完整无缺的。这两张画片四普通的画法法,而里面使用的是点睛法。这幅作品的精髓就在于点睛法,正是这一点折损掉了他五年的寿命。 艺术,就是用生命去创造另一个生命,在这个意义上是能够说得通的。 难道说顾恺之当年也是无意中领悟到这种办法,才能让画出来的龙破壁飞走? 如果这样,倒也能解释清楚为何以后顾恺之在没有神品问世,后世更没有点睛法流传,这种方法可遇不可求,它不是一种技能,而是一种开悟,哪怕你愿意折寿也需要火候。 四面的呼喊声已经沸腾,况且无法再往深处想,思索的节奏也就戛然而止。 他两次伸出了手,想揭开这两张画片,证实一下刚才是不是生出了幻觉,可是周鼎成却坚定的摇头,意示不可为。 翁延龄也坚决道:“不行,万一刚才的事重演了,会引发一场骚乱,现在人挨人、头顶头的,还不知道得闹出什么乱子,很有可能会踩死不少人。” 况且听他这么说,想想也是,也就打消了念头,反正画是自己的,想要验证,回去在画室里尽可验证。 唐伯虎此时全部精神依然灌注在画上,他拉着况且的手急切道:“况且,把这幅画卖给我,这次你赢了,我愿意认输。” 唐伯虎脑子里的画面依然是那一瞬间的情景,画上的秋香飘然走下来,扑向他的怀抱。 若是将这幅画挂在卧室里,就算得不到秋香的真身,也有替代品了,起码能替他安慰一下饥渴的心灵。 “这可不行,咱们先前说好的,这次你们两个的画我们有优先购买权。”翁延龄听到唐伯虎这话,当时就急了。 “什么?你们有优先购买权,谁答应的?这是哪家奶奶的道理?!” 唐伯虎还没来得及说话,周鼎成第一个不答应了。他早就计划好了,这幅画谁都想拿走,包括况且本人都无权决定,这幅画就是他周鼎成的,别管是买,还是抢,反正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还谁答应的,快快,去问问你大哥啊,怎么着,说话不作数了?”孙广劭也急了。 的确,具有优先购买权是他们答应来当评委的主要原因,若不是为了这个,他们哪里有这个闲工夫,有这时间做生意赚钱不好? “我大哥?”周鼎成转头看看文宾的父亲。 周父见几个人一齐看他,急忙小跑过来,翁、孙两位一把拉住他追问这条款,要求他再重申一遍承诺。 “是我答应的,这有什么,不就一幅画吗,若是不够分,让他们两个多画几张不就行了吗?”周父全然不当回事,商人的思维模式是不怕多,多了才能挣钱。 他以为作画就像况且当初写诗稿一样,还不是挥笔就来,想画多少张就有多少张,本来倒也真是这么回事,若是一般的画,重复画几张不费多少力气,只是需要的时间比书法长,可是价钱也是多出若干倍,道理是一样的。 然而,且不说唐伯虎这幅画有没有复制的可能,况且这幅画是绝对无法复制的,这个道理在简单不过了。 翁、孙两人可是成了精的书画鉴定专家,即便刚才的事还没彻底想明白,却已经意识到况且这次的画可能是神作,不论花多大代价也要搞到手。至于一张画,他们两个怎么分,那是回去后再说的事,现在他们是战斗在同一战壕里的壕友。 周鼎成道:“行,这幅画算我的,你们要买,等况且以后画出来,再卖给你们。” “不行,我们说好的,就是这次展出的画,不是以后画出来的。”翁延龄对付周鼎成寸步不让。 “老周,你说吧,究竟你说的话还算不算话?”孙广劭对周父也是步步紧逼。 周父傻眼了,没想到自己当初不经意的一句话,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这几个人他谁也得罪不起,周鼎成虽说是他的弟弟,他可是一直当祖宗供着的。别的大家族里兄长都跟严父似的,他们哥俩基本是倒过来的模式。 “算话啊,不过让你们优先购买的不是这两幅,而是以后画出来的,这两幅不卖。况且这张你们不用想了,要是伯虎愿意卖,你们可以优先购买他那张。”周鼎成迎着话头马上顶了回去。 “对,就是这意思。”周父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附和道,额上已经冒出冷汗。 看着几个人争执不下,况且跟唐伯虎面面相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中满是古怪纠结的目光。 “这画是咱们俩画的吧,咱们没说过要卖吧?”况且小声似自言自语,又似询问。 “就是啊,我从没说过要买,况且,你也没说过吧?”唐伯虎反问道。 “当然没有,所以他们哪来的什么优先购买权,首先得有卖才能有买吧。”况且看着翁、孙两人,故作惊诧状说道。 “不知所云。”唐伯虎郁闷得直摇头,此时他倒是跟况且感同身受。 只有沈伯勇超然于外,他知道就算要买也轮不到他,论执着与蛮横,他比不过周鼎成;论财力,他跟翁、孙、周三人一个都比不了,除非拿家里的古画换,只要脑子没烧坏,就不会做这种事。 “这都是耍我们啊,老子不干了,谁愿意来评判谁来。老孙,咱们走人。”翁延龄被挤对得老脸紫胀,憋了半天终于吼了起来。 “不干拉倒!抱歉不送!”周鼎成的癫劲儿发作了,等于是赶人走的意思。 “拉倒就拉倒,跟不讲信用的人没话可说,到此为止。走人。”孙光劭也发怒道。 情急之下,两人已经全然忘了左羚交给他们的任务,大有与周家哥俩从此断交的姿态。至于况且跟唐伯虎,他们根本不在乎,一个选手而已,还不是由着他们摆弄,难不成你们还能上天? 赛台上听得见他们争执的人一个个都听傻了,这是怎么了,评判结果还没出来,两个评委就地撂挑子了,这还怎么继续下去呢,忙了半天,这评判结果眼看也要泡汤了。 这友谊的小船怎么说翻就翻了,难道就不能好好在一块玩儿了吗?此刻,况且跟唐伯虎成了打酱油的人,两个人愁得那是欲哭无泪。 第四百三十七章 赛事无果成僵局 看到眼前的一幕,金陵来的公子哥儿和商人们心里乐开了花,他们就喜欢看苏州人的笑话,若不是考虑这场合的严肃性,早就给翁、孙两人喝彩叫好了。 地域歧视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也没道理可言,却渊源很久,南京和苏州同处江南,谁更具有代表性?这是一个不可能产生结果的争论。 大明建国之前,苏州人曾经一度力挺张士诚,抗拒朱元璋,建国后太祖大发雷霆,对苏州实施惩罚性税收,而且要求皇位继承者长期执行这一政策,但这和老百姓并没关系。南京和苏州两座城市的博弈,纯粹是两地百姓起哄架秧子的结果。 苏州知府韦皋本想上前去排解,抬眼看到练达宁,急忙过来笑道:“大人,还是您给发句话吧。” 练达宁左右看看,笑道:“我?这不妥吧,还是请老夫子出面吧。” 陈慕沙却不肯上前,转头对孟梵君道:“我说老兄,该你出马了,这两个老家伙估计除了你,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孟梵君也不傻,知道这是让他出头压住翁延龄和孙广劭,这不是给自己拉仇恨吗?这两人眼里现在只有那幅画,哪里还有人?根本不会买任何人的账,陈慕沙这一手纯粹是移祸东吴,听上去是夸他名望高,地位尊崇,实则是挖个坑让他跳。 孟梵君不紧不慢摇摇头:“苏州地界的事,理应有韦大人跟你出面,我们可都是外乡人。” “就是,还是韦大人跟征君出面为宜。”几个司官也是异口同声。 “那咱们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陈慕沙苦笑着对韦皋道。 “征君先请。”韦皋躬身礼让。 那边翁延龄、孙广劭只是嚷嚷着要走,还一副谁也拉不住的架势,可是根本没人拉着,却也没有拂袖而去,只是摆出了架势。 他们不傻,人都已经来了,得不到好处怎么能走,何况这么一走,比赛无法继续,这责任都在他们身上,过后不得被人骂死。 “走啊,怎么不走啊,没人拦着你们。”周鼎成早就看透了他们的心思,挤对道。 “老二,你这是干嘛啊,两位老先生这是给咱们哥俩面子才来的,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周父责备道。 “给咱哥俩面子?大哥,你以为我们的面子值几两银子?告诉你吧,他们就是冲着这两幅画来的,他们先不说破,到了这时候再说这话,明显就是要挟咱们。”周鼎成冷笑道。 “我说周大人您怎么尽说大实话啊,太不给人面子了。”况且笑道。 唐伯虎噗的一声笑出来,现在这两个老爷子也是他的敌人,他们想强买况且这幅画,就等于是夺走秋香。 虽说周鼎成也是竞争者之一,不过他目前人在苏州,事情总是好办些,画若是让这两个老爷子拿走,他就别想再看到一眼了。 翁、孙两人受不住了,一摔袍袖,转身就走。 四周看台上的人大致听明白了一些,纷纷议论道:这两位评委太不地道了,居然非得强买参赛的画作,不让买就走人,这是什么人啊,商人也不能这么缺德吧? 顿时,四周想起一片海潮般的抗议声,叫骂声,有不少人还要冲上来拦住两人,不让他们走。 韦皋见势不妙,急忙挥手,又调上来一些衙役,人人手里或举着肃静的黑牌子,或双手横持水火棍,准备谁一露头,就是当头一棒。这才勉强压住局势。 “不许走!” “要走也得定出输赢再走!” “不然你们别想走出苏州!” 观众中发出一阵阵抗议的呼声。 各大赌场的操盘手急了。这是苏州地界前所未有的大赌局,苏州、杭州、南京以及许多府县的人在唐伯虎、况且身上已经押了几十万两银子,若是比画没有结果,赌注都得如数退还给赌客,他们一文钱都得不到,这不等于杀了他们父母一样吗! 押注的人也急了。双方的押注者都觉得自己有赢面,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银子又飞走了。 “我说两位老哥,有事好商量,以后再慢慢商量,现在这事不出个结果,恐怕容易激起民变吧?”陈慕沙过来拱手笑道。 翁、孙两人有些害怕了,他们知道赌场里的头面人物都在黑道上有路子,这些人只认银子不认人,虽说他们也是三道通吃,却不愿意轻易得罪亡命之徒。 这一切的祸根就是况且!这混小子怎么就能整出一幅画妖来的?画妖激发了他们心里的贪欲,导致他们进退两难;画妖让他们脸面扫地,而且被周鼎成踩上了两脚,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忍不了也得忍。 他们也明白,要是真的这么撂挑子走人,可能真就走不出苏州,那几大赌场的人非把他们活剥生吞了不可。 “征君,不是我们故意刁难,是小周这混蛋说话太难听了,根本不给我们留立足之地啊。”翁延龄诉苦道。 “翁兄,你还不知道,他是癫子嘛,他要不疯疯癫癫的,反而奇怪了,你就算看在苏州父老乡亲的面子上,也不能撂挑子吧。”陈慕沙笑道。 “他就是个该死的疯子。”孙广劭也是恨恨地看了周鼎成一眼。 “疯子怎么了?疯子比你们这些奸商好。”周鼎成回了一句。 “你看看,他这说的什么话啊,我们成了奸商了?!”孙广劭气得胡子乱抖,声音都变了。 他们两人十五岁入行,中年后执掌家业,行商一生,素以忠厚诚信闻名,还没人说过他们是奸商呢。对于鉴赏专家来说,奸商,这可是最极端的污名啊。 其实周鼎成跟这两人早就熟的化不开了,平时也是胡言乱语,逮什么说什么,他们也不在意,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他们就受不了了。 “疯言疯语,孙兄不必计较。” 陈慕沙不去制止周鼎成,而是一味地让这两人别计较,这偏袒也太明显了,可是这两人也说不出来,毕竟周鼎成的疯癫举世闻名,大人小孩都知道。 “就是,请两位老兄给我这个地方官一点面子,日后有机会定当酬谢!”韦皋连连拱手道,身上出了一层白毛汗。 这事跟他可是有关系的,万一闹出一场民变,死伤一些人,他这个苏州知府也就到头了,会不会被缇骑逮入京都都未必可知。 按理说,唐伯虎和况且作为当事人,应该过来说几句好话软话挽留,可是现在他们都看两位评委不顺眼了,唐伯虎全部心思都在这幅画上,谁跟他抢画,谁就是他的敌人。 况且此时最轻松,看到现在各方面的反应,自己输的可能性不大了,可是想到自己付出的代价,也着实过于沉重,这种傻事以后千万不能做了,划不来,不值。 他没看到一直拼命给他传递眼色的左羚,看到也没用,左羚一时情急,忘了摘掉面纱,结果用了半天力,况且全然没感觉。 左羚还一心想着能让这两人帮况且出力,见他们要走人,也是急得要命,给况且递眼色就是想让况且尽力挽留他们。左羚全然不知道这两人一时贪欲萌生,全然忘了她的存在了,更不用说她的嘱咐了。 “小姐,他看不到的,您别费力气了。他是不是有点好色啊,这才几天啊,又弄了一个女人,听说他在跟那个姓唐的抢这个姑娘。这也太过分了。”小丫环在一旁嘟着嘴说道。 从她们坐下来之后,就听到四周人群中的议论,说是此番两大才子对决,实则就是为了抢秋香,谁赢谁得到秋香,这场比画的奖品就是苏州美女秋香姑娘。 左羚也听到了,却不相信,她不是凭自己的心里判断,而是看到了女宾席上石榴和秋香笑语风声、无比亲热的样子,就知道况且跟秋香一毫关系都没有,不然石榴的醋坛子早就扣在秋香头上了,还能有如此亲密的关系? “不用理会那些闲言碎语,都是没事闲的乱嚼舌头。”左羚在面纱里面挤眉弄眼的也累了,索性放弃,一叹道。 “可我看着就是这么回事啊,咱们得找机会见见他,不能让他这么荒唐下去了,他是咱家姑爷,您得管管他啊。”小丫环贴着左羚耳朵说道。 “行了,你也别嚼舌头了,没影子的事,说它作甚,就此打住。”左羚摆了一下手,继续关注展台上的动向。 “好吧,您怎么说怎么是,算我多嘴。”小丫环尽心为主的热肠也冷了下来,还是嘟着嘴不高兴。 此时,展台上,翁延龄、孙广劭对视一眼,然后说道:“让我们留下也行,可是这两幅画必须卖给我们,价钱随便开。” 陈慕沙苦笑道:“两位,这就是为难人了,换个条件吧,什么都行。” “不行,就是这个条件,非如此不可。”翁延龄也咬牙挺着,赌的就是陈慕沙不敢放他们走。 周鼎成一脸不屑的看了他们两眼,回过身去欣赏唐伯虎和况且的画去了。沈伯勇也是一脸无奈,觉得劝哪边都不对劲儿。 一时间,局势再度僵持起来。 第四百三十八章 周鼎成再度癫狂 陈慕沙明白,这时候缓和气氛的关键人物是周鼎成,只要他肯让步,翁延龄、孙广劭二人就不至于下不来台。 “周大人,如何处理画,那是后话,你们几位评委首先要精诚团结,得出评判结果来吧。”陈慕沙不急不缓道。 周鼎成笑道:“老夫子,结果已经出来了,不需要再评了,让他们走吧。” 沈伯勇惊道:“啊?什么结果,我怎么不知道的?” 周鼎成转向唐伯虎道:“伯虎认输了,对不对,刚才可是你亲口说的吧?” 唐伯虎眼睛盯着那张画道:“是我说的没错,不过前提是这张画得卖给我。” “想的美,这事你就别想了。”周鼎成鼻子里哼了一声。 沈伯勇盯着唐伯虎连连摇头,面露痛苦神色。 “画又不是你的,你说了算?”唐伯虎对周鼎成的态度感到愤怒。 他平时还是很尊敬周鼎成的,可是现在为了得到这幅画,也不管不顾的行为举止了。 “况且,这幅画现在开始属于我所有了,你答应不答应。若是不答应,我现在就扯碎了它,你别赌我不敢。”周鼎成虎着脸对况且道。 况且苦笑连连,他还真不敢赌这个,周鼎成太虎了,几近变态,这事他真能干得出来,连皇上的东西他都敢讹,别说他了。 况且看着唐伯虎苦笑道:“没办法,我说了不算,你懂的。”他这是说先前答应唐伯虎借给他画观摩一个月的事。 唐伯虎冷笑道:“这样的话,我就把认输的话儿收回了,还得请评委好好评鉴一下再说。” 周鼎成大叫:“好啊,威胁起我来了,况且,你一边去,就算你输了,银子我掏,不要你出一文。” 况且回头看看陈慕沙、练达宁几人,无奈摊一摊双手,本来他是这次比画的主角,现在可倒好,被周鼎成喧宾夺主了,好像这里没他什么事了。 陈慕沙也只能苦笑,别的事上他能劝得动周鼎成,一到书画上,神仙也拿他没辙。 翁延龄、孙广劭见此,反而不想走了,他们知道,如果一走,这里就是周鼎成的天下了,沈伯勇无论资历名望不逮周鼎成远矣,根本不足以抗衡。这样,况且就赢定了。 本来,他们只认为况且有赢的可能,现在不单是可能了,假如他们走人的话,况且获胜几乎就是一种必然。 经过适才的一而再、再而三,他们感觉受到了这孺子点点滴滴的调戏,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乖露丑,贻笑大方。对况且怨恨的种子已经埋在了心底,于是他们决定留下来把水搅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况且轻轻松松获胜。 周鼎成不是说银子他出吗?这次就让他大出血一把。 “好啊,那咱们接着评鉴。”翁延龄一咬牙,转过身说道。 “没人请你们啊,要走赶紧走。”周鼎成很不客气地道。 他现在才不稀罕这两人留下来,最好赶紧走人,他就可以裁决这次比赛胜负了。对于谁输谁赢他不在乎,他急的是赶紧把况且这幅画收入囊中,以免夜长梦多。 “这事你说的不算,我们可是你大哥请来的。周老弟,我们这评委的身份难道被免掉了?”孙广劭问道。 周父忙拱手赔笑道:“哪里哪里,两位大师大人大量,别在乎舍弟的话,他就是这么个人。” 翁延龄又问陈慕沙:“陈征君,你说呢?” 陈慕沙笑道:“当然还是要两位继续评判,其实我不说两位也看出来了,想要撂挑子也不可能,这么多人不会答应的。” 翁延龄、孙广劭冷哼一声,这话说的也太直接了,威胁意味太重,不过他们也承认是实情,直接撂挑子,真有可能无法好好活着离开苏州,几大赌场背后的各大家族还有黑道势力都不是吃素的。 “依我看,咱们还是进里面继续评鉴吧,外面有些不方便。”练达宁道。 大家也都点头称是,明白他的意思是怕况且的画真的成妖了当场飞走,非得引发突发事件不可,韦皋虽说在附近布置好了人手,可是苏州府的衙役、公差毕竟人数有限,面对乌央乌央的人山人海,一旦有骚动,根本弹压不住。 周父急忙请大家回到里面继续品评画作,这次展台上的人没能都进去,只是四大评委、两位选手、陈慕沙、练达宁、孟梵君和南京几位司官应邀进去,别的人都继续留在展台上等待结果。 周父非常热情地邀请王若非进里面入座,王若非却知趣地婉言谢绝了,他知道自己在官场上人缘太差,虽说他原来在北京就职,可是南京现在几大部里的一些官员就是被他当年弹劾到南京的,所以他回到家乡后低调再低调,唯恐那些人伺机报复。 如同各行业有自己的门道一样,朝廷历任御史都是抱团的,王若非虽说也是被御史中的政敌整倒的,可那是他们内部的事,假如外面有人要欺负某个御史,他们决不会答应。南京的官员如果动了一个退职的御史,北京的御史团队很有可能会打一场保卫战。 御史相当于今天的监察大员,得罪人是难免的,可是也有不公的地方,比如说按察使司也是执法机关,他们也是专门整治官吏的,可是按察使却很少有人憎厌,官员们只是对御史既恨且畏,把他们当成乱咬人的狗。 御史的职责就是盯着朝廷上下的官员,不让他们专权、贪污、以权谋私。后来御史逐渐把矛头对准了皇上,其次是大臣,跟他们较劲儿,最后连皇上对他们也都厌烦了。 王若非看着练达宁升任南京按察使,被人簇拥着好不风光,自己只能如老鼠般躲在阴影里,心里的落差简直就像一面陡峭的悬崖。 美人玉婵本想进去打探唐伯虎的消息,可是主人不进去,她当然也只好失望地守在一旁。 文征明、沈约、周文宾因为有才子的桂冠,倒是得以应邀入内,陪侍末座。 一行人来到里面入座,仆人上茶后又退出去。 陈慕沙茶杯在手,笑道:“四位大师,这场比试可是苏州百姓期待了一个月的大事,务必请诸位尽心,拿出一个令众人信服的结果。” 周鼎成讥讽道:“老夫子,你如此抬举,他们这就要飞上天了。” 周父苦笑道:“老二,你少说两句成不成?” 陈慕沙笑道:“癫子,说笑归说笑,要注意尺寸,太过了就不好了。” 翁延龄、孙广劭鼻子都气歪了,这是说笑吗,分明是指着他们的脸在骂好不好。陈慕沙这也太偏袒身边的人了。 孟梵君也笑道:“就是,说笑也罢,争论也罢,都要注意尺度,不要伤了和气。”说罢,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陈慕沙一眼,意思是你也要注意尺寸方好。 礼部司官笑道:“你们三人的关系不是好的不得了的吗?今儿个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翁延龄怒道:“小周就是条疯狗,你根本说不上他什么时候给你一口。” 陈慕沙大笑道:“翁兄,你既然知道实情还跟他较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众人轰然笑了起来,周鼎成也咧着嘴,挑衅似的笑着。 他根本不在乎,说他什么都行,他疯癫之名早就远扬,骂他是疯狗也不在乎,反正他今天不管别的,就是要这张画,其他一概置之度外。 此时,两幅画已经搬进来,高高伫立在众人面前。 况且的画依然是一副灰扑扑的色彩,显得很不起眼,跟唐伯虎的画相比,的确差了一个层次。 然而,大家脑海里的印象还是先前此画飘然欲飞的神奇景象。 礼部司官笑道:“在下不懂画,可是在下觉得,这场比试还要评定吗?况且这孩子已经赢了。怎么评画我不懂,可是一幅画已经通神,一幅画不过就是画而已,这还有可比性吗?” 众人嗟然,四位评委有三位是海内公认的权威,无人敢挑战他们的权威性,沈伯勇虽说名气差些,在吴中也是专家。这位司官显然不在乎这些,在部里他们也是权威,行政专家,本部尚书侍郎都听他们的,甚至连奏折都是他们给写,被放逐到南京后,哪里还关心政务,每日里不是吃酒寻醉,就是吟诗作文,显示自己的风雅,案牍劳烦这种事早都交给下面人代劳了。 然而他们依然还是朝廷重臣,说不定哪天朝廷重臣更换,旨意一下,他们就走马入京,又是手握重权的大佬,官场的覆雨翻云本来就没个定数。 这位司官也是处变不惊之人,连朝廷重臣都不在意,还会在乎两个民间所谓的专家权威吗?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比如陈慕沙、练达宁、孟梵君地位也都不低,但在大众场合出言都比较慎重,不会像这些司官一般放肆。尊重别人,其实就是尊重自己,这当然和人的修养和性格有关。 礼部司官的那几句话正合周鼎成的口味,他立即附和道:“就是,这位大人说的没错,这还用评定吗?一个活人跟一个木偶能一样吗,就算你的木偶做的再精致,再妙夺天工,也没法跟活人相比吧?况且的画跟伯虎的画相比,就是这个理。” 周鼎成的话简直如同惊雷一般。他把居然伯虎画中的人物比喻成了木偶? 第四百三十九章 况且再提新要求 周鼎成的话虽然有点过分,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大家各自寻思,一时无语。 翁延龄迈着方步踱了一圈,笑道:“小周的话自有他的道理,但也未必,先前这张画是有些古怪,可是也可能是一时间产生幻觉,或者是某种戏法,未必真就通神了,老夫这辈子见过的上佳字画也有上千张了,凡品就不说多少,可是就没见过真正能通神的画,要不咱们再确认一下再说。” 周鼎成不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比你见识过的画少?” 翁延龄忙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既然要分出胜负,总得仔细评鉴一番,先前在外面时间太短,没能好好看清楚。” 周鼎成道:“好啊,况且,你来给他们开开眼。” 况且走上前,就要揭开画上遮盖住人物眼睛的两张画片,周鼎成小声道:“小子,可别让我丢丑。” 况且嘿然一笑,尽管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不是幻觉,更不是戏法,他根本不会任何戏法。 众人心中都有些紧张,刚才外面闹哄哄的,只有几个人看到了当时的情景,而且还不能确认是怎么回事,更多的人则没有看到。此时在屋里,没任何干扰,正是亲眼目睹一番的好时机,所以对翁延龄的提议纷纷表示赞成。 让在场的人看清楚一幅画,其实是比赛必不可少的程序,问题是周鼎成现在视这张画为自己的禁脔,舍不得给大家看。当然,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做有点过分了。 说时迟那时快,况且伸手揭下了秋香双眼上的画片,在场所有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由得愣住了:怎么回事,什么反应也没有,原先那一幕没有再现。 “怎么样?我说的对吧,先前只是大家产生了幻觉,根本不可能有如此通神的事,不过我倒是相信况且这孩子不会用戏法来戏弄大家。” 翁延龄顿时精神上来了,得意洋洋道,同时还不忘为况且说几句貌似公允的话儿。 “怎么回事?”周鼎成也是震惊不已,单他仍然不愿意接受翁延龄的观点,刚才的感受是那么真切,画上的秋香几乎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跟前。 “怎么会这样?”唐伯虎也不由惊声叫道。 现在最失望的人要算他了,尽管他明白这张画能抢到手的希望微乎其微,可是即便在周鼎成手上,他还可以想法子观赏到。可是,这一切突然烟消云散了,活色生香的美人秋香,说没就没了。 况且一点也不紧张,他把手放在画上感应着,然后笑道:“诸位大人,诸位前辈,这幅画适才损耗了许多精华,需要一定时间来补充,再过半个时辰,就能看到异像,但不会飞走,若要她飞走,需要补充半个月的精华。” “小子,你这是胡说八道,不仅无视我们几个,而且胆敢欺骗众人。”孙广劭勃然大怒,他感觉况且这是公然欺骗戏弄大家。 一幅画而已,还有什么精华流失、补充的事,难道这是成精的妖怪不成? “我看也是,世上绝无此理。”翁延龄洋洋不睬道。 况且也不恼,笑道:“前辈既然不信,何不等待半个时辰再来验证,现在倒是不妨先评鉴伯虎兄的画作,如果我所说有误,那只是打我自己的脸,说明我是个骗子,与诸位前辈没有任何损失吧?” 况且这番话不卑不亢,却藏着一股锐气,他是把自己的信誉都压上了,如果半个时辰后,画面没有异像,他就承认自己是个骗子。 “况且,没把握就算了,不过输赢罢了,别把话说满了。”陈慕沙急忙调和道。 “就是,这种稀奇事出一次都稀罕,也不能指望总是出现,更不会随时都会出现。”韦皋也是全力维护况且,现在他自认是况且的师兄了,当然不会看着况且掉链子。 “况且,你怎么说,现在收回你方才的话还来得及。”翁延龄说道。 “不用,还是那句话,如果半个时辰后,我的画还是现在这样子,我自己出去,对所有人说我是骗子。”况且冷笑一声,神情自若。 “好,我就喜欢办事说话这么干脆的人。”翁延龄补上一刀,唯恐他真的收回成命。 “你一个老东西跟一个后生晚辈赌气,这么个玩法,值得吗?”周鼎成眯着眼睛怒气冲冲道。 “哎,你什么意思,我可是好意让他收回的,话都是他自己说的,我赌什么气了?你们大家给评评这个理。”翁延龄老脸紫胀,跟一个圆茄子似的,摊着双手让四周的人评理。 周围的人都转过脸去,大家都是老江湖了,听话听音,早就明白他的心思,只是还有些人不明白他何以如此针对况且,没见到况且得罪他啊? 陈慕沙慨叹一声,他当然明白怎么回事,翁延龄、孙广劭都是因为况且让他们瞬间暴露了内心的贪婪和无耻,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所以才会如此恼羞成怒,没完没了设置障碍,找况且的麻烦。 要说贪婪这东西每个人都有,佛家就说人的最大弱点就是贪嗔痴,若是能根除这三点,基本就成佛了,理学家一辈子也是在跟这三样东西作斗争,可见它的顽固性非同一般。 贪婪其实并不可耻,每个人都有追求权钱色的本能,即便儒家教育孩子也有诱惑性的招牌语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意思是,权钱色本身不是坏东西,只要你取自有道。 翁、孙两位都是商人,按说商人逐利,不至于羞言利益,可是这两人都出自绵延百年的世家大族,他们自小受的教育就是不逐一时之利,而是逐百年之利。长久的利益必然来自于信用,因此讲究诚信成为他们的原则。一般说来,他们在利益方面显得十分有操守,较一般文人官员更符合贵族精神。 也正因此,在世人面前,他们总是戴着这张假面,时间长了,就以为自己真是对金钱利益的诱惑具有超高抵御能力的人,可是在况且这幅画前,这张假面脱落了,就连他们也重新认识到了自己的真面目,由此而感到无比的痛恨和羞耻。 “我说还是办正事要紧吧,斗气的话儿大家就不要说了。”练达宁也叹息一声,上前劝道。 “你先劝住小周吧,他要是不说,我当然不会再说半句。”翁延龄道。 “癫子,给我个面子,今天必须把这件事圆满办成功。你要是再随便乱说话,不用你动手,我先把这幅画撕了,这件事也不用再办了。”练达宁很是严肃地威胁道。 “好吧,从现在开始,除了评画,我一言不发,这样总可以了吧。”周鼎成懂得见好就收,他不怕练达宁,却真怕他万一这样做了,自己连哭的地方都找不到。别人不相信况且,他相信,既然况且说此画能恢复,那就一定能恢复。 只要得到这张通神的画,别说让他现在不说话,就是让他禁语一年都不是问题,现在给他封上封条都行。 翁延龄总算出了一口气,见好就收,不再继续发作。 他转头看了看唐伯虎这幅画,笑道:“孙兄,你觉得伯虎这画要是打分的话,能打多少分,百分制吧。” “嗯,要是打分的话儿,我给95分,毕竟还有些地方欠佳,这是重大突破之状态不稳的表现。”孙广劭道。 他倒是没玩虚的,给唐伯虎95分也赢定了,况且这幅画现在的样子也就八十分,还不如他先前揭下去的那幅,那幅画怎么也能打90分吧,更唐伯虎还有得一拼。 “嗯,我给98分。”沈伯勇静静谛视片刻,坚定地说道。 “伯勇如此评价,何为?”翁延龄见周鼎成要发话,为了不让场面发生变化,急忙抢先问道。 “孙前辈说的固然有道理,不过我认为,应该考虑到这是突破原有境界才有的现象,突破境界本来就应该加分。我认为,伯虎这幅画不仅对于他本人,对整个吴中的绘画意义都非常重大。”沈伯勇侃侃而谈。 “嗯,这样说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同意孙兄的意见,我也给95分。小周,你怎么看?”翁延龄问道。 “既然你们这样说,我也同意。不过况且这幅画若是通神了,你们怎么打分?先说说这事,要是况且这幅画不能通神,也不能打分,他自然输了。”周鼎成仰着脸问道。 “这”翁延龄登时语塞。 这画要是通神该怎么打分,没法打啊,从来没这种事发生过,史无前例啊。 孙广劭和沈伯勇交换一个眼色,也是摇头,表示这分不好打,根本没有一个参照体系嘛。唯一有过的先例是顾恺之的点睛画龙,破空飞去的传说,姑且不论这事是真是假,反正这幅画没有流传下来。 “依我看,若是那样的话,自然应该判况且赢吧。”那位礼部司官笑道。 陈慕沙、练达宁等人也都点头,若是画能通神,也就说神作不能赢一幅常规意义上的好画,那通神二字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四百四十章 通神之作耗精元 “我不同意直接判赢,还是要讨论得失才对。”翁延龄忽然道。 “说说你的理由看呢。”陈慕沙听到这话,强压住心中的不满,淡然道。 “没什么特别理由,我还没见到过真正通神的作品是什么样的呢,这个标准没法定。”翁延龄本是为反对而反对,一时间也找不出充足的理由,只好强辩。 “这倒是真正的好理由啊,一个鉴赏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练达宁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嘲讽之意甚浓。 孙广劭偷偷拉扯一下翁延龄的衣角,他都觉得脸红了。 周鼎成吼吼笑道:“我看很简单,伯虎这画基本上算是评鉴完了,再等上半个时辰,咱们来评况且这幅画,如果没有异像,就是况且输了。如果有异像,大家再来打分,不至于连分都不会打吧。” 周鼎成索然话中带刺,大家却也提不出异意。 那位一直挺况且的礼部司官笑道:“周大人这话在理,我看就应该这样办,等上半个时辰吧,反正没事做。” 于是,屋子里的人三个一伙两个一块的闲聊起来,几个司官把唐伯虎、况且瓜分了,六部六个司官,每三人拉住一个,开始扯东问西。 这两伙中倒是没有成见,拉住唐伯虎的也不是特别对唐伯虎好,而对况且差,相反,这些人都是练达宁请来帮况且撑场面的,若不是看在这位南京官场的新贵面子上,他们还真不一定跑来凑这个热闹。 拉住唐伯虎的司官跟他已经很熟了,向他问起苏州城里最近有没有特别出色的清倌人,唐伯虎是否又画了新的春宫系列图等等。 拉着况且的人问的就多了,因为以前没注意到苏州有这样一位才子,于是乎从他的家世一直到成长经历无所不问,况且也只好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陈慕沙、练达宁则陪着翁延龄和孙广劭说话,不管心里怎么想,这场面上的事总得办圆满了才行,事已至此,谁也希望再出什么岔子。 “两位,你们可真是收了个好学生啊,就是太不让人省心了,以后有的你们操心呢。”翁延龄对两位大吐苦水,好像况且让他们遭了多少罪似的。 “才子嘛,就那样,对他们还是应该宽容一些,比如伯虎,这些年何时让人省心了?不是一样出了不少好作品嘛。”练达宁笑道。 “伯虎不一样,他那点心事都摆在脸上,况且这孩子呀,心事可都藏得很深啊。”孙广劭的话则是明显的数落了。 “两位对况且成见太深了,今天的事其实都是误会,我也不多说,你们回去好好从头想想就明白了。要说这孩子真有什么问题,那是我的,是我教坏了他。”陈慕沙微有不怿之色道。 听到这话,翁、孙两人停住了话头,若要再说什么,就等于直接骂陈慕沙了。他们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在骂:你这是不打自招了,难怪这孩子这么坏,都是你这个伪道学教坏的,蔫坏。 “时辰到了。” 大家觉得也就是一会的工夫,忽听得周鼎成大喊一声。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盯着况且,看着他上去揭开那两张小画片。 这次,大家都比较稳当,没有惊诧。画片揭开之后,但见画布上的色彩一点点浓郁起来,仿佛是一个个光点在闪亮,然后凝聚在一起,一块块、一片片,不长时间,整幅画逐渐亮了起来。 “有异像了。”不知是谁兴奋地喊了一声。 “小心,别让画飞走啊。”又有人喊道。 周鼎成这次没去按住画,况且说了,这次不会飞走,集聚的精华不够,他信况且的话,更是想在翁延龄、孙广劭两位面前显示出镇定。 须臾间,画上的人活了,就是这种感觉,不再是画在画布上的肖像,而是一个真人站在那里,虽然全身不动,可是眼波婉转间,却又无限风情透射出来。 “我的神啊。”唐伯虎全身都软了,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捧在胸前,好像要把自己的心献给不远处的美人一般。 “神了,真是神了。”几个司官也都站起身,一边看着,一边啧啧赞叹。 “况且,你是怎么做到的?”礼部司官忍不住问道。 况且苦笑着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不是谦虚或者想隐瞒什么,而是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这一切超出了情理之外。 这有些像千机老人制作的兵符,可是兵符毕竟还只是兵器,并不是生命,现在他却如同创造了一个生命,别说别人,就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孟梵君站在况且身边,笑道:“小子,到时候给南监画一幅至圣先师,若是画到这个程度,可以作为南监的镇监之宝了。” 况且吐吐舌头,画孔子?那不是找着遭报应吗,真把孔子画活了,不知这世上的儒家弟子还有几个有脸活下来的,早都背弃了先师的教导了。 孟梵君这话可谓是典型的大明版叶公好龙。 “做不到,老夫子,学生真的做不到。”况且苦着脸急忙推辞。 “这种画,一个人一辈子能画出一张就已经是奇迹了,不可能总是能做到的。”礼部司官笑道。 “这就是点睛法吧?”沈约挤到了况且身边,激动地问道。 点睛法太有名了,可是根本没人见过,没想到还能有亲眼一见的福气,单只这份眼福,此生已然不虚矣。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吧。不过我好像失败了。”况且点头道。 “这还叫失败?你是诚心气死人不偿命是不是?”沈约真要气吐血了。 “不是,想当年顾大师用点睛法画龙后,马上雷霆霹雳,大雨瓢泼,墙壁上的龙乘雷雨飞去,那是何等的气势,我这幅只是有个气势,根本飞不走。”况且解释道。 “这也叫失败?你真是的,我想掐死你。顾大师的‘飞龙’事件,还不知是多少文人后来渲染加工的呢,你这可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事儿。”沈约也全然失去平素庄重的神态,兴奋得快要跳起来。 先前在外面,他并没注意看,所以也没看到画上的秋香凌波欲飞的景象,现在的景象既让他羡慕嫉妒得要发狂,又让他惊喜幸福得要发癫。 “辛亏我不喜欢作画,不然我也想掐死他。”礼部司官笑道。 “我可不想掐他,老夫只想让他尽快入学。”孟梵君捋须笑道。 “让我摸一摸。”唐伯虎上前想要伸手触摸画上的秋香。 “不行,不能摸。”况且急忙大喊一声。 “小子,况且说了不行。”周鼎成听到况且这声大喊,马上横身画前,挡住了唐伯虎伸过来的手。 “为啥?” 唐伯虎回头恶狠狠盯着况且,心道:秋香姑娘真身我摸不得,难道这画的秋香也不让我摸,难道秋香真是你的禁脔不成? 况且这时才想起来一件事,若不是唐伯虎要上前触摸,他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伯虎兄,别误会,这时候的画会吸人的精气,谁触摸都会受到伤害。”况且急忙过去解释道。 “胡说,骗人也找个好一点的理由行不行?”唐伯虎眼中似欲喷火一般。 “真不是骗你的,这画若是吸了别人的精气,说不定会引发不可知的变故。”况且只好尽心尽力解释着。 先前画欲飞走时,他曾经按住画,那一瞬间他就感到身上的精气在流失,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这些。 如果是在画被画片遮盖住,或是画上的精华耗尽时,触摸一下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却不然。 画上的秋香是况且透支自己五年的寿元画成的,不知蕴含着多少精元,每一次都只是一小部分能激发出作用,这才没有当场飞走,若是这些精元全部激活,就是况且也无法拦住。况且说自己失败了,就是因为画完后,画上的人物没能激活全部精元。 这些都是他在一瞬间感受到的,如果能够预知这一切,他根本就不会画这幅画。 “我愿意,要是真有这事,我愿意被气。”唐伯虎根本不信,他以为况且是编出理由来,不让他触摸画上的秋香。 翁延龄嘿嘿冷笑道:“这还是理学大师的传宗弟子吗?谎话一套一套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单这两人不相信,其他人也不信,画上的人活了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还能自动吸取人的精气,这是画的人还是妖啊? 可是,大部分人还是观望不语,毕竟现在已经有一个让他们无法以情理度之的奇迹存在,况且随便说点什么,他们即便不信,也难以一下子找到反驳的理由。 “翁老若是不信,大可上来试试。”况且倒是不恼,对翁延龄道。 “翁老若是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唐伯虎一听这话,更火了。 “因为翁老年岁大,血气衰弱,即便被画吸住,也容易切断。”况且不由自主地解释道。 “什么,你这是欺我年老体衰吗?!”翁延龄顿时大怒,恨不能上前给这小子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四百四十一章 况且再试金针术 况且连连躬身道歉,脸上却是一副小孩子搞怪的表情。 翁延龄不服,抖擞精神,一副我还能再活五百年的气势走上来。 况且苦笑,说实话就是容易得罪人,哪怕你是真心替对方着想也不行。 这事儿只有况且心里明白。翁延龄上来,若是被吸住,还容易把他拉开,唐伯虎就不一样了,即便能拉开他,估计也会被吸走很多精元,到时会发生什么异变就难以预料了。 最不怕被元的是况且,因为画上人物的精元本来就是他的,他可以随时摆脱,也可以随时停止。 翁延龄把手伸向画,可是临近到画布时,手却停在半空,他明显感觉到了的确有一股气势在流动,似乎在引动自己身体内的精血。 他诧异了,却不敢造次触摸,只是脑子里一时间还转不过弯来:怎么会有这种邪门的事儿?他心里已经认定这一定是况且在耍什么鬼把戏,街头杂耍、变戏法的也都会这些旁门左道。 “我说你能不能离远些?!”翁延龄认定是况且在作怪,怒目对他道。 “好啊好啊。”况且向后退开三步。 “再远些。”翁延龄觉得还不够。 况且叹息一声,只好再次退避三步,心里却做好准备,一旦有任何变故,立即飞身冲上去救人。究竟会发生怎样变故,他也说不准。 翁延龄见况且离开距离足够了,这才放心把手指接触到画布上。 鉴于画的是个姑娘家,为了怕人说他老不正经,他还特地避开画像的身体,只是触摸人物的裙裾。 他的手指刚刚接触到画像,蓦地里痛叫一声,感觉自己的手指像被咬了一口似的,他甚至能感觉到鲜血精气都从手指喷涌而出。 围观众人大多都是抱着不信的态度观看的,此时却被他这声大叫吓得不轻,一时间都忘了该做什么了。 周鼎成愣了一下,急忙上前,准备拉开翁延龄,况且已经先他一步冲上来,把翁延龄用力拉开。 一瞬间,翁延龄像坐了过山车一般,生出一种从鬼门关逃离险境的感觉,吓得魂不附体,体如筛糠,若不是况且用力扶着他,可能扑通一下就要倒在地上了。 “怎么回事?”周鼎成也被这个场面吓着了,脸色大变。 “我也说不准,不应该是这样的。”况且摇头苦笑,双手还不敢放开翁延龄。 “你画的你不知道?”周鼎成气道。 “我都说了不知道,要不你自己摸摸试试。”况且没好气道。 周鼎成看看眼前的画,忽然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没敢轻易尝试。 此时,孙广劭、沈伯勇、陈慕沙等人也都急忙上来,查看翁延龄的情况,若是一个大活人被一幅画吓死了,那真是士林的大新闻了。 “怎么回事,翁老?”沈伯勇问道。 “哦,我没事,这画是个鬼,能吸人的精血。”翁延龄面色惨白,低声说道。 “真有这事?” 众人都惊呆了。翁延龄是最不信邪的人,既然他亲自尝试后说“这画是个鬼”,别人自然也就信了,没人敢以身试法,再去触摸体会。 “赶紧把这张画烧了,不能留下来,这不是画,是鬼,是妖。”翁延龄逐渐恢复了力气,拼命大声叫道。 “你说烧就烧,凭什么?”周鼎成不干了,不过他反对的声音不高,态度也不是很坚定。一幅画若要真是成妖了,或许烧掉是最佳选择。 “不能烧,给我!”唐伯虎冲上来就要抢画。 “伯虎兄,你冷静点,这画能吸人精血的。”况且拦住他。 “我不怕,我喜欢,怎么着,现在这画可以给我了吧,还是那句话,只要画给我,我认输,不用再打分评比了。”唐伯虎激动地看着画上的秋香神采流动的样子,仿佛自己的心神都融化其中了。 “唉,小子,没你啥事啊,我早就订下这画了,谁都别想跟我抢。”周鼎成二话不说,如同门神一般站在画前,不让任何人接近。 管他成妖成鬼的,他可是武当派的高徒,从不惧怕妖魔鬼怪。 “况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慕沙也严肃起来,这事不弄明白,传出去可就影响太大了,谁知道最后会传说成什么样子,万一弄出况且会妖法就麻烦了,朝廷最忌讳的就是妖法二字。 “我现在也说不清楚。”况且的脑子在快速运转,编排着怎么圆这个谎,实话实说肯定是不行的,一旦解释不通,一样引起歧义。 “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周鼎成忽然若有所悟道。 “你明白了什么?”孙广劭没好气地说。 周鼎成笑道:“况且这画法是无师自通的点睛法,我自从开始画画,一直在琢磨这个技法,可是到现在也不得其门而入,倒是况且摸到了一些门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了,点睛法好似道家的符箓,能够勾引天地之力,所以才会引发异象。” “嗯,这个说法有点道理,天地之力确是存在。”陈慕沙点头道。 将况且的点睛法往道家符箓上靠不失为巧妙之法,道教现在可是国教,道家符箓没人敢说是妖法,陈慕沙心里称赞周鼎成的应变能力,这个弯转得太妙了。 “嗯,我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况且嘿嘿一笑跟着附和道。 “你自己画的画,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啊?”礼部司官笑道。 “我是瞎悟出来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究竟什么道理还真是弄不清楚。”况且这话一半真一半假。 周鼎成继续道:“我原来也没把点睛法往道家符箓上想,毕竟没真的见过顾大师作画,以为那是传说,可是现在看到况且这幅画,算是明白了。天师教几位天师画的符箓真有驱鬼避邪的功能,跟这幅画道理相通。当然,符箓是符箓,画是画,功用不是完全一样。” 大家想了想,周鼎成的话不无道理,不过道家符箓是否能吸人的精血没人尝试过。何况,天师教教主画的符箓,他们这个等级的人根本接触不到,只有朝廷重臣才有这份殊荣。 “胡扯,点睛法乃是最高境界的画技,岂是道家的符箓可比。”孙广劭怒斥道,他感觉受了极大侮辱。 他虽然只是鉴赏家,不是画家,却对书画艺术有着发自内心的尊崇,哪怕是拿天师教教主来比也不行。 “那请你解释一下,顾恺之大师画的龙怎么勾动天地雷霆之力,怎么画在墙壁上的龙能破壁飞走?”周鼎成问道。 “这”孙广劭还真解释不了,又不能说那只是传说,毕竟画龙点睛太深入人心了,若说是瞎编的,会成为众矢之的,贻笑大方。 况且此时没心思理会他们,而是细心体会画上的人物,最后确定画上的秋香只是一股精气流动,并没有意识潜伏,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没有意识就不是生命,也不是妖鬼邪神,若是他真能画出一个生命体来,问题就严重了,原本完整的世界观顷刻间就会支离破碎。 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当时如果没能及时按住,这幅画可能就会飞走,若是到了夜间,遇到飘荡在空中的孤魂野鬼,也许就会融合在画上的人物里,或许还真就有了生命意识,假如慢慢吸收天地日月精华,会不会真的生出骨骼,成为一个真正的生命体?或者成为一个有意识的精气生命体? 况且的心头有些发冷,不敢继续想下去了,越想越害怕,反正这种事以后打死也不干了。这点睛法太邪门,不学也罢。 他原本认为,顾恺之的画龙点睛只是传说,是渲染出来的故事,现在看来可能真有其事,尽管有渲染夸大的成分,但不可不信。 “两位别在那替古人担忧了,还是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吧。”陈慕沙叫停两人的争执。 “本来是比画,可是现在况且这幅画是一幅鬼画,这还怎么比?鬼画不算画,所以只能判定况且输了。” 翁延龄此时才缓过来一些,感觉还是很虚弱,若不是况且把他拉开得快,说不定得丢掉半条命,可是他决不会因此感谢况且,这些事都是这小混蛋搞出来的。 “这不公平吧,怎么说这也是幅画,是画就可以比较优劣。”练达宁忍不住插了一句。 “就是,我看这画挺好的,不是还可以用画片遮住吗?平时就遮住,想观赏时就拿下来,小心些别触摸就行了。要是周大人不要我都想要。”礼部司官也力挺况且。 “我有办法让它成为正常的画。” 况且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里面就是他家传的那套金针。 他拿出几根金针,向画上扎去,用的是针灸术里的截脉锁穴法。 这虽然只是幅画像,依然是按照严格的人体画成的,所以也就能找出奇经八脉,一百零八个要穴,也就一样可以施以金针之术。 大家看傻了,怎么又来一出啊,况且要给画像扎针治病?这混小子脑袋里都装的是写什么东西啊! 第四百四十二章 秋香柔情看画像 况且施用金针锁穴术后,画上的秋香只是溢彩流光,精气却不再流动了。 况且大松一口气,事情果然如他所想,只是一个精元体,若是他真画出一个星宿老怪丁春秋,逮谁把谁吸成人干,那麻烦就大了,朝廷非把他当白莲教匪千刀万剐了不可。 据记载,白莲教向来不乏高人,能剪纸成人,撒豆成兵,往往就用这些纸人为将,率领一群豆兵跟官军大战。 这些纸将豆兵虽无杀伤力,却跟真人一般无二,官兵无法辨别真假,跟它们狂战一气,一个个最后都累虚脱了,瘫倒在地上,白莲教的人此事再上来,一刀一个,切瓜砍菜一般就把官兵全收拾了。 历朝历代,无论朝廷还是官府对白莲教都是闻风丧胆,虽说每一次都能镇压下去,可是每次造成的骚乱,产生的影响却也让朝廷大伤元气。 朱元璋当年起兵夺天下,跟白莲教的确没关系,种种传说只是后人胡编瞎写的,倒是反元主力韩山童属于白莲教。他这支兵马的确跟波斯的明教有关联,这一点金庸并没凭空杜撰,而是据实虚构成文。 明教又名拜火教,唐朝时传入中土,属于外来教派,白莲教乃是本土教派,这一点必须说清楚。 朱元璋以明教夺天下,却也认识到明教的危害,终究不可助长,于是反手把明教灭掉了,明清两代白莲教屡屡造反,就是想夺回被朱元璋用手段获得的政权。 敢于和朝廷叫板,可见有妖术的白莲教力量之强大。这也是众人对况且的点睛法是否为妖术,颇为担心的地方。 况且用手感触了一会画布,然后笑道:“好了,现在是正常的画了,不再有意外现象了。” 周鼎成迟迟疑疑看了看画,然后道:“小子,你确定不会再闹鬼了?” 况且怫然道:“怎么说话呢,本来也没闹鬼,是我作画时太过投入,结果我身上的精气存留在画布上了,这才有这些变异。” 周鼎成恍然道:“哦,原来闹的不是鬼,闹的是你啊。” 况且真想踢他一脚,怎是不是还嫌娄子不够大呀。可是,周鼎成说闹鬼没错,若是画上的秋香飞走了,晚上遇到一个孤魂野鬼,也就真成了鬼了,而且还是一个高级鬼,最后成妖成精都有可能。说是他闹的也有道理,画上的人虽然是秋香,流动成形的精元却是他的。 “现在可以摸摸了?”周鼎成的神情还是有些局促。 “没事,你尽管摸,再出变故算我输。”况且很豪气地说。 周鼎成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画布,果然没感觉到有精气流失,画上的人物也不再流动生辉,但整个画面依然流光溢彩。 厅里的光线似乎明亮了许多,若是青天白日的真闹出鬼来,虽说无大碍,也够瘆得慌的。周鼎成的动作没有引起变化,大厅里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 练达宁只能苦笑,本来就是一个简单的比画,却让况且弄得如此波澜起伏,变故横生的,真够难为他的,现在总算消停了。 他转头对翁延龄道:“翁老,现在画正常了,可以评比打分了吧?” “我看着还是妖里妖气的,很难说是一幅正常的画。”翁延龄看着画,脸都有些抽搐,心里还是余悸犹存。 “小周都试过了,应该没事了。”孙广劭的看法好像有了转变。 翁延龄无奈地点点头,他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评审,然后马上走人,走得越远越好,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件事忘掉。 此时,大厅的门忽然打开了,一队美女款款走入。 美色的进入恰逢其时,冲淡了大厅里的阴云惨雾。众人眼睛都是一亮,心里也顿时舒服许多。 原来秋香急着想看自己的画像,一直看不到,见这些人进了大厅久久不出来,急得直跺脚,就撺掇石榴领着她去看。 石榴哪里会怕这个,就带着丝丝、秋香、萧妮儿一脚踢开大厅的门,雄赳赳地闯了进来。 若是别人一定会被斥为无礼,可是美女的面孔就是男人世界的通行证,到哪里都会收到热情的注目礼。 “你们怎么来了?”陈慕沙颇感意外,却还是笑着问石榴。 “秋香想看自己的画像,我就领她来了。”石榴很大方的答道,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看到画像前站立的况且时,脸色一冷,马上把头转向一边。 况且苦笑一下,知道她还在记着先前的梗儿呢,也不在意,反正不出两天,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这就是画的我啊,怎么这么像。” 秋香站在画像前,一边看一边惊叹,心里却好像是在看自己的双胞胎姐妹一般。 “我可以摸摸吗?”她问道。 “尽管摸。”况且笑道。 秋香触摸着画布上的自己,凭空里忽然感觉好像摸着自己的肉体似的,真的有肉体感。 周鼎成没这感觉,是因为他触摸的是裙裾,不是身体。虽说是画像,他也不好公然触摸秋香的身体,若是唐伯虎上来,就难说会摸哪儿了。 “这还是画吗?我怎么感觉就是我自己啊。” 秋香触摸着,有一种陷入梦幻的感觉,好像自己是在夜里的梦中,触摸着自己的身体。 “画的就是你啊,或许你有心灵感应吧。”况且道。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秋香忽然间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奇感受。 “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唐伯虎忽然插进一句。 “你明白?”秋香诧异地问道。 “我明白的,你知道我明白的。”唐伯虎飞快说着,心里乐开花了,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了,秋香根本不跟他说话,现在却用如此温柔多情的语气跟他说话。 “谢谢你啊。”秋香忽然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感觉意外的话。 唐伯虎更是不知哪里出了状况,一头雾水的问道:“谢我为啥?” “若不是你逼着况且,他也画不出这么好的我。”秋香眼眸中包含无限柔情,却没人知道这柔情为谁而生。 “这”唐伯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急得额筋突迸。 “你什么啊,你想说什么?”秋香似乎忘记了跟唐伯虎的过节,很关切地问。 “嗯,他是想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况且看唐伯虎急的找不出词儿的样子,替他回答了一句。 “对,就是这句,我就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唐伯虎马上承认下来。 “多谢。”秋香忽然笑了。 一霎间,什么孔雀开屏、云散日出等等词汇都无法描绘唐伯虎的感受。他此时也怔住了,眼泪簌簌流淌下来,好一会才喃喃道:“你笑了,你又笑了。秋香姑娘,你不知道你笑的时候有多美,你的笑就是我梦里的天堂。” 秋香道:“你这话是顺着况且的话儿说的,刚才你真的是想说那句话吗?我若安好,便是晴天。” “当然,这就是我心里想的,况且替我说出来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况且也。”唐伯虎赌咒发誓道。 “行了,别说的那么肉麻,说的我跟你肚里蛔虫似的。你那点心事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我知我知知你什么啊。”况且根本不领情。 大家都笑了,许多人笑,也是因为受秋香春风般笑颜的感染。 这般美人,却跟褒姒一般吝惜笑容,别说外人,就是云家的人也很少见到秋香笑。只有石榴、况且、萧妮儿才知道她有多喜欢笑,更不用说丝丝了。 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她笑的比谁都多。 翁延龄心里却在冷哼: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这小子就是个小流氓,真得小心他了,不能让羚儿着了他的道儿。 他看向孙广劭,此老在这件事情上显然跟他的心思无二。 “这是怎么回事?伯虎跟这丫头有情份吧?”吏部司官悄悄问文征明。 文征明小声笑道:“大人所见极是,若不是为了秋香姑娘,就没这次比画了。伯虎这次可是真动了情了,可惜一直没能打动秋香姑娘,到现在还在苦苦恋着呢。” “嘿嘿,伯虎也有今天?”若是换在另一个地方,吏部司官怕是要捧腹大笑了。 一向潇洒风流,任何女人都对他毫无抵抗之力的风流才子,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吗? 此事苏州本地人知道的多,南京来的人一般还真不知情。所以另外几个司官也都跟听到新鲜事似的互相传着,乐着,对这两人的互动更感兴趣了。 石榴在一旁却又吃起醋了: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从来没说过这么动听的话?显见得这小马屁心思都用在别人身上了,这话想必是准备对外面那个左小姐说的吧? 况且不留神间看到了石榴此时的表情,登时心脏差点都停跳了,顿时省悟自己适才的话不妥,怕是要惹大麻烦了。 “怎么了,你们两个?注意点场合,在这儿别闹啊。”萧妮儿看着两人面色都不好看,急忙小声劝着石榴。 “哼哼。”石榴只是冷哼了两声。 第四百四十三章 秋香一笑唐伯虎 石榴本想侧面敲打一下况且,对那个左小姐的出现,她总得有个态度,没想到却被秋香的行为搅乱了。 ? 看到画的秋香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若是让她对唐伯虎以礼相待,杀了她也做不到,今天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让石榴颇感意外,注意力就此转移了。 石榴看看丝丝,丝丝明白她的意思,缓缓点点头,秋香的的变化,她比石榴现得还早呢。 眼前秋香的举止,不仅是不讨厌唐伯虎了,而且春风满面,只是一笑之后再无笑容,言辞神态都很正常。 这是怎么了? 难道况且这幅画真有某种邪性,影响到了秋香的神智? 唐伯虎显然比所有人的体会都深,此时心里高兴的什么似的,他再次向况且小声道:“谢谢况老弟,真心感谢。” 况且笑道:“谢我?怎么谢,你要真心感谢我,不如就认输吧。” 秋香道;“这还用他认啊,两幅画明显况且这幅好嘛,而且相差不是一点半点。” 唐伯虎听了秋香的话,立刻爽快道:“好,我认输。” 文征明在一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大叫起来:“不行,伯虎,你不能这样做,哪有认输的,胜负得由评委定。” 吏部司官笑道:“这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伯虎都不怕认输丢面子,你这是为哪般啊?” 周文宾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征明兄可是在伯虎身上押了一万两银子的,要是伯虎认输,他只能卖字筹款了。” 吏部司官大笑起来:“原来如此,难怪征明紧张成这样。一万两银子,一笔巨款啊,征明是押上老本了。” 况且听到他们的对话,笑道:“征明兄,你那一万两银子,免了。” 文征明嘟囔道:“不领你的情,我还想赢呢。” “赢钱?我看来你就别想了。”况且大笑道。 翁延龄、孙广劭苦笑起来,若是任何一人上来说谁赢谁输,都会遭到他们的痛斥,斥责他们不懂艺术,或者是偏袒,可是秋香就不同了,因为画上画的就是秋香本人,她自己都说况且这幅好,而且相差不是一点半点,这似乎就是最公正的评价。 当然翁、孙两位还是能从艺术性上来扳回的一些,毕竟秋香不懂绘画艺术,不具权威性,但秋香这一番话可是给况且增色太多了。他们原本咬牙狠心要把况且打成败局,现在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平局了,这还真得好好动一番心思。 他们也知道这样做吃力不讨好,弄不好就要得罪陈慕沙、练达宁。 陈慕沙表面只是一个隐士,潜藏的实力之雄厚足以令任何人望而生畏,这一点他们两人心知肚明。练达宁作为朝廷新贵,又是徐阶相爷的得意门生,得罪了他后患无穷。 可是,这两个老爷子实在太恨况且了,况且假模假式的恭维他们,实际上让他们丢尽了老脸。这仇不报,一口气说什么也咽不下去。 他们正要说什么,忽然间秋香大叫起来:“况且,你干什么了,你干嘛拿针扎我?” 此话一出,所有人惊诧地望着况且,有人还真以为况且偷偷拿针扎秋香了,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鄙夷,这小子也太不地道了,光天化日的就调戏女孩子。 唐伯虎眼睛都红了,忘了刚才对况且自内心最诚挚的感谢了,一下子就要扑上来跟况且厮打。 “伯虎,别冲动。”周鼎成身手敏捷,马上横身两人之间,眼睛在打量况且的双手。 况且也在张望自己摊开的双手,不知所措道:“我什么时候扎你了?我手上什么都没有。” “他是在变戏法,扎完就收起来了。况且,虽说你这画的确不错,可是就冲你这品行,也该判负,根本不配跟伯虎较量。”翁延龄抓住机会,马上大声说道。 包括陈慕沙、练达宁所有人都神色沉重,况且若是真做出这种事来,可就把脸丢到太平洋去了,不单丢他自己的脸,连带陈慕沙、练达宁还有所有好友的脸也都没了。 石榴的脸色更是一下子涨得血红,她当然不相信况且会做这事儿,但秋香怎么可能冤枉他呢? 丝丝、萧妮儿也都慌了神,只是一句话况且就被推到悬崖边上,若坐实了,一辈子就毁了,谁都救不了他。 “你们搞错了,是我没说清楚。”秋香忽然明白了,知道大家都误会了况且,急忙大声嚷道。 “我的姑奶奶,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行吗!”况且也急了,不带这么冤枉人的呀。 “我说的不是你扎我,而是说你扎画上的我,你干嘛扎画上的我?那也是我啊,你扎她,我也一样难受。”秋香脸色苍白,似乎还在忍着身上的痛楚。 “什么?!” 况且面色大变,急忙道:“你赶紧退开些,不要站的离画太近。” 秋香兀自不明白,还望着画上的自己呆呢,丝丝急忙上来,拉住她退开好远,秋香这才如梦方醒,身体的不适也消除了。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我刚才是怎么了?”她向四周看着,问着,却没人能回答她。 “没事,你刚才是反应过敏了。”丝丝握着她的手,抚慰道。 况且看着这幅画,心里百感交集,这都什么事啊,自己压榨透支潜力,损耗五年寿元好不容易才画出一幅画,怎么总是闹出些搞不清楚由来的事端? 众人这才缓过神来,开始嘁嘁喳喳议论起来,秋香居然能感受到画上人物的疼痛,也就是说,画上的人物也跟真人一样有感受了? 这究竟算是太邪性,还是太神奇,所有人一时都糊涂了,没法给这幅画下定论。 “小子,你不是说不闹鬼了吗,怎么又来了?”周鼎成悄声问道。 “是不闹鬼,这次是闹秋香了。”况且带着哭腔道。 “这是怎么说话呢,还闹秋香,你教教伯虎吧,他恨不得天天闹秋香。”周鼎成不怀好意地看看唐伯虎。 唐伯虎根本没去注意跟前的两人,他仍然痴痴地盯着画看,慢慢的也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画上的人物不是画像,而是实实在在的秋香。 况且也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只是他不敢说出来,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有白莲教徒的嫌疑。 “这是怎么回事啊?”几个司官围上来问道。 “这个是这样,秋香姑娘对画上的自己太过专一了,结果就产生移情现象,于是就跟画上的她产生了同样的感受。”况且只能这样解释,也不管这些人能不能理解“移情”这名词。 几个司官倒还真的理解了,而且觉得非常神奇。 “我说况兄弟啊,能不能给我亡妻画一张啊,拙妻亡故三年了,我还是日夜思念不辍,若是有这样的画放在家里,岂不是跟她活着也差不多,可慰我思念之情啊。”吏部司官抢先跟况且称兄道弟起来,要求画张亡妻像。 礼部司官则马上上来要求况且给画一张逝去多年的老母像,说起来眼圈真红了,差点涕泪涟涟,这位倒是真正的孝子。 其他四人也都纷纷提出要求,有要求画自己逝去的幼妹的,有要求画故去的小妾的,不一而足,都表示要出大价钱,几个人不等况且说价码,从两千两瞬间就自己涨到一万两银子一幅。 礼部司官更是抚膺啜泣,说是砸锅卖铁也要凑足一万两银子给亡母画张像。 陈慕沙在一旁心中窃笑,这些人倒是装穷起来,他们每个人的身家都在二十万两银子之上,比他们本部尚书侍郎有钱多了。 六部中最富的是兵部、然后是户部、吏部、工部、刑部,最后是礼部,要说穷,还真得说礼部这些官,但也有自己的赚钱的途径,只是比不上兵部吏部而已。 况且不敢推辞,只好说画这种画太消耗心神,自己至少三年内无法再画这种画,请各位大人三年后再约。 六位司官倒也无异议,他们再外行,也知道这种能通神的画绝不是靠一般的技巧就能画出来的,一定是损耗心血神魂画出来的,正因如此,这种画才有其他画作无法比拟的价值。 看着这些官员一个个偏离了主题,陈慕沙低声对翁延龄、孙广劭道:“两位老兄,麻烦你们赶紧给出结果吧,这样拖下去不知道还会生什么变故。” 他适才感觉到了秋香的一缕魂灵飘上了画面,正因此,秋香才跟画有了联系,能感应到画上人物的一切。 这些说起来玄妙,一般人毫无感知,陈慕沙修心功夫深湛,唯有他能清晰捕捉到这一信息。 画居然有自主吸附生人灵魂的功能,这是怎么回事他并不清楚,可是若是由着事情展下去,后果很难预料。陈慕沙急着让这两人给出裁断,是担心再这幅画再惹出麻烦。 翁、孙两人点点头,陈慕沙的话还是有分量的,他只要求给出裁断,并没要求他偏袒谁,何况比赛已经花费太长时间,外面的人早已等不及了,该有个结果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比赛结果成平局 翁、孙两人离开众人踱步到边上去商议他们的结果,沈伯勇本想凑过去的,却见周鼎成虎视眈眈地望着他,意思是不希望他站错队,沈伯勇脖子一梗,人没跟过去,却也不愿搭理周鼎成。 此时,秋香、石榴等人都退到一个角落里,跟文宾、文征明、沈约等人聚在一起,也算是年轻人的小团体。 秋香此时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那一叫差点害死况且,不好意思地对石榴道:“对不起,石榴姐,刚才不知怎么了,我好像管不住自己似的,不会给况且惹来大麻烦吧?” 秋香现在跟况且熟了,也不一口一个况公子的称呼了。 石榴笑道:“不会,不过你那一嗓子真的差点吓死一堆人。” 萧妮儿则笑道:“我还纳闷呢,真以为他发神经了。拿针扎你?你真的是感到针扎的痛吗?” 秋香看着不远处的画像,兀自心有余悸,有些难为情道:“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反正一瞬间感觉有许多根针扎在我的身上,难受的不行,就不由自主叫出声来了。是不是很糗啊,太丢人了。” 文征明倒是不在意此事对况且的影响,他是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怪事发生,画画、写字这么多年,闻所未闻啊。文征明转头问沈约:“老沈,我对画不是太在行,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沈约苦笑道:“书画本是一家,不分彼此,原理都是一样的,这个你该明白的啊。你理解不了的,我也同样想不明白,我看,这事只有以后问问况且。” 既然文征明和沈约都如坠五里雾中,其他人可想而知,没一个能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此时萧妮儿最得意,笑道:“我以前跟你们说过,他画过的画能自己飞走,你们谁都不信我,这次亲眼见到了吧?” 石榴笑道:“是,对不起,我们以前都冤枉你了。妮儿从来不说假话的,我们以后相信你的每一句话。” 萧妮儿拍拍秋香的肩膀,笑道:“秋香姐,你别多想了,他不会怪你的。画是他画的,画上的针也是他扎的,他自然明白你为什么会叫。” 秋香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此时文征明最苦恼了,他已经看出来,况且这次是赢定了,单凭这画多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就已经超出一幅画的范畴,也是任何画都无法比拟的,连他都承认,况且赢了。 可是,况且赢了,他的一万两银子就没了,是自己跳进大坑里的,怨不得别人。况且一句话,说免了他的赌债,可他丢不起这人,心里还在想着怎么筹措这笔银子,需要卖多少张字,看来得苦心苦力累上十年八年的才能堵上这窟窿。 沈约看出了文征明的心思,笑道:“你切莫心慌,现在还没确定呢,看翁老、孙老,好像都对况且非常有成见,最后结果肯定不利于况且,或许有利于你。” 文征明看向对角的角落,此时,翁、孙两人已经商量好了,主动将周鼎成和沈伯勇招呼过去,四个评委最终商讨怎样给出裁决。 周鼎成声音最大,远处都能听见他囔囔,他坚持况且赢了,并且自信大厅里大部分人赞同他的观点。 沈伯勇有点不确定了,态度摇摆起来,迟迟不肯发表意见。翁延龄、孙广劭则坚持认为,况且的画存疑,是正常的画还是妖画,难以下定论。那么,在这个状况下,双方应该算是平手,这场比赛做平局论定。 “平手?你们哪只眼睛看出是平手了?问问这屋里的人,有几个会同意你们的说法。”周鼎成怒道,额头青筋暴露。 翁延龄淡淡道:“干嘛问别人,我们说的才管用,若不然,请我们来当评委做什么,让大家选谁赢就是了。” 周鼎成语塞,明知道这两个老家伙是有意挤对况且,却也不得不尊重游戏规则。虽然不公平,可是没办法,毕竟评委是公认的,最后裁决还真得这几人出。 “那说说你们认为平手的理由吧?”周鼎成问道。 “况且这幅画的确有许多神奇甚至诡异的地方,但这些已经超出画的范畴,所以不在我们评定的范围之内,而在我们所要评定的范畴内,况且实际上是不如伯虎的。但考虑到那些神奇,或者更确切些说是诡异的地方,也能迷惑许多人的眼,若是丝毫不考虑进来,恐怕许多人不服,却又无法正常打分,所以我们才认为这场比赛做平局最合适。” 翁延龄侃侃而谈,他着重在“诡异”这个词儿上,就是想塞住周鼎成的嘴。 周鼎成用手指着画道:“现在还诡异吗?不是已经恢复正常了吗?” “正常了?刚才那哥小姑娘叫起来,周大人没听见吗?活人能感受到画上人的疼痛,这难道不诡异吗?”翁延龄反问一句。 周鼎成也有些答不上来了。谁让况且这小子耍的呢?这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好好的比画不行吗?非要扎针干嘛,谁不知道你是医学世家?就是爱显摆,一个好端端的赢局反而搞砸了。 虽说周鼎成从开始也没认为况且有任何赢的可能,可是看到画冉冉欲飞走的那一刻,他就认定况且赢定了,别说跟唐伯虎比,就是当朝的名画家,任何人的画也不可能达到这个效果。孰料后来神奇的事一桩接一桩,别说别人,他都感觉有些毛骨悚然,所以翁延龄说“诡异”二字,他还真的无法反驳。 尤其是适才秋香闹那么一出,连周鼎成都吓出一身冷汗,不是怕什么,而是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可以想象,如果再出岔子,况且就不是输画那么简单了,整个人生都会输掉。 局面有点僵持,双方都有理由,但又不能完全占据上风。 孙广劭觉得翁延龄说的还不到位,于是补充道:“其实,一幅画的价值还要考虑它的商业价值,比如说,画家的名望、才气这些附加值,要说这些,况且显然不如伯虎嘛。毕竟他初出茅庐,年纪还小,刚刚成名,跟伯虎这样成名十多年,名气布满海内的才子还是没法比的。” 周鼎成冷笑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就画论画,不扯其他的吗?再者说你说要把画的商业价值加进去,那也好说,刚才那几个大人已经向况且定下几年后的画了,一幅一万两银子,你说说伯虎哪幅画能值一万两银子?就说参赛的这一幅吧,算是他的突破之作了,一万两银子你肯买吗?要说商业价值,这才是商业价值的体现。” 翁、孙两人摇头,这个可不敢答应,不论他们怎样为唐伯虎站台,都是为了打击况且而已,决不会花一万两银子买一幅画回去。他们的算盘,那是铁算盘,没有对半利润的生意是绝对不会做的。 “这又不然,那几位大人高价买况且的画,只是为了他这种画的诡异性,况且自己也说了,他不可能经常画出这种画来,几年才能有一幅。伯虎这画可是几天几个月就能画出一幅的。这两者没有可比性,可见还是伯虎的画更符合市场。” 周鼎成以一敌二,跟翁、孙两位唇枪舌剑地争执不休,双方都是这一行当的权威,也都有各种规范系统的理论,争辩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其实许多时候就是诡辩论而已。 陈慕沙等的不耐烦了,走过去笑道:“几位,我听了几句你们的高见,我虽是外行,不应该插嘴,不过我倒是认为你们的平局论很公允,两个才子相斗,其实就是切磋,一定分出胜负会形成芥蒂,以后难以消除,反而不利于他们以后交往。” 翁延龄大喜道:“对,就是这个理,我是表达不出来,还是征君站得高看得远。” 他现在就是守住一个底线,决不能让况且赢,否则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周鼎成也累了,厌了,不想继续争论下去,他在况且跟唐伯虎之间倒是不偏袒谁,只是觉得况且不赢的确有些委屈了,另外也是看不惯翁、孙两位的嘴脸,想乘这个机会好好打一下他们的脸。 “好吧,既然老夫子开口了,我也觉得不应以输赢来论,伯勇,你没意见吧。”周鼎成转身问沈伯勇。 沈伯勇急忙道:“这样好,平局,说明我们吴中人气平和,待有人才出。” 陈慕沙笑道:“我只是建议,多谢几位给我面子,这场比赛就算平局,几位可以向大家公布结果了。” 四个评委公推翁延龄宣布结果,这是尊重他最年长,资历也最老。 结果一公布,果然大厅里一片喧哗,众人都极错愕,原本都以为况且赢是没有任何悬念的,怎么现在出来一个平局,这是什么道理? 文征明、沈约和周文宾一堆才子即刻在那里争执起来。石榴、丝丝和萧妮儿几个也是叽叽喳喳一片,反而是秋香愣在那里一言不发。 唯有唐伯虎无视大厅里的喧哗,独自一人,还在那里傻傻的看着画上的秋香。 第四百四十五章 王若非觊觎左羚 不管大家如何议论,既然两位才子况且和唐伯虎都无异议,评判结果自然就通过了。 大厅里的人在短暂议论之后,觉得如此评判也有道理,谁也没输,谁也没赢,不伤和气,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 现场的人对两个才子同样仰慕,没人愿意站在哪一边为之鸣不平。就势力而言,况且明显占优,本来就有周鼎成、陈慕沙、练达宁这三人是他的后台,现在南京六位司官从态度上也是倾向于他,纷纷要求他给家人绘画就是最好的表态。 然而,唐伯虎在吴中多年的影响力不是一场比赛就能改变的,再说他的这幅画的确是非凡之作。平局不但他们两人能够接受,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皆大欢喜。一阵议论之后,有人甚至佩服起翁、孙两位的远谋睿智,向他们翘起拇指表示佩服。 孰料当四个评委出去宣布这结果后,却大起波澜。无数处响起怒骂声、尖叫声,更有几个人冲上展台,连衙役上前维持都震慑不住,眼见就是一场大乱。 翁、孙两位未曾料到这一点,慌得急忙转身逃进大厅里。 苏州知府韦皋出去,依然镇不住场面,最后还是练达宁出去,几个态度极端者的气焰才逐渐黯然下来。 曾经在苏州执掌一方生杀大权的练达宁,在百姓中有着很高的威望,这是刚刚上任不久的韦皋无法企及的。 练达宁认得这几人,都是苏州地面几个赌场的头儿,他自然明白他们为何闹事,比画平局了,他们这一个月里设下的赌局也就泡汤了,无论赌谁赢谁输的,都没赢钱也没输钱,赌场当然也没亏,可是在他们看来,没赢钱就是亏了大钱了。 练达宁向这几个人招招手,让他们进到大厅里说话,这几人来到大厅里,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他们背后都有大家族撑腰,也不是很怕官府,这些大家族在京城也都有自己的后台。 “练大人,您给我们评评这个理,我们张罗了一个月了,我们容易吗?现在怎么会出这么个结果,我们不是白忙乎了吗?不行,今天怎么着也得给出一个输赢来。”几人中为首一人说道。 况且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的发笑,他忽然联想到一句流行语:我连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萧妮儿睁大了眼睛,很傻很甜地问道。 “不是,我不是笑他们,是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 况且急忙收敛笑容,因为练达宁的目光已经扫向他了,这时候笑场是很不严谨的表现。 “大胆!”韦皋见这人在自己上司面前还敢咆哮,脸上挂不住,就要让人把这人绑起来。 练达宁忙示意韦皋莫急,收拾这种人自然不算什么,可是他们背后的人也不是好惹的,能不招惹还是尽量相安无事为好。 “那我就要问了,你们为何不设定平局的盘口呢?”练达宁目光透着。 “平局的盘口?” 这几人面面相觑,这还真是忘了,当初怎么没设定两人平局的盘口,问题是根本不应该有这事啊,什么比赛都有个输赢的,怎么这儿就弄出一个平局来? “所以,这事你们别怪别人,是你们考虑不周,再者说来,谁允许你们设置赌局了,真拿朝廷王法不当回事吗?本官当初考虑这是件风流雅事,所以对你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你们不但不领情,还反倒有理了,真要造反不成?”练达宁说到最后也是声色俱厉,一副要把这些人全部拿下的架势。 南京六个司官都偷着笑,这些人背后的靠山其实无人不知,无非都是在北京、南京朝廷里的大人物,真要抓走这几个人,那些家族也只好慢慢拿钱赎人。荒唐的是,往往主人行为谨慎,反而是奴才的在外面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以为朝廷王法管不了他们。 “大人恕罪,小的们也只是想请大人主持公道,不敢生事。”这几人见势头不好,急忙躬身作揖告罪。 “本官熟识各位的主子,所以给他们些面子,今儿这事就不追究了,你们出去后把赌局的事处理好,如果有任何乱子,别怪本官不客气,到时你们的主子也救不了你们。”练达宁挥手把这几人轰了出去。 韦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上前笑道:“还是大人德高望重,一句话就摆平了。” 练达宁笑道:“你也别介意,我当初刚上任时,没少受这些豪族奴才们的刁难,慢慢才让他们低头的。没办法,本地士绅的面子也不能一点不给。你老兄慢慢就知道了。” “多谢大人教导。” 韦皋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富甲一方的地方做官,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如此嚣张,咆哮官府。看来,自己在这方面还要花一些时间才能适应过来。 在他先前的县令任上,任你怎样的家族,接到他的一纸判令,也得老实奉行,不然就有公差到家里抓人了。 吴中多才俊,江南出巨贾,这里的水太深了。 他心里感慨着,不知道这地方的深水区究竟有多深,这要慢慢摸索研究才能弄明白。好在他有一个过硬的靠山,还有练达宁这个教官,也不至于摔大跟头。 几大赌场的人出去后,人人垂头丧气,最后也只能埋怨自己考虑不周,没想到平局,也就没设置盘口,结果忙乎一个月,也花了不少银子,最后所有赌注都得原封不动退回去,他们这次真是亏大了。 那些下了赌注的人也是有不少人捶胸顿足的,都以为评委作弊,偏向况且,导致他们没赢到银子,其实他们不知道评委偏向的是唐伯虎,保住了他们的本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这场赛事到此就算完结,随后就是周家摆开筵席,款待各地邀请来的贵宾,这其中有许多是平时请不到的人物,此时不好好巴结更待何时? 况且和唐伯虎的画被家人拿出去,给四方的人观赏,况且的那幅当然又蒙上了眼睛,以防有意外发生。 所有人都得以在最近距离欣赏到了两幅巨作,众人看了也只是连声不断地赞叹,究竟哪一幅更胜一筹,也没人看得出来,那些认为评委偏袒的人都闭上了嘴,因为他们实在看不出来两幅画的优劣。 两边的粉丝自然还在为自己的偶像叫好,斥责对方,这就属于一般的口水战了。这种口水战最后会演变成车轱辘战,以后还会持续很长时间。 左羚心满意足,她还以为真是托付得当,翁延龄、孙广劭二老出了大力,让况且跟唐伯虎打成平手,如果她知道里面的弯弯绕事,估计气得当场就要爆发出来。 她带着丫环悄然离开人群,不想惊动任何人,主要是不想在这个场合跟石榴碰上,那样的话肯定会给况且带来麻烦。 不过,有一个人却盯上她许久了。 此人就是王若非。 “请问姑娘可是姓左?” 左羚刚来到自己的马车旁,王若非就带着侍女及时出现了。 “正是,不知老先生尊讳?”左羚诧异地看着他。 “在下王若非,与令尊左兄,还有令堂大人当年在金陵乃是知交,只是多年不见了,不想在这里能遇到他们的女儿,老夫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令堂大人重生了呢。”王若非无限感慨道。 左羚心里苦笑连连,这怎么到哪儿都能遇到母亲大人当年的朋友啊,还真是躲都躲不开。 “请恕小女无礼,家父从未向小女提过老先生的名讳。”左羚委婉拒绝,就是不想他再进一步搭讪。 “这倒也是,我当年既是令尊的知交,也是令尊的情敌,他当然不会提起我了。”王若非又感慨一句。 “大人,难道这位小姐就是您提过的那位的女儿?”侍女玉婵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 “正是,当年她的风采百年未有过啊”王若非一下子陷入往事回忆中,额头的皱纹堆积成山。 左羚心里暗叹,当年母亲的爱慕者众多,导致父亲情敌满天下。左家在江南的生意屡屡受挫,遭遇可想而知,自己这番过来,果然有人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帮衬自己,不过一定有更多人会给自己使绊子,甚至别有用心的人还会有过激行为,不知眼前这位老先生是哪类人。 “您老可是要开建的拙政园的主人?”左羚的小丫环一下子想起来了。 “对啊,小妹妹真聪明。来,这是见面礼。”王若非大喜,一挥手,让玉婵把两个小金锭塞给小丫环。 “我跟你们又不认识,不好收你们的礼,不要不要。” 小丫环不接,玉婵却硬塞在她手里,小丫环见小姐并未出言反对,这才收下了。 左羚一下子想起来了,她本该听到名字就知道对方是何人的,只是她今天全部心思都放在况且身上,而且心一直悬在那里,此刻虽稍稍平息下来,仍然有点心猿意马,全然忘了苏州城最有名的拙政园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千机老人露禅机 左羚似是而非的敷衍了王若非几句,就急忙抽身离开了。 她是在稍稍定神之后才想起来的,在南京曾听说过王若非这个人,他在官场上的声名不佳,是个人见人躲,却又谁也不敢得罪的人物。 父母当年或许跟王若非是有些交情,不过那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陈年旧事,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跟他拉扯上任何关系。 王若非目送左羚的马车离开许久,目光依然没收回来,还是一副沉溺往事中的模样。 “大人,左小姐已经走远了。”侍女玉婵等了半晌,才捂着樱桃小嘴笑道。 “哦。” 王若非此时才缓过神来,恍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代,觉得自己又年轻了,甚至重新萌发出当初追求生活、追求女神的欲望。 在另一处目送左羚马车离开的还有一个人,就是萧妮儿。 她本来是偷着出来想跟左羚说几句悄悄话的,在凤阳两人可是相处亲密的好姐妹。她跟左羚之间的随意和亲近,达到了无话不说的程度,远远超过她和石榴、丝丝之间的交往。 萧妮儿想念左羚是由心而生,若是以前早就跑过去叨叨起来了,但是现在她成大了,懂得了抑制自己,知道今天不是说话的场合,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她注视着左羚跟王若非说话,目送着左羚乘马车离开,所能做的就是多看她几眼,然后悄然返回石榴、丝丝身边。 还是在大厅里,宾客满席,贵客都由当地人士陪同,杯酒交筹。 况且和文宾石榴丝丝等人一席,唐伯虎身边自然是文征明、沈约这些人,几大才子俨然已划分成两大阵营,文宾自然是站在况且这面的,毕竟他们可是实实在在的师兄弟,一点都不掺假。 唐伯虎和文征明可谓难兄难弟,沈约属于中间派,在两者间逍遥自在。 况且看到萧妮儿返回后落寞的眼色,就知道左羚离开了,她没能见到左羚。 石榴也看到了,有些泛酸道:“哎呦,差点忘了,你那位红颜知己呢,怎么没人请她来坐坐啊,这也太失礼了吧,丝丝,这是你的责任啊。” 丝丝刚想说什么,萧妮儿老实,就说道:“她已经走了。” 石榴酸酸道:“况且,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大老远来看你的,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让人家就这么走了。” 丝丝急忙轻捶她一拳道:“行了,你就别泛酸了,今天可是况且的好日子,别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了。” “好事连双才更好啊。”石榴说着,还没气着况且,自己差点先落泪了。 况且见事不妙,急忙端起一杯酒,笑道:“对不起诸位,我得先去敬几位评委和老师一杯酒。”说着,急忙抽身逃开。 萧妮儿坐在石榴身边,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她这番举动倒是比丝丝等人的话儿更管用,石榴叹息一声,她也知道这样做很丢自己的脸面,毕竟况且跟左羚根本没有任何流言蜚语,她现在所知道的也只是况且在凤阳跟她有过一些交往,还给左羚画过一张肖像,仅此而已,可是她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左羚会是自己的天敌。 秋香看着石榴劝道:“石榴姐,况且跟那位小姐也只是认识而已,没什么情分的,你可别做为渊驱鱼、为丛驱雀的傻事啊。” 丝丝也笑道:“就是,况且要是真的跟左小姐有情分,肯定就留在凤阳做人家上门女婿了,干嘛还跑回来找你?你吃这个醋没有讲道理哦,文宾,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文宾一怔,急忙问道:“你们说什么了,我啥也没听见。” 邻桌的几个人都暗笑,文宾是太聪明了,这女人家的事绝对掺和不得,尤其是石榴、丝丝之间的事,谁掺和谁倒霉。 况且没去给什么评委敬酒,而是来到陈慕沙的旁边坐下,在这里最保险了,石榴还不至于当着老师的面无理取闹。 另外况且还有个心结,他一直纳闷小王爷师兄跟英国公夫人怎么没来看比赛,以他跟这两人的交情,没道理不来捧场啊。 他问陈慕沙,结果陈慕沙也在忧虑这事,担心小王爷那里出了什么变故,虽说以中山王府在江南的地位,万事无忧,但他这回不露面,却也不大正常。 酒席过后,一众客人受邀留下来看戏,周府请来的是南京两个最有名的戏班子,曲目也都是最流行的段子。 况且没兴趣,悄悄跟陈慕沙、练达宁道别后,就离开了。 回到家里后,他推说太累了,回到自己的画室,然后就坐在椅子上发呆,一时间也根本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萧妮儿在门外静静听了会动静,也只能叹息一声,回自己房间了,这种事她帮不上任何忙。她心疼况且,明白他此时心中的感触,正因此也觉得任何劝慰都没用,不如让他一个人静静的待一会儿。 静坐片刻,况且的脑子里忽然闪过父亲和妹妹的形象,不知此刻他们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小子,别多想了,你还是多想想怎么处理你自己这摊子乱事吧。”忽然,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翻腾起来。 “千机老人,是老神仙吗?”况且猛然惊醒,立刻追问,可是在脑子里却没发现任何影像,只是声音而已。 “别找了,我只是隔空跟你对话而已。看着你挺聪明的,怎么跟驴子一样蠢,我可是好不容易从天道中给你偷来一些天运,就是画在你背后的那条龙,结果你倒好,跟人家比画全部浪费了,这又要几年的工夫才能恢复过来。”千机老人浑厚的声音骂道。 “什么?”况且急忙凝神内视,果然后背上已经有些鲜活气息的那条金龙完全瘪了。 “对了,上次我给您画的那幅画是自己飞走的,还是您老自己摄走的?”况且急忙问出这个问题,这也是他一直纳闷的事儿。 他知道千机老人可是说走就走,跟他对话机会难得,时间宝贵。 “这有区别吗?我可以在你背上画画,就不能在那幅画上动手脚?说是它自己飞到我这里的也可以,说是我自己取走的也可以。木头脑袋,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千机老人又骂道。 听上去,老神仙对他耗尽那条金龙的精华画一幅画的举动感到痛心疾首。 “那这幅画不是您动的手脚吧?”况且问道。 “当然不是,我哪有工夫理你们这些俗事。我知道你是想问我,你是不是悟通了点睛法,可以告诉你,的确,可是,点睛法用起来就要花费大代价,这回的代价也不小。以后若再做这种事,就说明你蠢得没救了。我本不愿意多结世上因果,就是怕你再干这样一桩傻事,我为你苦心偷来的一点天运就全部耗费尽了。” “多结因果?难道天道真有因果循环之说吗?”况且又急忙问道。 “跟你多说无益,终有一天,你自己会明白的。少做些无用功,多打打坐,心学虽然垃圾,学一些也比你整日价舞文弄墨强。倒是以后别忘了行医济世,多积攒些功德,这才是最要紧的。” 千机老人说完这几句话后,就再没动静了,任凭况且千呼万唤,问了无数个问题,再也没有任何回音。 况且好生失望,却又莫名的振奋起来。 第一他知道父亲跟妹妹没事,而且这是千机老人说的,说明他也在关注他们,既然如此,就绝对不会出任何意外,这一点可以放心了。 第二他弄明白了这次为何画出的画波澜不断,原来还是千机老人留下的伏笔,只是他无意中动用了而已。 难怪史料记载中,顾恺之的点睛法只出现过一次,想必也是因此付出的代价过于惨重,不敢再轻易尝试了。而他画那幅神仙图,因为有千机老人相助,倒是没付出任何代价,这也让他解开了心中的一个谜。 他不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儿,马上尊崇千机老人的教导,开始静坐练功。 背上的金龙现在只是一幅画像了,原来可是真如一条小龙一般趴伏在自己后背上,至于这条金龙是千机老人给他从天道中偷来的天运,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明白,估计就是问也是白问,千机老人不会给他解释的,反正这一定是好东西,关键时候能保佑他的圣物。 这一晚他真的入定了,可能是千机老人的开导对他起了很大的催进作用,他还是第一次真正的入定,直到黎明时分才在鸡鸣声中出定。 他内视后背上那条金龙,丝毫没有变化,却也不气馁,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养成的,当初养成得快,一定是千机老人助力的结果。 因果? 他回味着千机老人的话,难道世上万事万物之间真的都存在因果吗? 若是如此,他从前世穿越到这里,又牵动了多少因果?这些因果又会带来怎样的变化,最后又该是怎样的结局? 他就这样坐着沉思,一直到中午才被院子里嘈杂的声音惊醒过来。 第四百四十七章 小王爷入京觐见 况且来到院子里,原来是文杰带着周家几个伙计,抬着一个箱子进来,后面跟着纪五,几个人正说着什么。 “况且,我给你送银子来了。”文杰先给萧妮儿扮个鬼脸,然后对况且笑道。 “送什么银子?”况且疑惑不解。 文杰解释了几句,原来周家为这次比赛设定了五千两银子的赏额,因为是平局,所以他跟唐伯虎每人获得两千五百两。 “这是什么道理,既然是平局,谁也不得才对。”况且笑道。 “就是个喜庆呗,知道你不缺这点银子,就当给妮儿姐买脂粉的钱吧。”文杰道。 “嗯,也好,妮儿你收起来买脂粉吧。”况且也不客气,一挥手道。 萧妮儿笑道:“我脸有多大啊,要买这么多银子的脂粉搽?” 三人笑了一阵,也就把这事丢开了。 下午,文杰和况且、萧妮儿玩了个尽兴,才带着家人离开。昨天来的大人物太多,他根本没敢露面,怯场了。 文杰走后,萧妮儿才告诉他上午唐伯虎来过,她回说况且在静坐,唐伯虎就走了,说是以后再来拜访。 “伯虎兄来过,是跟征明一起来的吗?”况且觉得有些奇怪。 “是沈大哥陪他来的,听沈大哥说,好像唐公子是想向你请教如何能娶到秋香。”萧妮儿掩嘴笑道。 “向我请教?哪对哪啊,这不是问道于盲吗?”况且也笑了,唐伯虎这是乱撞庙门了。 “不是吧,我倒是觉得他这样做很有道理。”萧妮儿道。 “为何?” “因为你跟秋香关系好啊,要是唐公子能做到你这样,不就离娶到秋香不远了吗?”在感情问题上,女孩子的思维方式果然和男子不一样。 “我是对秋香姑娘无欲无求,这才能关系好,伯虎兄能跟我一样吗?”况且大义道。 “反正我觉得他这样想没错,比如说这次跟你比画,好似搭了个跳板,他与秋香的关系就不那么僵了。” 萧妮儿这样一说,况且觉得还真有点道理,当时秋香对唐伯虎可是美美的一笑哦。据他所知,这应该是二笑了。 唐伯虎七笑点秋香,还差着五笑。 难道说这传说真要成真?唐伯虎跟秋香真有这番因果? 况且觉得有趣,倒是想亲眼验证一下接下来的戏码是否果真如此。 因果循环论他并不排斥,但是万般因果间是如何牵连的,却又没人能弄清。若是能弄明白唐伯虎跟秋香之间的因果纠缠,也算是长了见识。 “妮儿,我要是说秋香将来一定会嫁给伯虎兄,你信不信?”况且问道。 “不信,我倒是觉得她最想嫁的是你才对。”萧妮儿这次没掩口,而是爽快一笑,神色明媚动人。 “不可能,那只是你一厢情愿。”况且失笑道。 “真的,女孩子的心思你不懂。秋香是有这个想法的,只是你已经有了石榴姐了,没法娶她。同样的道理,唐公子也有妻室,也没法娶她为妻。”萧妮儿道。 况且频频摇头,他和秋香之间从未有过情愫产生,更别说谈婚论嫁了,这不是懂不懂女孩子心思的事,真要到了那种程度,会有感觉的。即便他不爱,也能感受到对方对他的意思。他又不傻,情有所钟的心境不可能感知不到。 “那也未必,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况且避而不谈自己的事情。 传说中唐伯虎和秋香的事,似乎也只是娶秋香为妾,而不是为妻。当然,传说有太多版本,无法统一。但在流传最广的版本中,秋香的主人应该是唐伯虎的姑妈,这一点现在明显对不上。民间最流行的说法是“唐伯虎三笑点秋香”,实际上是“七笑”。 难道真实中的唐伯虎跟秋香就是现在这样子?或者说这事还曾经真实发生过? “要是秋香真能嫁给唐公子,岂不是说羚姐也能嫁给你了?”萧妮儿又道。 “这是两回事,秋香或许最后真的被爱所感动,情愿下嫁给伯虎为妾,可是羚儿不能这样做的,我也不会答应。”况且道。 “哦,这也是,不过你不是说总能想出办法吗?这事你也好好想想,不然的话,乱子在后面呢。”萧妮儿说着,在他脸上轻刮一下,转身进屋了。 晚饭后,周鼎成过来向他讨论那幅画的事。 比赛过后,他的那幅画的所有权就归周鼎成了,所以也没去管画的去向。现在才知道,他跟唐伯虎的画都在文宾的酒楼里悬挂展出呢。 唐伯虎将自己的画送给了秋香,秋香出人意料愉快地收下了。唐伯虎因此又看到了希望,可是还是不得其门而入,寻不到正常接近秋香的办法,假如冒冒失失找上门,又怕把刚刚好转的形势搞砸了,这才急急来找况且求教,可惜没见到。 有这两幅画镇楼,文宾那家涮羊肉坊的生意自然火到爆。听周鼎成说,下月就准备在南京开一家分店,店内全部用文征明、唐伯虎、沈周的书画做装饰,当然少不了这两幅画作为镇店之宝,还有就是况且的诗稿。 不过这两幅画只是文宾暂时借来用的,过后还得还给原主。 “况且,你说那幅画会不会夜里没人的时候自己飞走?”周鼎成担心的就是这个。 现在周家可是昼夜都有人在这幅画下看守,唯恐它自己跑了。 “半个月之内肯定不会,应该能稳定三个月。”况且大略估算了一下,他在画上用的金针锁穴能够维持三个月的时间。 “那三个月后怎么办?”周鼎成还真犯愁了。 “我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再次用金针锁穴。”况且道。 “这不是坑人吗?每三个月就得来求你一次?”周鼎成苦恼不堪。 “若是嫌麻烦,你可以不要啊。”况且回顶道。 “废话。把你的金针锁穴法教给我,我以后自己来解决。”周鼎成道。 “不行,家传绝技,决不外传。”况且笑了起来。 “我用武当绵掌的心法跟你换,你也不吃亏。”周鼎成无可奈何,只好用笨办法。 “没用,我年纪大了,练不了。”况且却不吃他那一套。 “谁说的,你现在还是童子身,只要是童子身就能练。”周鼎成忽悠道。 “少来。谁不知道你那套功法的毛病,得一辈子保持童子身,我才不稀罕呢,那是活受罪的功夫。”况且说的是真心话,他可不想为了所谓的功夫保持一辈子童子身。 “其实也不必的,只是破身之后修炼效果差一些,也比一般的功夫高明太多了。你可别错过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周鼎成继续劝诱道。 况且架不住他劝诱加软磨硬泡,最后还是把那手金针锁穴的针法教给了周鼎成。周鼎成倒是一学就会,本来武当派的点穴擒拿手法跟医家的针灸法就有相通之处,针法要施用在画上,自然不像扎在人身上那样讲究手法。 学到了金针锁穴法,周鼎成继续道:“你索性大方点,把点睛法也教给我好了,条件你随便提。” “大哥,不是我吝啬,而是实在说不出来,别说是说了,就是让我再画一幅也未必能画得出来。” 况且说的是真话,点睛法需要创作时进入一种特殊的状态才能偶然得之,根本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而且消耗的精气神过大,根本吃不消。他为了画这幅画把千机老人给他画的那条金龙的元气都耗尽了,最后还折损寿命五年,这代价够吓死人。 “嗯,不说就不说,还说不出来,真以为自己入道了?”周鼎成激将道。 “哎,你还别说,那种状态真有一种入道的感觉。”况且点头道。 “那好,你画给我看看,不用入道,我只要看看基本画法。”周鼎成又使出软泡大法。 这次不管他怎样软磨硬泡也没用,况且真的没办法把那种状态复制出来,若不在那种状态中,画出的画就是平常的画法,毫无出奇的地方。 周鼎成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就没有在逼迫下去。 第二天,况且去了陈府,却没见到石榴,显然她是在有意躲避。 好在得到了小王爷的消息,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原来小王爷是计划要来苏州的,出发前,忽然接到皇上手谕,传魏国公入京觐见,还点名小王爷随行。 小王爷修书一封让老师转告况且,并告知,英国公夫人也随他们一起进京去见皇上。 “皇上急召这些功勋大臣,难道朝廷有大事发生?”况且心中一惊。 “这也未必,若是有大事发生,早就传出来了。”陈慕沙看上去也是有些茫然。 况且转念一想,功勋大臣是严禁与闻国事的,皇上召见他们也许只是叙叙旧吧。 “再过几天,就会有后续消息传来,那时就知道了。”陈慕沙道。 况且点点头,心道,其实皇上也挺寂寞的,只好召见功勋大臣以解烦闷吧。 “你父亲还没有回信吗?”陈慕沙忽然问道。 “没有。”况且没想到老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心下有些慌张。 况且明白老师的意思,这是在问他父亲是否有了回信,请人代向陈慕沙求亲的事有着落了没有。两家结亲的事已经捅破窗户纸了,现在差的就是这道手续。 第四百四十八章 身在何处人不知 听到况且回答,陈慕沙略显失望,却也没说什么。 况且明白,老师这是着急了。很显然,左羚的事他肯定也有所耳闻,或许他老人家怕夜长梦多,想尽早把这事确定下来,一旦经过双方家长确认,这婚事就算定了。 “其实,弟子早先离家之前,已经向家父禀报过此事,家父那时已经表态同意,说是待弟子回来后就上门提亲。”况且小心翼翼道。 “哦,还有这事?”陈慕沙惊道。 “嗯,弟子的意思是,等回信也只是一个形式,家父知道这件事。”况且试探性地说道。 若是别人处在他这个境况,即便父亲不在身边,也可以由叔叔、伯父,甚至家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出面做主,可惜他独身一人,老哥儿一个,找不到一个适合的人出来保媒。 “再等等吧,若是一两个月后还没有回信,再想其他办法。” 陈慕沙知道况且的意思,是想简化此事,直接请练达宁代表况父亲来陈家提亲。但他是理学家,对婚姻程序看得很重,视父母之命为天条,必须有一张凭据在手心里才踏实。 以石榴的家世、美貌与才学,只要咳嗽一声,那些财阀们保准一个个打破头抢着来提亲。至于和况家的这门亲事,即便没有这张凭据,也不存在任何风险。不过,话还是要说清楚的,态度也必须明确。 陈慕沙有一种感觉,况且的父亲和妹妹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况家的事他约略知道一些,情况比较复杂,他也不愿意去深究。 “嗯,弟子明白。” 况且答应过后,心里也很感激,老师倒是真心为他好,说是待他如子也不为过。 随后他向老师请教了些理学方面的一些问题,陈白沙亲手写的语录他早已背熟了,可是大多理解不了。 陈慕沙简约给他讲解了一下,然后告诉他无论理学还是心学,重在于心,重在于悟,而不在语言文字之间。不然的话,就不是理学家或心学家,而是文字学家了。 “老师,心学和禅学有何区别?”况且又问道。 他的确有些搞不懂这两者的区别,总感觉王阳明是以禅入道,结合出这么一个四不像的东西来,王阳明是借此入道了,可是别人却很难顺着他的这条道走下去。 “阳明心学虽有些接近禅学的地方,本质还是不大一样,一者是出世之学,另一者是入世之学,怎么会没有区别?虽然许多证悟的方法很是相近,但趋近的终点却是不同。” 陈慕沙又跟他讲解了许多阳明心学和禅学的公案对比,况且还是感觉云里雾里的,不是他不聪明,而是这种事不是靠聪明就能解决的,光是绕来绕去的,就能把人的脑袋弄炸了。 陈慕沙看着他一脸苦恼的样子,笑了:“所以我从来不催你探讨理学,你年纪还小,不到探讨理学的时候。太早涉足理学,容易挫伤人的锐气与朝气,总要到而立之年再来探究不迟。另外,你天天静坐,这其实就是领悟心学、理学和禅学最好的方法,很可能这三者还没有你的静坐法门高明呢。” “这怎么可能,我那不过是调心养生的低浅功夫。”况且真心道。 “你以为养生就那么简单吗?小者养自身,大者可养众生,最后可养天下,这不正是心学入世之宗旨吗?”陈慕沙慨然道。 “哦,这” 况且倒是从来没这样想过,经老师这么一点拨,似有感悟,却还是觉得太过奥妙。 养众生怎么样? 对了,就是给人治病,把所有人的疾病治好,这不就是养众生吗? 然而何谓养天下? 他向陈慕沙问了这个问题。 “等你到了养众生而自如的境界,自然就能明白养天下的道理。” 陈慕沙并没有正面解答,心学这种东西和佛学、禅学一样,他人只能给你指明道路,却无法告诉你终极答案。不是吝啬,而是每个人最后悟得的答案可能都不一样,一个人悟出的未必就是另一个人悟出的,哪怕是一样的道,也会以不同的方式显现。 有人在地里锄地时忽然悟道,有人脚被门挤住了而悟道,还有人在街上听青楼女子唱曲儿而悟道的呢。由此可见,人人悟道的途径都不一样,悟得的道却都是一样的,那究竟是什么,没人能说明白。 道可道,非常道。 是以若是先限定一个标准答案,到时候不但悟不到,反而会成为限制别人悟道的樊篱了。 陈慕沙又道:“另外你要知道,无论道学、理学、心学还是禅学,其实追求的都是最后的终极大道,也就是易学的大道。古时候的圣贤入世就要当宰相,如果当不上宰相,就会去当国医圣手,如果连这个也不行,就去当厨师,因为只有这三者最接近大道的本质。治大国如烹小鲜,宰相之道和厨师只道大同小异,至于国医圣手,本身就是大道产物,从这点来看,比宰相更近道,也更容易入道。” 况且没有说话,这些话他已经听过一次了,而且在前世也有类似的许多论述,可是真要去悟出个道理来,就不能只是纸面上的意思,而是要真心弄明白这三者为何近道。 他不懂宰相之道,也不会厨艺,医学之术倒是颇为精通,不过,他现在也只是出于术的层面,跟道隔着不知几重天呢。 “所以,你认为你的打坐功夫只是养生、调心,其实大道至简,若能真正把心调明白,道也就在其中了。而要把心调明白,就必须先养生,养好了才行。你说没有更高级的学问,何为高级?那需要你自己去悟,境界到了,也就自然悟到了,境界不到,说千说万,不过是语言文字的游戏而已。”陈慕沙又补充说道。 况且点点头,老师说的这些他没有什么感觉,也回答不出什么来,只能沉默着,等回去以后慢慢消化。 “你这次的绘画有些入道的迹象,可是不好,太早了,还不到时候,过早的触及这领域反而会遭反噬,你还是踏踏实实的静坐,慢慢积累才好。”陈慕沙又道。 “老师,这也能看出来?”况且大惊。 他不知道那种特殊状态是不是真正的入道,但的确很像,因为那种感觉太奇妙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玄妙升腾之感。 “我也是瞎猜的,是不是你应该最清楚吧,而且我觉得你现在身体也虚弱很多,应该是遭反噬的结果,不然不会这样。”陈慕沙扫了他一眼,目光中包含着一丝担忧。 况且大骇,对于精元的耗损,这一点他心知肚明,现在身体虽然复原过来了,可是那条金龙的损失可就大了,难道老师连这一点都能看出来? 想想也是,那条金龙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应该也在他的外表精气神上有所体现吧,现在金龙变成了一幅僵硬的画,体现在外表自然就是虚弱。 “王阳明中年时用功过度,结果练功时突遭反噬,呕血不止,这毛病一直跟随他后半生,他的早逝跟这有极大关系,你要引以为戒,幸好你家传的练功法门倒是能避免出现这种现象,我只是预先告诫你凡事都要讲究个过程,最忌勇猛精进,高歌不止,最后很可能一头栽下,就此不起。颜氏家训里说,华山脚下,白骨如山。这些累累白骨差不多都是练功出了岔子,把自己活活练死的。” “其实弟子最没出息了,对得道悟道什么的根本没奢望。”况且嘻嘻笑道。 陈慕沙失笑道:“我倒是找了一个好心性的弟子,不过这样也好,不求悟而悟才是真正的悟。你现在就把这一切都放开,该干嘛干嘛去,等到有一天你想参悟理学大道,那时候,你走过的每一条路,每一段人生都是你最宝贵的经验,也是你悟道的来源。” “弟子知道了,回去好好体会老师的教诲。”况且觉得还是要严肃一点,于是改口道。 陈慕沙又道:“非入世最深者,绝不可能出世;而不能真正出世的,也就根本不能入世,芸芸众生,不过是醉生梦死而已,何尝真的入世过?” 况且牢牢记住了这段话,而后在心里品味着咀嚼着,心里似有所悟,却又一片朦胧。 他这才知道为何老师从来不督促他的功课,原来他还没到发力的年龄,现在应该好好去做的恰恰是如何入世。 然而身已经在世中,又如何入?难道需要先出世,然后再入世? 这倒是一个问题。 况且想联系实际,就四下张望,看了半天,也没见到石榴的影子,心下不免有点失落。今天本是为了最大的入世而来,却也不得章法。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左羚又出现了,这不是逼着我出世吗? 想想这些,果然是头大如斗啊。 不对,老师说了,身在世中未必就是入世,只是身在其中而已,那么真正的入世是什么? 他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着,已然忘了身在何处。 第四百四十九章 石榴吃醋怨况且 况且进府的时候,石榴得到通报后就躲了起来,却又派一个小丫环去打探情况,看看陈慕沙究竟会怎样惩罚这个不孝弟子。 居然敢在外面拈花惹草,老爷子会放过你吗?一顿教训是跑不了的。 石榴幸灾乐祸,等着丫环的消息。 须臾,小丫环来报,老爷正跟况少爷说话呢,脸上虽没有笑容,却也没有怒态。在门外偷听的片刻,一句责怪况少爷的话都没听见。 石榴疑惑不定,老爷子的性格他知道,一年也见不到他有一次喜怒表情,总是那样一副神态。或许小丫环听不懂老爷子的弦外之音,难道只有骂人才是责怪吗? “再去查看,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记住具体的内容。”石榴命令道。 “是,小姐。”小丫环轻快地跑出去,装作在院子里玩耍,不一会儿就溜到墙根底下偷听去了,小丫头玩耍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小姐,您这是何必呢,要想知道他们谈什么,大可自己过去啊。”石榴的贴身丫环红袖笑道。 “我去见他?我才不要见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一天到晚花言巧语的,不是个好东西。”石榴怒道。 “那您何必在意他跟老爷谈什么?撒开手不就完了。”红袖故意道。 “你懂什么,他惹到我了,不能就这么完事儿,必须得让老爷子好好惩罚他才是。把他开除,不,罚他在门外跪上三天三夜,这才解气。” “小姐这话就不对了,假如您不在意况少爷,他是否被老爷惩罚又有何关系?若是您心里还有他,他真的被罚在门外跪着,丢的也是您的脸面啊。”红袖劝道。 “你什么意思?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句句话都向着他说?是不是他对你说过什么,将来你也是他的人之类的话。告诉你,别打这个主意,过几天就把你嫁出去。”石榴真的怒了。 “您这是何苦来哉,犯不着跟我生这个气,我的一切都由老爷跟小姐做主,您要把我嫁出去那就嫁出去,别说嫁给一个人,就是嫁给一条狗我也得认。我说这些是看不下去,小姐干嘛要自己折磨自己。”红袖说着,眼中垂下泪来。 石榴见她落泪,立时心软了,从袖中掏出一条绢帕塞到她手里,说道:“你哭什么,我就是这么一说罢了,我就是听不得你为他分辨,好像什么都是我错一样。” “死丫头,这事错不错的你自己心里知道,你拿红袖妹子撒什么气啊?” 忽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石榴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却见丝丝、秋香带着几个丫环进来了。 秋香也不先问候石榴,而是过去拉住红袖的手抚慰着。 “我错什么了,你说说?”石榴本来心里就烦,现在又来两个给况且帮腔的,心里的怒意不减反增。 “先不管这是怎么回事,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能说出况且跟那位左小姐一件超乎礼法的事,这事就算你有理。”丝丝说道。 “他们那天眉来眼去的还不算超出礼法之外,非要睡在一张床上才算?”石榴怒道。 “我说丫头,什么叫眉来眼去的,隔那么远怎么眉来眼去?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发什么疯啊,跟个街头泼妇似的,就差骂街了。”丝丝毫不退让。 红袖用帕子捂着脸笑,丝丝就是石榴的克星,怎么说怎么骂都没事,别人就不行。 秋香也笑道:“石榴姐,那天左小姐可是戴着面纱的,况且得多好的眼神,才能隔着面纱跟那位左小姐眉来眼去?” “就是,我都把这茬忘了,况且要能做到这样,除非他长了透视眼,要是这样”丝丝说着,忽然不说了。 如果况且真长了透视眼,在场的小姐、丫环一个不拉,在他面前岂不等于没穿衣服一样?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蓦然间都哈哈大笑起来,只有秋香脸羞得跟块红布似的,她可是有过奇怪的感觉,况且的眼睛在空中看着他,当时她正在沐浴呢。 到现在她也不敢肯定,此事是真的发生过,还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丝丝小姐真是我家小姐的药,只要您几句话,我家小姐的心病就好了。”红袖破涕为笑道。 “去,去,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也去查看一下,将功赎罪。”石榴挥手道。 红袖巴不得这一声,哧溜一下就没影了,她也想去看看况且。 她的心事也真被石榴说着了,自己将来注定是要跟着小姐嫁过去的,将来不是配给家族里的小子,就是给况且做妾,没有别的出路。 当然也可以向主子恳求,赎回自由,外嫁一个人,那也只能嫁给小门小户的清寒人家,对于她们这种过惯了大家族生活的人,根本无法适应小家贫寒。 所以大家族里的丫环,基本都是配给家族里的小子,不是她们没有人权自由,而是不想脱离这个家族,还想在家族的庇荫下继续过着不愁吃喝的生活。 她自然明白,小姐不过是嘴上发狠,心里还是放不下况且的,决不可能主动放弃,更何况,况且没做错什么,小姐吃醋,殃及她而已。 故而,在红袖心里,况且已经是自己的主子了,自己的命运注定跟况且绑在一起。 “你不在家好好做生意,跑我这儿来捣什么乱?”石榴等红袖走出去后,才对丝丝佯怒道。 “生意自然有人打理,我都不操心,你就更别操心了。我倒是担心你,这才过来看看,果然不出我所料。可惜好心都被小狗吃了。”丝丝打趣道。 “好啊,居然骂我是小狗,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石榴上去就要拧丝丝的嘴儿,两人瞬间开始互掐起来,秋香在一旁笑吟吟看着,乐开了花,却是两不相助。 两人撕掐了半晌,最后都累得粉汗吟吟,娇喘吁吁,这才罢手。石榴经过这一顿发泄,心里那股无明火也消失许多。这一幕若是被外人看见,眼珠子会掉落一地,没人能想象得到,号称苏州大家闺秀的两个典范会像野小子一样掐架。 “小姐,不好了。”忽然那个小丫环急急忙忙跑进来嚷道。 “怎么了,况且被老夫子责罚了?”丝丝急忙问道。 “活该。”石榴悻悻然道。 “才不是呢,好像况少爷要出家,还是老爷的意思。”小丫头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怎么会,你听错了吧?” 石榴三人都是一怔,心里却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结,若真是这样,事情就大发了。 “没听错,老爷说什么出世入世的,说了一大堆,婢子也听不懂,好像是说不出世就不能入世,婢子常听小姐你们说出世不就是出家当和尚吗?”小丫头连说带比划的。 “老爷是怎么说的,你听清了没有,语气很严厉吗?”石榴有些冒汗了,不会是老爷子真怒了,逼着况且出家吧? 虽说老师并没有逼迫弟子出家的道理,可是在尊师如父的年代里,这种事就是发生了也不稀奇。 “然后呢,况少爷怎么回答的?”丝丝急忙问道。 “况少爷就不说话了,一个人在那里坐着发呆,现在还在发呆呢。”小丫头比划着况且痴痴发呆的样子,倒也形象。 “这真坏了,都怪你,好好的闹什么闹,况且真要被逼出家当和尚了,看你怎么办?哭死你!”丝丝脸色很是难看。 “我哭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石榴语带讥讽。如同煮熟的鸭子,只剩下嘴是硬的,但神态语声却把她出卖了。 “赶紧看看去,咱们再劝劝况且,石榴姐,你再跟老夫子求求情,怎么惩罚都行,别让他出家啊。”秋香也急了。 “要去你们去,我才懒得管他的事。”石榴嘴里说着,脚下却先动了。 丝丝、秋香此时也没心思打趣她了,都跟着出去,来到老夫子书房,却见况且果然一个人坐着,痴痴发呆,跟小丫头说的丝毫不差。 几个人看不到陈慕沙,就知道他一定是又进密室打坐参悟去了。 现在陈慕沙几乎有大半天时间是在密室呆着,究竟是打坐还是参悟理学这些公案,一概没人知道。 况且此时被几个人的脚步声惊醒,有些吃惊道:“是你们啊,你们怎么来了?”他的意思是说丝丝、秋香几个人,不包括石榴。 “况且,你真的要出家啊?”丝丝急忙问道。 “出家?我出的哪门子家啊,谁说的?”况且莫名其妙。 “那你在这儿干嘛呢?”秋香接着问道。 “哦,我是在参悟老师的一个话头。” “什么话头?”石榴问道。 “非入世最深者,绝不可能出世;而不能真正出世的,也就根本不能入世,芸芸众生,不过是醉生梦死而已,何尝真的入世过?就是这个话头,我参悟了半天,一直恍恍惚惚,不得其门而入。正好,你们也来帮我参悟参悟。”况且真心道。 石榴丝丝等人恍然大悟,根本没有出家当和尚这档子事,都是让这话头闹的。 “你闲的发慌啊,就是几句话,怎么理解都成,干嘛钻牛犄角里不出来。”石榴本来不想跟况且说话的,却忍不住开了口。 在她看来,所谓公案、话头都是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凭空制造出来的,让他们去耕几亩地,挑几十担水,浑身臭汗,累个半死,看他还有没有心思捣鼓这些无聊的事儿? 第四百五十章 况氏药堂重开张 此时,况且正处于玄想状态,陈慕沙的一句话触碰了他内心深处的隐秘,让他一下子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虽然看到石榴、丝丝和秋香等人面对着他,却恍如隔着一层薄纱。 他此时已经忘了石榴在跟他赌气,也没和丝丝等人话家常,坐了片刻,忽然起身,一言不发,走了。 石榴气得肺都要炸开了,浑身打颤,指着况且的背影发狠道:“你们看看,他眼里还有我这个人吗?!你们总是帮着他说话,现在看明白没有,他眼里也没有你们!” 秋香却担忧道:“况且这是怎么了,我觉得他状态不对劲啊,好像是着魔了,别是来的时候冲着啥了吧?” 丝丝也看出来况且的状态明显就是中邪了,急忙打发一个丫环出去告诉外面的家人,派一个人跟着况且,送他回家。 “不知道老夫子都跟他说什么了,把他弄成这样。”丝丝满腹疑虑,说着却又忍不住想笑。 “老爷子也是的,天天打坐参禅的,没事就对着那些公案话头研究个没完,把自己弄得痴痴呆呆的,这又祸害一个。” 石榴经丝丝这一说,才反应过来,况且不是眼里没有他们,而是被老爷子弄得中邪了。这种状态她很熟悉,陈慕沙经常就处于这种状态中。 “要是老夫子给弄的,况且不会突然一下子开悟,真的出家当和尚去吧?这种事可是不好说啊。”秋香担忧起来。 “应该不会,况且不会喜欢和尚的生活,清规戒律太多了,他喜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丝丝道。 “管他呢,出家就出家。”石榴发狠道,嘴上虽狠,心里却已经发虚了。 况且并没察觉到后面跟着云家的人,他出了门,雇顶轿子就回了家,进家门后,跟萧妮儿也是那种状态,看上去倒也正常,可是给人的感觉好像他在发着高烧,说出的话有些飘呼呼的。 “你怎么了,发烧了?”萧妮儿摸摸他的额头,入手温凉。 “你这是中了什么邪了?”萧妮儿吓得都要哭了,她不像石榴、丝丝等人知道这是陈慕沙给的杰作,还以为他在路上出了意外。 况且猛然醒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在家中了,他摸摸脑袋,证明不是在做梦,然后才问道:“我怎么回来的,我记得是在老师书房里的啊?” “你”萧妮儿真是吓得不轻,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别急,我没事,就是老师给我出了个话头,我正参悟着呢,然后好像石榴丝丝他们去看我,然后我我怎么就回来了?” 他这才想明白自己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你参什么滑头?滑头有什么可参的?”萧妮儿不明白。 “不是滑头,是话头,这个你不懂。不好,我走时连道别都没有,这可得罪石榴惨了,还有,她们一定替我担心了,你赶紧去一趟,告诉她们我好了,没事了。” 况且想到自己刚才的状态,也是不解,对周遭事物也能看到、听到,就是隔着一层膜,很像是轻度醉酒后麻痹的状态。 萧妮儿看了他一会,确认他真的彻底醒过来了,这才出门坐马车去了石榴那里。 石榴等人已经听云家的家人说了况且安然到家,却还是不放心,正议论着,萧妮儿进来了,她们听萧妮儿说了况且回家后的情形,忍不住大笑了一场。 “阿弥陀佛,他醒过来就好了。况且要真是一时想不开出家当和尚,有人可就真的要发疯了。”秋香双手合十道。 她见石榴要反驳,急忙补上一句:“我说的是妮儿,别激动。” 几人看着石榴,笑了起来。 况且在家里也是暗自好笑,他并不喜欢参话头、研究公案,那些禅学理念太玄乎,他看一些理学书籍,也是喜欢书里的哲理,在现实中能派上用场。所以他也纳闷怎么会因一句话陷入参悟的状态中。 难道我天生近道?他心里很臭美地想到这一点,却马上否决了。他这种天性烂漫的人跟道相隔太远了,不是天生近道,而是天生排斥道。 道需要收束身心,最后化万物为一,这才是最起码的一步,也是能从哲理中得到的结论。所谓天得一以清,人得一以宁。 据说“得一”只是初步迈进道的门槛,门里面有什么,没人知道。都说是无,是零,也就是道的真身,可惜见到的人说不出来,没见到的人自然更无从想象。 他甩开这些念头,忽然想明白一件事,他要重新行医。 这想法一方面是受千机老人的启发,千机老人告诉他要行医济世,多积阴德,另一方面却源于老师那句话——努力去养众生。 所谓养众生,自然就是悬壶济世,给世人结束病痛。 他想要再度行医,还不止于这些理由。他一直想要把六神丸的配方研制出来,这是他在凤阳就想好的,只是回来后一直没腾出空去做。 那个配方只有六味药的名称,却没有剂量和君臣配伍,这些就需要在临床数据上不断的调试,慢慢研究出一个万能配方来。 要取得大量的临床数据,自然就得行医,这是唯一的路径。 当然他也不是要拿病人当实验的小白鼠,而是真真正正的治病,他相信单单治疗一个病人并不难,难的是一个配方能够医治大部分人的同一病症。 他先写了一张告示,上面写着况家医堂重新开诊,不过只医治咽喉病症的病人。而且每天只接十个门诊。 他不多接待客人,也是想要有更多的时间潜心研究配方,另外他还不能把全部时间都放在行医上,其他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萧妮儿和石榴等人说笑了一阵,还是惦记况且,匆匆赶回来,结果进门就发现这张墨迹未干的告示。 “你怎么又要行医?你不是说过不再给人看病了吗?” “我是想通过这办法把那张六神丸的方子研究出来。”况且说到。 “对了,我记得你答应过左姐姐,用这个方子给她制药做买卖的,现在人家来了,你着急了?不过,真要是那样的话,石榴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可想好了啊。”萧妮儿道。 “我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不定有一天她们会成为好朋友。”况且笑道。 “成为好朋友?哥,你还醉里梦里没醒过来吧?她们可是天生的冤家对头啊。”萧妮儿捂着嘴笑。 况且也尴尬地笑了笑,他这话也不是随口乱说的,他有这个预感,将来左羚和石榴会成为好朋友。关键的一点在于,他跟左羚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情敌的警报早已解除,等到他跟石榴成亲后,石榴自然就会感觉到左羚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另外他也相信左羚的智慧,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也做好了应付石榴的心理准备,虽然他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但起码不会出乱子,女人才真正了解女人。正如萧妮儿现在跟石榴的关系一样。 “对了,大家不都说你要去南京的国子监读书吗?在这儿开药堂怎么去读书啊?” “那事早着呢,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定不下来。先干几个月再说。”况且兴致勃勃道。 陈慕沙现在也没露出丝毫口风让他做去南京的准备,他知道老师跟国子监那里谈得不顺利。另外他也猜测到了老师的心理,可能是想让他跟石榴大婚后一起去南京,这样说来,至少也是明年的事了。 这一年的时光自然不能浪费,左羚这一来,正好又勾起他研究六神丸的兴趣,这事情自然就成了首选。治好一个病人只是一桩功德,如果真的研究出一个万能配方,制作出成药来,那就能治疗成千上万的病人,简直是功德无量的事。 又是一个新的开端,想想都兴奋。况且已经习惯了面对挑战,这也是父亲对他的期许:勇敢是本钱,历练是投资,经验是收获。 况且把告示贴了出去,然后开始跟纪五两人打开药堂,开始收拾,查看各种药品的存量,六神丸需要的药材明显不足,他写了个单子,上面列明各种需要买进的药材交给纪五,让他去采购。 “少爷真要重开药堂啊,这可好了,街坊邻居都盼着呢,当年不知有多少人是老爷治好了他们的病,救了他们的命,现在大家还在怀念老爷的功德呢。”纪五一边收拾着,一边感慨万千。 收拾完药堂后,况且又出去看自己贴的告示,不料墙上却是一片空白,告示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写的告示怎么没了,那么一大张告示呢,我就贴在这儿的。” 况且懵了,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贴出来,可是他记得清清楚楚是贴出来了啊。 他回去问萧妮儿,萧妮儿也确定他是拿出去贴了。萧妮儿陪他出来查看,墙上贴告示的糨糊痕迹还在,告示却没了影子。 “一定是被人偷了,哪个缺德鬼干这坏事儿。”萧妮儿忍不住笑了,这是什么人啊,偷一张告示做什么? 第四百五十一章 春天真正到来了 况且很纳闷,若是偷他的字画还有道理可讲,他的字画虽不能跟唐伯虎、文征明比,却也有人愿意花钱买,可是这告示就写在一张普通的纸上,是换不了银子的。 他回去重写了一张,贴出去后,不到半个时辰居然又被偷了。 况且望着外面墙壁上的空白处,啼笑皆非,毫无办法,总不能派个人守着张告示吧。 刘妈听说后,出来看着那堵空白的墙,然后拍着手笑道:“这帮缺德鬼,少爷的字值钱了,你们也不能见钱眼开啊。” 况且不解道:“不会吧,那告示又不值钱,没人会收的。” 刘妈给他解释了一番,原来苏州城里专门有一伙人盯着各书画家的垃圾堆,捡拾一些书画家废弃的字画,回去找人修改填补,改头换面后,居然也能凑出一幅完整的字画,这就值钱了。这种修修补补的字画在苏州城里是卖不出去的,在吴中也不行,却可以贩运到岭南一带出售,而且据说销路非常好。 后来字画家也知道了这件事,就把自己废弃的字画付之一炬,不往外扔了。这些人只好改变打法,设法买通这些人家的仆人丫环,把主人扔在在一边不要的字画偷出来,作价收购。 “少爷,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找过我,要我拿少爷的字画出去换钱呢。我当然不会赚这种黑心钱,也就没跟少爷提。不用问,你的两张告示一定就是那伙人偷走的,要是他们积攒少爷的字多了,就有办法拼凑成一幅书法。” 况且感到匪夷所思,若是成品或者快要完成的画的确值得一偷,可是一张告示只能剪下几个字备用,这样积攒一幅书法要到猴年马月? 他真佩服这些人的生意经,果真是水滴石穿,无往而不胜。 “少爷,要不要我找人骂他们一顿?” 刘妈自告奋勇,她认得一些专门做这种生意的人,况且的告示才贴出去就被偷走,显然就是想买通刘妈的那伙人干的,他们盯着况且有些日子了。 “算了,他们也挺不容易的,要是真能发财,我也不拦着。以后我写下来不要的废纸您就卖给他们吧,省得他们偷偷摸摸的。” “这哪儿行啊,这种事我不会做的,可不能滋长他们。”刘妈直摆手。 “没事,有人愿意花高价买废品,何乐而不为?” 况且倒是不反感这个,这些人还知道用钱买,这就说明人家是正经生意人,不是那种专门偷抢拐骗的宵小恶贼。 不过这伙人习性也还是差了点,连告示都偷,他真的打心里瞧不起。 他没再继续贴告示,贴也没用,除非告示底下始终站着人。他让纪五和刘妈去跟他们日常交往的老哥们、老姐们做口头通报:况氏药堂重新开张了。 纪五认识的大都是以前况钟诊治过的病人,他也就去通知这些人,告诉他们现在少爷要执业了,而且专治嗓子疼的毛病,治不好不收费,治好了病人再付钱。 刘妈这里就是她们那一伙专门在各大家族里帮工的人,每人也都交游很广,认识的人多。这两人一出动,比况且的告示起的作用大多了,真正是广而告之,受众面大。若是单单一张告示贴出来,传播得未必有这么快。 第二天上午来了三个陌生的病人,都是咽喉有症状,进来后先看看况且,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然后就问是不是真的治好了再付钱,治不好不付钱。 况且在吴中诗画上的名气如日中天,可是在治病这方面,却是个空白,这跟他在凤阳的情况截然相反,甚至有人不相信他真的会看病。 想想也是,况且现在这么小的年纪,诗写的那么好,画也画的那么好,哪里还有时间学医。平常市民无法分辨字画有多好,可是况且现在能跟唐伯虎并列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况且含笑告诉他们,的确,看完病后可以拿药走人,等治好了,愿意付钱就付钱,真心不想付钱的也不勉强。 这三人听到这话,勉强的点点头,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这也是病人的正常心理状态,若是在打牌名医那里,譬如说况钟在这里,这些人都带着无限尊崇的目光仰视,付钱时二话不说,绝不讨价还价,走时还千恩万谢的。现在况且已经言明不付钱都可以了,这些人反而觉得让况且给自己瞧病,是不是吃亏了。 况且也不管这些,他真心不在乎这些病人是否付钱,反正治好了许多人后,总还是有大部分人会付钱的,收支搞个平衡就行。 至于免费的那部分,他就当作是采集人家身体健康数据付出的酬劳吧。 三个病人很快看完,况且开出药方,又给抓好了药。三个人拿着药,谢都不谢,就离开了药堂,看样子根本就没相信况且的医术,估计纯粹是因为这里有免费承诺才来试试的。 “你说他们会付钱吗?”柜台后面有一张帘子,在里面坐着的萧妮儿问道。 她现在也升级太后了,在药堂里垂帘听政。 “只有一个人会付,就是那个面相很凶恶的人,另外两个估计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况且道。 “你怎么知道的?”萧妮儿不信。 “这有什么,我给他们诊脉时,就诊出他们心里想什么了。” 况且也是第一次发现,诊脉还有查出心理变化的功能,以前从没有过,或许这几人是患得患失的心理反应过大,这才能在脉相上体现出来。一般的病人都是什么也不想,把自己的病还有命都一块交到医生手里,顶多就是对病的恐惧而已。 “你只给他们开了三天的药,要是治不好,他们怎会不来?”萧妮儿又问道。 “虽然三天的药,他们的病管保就好了。” 况且在药剂上的把握还远远比不上父亲况钟,据他现在猜测,父亲应该能一服药治好常见的所有病症,这也正是一个国医圣手应该具有的医术。不过况钟还是按照七天乃至十天的时间来给一个病人治好病,应该是藏拙吧。 他现在无需藏拙,他的真实水平也就是三天的药能治好一般的病症。 这三个人的药都是六神丸的配方,只是剂量大小,君臣配伍有所差别。况且复查这些人的脉案,还有自己开的药方,就发现仅凭这三人的病症,想要凑出一个能大范围使用的成药是不可能的。 好在他原来也没这样想,他的想法是先通过一两千个病例的检验,配制出一种成药,在此基础上逐步完善,最终达到批量生产的目的。 药堂每天限定十个病人,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一天十个,一年就是三千多个病人,这些病例加在一起,采集的数据应该是够用了。 减弱药效,延长疗程。可以说大部分中医都是这样做的,多开几服药就能多卖不少钱,甚至有缺德的中医故意在给病人治疗时,留个病根不给你根除,这样暂时病症虽然消失,过后几个月后又复发了,还得来给大夫送钱。这些经常来的老顾客就成了缺德大夫固定的衣食父母。 这种事真正的名医决不会做,名医也从不会为没有病人上门发愁。 第二天,来了两个病人,第三天多了些,来了五个。 这些人不约而同地都首先问一个问题,是不是先不用付钱,等病好后再付,治不好不收钱。 况且心里好烦,只是说不出口,真想拿出个录音机给他们放录音,省得向每个人解释一遍。现在一谈到钱,他就嫌烦,不过他也能理解,老百姓当然是要谈钱的,又不是神仙。神仙既不谈钱,也无病无灾。 好在看病的人都是真正的咽喉病症患者,对他增加临床经验大有好处,每诊治一个病人,他就离六神丸的成功迈进一步,一款成药的研制丝毫不亚于万里长征。 第四天上,果然第一天上门的那位病人来了,进门就道谢,连连拱手夸赞况且好医道。然后就是打听药费,手里还攥着一个荷包准备付钱。 “算了吧,你是我第一个病人,免费,以后多为我做些宣传就行了。”况且答道。 “那怎么行,治好病不给大夫钱,这病还得再犯,我不贪治病的钱。” 这人倒是坚决,很有良心,不收钱还不行,况且只好象征性收下一点,连成本费的一半都不到。恰如况且预测的一样,头天来的另外两个病人再未见到。 “这样话,一年下来咱们得赔多少啊?”萧妮儿有些犯愁了,这明着就是赔钱的买卖啊。 “这都是为以后的事打基础,算是投资吧,以后等研制出成品药来,就是赚钱的时候了,那时候保证让你天天搂着一堆银子睡觉。” “算了,我还是要活人吧,银子没意思。”萧妮儿给了况且一个大大的媚眼,令况且一时间有些恍惚,两人这段时间可是比兄妹还兄妹,怎么这会儿却春情泛滥了呢。 况且看看外面的树叶,心里顿时一片亮堂,因为,春天真正到来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况且研制六神丸 况且连续坐诊了一个月,接诊了两百多位患者,都是咽喉病症患者。 从第四天开始,就诊的患者就满了十位,以后就出现排号延后的情况了。 一周后,况且治疗咽喉病症的口碑开始流传,大家最乐道的就是他给人只拿一次药,吃过后病就好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再去拿过药。 这一点别说一般的病人,就是苏州城里几个名医都感到惊讶,当年况且父亲况钟开业时,也没有这种现象吧,难道这位名医之子真的是治疗咽喉病症的高手?好在况且只看咽喉专科,对其他药堂并不形成威胁。 基本上所有来看病拿药的病人,相隔数日之后都自动来付钱了。况且看出有些家境贫寒的人,就把药费给免了。 其实六神丸的成本很高的,只是况且开药时划出的完全是成本价,诊费和药材的加成预先也都免了。也还有一些咽喉症状其实是肺部感染造成的,这些人况且就只能用别的药物治疗,倒是省了一些钱。 他现在接诊完全不计成本,好在还能负担得起,权当是六神丸的研发费用。 这段时间,唐伯虎和文征明来了两次,见他人模人样的治病,还挺忙乎,又是惊讶又是纳闷好笑,寒暄几句就走了。 况且明白唐伯虎的来意,据说他又见不到秋香了,几次上门都遭婉拒,不过还是比以前有所进步,云丝丝接待他,不咸不淡地聊些文人趣事。唐伯虎肯定急坏了,一时没招,就撞到况且这里来。 况且自认没有好的办法教给他,也没说破此事,只是很殷勤接待他们,然后很热情地把他们送走。 石榴可就郁闷了,先前还以为况且跟她赌气,故意不上门来看她。她的意思是这样,你来我可以不见你,这是我大小姐的特权,但是你不能不来,不来就是严重的态度问题。 由此,她也更加赌气,几天后才从丝丝嘴里知道况氏药堂重新开业了,况且在给人看病赚钱呢。 “石榴,你说他到底为嘛啊,不会真的缺钱到这份上吧?”丝丝就是听文宾说到这事儿之后,来跟石榴商量的。 按她的意思,如果况且真因为什么事缺钱,她可以先把涮羊肉坊,况且的那部分分成给他,至于以后怎么算都好说。可是又觉得不对劲儿,前几天他还刚得了两千五百两银子,又没听说他要买房置地的,怎么就缺钱了? 石榴更是纳闷,也只能摇头。 秋香笑道:“先前咱们怕他一时想不开,出家当和尚,现在可倒好了,不当和尚,当大夫了。这变得还真快,石榴姐,你就一点不知道?” 石榴气道:“自从那天后,我跟他一句话都没说过呢,我知道什么!” 三人狐疑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下午就坐车来寻况且了。 况且正在屋里研究脉案,想要一步步推算出适合现在所有病人的配方,这就像解题计算一样,需要这种配方能适合所有的病人,最关键的是不能对病人其他脏腑经脉造成损害。 中医基本是治一经,伤一经,这是没办法的事,是药三分毒,能治一种病的药,也会对身体的其他没患病的部位造成损害,只是正常人都能承受这种伤害,一般情况下不会马上显示出不适,但问题是存在的。 只有最高明的名医才能避免这种弊病的发生,这不仅需要最精确的诊脉,还需要在配伍上精心计算,采用一些药材来中和掉药物过多的副作用。一般的中药药方里必有甘草一味药,就是起中和毒副作用的,当然甘草单独用,也是袪毒清热,治疗咽喉疾病的良药。 后世的西医则不管这些,遇到炎症一律采用广谱消炎药物。 广谱消炎药物又是个什么情况? 人的身体是最精密的集合体,一旦察觉到外敌入侵,就会自动调集全身免疫力对抗,如果外敌强大,一时消灭不了,就会引发各种病症,但此时身体的免疫系统依然在战斗。 广谱抗菌消炎药物就是在全身内炮火洗地,把所有对应的菌类全部消灭,这样虽能消灭掉入侵的细菌,却也一样把身体内各种有益不可缺少的菌类也消灭了,是最典型的敌我不分。 如果有将军如此指挥打仗,就会被送上军事法庭。而西医用这法子治病,毕竟可以暂时击退病症,产生一定的效果,大家当然就能接受了。 中医比西医的副作用虽然小些,可若是一般的庸医,一顿猛药给病人服用下去,副作用可能比西医还大,最后病还未必能治好。 所以中医里庸医跟名医的差别太大了,名医治病救人,合格的大夫则是在给病人治病的同时,也在伤害着病人的身体,只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至于庸医则是合法杀人,堪称医道刽子手。 国医圣手,如华佗、扁鹊、张仲景、孙思邈这些大宗师级的人物,百年难得一遇。若是守着他们生活,说句笑话,你就是想死都很难做到。 石榴三人此时已经换上春装,个个花娇柳媚,又不失雍容华贵,尤其是秋香,似乎几天不见,平添一种成熟的美,直看的况且眼睛有些发直。 “怎么了,几天不见,不认识了?”丝丝笑道。 “不是,我只是觉得秋香姐更漂亮了。”况且有些不好意思道。 秋香笑道:“你是想谁了吧,拿我说嘴,我才不领你这个情。” 况且和萧妮儿把三人请进书房,那里现在也兼做他的画室。 五人坐定后,丝丝就问况且缘何忽然动了行医的念头,是不是想要做什么事情手上缺钱了。 况且笑道:“不是,前几天去请教老师,老师说的让我给人治治病,积点阴德。” 丝丝失笑道:“这是怎么说,你从来不缺德,干嘛要积阴德?” 况且赧然笑道:“这个总是越多越好吧。” 石榴扬声道:“我看某人还是做了缺德事吧,忙不迭地给自己积攒功德了,其实呢,把心摆正了,多做些正确的事,比什么都强。” 丝丝笑道:“你就直说只许他爱你,不许他看别的女人一眼就行了,什么某人某事的。” 石榴脸红道:“我可没这意思,也不稀罕。谁像你,拿着文宾天天跟宝贝似的,一天都离不开。” 况且只得假装低头喝茶,不敢接茬,萧妮儿则只是憨笑,也不插话。 秋香笑道:“好了,咱们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况且行医既然是老夫子的交代,也就好理解了。师命难违嘛。” 秋香的话合情合理,丝丝、石榴这才没继续掐下去。 “对了,况且,赚了多少银子了?”秋香又问道。 “哪儿赚什么银子了,净搭钱了。”萧妮儿道。 “怎么会,对了,我也听说你的药价特别低,而且付钱自愿,不想付钱的就不用付,这是怎么回事?”丝丝也问道。 “这个我不是刚开门行医嘛,没有名气,只好这样攒攒名气,等以后名气大了再把价钱提上来。” 况且没法说这是为了给左羚研制六神丸做数据采集,真要说出来,估计这几间房子不够石榴拆的。 “嗯,这也对,赔本赚吆喝,刚开始需要这么个过程。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的诗稿还有你那张画,我的涮羊肉坊也不知得赔多少钱赚吆喝才能有今天的名气,估计根本就不可能。”丝丝还真相信了。 石榴也信了大半,不过她还是认为况且这是一半想行善积德,一半是故意这样做的,开门行医就有正当理由不去看她,也不用给她道歉什么的,她还无话可说。至于说这是陈慕沙的安排,她以为多半是托词。 她知道老爷子最喜欢况且做的就是潜心研究学问,而不是行医,况且将来可是要继承他的衣钵的,再厉害的名医也成不了一个理学宗师,这两者跨的领域太大了。 她直觉况且这么做还是有其他原因,具体是什么,却又不好放低身段去问他,而且估计问也问不出来,久则自见吧。 三人走后,况且继续埋头研究那些临床数据跟配方,现在看过的病人不多,数据量也不多,却得一步步开始计算。若是等几千个病人的临床数据都采集齐了,那时候没有超算能力真是很难研究出配方来。 萧妮儿走进来,给他端来一杯茶,笑道:“石榴姐还在赌气呢,你怎么装看不见啊?” “我看见又能如何,她这人你不能劝,越哄越劝气越大。”况且接过他最喜欢的紫砂茶杯道。 “我看你还是找个机会好好哄哄她,女孩子要哄的。”萧妮儿道。 “我也没哄过你啊。”况且不承认这一点。 “我哪儿能跟石榴比啊,我是怕她一直心里有气,慢慢的真的会记恨你,那时候你就惨了。”萧妮儿抿嘴笑道。 “不会的,她永远不会记恨我。”况且抬起头,很傲骄地道。 “你还真自恋啊,反正我提醒你了,听不听在你。”萧妮儿捏捏他鼻尖,就走了出去。 她知道他在工作,不敢耽误他。可是心里却有隐忧,若是给左羚研制出成药来,两人更分不开了,那时候如何是好? 第四百五十三章 唐伯虎诚心求教 随着春天气息一天天加深,况且心中也生出一阵阵隐痛。 白天有事可做还好些,等到芳香浓郁的晚上,这种隐痛渐渐变成一种刺痛。 他能感觉到身体处处都喷涌出一股春潮,似乎在冲击着什么,这令他的身体一会肿胀,一会刺痛,那股无处不在的力量应该就是冲击他体内的成年锁吧。 虽然他早已知道有这劳什子的存在,但还是从今春开始才清晰感受到它。他不知道谁那么缺德,在他体内设置了这个东西。 他不相信是他父亲所为,况家也没有这种医术。究竟是谁给他设置,或者说是如何造成的?他怀疑是不是在瞬移过来时出了岔头,结果造成这种现象,他的体内还有许多状况无法解释清楚。 他不敢去找萧妮儿寻求抚慰,那样是火上浇油,只会更加难受。 不过他也感到一丝欣慰,这种一的冲击浪潮预示着他的身体马上要进入成年期了,成年锁也就快要解开了。 想到这儿,他只觉得好笑,自己重又活了回少年时光,甜蜜中带着苦涩,快乐中带着刺痛。 每天晚上,都要折腾到子夜时分,身体跟心境才能获得平衡。他睡不着,就打坐一直到黎明。 好在他本来需要的睡眠就少,打坐也有一部分睡眠的功用,若是深入禅定,比睡眠的质量好上天了。 开业第十天上,他接到了王若非家人送来的请柬,说是邀请他参加拙政园的破土动工仪式。 况且心里的拙政园却是清朝时的拙政园,魅力无双的园林建筑,他也看过唐伯虎、文征明两个人设计的模型,还是太小家子气了。 不过也难怪,王若非只是承继祖上的一些家产,无法跟大清的宰相相比。 刚收下请柬,唐伯虎、文征明、沈约来访。 况且看到三人这么齐整地而来,笑着问他们有何贵干。 原来唐伯虎也是受王若非所托,亲自过来请一下况且,以示慎重。唐伯虎自然也有私心,想要顺便讨教一下接近秋香的法子。 况且苦笑道:“伯虎兄,你这真是问道于盲,我哪里懂得如何追女孩子啊,跟你比这个我是完败。” 唐伯虎、文征明互看一眼,心里都骂:你还不懂得追女孩子?也是,你不用追,是女孩子追你。这也正是唐伯虎想要讨教的方法。 沈约笑道:“况且,你就把心得体会都说出来吧,伯虎实在是没辙了,我跟征明都是情盲。写字画画还行,跟女孩子相处就跟木头似的。” 况且不愿意听了,你们两位可都是名士啊,身边从来不缺名媛名妓的,这会儿谦虚什么啊? “其实呢,真要我说,伯虎兄要接近秋香姑娘的话,第一步要放下名士才子的架子,表达自己的爱意就足够了,却不要把自己强要拥有的意愿表达出来。”况且想了想,说道。 “对啊,伯虎怎么样,我也说过的,你太傲气凌人了,一般的女孩子倾倒于你,可是秋香不吃这一套。”沈约深表同意。 “我对秋香姑娘从没傲气凌人啊?我差不多对她言听计从了。”唐伯虎皱起眉头,一脸无辜懵逼的样子。 “那是你习惯了,自己不觉得。第一步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是追求者,不是征服者,这两者差别太大了,征服的气势果然令人倾倒,有时也令人讨厌。”况且道,他把前世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说了出来。 “哦,听你这一说,我是有点啊。”唐伯虎回忆自己跟秋香接触时的言行,也感觉出来了。 “不是有点,你这毛病多少年了,我都能时时感觉出来。”文征明都罕见批评起来,可见他也吃了不少苦头。 “那我该怎么办?这已经是骨子里的东西了,我还能扮小丑不成?”唐伯虎苦恼起来。 “不用,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想法逗秋香姑娘笑。只要逗她笑五次,保管她就对你情投意合了。”况且忽然想到一点。 秋香至今已经跟唐伯虎笑过两次了,还差五次,就凑足七笑。 虽说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七笑真能点秋香,却也值得一试。 “逗秋香姑娘笑五次?根本做不到。” 唐伯虎头登时大了,秋香的笑容不比褒姒的笑难得多少,逗她笑一次都难如登天,怎么可能逗她笑上五次? “这可未必。跟你说,秋香姑娘平时是很爱笑的,只是你没找到她的笑点而已。”况且道。 唐伯虎脸上很是恳切,心里很是嫉妒,听况且的话那意思,秋香在他在一起的时候是整天带着笑容的,不像面对自己,简直跟面对八辈子仇人似的。 文征明跟沈约两人火力全开,针对唐伯虎的名士派头,耍大牌的臭习性进行了激烈严厉的抨击。唐伯虎此时只好硬着头皮听着,谁让他主动让这几人给自己出主意呢,这都是况且起的坏头。 况且听着也笑,文征明、沈约可是有些公报私仇了,估计两人平时对唐伯虎也是有怨言,只是不敢说,这次逮着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当然要不遗余力了。 “征明兄沈大哥说的都是正确的,伯虎兄可一定要记牢了,至少在秋香姑娘面前不能暴露这些毛病。”况且又补上一刀。 他心里脑补着唐伯虎在秋香面前装虎不成,装猫不像的小丑样子,忍不住发笑,脸上却强忍住了。 唐伯虎满脑门子的虚汗,满身心的苦恼,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扭转这一切。 “况且,你先教教我,就教我一次,怎么样能让秋香姑娘笑一次。”唐伯虎站起身作了一个揖。 “这个还真有点难度啊。”况且见他如此恳求,也没法推托,只好挖空心思帮他想办法。 他跟秋香在一起时,从来没故意逗她笑过,也根本用不着。要是唐伯虎去做,难度系数真不是一般的大,让秋香对一个她讨厌的人绽开笑容,的确是太难了。 他本来想把传说中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讲给他听,让他照猫画虎,可是不行。传说中那个版本,唐伯虎的姑妈是秋香的主人,而且有两个蠢儿子,唐伯虎可以卖身为奴,给这两个蠢公子当老师,由此接近秋香,慢慢赢得她的芳心。 现在不行,剧本都乱套了,根本没有传说中的华家,而是云家,秋香的主人是丝丝,也不是唐伯虎的姑妈。也就是说那个剧本全然没有借鉴价值,得重起炉灶。 “这样吧,明天拙政园开工,秋香姑娘会不会去?”况且问道。 唐伯虎想想道:“应该会去吧,文宾丝丝都邀请到了,他们应该不会缺席。” “那就好。这样,你在里面的大门守着,等秋香跟着丝丝、文宾到时,你就走到秋香跟前,向她做个长揖,然后问她:‘秋香姑娘,你爱我吗?’保准秋香姑娘就会为你笑一次。” “什么?” 听到这主意,唐伯虎、文征明、沈约三个人都跳了起来。 “况且,不是我说你,这主意也太不靠谱了吧?”沈约一惊之后又坐下,却也难以赞同。 “况且,我以前是得罪过你,那也不是有意的,虽然没有给你正式道歉过,我的心思你应该也能明白的。可是你不能这么坑我,报复我啊?”唐伯虎显然有些激动。 “就是,况且,你也太腹黑了,这叫杀人不用刀是吧。”文征明鄙夷道。 “伪军哥,你就坐下吧,不懂就别吱声,我现在教给伯虎兄神招呢。” “这还叫神招?坑杀人不偿命的招儿。” 唐伯虎都想哭了,这尼玛什么事啊,叫一个小孩子把自己调戏了,还是自己主动上门找的。 “伯虎兄,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照我说的做,秋香姑娘要是不笑,算我输。然后有什么责任你尽管往我身上推。”况且正色道。 “可是,真要那样,秋香姑娘一辈子都不会理我了。不行。”唐伯虎还是不敢置信。 “你不这样做,秋香姑娘难道就会理你了?还不是一样,不如按照我的法子,破釜沉舟一次,也许就能打开局面了。”况且道。 “也是啊。”唐伯虎犹豫起来,嘀咕道,“用一回绝招,说不定能见效!” 况且说的没错,他就是什么都不做,秋香也不理他,顶多再有一两年,秋香也必然会嫁人,到那时候真就一辈子不能搭理他了。 “况小兄,那你这主意有什么道理吗?愿听其详。”沈约想了一会,想不明白。 “出其不意,攻敌不备,秋香姑娘绝对不会想到你还有这一面,突然之下,就会大笑,这是人很正常的反应。”况且道。 “这事还能跟兵法扯上?”文征明听得云山雾罩的。 “什么事都能跟兵法扯上,连治病都能。天下道理万般皆通。一者通,百者通。”况且很权威地说。 听况且这么一说,几位虽觉得怪异,却又觉得不无道理。唐伯虎一下子就明白了,况且之所以在许多事情上敢放胜负手,还真是源于这种心态:出奇制胜。 想到这里,唐伯虎仿佛演习似的,站起来向况且做了个长揖。 第四百五十四章 秋香三笑唐伯虎 文征明上前拉了一把唐伯虎,他接受不了况且提出的方法,这小子在比画时可是连评委都敢戏弄,胆大妄为之至,今天这一招会不会是在耍人? 那天比画时况且的一系列动作,别人都以为他是故意为之,没人相信那一切是自然发生的,所以文征明称况且腹黑哥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况且,你真是这么想的,还是想看我出我的洋相?”唐伯虎也跟着狐疑起来。 况且不耐烦道:“这样吧,你按照我说的做,如果秋香姑娘没笑,导致你在众人面前出了洋相,我当场学小狗,绕着你爬三圈,如何?” “这倒不用,我是担心这样会吓到秋香姑娘,适得其反。”唐伯虎的目标很明确。 “除了这个,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况且道。他们几个人中,最了解秋香的当然是况且,既然况且敢下此赌注,说明他有一定的把握。 “好,那我就豁出去试一次,不管那么多了。”唐伯虎咬牙道。 况且心里暗自道,你这些年出的洋相还少吗?只不过大家宠着你,把你那些洋相当成名士派头而已。现在让你为了真爱付出点代价,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这话他没说出来,只是想着唐伯虎明天可能会做的事,他心里已经乐开了。 翌日,况且没开业,带着萧妮儿去了王若非府邸。 一个多月不见,这里也大变样了,四周筑起高墙,显然是要大兴土木,里面堆放着一堆堆木材、一堆堆砖瓦,更有无数泥瓦匠跟木匠在各处忙碌着。 “况且,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又行医了,这是子承父业吗?”王若非迎上他笑道。 “家传的医术不想在晚辈手上断绝,只好行医熟悉一下,不然时间长了真都忘光了。”况且笑道。 “也是啊,令祖上传的都是绝活啊,绝对不能失传了。”王若非附和几句,又去迎接别的客人。 王若非虽说在官场人缘不佳,在苏州府倒是很有名望,本地名流几乎都来了,连知府韦皋也带着一众幕僚前来捧场。 “师弟,怎么听说你行医了?这叫不务正业吧,老夫子同意了吗?”韦皋一见到况且就急切地问道。 “正是老师让我做的。”况且只好把责任推到老师身上。 以前他有不好讲的缘由都推到父亲身上,现在父亲不在身边,还有老师可以顶缸。 “哦,原来是老夫子的意思啊,此中必有深意,我辈一时理解不了。”韦皋听说是陈慕沙的意思,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本来他是想劝况且专研诗文书画,将来走科举之路一定会有远大前程,相互也有个照应。 这才是本行啊。 “老夫子今天没来吗?”韦皋四处望了望。 “应该不会来,老师不喜欢这种场合。”况且道。 上次王若非召集的聚会,陈慕沙也没来,说是不喜欢热闹,实则是没看上王若非的门庭。老师不来,估计石榴也不会来。 况且正寻思着,就见文宾、丝丝从一辆轿子里下来,后面跟着秋香还有两个丫环。按照剧本的设计,唐伯虎这时候应该出现了,况且急忙四处寻找,却见这位老兄躲在人群中朝这里张望,不敢出来,唯恐被谁抓住似的。 况且急忙用眼神鼓励他:老兄,快上啊,就看你的了。 唐伯虎后面,文征明、沈周也是推搡着他。 文宾、丝丝跟王若非寒暄几句,又过来拜见韦皋,然后才跟况且叙话,果然石榴推说头疼不来了。 秋香不用跟人打招呼,她的身份是丝丝的丫环,也就免了应付各种场面。她看着况且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此时,唐伯虎忽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他真的豁出去了,几步跑到秋香跟前,他是唯恐速度慢了自己会打退堂鼓。 众人不料有此,正惊诧间,唐伯虎忽然非常正经地向秋香长揖,然后大声道:“秋香姑娘,你爱我吗?” 众人讶然失色,都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唐伯虎难道真的疯了不成?别说都知道秋香不喜欢他,就算喜欢,这种话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问啊。 许多人都忍着笑,看着情节怎样发展。 秋香被他突然冲上来吓一跳,听到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先是愣了一下,再看唐伯虎那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候众人已经上来围观,秋香羞不可抑,莲足踏着碎步,跑进了一间屋子里。 秋香笑了,她真的笑了! 那一瞬间唐伯虎脑子里一片空白,见到秋香的笑,感觉什么都值了。 文宾有些沉不住气了,微怒道:“伯虎兄,你什么意思?” 唐伯虎急忙道:“这不怪我,是况且教我的,他说我这样做,秋香姑娘就能为我笑一次。” 附近的人都大笑起来,纷纷看向况且,有人还指点着况且议论起来。 况且恨得咬牙切齿,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转身就把自己卖个彻底。 “况且,怎么回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可别吓着我家秋香啊。”丝丝也是一脸疑问。 “是啊,究竟怎么回事,我都想听听了。”韦皋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拍着况且的肩膀催问道。 “这个伯虎兄,没有你这么不地道的,怎么卸磨杀驴啊。”况且先指着唐伯虎怒道。 “这个没办法,你替我顶着吧。”唐伯虎也忍受不住大家的笑,一溜烟跑没影了。 况且只好对韦皋、丝丝苦笑道:“这个,师兄,还有,丝丝,是这样的” 他只好把昨天跟唐伯虎研究怎样能让秋香笑一次的事说了一遍。 “师弟,你也有做人这么损的一面,很好,我喜欢。”韦皋用手帕擦着眼泪笑道。 “伯虎疯了,你给他出这种馊主意,他都照着做,可见他也是饥不择食啊。”丝丝感慨道。 在丝丝看来,况且这是在逗着唐伯虎玩呢,纯粹就是涮人,只是没想到唐伯虎傻乎乎的真的照做,秋香竟然真的笑了。 她没想到,这是况且认真想出来的主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以让厌恶唐伯虎的秋香对着他笑。 另一边,文征明、沈周都想着看一场好戏,他们也认为唐伯虎这样做根本不可能让冰山似的秋香笑,他们怂恿唐伯虎这样做,只是想看况且出更大的洋相,就是绕着唐伯虎学狗爬三圈。孰料,况且的办法真的灵验,秋香这也太给面子了,以至于他们都怀疑这二人是不是事先串通好了。 不过看秋香当时的表情,绝对不会事先知道此事。 “你能相信吗?那位腹黑哥的主意真的管用?”文征明又是气恼又是纳闷。 “现在他做出什么事来我都不意外了。”沈周叹道。 况且原本籍籍无名,结果一夜之间以诗成名,力压吴中才子名流,然后跟唐伯虎斗画,没人认为他有一战之能,孰料,一个月后,他竟然战成平手,而且还是因为有戏弄评委之嫌,被评委压了一头,不然就赢了。 最近他行医的名头也在上升,拿一次药保管治好病,治不好不收费,这一做法在苏州也是极其罕见。 沈周看着况且的眼神里也有一丝敬畏,感觉这小子真有些深不可测了。 韦皋笑了好一会才停住,他真没想到况且如此会捉弄人,还真有人就傻的照做,还是苏州第一才子唐伯虎,这事简直再好笑不过了。 文宾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毕竟秋香是丝丝的姐妹,跟他也如同妹妹一样,出了这种笑话,他也觉得难堪,却又不好说什么,知府大人现在可是力撑况且呢。 “师弟,你不是要去南京国子监读书吗,何时成行,师兄给你践行。”韦皋忽然想到此事。 “这个还得听老师的安排,看样子老师不想让我那么早去,还得一年后吧。”况且答道。 在整个事件中,在场的人中只有他不笑,一脸的严肃,都能当佛供起来了。 “哦。”韦皋又哦了一声,没下文了。 既然是陈慕沙的安排,他就不好多问。像陈慕沙跟况且这样的师生,比亲生父子的关系还要亲密些,毕竟很可能影响到一个人终生的命运跟前途。就像他跟老师高拱一样,自从他出仕以来,一直是高拱为他安排,他也就是听喝而已。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看唐伯虎跟那位姑娘也很般配的,尤其难得的是唐伯虎身为一代风流人物,肯如此为心上人表白,你这个冰人做的不错啊。”韦皋含笑转到这个话题上。 所谓冰人,不是冷冰的意思,而是当时媒人的另一种称呼。 “我也只是勉为其难而已,还不都是被伯虎兄逼的。不过男女情爱,毕竟要你情我愿,剃头担子一头热是没用的。”况且答道。 “嗯,这倒也是。” 韦皋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况且叙着闲话,他的幕僚也围上来跟况且闲聊些诗文掌故,跟况且索要诗稿文章。况且只好一一答应,说是有空就给写。 此时,王若非忽然快步走过来,原来是请韦皋动破土的第一锹,这份殊荣自然要落到知府大人身上。 第四百五十五章 云丝丝巧遇左羚 在场的许多名流缙绅都应邀装模作样挖了两锹,算是破土动工,最后把一块基石埋入地里,拙政园的奠基就算完成了。 这套程序况且还没看完,就被一个人轻轻拉住衣袖。 他转头一看,却是一个清秀的小女孩,只有十二岁左右。 他正疑惑间,小女孩却以眼睛示意他跟着她走。况且不知这是谁想见他,打发一个小丫环来找他,就带着萧妮儿跟着小女孩走了。 大家的目光都盯在热闹的奠基场面,倒是无人察觉到况且离开。 小女孩领着他走过几道弯曲的甬道,来到一间房子前,笑道:“公子请进去吧,有人等着你呢。” 况且本想问问是谁,却又打消了这念头,如果她想说,早就说了,反正进到里面就知道了,他估计有可能是位女子,所以才带着萧妮儿。 他猜测最有可能是李香君,那位曾经缠着他打探前世今生的女子,这倒没什么理由,只是触景生情罢了。 走进房间里,况且一下子愣住了,他万没想到里面等他的人竟是左羚。 左羚见到他进来,嫣然展笑,然后一下子扑过来,乳燕投林一般扑入他怀中。两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只是紧紧拥抱着。 况且对此丝毫准备没有,尽管离上次见到左羚时间不长,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重又相遇,一时间嗓子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用略显僵硬的身体紧紧搂抱着她。 左羚倒是没他这么狼狈,脸上笑意盈盈,柔软丰满的身体紧紧拥裹着他,贴合的没有一丝缝隙。 萧妮儿从后面进来,一下子也愣住了,看到左羚向她笑了一下,就忙摆手道:“你们继续啊,就当我不在这儿。” “傻妮子,你在这儿还能碍着什么了?”左羚笑道。 她松开况且,来到萧妮儿跟前,紧紧抱了她一下,还在她腮上狠狠亲了一口。 萧妮儿大叫:“别,你亲错人了。”然后也紧紧抱着她。 “想我了吧?”左羚看着萧妮儿。 “嗯。” 萧妮儿狠命点头,泪眼潸然,她是真想,跟左羚的感情是石榴、丝丝、秋香这些人没法比的,这也正像石榴和丝丝之间的感情差不多。 “不过最想你的不是我。”她又补上一句。 “我知道。听说他开业行医,专治咽喉症,我就明白了。”左羚狡黠一笑。 她做足了准备,所以没有这两人的激动、意外,只是充满了欢喜,就如老友重逢一般。 而在况且却不一样,他离开凤阳时,真以为此生永别,再不相见,这样对左羚最好,只是没想到左羚践行诺言,到苏州来找他。 “对了,你行医都需要什么药材,我全部提供,听说你在赔钱行医呢。我这里有家药铺,你把药材单子交给他们就行。”左羚转头对况且道。 “你就想跟我说这个?”况且有些意外。 “那还说什么?别的还有说吗?”左羚好笑道。 况且心里一热,也是,别的都不用说,她能撇家舍业、一个女孩子孤身来到这里就足以说明一切,还用说什么呢。 “药材的事不用你管,倒是有几味药现在开始就要着手买进,囤积起来,若是到时候大量采购,价钱会涨到天上,还有可能收购不上来。”况且说道。 他随后把六神丸的六味基础药物的名称说出来,左羚记在心里。 “你们两个说点有意思的吧,我先回避一下。”萧妮儿看着两个人一本正经地谈上生意了,既觉得好笑,又有些诡异。 “你不用回避,你在这儿也不碍着我们做啥,你说是不是?”左羚笑着问况且,那样子倒像是成亲多年的夫妻似的。 况且强笑一下,他现在还没从这种震动中恢复过来,倒不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个时刻,主要是没想到在今天的这个时刻,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羚姐,你这次来南京,还打算回凤阳吗?”萧妮儿问道。 “不回了,我把我名下的资产全换成这里的产业了。怎么样,想出来跟我干不,当我的副手,或者给你两家店铺自己当老板。”左羚笑道。 “算了,我还是跟他混吧,也能看着他些,不然他不上半年就得赔光了银子。”萧妮儿抿嘴笑道。 “瞎说,你跟着他就能拦住他不成。我知道你就是离不开他。”左羚道。 “嗯,我是离不开他,不过还有人好像比我更离不开他,巴巴地大老远跑到这里做买卖是为什么啊?”萧妮儿笑道。 左羚也是讪笑,还真让萧妮儿一下子戳中软肋了。不过她的心思萧妮儿早就知道,也不怕她说什么。 “这次是王公请你来的吗?”况且急忙转换话题。 “对啊,苏州的拙政园破土动工,人家也请我了,说明我现在也是江南这地方的名媛了,别瞧不起我。”左羚笑道。 “岂敢,王老先生果然好手段,能把你从南京请来。”况且话中有话。 “嗯,他也够有本事的,居然知道我在南京住哪儿,不过听他说是因为当年跟我父母都有至交,所以才请我,我也不管那些,正好借此机会见见你。” “那你什么时候还回南京?”萧妮儿问道。 “我想在苏州住一段时间,等他那位醋坛子一旦打翻,我再拔腿溜走。”左羚自嘲道。 萧妮儿有些头疼,左羚既然来到这里,自然希望时常见到况且,因此必然会住得临近的地方。石榴如果发现了左羚的存在,事情就要闹大了。 况且故作自然,笑道:“那好啊,以后能常在一起聚聚了。” “好啊,你不怕被醋淹死就行。”左羚调皮道。 “这个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事情到时候说开就好了。”况且倒是一脸的坦然。 “行,你有办法摆布开就更好了。不过你放心,我在这里能处理好我的事情,不会给你添麻烦。” 正说着,忽然秋香和丝丝走了进来,看到这里多了一个明媚照人的美女,一下子站住了。 秋香是羞恼过后要找况且算账,找了一圈没找到,后来有人说看到他向这里走了,就寻踪找了过来。 “这位一定是南京的左小姐吧?” 丝丝马上反应过来,心里却也暗叫不好,没想到况且在这里跟一位小姐幽会,却叫自己撞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转念间却又觉得不对,若是况且真的跟这位小姐偷情,不会带着萧妮儿,而且看上去,这位小姐跟萧妮儿更亲密一些。 她心里画着大大的问号,却还是热情地笑着问道。 “这位是左羚,我在凤阳认识的朋友,羚儿,这位是丝丝小姐,这位是秋香小姐,都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大美女。”况且急忙给双方做介绍。 “算了,别说我们是大美女了,见到左小姐,才知道什么叫美女,我们明天都叫丑八怪吧。”丝丝笑道。 “久仰丝丝小姐了,听说要跟才子周文宾成亲了,到时候告诉我一声,一定来贺礼。”左羚跟丝丝、秋香问好后笑道。 “一定,一定。”丝丝热情的有些假,她一时还不知道如何对待左羚。 “秋香姑娘的美名我可是在凤阳就久闻了,苏州第一枝花,美貌无人比。难怪唐大才子穷追不舍。”左羚笑道。 “这都是瞎说的,当不得真,不想左小姐可是名副其实的凤阳第一枝花。”秋香笑道。 秋香比丝丝还发懵,根本不知这里是怎么回事,只好说着场面话。不过左羚的名头她跟丝丝还真就早知道了,主要是因为左羚一到南京,艳压群芳,据说连秦淮十艳都相顾失色。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查看况且、左羚的脸色,眼见这两人神情坦然,毫无破绽,没有偷情幽会的慌乱,难道传言有误,况且跟这位左小姐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但怎么看却都觉得还是有问题,因为左羚这女子实在太美了。 这两人都心怀鬼胎,左羚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人,面面俱到,跟丝丝、秋香也片刻间像多年的朋友一般,倒叫这两人心中有些惭愧。 丝丝、秋香勉强着跟他们说了一阵话,就找个借口要走,左羚不想她们怀疑什么,就主动跟她们一起走了出去,那意思是,大家这就散了。 况且站着没动,脸上有些木然发僵,等他们都走出去了,心里一阵阵刺痛起来。 “怎么样,不好受吧?”萧妮儿最明白他了,走过来,握着他的手,把头依靠在他肩膀上。 “没事,习惯了就好了,这才是开始。”况且木然一笑。 那种绝望的情感又回到心里,即便相隔咫尺也如天涯一样遥远,哪怕相拥入怀却也无法彼此拥有,这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痛楚!然而,这一切中却又蕴含着莫大的幸福,一种相爱相伴,哪怕无法相聚一起,却能相伴终生的幸福。 这究竟是怎样的折磨,怎样的痛苦啊!况且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身上的那道成年锁好像快要自动解锁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大才子寻路而逃 此时,唐伯虎却在上演一出哀婉狗血戏。 说完那句话之后,看着秋香笑了跑了,唐伯虎不知所措的躲进人群中,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会儿直骂况且把他坑惨了。可是想想秋香对他那一笑,千金难求,也算值了。 不过今天贸然行事太过无理,起码有失文雅,秋香、丝丝她们不会轻饶过他,连一向非常尊重他的文宾脸色都绿了。后来看到秋香、丝丝在人群里不停找人,更是恐惧,以为这两姐妹是在找他报仇呢。 他在人群中四处弓腰藏身,不时有人叫他的名号,他也不敢接茬。文征明、沈周也在小声呼唤他,担心他招架不住,闹出笑话。 了解一点情况的人都忍笑看着他躲躲闪闪的狼狈相,却又不敢说,要是惹恼了他,也是个麻烦事儿,谁若是跟他起了冲突,进衙门倒霉的一定不是他。 大明时才子名士可谓时代的宠儿,官绅眼中的大熊猫,属于绝对受保护的群体。 忽然,唐伯虎看到一个人在向他招手,他认得,正是王若非的侍女玉婵。 玉婵看着他的狼狈相,招手让他进后面的房间里躲着。唐伯虎明白了,看看丝丝、秋香没有注意到他,哧溜一下跑了过去,度堪比火箭。 “唐公子,您这是干嘛啊,跟躲瘟神似的?”玉婵掩口笑道。 “不行,我得躲躲,这次祸事闯大了。”唐伯虎满脸是汗,此时才喘过一口气。 此处只有他们二人,玉婵莲步轻移,走到他面前,掏出手帕给他擦汗。 唐伯虎倒是坦然受之,连连道:“多谢玉婵姑娘。” “不用谢,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是你的人。”擦完汗,玉婵顺势把丰满的躯体投入唐伯虎怀中。 “别,别这样,让王公看见不好的。” 唐伯虎吓了一跳,在苏州城里,他最尊敬的是陈慕沙,最怕的却是王若非,若问他怕王若非什么,他也不知道,反正知道这是个狠人,绝对不能招惹。 至于陈慕沙,他明白,不管他怎么闹,怎么作,陈慕沙都能宽容他,过后一样欣赏他。 所以王若非抓他来设计拙政园的图纸,他就不敢不来,因经常怠工,就抓来文征明顶包,分层抓苦工。 “有什么怕的,只要你一句话,主人就会把我送给你,完全都是你的,永远都是。” 玉婵一下子进入角色,仿佛真被主人送给唐伯虎为妾了,喃喃低语,催动着唐伯虎的。 “别”唐伯虎退后一步。 的确,王若非先前有过暗示,要把玉婵送给他,可是那时候他已经遇到秋香了,从此心里再无别的女人,就是天仙下凡,也难以让他动心。 玉婵没想到自己拼上脸面,主动投怀送抱,居然还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她退后一步,依然不肯放弃,挺着丰满的胸膛道:“唐公子,你在外面不是问秋香姑娘爱不爱你吗?她不爱,可是我爱。我十岁时就听过你的名字,看过你的字画,那时候起我就爱上你了,现在比那时候更爱你,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是爱。你为什么拒我千里之外?难道我真的那么丑,跟秋香比不堪一比吗?”说到最后,她热烈的语气已变得愤怒之至。 “玉婵姑娘,不是这样子的,你是个美女,这谁都知道的。可是咱们真的没缘分,要不是先遇到了秋香,不用你今天这样,我早就跟王公死皮赖脸要你了。我并不是什么道德君子,更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要说我对你一点不动心是假的,可是现在我心里只有秋香,也只能放下她一个人。”唐伯虎知道玉婵是王若非很得宠的侍女,也不敢得罪她,袒开心胸解释道。 玉婵冷笑道:“哼哼,爱,多么高贵的名词,其实就是爱上她的色罢了。一个女人再美貌,也只是没得到时才有魅力,等得到手几个月后,就跟一般的女人毫无差别,那时候你要是还能说出这番话来我服你。” 唐伯虎苦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若是这样,你何必还要嫁给我做妾,不也是几个月的新鲜劲儿吗?” 玉婵道:“那我们怎么办?天底下男人都一个德行。我们是女人,总得嫁人,不是嫁给人为妻,就是嫁给人做妾。我要是像那位左小姐一样有钱,我也可以自己过活。” 唐伯虎不说话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天底下不都是这道理吗? 至于说男人都喜新厌旧,这也是天下通理,“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啼”,古训啊。 可是他跟秋香将来也会这样吗? 他心里不敢肯定。至少他知道,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是能用情专一的人。以后也许还是这样吧,但目前他还是专一的,而且必须去争取,不然他活不下去。 他没说话,比进来时更狼狈地逃出这间房子,恰好在门口遇到在外偷看的沈周、文征明。 “你们”唐伯虎鄙夷地看着他们,两个名士,什么时候堕落到偷听偷窥的地步了。 “伯虎,不是我们有这嗜好啊,还不是替你担心,在外面也是为你把风啊。”文征明很仗义地道。 “就是,伯虎,我们这不是为你着想嘛。”沈周忙道。 “其实,这位玉婵姑娘真的不比秋香差丝毫,依我看更有胜出的地方。人家对你用情良苦,你就收了也未尝不可。添一个妾罢了,也不耽误追秋香啊。”文征明听了玉婵的表述,倒是颇为感动,劝唐伯虎道。 “就是,你要不好意思开口,让征明替你去办这事儿。”沈周说道。 “干嘛要我去?”文征明突然觉得哪儿不对。 “你跟王公熟,我不熟啊。”沈周解释道。 “得,得,你们给我闭嘴,你们要是谁有这心思,我替你们向王公提出来,别拿我当借口。”唐伯虎脑袋里乱成麻了,没心思听这两人瞎扯。 “我们可没这心思,是不是,老沈。你要是没事了,咱们赶紧走吧,秋香、丝丝还在找你呢,若是找到你,非撕你不可。”文征明说道。 “对,你们赶紧帮我找条道儿溜走。” 唐伯虎夹在文征明、沈周之间,犹如三明治的夹层一般,寻路而逃,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后门,急忙走出去溜之乎也。 唐伯虎出去后,玉婵就像一个木头人似的,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 怎么会这样,她想不通。 如果说跟左羚比,她自信不敌,可是跟秋香这个毛丫头比,她差在哪里? 她跟秋香的身份都是丫环,秋香那个所谓义女的身份不过是个幌子,骗人的,她如果想要,也可以对外说是主人的义女。 秋香就是仗着云丝丝为她撑腰,才敢公然喊出非明媒正娶不嫁,没有喊出的则是没钱没名没地位的人不嫁。 她的条件比秋香要好,她的要求比秋香要低,可是却没想到主动找上门却遭拒。 都是况且那混蛋闹的,若不是他,唐伯虎也就对秋香死心了,她也能得偿夙愿了。这一切都怪况且! 她曾经因为况且受到主人的羞辱,现在又因为况且,遭受了唐伯虎的羞辱,况且就是阻碍她幸福的祸根。 她心里恨着,忽然有种出去找到况且把他掐死的念头。 此时,况且正好带着萧妮儿走出那间屋子,忽然耳根子嗡的一声,他左右看看,纳闷道:“谁没事咒我哪?” 萧妮儿笑道:“还能有谁,肯定是唐公子呗,你让他出了这么大一个洋相,他不找你算账找谁算账。现在好了,秋香和丝丝都要找他算账,他再来找你算账,最后秋香还得找你算账,你有的受了。” “伯虎兄才不会呢,你放心,他不会怪我的,相信我,过几天,他就会带着礼物上门向我求教。”况且道。 “向你求教?还嫌被你坑得不够狠吗?”萧妮儿失笑道。 “你错了,我那不是坑他,是真心帮他,他心里最清楚的。”况且对此非常自信。 “那好,赶紧想一想,下次怎么坑他更狠的,我还想看好戏呢。”萧妮儿想着方才唐伯虎当着苏州名流缙绅出的洋相的一幕,还在乐个不停。 “都跟你说了,那不是坑,是帮,伯虎现在就是我的帮扶对象。”况且舌头翻转间,仿佛一朵朵莲花绽放。 “好吧,你尽管说嘴,我看你还是想想,秋香来找你算账怎么办?我可帮不了你。” “秋香?那更不要紧,我也是帮她。丝丝快要出嫁了,她怎么办?不能跟着丝丝嫁过去吧,那样会让人说去给文宾做侍妾。待在云家?没有丝丝给她做主,还不是任人欺负的对象?所以我也得尽快帮她解决终身大事。”况且见附近没人,就肆无忌惮地跟萧妮儿大吹牛皮。 “你要连秋香一块坑啊?”萧妮儿吃惊道,她总算听明白了。 “这不是坑,这是帮,帮扶。再纠正你一次。”况且踌躇满志道。 “不听你胡说八道了,我还是去陪左姐姐玩一会儿,要不你一个人回去吧。”萧妮儿被他吹得头昏眼花的,不想再听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萧妮儿喜形于色 况且招招手让萧妮儿跟着左羚走了,他也不打算继续留在王公府。 奠基后的酒宴许多人都没参加,况且也是其一,他推说家里还有病人等着,急着回去给病人治病。这种伟光正的借口谁也没法阻扰,王若非却知道他其实是心虚,怕秋香找他算账才急忙开溜的。 况且要走,王若非也没多挽留,只是送出大门。 韦皋却拉着况且的手不肯放开:“师弟,我可是听衙门里的人说,你以前经常去衙门玩的,现在怎么一次都不去了?是不是我这个做师兄的哪里不周全啊。” 况且急忙低头道:“师兄,您多虑了,我真没这意思,这阵子先是忙着比画,后来又忙于开业行医,手忙脚乱的,哪天有工夫一定去衙门拜望。” 韦皋又拉着他好不亲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放他上轿离开。知府大人如此对待一个治下百姓,看得周围的人好生羡慕嫉妒恨。 人跟人不能比啊,这况且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前脚走了一个做老师的知府大人,现在又来了一个师兄,也是知府大人,难道苏州府承包给他们师门了? 其实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况且跟韦皋这师兄弟的来历,不像跟练达宁,那是真正的师生,跟韦知府可是拐了十八道弯才搭上的师兄弟。这不在于别的,在于况且有个比练达宁更靠谱的老师陈慕沙。 况且回到家里,一头钻进脉案里进入角色,开始认真研究、演算,每敲定一种配方,就按照所有的脉案一个个来比较药效、伤害度等等,一种不行,就另换一种。 若是别人干这活,早就累得喊爹骂娘了,他却乐在其中,其乐融融,乐此不疲。 午饭过后,萧妮儿才回来,告诉他左羚在苏州的家有多大、多漂亮,据说还是左家的祖产,一直没舍得卖。 况且笑道:“好啊,以后你烦闷时有地方可去了,有人陪你说话了。” 萧妮儿重重点点头,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芒,跟左羚在一起唠家常,她仿佛又回到了凤阳,回到了那一段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中。 连续两天,况且依旧每天上午给人治病,下午钻研脉案,倒是无人登门拜访,一切相安无事。 萧妮儿感到纳闷,笑道:“哥,你真是命好啊,该来找你算账的怎么都把你给忘了呢。” 况且笃定道:“你放心,他们一定会来的,不过不是来找我算账,而是来求我。” “你就臭美吧。也好,让你先乐呵两天。等他们来时,若是势头不好,你就干脆逃吧,反正有地方逃了。” 萧妮儿说的地方是指左羚那里,况且只是笑笑,那地方萧妮儿随时可以去,他却不能踏足一步,这是原则问题,这种错误他是不会犯的。 话说唐伯虎在家呆了两天,就派人把文征明、沈周请来,三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子,几碟小菜,一壶热酒,小酌说话。 “找我们来啥事?”文征明明知故问道。 “我想找你们一起去见一下况且,想让他再帮我一次,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去,需要你们帮衬。”唐伯虎直接说道。 “你还找他帮忙?他那是帮忙吗?那是在坑你,我早说过那小子最腹黑,你就是不信。我说伯虎,你是不是有受虐狂啊,嫌他坑你坑得还不够,还要再坑一把更狠的?”文征明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也不能这样说,他的确是帮我,虽说招数是损了些,可是真的把秋香逗笑了。招数好不好用得看实效,光表面好看管屁用,况且这小子还是有办法的。”唐伯虎认真道。 沈周看看唐伯虎,苦笑道:“伯虎你是该见见况且,不过,不是找他帮忙,而是让他给你扎针治治病,你可是病得不轻啊。” “胡扯,我知道你们对况且有意见,我原来对他不光光有意见,我还恨他呢,可是现在真的只有他能帮我,他也肯帮我。” 沈周忙道:“别,这事别拉扯上我,我对况且一点意见没有,你跟他之间,我完全是站在中间线上。” “少来吧,你要真是中立,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文征明对沈周的假清高表示鄙夷。 “行了,废话少说。他的确有点坑,你们是不坑我,那么好吧,你们给我出个主意,能让我再把秋香逗笑一次。一次就行。出吧。”唐伯虎猛干一杯酒,大声囔道。 文征明、沈周面面相觑,这可不是他们的专长,若是有主意,早就贡献出来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那你就情愿被他坑了?”文征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愿意,只要能让我把秋香逗笑,能让我一步步接近秋香,最后得到她,别说坑我,他就是直接把我埋了我都愿意。”唐伯虎字斟句酌道。 文征明、沈周连连摇头,这人是没救了。 他们哥俩背后也合计过,这秋香怎么跟况且的那幅画一样,邪性。 虽说她号称苏州丫环里第一美女,其实也就是那么一说,有没真正选美比赛过,坊间流传罢了。 唐伯虎这十几年来阅尽吴中美色,在这方面应该有免疫力了,就像他们两个一样,可是却一下子就被秋香迷得要死要活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事根本无法以情理度之,只能说是邪性,太邪性了。 “好吧,我们陪你走一遭就是,倒看看这出戏怎么演下去。”沈周叹息一声道。 “还有啊,老沈,你回去帮我准备一幅画,征明,你出一幅字,我哪,找张我的画,明天给况且做礼物吧。”唐伯虎安排道。 “什么?你上门找他坑,还得给他送礼?”文征明跳起来,大声嚷道。 “那么你坑我啊,像况且那样,我给你送礼。”唐伯虎冷冷道。 此话一出,文征明登时熄火,他还真没有况且这种坑人的本事。 “你送礼关我们啥事,干嘛我俩得准备字画便宜那小子?”沈周也有意见。 “我的字画前些日子卖了一批,手头没有存货了,这理由够吗?”唐伯虎虎着脸道。 “够,够,足够。”文征明无可奈何,急忙点头。 他心里现在也佩服况且了,能把唐伯虎坑得这么惨,还能让他这么殷勤好礼,也算是英雄手腕了。除了况且,唐伯虎跟谁低过头?跟他们这些朋友也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第二天下午,三人在唐伯虎家里聚齐,然后带着礼物来找况且。 萧妮儿听到外面的喊声,就知道唐伯虎来了,笑道:“来了,找你算账的人来了。” 况且一笑,出去把三位吴中才子请进来。 他现在基本都待在外宅,这里离药堂近,方便。 唐伯虎把三幅字画递给况且,拱手笑道:“况且,咱们都是同道中人,最喜好的就是字画,这是我们三人的,不成敬意。” 况且心里这个高兴啊,文征明的字,唐伯虎、沈周的画,这在现在都值钱,放在后世都是天价宝贝啊。 “伯虎兄太客气了,三位仁兄肯登我的门就是给我面子了,哪里还用带礼物啊。”这一边着,一边不停手就把字画接过来收好了。 文征明脸上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嘲笑的神色。 看在这三张书画的份上,况且也整治了一桌简单的酒肴。四人坐下,每人端起酒盏喝着。 唐伯虎看看四周,然后笑道:“况且,秋香姑娘没来找你算账吧?” 况且老神在在道:“这怎么可能,我那天给伯虎兄出的主意,既是帮伯虎兄,其实也是为秋香好嘛。” 文征明听到这话,喝到嘴里的酒一下子喷了出来,沈周倒是没喷,而是呛着了。 这真是本年度最搞笑的对话了,坑了唐伯虎不说,秋香都跟着出洋相,他还有脸说是为秋香好? “对啊,况且你说得太对了,你不仅是在帮我,也是在帮秋香,是在帮我们两个。”唐伯虎热切地抓着况且的手摇着,这话可是他最爱听的。 况且看看文征明、沈周,佯装不解道:“两位老兄这是怎么了?慢点慢点,不急啊。” 沈周咳嗽了一阵,急忙摆手道:“没事,就是这酒有些辣,一下子有些不习惯。” 况且点点头,又对唐伯虎道:“伯虎兄啊,我常在家里讲,美人配英雄,那是战争年代,和平年代呢,那就是美人配才子嘛。所以秋香姑娘跟伯虎兄,可谓是绝配啊。” “对,对,接着说,这话再对没有了。”唐伯虎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光是为了这几句话,就对得起那三幅字画了。 文征明在心里骂道:做人不能太无耻,腹黑不能无底线,忽悠不能太况且啊。为了几幅字画,连底线都城虚线了。 沈周虽然不以为然,却不明白况且的意思,按说况且绝对没有拍唐伯虎马屁的必要,现在这样做,肯定有他的深意。 他忽然后背一凉:况且这一定是在挖大坑挖深坑了,在设置诱饵,欲将唐伯虎一步步引进深渊里呢。他倒是想叫一句:慢着。可是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这一句终究没能叫出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 唐伯虎再求况且 沈周看着简直要飘飞到云上的唐伯虎,心里暗自祈祷:况且啊,你可手下留情吧。 况且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而且也没有坑人的意思,他说的话全部是真心话,从上次唐伯虎能逗笑秋香来看,七笑点秋香真有可能一步一步实现。 不管怎样说,秋香嫁给唐伯虎都是历史的宿命。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你这话跟秋香说过没有?你要对她说啊。”唐伯虎急切道。 况且摇头:“这个得找机会吧,你也知道,我不是经常能见到秋香姑娘的,再者说了,有些场合也不好说这话,得找机会啊。” “那是,那是。你要是不好说,就让弟妹帮我说说,一定要把你这话告诉秋香,还要让她信服。对了,让石榴帮我美言几句,她的话肯定管用。事成了,你们就是我的恩人” 况且笑道:“这就说远了,显得咱们兄弟生分不是。对了,上次见伯虎兄写的葬花诗,一定是准备写成一个系列吧,最后成为一册的?” 唐伯虎此时脑子灵光无比,马上就明白了,说道:“你放心,等写出来,我就把诗册送给你。” “不用,原稿太贵重了,能给兄弟我抄一份就足感高义了。另外,征明兄是不是也要写葬花诗啊?” 文征明知道况且这是公然敲诈了,叹气道:“好吧,我的也送你一份,省的伯虎替你要了。” 沈周急忙举手挡住脸:“兄弟留情,千万别看我,我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况且也笑:“沈大哥你这是何意?还装穷起来,好吧,回头我给沈大哥家里送几袋米去。” 沈周是真怕啊,他不像唐伯虎那样有才气,画画速度快,至于文征明写字更不用说,他画一幅画需要几个月时间,还得卖了过日子呢。被唐伯虎勒索了一幅画他已经很是心疼了。 唐伯虎问道:“况且,你不是说过嘛,只要能让秋香笑五次,就会让她回心转意,现在已经让她笑了一次了,下一步怎么办能让她再笑一次。” 况且还没回答,文征明抢着问道:“秋香姑娘笑五次就会喜欢上伯虎,这是什么道理?” 况且笑道:“没有什么道理。有些东西,你信则灵,不信则无。” 唐伯虎笑道:“我信,你别理征明。快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做?” 况且故作神秘道:“暂时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去云家拜访,更不要在任何场合试图接近秋香,先隔绝一个月,然后到我这里来领取锦囊妙计。” “还有锦囊妙计?”唐伯虎大是叹服。 “况且,不是有句老话嘛,趁热打铁。我看现在伯虎应该加紧动作才是啊。”沈周说到。 “沈大哥,你没追过女孩子吧?”况且问道。 “当然没有,我哪儿有那份闲心。”沈周不屑。 妻子是定亲娶进家门的,解开红布盖头前他还不认识新娘子呢,家里几个侍妾不是妻子陪嫁过来的,就是花钱买来的,干嘛追啊,有那工夫多画几张画才是正道。 “所以呢,在这件事上,沈大哥可以闭嘴了。”况且封住了沈周的口。 沈周张开嘴巴,可是想了想,还是识趣地闭上了。 “可是我觉得老沈说的也不无道理啊。”唐伯虎说道,其实他是等不及一个月时间,越快能见到秋香越好。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伯虎兄,我给你分析这里面的情况啊。原来秋香极度讨厌你,这你知道吧?”况且问道。 “嗯,嗯。”唐伯虎很尴尬地点头承认。 “秋香为什么讨厌你?是因为你那种霸气凌人的气势,对秋香总有一种想要征服、想要攫取,想要占有的意思,秋香并不讨厌你本人,讨厌的是你这种做派。” “哦,我明白了,可是我现在全改了。你当众让我出洋相我都照着做了。”唐伯虎道。 “什么叫出洋相啊,伯虎兄,你这话就不对了,你要这么说,咱们就一拍两散,我那是诚心诚意帮你,苦心孤诣想出来的绝招。”况且手一拍桌子,要一拍两散的架势。 “别,别,是我失言,我明白况且兄弟的苦心。”唐伯虎急忙改口。 “嗯,良药苦口啊,原来秋香对伯虎成见太深,若不是这剂猛药,恐怕难以让她对你的印象改观。”沈周明白了一些,但仍然还觉得这是个坑。 “老大哥可教也。”况且对沈周竖竖拇指。 “上次你当众那么做,是出了点洋相,可是通过自己出丑也让秋香在心理上找回了平衡。这样她对你的成见就会消除许多,这需要一个时间。另外男追女如隔山,女追男如隔纸,想要追秋香这种绝色美人就更要有长期艰苦的心理准备。”况且挥舞着手,开始教训唐伯虎起来。 沈周诧异地看着况且,对文征明道:“我说你看他还像未经人事的童子吗?我怎么感觉他是活了千年的老妖呢?” “我看也是,或许是装纯吧。”文征明趁机黑了一句。 “伪军哥,这一点你就不要黑了。我的身体如何可以找苏州、南京最有权威的专家验证,别说男人验证不出来,方法有的是。当然你要硬是不信也没办法。你奇怪我怎么懂这些,我就更奇怪你们的幼稚了,有道是,秀才不出门知天下事。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吧。”况且慷慨陈词。 “况且,你接着说,别理他们,他们就是心里不平衡。”唐伯虎可是听得津津有味。 要说人生经验,他当然比况且多得多,可是真正的体验却未必多,就像皇上亲王一辈子都是小孩子的心态,基本没法长大,唐伯虎这样的才子也是,从小到大都是在别人的宠爱中、恭维中、照料中由着性子长大,基本上没吃过苦,没受过挫折。 况且的前世虽说不风光,人生阅历与体会可是比这里的三人多很多,更不要说比他们多看了太多的书,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 况且见文征明、沈周都闭上嘴,继续道:“现在得给秋香点时间,让她消化一下,慢慢消除对你以前太不好的印象。另外上次的事给她的冲击很大,也得给她时间想一想,让她明白这里面的深意。” “这里面还有深意?不就是搞突然袭击逗她一笑吗?”唐伯虎一怔。 “伯虎兄啊,你可是枉费了我的苦心啊。我那只是搞突然袭击吗?不是,里面深意深着呢,浅白给你讲啊,你那样做就代表一种姿态,以前你总是征服、攫取,占有,现在不是,现在你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恳求她的爱,恳求她的认可,恳求她的包容。当然,这一点秋香现在也未必能理解,但以她的冰雪聪明,再过一段时间,必然会体悟到你的苦心,那时候才会对你改变看法。” 看在唐伯虎带来的三幅字画,还有许诺的他跟文征明的葬花诗册上,况且不遗余力,摇唇鼓舌,把自己最大的忽悠潜力都发挥出来了。 “哦,原来如此。” 不但唐伯虎恍然大悟,连文征明都豁然明白了许多,沈周已经把况且挖坑的想法抛到脑勺后去了,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况且,你简直是神啊。是追女孩子的神。我原来就不理解为什么美女都围着你转,轰都轰不走,原来你做的一切都是有深意的。”唐伯虎就差跪下给况且磕头了,心里佩服的那是五体投地。 况且心里暗笑,这些说法大部分都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不过也能自圆其说。他算是屁神啊,前世就没成功追过自己心仪的校花、女神什么的,倒是瞬移到大明,走了桃花运了,跟他泡妞的本事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好,我一切全听你的,一个月后再来领取你的锦囊妙计。” 唐伯虎心悦诚服、千恩万谢地走了,况且送出大门,还不忘嘱咐一句:“伯虎兄,都是自家兄弟,下次来不用带礼物了,太外道了。” 唐伯虎听到这一句,脸都黑了,腿都有点软了。 这也太狠了吧,得来一次带一次啊,书画不是点心匣子绸缎布匹的,随便都能拿出来。 他硬着头皮笑道:“其实也没啥的,都是自己写的,自己画的,虽说值点银子,可是咱们就不能论那个了。”说完急忙跟文征明、沈周落荒而逃,唯恐况且再给他出难题。 况且回屋后,却看见萧妮儿捂着肚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他笑道:“你你也太能耍弄人了吧,亏他们还信你的。哎哟,不行了,赶紧给我揉揉肚子,好像要岔气。” 况且笑着过去,给她按摩几个穴位,这才好些。 “怎么样,我都跟你说了,他们会带礼物来,还得向我求教。”况且双手一摊,那意思是说,我有什么办法? “我服了,你不但治病能把死人治活,这张嘴也能把死人说活过来。以后你干脆就用嘴巴治病吧。”萧妮儿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狂笑,要不是有况且在旁边替她按摩着,真有可能笑出毛病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云丝丝劝解石榴 适才,况且跟唐伯虎三人瞎侃时,萧妮儿就在隔壁屋子里听着,她是用手帕紧捂着嘴才没有笑出声来,结果那三人一走,她就抑制不住了,笑得一塌糊涂。?&bsp;&bsp;? 况且能忽悠她是知道的,当初离开她的家乡那个山镇时,就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洛城双骄、李家兄弟这两对杀人魔王生生的给忽悠住了,带领他们平安脱离险境。 那时候遇到的困难其实比现在大多了,不过唐伯虎三人可都是有名的才子啊,在全国都能排上号,可谓绝顶聪明,不但被况且忽悠得找不着北,而且还要继续跟着他忽悠的节拍走下去,真是没有道理的事儿。 笑了好一阵,萧妮儿忽然想起来道:“他们就算了,哪天秋香姐姐登门,你怎么办?还照这法子忽悠?丝丝不好糊弄,她们还有可能找石榴来帮忙,想忽悠石榴你就别做这个梦了。” 况且胸有成竹道:“那也未必,等她们来时你就瞧好吧,我总是有办法的。” 萧妮儿笑道:“好,我就等着瞧,先让你尽情说嘴。” 况且忽然间脸色沉了下来,叹息道:“是啊,这世上按说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可是也有没法解决的事。” 他蓦然间想到了左羚,心里一下子来了个自由落体,从山崖直跌落谷底。 萧妮儿不笑他了,也叹道:“未必,你不是总说天无绝人之路吗,也许哪天你就找到了。” 况且没说话,转身进屋又开始钻研脉案,这工作能够让他忘却一切烦恼。 萧妮儿的猜想一点都不假,此刻,在石榴的闺房里,丝丝、秋香正苦劝着石榴尽快跟况且和解,不要再这么冷战下去。先把这事儿弄妥了,才好去找况且算账。 在王若非那里见到左羚后,她们的心里震撼巨大,比画大赛那天,只是从远处看到过左羚,那时她还戴着面纱,已经让她们惊为天人了,等到近处看到摘下面纱的左羚,她们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美女,什么才能称作绝色。 回来的路上,两人唏嘘,都赞叹况且对石榴的爱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若是别人见到左羚,怕是早已扑过去,会忘掉其他一切女人。况且却拒绝了这到手的眼福,毅然回到苏州,回到石榴身边。 “这世上什么最难得,就是有情郎啊。”丝丝感慨道。 “你有什么好感慨的,文宾对你的情一般人可是比不上。”秋香怪道。 “现在哪儿到哪儿啊,谁知道以后会怎样,伯虎刚成亲时,不也跟他夫人爱得死去活来的吗,现在快成路人了。” “那谁敢保证况且就不会变?” 秋香一想到今天出的洋相,就恨况且,自然不会为他说好话。 “能经过左小姐考验的男人,大概是能够做到一辈子不变心了。”丝丝又叹息一声。 她说的很简单,秋香却能理解,左羚真可谓男人的试金石,不过在这块试金石下,差不多所有男人都得变成石头吧,况且能经受住这种考验,的确可以相信他一辈子不会对石榴变心。 “要不咱们请左小姐试试文宾?”秋香忽然调皮笑道。 “不用试,假如我是男人,我也通不过。所以文宾通不过考验,也不说明什么。” 回来后,两人又闭门研究一天,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石榴。 按说以多年至亲姐妹般的情谊,不应该瞒着她,可是若是告诉她,实则对她也是打击。可是若不告诉她,让他们两人就这么僵持下去,万一哪天一方做出点过激的事,说些过头的话儿,况且可能真就滑到左羚怀里了。 所以他们还是决定找个机会跟石榴好好谈谈,至于况且见到左羚的事能不说就不说。 秋香也正因全心琢磨怎么帮石榴呢,暂时也就没法提及找况且算账的事。 两人第二天又研究一天,把要说的言辞都预先准备好,防止临时穿帮。最后一切妥当,这才在第三天来到石榴这里,劝她跟况且和解。 “凭什么啊,他一天不来我这里认错,我就一天不理他,有本事他一辈子别登我的门。”石榴这次是真的狠了。 她最恨的上次她主动去见况且,已经给他机会了,他却依然不知悔改,不肯开口认错道歉,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让人家认什么错?总得有个具体的事情吧?”丝丝道。 “具体的事不是没有,你们也知道,怎么天天替他说话。我明白了,况且为你们的店带来特大名声,你们赚到钱了,秋香也有一份对不对,所以你们才这么偏向他。”石榴被两人逼急了,一时口不择言。 “石榴姐,你说什么啊,你赶紧醒醒吧,你再这么僵持下去,况且就成别人的了。我们那天都看到”秋香也急了,更是有啥说啥,待察觉到说漏嘴时,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看到什么了?嗯,倒是说啊,他是不是跟那个左小姐又勾搭到一起了。”石榴站了起来,蛾眉倒竖。 “你坐下,张皇什么啊。况且是见到左小姐了,只是一般说话。妮儿也在旁边,而且左小姐净跟妮儿说话呢,后来又跟我们聊了一会,出去时还跟我们一起走的,根本没有什么勾搭。只是任你这么闹下去,早晚会把况且逼得倒向左小姐一边。”丝丝正色道。 “他敢!”石榴瞪起眼睛。 “他敢?人家有什么不敢的。况且吃你们家,穿你们家还是用你们家的了。他是老夫子的学生不假,可是凭他的才学名声,想要收他做学生的多得是。左小姐又哪点比你差了,人家也是名传大江南北的凤阳第一枝花,跟她比,咱们也就是女人罢了,跟美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丝丝道。 “就是,石榴姐,你别犯糊涂了。再说左小姐人家还有钱,据说江南这一带的产业都是她自己的。” “那我什么都比不上她,你们让况且找她去好了,别来烦我。”石榴更加恼怒,站起来就要送客。 “哟嗬,能耐见长啊。轰起我们来了。我们为谁?不是为了你好,我们费这苦心做什么?人家况且就算够可以的了,在美色、财富诱惑下,还能对你不变心,你还要求一个男人怎么样?” “要求怎么样?就是要求他与她永远断绝来往,在心里彻底忘掉这个女人。”石榴疯似的囔道。 在丝丝、秋香面前,她也不用顾忌才女典范的外表了。 “人家况且也得问一句,凭什么啊,左小姐跟况且只是普通朋友,为啥不能来往。你跟你那个小王爷师兄来往也不少啊,那怎么算?况且从来没说过一句废话吧?”丝丝也豁出去了,决意要把石榴的脑子撬开,把她的糊涂念头轰出去。 “我跟我师兄是从小的感情,那能一样吗?再者说了,我们只是兄妹感情,我要是对师兄有别的意思,嫁给他就是了,做魏国公的儿媳不比嫁给况且荣耀?” “是啊,你也能顶住财富、地位、荣耀的诱惑,为啥就不相信况且能做到?别说我们偏向他,为他说话,这些话我们也是忍在肚子里很久了,可是我们要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为你好,你要是不相信这个,咱们以后就不是姐妹。”丝丝说到最后,已然声色俱厉。 “你也很凶啊,以前没看出来。”石榴却笑了。 她们这些年来天天的打闹嬉笑,从来没真正动过气,今天倒是第一次闹出真火了。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就算真的是这么回事,总得他先让个步吧?他是男人。”石榴语气开始软了下来。 “怎么没给让步?况且从来没提过一句你跟他闹别扭的事,就是给你铺平了路,问题是你自己不肯走,还怪他吗?” 这种针锋相对,秋香已经不敢插话了,一言不对,真有可能闹蹦了,只有丝丝跟石榴在较量。 “嘿嘿,丝丝,我要不是跟你自小的朋友,多少年的姐妹,而且也知道你对文宾的感情,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爱上况且了。”石榴笑了起来。 “你先别扯别的,你这人除了自己不怀疑,其余谁都怀疑。你可以跟别的男人交朋友,谈笑来往,因为你觉得你立心存正,别人要是有这些行为,你就会怀疑人家有苟且行为。”丝丝继续展开严厉的批评教育。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那么小气吗?还有,你真的相信况且跟左小姐就那么清白?”石榴苦笑道。 “以我的经验判断,他们是清白的,如果不是,况且怎么会从凤阳回来?这事儿你那位小王爷师兄也能查的一清二楚,凤阳不正是中山王府治下吗?”丝丝顶了回去。 石榴默然不语,况且跟左羚的事,小王爷的确查了个底朝天,除了左小姐对况且有情愫外,况且对左小姐似乎真的没什么。 然而,她心里总是漂浮着一层浓云,莫名其妙就觉得左羚是她的敌人,比画那天一看到左羚,她就立时爆了。 秋香幽幽道:“石榴姐,听我一句劝吧,不管左小姐怎么样,也先不管况且怎么想,你可要把握住自己,先把况且抓在自己手里才行,等你们订了亲,以后再成了亲,况且自然只能死心了。那位左小姐是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第四百六十章 秋香问罪况公子 秋香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石榴的身子登时坐直了,回味着这句话,默默点点头。 “就是,秋香这话再对没有了,男人就是猫,本性没有不偷腥的,就得咱们经常看着点,还得时时把他们抓在手里,这才是最好的防范。”丝丝添加一句。 石榴笑道:“嗯,从这儿就看出咱们是好姐妹了。” “好姐妹?你好意思说,刚才还要轰我们出去呢。”丝丝撇嘴道。 “你个死妮子,就不能不提这茬啊,刚才我不是气糊涂了吗?”石榴不好意思道。 三人眼看时候不早了,这时候去况且那里不方便,就商定第二天下午过去,也不提和解的事,权当这事不存在,这事也就糊涂过去了。 晚上,丝丝、秋香都留在石榴这里过夜。 等秋香熟睡后,丝丝才悄悄跟石榴说,她跟文宾的婚事要延后了。 石榴惊讶地挑挑眉毛,问她怎么回事。 丝丝才幽幽跟她说起这件事,主要还是为秋香考虑,也真跟况且猜测的一样。若是丝丝按照婚期,下个月就要成亲了,那时候秋香就没地方呆了。 跟着嫁到周家去自然不大可能,会有无数的流言蜚语,影响秋香以后的婚嫁。若是留在云家,丝丝父亲又不可能掌管整个内宅,没有丝丝,秋香受委屈是一定的。 像云家、周家这种大家族,都是多房子孙聚集在一起,内宅的争斗倾轧比朝廷后宫丝毫不差,而且所有的事都是说不清理还乱的一团乱麻,就是让包拯、海瑞来掌管,也是没法理清。 眼看丝丝婚期临近,秋香就偷着抹眼泪,丝丝不忍,就跟文宾商量把婚期延后。文宾倒也理解她的苦处,更同情秋香,就跟周父说准备下帏攻读诗书,要为下科的举人省试做准备。 周父听说文宾是为了读书应举的事延迟婚期,立马就同意了,还夸赞儿子懂事,为了科举放下儿女私情。 “你这丫头,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秋香可以来我这儿啊,我这就我一个主子,保管没人欺负她。”石榴笑道。 “你就不嫁人了?要是跟况且的话,顶多再有一年吧。”丝丝笑道。 石榴想想也是,所谓一年,就是况且身上的成年锁打开后的时间,现在几家亲近的人也都知道况且这个秘密,在他身上成年锁解开前,没法圆房。 “可是,秋香这婚事也是难办,这是咱们姐俩说话,按她的标准,恐怕难以短时间找到合适的人。若是一时找不到,你还能一直守着她不成?”石榴也替她发愁起来。 “能拖一段时间是一段吧,自小姐妹,实在没法看着她在我走后受苦。她性子还刚烈,万一受了欺负,自己又说不出,我怕她会”丝丝忽然不敢说下去了。 “哎,你可以找况且帮忙啊。”石榴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主意。 “况且能帮什么忙?”丝丝不解。 “不是有那位左小姐吗?你不是说她现在一个人拥有左家江南的产业,自己当东家,可以让秋香去帮左小姐做生意,赚不赚钱不管,至少有地方呆,还不会受欺负。我可是知道那位左小姐对咱们的况大少爷一往情深,要是况大少爷推荐,左小姐不会推辞的,而且一定会善待。”石榴笑道。 “得,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啊,还满是酸味。” “真的可以,我不是开玩笑的。”石榴正色道。 “到时候再说吧,终归不是长久之事,实在没法子再走这条路。”丝丝说着,杏眼朦胧起来,又呢喃几句什么,就睡着了。 翌日午后后,三姐妹就一同来到况且这里,找的名目就是为秋香算账。 萧妮儿听到她们进来的动静,急忙跑进来问况且:“她们来了,她们真来了,秋香、丝丝,还有石榴。你是开门迎接客人呢,还是赶紧从后门溜走?” 况且抬起头,习惯性地问道:“她们带礼物了吗?” “带礼物?你想礼物想疯了。她们带了几个漂亮丫环来,你敢接受吗?!”萧妮儿好气又好笑道。 “哦,那算了,活人不要,养着费钱。我出去看看。”况且嘴里慢悠悠说着,脚下可不慢,最后一个字说出来,人已经到门外了。 萧妮儿在他后面竖着大拇指赞道:“勇士!” 况且假装没听见,笑呵呵地把三人迎进来,那些丫环基本是石榴的,到了这里也不见外,她们心里已经把况且当作自己家的姑爷了,现在也就是差一纸婚书,将来况且也就是她们的主子。 所以她们到来后,迅速进入角色,开始该干嘛干嘛,萧妮儿倒是一下子没事可做了。 “况且,你要不要给我跪下?” 刚坐下,茶还没上来,秋香就横眉冷对,对况且厉声喝道。 况且假装糊涂:“今儿个什么日子啊,不是年节吧?干嘛跪下,有红包吗?” 秋香冷笑道:“你们听听,他还想要红包呢,石榴,该你的家法伺候了。” 几个服侍的丫环都偷着笑,忙里忙外地沏茶拿果碟瓜子这些吃食。 “哎哎,有话好好说不行啊,上来就是这假招式。你先说说究竟我哪儿招惹到你了?”况且一脸无辜抗议道。 丝丝笑道:“况且,首先你的态度就不端正,做了坏事还不赶紧认错,我们看在石榴的份上,也不会罚你太重。” “那我得知道理由吧?”况且梗着脖子犟道。 “还用理由?你居然跟唐伯虎串通一气,让他当众调戏我,这还不是错是什么?那天你是遇到贵人了,我们没好意思收拾你。”秋香气恼道。 她的气恼大半也是装出来的,这场戏一半真,一半假,主要还是为石榴的到来找个借口,悄悄把石榴跟况且之间的芥蒂抹除了。 “你是说唐伯虎那件事啊,我没错啊。我是用了点花招,可是我是为你好啊,我让伯虎当面给你作揖,其实就是给你赔罪,尤其是在那种场合,咱们本地的士绅差不多都在场,这面子多大啊。我还等着向你请功呢。回来一想,做好事不留名这是美德,我也就不张扬了。”况且振振有辞。 “这石榴姐,他欺负我,我说不过他,你赶紧帮我。”秋香脑子里一时间还真被况且搅糊涂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说的也有三分道理,这事丢脸的应该是伯虎,要找他算账的应该是伯虎才对。”石榴笑眯眯道。 丝丝、秋香都惊讶地看着她,刚过了一个晚上,昨天那股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况且食肉寝皮的劲头哪儿去了?她们这两天忙的都是啥啊,全是听评书落泪,替古人担心,做的全是无用功。 这两人根本就不用劝,好着呢,心连心呢。 “你们看我作甚,我是对事不对人。”石榴脸红红地道。 石榴自己也是纳闷,在家里她是越呆气越大,后来想到况且都跟仇人似的,可是一见到况且笑眯眯的脸,一腔仇恨全跑光了。她真的没法跟他认真生气。 “妮儿,我就仗着你给我主持公道了。”秋香急忙抓住萧妮儿的手道。 “那就找错人了。对我来说,他对也是对,错也是对,永远都是这样。”萧妮儿笑道,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 “我这儿有理还没地方说去了?”秋香有些夸张地叫道。 况且笑道:“要不咱们去苏州府找韦大人断一下吧。” 秋香道:“少来,谁不知道知府大人是你的师兄,南京城还有你的老师,看来我这冤情在江南是没地方告了,得去北京告御状。” 萧妮儿笑道:“你哪儿那么大的冤情啊,况且说的其实也有理,他真的为你好。”萧妮儿有些违心地说,这是况且昨天忽悠唐伯虎的,她没话可说,就原话拿来用了。 “只要跟况且有关,你的话是最不可信了。”秋香决然道。 “我是说真的,其实他没有坑害谁的意思,都是为别人好,你看唐公子不是出个大洋相,人家就想明白了况且的苦心,昨天还带着礼物来谢他啦。”萧妮儿没奈何,也只好按照况且昨天的套路来忽悠,并且拿出证据来。 “什么?有这事儿?” 秋香、丝丝、石榴三人都愣住了,她们心里也明白,这次出洋相主要是唐伯虎,可谓丢尽脸面,秋香只是捎带而已。 “他真的来了,还带着礼物?我看看呢。”丝丝问道,还是有点怀疑。 况且此时洋洋得意道:“妮儿,把昨天伯虎兄带来的礼物拿过来,给她们姐仨开开眼。” 萧妮儿屁颠颠的跑去把唐伯虎他们送来的三幅字画拿了过来,放到桌子上。 “你厉害啊,你太有才了,况且,把伯虎害成那样,他还能带着礼物来谢你,你怎么做到的。”丝丝现在不生气了,完全拜服了。 石榴不做声,却在那得意的笑着。秋香呢,那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心里自然也是佩服况且,想不出来唐伯虎凭什么要来感谢他。 萧妮儿趾高气昂地道:“这回你们信了吧,他们说下次还要来送礼呢!” 秋香、丝丝、石榴三人再次惊诧地看着眼睛这个男人,唐伯虎在他面前居然跟个傻子似的,他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第四百六十一章 况且忽悠加贿赂 况且仰着头道:“这跟我厉害不厉害一点关系都没有,本公子这叫以德服人。” 听了这话,丝丝、秋香等人摇头,旁边站着的丫环们偷笑。 “真的,你们怎么就不信呢。伯虎不是傻子吧,要是不相信这个,他能带着礼物来谢我?我哪点能让他如此心悦诚服。”况且继续道。 “倒也有点道理啊。”秋香抵抗力稍弱,最先有些受不住忽悠了。 “咱们看看他是不是骗咱们姐们吧。” 丝丝还是有些不信,怕况且跟萧妮儿串通好,故意编造故事,就解开字画的红绳验看。 打开后,果然是唐伯虎、文征明、沈周的三幅字画,这东西以前况且没有,这一点她们都知道。 “这次相信了吧,见者有份,秋香,你优先,先选一张你喜欢的,我觉得这沈大哥的画真是不错,不亚于伯虎的。”况且猛献殷勤道。 萧妮儿赶紧转过头去笑,况且这是露怯了,害怕忽悠大法失灵,用上贿赂大法了。 “嗯,我就听你的了。我要这幅,不过真的给我啊?沈大哥的画很贵的。”秋香有些迟疑。 “这有什么,他们现在都被我的德望收服了,以后这字画会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况且鼓唇狂吹起来,反正不交税啊。 拿出三幅字画他其实也是很肉疼的,不过知道丝丝、石榴不是那么好忽悠,不出点血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好在唐伯虎、文征明以后的葬花诗册他都能有一份,这也足够了。沈周的画固然难得,他看着也就那样,还不如周鼎成的,他想要周鼎成的画可是容易之至。 另外,他还得继续安排唐伯虎和秋香的下一步戏呢,这就需要秋香、丝丝配合,要是不先打好基础,后面就没戏了。 周鼎成这几天没过来,听说一直在家里钻研况且的那种点睛法,他就不信自己钻研不出来。 “石榴,你也选一幅,不要白不要啊。”丝丝毫不客气。 石榴心里暗自生气,埋怨况且不会过日子,这可都是钱啊,随随便便就往外扔,虽说是至亲姐妹,也不能不分里外,将来总是要各自关门过日子的。 她面上不动声色,笑道:“你选吧,还是伯虎的画更值钱,我就要征明的字吧。” “那好,我就占便宜了。” 丝丝、秋香老实不客气地把画卷好,交给身后站着的丫环。 此时,秋香才反应过来,叫道:“况且,你贿赂我?” 况且急忙否认道:“这是怎么说啊,我这是江湖规矩,见者有份,不是说过了吗,本公子以后要以德服人。再者说我凭什么要贿赂你啊。” 丝丝却笑眯眯道:“嗯,不管是不是贿赂,我都喜欢,以后是不是每次登门都享受这贿赂的待遇?” 况且急忙摇头:“别,要那样的话儿,您先把我的房子拆了吧。” 石榴把画收好,却交给萧妮儿道:“妮儿,你帮我收了吧,我就不带回去了。” 丝丝、秋香佩服,什么叫大气,这就是,人家这意思是我的东西就放在这儿了,一点不担心,不但东西是我的,你的人也都是我的。 秋香拿人的手软,只好叹息一声道:“算了,况且,这件事就饶过你了。你要是再敢跟唐伯虎沆瀣一气地骗我,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哎,这可做不到。”况且笑道。 “你敢说做不到?”秋香秀美的眉毛又扬起来。 “当然做不到,你能做到一辈子不理丝丝、石榴吗?做不到吧。她们可舍不得一辈子不理我。所以呢,你也就做不到。” 此话一出,连丫环们都笑出声了。 石榴忍不住叫道:“妮儿,你天天给他吃啥啊,怎么不见长肉,全长脸皮上了,咱们捏捏,这脸皮得有城墙厚了吧。” 秋香下手了,倒是很轻柔,不是怕况且,是怕石榴、萧妮儿反水,然后点头:“嗯,比一般的城墙厚,以后再有鞑靼兴兵犯塞,不用朝廷出官兵了,咱们况大少爷往长城上一站,什么箭矢刀枪的就全弹回去了,保准能把鞑靼们吓得屁滚尿流。” 有丫环们在旁边,丝丝、石榴倒是不好意思下手,也就是秋香意思意思罢了, 况且心里想,不是吹牛,瞬移时若是带来十架无人机,再加一些自动坦克、机枪、大炮的,还有一座弹药无限的弹药库,别说收拾关外的鞑靼,扫平世界都够了。 他这就纯粹是在意淫前世的风光了。 这牛他没敢吹出来,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眼看这些人礼物都收了,估计这账也就算完了,得谋划下一步了。 他沉吟片刻,然后笑道:“秋香,丝丝,我今天兴致高,给你们讲个故事听。” “你还会讲故事啊?”丝丝惊讶道。 “他最会讲故事了。”萧妮儿挤挤眼睛,抿嘴笑道。 在凤阳的时候,况且没事就给萧妮儿讲聊斋里的鬼故事,吓得萧妮儿不停地往他怀里钻,却还想听的要命。 “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咱们嗑着瓜子儿,喝着茶水,听况且讲故事听。”秋香也鼓掌赞同。 石榴微笑不语,估计况且又在搞什么鬼名堂了。 况且清清嗓子,就把传说中的唐伯虎七笑点秋香的故事讲了出来,当然故事的发生年代是北宋,唐伯虎、秋香自然都换了名字,倒也丝丝入扣。 三个女孩子都听得津津有味,也被里面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所感动,这正是那时候最受人喜爱的类型。 可是过了一会,丝丝、石榴有些觉得不对味了,尤其是石榴,已经明白了大半,只是不说破。 “我怎么觉得这故事有点熟悉啊,不是影射伯虎跟秋香吧?”丝丝怀疑道。 “怎么会,这是宋朝的事,再者说了,里面的佳人只是个丫环,秋香可是主子啊。” 秋香没有石榴、丝丝脑子那么好使,却也觉得不对劲,上下看了况且半天道:“况且,你是不是瞎编的?” “真不是,我对天发誓,这绝对不是我编的,确有其事。”况且举手发誓。 他讲的真不是他编的,而是话本里的,所以他发誓时神态,真的不掺半点水分。 “他说的绝不是他编的,这一点能听出来。不过宋代话本我也没少看,怎么没读过这一本?” 石榴自然能判断出真假,若是况且编的,里面就有太多况且的痕迹,她不可能发现不了。她只是纳闷况且看的话本,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几个女孩子中,最博学多闻的自然就是石榴,陈家藏书本来就多,中山王府的藏书更不用说,石榴自小读了不少,可是从没读过这个故事。 “这种诲淫诲盗类型的话本一般都不让女孩子看的,你没读过也正常。”况且大言道。 “胡扯,不过就是才子佳人而已,有什么诲淫诲盗了。”石榴气道。 不过况且读过许多别人闻所未闻的书,这也是许多人都知道的,至于况且在哪儿看到的,他从来就没个实话。 现在小王爷还到处搜罗棋谱,想要查出况且那些定式、死活题之类的东西的来源,结果失望了,根本找不到。 “真的不骗你们,在哪儿读过的实在想不起来了,现在手里也没有这本书。本公子没别的毛病,就是读书太多了,要想一本本记住都是在什么地方读的,脑容量根本不够啊。”况且很无耻地感慨着。 “行了,行了,我们都知道你脸皮厚如城墙了,不用显摆了。”丝丝笑着阻止他。 “那这故事”秋香既有些明白,又不敢相信。 “嗯,我呢,其实觉得伯虎兄跟秋香也有可能像里面的才子佳人似的,成就一段佳话。”况且此时也无法继续装下去了,只好抛出自己的意图。 “胡说,我才不会嫁给他。况且,你是不是被他收买了?”秋香又恼怒起来。 “秋香,你听我慢慢说,你们两个是否成就佳话那都是后来的事,也只能取决于你们两人。不过我倒是觉得先把你们的关系缓和下来才好。” “为什么要跟他缓和关系?”秋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丝丝看看石榴,觉得很是可笑,本来是她与秋香来劝说石榴跟况且缓和关系,到了这儿,况且却又劝秋香跟唐伯虎缓和关系,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撞到一起了。 “嗯,我觉得你跟伯虎缓和好关系,下一步再搞好关系,不但对你、对伯虎都好,连对丝丝、文宾也都好。你跟伯虎这样敌对着,其实丝丝、文宾在中间也很为难的。”况且先把一顶大帽子押上去。 这话一出,秋香果然有点慌了神,她跟唐伯虎敌对,怎么七绕八绕的,又绕到丝丝和文宾身上了?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对丝丝和文宾不利,打死她也不会干的。 石榴也警觉了起来,急忙问道:“你快说,秋香跟唐伯虎的事怎么会影响到丝丝和文宾?” 世上有很多奇怪的事儿。况且那么说,明摆着是瞎编理由,但你编了一个,就要继续编下去,否则就没故事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况且忽悠加贿赂 况且仰着头道:“这跟我厉害不厉害一点关系都没有,本公子这叫以德服人。” 听了这话,丝丝、秋香等人摇头,旁边站着的丫环们偷笑。 “真的,你们怎么就不信呢。伯虎不是傻子吧,要是不相信这个,他能带着礼物来谢我?我哪点能让他如此心悦诚服。”况且继续道。 “倒也有点道理啊。”秋香抵抗力稍弱,最先有些受不住忽悠了。 “咱们看看他是不是骗咱们姐们吧。” 丝丝还是有些不信,怕况且跟萧妮儿串通好,故意编造故事,就解开字画的红绳验看。 打开后,果然是唐伯虎、文征明、沈周的三幅字画,这东西以前况且没有,这一点她们都知道。 “这次相信了吧,见者有份,秋香,你优先,先选一张你喜欢的,我觉得这沈大哥的画真是不错,不亚于伯虎的。”况且猛献殷勤道。 萧妮儿赶紧转过头去笑,况且这是露怯了,害怕忽悠大法失灵,用上贿赂大法了。 “嗯,我就听你的了。我要这幅,不过真的给我啊?沈大哥的画很贵的。”秋香有些迟疑。 “这有什么,他们现在都被我的德望收服了,以后这字画会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况且鼓唇狂吹起来,反正不交税啊。 拿出三幅字画他其实也是很肉疼的,不过知道丝丝、石榴不是那么好忽悠,不出点血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好在唐伯虎、文征明以后的葬花诗册他都能有一份,这也足够了。沈周的画固然难得,他看着也就那样,还不如周鼎成的,他想要周鼎成的画可是容易之至。 另外,他还得继续安排唐伯虎和秋香的下一步戏呢,这就需要秋香、丝丝配合,要是不先打好基础,后面就没戏了。 周鼎成这几天没过来,听说一直在家里钻研况且的那种点睛法,他就不信自己钻研不出来。 “石榴,你也选一幅,不要白不要啊。”丝丝毫不客气。 石榴心里暗自生气,埋怨况且不会过日子,这可都是钱啊,随随便便就往外扔,虽说是至亲姐妹,也不能不分里外,将来总是要各自关门过日子的。 她面上不动声色,笑道:“你选吧,还是伯虎的画更值钱,我就要征明的字吧。” “那好,我就占便宜了。” 丝丝、秋香老实不客气地把画卷好,交给身后站着的丫环。 此时,秋香才反应过来,叫道:“况且,你贿赂我?” 况且急忙否认道:“这是怎么说啊,我这是江湖规矩,见者有份,不是说过了吗,本公子以后要以德服人。再者说我凭什么要贿赂你啊。” 丝丝却笑眯眯道:“嗯,不管是不是贿赂,我都喜欢,以后是不是每次登门都享受这贿赂的待遇?” 况且急忙摇头:“别,要那样的话儿,您先把我的房子拆了吧。” 石榴把画收好,却交给萧妮儿道:“妮儿,你帮我收了吧,我就不带回去了。” 丝丝、秋香佩服,什么叫大气,这就是,人家这意思是我的东西就放在这儿了,一点不担心,不但东西是我的,你的人也都是我的。 秋香拿人的手软,只好叹息一声道:“算了,况且,这件事就饶过你了。你要是再敢跟唐伯虎沆瀣一气地骗我,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哎,这可做不到。”况且笑道。 “你敢说做不到?”秋香秀美的眉毛又扬起来。 “当然做不到,你能做到一辈子不理丝丝、石榴吗?做不到吧。她们可舍不得一辈子不理我。所以呢,你也就做不到。” 此话一出,连丫环们都笑出声了。 石榴忍不住叫道:“妮儿,你天天给他吃啥啊,怎么不见长肉,全长脸皮上了,咱们捏捏,这脸皮得有城墙厚了吧。” 秋香下手了,倒是很轻柔,不是怕况且,是怕石榴、萧妮儿反水,然后点头:“嗯,比一般的城墙厚,以后再有鞑靼兴兵犯塞,不用朝廷出官兵了,咱们况大少爷往长城上一站,什么箭矢刀枪的就全弹回去了,保准能把鞑靼们吓得屁滚尿流。” 有丫环们在旁边,丝丝、石榴倒是不好意思下手,也就是秋香意思意思罢了, 况且心里想,不是吹牛,瞬移时若是带来十架无人机,再加一些自动坦克、机枪、大炮的,还有一座弹药无限的弹药库,别说收拾关外的鞑靼,扫平世界都够了。 他这就纯粹是在意淫前世的风光了。 这牛他没敢吹出来,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眼看这些人礼物都收了,估计这账也就算完了,得谋划下一步了。 他沉吟片刻,然后笑道:“秋香,丝丝,我今天兴致高,给你们讲个故事听。” “你还会讲故事啊?”丝丝惊讶道。 “他最会讲故事了。”萧妮儿挤挤眼睛,抿嘴笑道。 在凤阳的时候,况且没事就给萧妮儿讲聊斋里的鬼故事,吓得萧妮儿不停地往他怀里钻,却还想听的要命。 “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咱们嗑着瓜子儿,喝着茶水,听况且讲故事听。”秋香也鼓掌赞同。 石榴微笑不语,估计况且又在搞什么鬼名堂了。 况且清清嗓子,就把传说中的唐伯虎七笑点秋香的故事讲了出来,当然故事的发生年代是北宋,唐伯虎、秋香自然都换了名字,倒也丝丝入扣。 三个女孩子都听得津津有味,也被里面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所感动,这正是那时候最受人喜爱的类型。 可是过了一会,丝丝、石榴有些觉得不对味了,尤其是石榴,已经明白了大半,只是不说破。 “我怎么觉得这故事有点熟悉啊,不是影射伯虎跟秋香吧?”丝丝怀疑道。 “怎么会,这是宋朝的事,再者说了,里面的佳人只是个丫环,秋香可是主子啊。” 秋香没有石榴、丝丝脑子那么好使,却也觉得不对劲,上下看了况且半天道:“况且,你是不是瞎编的?” “真不是,我对天发誓,这绝对不是我编的,确有其事。”况且举手发誓。 他讲的真不是他编的,而是话本里的,所以他发誓时神态,真的不掺半点水分。 “他说的绝不是他编的,这一点能听出来。不过宋代话本我也没少看,怎么没读过这一本?” 石榴自然能判断出真假,若是况且编的,里面就有太多况且的痕迹,她不可能发现不了。她只是纳闷况且看的话本,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几个女孩子中,最博学多闻的自然就是石榴,陈家藏书本来就多,中山王府的藏书更不用说,石榴自小读了不少,可是从没读过这个故事。 “这种诲淫诲盗类型的话本一般都不让女孩子看的,你没读过也正常。”况且大言道。 “胡扯,不过就是才子佳人而已,有什么诲淫诲盗了。”石榴气道。 不过况且读过许多别人闻所未闻的书,这也是许多人都知道的,至于况且在哪儿看到的,他从来就没个实话。 现在小王爷还到处搜罗棋谱,想要查出况且那些定式、死活题之类的东西的来源,结果失望了,根本找不到。 “真的不骗你们,在哪儿读过的实在想不起来了,现在手里也没有这本书。本公子没别的毛病,就是读书太多了,要想一本本记住都是在什么地方读的,脑容量根本不够啊。”况且很无耻地感慨着。 “行了,行了,我们都知道你脸皮厚如城墙了,不用显摆了。”丝丝笑着阻止他。 “那这故事”秋香既有些明白,又不敢相信。 “嗯,我呢,其实觉得伯虎兄跟秋香也有可能像里面的才子佳人似的,成就一段佳话。”况且此时也无法继续装下去了,只好抛出自己的意图。 “胡说,我才不会嫁给他。况且,你是不是被他收买了?”秋香又恼怒起来。 “秋香,你听我慢慢说,你们两个是否成就佳话那都是后来的事,也只能取决于你们两人。不过我倒是觉得先把你们的关系缓和下来才好。” “为什么要跟他缓和关系?”秋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丝丝看看石榴,觉得很是可笑,本来是她与秋香来劝说石榴跟况且缓和关系,到了这儿,况且却又劝秋香跟唐伯虎缓和关系,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撞到一起了。 “嗯,我觉得你跟伯虎缓和好关系,下一步再搞好关系,不但对你、对伯虎都好,连对丝丝、文宾也都好。你跟伯虎这样敌对着,其实丝丝、文宾在中间也很为难的。”况且先把一顶大帽子押上去。 这话一出,秋香果然有点慌了神,她跟唐伯虎敌对,怎么七绕八绕的,又绕到丝丝和文宾身上了?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对丝丝和文宾不利,打死她也不会干的。 石榴也警觉了起来,急忙问道:“你快说,秋香跟唐伯虎的事怎么会影响到丝丝和文宾?” 世上有很多奇怪的事儿。况且那么说,明摆着是瞎编理由,但你编了一个,就要继续编下去,否则就没故事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七笑过后见真情 秋香这次没有抗议,低头沉吟一下,苦笑道:“我知道,我让丝丝姐、文宾夹在中间为难,我也不想这样,可是” 丝丝拉着她的手笑道:“说这些作甚,咱们是从小在一起的姐妹,别说一个伯虎,就是全世界都跟你为敌,我也跟你站在一起。” “嗯,这话说的好,算我一个。”石榴举手表示加入阵营。 “我也算一个。”萧妮儿被丝丝慷慨的话儿感动了,也举手表态。 “该你了。”萧妮儿见况且直愣神,在下面用脚尖踢踢他。 “我”况且还没明白状况,这剧情怎么一下子反转了。 “是啊,你站不站在我们这边。”萧妮儿问道。 “这还用问吗?我永远都是你们最坚强的后盾。”况且这时才明白过来,急忙表态。 “谁让你做我们的后盾啊,你得打先锋,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啊。”秋香撇嘴嘲笑道。 “好,那我就做先锋官,干什么吧,你们说。先打倒伯虎怎么样,我叫人把他找来,当着你们的面把他揍得连他老娘都不认得,够不够?” 况且一副慷慨激昂的神情,脑中想象着“易水潇潇,白衣飘飘”的剧本场景。 “嗯,这还差不多。至少能让我相信你没被他收买。”秋香笑了,可是眼泪却止不住流了出来。 “你别难过,也别怪他,他也真是为你着想。前几天还说你可能最后还得嫁给伯虎,说这是你最好的选择,我不服气,还跟我打赌了呢。”萧妮儿抚摸着秋香的手背道。 “嗯,我知道,刚才只是气话。可是说我非得嫁给唐伯虎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我觉得也是,况且,你说说看,怎么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念头?我家秋香只要说想嫁了,不至于没有好人家上门吧。”丝丝也不解问道。 “因为秋香对伯虎笑过三次了。”况且道。 “这也能算?那我对你笑过有几百次、上千次了,不是得嫁给你几百回了?”秋香一时情急,也不管怎么说了。 “那也行啊,我欢迎,多你一个不多。”石榴幽幽道。 “石榴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反驳他这话。”秋香急忙改正语病。 “你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那好,咱们就等着看秋香对伯虎笑过七次后会不会喜欢上伯虎,看她那时候愿不愿意嫁吧。不信的可以赌一赌。”况且费尽拔山之力,总算把主题扣上了。 “还有四次哦。”萧妮儿掰着手指头笑道。 “只有两次,上一次是况且给他出的鬼主意,不算。”秋香急道。 “那也算,只要你笑了就算。”况且笑道。 “历史有可能重演,这传说中的故事还有重演的?”石榴觉得可笑之极。 “什么都可能重演,有时候一代代的故事不过就是循环。”况且说道。 他心里想,这才不是重演哪,而是正式上演,只不过剧本有点颠倒,角色都乱套了,他这个导演就只能勉为其难了。 “其实,要像况且说的故事里的两个人物,不也挺好的吗?”萧妮儿道。 “那倒是,他要是真的那样爱我,我当然也会感动,也会喜欢,可是伯虎是那号人吗?再者说了,他有老婆,凭这一点就不行。”秋香很是愤激地道。 其实最开始秋香也是很仰慕唐伯虎的才情的,不然也不会有开始见面时的一笑,但也只是仰慕而已。后来唐伯虎疯狂追求她,用的手段过于霸道,一点也不文雅,令她反感之极。主要原因一半在唐伯虎追求的方式不对头,另一半也是最主要的,就是唐伯虎有妻子。 秋香早就拿定主意,非正妻的地位决不嫁人。 “因为你还没喜欢上他才会这么说,两个人要是真的相爱,还会在乎彼此的身份地位,还会在乎区区名分吗?”况且有些感慨道。 “是啊,你看看人家左小姐,那才是真正的爱况且呢,别说名分地位的人家都不要,不能在一起都没关系,只要在一个城市住着就心满意足了。这才叫真爱啊,懂不?”石榴酸溜溜地说道。 况且干咳了两声,没敢说话,心里直打鼓:怎么绕到这儿来了,不知道我怕啥吗? 丝丝急忙笑道:“石榴,咱们说秋香的大事呢,一事一议,你先把醋坛子放一放怎么样?再者说了,人家左小家从没说过爱况且,全是你在乱猜疑。” “我说的对不对啊,况且,我都被感动了,要不要我让贤啊?”石榴心里醋意一起,哪里还管丝丝的劝阻,尖声道。 “你让的什么贤啊,你现在还没在这个位置上好不好,赶紧打住。”丝丝有些冒汗,来的时候不是说好的不提这茬了吗,怎么这主突然就发飙了呢,还压不住了。 秋香也是猛然一下子如被什么击中,她没想过左羚为何会在苏州,甚至也没想过左羚为何要来江南,倒是被石榴的一番话提醒了,看来石榴对左羚的事还真是门清啊。 况且心里暗自痛骂小王爷师兄,一定是这个手贱嘴贱的师兄收买了左家的人,把左羚的一切甚至来江南的用意都打听出来,然后告诉石榴了。难怪石榴这些日子不理他的呢,原来根源在这儿。 “我现在不在这个位置上不是更好吗,连让都不用让了。是不是?”石榴说着,起身就要走。 “你坐下吧,这是干嘛呀?”萧妮儿急忙伸手把石榴按坐在椅子上。 “石榴姐,你听我说一句心里话,本来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我没资格说,可是我还是要对你说,现在这些事都不是况且的本意,他也不想这样的,你们都不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他只是天天忍着,对谁都不说,也不想让别人看出来。”萧妮儿急急道。 “这就是啊,是我让他们两个都难受的,我干脆走开,成全人家两个人多好。”石榴听了气更大了。 “真要这样倒也好,可是他离开左姐姐只是难受一阵子,要是真的离开你,他根本没法活。你怎么就不明白的呢?”萧妮儿还是按着石榴说道。 离开你,他根本没法活! 石榴被这句话震住了,脑子里就像几道闪电劈过,虽然不再强撑着要站起来,嘴里还硬着:“胡说,只有你离开了他才会活不了,怎么说是我呢?” 石榴跟况且没有话本里那些花前月下的幽会私期,甜蜜细语,更没有人约黄昏后的刺激销魂,有时候仔细想想,觉得两个人的结识过程过于平淡,甚至都有些搞不清,怎么就会稀里糊涂就相爱上了?爱情从来就没有规律可循,来无影去无踪。 石榴之所以唯独对左羚嫉妒若狂,就是因为小王爷给她汇报来的资料让她感觉到了威胁。石榴在苏州,美女加才女可谓才貌双全,根本没敌手,家庭门第在江南也无人敢轻视,所以她对一般人,压根儿不会产生嫉妒心,放手让你追,你根本不是对手。 但是左羚却让她有了危机感,左羚的美貌不是一般的美貌,才情也是绝对上乘,关键还是富二代,典型的白富美啊!不要说以前在凤阳,现在在南京一样是整个城市疯狂的对象,不戴面纱根本不敢出门。 况且和左羚的实际交往过程,情报中不多,可是左羚对况且的感情却是整个左家家族都知道的,这些在小王爷的情报中也是巨细靡遗,这种爱情让石榴都自惭不如,却也益发令她嫉妒。 她不知道自己在况且心中的地位究竟怎样,况且对她、对左羚的情感又分别如何,现在萧妮儿的一句话倒是给了她最确切的答案。 那就是:他离开左姐姐只是难受一阵子,要是真的离开你,他根本没法活。 一个也许是生命中的至爱,一个却等同于生命。 孰重孰轻,她哪里还能不知道?! “况且,你还有如此伟大的一面,太让我感动了,都想亲你一下了。”秋香真的被感动了。 况且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对于感情,低调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但也有很狂放特吹牛的一面。她还真不知况且的爱竟然是如此的沉重。 “等没人的时候再说,大庭广众的说这些,多不好意思啊。”况且抹把汗,双手一摊,干笑道。 他感到很尴尬,藏在心底的事儿全都被萧妮儿察觉到了,而且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这些都是他内心深处的秘密,打死他也不会对别人讲的事儿。 “你想的倒美,真以为我想亲你啊。”秋香笑了起来。 跟况且这一比,她顿时觉得自己跟唐伯虎之间的那点事儿都不叫事。况且的事,越想越叫人绝望,却也让人倍感凄凉绝望之美,有种感人至深的魅力。 “别亲,咬他,替我狠狠咬他几口解解恨。”石榴恨的都想过来在况且脸上咬下一口肉来。 丝丝笑道:“这个留给你吧,不然让妮儿当你的刽子手也行,我们不代劳了。” 丝丝知道况且对石榴如此,石榴何尝不是?况且就是她的命根子,谁也不许碰。她们家老爷子也一样,有过之无不及,谁敢碰他的弟子,就是动了他的老命。 第四百六十三章 秋香有了主心骨 石榴虽然哭的时候不长,却也成了花狗脸,秋香脸上的粉黛也成泥了,连丝丝眼角的妆也污了一大块,当务之急自然是洗脸,然后重施粉黛。&bsp;&bsp;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美丽是她们的权利和自信,也是她们的软肋和敌人。 萧妮儿带着她们去另一个房间洗脸收拾,秋香利手利脚地把自己收拾好了,然后拉着萧妮儿出来说话。 “况且这阵子不好受啊?我还真不知道他心里也有苦呢。”秋香道。 “嗯,他不说,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痛,这也没办法。”萧妮儿叹气道。 “也是,他被夹在中间真不好过,两边都太强势了。也难为他,还为我想这儿着想那儿的,我真是错怪他了。”秋香盯着屋里的动静小声说道。 “伯虎来过两次,每次都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不但他骂,连文公子、沈大哥也骂,唐公子现在倒是真心悔改,说是要洗心革面,重新考虑怎么对你。老实说,我觉得唐公子是真心的,有个人真心爱你,也是你的福气。”萧妮儿也压低声音道。 她本来就不是八婆性格,并不喜欢叨叨这些,可是况且的戏要演下去,她就必须不失时机的补台。 “我也不是不明白,就是一想到他以前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怎么也转不过弯来。”秋香叹气道。 她最近也有危机感了,丝丝的婚期每临近一天,她心里的惶恐不安就增加一分,对于丝丝走后的日子,她想都不敢想。 对于自己的未来,秋香自然幻想过许多,甚至也幻想过跟况且在一起,哪怕做妾似乎也愿意接受,只是一想到石榴,这念头立马飞到天外去了。 先前几年,上门提亲的人不少,还有不少中等人家,放在后世可以称作中产家庭吧,可是这些人家不是这不合适,就是那不合适,都被秋香拒绝了,随后慢慢的,媒人绝迹,再也没有上门提亲的了。 家族里冷嘲热讽的话也出来了,说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更有直言她是丫环的身子,却做着小姐的梦,太不现实了。 家族里有几房老爷都动过收她为妾的念头,若不是丝丝拼命顶着,或许早就被家族直接安排了终身。丝丝以后是周家的长媳,云家的生意有许多要靠周家帮衬,云家绝对得罪不起周家,这也是丝丝在家里地位高的原因,秋香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然而,丝丝不可能不出嫁,始终在家守护着她,若是丝丝走了,失去了靠山,那些狼就会毫不犹豫向她扑过来。 所幸,丝丝婚期向后展延了,她又能得到一时的喘息,但也只是延后而已,她的终身大事,却不是一年半载就能确定下来的,所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家族里那些得不到她的几房老爷,都赞同把她送给唐伯虎做妾,跟一个名士搭上关系也不错,不过一个丫环而已,很划得来。在老爷们眼中,一个丫环并不比一盆花贵重多少。 秋香对唐伯虎有抵制之心,实则跟这些也有一定的关系,她就是不想让这些想要她不成,即刻反过来加害于她的人遂愿。 “其实呢,况且也说了,要是你不想跟伯虎暂时也不想嫁人,以后倒是可以跟着左小姐做生意,至少可以养活自己,不用看别人的脸色生活。”萧妮儿悄声道。 “况且真的说过?”秋香简直不敢相信。 丝丝和石榴这样研究过,只是秋香不知道罢了,没想到况且也这样为她盘算过。她最愁的就是没有安身立命之地,若是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自己能养活自己,嫁人不嫁人又何妨? “嗯,这也只是一个办法,最后怎么做,由你自己定。不过左姐姐人非常好,这事我出面都能替你搞定。” 秋香此时才明白,况且当初把丝丝涮羊肉坊的分成送给她是有长远打算的,无非是让她有一份家当,能养活自己,不用靠云家养活,云家自然也就无法强行安排她的终身大事。 不过那笔银子现在还不多,再说她也不好意思真的拿出来,毕竟丝丝现在在各处要开分店,资金的需求量很大。 “行,要是没人愿意娶我,等丝丝姐出嫁后我就按你说的办。可是左小姐那里,她会怎么想?”秋香兴奋起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不必再事事听从别人的安排了。 “这个你放心,况且以后也要跟左小姐合伙做买卖的,这个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连丝丝也别告诉。”萧妮儿嘱咐道。 “嗯。我知道的。”秋香顿时觉得身子都轻快了许多。 让秋香跟着左羚去做买卖还真不是况且的提议,萧妮儿那天跟左羚一起回去,左羚邀请她入伙,她当然不肯,就说有个姐妹如此云云,说的就是秋香的情况。 左羚爽快挥手道:“这还不简单,到我这里来就是,我这儿缺人缺的厉害,尤其缺跟咱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萧妮儿回来后就跟况且说了,况且也只是一笑,没表示意见。现在萧妮儿却把这偌大人情转手移置在况且身上。 况且在屋里众多丫环的环视下感到有些不自在,就来到角落的一张桌子上研究脉案。 “这些都是你写的啊,又不是写字帖,干嘛写的那么漂亮。”石榴的贴身丫环红袖给他端过一杯茶来,透过他肩膀,看到他写的脉案,不禁赞叹出声。 “习惯了,平时都这么写。”况且笑笑。 他没敢回头看,更不敢调笑,说不定石榴她们什么时候进来,若是撞见自己跟丫环调笑,又是一场打不完的官司。 “哪天能给我写几张字帖吗,我没事也练练字。”红袖被况且的小楷吸引住了,竟也动了练字的念头。 她本来跟着石榴练了几年小楷,可是况且的小楷比石榴漂亮多了,她一看就喜欢上了,想跟着学写也是真心话。 “没问题,哪天让妮儿给你送去吧。” 正说着,石榴几人进来,见红袖正站在况且旁边说着什么,便笑道:“说什么呢,挺热闹的啊。” 红袖急忙跑开,红着脸笑道:“我在看况少爷写的字,好漂亮,也想跟着练练。” “那还不容易,哪天让他手把手教你,他最喜欢做这种事了。”石榴笑道。 “石榴啊,你算没治了,醋坛子还是打了眼的,到处乱洒。我就不懂了,你的醋怎么就这么便宜呢,怎么就不能省着点用的呢。”丝丝打趣道。 几个人笑了一回,都来到桌边看况且写的脉案。 况且平时写的字她们多少也看过,可是脉案是怎么回事却根本搞不懂,所以每人拿着一张纸,在那仔细看起来。 “嗯,况且,你这脉案我觉得比以前写的好看多了。”丝丝也赞道。 “写给人看,总想拼命写好,端着架子放不下来,反而就有拘束,倒不如平时随手写的放得开。”况且道。 他说的是实情,他也觉得平时随手写的字更耐看。反观古人,也是书简日记类的书法更有观赏价值,那些奏折谢恩之类的东西未免显得刻板,了无生气。 “我能不能拿几张?”秋香也喜欢上了。 “这个不行,现在还都是资料,得以后都研究完了再送你。”况且歉然道。 萧妮儿笑道:“我那儿还藏着一些他以前写的脉案,跟这些差不多,一会送你几张。”她说的是况且在凤阳写的脉案,都被她当成至宝收藏起来了。 “妮儿,你这就做对了,以后况且哪怕随手写的一张纸,也要收好,说不定以后都值钱。”石榴也喜欢况且的字,她甚至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之所以爱上况且,就是因为太喜欢他的字了。 “嗯,都收着呢,一张没扔。”萧妮儿得意道。 “也多亏有妮儿帮他持家,要是光凭况且的性子,估计一年过不到头,房顶都得自己塌了。”丝丝感慨道。 况且也就是有办法赚些钱,家里这些事他真的不在行,也从不往心里去。若放他一个人过日子,说是过到高粱地里也不算过分。 “天天给人治病很辛苦吧?”秋香对况且多了些了解,替他想的就多了几分。 “辛苦算不上,我现在收治的也不算多,每天只看十个病人。”况且道。 大家重新坐回原来的桌子上说话,凉茶泼掉,换上热茶,倒是果子瓜子的没怎么动。 “为什么要限定人数啊?我可是听说外面都埋怨你这个限定呢,要排号的都排到下半年了。”丝丝不解。 “嗯,要认真看的话,一个上午也只能看这些,我又不想全天行医。再说了,苏州城里名医开药堂的不少,我这里药价低,来看的人多,每天只看十个,其他药堂还不会有意见,若是敞开治疗,来的人多了,别人就不干了,我也不想生事。”况且解释道。 他需要下午的时间来研究脉案和配方,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对外人讲的。 “这就对了,同行是冤家,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那些名医都是很有势力的人,不可不防。”石榴赞同道。 “行医有意思吗?每天写啊画的,是不是很枯燥啊?”秋香问了她最感兴趣的问题。 第四百六十四章 六神丸初研成功 对秋香提出的这个问题,况且沉吟片刻,然后笑道:“枯燥,劳心费神,这都是行医不可避免的。&bsp;&bsp;不过,每天看着病人带着病痛走进来,然后通过你的手,把他们身上的病痛解除掉,让人特有成就感。说实在的,我倒是觉得,治好一个病人,不亚于写一篇好文章,或者作一好诗。” 丝丝笑道:“这可是行善积德的好活计,况且,你要是一直这样行医,这一辈子阴德不知积了多少,足够福荫后世子孙了。” “我也听说医生一般都长寿,而且医生的后代大多非富即贵,好像征明祖上就是行医的,他这一辈上倒是不做了。”秋香笑道。 几个人唏嘘一阵,都说跟况且比,自己不过每日里虚度光阴罢了,几个人一直聊到傍晚,这才告辞,各回各家。 回去的车上,秋香心里一直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感觉,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突然就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之光。 “怎么了,你一下午都特别高兴的样子?”丝丝也早已察觉到了,只是现在才问。 “没什么,就是心里特别高兴,可能是跟况且的误会解除了有关,再加上石榴也跟况且和好了,替他们高兴啊。”秋香真的说不出太具体的东西。 “不会是你让况且说动心了吧,对伯虎的事儿?”丝丝笑道。 “没有,要是像况且那样的人,就算做妾我也认了。可是跟唐伯虎,就是做正妻也不情愿,我实在是太厌恶他了。” “这不已经改主意了吗,以前你可是说就是天王老子娶你,你也不会给人做妾的。”丝丝笑着看着秋香。 “听说了左小姐跟况且的事后,我还真是改变了一些想法。你说左小姐那么漂亮,那么有钱的人,真的因为爱着况且就不嫁人吗?”秋香问道。 “一时的糊涂想法罢了,时间长了就会改变的。”丝丝叹道。她也没想到左羚和况且之间还有这么多故事。 “你说像妮儿那样其实也不错,她现在也算是给况且做妾了,可是我看就算况且跟石榴姐成了亲,石榴姐跟况且的感情也未必能过妮儿。”秋香道。 “那是,妮儿跟况且的感情是谁也插不进去的,石榴也不行。先前石榴为这事也是不高兴,只是因为妮儿完全像个纯真的孩子,谁也没法跟她生气,连石榴都不好意思吃她的醋。再者说了,大家都看出来了,要是拒绝接受妮儿,就是活活逼走况且,这种事谁心里都明白。就连老夫子都特别喜欢妮儿,谁还敢说闲话?另外二叔是妮儿的大哥,也是靠山,谁敢招惹。”丝丝口中的二叔就是周鼎成。 “这关系真够复杂的。”这些情况秋香都知道,可是串联到一起,就觉得头大了。 两人默然有顷,秋香忽然问道:“丝丝姐,你说我跟唐伯虎真的合适吗?” 丝丝握着她的手笑道:“这种事只能你自己拿主意,谁也没法帮你决定。我只能告诉你,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嗯,我知道。唉,对了,我怎么觉得况且好像爱左小姐更深一些,他跟石榴姐之间好像挺平淡的,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秋香似问又似自语道。 “傻孩子,有些事就是缘分。比如我跟文宾,你也知道,从小在地上爬时,就在一起玩了。等我们记事起,大人们就一遍又一遍告诉我们,我们长大后会成亲,这么多年来,我有时就会想,我可能真就是为他生的。这不就是天定的缘分吗?况且和石榴也差不多吧,他们交往时,咱们也差不多都看到了,谁也没察觉出什么特别,然后忽然间他们就定情了。”丝丝想着这些,不由得笑起来。 尽管丝丝跟文宾还没成亲,却好像已经是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人也就因此有了些沧桑。其实丝丝的年纪并不大,而生存状态决定了一个人的心理年龄。 “嗯,妮儿跟我说过她跟况且的事,她说见到况且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是自己的命运到了,她应该就是他的人,她跟况且是她自己主动追的,而且追的很辛苦。”秋香又燃起八卦之火。 “跟追不追关系不大,还是缘分,况且这人年纪不大,城府其实特别深,他若不是真心喜欢,追也没用。征明说他是腹黑哥,虽然意在丑化他,却也看出了况且的底蕴,决不像一般十七岁的少年。这也许跟他幼年时四处颠沛的生活有关吧。” “他幼年时还四处颠沛过?”秋香倒是不知道这些。 “嗯,听说他是六岁时由他父亲带着来到本地定居的,还有他妹妹。以前在哪儿没人知道。不过据各地人所说况神医的踪迹,应该是在各地都颠沛过。一个父亲带着幼小的儿子还有襁褓中的女儿,四处行医,这日子自然可想而知。” 这些情况是前几个月丝丝在南家访听出来的,可是也没找到况家有罪的证据,那时候南家本想找到一些足以把况且告到官府的罪证,这样或许能找回那些被抢劫、盗走的财物。 “况神医四处行医,也是行善积德,怎么会如此遭难,颠沛流离?”秋香倒是迷惑了。 “况家的事很神秘,谁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现在况且父亲带着女儿在外,也很神秘,为什么不回苏州?而且大家都回避这件事。” “是啊,到底为什么啊?”秋香好奇的问道。 “别问为什么,这件事不要问,也不要打听,更不要跟况且提起来。”丝丝告诫道。 “嗯,我知道了。”秋香很是听话。 两个人又聊了会萧妮儿想介绍她去左羚那里的事,丝丝惊怔住了,这不正是昨天石榴向她提出的吗?可是她们今天没说,她始终跟石榴在一起,所以能断定石榴没跟萧妮儿谈起过这件事。 “你觉得这事儿能行吗?”秋香问了一句,然后定定地看着丝丝。 “这个再说吧,看看最近开张的几家分店情况如何,要是生意还像现在这么火爆,分给你一个店,你就能自立门户了。这不强于到左小姐那里吗?” 丝丝忽然间改变了主意。既然是萧妮儿提出的,可能就是况且的主意,她若是顺着说,岂不等于嫌秋香是累赘,想要往外推她吗? 秋香摇摇头,她可是知道开这么多分店,用了周家多少本钱,再者说那些店铺都是周家的,店铺本身的价值也都不菲,秋香想要送一家分店给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毕竟是周家的产业,不能让她一个儿媳妇说了算。 她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实在不行,就按萧妮儿说的办法,决不给丝丝增添麻烦。 跟秋香的兴奋恰恰相反,丝丝一路上都感觉到莫名的哀伤,也是没有什么原因,就是突然而至的一种情绪。 除了哀伤,还有一种感觉,就是累,特别的累。 况氏药堂重新开业一个月已过,况且一共收治了二百七十多位病人。 这天晚上,他把最新研究出来的配方一一对照所有的脉案,全部符合。 他一下子跳起来,终于成功一次了。 虽说这只能符合以前收治过的病人,却也是两百多位,其中年纪不等,从几岁的幼儿一直到六七十岁的老人,说明这配方基本可以覆盖不同年龄的人群。 当然这并不算万事大吉,只是迈出了很小的一步、关键的一步,就像盖房子打地基一样,以后就可以在这个配方上添砖加瓦了。 “妮儿,拿酒来,陪我喝几杯!”他大笑着走出房间,大声喊起来。 “哥,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成药研制的第一步成功了,以后可以小批量制药了。”况且拉着萧妮儿,围着她转了三圈。 “那好啊,我去厨房看看都有什么,再做一些好吃的犒劳犒劳你。” 萧妮儿并不知道况且说的代表什么,不过况且高兴,她就高兴,她可是知道况且为这张方子耗费了多少心血,不但是每日下午,连晚上也都用上了,有时天已经亮了,她中间醒来时现况且屋里的灯还亮着。 况且在心里核算着,明天开始就先少量制一批药,以后给人治病时,只要符合这个方子的就可以直接开成药了。那些不符合这个方子的人,正好再搜集数据,准备方子的下一步改进。 据他自己猜想,至少也要一年的时间,才能把这个方子基本研制成功。那时候才能让左羚批量制药,开始时必须限定在某个城市里卖出,他在这个城里,一旦病人服药出现不服、过敏甚至病情加重等现象,便于及时救治。 要到什么时候这方子才能完全成熟? 他不知道,或许永远都有改进的地方,毕竟病人天南海北的哪儿都有,各种身体状况、各种气候,不同的地缘环境等等都很复杂,想要一种配方完全适合每一个病人,那真是神仙药方制出来的成药。 但不管怎样说,他现在总算是走出了前期的黑暗,看到了第一缕朝阳。 第四百六十五章 况公子深谋远虑 萧妮儿去厨房多加了两个菜,捧着一坛文宾家自酿的美酒,喜滋滋的来了。??? ? 酒是上次文宾送来孝敬二叔周鼎成的,这些日子周鼎成没过来,把自己关在周府蒙头研习书画技艺,倒是省下不少美酒。 “若是左姐姐知道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呢。”萧妮儿陪着况且喝了一杯,粉面含春笑道。 “现在不用告诉她,为时尚早。至少要用一年的时间研制、试验,才能放手让她来负责制药。”况且脑子非常清醒。 制药可不是简单的事,适合一百个人的,也许第一百零一人服下去就会出问题,重则丧命,轻则病情加重,甚至转成别的疾病,危害不小。 是以,一般的名医都不推崇成药,而是一人一方,这也是中医的神秘之处。 不仅一人一方,每个人每天都要重新诊脉,重新开药方,因为每一天这病人的情况都有变化。还有更严格的,每喝一次药就重新来一次,大内经常是这么干的,那叫一个分毫必争。 若是为皇上配置服药,那就麻烦到极点了,一个御医开完方子后,需要几个御医核审,核审通过后,都得签字,出了事全都掉脑袋。 御医核审过后还不算完,还得给内廷的几个大太监看,然后是外廷的重臣看,这些人都同意了才能抓药。 所以给皇上开药的御医都谨守一个原则,宁可无功,不可有过,开的药方都是保守又保守,绝对不能下重药、走偏门,否则内外廷的大人物就会说你用虎狼之药暗害皇上,等着午门外问斩吧。 御医水平虽然都很高,给皇上看病时却完全体现不出来,结果皇上的病基本就是靠龙体硬抗,靠饮食调养。这都是当年朱元璋下手太狠的缘故,只要亲王、重臣病死,给这些人看病的所有医生全部处斩,多年后虽说皇上已经一代比一代仁慈,杀御医的事基本绝迹,但御医保守之极的陋习还是一代代传袭下来了。 况且研制成药主要是为左羚着想,他也是固守着名医的观念,一人一方。可是左羚经营药材,也有几个药堂给人看病,又无法请来名医坐诊,长期的话生意难以维持,非研制出几样能让人称道的成药才能打响名气。 “哥,配方有了进展当然是好事情,不过咱们这个月光是药材本钱上就亏了五十多两银子了。”萧妮儿忽然想起来,说道。 “赔那么多?”况且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他还是用了不少家里原来的药材,不然的话赔的就更多了。 “光是药费没赔那么多,主要是免费抓药的成本太高了。”萧妮儿道。 “嗯,没事,这样算下来一年也就赔五六百两银子,咱们还赔得起。”况且说道。 “可是你每天辛苦受累的还赔着钱,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我是觉得有点儿不值当。”萧妮儿道。 “妮儿,这不是值不值当的问题,一个药方真要研制成功了,价值无可估量。再说咱们也不缺那点银子,家用应该没问题吧。”况且想了想,说道。 “家用足够花的了,文杰上回送来的那两千五百两银子我一点没动,给你留着去南京当盘缠呢。原来那些银票、金叶子也都没动,那些是你跟石榴成亲时用的,还有就是饰了。”萧妮儿道。 “那些银票、金叶子跟饰你都别动,尤其是饰,是留给你的,你自己小心收好就是。”况且道。 “得,原来以为是玻璃珠子、破石头的,拿来玩,现在我才知道,那些饰每一件至少都值几万两银子,够一户人家过半辈子了,贵的能过几辈子呢。我可玩不起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就是丫环命。”萧妮儿边说边撅起嘴。 “什么命不命的,如果有命,那就是你的命中有大富贵。饰都属于你的,你留好就是。”况且斩钉截铁道。 “那怎么行,还是等你们成亲后交给石榴吧,我留一件喜欢的就行。”萧妮儿嘻嘻一笑。 “可别交给石榴,不但那些饰你收好,连那些金叶子、银票也都收好,别交给任何人。”况且嘱咐道。 “这是什么道理?哦,我明白了,你是要在我这儿存一笔私房钱吧。”萧妮儿笑了起来。 “算是吧。”况且点头承认,没有再做解释。 “嗯,我猜是不是给左姐姐留后手的,你自己没必要留私房钱吧。你是担心她以后万一有银子上的困难,好拿出去接济她,对不对?”萧妮儿笑着问道。 况且叹气道:“我有任何心事你都能猜出来,还一猜就中。不过,那些饰是给你的,不是给她留的。” “好吧,我也不管是不是给我的,反正都是你的,替你收着就是。”萧妮儿点头道。 况且的确是担心左羚经营上有可能出问题,左家在江南的生意始终不旺,看上去店铺买卖不少,其实没几处挣钱的,一直是死气沉沉,摊子越大风险自然就越大。左羚现在外表风光,也不知道实际情况究竟如何。 况且不便向左羚打听这些事,问多了容易引起误会,只能暗地里给她做些准备,以防不测。 萧妮儿对给病人免费抓药提高成本的担忧,更是无法解释,看上去况且好像在行善,其实他心里还有愧呢,毕竟这是在采集数据。头一个月里还好,基本是一人一方,下面就准备逐步开始给病人用他研制的成药了。这一步是必须走的,没有临床实验的数据,一切都是空谈。 按照他的想法,成药应该全部免费,而且给病人以适当补偿,不过,实在是力不从心,假如这么办的话,药堂恐怕开不下去。经济还不是主要因素,主要是内情没法对外宣告,行善之事可为,但必须十分小心。 你行善就会无形中显出别人的恶来,这些人就会不遗余力地攻击你,往你身上泼污水,非把你的善扭曲成大奸大恶不会罢手。这种事情太多见了,光是打嘴仗就耗不起。 年前,陈慕沙曾经主张开办义学,让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免费就学,做了一阵调查之后也就无声无息了,估计也是忌惮这些麻烦吧,况且后来想起这件事,却一直没敢问。 “对了,我今天跟秋香说了,以后丝丝出嫁了,她如果不愿意在云家呆着,就让她去左姐姐那里做帮手,你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吧?”萧妮儿问道。 “这事儿你提不要紧,我不能说。因为丝丝不会同意,让秋香去羚儿那里做帮手等于打她的脸,好像她保护不了秋香似的,所以你当初说我没表态,算是你蒙对了。”况且嘿嘿笑道。 “怎么会这样?你们干嘛把一件事搞的这么复杂?”萧妮儿很是不解。 “你以后就知道了,真要到了那一步,秋香去左羚那里当然没问题,但绝对不会到那一步,相信我,她会嫁给伯虎的。”况且又喝了一杯酒,笑道。 “我没看出来,她现在对唐公子不是那么讨厌了,要说好感一点也没有,怎么嫁?”萧妮儿一手绾着起袖子,一手给他倒酒。 “这个我也不知道,就是预感而已。对了,秋香喜欢什么,有什么能让她一下子就笑?伯虎过两天就来取我的锦囊妙计了,我还一点想法没有呢,总不能给他一个空锦囊吧。”况且说道。 “这个别问我,我可没有你脑子里那些鬼主意。至于说秋香喜欢什么,你比我更清楚。”萧妮儿坚决不介入此事,她心里也很讨厌唐伯虎。 “嗯,我得好好想想。”况且一边喝着酒,一边沉思对策。 本来他已经为秋香铺好了下一步的路,结果被石榴一闹,全都搅乱了。 这些日子,石榴、丝丝、秋香也来过几次,他却没能找到机会铺路,毕竟现在剧本全乱了,他得一边创作,一边导演,而且这创作还得临时灵感爆,才能找到突破点,这也太难了些。 “那你就给他一个空锦囊呗,他要是不明白就让他自己想去,想不出来怪他笨。”萧妮儿给他出个坏主意。 “空锦囊?对啊,这空锦囊本身就是妙计。对,妮儿,你太聪明了,来,亲一个。”况且俯身过去,在萧妮儿唇上啄了一下。 “我是瞎说的,你还真信啊?”萧妮儿叫道。 “怎么叫瞎说的,这叫绝妙好计,都能比上陈平张良了。”况且瞬间已经把其余的事在脑子里补全。 “可也对,对于坑唐公子来说的确是绝妙好计。” 萧妮儿捂着嘴笑了起来,似乎已经想见到唐伯虎打开锦囊后,现里面空无一物时的表情。 “不是坑,是帮助,是帮扶,用词一定要准确,记住了没有?”况且踱着小方步,很严肃地说道。 “我记住了,记住了,你别逗我笑了,不然又要岔气了。”萧妮儿已经笑弯了腰。 况且却是使劲儿憋着不笑,不过这事说起来也不可笑,空锦囊的确含有深意,就看唐伯虎能不能领悟其中的深意了。 如果悟不出来,那更好,准备接受敲诈吧,一笔大大的咨询费是跑不了的。 第四百六十六章 文征明怒怼况且 两天后,唐伯虎急不可耐地再次拜访况且,后面只跟着文征明一人,沈周没来。? 况且笑道:“沈大哥怎么没来,他有事忙了?咱哥几个一块才热闹啊。” 文征明冷着脸道:“你这店这么黑,要不是实在没法子,谁愿意上门让你黑啊。” 况且故作讶异状,问道:“伯虎兄,征明兄这话什么意思?” 唐伯虎忙道:“他就是瞎叨叨,你别在意。这是一点小意思,万请收下。”说着,送上三幅字画来。 “况且,你要是心不黑,就别收这礼物。”文征明冷冷道。 “征明兄,你这话就不对了,伯虎兄登门拜访,带点小礼物给我,我不收那不是打伯虎兄的脸吗?对不对,伯虎兄。”况且这次下手没那么快,有点做作的摆着双手。 “当然当然,征明,你说话太难听了,况且是在帮我,你懂不懂啊?”唐伯虎脸上挂不住了,急忙争辩道。 “就是,还说我腹黑,真是可笑了,你街坊四邻打听打听我的名声。”况且傲然道。 文征明讥讽道:“是,你是扔出些银子,搏了个善人名,可是你扔出的那点银子,还比不上在我们身上拔的一根毛呢。” 况且很大度的摆手笑笑,表示不屑于跟他一般见识,心里也是暗笑:看来,文征明被薅羊毛薅疼了。不应该啊,不过就是两幅字而已,何至于此? 文征明其实不是心疼自己的字,而是心疼唐伯虎的画,这两次带来的画都是唐伯虎的精品,可见唐伯虎豁出去了。文征明看着眼热的作品,不想被况且轻易就套到手里了。这且不说,被宰也就罢了,结果唐伯虎还感恩戴德,这算他大爷的怎么回事?文征明越想越替唐伯虎觉得冤。 “伯虎兄,你上次带来的画我可是没留下,而是转送给丝丝了,老沈的画我送给秋香了,你想想看,我这不是在为你铺路吗?说我腹黑,天地良心啊。”况且双手一摊说道。 “啊,况且,这事你做得太仗义了。对了,秋香怎么没收我的画啊?”唐伯虎眼睛一亮,原来心里还有一点疼痛的感觉,一下子全没了。 “秋香没抢过啊,丝丝手快,一把就抢去了。你想啊,秋香怎么好意思跟丝丝抢?其实丝丝收下也不错,她回去一定会在秋香面前给你说好话,这样效果更好。征明兄的字呢,明显受欢迎程度差一点,马马虎虎送石榴了,石榴也是这件事中不可缺少的人物吧,你说是不是?”况且道。 文征明心中微怒,浑小子,什么时候都不忘黑我一把,什么叫我的字受欢迎程度差一点,书法跟绘画本来就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好不好,你当我的书法是王右军的兰亭序啊,这样扁我,说你腹黑一点不假。 “太对了,况且,不过,你这不是什么都没剩下吗?这怎么好意思。”唐伯虎搓着手道。 “这叫什么话,我能贪图伯虎兄的东西吗?我收几位礼物的目的都是在为伯虎兄铺路,这也是我妙计的一部分。”况且道。 “那是,况且,你以后需要多少东西铺路,就给我说,我马上给你送来。需要多少,谁的字画,我一定竭尽全力。”唐伯虎豁出去了。 秋香肯收下画,那就说明他们的关系又近一步,丝丝、石榴也都收下礼物,自然会帮他说好话,起码不会起反作用。他当然知道,能左右秋香思想的莫过于丝丝,其次就是石榴,有这两人帮衬,何愁好事不成?想到这儿,他身上轻飘飘的,送出去的东西也轻如一根羽毛。 文征明心里暗叹:完了,况且这混蛋又想出更高明的法子薅羊毛了,这次胃口更大了,过几天非得宰羊吃肉不可。 他恨归恨,心里也是佩服,这小子哪儿想出来的这么多黑人宰人的鬼点子,把人黑了宰了不说,还让人千恩万谢,牢记一辈子他的情分,这一点太高明了。尤其是唐伯虎,谁敢在他身上薅毛啊,也就是况且吧,翁延龄、孙广劭这样的书画界权威专家,收购唐伯虎的画也得按时价,有时还得多加几十两银子的酒钱。 况且心里畅快,送出那些书画本来很肉疼的,现在看来不亏,可以在唐伯虎这里报销了,说不定还能多得两幅,天下快事莫过于此也。 三人吃了杯茶,唐伯虎急不可耐道:“况且,我是来取那个的。”他用手比划一下,就是锦囊的意思。 “哦,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况且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这是他让萧妮儿给准备的,为了表示郑重,还用油纸特地缄封起来。 唐伯虎接过油纸包,小心肝扑腾腾乱跳,他的幸福可能就在这小小的油纸包里。 “打开看看。”文征明也有些好奇。 唐伯虎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露出一个东西来。 况且一看都傻眼了,这是锦囊吗?怎么看上去像是个荷包,而且还是旧的。 “况且,你不是搞错了吧,我看这不像锦囊啊?”唐伯虎迟疑道。 “这就是锦囊,用锦制作的,丝线刺绣的,不是锦囊是什么?而且锦囊只是个形式,重点不在这上面。” “对,对,主要是里面的妙计。”唐伯虎明白过来,他马上要拆开用线缝好的荷包。 “别,回去看,在这里看就泄漏天机了。”况且急忙阻止。 “那好,我回去再打开看。不用选择特定时辰吧?” “不用,回到家打开就可以。”况且紧绷着面皮,生怕露出表情来。 唐伯虎不知就里,也坐不住了,带着文征明这个小跟班急急忙忙打道回府了。 他一走,况且就放声大笑起来,萧妮儿被他的笑声吸引过来,也笑着问怎么了。 “妮儿,你在哪儿弄的锦囊?那是个荷包好不好?”况且笑个不停。 “这个啊,我是让刘妈在外面摊子上买的,她可能分不清锦囊跟荷包的区别吧。”萧妮儿也是笑。她知道刘妈弄错了,却不以为意,反正是坑唐伯虎,旧的荷包作用更大。 “怎么了,出问题了吗?”萧妮儿问。 “没有,就是过一会我这圆谎的难度加大了。” 况且笑过后,脑袋有些疼,这跟他原来计划好的完全不一样。一个新的锦囊可以有八十种解释,可是一个旧的荷包可以解释的就不多了。 “哦,那没事,你擅长,我知道的。”萧妮儿说完,转身走了。 什么叫我擅长啊?况且看着萧妮儿的背影直运气,怎么了,连妮儿都把我看成腹黑者了,岂有此理。 唐伯虎回家后,屁股还没坐在椅子上,就让丫环找来剪刀,自己小心翼翼一条线、一条线地挑开线头,打开一看,却住愣了: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 况且搞错了,一定是他搞错了,忘了把妙计放到锦囊里了。 他这样想着,文征明却给出了不一样的解释:“这小子是敲诈,他把画都送人了,自己没捞到,所以不甘心,有意给你一个空的,故意调你的胃口,让你回去再拿画送他,想得真美啊。” 唐伯虎道:“此言有理,不过咱们也是应该给人家补上。我再找几幅画,你呢?” 文征明冷笑道:“我不像老沈,当缩头乌龟,我奉陪,只要你出的起画,我就出的起字,你扔一幅画,我扔一幅字,看谁最后挺不住。我也想看看最后况且是怎么把咱哥俩囫囵个吞下去的。” 唐伯虎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看况且不是这样的人,再者说了,为了秋香一切都值。” 文征明笑道:“伯虎不是我说你,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跟太美的女人搅在一起,女人过美不祥。跟不祥的美女搅在一起,人就变傻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还认识自己吗?” “现在的我才是真实的我,以前的我都是白活了,你懂个屁啊。”唐伯虎火了。 他讨厌文征明说“女人过美不祥”这句话,这等于是说秋香不祥,也就是指责唐伯虎拎不清。 过美不祥确是古训,而且帝王家、贵族家一般都遵守这条古训,选妃、选媳注重的是庄重大方,雍容华贵的仪表,而不是那种美艳绝世的女人。 帝王选妃一般都是太后、皇后做主,选的都是姿色中等,看上去稳重的女孩子,让人看一眼就迷恋不已的女人绝对不会选,这是怕皇上沉迷女色,弄丢了帝国,褒姒、妲己、飞燕、玉环,女色祸国的言论什么时候都有市场。 所以皇妃、王妃、贵族家的子媳往往都是团头扁脸的居多,真正美丽惊人的几乎少见,就是这个缘故。 据说崇祯皇帝迷恋陈圆圆的美色,纳为妃一连临幸七天,上朝后却现连丢了七座城池,吓得他赶紧把陈圆圆送出宫,不敢再沉迷其中了。 吴三桂失去陈圆圆心有不甘,冲冠一怒投靠了大清,就此亡了大明。从这一点来看,女色祸国也算是外因,内因则是男人的贪欲。不过,在男权社会,这笔账全部记在在了女人身上。 第四百六十七章 况公子脑洞大开 唐伯虎走进内宅,翻箱倒柜,搜出三幅画来,画那再手上,然后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文征明。文征明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叹口气,转身出了门。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来到文征明府上,唐伯虎道:“我在这等着,就不进去了。” 文征明无可奈何回去取了三幅字,匆匆出来,马车再度出发,向况且家进发。 况且正虚席以待,见到六幅字画,大惊道:“伯虎兄,这是何意,我只是说说,你为何拿这些东西来?” “这几幅字画你先留着,以备后用,我知道你都会用在刀刃上的,这就足够了。几幅字画而已,不足挂齿。”唐伯虎说道。 文征明没有说话,从牙缝里挤出笑声冷眼旁观。 “哦,那我先收着,用在哪里我会告诉你。”况且这才收下。 “况且啊,你是不是把妙计忘记放里面了?”唐伯虎拿出那只空荷包问道。 况且赶紧绷紧脸皮,怕自己笑出来,态度庄重地道:“伯虎兄,你还没领悟到吗?这个锦囊就是妙计,妙计就是锦囊,这是一而二,二而一,两者是合并到一起的。” “锦囊就是妙计,妙计就是锦囊?锦囊跟妙计不应该是两回事吗?” 唐伯虎被况且绕晕了,历来所谓的锦囊妙计,锦囊只是盛放妙计的工具,妙计应该放在里面。 “咱们今天这个妙计本身就是锦囊,所以锦囊跟妙计合一了。”况且解释道。 “哦,那怎么用这条妙计啊?”唐伯虎还是有些不大明白,又不好再问白痴的问题,只能跟着绕进去。 “是这样,这两天我会让人把秋香姑娘约出来,你在街上一个预定的地方可以遇见她,是巧遇,你明白吧,然后呢,你就把这锦囊送给她,妙计就成了。”况且解释道。 “这就完了?”唐伯虎更糊涂了。 “不是完了,伯虎兄和秋香姑娘的好事刚刚开始哟,怎么叫完了呢?那是快马加鞭地飞进啊,后面还有好多事情呢。”况且咬文嚼字地说道。 “对,对,对,不能完,怎么能说完哪,我这张臭嘴。”唐伯虎轻轻抽自己一个嘴巴。 “况且,这样就行了?你保证秋香会笑?”文征明头脑一直保持清醒,他对况且忽悠唐伯虎实在是不堪忍受了。 “征明兄,我只是答应伯虎兄,帮助他完成逗秋香笑七次,却没保证过每一次都会笑。”况且急忙道。老实说他对自己急中生智的念头一点把握都没有,赶紧把退路铺好。 “那就是说这次是无用功了?对吗?”文征明看出了苗头,立即堵了上去。 “怎么能说无用功呢,比如说我给病人用药,用了三服药才治好病,你能说第一服药、第二服药就没用吗?”况且开始东拉西扯。 “对,对,只要能让秋香姑娘笑七次,多费点功夫也值得。”唐伯虎倒是不以为意。 “你就说这次秋香会不会笑吧,你给我个确切答案。”文征明寸步不让。 “会笑,按照我的推想,她一定会笑,可是咱们凡事都得做最好的期望,却也要做最坏的打算。”况且把话儿说的滴溜圆,颇有风雨不透之势。 “好,我说不过你,不过这次秋香若是不笑,就说明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不管伯虎怎么信你,我都要击穿你的虚假面目,而且要找老夫子讨个说法。”文征明面色不善道。 “想去尽管去,现在就去。不送。”况且伸手送客。 “征明,你这是干嘛呢,况且这么做不都是为了我吗?你就不能闭嘴不说话吗?况且,别理他。” 唐伯虎依然对况且深信不疑。 况且想了想:“后天吧,后天午时知府大人要宴请本地绅士,增进感情,应该也会请你们两个。地点就在丝丝那家涮羊肉坊。秋香一定会在,你不愁找不到机会见到她。” “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不会没请我们吧?”唐伯虎一愣。 “你们两个的名单是我看着填进去的,请柬明天就会送到了。”况且笑道。 “这后面一定有你的功劳吧。”文征明嘲讽道。 “的确有,怎么了?知府大人来向我咨询苏州哪家饭店适宜宴请众多士绅,我当然推荐丝丝的涮羊肉坊啊,肥水不留外人田,这没错吧。” 文征明不言语了,知府韦皋是况且的师兄,向他咨询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况且顺势而为,推荐丝丝的涮羊肉坊,当然是顺理成章。 “那你不去吗?”唐伯虎问道。 “我只是个秀才,既不是士,又不是绅,知府大人宴请的是士绅,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韦皋昨天派一个幕僚向他咨询饭店只是由头,请他赴宴才是目的,况且推说门诊有病人离不开,那位幕僚就请况且代为请陈慕沙,并且把请柬放到他这里。况且这才明白韦皋的真意。 自从韦皋上任,陈慕沙一直有意冷落他,韦皋自然也感觉得出来,他跟况且套上师兄弟关系,跟陈慕沙却一直没能融洽多少。陈慕沙主要是恨高拱此次挤兑练达宁,让他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连带着讨厌高拱的弟子韦皋。按说苏州知府谁来担任无关紧要,练达宁总是要调走的,若非高拱的弟子出任,陈慕沙不会有任何想法。 况且答应了,晚上就去老师家,说明此事,陈慕沙倒也爽快,答应给他这个面子,带着石榴出席。 “你要是不去,我一个人行吗?”唐伯虎忽然感觉心虚,他现在是把况且当成谋主了,离开他好像什么主意都没有了,生怕露馅。 “有什么不行的。不是有征明兄、沈大哥陪你吗?没事的。告诉你吧,自从上次丝丝、石榴收下你的礼物,给你说了许多好话,现在秋香对你的感观跟以前大不一样,这次不会故意躲着你不见了。” “那就好,多谢啊,况且。”唐伯虎感激万分,心里顿时亮堂起来。 文征明在一旁横竖看着,既可笑又可气,却还不敢说,一说唐伯虎就跟他急。他也是名流才子,谁也不惧的主儿,可就是拿唐伯虎没招,因为唐伯虎人比他浑,名气比他大。 送走唐伯虎、文征明后,况且看着这次送来的六幅字画很是得意,加上唐伯虎头前拿来的,现在就有九幅了。这些字画要是卖了,就算研究几张方子的钱都够了。当然他不会卖,字画如酒,时间越长越是珍贵。 九乃数之极也,不错,不错。 “你个大忽悠,不怕他哪天醒悟过来,跟你翻脸啊?”萧妮儿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什么叫大忽悠?本公子妙计安天下,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况且笑道。 “人家文公子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唐公子执迷不悟罢了,早晚也会醒悟的。”萧妮儿提醒道。 “你错了,最后真正醒悟的不是伯虎,而是征明,大反转还在后头呢。”况且指正道。 “好吧,我就看你最后怎么收场。”萧妮儿笑了。 现在就连对况且最信任,最盲目崇拜,认为他无所不能的萧妮儿心里都彻底没底儿了。 第二天,唐伯虎、文征明果然接到了衙门送来的请柬,跟况且说的一样,在涮羊肉坊宴请本地士绅,务请光临。 官府请客就是霸气,一张张请柬分别送到本地士绅手上,这些接到请柬的士绅有的笑逐颜开,有的失魂落魄,有的则破口大骂。 笑逐颜开的是正愁着有钱没地方送,打不开路子的人,现在有了光明正大向知府大人行贿的机会了。失魂落魄的则明白这就是拘票,哪儿是请柬啊,说不得又要大出血了,破口大骂的是南家这样的落魄大族,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这还碰到这么个倒霉事,又得拿着祖传的宝贝去典当,凑一笔礼金了,这不是出一点血,这是大吐血。 韦皋的确就是这意思,也不忌讳。他上任以来,守着练达宁造成的巨额亏空,每日发愁,好在后来由高拱出手,在户部那里给他直接核销了。可是下一步怎么过日子还是个问题,新官上任,得惠民,不能到任就搜刮民众,起码要上任一年半载才能找借口下手。 韦大人不仅有家小要养,还有一大批幕僚要养,幕僚们的胃口也大着呢,跟着他来到苏州,唯一的目的就是发财。韦大人如同家长一般,不能令他们失望。 如何才能既不显山露水,又能敛财,韦大人和幕僚队伍商量了半天,想出这么个招数:宴请当地士绅。知府大人请客算是给面子,不是谁想参加就能参加的,你的面子自然要掏腰包用银子买走。好在现在的风纪上司是练达宁,苏州府的亏空是他任上造成的,他不至于来查办这件事。 想明白这些,他才派人请况且代邀陈慕沙,如果有陈慕沙出席,这敛财大会就比较正式了,将来谁要查此事,也会顾忌陈慕沙的面子不敢轻举妄动。 这里面的事,况且并不知道详情,也无心关注,他现在关心的其实是悬心的事乃是如何安抚唐伯虎,自己的空锦囊是否能安天下? 第四百六十八章 韦知府大摆筵席 接到韦皋请柬,最开心的自然是周文宾了,不用说,这是涮羊肉坊又能大捞一笔的好机会。 这次韦皋在涮羊肉坊宴请数百位吴中士绅,可以说把苏州城里有头有脸的角色全部一网打尽。 先是衙门里的幕僚过来跟周家管家商量酒席,听说涮羊肉乃是况且的发明,主菜自然就是这个,其余的也不多说,告诉周家管家能找到多少好吃的好喝的,尽管都端上桌就是,银子饭后结算。 开饭店的最喜欢的就是官家请客,上来都是不点菜,不问价钱,一句话:把你店里好吃好喝的都给老爷们上来。过后就是大把银子入账。 丝丝叫人把城里几个分店的火锅都收集过来,又把储存的准备在南京开店的火锅也都拿出来,才凑足了这百桌宴。至于食材酒水这些更不用说,早就准备充足。 看着一天天热起来,丝丝心里却一天天冷,涮羊肉坊主菜是火锅,到了夏天怎么办? 原来她就想到过这问题,向况且讨教,况且想了半天,也就说了个准备冰块的主意,除此实在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所以冬天时,周家储存了大批冰块,至于夏日酷暑时效果怎么样就难说了。所以丝丝现在恨不得四季都是冬天,这样一年都是旺季。 有时想想也觉得自己太贪财了,天冷时赚的银子早已足够了,却还担心夏天赚不到银子,人的贪欲无穷尽,永远不知止足。 第二天上午,衙门里的人就由幕僚们带着在饭店里里外监督。快到正午时,一些客人开始陆续来到,在门口的一个大桌案前签到,并奉上各自的礼品。 想吃知府大人的席面,一个人没有一千两银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吧。那些存心想要孝敬的更是三千两、五千两的奉送。 桌案上并不见一两银子,都是大大的礼封,里面装着银票,大宗银子都是事先存在钱庄里的,开出银票来,这样才方便行贿。 桌案后面的幕僚们脸上菊花灿烂,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这些日子他们真是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有好些幕僚没有余钱往家里寄,还不知家里人怎么过活呢,现在可是看到亮了。 又过了一阵,韦皋在大批幕僚的簇拥下,前后跟着一大批衙役到来店铺,文宾父子还有在酒楼里的宾客都赶忙出来迎接,一个个心里叫苦不迭,嘴上还得抹蜜似的说着恭维话,好像韦皋请他们吃饭真是给了他们莫大恩德。 周父也拿出三千两的礼封,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们父子二人都在名单上,儿子是士,他是绅,自然都没个跑。不过这出去的三千两银子今天能加倍赚回来,每桌酒席赚上五十两不算黑心,百余桌赚六千两银子不在话下,这一天的利润足以支撑到下个冬季了。 可惜这种好事不多,不然的话,他连皇商都不想干了,皇商确实是暴利,可惜周家赚的只是小头,大头都被宫里的、朝廷里的大佬们瓜分走了。 韦皋笑容和蔼地跟这些士绅说话,说的无非是上任以来一直忙于公务,没能跟本地士绅好好沟通沟通感情,一地的政治清明与否全在于士绅跟官府的通力合作,所以今后还要多多仰仗云云。 这些套话他们听得多了,练达宁在时也常说,只是练达宁没这么过分,干出公然敛财的事,也因此留下五六万两白银的亏空,他要是任上这么干一次,足够添补那些亏空还有余。 快到正午时,陈慕沙带着石榴飘然而至,韦皋急忙亲自出迎,深躬到地道:“老夫子大驾光临,实在是晚生的莫大荣幸。” 陈慕沙淡然道:“老公祖折柬见招,治下岂敢不应命而来。” 韦皋惶恐道:“不敢当,折杀晚生了。晚生临来苏州前,恩师就特地嘱咐,见到老夫子要比见到他老人家还要尊敬才行,不然便将晚生逐出师门。” “尊师太客气了,何至于此。”陈慕沙淡笑而过。 石榴也过来见礼,叫声大人。 韦皋忙道:“这个使不得,况且是我小师弟,你就是我师弟妹了,以后也叫我师兄吧。” 此时,唐伯虎和文征明恰好来到,目睹了整个过程。 文征明浑身激灵了一下,心里替这位老公祖臊得慌,这拉关系的手法也太无耻了吧,难怪跟况且师出同门,这无耻无下限的功夫的确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只是这师傅是谁呢?不会是陈慕沙,更不会是练达宁,也不会是高拱,推本溯源,可能是五代时的著名宰相冯道吧。 石榴倒是乐意,谁把她跟况且拉到一起,她都愿意,立马爽快地叫了声“师兄”。 这一声师兄叫得韦皋骨酥肉麻,心里无比舒坦,能拉上石榴做自己的师弟妹,跟陈慕沙的关系就更近了一层。 文征明只是个名士,不走仕途,当然不知道官场黑暗,越是当官的越怕陈慕沙这种人,深不见底,没人知道他的能量到底有多大,一旦不小心触犯了,就可能粉身碎骨,自己还不知道错在哪儿。 陈慕沙平时根本没有架子,见到街上的市民,也能聊得很投机,越是高官和富商面前,他的架子也就端得越高。 唐伯虎、文征明此次只是带来两幅字,所谓秀才无钱纸半张,那时候的秀才可以不带分文闯天下,到了哪里打听读书人、富人家,写个拜帖,写副寿联的都能混上几天衣食,走时还能带着盘缠。 他们也知道韦皋之意不在他们这些士子身上,他们根本刮不出多少油水,请来只是个陪衬,总不能专挑有钱的请,那样就太明显也太招摇了,不激起民愤才怪。 丝丝、秋香看到石榴过来,即刻亲热地跑过来说话。 “况且呢,怎么没看见他?”丝丝问道。 “他今天可能不来了,说是有病人,推不开。”石榴道。 “哦。那倒是可惜,不能见到大家夸赞他的发明了。”秋香有点遗憾。 “这有什么,他早就忘了这事了。他那人你们还不知道,做过一件事,随后就忘掉,转头又忙着做别的了,没个长性。”石榴道。 在另一张桌子上,周文宾也问起况且,陈慕沙同石榴的回答一样,在药堂给人看病呢,走不开,并且说他这次实际是代替况且出席的。 韦皋笑道:“上次我在王给谏家里见到师弟,还劝他来着,让他不要分心,要专心研究老夫子的学问,他说开诊治病是老夫子的命令,晚生这才明白。” 陈慕沙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哪里知道他真会认真去做。” 陈慕沙对况且重新行医这事很是喜欢,他先前就不同意况且把家传医术扔下,只是不好劝。没想到自己随口说了一句养众生,况且回去立马就行医了,一点就通,真是孺子可教也。 “师命就是君命,小师弟听闻师命,哪里能不马上照办,我们读书人讲的不就是这个嘛。”韦皋道。 “况且要去南京国子监的事怎么样了?”文宾打探道。 他也想去南京国子监,最好是同况且一起去。文宾入学很简单,上次孟梵君已经拉过他了,再加上练达宁推荐一下,应该说是水到渠成。 “这个还在谈着,况且的书已经读的够多了,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读更多的书,而是消化理解,增加人生阅历和经验,譬如他行医,就是绝好的历练,人生的生老病死诸多问题,基本都在患病治病中体现出来。我跟国子监的人还在商谈,要给况且一套独立的学习历练的方法,不能让他像一般的府学生、县学生那样按部就班的学习,那样的话,也就没必要去国子监,还不如留在我身边了。”陈慕沙解释道。 “是啊,老夫子这话实乃得道之言,生老病死可不都在患病得病之中,许多人都是得了一场重病,侥幸不死,然后大彻大悟的。”韦皋听了这话,也如醍醐灌顶一般,若有所悟。 其他人纷纷附和赞同,文宾却是咋舌不已,老夫子这胃口太大了吧,国子监是什么地方,能进去已经是一生的荣耀,跟国子监开条件,那得多大脸面啊,给况且独立开小灶,不是在国子监里建立一个独立王国吗?他不知道国子监那里会怎样回应,但看陈慕沙的态度,似乎还是很有把握。 想到这里,文宾不由羡慕起况且来了,这师傅不一样,待遇就是天差地别啊,练达宁无论如何也不会替他向国子监提出这样的要求。 唐伯虎自从一进来,就跟做贼似的,眼睛四处梭巡,蓦然间,他看到了秋香,她正在跟丝丝、石榴等人围在一起说话,看上去蛮开心的样子。这显然是个好时机,唐伯虎稳了稳神,整理一下衣冠,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秋香那里走去。 文征明跟影子似的,紧随其后,他倒想看看况且的所谓锦囊妙计到底是神马玩意儿,他时刻准备着剥开况且“腹黑哥”华丽的画皮。 已经到秋香跟前,再度决定唐伯虎命运的时刻来到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空锦囊感天动地 秋香的余光已经看见唐伯虎向这里走来,不知为什么心下却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他了,她甚至觉得唐伯虎不会来找她。在吴中全体士绅面前出洋相,唐伯虎的脸皮再厚也吃不消吧。 不想唐伯虎真的走到她面前,庄而重之的掏出一个荷包,双手奉上:“秋香姑娘,这是在下的一点小意思,请姑娘收下。” 秋香呆住了,这什么意思,巴巴地送给她一个荷包作甚? 许多地方的男女的确是送荷包为定情信物,可是唐伯虎玩这手年纪太大了吧。再者说这荷包怎么看都像是旧的,就像是在哪个街头摊子上掏来的旧货。 秋香还真猜着了。 丝丝又气又恼道;“伯虎你又淘气了,今天可是韦大人宴客,你老实点吧。” 唐伯虎见到秋香的神态,心里一阵冰凉,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况且那混蛋真是坑我,什么锦囊妙计,什么锦囊就是妙计,妙计就是锦囊的,还什么妙计安天下,都是骗人的鬼话。 他正想着,秋香忽然一把把荷包抢过去,然后仔细查看。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空的,但她没心思想这个,而是寻找着什么,蓦然间,她找到了,瞬间仿佛得到了宝贝一般,整个面容辉映着阳光,令整座酒楼都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中。 “唐公子,不,伯虎兄,谢谢你,太谢谢你了。”秋香的笑眼中含着泪花,双手捧着那荷包,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这什么情况?” 唐伯虎发懵了,一时全然忘了回应。 一个旧荷包而已,秋香怎么会激动成这样,还谢谢他,还叫他伯虎兄,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这对他而言不亚于开天辟地。 “不不谢”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然后,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 “挺住!” 站在一旁随时准备提供任何支援的文征明急忙上来扶住他,然后扶着他来到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 此时酒楼里的人都察觉有异,因为那瞬间的光辉太耀眼,也太不寻常了。 “刚才怎么回事?我的眼睛好像晃了一下”有人说道。 不少人四处查看,可惜,此时秋香已经被丝丝、石榴围着,走到一座屏风后的桌子旁落座,唐伯虎也坐下了,基本没人察觉到这一幕的发生。 “秋香,你怎么了?不是中邪了吧。”石榴问道。 “丝丝,你看看这是什么,你能相信吗?”秋香把荷包翻开,把里面的一个金线刺绣的印记给她看。 “什么?这怎么可能?”丝丝也是大惊。 “怎么了,你们都怎么了,说句明白话行不行啊?想让我急死啊?”石榴急的直跺脚。 丝丝也是心情激动之极,秋香更是哽咽不能出声,只是抱着那个荷包啜泣。 丝丝喝了一杯茶,压住了神情,这才给石榴说明原因。 原来秋香是在襁褓中被云家在街头拣来的,襁褓中没有他物,只有一个荷包,里面也只有一个纸条,上面写着“秋香”二字。 云家收养了秋香,因荷包中的字,也就给她起名秋香,随后,襁褓自然丢弃了,这个荷包却一直伴随着秋香长大,可惜在秋香九岁的时候,这只荷包丢失了。 当时秋香哭得死去活来,好像失去了魂魄一样,云家几乎翻遍了内宅所有地方,连树丛、花丛都没放过,结果也没找到,慢慢的,秋香也就忘了这事,但心里的阴影从来不曾驱散。 谁能想到,今天唐伯虎巴巴地给秋香送上一个旧荷包,而且就是秋香原来那只,这只荷包意味着秋香的根之所在,是她跟生身父母的唯一纽带。 “邪了,这简直是邪了,我没法相信这个事情。”石榴连连摇头,即便发生在眼前,而且听丝丝亲口述说,她也没法相信这种巧合。 这简直已经不能称作巧合了。 “可是伯虎怎么能知道这就是秋香原来丢的荷包?”石榴又问道。 丝丝苦笑道:“他不可能知道,这事就是文宾都不知道。当时家里的人倒是知道的不少,过后谁还记得?我若不是看到里面的印记,也不可能想起这件事情。” “那伯虎是怎么知道去找这个荷包,又在哪儿找到的这个荷包的?”石榴又问道。 “我哪儿知道啊,你问我我问谁。还是得去问伯虎,不过估计问他也没用,他也不可能知道。这事得问况且,要说这事不是况且背后捣的鬼,打死我都不信,难怪他今天不来,一定是心里有鬼。”丝丝也冒火了,不是冲谁发火,而是整件事都让人心里火窜窜的。 太邪性了,简直邪性的让人脊背发冷。 “这事跟况且有嘛关系啊,连文宾都不知道的事,况且怎么会知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知道,又去哪里找到了这个荷包,你以为他是神啊。”石榴也发火了,这怎么怪到我家况且头上了。 “是,是,他不可能知道,我说错话了。不过有一点不会错,让伯虎这样做的指定是况且,伯虎的性子你也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拿出一个荷包来送礼,而且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这荷包的意义。” “也是啊。”石榴听丝丝这样说还真有道理,唯一有嫌疑的就是况且了。 “你们争什么啊,无论谁这样做,都是我的大恩人,我要感谢他一辈子的。”秋香此时才能发声,还是带着哭腔。 “秋香,你别激动,我不是怪况且,我只是说有可能是他想出的主意,这里面究竟怎么回事,以后慢慢就知道了。”丝丝赶紧抚慰她。 石榴忍耐不住了,抽身去找唐伯虎,不料唐伯虎已经不见了影子,连同文征明一起失踪。 唐伯虎稍一清醒,马上拉着文征明就走,他也不顾礼节了,他根本就忘了整座酒楼里的人的存在,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马上找到况且。 他一路上腾云驾雾,如同喝了几坛子老酒似的,跌跌撞撞来到况且家,若不是文征明一路扶持,估计倒在哪个阴沟里摔个鼻青脸肿都很正常。 一见到况且,唐伯虎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扑上来来了个熊抱,大声嚷道:“况且,你真是神啊,你太神了。来,你好好坐下,我得给你叩一个。” 况且被他弄糊涂了,他心里在忐忑着呢,唯恐再让唐伯虎出洋相,关键是秋香如果不笑,就彻底砸锅了,这谎不好圆啊。 “别,别,伯虎兄,你这是作甚?”况且赶紧拉住他。 “不,我要不给你磕两个头,心里安稳不了,你就是神啊。”唐伯虎激动地大叫大嚷着。 “这是怎么了,征明兄?”况且硬是把唐伯虎按在椅子上,问文征明。 “别问我,我也糊涂着呢。”文征明苦着脸,他现在脸上再没有以前一直挂着的冷嘲热讽,而是一脸的糊涂,一脸的尴尬,一脸的无语。 到现在他也无法相信,况且随手抛出的一个空瘪的旧荷包怎么能让秋香激动成那样?不仅笑了,而且哭了,这事一点道理没有啊,根本想不通啊。 “伯虎兄,你把我的锦囊交给秋香了?”况且只好问唐伯虎。 “交了。” “秋香笑了没有?”况且忐忑地问道,这才是他最悬心的。 “笑了,她笑了,第一次见到她笑的那么开心,笑的那么美,就为那一笑,就是让我马上去死我都愿意。”唐伯虎痴痴笑着,回想着秋香的笑,脸上洋溢着无限的憧憬。 “然后呢?”况且继续问。 “然后,她哭了。”唐伯虎回想着那一刻的情景。 “怎么又哭了?”况且心陡然下沉。 “她是激动而哭的,为我送她的锦囊激动而哭,她还说谢谢我,她还叫我的名字伯虎兄,她说伯虎兄,谢谢你,你知道吗?她真是这样说的,一个字都不差,她说,伯虎兄,谢谢你,然后她就哭了。”唐伯虎说完,幸福带激动的又欲昏死过去。 况且心中一惊,搭搭脉,知道他没事,就让他先昏一会,就这状态,根本问不明白情况。 “征明兄,到底怎么回事?”况且问道。 “你问我怎么回事,我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啊,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你怎么会不知道。”文征明心头的无名火一冒三丈高。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装死,也太能装了吧。 “那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啊?”况且听得好像全天下的雾水都浇到他头上了。 “好事,好事,当然是好事,是大好事。”唐伯虎居然醒了,猛然抢答了一句,又昏死过去。 “征明兄,你先别冒火,跟我说说事情的经过。事情的确是我搞出来的,可是我不在现场啊。”况且问道。 文征明想了想,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倒是简略的要命,三言两语就完事了。况且脑子里的现场回放是这样:唐伯虎递上荷包,秋香先是笑了,由于太激动,止不住哭着跑开,唐伯虎更没出息,当场晕倒。 这都神马玩意儿?故事只有主线,没有来龙去脉,必须开脑洞才能把故事篇儿凑齐。 第四百七十章 冥冥之中有天意 况且纵使是编故事的顶级高手,一时也无法把这件事情讲圆乎了。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势头是巨良好巨有料的,好得差点出了人命。 秋香激动当然是因为乎意外的满意,又是突如其来的事情,所以情绪反应过激也是能理解的吧。唐伯虎当然是因为看到秋香笑了,而且得到到了秋香出人意表的赞赏,也就跟着出人意表的晕倒了。 况且搜肠刮肚,勉勉强强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他也知道这个结论一定离事实真相隔着十八条街呢。 “况且,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妖怪?”文征明盯着况且的眼睛问道。 “征明兄,怎么说话呢,我怎么成妖精了?”况且刚刚理出点头绪,却被文征明的一句话搅乱了。 “那你怎么能知道那个荷包就是秋香最想要的,而且对她来说可能意义不是一般的大,应该出乎一切的大?”文征明不无夸张的说道。 况且傲然不答,一摊双手,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他心里在骂:我怎么知道,老子根本就不知道好不好,要是知道这个情况,说不定还不这么做了呢。 这个荷包只是误打误撞,他原本叫萧妮儿出去买个锦囊,结果萧妮儿支派刘妈去。刘妈又不知道锦囊跟荷包的区别,还可能图便宜,不知道在街头哪个摊子上买了这么个旧荷包,天知道这东西对秋香会有什么鬼的意义。 冥冥之中有天意。 况且忽然间想到这句话,不禁打个了寒战。 文征明还想问下去,唐伯虎忽然醒了,此时他才真的清醒过来,大叫着:“酒,有酒吗?我得喝几大坛子。” 文征明苦笑道:“伯虎你不喝都晕了,还喝酒?” “不行,我非喝不可,今天太高兴了,从我出生那天起,就没这么高兴过。况且有酒吧?” “有,有,管喝。” 况且急忙叫萧妮儿去厨房让刘妈安排一些简单的下酒菜,然后他跟纪五捧着几个酒坛子回来。 “况且啊,我该死,当时我有那么一会儿,几秒钟吧,在怀疑你,还以为你骗我,你害我,是我该死啊,我以后再也不会怀疑你了,你就是我的神。”唐伯虎有些癫狂,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事情太过诡异,当事人情绪失常也在情理之中。 “伯虎兄,都是自家兄弟,这么见外作甚?不说这个,来,喝酒。”况且道。 “伯虎兄,你这个样子,喝酒能行吗?”文征明担心道。 况且笑道:“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只要不是必死绝症,在我这里都没有任何问题。” 文征明笑了,倒是忘了况且现在也算是名医了,解酒应该有无数种办法吧,至于唐伯虎昏倒更是小菜一碟。 萧妮儿在外边听了个真切,心里也是波澜大起,根本无法相信这事儿,她安排好况且几个人喝酒后,又告诉刘妈听着点,况且要是要下酒菜,就赶紧上,厨房里要多预备几样下酒菜等着,看样子今天要喝大酒的。 然后她悄然出门,一阵风般去了涮羊肉坊,她要找秋香了解情况。 唐伯虎不是喝酒,而是捧着坛子灌酒,结果一口菜没吃,不到一会儿,半坛子酒下去,人又醉倒了。 以他的酒量原不至于如此,可今天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没事吧?”文征明有些担心,害怕唐伯虎得失心疯。 “没事,把他弄回去睡一晚上就好了。他现在情绪过于激动,熟睡一晚上倒是有好处。”况且搭了一下唐伯虎的脉说道。 文征明把唐伯虎抱着出去,雇辆马车直奔唐伯虎家而去。 酒楼里还有一幕插曲应当交待,正当秋香激动的先笑而后大哭、唐伯虎昏倒时,没人注意到旁边一个人的反应。 王若非的侍女玉婵一直盯着唐伯虎,她看到唐伯虎又向秋香去献殷勤,心就揪了起来。待看到唐伯虎因秋香的反应而兴奋得昏倒时,她的芳心彻底碎了,洒落一地。 她的手却攥的紧紧的,心里暗自下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半个时辰后,萧妮儿回来了,告诉了况且事情的真相。 况且听了也是无语,怎么会有这种奇事,这根本无法用巧合来解释。 “你告诉我,这些不都是你搞出来的吧?”萧妮儿此时的神情也极为怪异,看着况且就像看着一个妖怪。 “怎么可能是我,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让你买锦囊,如果你去买,怎么可能买个荷包回来?你让刘妈去买,结果锦囊变成了这么个荷包。”况且苦笑道。 “谁知这个荷包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呢?”萧妮儿还是怀疑地看着况且,她真的觉得这一切有可能是况且编导的戏码。 “我要是能做到那种程度,就是神了。”况且气道。 “你不是神,你是妖。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是从我家里的那座大山里走出来的,来路不明。”萧妮儿回想着那一幕,忽然笑了。 “所以我是从山里出来的老妖,是吧?” “对啊,专门出山骗女孩子的老妖,现在是逮谁骗谁了。”萧妮儿笑道。 “你是越说越离谱了,我告诉你吧,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冥冥之中有天意。”况且说完,抬头向上看一眼,仿佛上面真有冥冥中运转一切掌控一切的天意。 “是啊,也只有这样想才能想得通,我现在都有些相信你说的了,秋香真的就是应该嫁给唐公子,也可能只能嫁给唐公子。天意不可违。”萧妮儿叹息道。 况且心想,唐伯虎点秋香可不是我编出来的,那是历史传说的故事,谁也改变不了。 “丝丝、石榴现在走不开,秋香情绪又有些失控,她们明天就得来找你问这些,你准备怎么圆谎啊?”萧妮儿问道。 “你没告诉她们实情?”况且道。 “当然没有,没有你的许可,关于你的秘密我是一句都不会说的,打死也不说。”萧妮儿笑道。 “好样的,你是坚强的况且主义者。”况且摸摸她的俏脸,以示鼓励。 “那当然。”萧妮儿很傲骄地说。 况且一个人坐了半天,这事对他的冲击不比别人的小,他有一种感觉,剧本慢慢扭转进入正轨了,也就是,他所做的事情总有天意在帮助。 这种感觉很奇怪,更没有道理,但这就是他瞬时间的感悟。 第二天午后,况且刚吃过饭,丝丝、秋香、石榴就一起来了,见面就问昨天这事是不是他搞出来的。 这一次,况且没有掩饰、没有圆谎,也没有找任何理由,只是把事件的始末全部说了出来,而且有萧妮儿和刘妈作证。 刘妈说出是在哪个小摊上买的荷包,而且说一眼看上去就觉得特别亲切,除了这个别的都不合适,就买下了。 听完整个过程,所有人都唏嘘不止,各有各的缘由。 “他昨天一句话重复了一下午:冥冥之中有天意。”萧妮儿笑道。 “是,我也是这样感觉的,都觉得有些瘆得慌。”石榴缩了缩肩膀,感觉有些冷。 “难道真有天意吗?”秋香迷惘地问道。 “这谁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吧。”丝丝长叹道。 几个人一时间都陷入沉默,只有旁边窗台上一架沙漏滴着细砂的声音特别清晰。 “如果有天意,那这一切真是老天爷的安排?”沉默好久,秋香抬起头问道。 “也别这样想,也许只是太多的巧合撞在一起了,巧合而已。”石榴说道。 “也许吧,不管怎样,这件事别去多想了,否则会疯的。”丝丝道。 “况且,你为什么要帮唐伯虎?以前他一直跟你不对付啊?”秋香问道。 “这个我只是相信他可能真的跟你有宿命的纠缠,就像我给你们讲过的那个故事一样,也许你们之间的七笑能成就一段风流佳话。”况且笑道。 “那可坏了,我都对他笑四次了,再有三次不就落入他的手里了?”秋香有些慌了。 “你以后不见他,就是见到他也坚决不笑就是了,岂不就不会应了七笑的魔咒吗?”丝丝给她出主意道。 况且心里暗自埋怨一声:瞎出什么馊主意啊,要是这样,我以后的工作难度岂不是要加大了? “历史真的只是一段段的循环吗?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的安排?”石榴又问道,却不是问任何人,也不是问她自己。 “好了,石榴,你甭想了,这个牛犄角最是钻不得,一旦钻进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况且,全怪你搞的这事儿,太过神奇了。”丝丝埋怨道。 况且苦笑道:“大姐,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怎么怪上我了,我只是想成人之美罢了。” 秋香道:“不怪况且,真的,要不是他这样做,我就找不回我的荷包。这是我跟我亲生父母之间唯一的纽带了,虽说我也许永远找不到他们,他们也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可是有了这个荷包,我就好像还能感觉到他们的温暖。” 听着这话,丝丝、石榴、萧妮儿眼睛都湿润了,况且都觉得心里酸酸的。 此刻,在况且心中只有一句话: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第四百七十一章 玉婵行刺况公子 接下来几天,况且继续每天行医治病,丝丝、秋香、石榴没有上门,唐伯虎、文征明也没露面,估计这两拨人的脑袋都受到了震荡,需要一定时间恢复。 第五天,唐伯虎和文征明才来了,这次唐伯虎神情很是镇定,只是有些落寞,他也知道了秋香丢失荷包的故事,谈起来还洒落几滴同情之泪。 “况且,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中的巧合,而不是你的有意安排?”文征明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却又找不出任何破绽。 “征明兄,有种东西叫天意,你最好还是信它吧。”况且说道。 文征明不说话了,说到天意,每个人都信,尽管不像信神佛那样笃信甚至迷信。虽然天意太过渺茫,无法解释,但中国人对那句“冥冥之中有天意”还是坚信不疑。 “既是天意,难道这一切都是宿命?”唐伯虎问道。 “这事你最好去寒山寺求教于大德高僧,他们比我懂的多,我是真的不知道。”况且无力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会给我一个空锦囊,说是这空锦囊本身就是妙计?难道你真的预知这空锦囊有天意吗?”唐伯虎这些天一直在家钻牛犄角呢。 况且不解释了,只是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随便你们怎么想,你们要是能猜中算我输。 他没法解释,所谓的空锦囊妙计不过是他的一步拖刀计,实在想不起办法了,就想了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按照他原来的构想,秋香应该是这种心理反应: 唐伯虎出手一向大方,他要送礼尤其是送给秋香,那么就一定是了不得的大礼。有这种预先的心理,等到秋香打开锦囊,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震惊之下,就会引起心理反差,所以就会笑。 这就是他的最原始也是最基本的构想,孰料最后事情的发展竟然大走样,成了现在这样子,这不是天意有事什么呢? “算了,伯虎你别再问了,他们这一行有个规矩,不能泄漏天机,怕遭天谴。”文征明劝道。 唐伯虎也真以为是如此,况且一定是洞察天机了,不然不会导演这一出,他不肯说出来自然是不敢泄漏天机。 既然有天意助力,唐伯虎这次没问下一步该怎么办,等待就是最好的办法,更何况他还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这件事对他心理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第七天上午,况且已经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正为最后两个病人抓药,忽然又进来一个人。 况且一怔,他认得,是王若非家的侍女玉婵。 “玉婵姑娘,你怎么来了?”况且惊讶道。 “我嗓子疼,想找你治治,都说你治疗嗓子病特别好,不用排号吧。”玉婵的声音果然有些沙哑。 “不用,你先坐下,我给你诊脉。”况且把药包先丢下,然后过来给玉婵诊脉。 玉婵纤细的皓腕放在脉枕上,况且细心诊脉,却惊讶地挑起眉头。 忽然间他心头一动,手猛地向桌下伸去,一把抓住了下面正向他刺来的一把剪刀。 “啊。”玉婵忽然间尖叫一声。 性命攸关,况且自然不遗余力,把玉婵的手腕握得死死的,一使劲儿,玉婵手中那把锋利的剪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垂帘听政的萧妮儿急忙跑出来。 “哦,没事,一把剪刀掉地上了,我跟玉婵姑娘都去拣,结果我误抓到玉婵姑娘的手了。”况且瞬间汗都淌下来了,死亡从未离他如此之近。 玉婵刺杀的角度也很刁钻,剪刀正刺向他两腿之间的会阴穴,那正是他修炼医家养生功的罩门所在,一旦被刺中,真的会立刻丧命。 萧妮儿刚哦了一声,马上觉得不对,况且神态太反常了,一脸的笑都是装出来的。玉婵的表情更是怪异,惊恐不定的目光中喷射着仇恨的火焰,其中还夹杂着痛恨、懊恼与不甘。 萧妮儿脑子虽然反应慢,此时却特别灵光,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马上走过去,抓住玉婵的手,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我给玉婵姑娘揉揉。” 她握着玉婵的两手,哪里是揉,几乎是用上了吃奶的劲,死死攥着。大户人家出身的玉婵跟大山里长大的萧妮儿较劲儿,两人完全不在一个等量级上,高低立见。 玉婵的手都麻木了,却也不反抗,她眼睛里的仇恨的目光慢慢消逝,代之以麻木,一副束手待毙的神情。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有人要刺杀况大夫吧?”旁边的一位病人看出了问题。 “胡说什么你,没那事,是我的剪刀落到地上了,这位姑娘帮我拣起来,发生点误会,她是我的熟人。”况且赶紧解围道。 “哦,对不住啊,况大夫,是我看错了。”这位病人连忙道歉,可还是觉得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分明是那个姑娘拿着剪刀刺杀况大夫啊。 “妮儿,你先带玉婵姑娘进里面休息,我给病人抓完药再给她看病。”况且急忙让萧妮儿带玉婵进里屋回避。 况且从刚才玉婵的出力上已经察觉来,她的力气远远不如萧妮儿,萧妮儿既然有防范,也就不怕她捣乱。 萧妮儿紧握着玉婵的手,连拖带拽把她拉进了里屋。 屋里两个病人看着直摇头,这是请熟人进屋做客的样子吗?不过谁也没敢多话。 况且赶紧把药配好,打发这两人出去,然后关上店门,走进里屋。进到里面,却见玉婵已经被结结实实绑在椅子上,萧妮儿手里提着那把锋利的剪刀,眼睛都不眨地看着玉婵,只要她有异动,就准备用剪刀给她来几个透明窟窿。 “玉婵姑娘,咱们两个只是见过几次面,一点瓜葛都谈不上,你干嘛来刺杀我,是谁让你来刺杀我的?”况且走到玉婵对面,质问道。 “没有瓜葛?别自以为是了,我跟你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姑奶奶技不如人,既然落到你手上,少废话,要杀要剐随便,姑奶奶要是皱一皱眉头就算我怂包。”玉婵咬牙切齿道。 “嘿嘿,还愣充江湖好汉呢,你水浒看多了。要杀要剐随便?那好,你觉得我是先杀后奸的好,还是先奸后杀的好?”况且一听,倒是来了精神。 “流氓!要杀尽管动手,给姑奶奶一个痛快。”玉婵目光中喷射出受了羞辱的愤恨,嘶声吼道。 萧妮儿却在旁助纣为虐,嚷道:“就不给你个痛快的你能怎么着?哥,就照你说的,先奸后杀吧,然后我找条恶狗来吃了她。” 她真的是恨极了,不然无论如何说不出这种话来。 “不要,求求你,杀了我,直接杀了我,别喂狗了。”玉婵的精神一下子垮了,况且胡说什么先奸后杀云云,她知道那是吓唬她,并不害怕,可是她听到萧妮儿那牙缝里发出的声音,却明白这位姑奶奶要动真格的了。 一想到死了还要被恶狗啃噬,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这可是比千刀万剐还要悲惨,死后的亡魂都没有归宿。 “这个一会儿再说,只要你说实话,为什么想要刺杀我,我就给你个痛快。”况且厉声道。 况且的脑子里闪过几种可能,在苏州城里想要他死的也就是南巧云这一家了,可是南家绝对请不动王若非的侍女刺杀他。再者说了,这位柔弱的美女绝对不是刺客的最佳人选,仇家不会这么傻。 况且根本没想到玉婵行凶的可能性,诊脉时,他们相距太近了,只隔着一条窄窄的条桌,饶是如此,他也是在她刚出手时就察觉到了,而且一下子就准确的握住了她在桌下的手腕。 “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因为看到况公子撮合唐公子和秋香那个贱婢,让我痛失所爱,我宁死也要报复你。”玉婵忽然大哭起来。 “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况且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胡说八道,哥,别理她了,我出去找狗去,一定找一条特别雄壮、凶神恶煞的公狗。”萧妮儿说着就要走。 “别,求你,萧姑奶奶,我说的是真话。”玉婵涕泪涟涟,声音都变得不似人声。 况且手搭在她脉门上,然后厉声道:“再说一遍缘由。” 玉婵又说了一遍,一个字都没变。 况且脸色一暗,苦笑道:“她说的是真话。” “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哥,她明明就是骗你。要不咱们也不管了,送到府衙里,一顿板子鞭子鞋底的,不怕她不老实招供。”萧妮儿道。 况且沉吟,这事按理说是该报官,由吴县衙门处理,也可以直接送到苏州府衙门,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况且知道,女人一旦送入官府,确认有罪,基本就是下地狱了,比陷身青楼还要悲惨。除了供狱卒发泄、摧残,隔几天还要过一次堂,受各种刑罚,不等判刑,基本都被折磨死了,也有命硬的或者说命好的,能熬过来,等到出狱时整个人也残废了。像玉婵这种罪证确凿的刺杀案犯,基本就是一顿酷刑,取得口供后,直接扔到牢房里等待秋决。她这种美人,身子又这么娇嫩,估计活不过三天,就被折磨死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唐伯虎左右为难 送官吧,况且于心不忍,放了她吧,想到适才遇刺时的凶险,还真的心有余悸,留着一个亡命的女刺客在城里,自己以后睡觉都睡不安稳,坊间再以讹传讹,那就成大笑话了。?? “你只是因为伯虎兄爱上秋香,并认为是我撮合他们,因恨而要杀我?”况且的手继续搭在她脉门上问道。 他只要手搭在一个人的脉门上,对方的一切心理活动就全在掌控中,假话真话脉象上全部会显现出来,一清二楚,比今天的测谎仪还要精确,无人骗得过他。 “就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你的撮合,唐伯虎才有了继续追秋香姑娘的决心,不然,他可能都放弃了,那样我就有机会跟他在一起。”玉婵察觉到况且并没有想要故意折磨她的意思,心里稍微安稳了些,此时她也不想掩盖自己的罪行,一切都实话实说。 “你这么爱伯虎兄?”听到这里况且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不是典型的三角恋爱么。 “有什么可笑的,我就是爱他,从小我就爱他,小时候我就立誓,非他不嫁。”玉婵朗朗而谈。 “你还有理了,你信不信我先划了你这张漂亮的脸蛋,看看还有什么人能看上你?”萧妮儿气的把剪刀在她眼睛前直晃。 “我马上就是死人了,要脸蛋还有什么用,我也不求你们的饶恕,只求你们能让我死,留个全尸,就是对我的大恩大德。” “可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啊?你跑到这儿来刺杀我,目的竟然是自己寻死。”况且叹息道。 “我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就想以这种方式死去,最好拉着你一块儿死。我用这个方法告诉伯虎,我一直爱着他,我愿意为他而死。”玉婵说了实话。 “啪”的一声,萧妮儿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抽的玉婵半边脸立时肿了,嘴角淌出鲜血。 “别,别动手打她,要整治她办法多得是,还不用咱们动手。”况且此时也有些挠头了,这事不大好办。玉婵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刺客,却堪称一个真正的花痴。 送她到官府是死路一条,而且是无比凄惨的死路,送她回王府也是一样。若是说好像什么事也没生过,就这样让她走人,怎么也说不通。 他想了一会,对萧妮儿道:“你去找刘妈,让她雇个人给伯虎兄传话,让他马上给我滚过来。” “让他来干什么?”萧妮儿不明白。 “这叫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因他而起,自然不能让他置身世外。”况且开始跟唐伯虎生气了。 “好的,我马上去。”萧妮儿出去,找刘妈雇人去了。 况且没雇佣家人,也没买丫环仆人,因为这些人附近多的是,有什么需要喊一声就过来,花点钱就能雇他们办事,任何事都可以。 不长时间,唐伯虎颠颠的跑来了。 况且把玉婵留在那间屋子里,跟萧妮儿一起出去迎接。 跟着唐伯虎一起来的当然是文征明,唐伯虎看到萧妮儿,忙施礼笑道:“是弟妹吧,怎么敢劳您出来迎啊,真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也没带见面礼。” 萧妮儿笑道:“唐公子不用客气,见面礼可以后补啊,我这人喜欢的东西不多,什么钻石、珍珠玛瑙的,随便每样来几串就行了。” 唐伯虎眼前一黑,差点摔倒,这真是啥人配啥人啊,这位怎么一张嘴比况且还要黑?珍珠玛瑙的还要每样来几串,把自己的家当全部卖掉也不够啊。 文征明也过来见礼,寒暄几句。 萧妮儿一贯看唐伯虎不顺眼,这些说辞是故意挤对他,对文征明就客气多了。 “况且,啥事这么急找我?”唐伯虎赶紧转移目标。 “既是好事也是祸事,就看你怎么处理了。”况且叹道。 “什么事啊?”唐伯虎糊涂了,以为一定是跟秋香有关的事。 “你们跟我来一看便知。” 况且领着二人来到那间屋子,玉婵见到唐伯虎、文征明二人,羞愧欲绝,失声痛哭。 “这这不是玉婵吗?她怎么了?”唐伯虎大惊失色。 “她怎么了?她竟然带着剪刀来行刺况且,差点得手。”萧妮儿提起这事,就恨不得上前捅玉婵几个透明窟窿,多亏况且给她做普法教育,告诉她这样做就违法了,只有在打斗中才属于正当防卫,官府是验得出伤的。 “什么?这怎么可能?” “就是,不会吧?” 唐伯虎、文征明两人尖叫起来,都嚷着不可能。 “你们什么意思,是说我诬陷她吗?”况且变了脸色。 “不是,不是,玉婵姑娘,这究竟怎么回事啊?”唐伯虎急忙上前屈身寻问玉婵。 他们两人在王若非府里时间很长了,跟玉婵几乎是天天见面,印象里玉婵是那种雍容典雅、大家闺秀型的女孩,只是不幸生为丫环身,要说这样一个美丽娇嫩的女子会刺杀况且,谁会信?一是身份不符,二是人物设定不对嘛。 “玉婵姑娘,老实跟两位说说清楚,弄好了还可能放你一条生路,要不然,你就去大牢里受罪吧。”况且冷冷道。 玉婵半边脸肿胀老高,说话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不过还是说明白了事情的由来和经过。情节简单明了,因为愤怒、嫉妒、绝望而行刺况且,不管成功与否,都想借此了断一生。 唐伯虎、文征明听完后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仿佛一万只蜜蜂在里面飞舞。 “这玉婵你” 唐伯虎说不出话来了,他这一刻也很是自责,若不是那天玉婵对自己投怀送抱遭到拒绝,也不会绝望到这种地步。 “这事可真的不好办了。”文征明满头大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况且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显然他也对这位姑娘很是关心。 “有什么难办的,送官,该定什么罪就定什么罪。”萧妮儿冷哼道。 “况且,就算我求你了,能不能给她留条活路?”唐伯虎转身给况且作揖。 “废话,我要不是想给她留条活路,早就直接报官了,还用等到这时候,还会叫你来?玉婵能不能活命,就看你怎么做了。”况且道。 “我我做什么能救她?”唐伯虎不明白。 “就是啊,现在好像谁也救不了她啊。”文征明喃喃着。 文征明替人写过不少诉状,律法的事门儿清,话说大明律是每个文人都必须学习、领会并掌握的。像玉婵这种事,除了报官惩治,没有别的路可走,否则就是藐视法律。 “玉婵姑娘,我给你解开绳子,不过你要老老实实的,如果再想冒险,我就不客气了,直接送官府过堂。”况且说道。 “不能给她松绑,这丫头很凶的。”萧妮儿有些不放心。 “没事,我有防备,她要想明着杀我,得投胎转世,先练上二十年功夫再说。”况且把玉婵身上绑绳解开了。 萧妮儿还是不放心,举着那把剪刀对着她,防止她暴起伤人。玉婵也就是一时糊涂,想不开,脑子里短路了,才走上这条邪路的,此时早已清醒过来,知道后悔也没用,挣扎也没用,只能认命。 况且端来一盆水和毛巾,让她洗干净脸,收拾一下衣裳,然后坐在椅子上。 唐伯虎、文征明很感激地看着况且,不管如何,况且是给了他们面子,否则的话直接送人到官府最简单了。 “况且,你说吧,我怎么做才能救她。”唐伯虎此时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能救她,让她去死。”萧妮儿火冒三丈。 “对,让我死吧,给我一条绳子就行,我自己了断。”玉婵心如死灰,此时她的念头就是死为幸。 “你把她接走,她绝望的理由就是你不爱她,让她失去了你,只要你肯收留她,她就没必要再冒险做傻事了。”况且说道。 “什么?这怎么行,她是王公的人,我怎么能把她带走?”唐伯虎摇头不止。 “她都做出这事了,谁的人都不是了。再者说,对外就说玉婵姑娘私奔到你家,你也收留她了,这不就是当代的红拂女跟李卫公的重现吗?” “这我心里现在只有秋香一个人,不可能再容得下别人,这你是知道的。”唐伯虎急忙辩解,生怕事后秋香知道了,又增加一条罪状。 “我知道你心里容不下她,可是你家里总能容得下一个姑娘吧?不要说你家里连她住的房间都没有。” “那当然有,可是秋香要是知道” “秋香那里由我负责解释,保证不会因为此事连累你。”况且道。 他又转头问:“玉婵姑娘,若是伯虎兄接纳了你,你给伯虎兄做妾就不会再想杀我了吧?” 玉婵苦涩一笑道:“况公子,我现在才知道您是大好人,大善人,我怎么会猪油迷住心窍,想要杀您呢,我真是该死!您也不必为我着想安排了,若是真想给我一条生路,就让我逃出城去,自生自灭吧。” 第四百七十三章 况公子预留后手 况且嘿嘿冷笑道:“我倒要问问你,你出过远门吗?还想自己逃?出城是不难,可是你没有身份证明,又是孤身一个女子,走不出十里地,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被公差抓回来,一个是被坏人掳走,奸辱够了杀了你还算痛快,最惨的是把你卖到妓院去,你就在地狱里过一辈子吧。&bsp;&bsp;” 文征明神色讶异,他绝想不到况且小小年纪,江湖阅历竟然如此丰富,比他跟唐伯虎想的周密多了,如果细想一下,况且的预测基本就是即将生的事实。 “就是,这条路走不通。”文征明道。 “那怎么办?要不通知王公,让王公把她领回去,怎么处理就听凭王公安排。”唐伯虎还是不想把人领走,担心这会影响他在秋香心里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并不高大光辉的形象。 “让王公领回去?王公若是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你以为他敢留她在府里吗?马上就得绑上送官治罪。”况且冷笑道。 “对,一定是这样。况且,你对律法怎么这么熟悉啊,都能当一个合格的讼棍了。”文征明嬉笑道。 他本想开个玩笑,冲淡些肃穆的气氛,显然失败了,每人脸色还是那么严肃。 “伯虎兄,现在只有两条道,要么你把她领回家去,这是唯一的活路,要不我马上将她送官,这是条死路,而且是非常惨的死路。”况且逼迫唐伯虎道。 “可是,王公那里怎么”唐伯虎不想因此得罪王若非。 “王老先生那里若是有话说,我去跟他理论。”况且冷冷道。 唐伯虎没借口了,他真的不想眼看着玉婵走上死路,一个女犯在牢狱里会是怎样凄惨的景象,用脚后跟都想得出来。 “可是,她若是想再次杀人怎么办?谁能保证她不再有歹意?”萧妮儿却不甘心就这么放走她。 “这样,我领她回去,马上叫管家送她回老家伺候夫人去,正好拙荆病了,也缺人手伺候。玉婵姑娘,这样你不会觉得委屈吧?”唐伯虎道。 “全凭唐公子安排,我本就没想着能活着离开这里。” 玉婵这会儿反应不过来了,她是因为无法跟唐伯虎在一起才萌生短见,随之才想要刺杀况且,跟他这个罪魁祸同归于尽,孰料刺杀失败,本来已经必死无疑,哪料到况且一顿翻云覆雨,竟然把她跟唐伯虎绑到一块去了。 况且这哪是罪魁祸啊,简直就是万家生佛啊。 她心里打定主意,真要能活出命来,真要能跟唐伯虎在一起,哪怕是日后,她要塑造况且真身,日夜焚香供奉终生。 幸好况且不知道她的心思,否则非吓死不可,活着的时候天天有人给自己烧香念咒的,还不被折杀死。 “玉婵姑娘,你得给我写一张供状,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你必须把今天生的事如实写在纸面上,签字画押,防止将来有什么变故。”况且为自己构筑了一道保险,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您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玉婵拿过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供状,把自己为何要杀况且,乃至刺杀况且的全过程都写了下来,然后签字,又咬破手指,按下手印。 况且小心收好,把供状跟那把剪刀放在一起,让萧妮收藏起来。 唐伯虎、文征明不禁暗暗点头,况且做事够细致的,这一点都想到了。万一将来王家找他要人,这张供状就足以让王若非打消任何想法,一个侍女刺杀况且,谁能说跟她的主人没有关系?他还想要人,不找他算账就已经不错了。 不仅如此,况且有了这张供状,就等于有了王若非的把柄,这才是最可怕的事。唐伯虎、文征明想了想,况且这样做并非无理之举,但这一招暗藏着杀机,两人心里不觉一阵恐惧,看着况且的脸色都青了。 这家伙不仅是黑啊,更是个狠茬子,以后可不能惹恼他。 不过他们心里对况且还是很感激的,因为他们跟玉婵的关系不错,日久生情,即便不是男女那种感情,也是很深的交情。尤其玉婵还是大美女,在男人心里总能激起一丝丝的波澜,让他们在夜里遐想翩翩。 唐伯虎也就是起先遇到了秋香,不然的话,根本没有后面这些波折,早就跟王若非要走玉婵了。 “好了,伯虎兄你把人领走吧,这事就此告一段落。”况且起身送客。 玉婵起身后,忽然一下子跪在地上,叩头道:“多谢况公子大恩大德,多谢少奶奶大恩大德。” 况且叹息道:“拉倒吧,你别再来刺杀我,我就感激你的不杀大德了。” “不敢,公子、少奶奶的恩德婢子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下辈子一定衔草结环来还。”玉婵再度磕头谢恩。 “衔草结环是什么意思?”萧妮儿不淡定了。 “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感恩的意思。”文征明急忙解释道。 “得,你当的牛做的马我们敢用吗?一不小心就被踢死了。赶紧的,走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见你。”萧妮儿挥手轰人。 况且也摆手道:“就是,玉婵姑娘,求求你了,出门就赶紧把我忘了,忘得越干净越好,忘掉我的姓名长相,家庭住址,一切全都忘掉。你要是牢记我一辈子,我得天天做噩梦。” 玉婵听了,不禁破涕一笑,马上又低下头去,拭去眼角的泪水。 唐伯虎、文征明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领着低头不语的玉婵向外走。 文征明忽然回头道:“况且,以前我不佩服你,通过这件事我倒是真的佩服你了。不愧为江南” 况且立刻打断道:“得得,打住打住,真有意思,你佩服不佩服,我在乎吗?” “那倒是。我就是说说我的心里话而已。另外,我以后再也不叫你腹黑哥了,我现我真的看错你了。” “那好吧,我也不叫你伪军兄了,咱们扯平了。不过呢,说实话,我真的不在乎这些。”况且突然感到了一丝疲惫。 文征明点点头,刚刚生的这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他对况且的观感。他知道况且此时心情不好,也就不再多话,赶紧跟着唐伯虎走了。 “就这么放她走了?我还是觉得不甘心。”萧妮儿嘟着嘴说道。 “这有什么,弄死一个女孩子也没什么意思。”况且道。 “我看你就是见她长得美,不忍心下手,是吧。”萧妮儿撇嘴道。 “也有这原因,我不否认。”况且淡然笑道。 “也是啊,那么美的女孩子,这么好的年龄,一朵花似的,我看着都觉得可爱,要说杀了也是怪可惜的。就是怕她以后反性子,再起杀心。”萧妮儿叹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孩子也是爱美女的嘛。 况且道:“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她已经如愿跟伯虎在一起了,感激我还来不及,怎么会再起杀心。再者说了,她知道以她的能量根本杀不了我,也知道一旦行刺失败会死的很惨,她怎么还敢动此念头?” “你留那份她的供状干什么,又不要打官司?”萧妮儿还是不明白这个。 况且道:“这就是她活着的好处了,她活着这份状词就有用处,她要是痛快死了反而没用了。我要用这份状词提防王若非反水。” “提防王若非?我看那人不是一直对你特别好吗?”萧妮儿更不明白了。 “那只是假象,他想利用我,更想通过我的关系利用老师,实则是想慢慢控制我做他的工具,若是我将来不愿意,他就会用各种办法来整我了。别忘了他是干什么的,都察院的高官,专门整人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那这状词跟王若非有什么关系?犯人早都跑了。”萧妮儿继续问道。 况且笑曰:“犯人不是在伯虎兄那里吗,随时可以缉捕归案,犯人是王若非的侍女,他的侍女刺杀我,谁能证明跟他没关联?说不定就是他指使的呢,若是告到衙门里,一顿大刑伺候,想要咬谁咬不出来,咬到谁就是倾家荡产,灭门灭户的大罪。他会不怕?他不整我便罢了,他若整我,我可立刻反制于他。” “原来是这样啊,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多,我什么都想不到?”萧妮儿睁大了眼睛。 “那是因为我想不到的话就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你不用想,因为我都替你想了。”况且笑道。 “还是我命好,傻吃傻睡,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管。”萧妮儿笑了。 “刚才伤到哪儿没有?”她忽然想到这一点。 “没有,她只是个女孩子,根本不会用武,哪能伤到我?”况且淡淡一笑,其实当时还真是把他吓得不轻。 若不是他搭着脉门能检验玉婵的话是真是假,他还真以为是有人指使她来行刺的,玉婵对准的地方恰好是他功夫的罩门,这也太巧了。 况且出了一身汗,连头都粘了,索性脱去全身衣服,洗了个热水澡,又重新梳头,换了身新衣服,说是除除晦气。 萧妮儿见他如此,也照样洗澡梳头换衣服。 两人刚收拾完毕,一群公差衙役忽然簇拥着知府韦皋走进来,真个把况且吓了一大跳。玉婵刚离开半个时辰,不会又生新故事吧? 第四百七十四章 韦知府多管闲事 练达宁当知府时,况且曾经遭到七杀绑架,为了保证他的安全,练达宁安排了两个公差在况且家门前这条街上轮班看守,以防不测。韦皋接任知府得知此事后,吩咐这两名公差继续看守。 这天上午,一名公差在街边巡视,发现从况氏药堂里走出来的两个人,神色慌张,边走边回头张望,嘴里还嘟嚷着什么,他凑上去竟然听到了“刺杀”二字,即刻将这两人扣住,询问情况。这才知道药堂里有人行刺况且未果,具体情况不明。 公差急忙赶过去,却见药堂已经关门,他也不敢贸然进府,只能急忙回府禀报老爷。韦皋去吴县衙门办事,县令陪着吃了午饭,很长时间才回来,接报后也是大惊,马上带人赶了过来。 “哎呀,让师兄担心了,一场误会而已,哪里有什么刺杀。若是有人刺杀我,我还能如此安稳的在这里坐着吗?”听韦皋说明来意后,况且急忙否认。 “嗯,不过那两人言之凿凿,师弟不会是因那飞贼年轻貌美,就怜香惜玉,故意把她放跑了吧?可别这样啊,放虎归山,就是养虎为患啊。”韦皋语重心长地开导况且。 “师兄说的是,不过这事真的是场误会,小弟跟师兄用得着隐瞒吗?”况且既诚恳又严肃地道。 韦皋看了他好一会儿,确认他没讲真话。 韦皋做过几任知县,断过许多棘手的案子。今天这件事从那两人的描述中完全可以定性,就是一桩刺杀案件。至于况且为何无恙,刺客为何没了人影,况且不吐口,谁也无法猜测。 况且身上发生的奇怪事还真不少,比如门口这两个公差,是因为况且遭七杀绑架后才安排的,但况且遭绑架后竟然毫发未损,安然回来了,七杀却不见了,前前后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无人知道详情。况且在府衙说了一套供词,根本没人相信。 “我说师弟,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只有两个老家人,这可不行啊,要不我调来一些公差给你守门?”韦皋道。 “别,师兄,您饶了我吧,您要这样做,我这药堂也别开了,人都被吓跑了。你不用担心,我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假如遇到事情,我一定向师兄求援。”况且先是摇手后又作揖。 韦皋笑道:“好吧,不过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向老夫子汇报一下,要是尊师也同意你这样住着,我就悉听尊便。否则我还是要调人守护你,要不然出了事我可承担不起。” “好吧,那就听我老师的安排。”况且一声。 韦皋走后,还是留下七八个穿便衣的公差在附近盯着,关照他们严防可疑人等出没,他则直奔陈慕沙府邸,前去报告此事。 府衙一众人马出去之后,况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都快起不来了。 “怎么了,说个话累成这样?”萧妮儿过来笑道。 “心累啊,我是受不了他们,动不动就调兵调人的在外面把守,我还能不能过平常日子了?”况且埋怨道。 “人家不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吗?”萧妮儿觉得挺新鲜,并不反感。 “他们自己都不安全,还为我安全呢。真到了危险的时候,这些人屁用没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看吧,一会石榴就得来,然后是丝丝、秋香她们也得来,晚上还得去给老师汇报。对别人我可以说谎,对老师却一个字都不能假,这下子麻烦了。” 况且本想悄悄的谁也不惊动的化解此事,就当没发生过一样,他也做到了,让唐伯虎、文征明悄悄把人领走,这事本该就此结束。哪曾想竟然还有两个公差天天盯着他的家门,监视动静,连他都不知道,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幸亏下手快把人送走了,若是晚一步刺客必然要送到官府,那样的话,他的平静生活也就彻底结束了,不知道要闹腾到什么程度才能罢休。 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时辰,石榴先到了,带着丫环红袖等人,看到从椅子上费力站起来的况且,石榴整个人身子一软,倚在了门框上。萧妮儿赶紧上前扶住。 况且还没琢磨好怎么跟石榴解释,正在那支支吾吾的比画,丝丝、秋香也到了,却也正好,一块说,省得唠叨两回了。 “怎么了,况且,听说有人要刺杀你?”秋香叫的最响,神色也最慌张。 “啥事没有,都是我那个师兄知府大人多嘴。”况且摇头苦笑。 “韦大人也不是多事的人,他巴巴地去告诉老爷子,一定是掌握了证据。”石榴脸色还是略显青白。 “哪里有什么刺客,百闻不如一见,我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我师兄始终找不到机会拜见老师,这次总算找到了由头,所以抓住不放。”况且道。 “鬼才信你,难道韦大人为了见老爷子,非得编这么个荒唐的理由么?如果查无其事,他就不怕老爷子找他算账?”石榴冷哼道。 看他们说话针锋相对,萧妮儿怕管不住自己说漏了嘴,拉起几个丫环到别的屋子里聊天去了 况且想了想,屋里这三个女孩子都是跟他最亲近的人,再骗她们有点于心不忍。就笑道:“事情也不能说没有,不过是一场虚惊,告诉你们也行,就是绝对不能传出这屋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真的有人要刺杀你啊?”秋香惊得嘴巴都张圆了。 “没人啊,我说的是关乎别人的性命。” 况且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一口气说到唐伯虎和文征明把人领走。这三人这才知道,饶是看到况且好好的,也还是都出了一身冷汗,想到差一点就见不到况且了,后怕不已。 “你也太烂好人了吧,这样的人还不直接处死,还让唐伯虎领走了,你是圣人还是傻子啊?”还是秋香第一个嚷出来。 “哎,对了秋香,这事我还要跟你说一下。此事是我逼着伯虎兄干的,他当时死活不肯带人走,说是怕你误会。”况且说道。 “他领走一个女人,关我何事,你这话什么意思?”秋香不干了。 “我没啥意思,就是跟你说一下,给伯虎兄打个证明。”况且不敢再深说下去。 “那干嘛非得跟我说,别说他带走一个女人,就是带走十个、一百个女人,跟我有关系吗?”秋香依旧不饶。 “对对对,跟你没关系,我是说给石榴听的行不行?”况且服软了。 “那女人因为不能跟唐伯虎在一起,不想活了,跑来杀你,还要跟你同归于尽,这事我怎么想不通的呢。”秋香终于说到了问题的关键。 石榴和丝丝也觉得这事奇怪,经秋香一说,觉悟过来了,对啊,这个女孩子不能跟唐伯虎在一起,又不是你阻拦的,干嘛来刺杀你? “额,是这样,她一直恋着伯虎兄,伯虎兄不愿意,一直躲着她。是啊,她为什么来杀我呢?”况且不想提玉婵对他说的话,可是不提,这个剧本怎么编下去呢? “难道是你让唐伯虎躲开玉婵的?可是要说玉婵那么漂亮的女子就因为不能跟他在一起,就想死,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秋香说着说着,自己跑了题。 “秋香,你是不知道,远的不说,这苏州城里想要给伯虎做妾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事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玉婵条件那么好,竟然如此苦恋伯虎,倒也令人意外。”况且也跟着继续跑题。 丝丝有些感慨,玉婵她也认识,虽无特别交往,却也印象深刻,若论美貌,绝对不在秋香之下,只不过不属于一个类型。 “我们况且也不差啊,况且若想受妾,苏州城里想嫁的怎么也得有千八百的吧?”石榴笑道。 “是啊,那样的话儿,你就不是醋坛子了,得变成醋海翻波。”丝丝嘲笑道。 “好了好了,你们都跑题了,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个玉婵与你无冤无仇,不能跟唐伯虎在一起,为什么要来行刺你?”石榴盯着况且,不时扫一眼秋香,示意她跟着追问。 “好吧,我全部交代,玉婵的意思,看我在唐伯虎这个事情上,向着秋香而不是她,所以记恨与我,所以要杀我报仇。”况且的话含含糊糊,但大家还是大致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秋香咋舌不已,嚷道:“什么什么,况且,你的意思是说我跟玉婵争夺唐伯虎吗?” 丝丝笑道:“秋香,你别嚷,我来告诉你吧,玉婵的意思是说,况且帮着唐伯虎追求你,因此她才失去了唐公子,明白了吧。” 秋香呆想了半天,突然叫出一句:“况且,你真的好坏啊,难怪文征明说你是腹黑哥,一点不假。” “这是天意,我没办法,我得尊崇天意。”况且双手一摊,又比划了一下那个荷包的样子,大大呼呼道。 石榴喜悦道:“秋香,今天不争这个了,日子还长着呢,我到要看看,你七笑之后,会不会发生奇迹!” “你们原来都是帮我的,今天一个个都欺负我。”秋香委屈道。 第四百七十五章 况且参悟生死关 石榴不失时机道:“秋香,你傻呀,我们当然希望你好,如果你说从此不想再见到唐伯虎,我们保证不给他任何机会。?&bsp;&bsp;≠”。 丝丝上去亲密的搂住秋香,秋香点点头,不再作声。 随后,况且随石榴去了陈府见老师,大队人马又转向陈府。 随着丝丝大婚日子的临近,丝丝、石榴显然分外珍惜这段时光,以后丝丝结婚了,忙于家务,想要像这样随时来往,恐怕就难了。更何况石榴和况且成亲已经是摆到桌面上的事情,一旦定下亲,结婚应该也是指日可待。 丝丝、石榴现在都是大家小姐,在家里只是享受供奉,凡事不管,还可以耍耍脾气,一旦成亲,完成了身份转换,成了一家之女主人,凡事都要亲自操劳了。 虽说丝丝婚期向后展延,但能拖的时间也很有限,周府不可能同意长期拖延的。 丝丝、石榴且犹如此,秋香更不用说,她恨不得三人天天在一起,吃饭睡觉都不分开。 众人来到陈府,况且直接去书房拜见老师。 陈慕沙在桌案后端坐以待,况且上前行礼后,在桌子一侧站立。 “你坐下吧,坐下好说话。”陈慕沙指着旁边的椅子道。 况且依言坐下,然后就把生的事全盘说了一遍,真是一个字都没掺假,他知道老师是分辨得出来的,就像他搭着别人的脉门就能分辨真假一样,老师更厉害,直接听音就能辨别,这应该是修习心学到了极高境界的特殊心力吧。 陈慕沙点点头,却沉默不语,沉思有顷,显然是在琢磨这件事是否还有其他牵扯,究竟是不是个单一事件。 况且见此,又从袖中掏出那份玉婵的供状以及证物剪刀,一并摆到老师面前。 陈慕沙看看剪刀,失笑道:“这丫头看来真是铁了心要杀你啊,这剪子尖可是精心打磨过的。” 况且苦笑道:“老师,弟子这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好在家给人治病,哪知道进来一个女刺客,还是熟人。” 陈慕沙听了也笑,然后细心读那份供状,排除其他所有可能后,才舒展眉峰,叹息道:“痴情最是可怜人啊,也罢,你安排的这个结果还算不错。” 况且忙赔笑道:“是,弟子也这样想,所以才想法给她找条活路。” 陈慕沙点头赞许道:“你这样做很对,不过这次你吓得也不轻吧?” 况且苦笑道:“是,弟子现在还有些没缓过来。” 况且自己也感觉奇怪,这次的事只是一瞬间而已,而且说起来危险性也不大,他的手当时搭在玉婵脉门上,只要手指一按下,就能立刻让玉婵瘫痪,根本无力刺杀。 他选择伸手去捉她的手腕,应当是十拿九稳的事,当时在惊吓之下,他还有一个意外的现,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的心神可以通过病人体内的联系,从内向外看到病人的所有动作,那种感觉,就像他是坐在病人的心上一般。 当然,这也只是在那一瞬间的事,过后这种能力又不见了。 所以,这件事并不大,论凶险性,远远比不上在凤阳的那种大场面,当时在护祖派、空空道门的围攻下,几乎就是必死之局,可是不管当时还是过后,他都没感受到太大的惊吓。至于被七杀绑架,他是从头到尾都像个局外人看热闹一样,放松的程度连自己都不相信,最后一番大忽悠把七杀吓得跪地求饶。 玉婵的行刺跟这两件事相比,简直不堪一提,可是他自此事过后,精神却有些萎靡,怎么也振作不起来,他自己心里明白,这就是受到过度惊吓的原因,为何会如此,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没吃压惊药,而是想要好好品味这种惊恐,最后找出原因来。 “你害怕的原因,是因为此事触及到了你的生死。每个人都有最坚韧的求生本能,为什么,就是源于对死亡的恐惧。求道的人如果不能勘破这生死关,就永远不能打破自己的极限,达到更上一层楼。你现在就是隐隐触及到了生死关。”陈慕沙眯缝着眼睛,如同用放大镜观察况且似的,盯着他说道。 况且闻听此言,直如醍醐灌顶,悚然大惊,他站起躬身道:“多谢老师赐教。弟子明白了。” 生死之道是每个学派都必须研讨的课题,儒家的最高宗旨是仁,讲求的求仁得仁,孟子则说不惜杀身以成仁,成仁就是儒家学派最高目标。 佛家对生死的勘破最为彻底,他们认为万法皆空,凡所有相皆属虚妄,四大皆空,所以生死是个假命题,本无所谓生,何所谓死,不过是空花水月的破灭罢了。 道家则是讲究肉身成圣,百日飞仙,从此了脱生死,得永恒大自在。 秦皇汉武一生求神求仙丹,也不过是处于对死亡的恐惧罢了,汉武帝最为好色,也是防中术的修炼者,他却说,如果我能成仙,视妻子如敝屣,说的也是真心话。 况且一霎间想了很多,他从未考虑过生死问题,更没有想要勘破生死关的念头,何以至此? “你不要多想这事,更不要尝试着参悟,生死关离你远着哪,至少在而立之年以后再参悟不迟,最好则是在不惑之年。”陈慕沙告诫道。 “弟子记住了,不过弟子从未想要参悟心学,怎会突然涉及到生死关的门槛?”况且迷惑道。 “这大概跟你修炼的医家养生功法有关,具体的我也无法知道,只能你自己以后慢慢体悟。”陈慕沙道。 况且猛然间想起一件事,对了,一定是玉婵行刺时,剪刀不期然间对准了他练功的罩门,由此刺激功法自动运转,可能就因此一下子让他到了生死关前。 一定是这样了,他心里此时方始了然。 “这供状和证物就放在我这里吧,你家里人丁单薄,没有我这里保险。”陈慕沙收起供状和剪刀,放在桌下。 “多谢老师。”况且大喜,放在这里当然比放在家里安全的多,他的家基本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地方。 陈慕沙动手烹了一壶茶,然后跟况且对坐分享,一盏茶后,师生间的距离拉近了,犹如平辈一般。 “况且,你留下这供状是为了防王若非这个小人吧?”陈慕沙笑着问道。 “嗯,原本没这样想,放走玉婵的时候突然感觉有点问题,才做了这一手,以防王老先生滋生是非。”况且笑道。 况且留下供状原本是怕玉婵过后反口,倒咬他一口,等到供状到手,他才意识到掌握了一份王若非的致命把柄在手,以后永远不用担心他的威胁了,只能算是意外之得。 “这说明你入世了,自从他拉拢你之后,我也感觉被他盯上了,察院的人都不简单,也都很阴险。不是说察院里没好人,但那里的确是好人不多。”陈慕沙笑了起来。 “周大哥也提醒过我的。”况且道。 自从上次他被练达宁利用过一次后,他就感觉很窝火,被练达宁利用还有情可原,毕竟是自己的座师,座师有难,做弟子的自然当仁不让,只是让陈慕沙付出太大代价,他也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所以在王若非拉拢他时,立刻就感觉有芒刺在背,现在才有了轻松的感觉。 “对王若非这种人,敬鬼神而远之吧。” 陈慕沙饮下一口茶,闭眼品味片刻,然后又道:“对了,你行医情况如何,听说你在赔钱行医,还能挺得住吗?若是资金不足,我可以拿一些。” “不用老师挂念,周家给我的两千五百两银子够赔几年的。”况且道。 “嗯,你这样做与人为善本是好事,不过你想过没有,这样能做多久?若是有一天赔不下去了,又该如何?”陈慕沙问道。 况且笑道:“老师,弟子也不是存心赔钱行善的,是想要赚大钱的,现在只是打基础而已。” 陈慕沙挑起眉头,很是感兴趣的样子。 况且就把要研究六神丸的方子的事说了,现在赔钱是因为要采集病人的身体状况,赔钱不过是找个方式予以补偿。 “哦,还有这事,这可是大事啊,真有六神丸这种仙方?”陈慕沙显然也听到过六神丸的名字。 “真有,弟子是在凤阳一个落魄街头的人手上收购的,给了他两千两银子。不过没有剂量,只好从头做起,要研究几年,才能完善配方。” “哦,若是研究成功了,就能大批量制药,然后广惠世人了?”陈慕沙惊奇道。 “希望如此,不过那时候弟子也就财了。”况且并不隐瞒心里的想法。 “跟这等大善事相比,银钱不值一提。真能研究成功吗?”陈慕沙对六神丸异乎寻常的感兴趣。 “弟子有一定的把握,准备在这个配方研究成功后,再研究一些方子,争取把常见病的方子也研制出来,成立一个成药局,专门制售成药。” “好,好,好。这样好啊。” 陈慕沙罕见地激动起来,他站起来在地上走了两圈,况且也只好站起来,陪着老师一起绕圈。 第四百七十六章 石榴期盼早成婚 中医学的传承实际上主要还是药方的传承,医道、脉道,各家虽也都有绝招,却还是有相通之道,药材的药理研究也是公开的,各代本草都有专著,而且不保密,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只是在以前各代的本草上有所完善,并非创。&bsp;&bsp;但医家各派的药方却都如后代的商业机密一样,只能在师徒之间一代代传承,不会公开,无法广惠世人。 世上绝大多数医师给人治病,都是在能收集到的公开药方河师门传承药方的基础上,进行剂量的加减尝试,却没有能力独立研制出药方来。只有张仲景、孙思邈这样的大宗师级的人物才能自己独立研制药方。 孙思邈更是出了专著千金方,把自己一生收集到的和研究出的药方全都公开给世人分享,后世因此尊他为药王,立庙祭祀,代代香火不绝。佛家中人更是称他为菩萨转世,专门下凡为世人解除苦难,却有强拉名人为自己站台的嫌疑。不过若说孙思邈功德如同菩萨,却无人会否认。 况且手里有家传的几十个药方,这就是他要跟左羚一起制售成药的底气,他说到打算成立成药局,只是没办法跟陈慕沙说破左羚的事。 当然现在他最看重的还是六神丸的方子,号称仙方绝对是有道理的,而且他最近几天也在给病人的治疗中用过几例,效果非常好,绝不亚于一人一方的效果。 “嗯,好,你要是能把常见病的药方都研制出来,制成成药售,真就能达到养众生的目的了,然后才能更上一层楼,去钻研养天下的境界。”陈慕沙频频点头道。 “嗯,弟子也是这样想的。”况且很不谦逊地说。 无论心学还是礼学都没有养众生、养天下这种名目,这纯粹是陈慕沙专门为况且打造的理学之路。 “我原本想让你住进家里来,这样安全些,不过看来还得让你继续这样生活。怎么样,安全有把握吗?”陈慕沙忽然停下,转头问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况且。 “老师放心,我回去把周大哥请回来,有了他,等闲宵小别想在我家附近生事,估计苏州城里能害我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况且道。 其实况且心里有把握,就凭他自己的暴雨梨花针,对付几个歹徒根本不成问题,若是护祖派和空空道门的人找上们来,再多的人保护他也是送死,他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但他还有一张最大的王牌:千机老人。 他估计,这位老神仙轻易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到自己选定的人吧。只是这些他都没法告诉陈慕沙,只能把周鼎成拉出来当盾牌。 “嗯,不用请他,估计现在他已经在你家里了。出了这事,他恐怕比任何人都感到后怕。”陈慕沙也知道周鼎成住在况且家里就是为了保护况且,其中内因他从来不去问,涉及到的内幕太深了。 况且又坐了一会,就告辞出去。 他来到外面,萧妮儿正等着他,不过旁边还有石榴。 况且笑道:“这么客气,不用送我,我自己认得路。” “你就整天油嘴滑舌的吧,但愿有事时你的油嘴油舌能救你的命。” 石榴说着,脸色还是有几分苍白,她忽然走过来,一下子扑到况且身上,紧紧地抱住他。 况且登时怔住了,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想来矜持的石榴怎么也变成扑倒型的了,一时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受宠若惊的不要不要的。 “怎么了?”况且轻声问道。 “别问,抱着我,只要抱着我,就一会儿。”石榴忽然哭了。 萧妮儿和旁边几个丫环都涨红了脸,赶紧别过脸去,不敢去看太美的画面。 “怎么了?” 况且也真的懵了,但他随即明白了,石榴娇柔的身躯在他怀中如树叶一样瑟瑟抖。 “我怕,我真的怕了,你住进家里来吧,不要再一个人住在外面。”石榴低语道。 “我没事的,周大哥应该已经回来了,有他在,比多少保镖都管用,再者说了,我家外面还有知府衙门的公差,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你干嘛那么犟啊,不知道人家担心你啊。要不你赶紧找人提亲,我们尽快完婚,就能跟你在一起了。” 石榴真是为况且担心,这次的事把她吓坏了,上次七杀绑架的事,她还没什么感觉,因为什么内情都不知道,这次却了解得一清二楚,她的直觉是差一点就看不到况且了。 “嗯,过几天父亲还是没有回信的话,我就去找练大人来提亲。”况且答应道。 “那好吧,万事小心。”石榴也知道况且的性子,外表很柔和,实则是一旦拿定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况且点点头,这才松开石榴,带着萧妮儿回家了。 刚跨进家们,就听到周鼎成的大声咆哮:“你有没有点出息啊,我才离开这么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况且气道:“我要是没出息,你还能见到我?这逍遥自在去了,还跑来骂人!” 况且一脾气,周鼎成先就萎了三分,这是他的过失,本来就应该住在这里保护况且的,这也是勤王派给他的任务。 周鼎成也是吓出一脑袋雾水,真要是况且出事,那就大了,江南半壁可能都会陷入动乱中。为什么会如此,他不知道,但给他安排任务的寒山寺住持就是这样明确告诉他的。 “兄弟,这可不怪我啊,是你那幅画太邪性了,我研究了这么多天也还是没研究出个头绪来,这一投入,就啥都忘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鼎成呵呵了几声。 “我说大哥,都没事了你回来干嘛啊,该干嘛干嘛去啊。”萧妮儿面色不善道。 “哎哟,妮儿,这可错怪我了,我不是不尽心,就是这些天风平浪静的,什么征兆也没有,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周鼎成只是知道出事了,却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况且也就是顶他一两句出出气,也没心怪罪他,他从来没认为周鼎成就有保护他的责任和义务。他淡淡的把这事说了一遍。 “王若非这狗东西,我就说过他不是好人,没安好心,怎么样,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你等着,明天我就找他要个说法去。”周鼎成登时把满腔怒火转泄到王若非身上。 “跟他没关系,我都查清了,你也别多事,就是一个小丫头痴情过深,一时想不开走岔道了。过去就算了,别提这事了。”况且赶紧摆手,他可不想这件事的阴影总是笼罩着他。 “好吧,你说不追究,那就便宜他了。最好别有下一次。”周鼎成狠道。 此时,刘妈过来,告诉他们开饭了。 因为行医,这一阵他滴酒不沾,尽管他海量,还是遵循医家的规则,唯恐酒后误诊,伤人性命。适才石榴弄的那一幕让他心绪烦乱,今晚他倒是想喝,也不想压抑自己,就陪着周鼎成喝了起来,萧妮儿也撸起袖子,跟两人一起喝了起来。 “对了,我父亲那里怎么还没有回信啊?”况且真的有些急了。 “没有那么快,再等上半年吧。”周鼎成满不在乎地说道。 “什么?半年?”况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年怎么了?半年也未必有回信,只是那时候估计就知道再等多少时间了。”周鼎成自干一杯酒道。 “怎么会那么久,就是到云南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吧?”况且大惑不解。 “你说对了,因为他们不在云南。”周鼎成给自己斟满了酒。 “那他们在哪儿?”况且紧张起来。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从上面回来的消息看,可能他们去了海外。”周鼎成道。 “海外?为什么要把他们送到海外?”况且站了起来。 “你坐下,嚷嚷什么啊,怕别人听不到啊。送到海外当然是为了他们的绝对安全,本来也要把你送出去的,不知道上头为什么改了主意,让你留下了。”周鼎成说道。 “你说的上头是谁,寒山寺的住持大师吗?”况且有些急了,要是这样,他明天就去寒山寺亲口问一下。 “是老方丈的上头,你别去打听了,没用。怎么了,你不是还有一年才成年吗,着的哪门子急啊,就这么急着跟石榴入洞房啊?” “不是,老师说了,再有一个月没有回信,就让练大人代替我父亲去提亲,我又不想在没有父亲准确回音的情况下这样做。” 况且其实是不放心父亲跟妹妹,想要有他们的一个准信,这样自己也能放心成亲。如果连父亲、妹妹的安危尚且不知,他又有什么心情结婚? “哦,你是着急这事啊,要不我给你伪造一份回信?”周鼎成笑道。 “什么?我说大哥,给你点颜色,你就敢开染料铺是不?”况且气的笑道。 “不是,这事你家老爷子在咱们走前不都同意了吗?说好的,等咱俩回来,他就去陈府提亲。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你不过是想要父母之命这个名头,我复制一个谁又知道,别说我仿不了你家老爷子的笔迹,放心,就是他回来自己看都得以为是自己走前写下的,就是忘了。”周鼎成得意笑道。 第四百七十七章 周鼎成语惊伯虎 况且急了,连珠炮般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我不是不相信你的造假技术,只是这事不能这样办。我不能在得知他们完全安全的情况下跟石榴定亲,这才是最要紧的。” 周鼎成恍然道:“你是担心这个,那就更用不着了,你就放一万个心,谁有事他们都不会有事,绝对安全,比你安全一百倍!” “又没有得到准确消息,你怎么这么有把握。”况且狐疑的望着周鼎成。 “我为什么有把握?那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一旦从这里转出去,对他们的保护不亚于对当今皇上。你说,有谁能对皇上造成威胁吗?” 况且心想,这可不一定,今上不也差点被几个宫女勒死吗?不过想到这样说出来不吉祥,也就没说。 嘉靖帝曾有一次因几个宫女造反,差点在夜里趁他睡觉时用红绫把他勒死,过后后宫展开大清洗,杀了许多宫女,连带嘉靖帝最爱的妃子都被嫉妒的皇后趁机赐死了。 至于周鼎成所说的对况钟父女的保护不亚于皇上,况且只当是周鼎成为了安慰他故意夸大其词,并未往深处想,不过想来父亲跟妹妹的安全还是有万全保障的,这一点应该无疑。 “太好了,哥,这次你就能放心让人向石榴提亲了。石榴可是急坏了,你再不提亲,小心她跟别人定亲了。”萧妮儿拍手笑道。 周鼎成笑道:“哦,原来是石榴等不及了,我还以为是你小子急的受不了了呢。” 萧妮儿横过筷子就给他一下子:“怎么说话哪,真蹬鼻子上脸啊。” 周鼎成抱头道:“妹子,我没说你,我是说石榴。” “说石榴也不行,这么说话就是老不正经。”萧妮儿又给了他一下子,这才罢手。 况且心里还是犹豫不定,在没有确切回音的情况下,他就是觉得贸然向石榴求亲有些不妥。 “怎么样,用不用我给你伪造一份回信?”周鼎成没皮没脸地又凑到况且眼前。 “不用,要伪造我自己也行,保证比你的还像。”况且回敬道。 周鼎成悻悻然转过头,他倒也服气,况且对父亲的笔迹保证比他更熟悉,要说造假这活况且也做过,在凤阳伪造一份藏宝图,把空空道门和护祖派都蒙骗住了。要不是千机老人中途出手,估计这两伙人还真有可能远赴海外寻找传说中的建文帝的藏宝了。 晚上,周鼎成还是住在外宅原来的房间里。 他的耳力全部散开,完全笼罩住内外宅,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的耳朵。况且说他一个人超过十个保镖,确非虚言,就是几十个保镖也无法像建网一样,将内外宅所有地方紧密监视住,周鼎成却能做到。 这一晚,周鼎成没有画画,也没有看画,只是端坐着,如猎狗一般一遍又一遍查看着自己的领地。 他感到后怕,上面有人特地嘱咐过他,决不能让况且出事,否则江南半壁会陷入战火中,然后就会波及到全国。 为什么,他不知道。 想到自己险些成了一场全面内战的罪魁祸首,他就感到无限的恐惧,那些劳什子的点睛画法还是先放一放吧。 况且依然还是照常行医,第二天,许多病人进来后都四处看个不停,似乎想要验证那条荒诞不经的传言,居然有一个漂亮的女刺客在药堂刺杀况且。 当他们看到况且安然坐在条桌后,等着为他们诊脉时,谣言似乎不攻自破了,再也无人记挂这事儿。 隔了两天,唐伯虎一脸愁云地来了,这次没带礼物,而且罕见的也没带着跟班文征明。 “我们那位美女杀手还好吗?”况且笑着问道。 “你别叫她杀手好不好,她不就是一时糊涂吗?她其实是想自杀。”唐伯虎垂头丧气,脸色也很灰暗。 “她对我而言就是杀手啊。”况且讶异道。 “况且,你行行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现在可是天天跟她在一起,若她真是杀手,我那个家还能待人吗?” “行啊,不提也好,征明兄呢?”况且只是调侃,无意难为他。 “跟我怄气了,一天多没照面了。”唐伯虎低头道。 “怎么了,你可是凭空得到一个大美人啊,怎么跟出门踩了狗屎似的?”况且很是纳闷。 “别提这事了,就是因为玉婵,征明才跟我怄气的。”唐伯虎极为不爽。 “为啥?” “因为这话有些不好说,可是我还是得告诉你一声,免得你怪我。”唐伯虎欲言又止,有些吞吞吐吐。 “说啊,咱们兄弟有什么不好说的,不会是征明把那位美女抢走了吧?”况且笑道。 “哪儿啊,不是这回事,是这样啊,我呢,回去想想,这事就这么瞒着也不是事,所以我想把这事告诉王公,征明就跟我急了,说我是在害玉婵,把她往火坑里推。可是,她毕竟是王公的人,我一声不吭,就把人留下,也不能永远藏着吧,早晚要露面的,到时候我怎么跟王公交代啊?”唐伯虎慢吞吞地说着,很是费力的样子。 “嗯,说就说嘛,王老先生也不会把玉婵抢回去,如果那样,还得把她送到官府,够麻烦的。”况且道。 “着啊,我就是这么想的,谁知道征明就火了,转身就走,现在也还没照面呢,估计是真生我的气了。” “那你跟王老先生说了没有?”况且问道。 “说了,才从他那里出来。”唐伯虎头低的更低了。 “然后呢,王老先生怎么说?”况且继续问道。 “然后,王公就昏厥过去了”唐伯虎很是羞愧的样子,他似乎无法确定自己这件事是否做对了。 “昏厥过去了?这么夸张啊,然后你就走了?”况且好奇地问。 “嗯,王公府上一片混乱,我也帮不上忙,只好走了。走出来后想想,还是应该过来告诉你一声。” 王若非昏过去了?怎么有点滑稽了啊。 况且心里既感好笑也有些纳闷,至于吗,不就是一个侍女嘛,姿色虽然出众,可是他家里也有好几个可以比肩的,难道这位玉婵是王若非的禁脔?无法割舍的心头肉?深宅大院的猫腻,外人还真是搞不清楚。 他转念一想不对,当初王若非拉拢自己时,可是有意要把玉婵拱手相赠的,难道是要她来做间谍?这件事后面的关涉之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此时,周鼎成走了进来,看到唐伯虎,笑道:“伯虎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听说你新纳了个小妾,还是个杀手,一天被杀了几次啊。” 唐伯虎苦笑道:“前辈,您就别挖苦我了,伯虎心里苦啊。” 周鼎成冷笑道:“你苦?况且差点被害,我们这些人都跟着担惊受怕,你白得个大美人,你还心里苦,这种苦你给我来点,一天来一次就行。” 况且笑道:“行了,大哥,你别挤对伯虎兄了。” “不是,我听着来气,你说他这做的都是什么事啊?还巴巴地去告诉王若非,你这不是给他送催魂符吗?他能不昏厥过去吗?他也够辛苦的了。” “这话怎么说?”况且问道。 “就是,我是好意,不想瞒着他,怎么成了催魂符了?”唐伯虎也睁大眼睛看着周鼎成。 周鼎成冷笑道:“你啊,自以为是什么才子名流,其实还是个小孩子,一点事都不懂。这玉婵的事,况且已经给挡下来了,送到你那里,你悄悄地让她在家里呆着就完了。以后就是别人见到,谁知道咋回事?还以为是王若非把玉婵送你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王若非又丢了一个美貌侍女,你以为王若非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还以为玉婵去哪个亲戚家找女伴玩去了。”唐伯虎说道。 “这种话你也信?玉婵是什么人,不过是个侍女,她能不向家人请假就去别人家里找女伴玩儿?王若非心里明镜似的,他不敢承认,只能这样装糊涂。”周鼎成道。 “你是说是我去告诉王公,反而是害了他?”唐伯虎猛然醒悟过来。 “那是啊,本来你收下玉婵,等于替他挡了一劫,他在家里正感谢你呢,你倒好,上门去把实情告诉他,这就等于对他说,这一劫我不替你挡了,你自己挡着吧。他能不吓昏过去吗?” “侍女的行为,关王公何事?一人做事一人当嘛,又不是王公指使她干的。”唐伯虎还是不解。 “看来你是真糊涂,这点还比不上况且,况且当初把事情压下,就是救了王若非,也救了你跟征明,你们全然都不明白这一点。当时,况且若不是让你把玉婵带走,而是直接送到官府,现在你跟征明可能就被带到知府衙门过堂去了。” “这跟我还有征明什么关系?”唐伯虎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晕菜了。 “什么关系?玉婵行刺况且的动因跟你有关吧,你别告诉我无关,不管在不在现场,你都是当事人之一。那么官府就得查查是不是你主使的,是不是你暗示她只要杀了况且她就能跟你在一起。征明呢,他跟你是好友,自然也得查查他是不是跟你合谋主使。这么查查你们不算过分吧?”周鼎成这么一说,况且连连点头,他要是老爷,也会这么办案。 第四百七十八章 左姑娘突然造访 唐伯虎急了,愤怒道:“这这,这是欲加之罪。” “欲加之罪?真有意思,哪个官府审案不是欲加之罪,你以为天下做知县、知府的都是海瑞,都是包拯啊。就算是海瑞、包拯,你也没好,海大人是看着当官的、有钱的心里就恼,非得整治一顿不可,包拯也是,陈世美是有本事,还不是一样掉脑袋?像你跟征明这种人,恐怕都熬不过进去的一顿板子。” “难道王公就是怕这个”唐伯虎总算有些明白了,王若非为啥突然昏厥。 “他能不怕吗?他前些年整过多少人,这些人都天天在等机会对他下死手呢。这案子若是捅上去,估计北京都察院和刑部的人会立即来人将他提走,连南京都保不住。随后,刑部、都察院就可以借这个案子,把自己想要整的人,想要杀的人,一并合在这案子里办了。这就会是一个惊天大案。那时候王若非在这案子里就变成了一个小角色。这瓜蔓抄可是成祖爷给后世子孙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啊。”周鼎成毕竟是朝廷里出来的人,对这些潜藏的规则一清二楚。 “那为啥偏偏是这个案子?刑部每天的案子不是有多吗?”唐伯虎对周鼎成的话将信将疑。 “因为这个案子背后的真凶是王若非,这就足够了。朝廷里有许多恩怨你不知道,王若非心里清楚得很,所以才会躲在家乡,修他那个破园子。” 况且听着也是震惊不已,他当初根本没考虑这么多,只是单纯地不忍心把玉婵送到官府,看着她备受后惨死,所以才把这件事悄悄化掉,没想到倒是提前化解了一场大案,至于事情是否真的可能像周鼎成说的那样,他也无法知道。 “你现在明白了吧?所以你巴巴地向王若非去献殷勤,这不是要他的老命吗?他现在怎么办?你告诉他了,他还怎么继续装糊涂?他必然担心你以后向官府证明这一点。他自己捅开这件事,那等于把自己的脑袋放到铡刀下面。所以他只能昏厥了。”周鼎成冷冷看着唐伯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唐伯虎登时满头是汗,人都差点虚脱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事的后面居然关涉如此多的事,这是他想破头也想不到的。 “按前辈的意思,那是我害了王公?”他喃喃自语。 “你害不害的现在还不好说,看以后事情的发展吧,不过你害的王若非一两个月下不了床,这是肯定的。他不敢下床,这样以后还好抵赖,若是下了床,他就得做决定,这决定又是他根本没法做的。”周鼎成道。 “那我该怎么办?”唐伯虎急忙问道。 “什么别不办了,回去看好玉婵姑娘,千万别让她随便出门,最好也不要让外人知道她的存在。过个一年半载的,这件事就会慢慢平息下来,所谓民不究管不办,也就没事了。” 唐伯虎如梦方醒,急忙起身就往外跑,一路飞奔回到家,立刻按周鼎成说的话安排,在内宅的大门处安置了几个家人,日夜守护,不允许玉婵跨出内宅一步,也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内宅。安顿好这一切后,他才稍稍定下心来,却不知这一切将来是福还是祸。 唐伯虎走后,况且转头看了周鼎成半天,然后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吓唬伯虎的吧?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周鼎成冷笑道:“吓唬他,我说的还算轻的呢,怕把他当场吓死。当然了,我说的只是可能,也许啥事没有,也许下一秒钟就发生变故,谁知道呢。” “那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啊?”况且糊涂了,心里也是没底。 “无事便罢,一旦有事必是大事,不过这件事究竟如何发展跟你的处境有关,我想还是谨慎为好。”周鼎成语气低沉道。 “跟我有关,为什么?”况且更是诧异了。 “因为你后面站着一个根本不讲理的老夫子,他的原则就是你愿意干嘛干嘛去,别惹我跟我学生就行。若是惹着了,就别想好过。有这么个主儿为你撑腰,暂时还不至于出乱子。” “我是受害者啊,本来也没我的事,怎么把我绕进去了?”况且摇头。 “是啊,上次你被七杀绑架,更是受害者呢,结果怎么样,都察院的人不是还想把你带到北京去审讯吗?要不是你有个过硬的老师,现在可能还在刑部大牢里蹲着呢。” 况且被他说的毛骨悚然,有些后怕道:“这么说,我当初把这件事按住真是做对了?” “再对没有了,不过做的还是不够完美,当初你不应该直接找伯虎,而是找我。”周鼎成道。 “找你,你想要那位美女小杀手?不会是动了春心吧?”况且很怪异地看了周鼎成一眼。 “你想什么啊,找我就能把事情处理得更加干净,不留痕迹,现在事情是按住了,以后有没有反复还难说。要是我来处理,必须把这件事从根子上彻底抹掉,永绝后患。”周鼎成道。 “你你是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况且大骇。 “当然,杀她怎么了,她要杀你,本来就是死罪。再者说了,这件事捅上去,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杀了她一个,救了上百人,两权相害取其轻,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周鼎成全然不在意地道。 “你这也太狠了吧?” 况且吃惊地看着周鼎成,想象玉婵美丽的小脑袋落地、尸体化为灰烬的情景,觉得完全不可思议。天公造物不易,哪能说毁就毁了呢,太残忍了! 幸亏周鼎成不知道他脑袋里转的什么轱辘,否则非大骂他小色鬼不可。况且却在心里暗自庆幸当时没有想到周鼎成,否则场面会很难看。 他当时想的简单,根本没有周鼎成如此多虑,只是单纯地不忍看着玉婵去死,或是去监牢里受苦。这和玉婵是否貌美无关,最近一段时间,他整天给人看病治病,心里想的就是救死扶伤,对任何人都没有杀心,哪怕是想要杀自己的人,也要想法给她条活路。 人的善念一旦产生并成长,对整个世界的看法就会有所变化,宽容之心由此及彼。同样,恶念一旦出现也会影响人的行为举止。 “怎么,你当初按住这件事,并不是从它的后果去考虑的,只是单纯可怜那个小贱人?要是这样的话,我真是高看你了。”周鼎成看着况且,一副很心痛的样子。 “我可没考虑你说的后果啊,也没想到会那么可怕。不过我最后倒是想到了,这件事可以让我摆脱王若非,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况且笑道。 “幼稚!只要能摆脱掉他你就满意了?千万把那些证物证词收好,玉婵那个小贱人也别让她死掉。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你摆脱王若非的问题,而是你如何把他握在自己手里的问题”周鼎成道。 况且惊讶道:“得,大哥,我可没那么大胃口,那种狠人我还是躲着点儿,老老实实听老师的话,敬鬼神而远之。” 周鼎成哼哼两声道:“那你等着吧,不进则退,他会反戈一击。你想躲是躲不了的。” 两人说话间,忽然萧妮儿开门笑道:“你们看谁来了?” 况且、周鼎成一看,都愣了,来人竟是左羚,身后还跟着那个小妹妹似的丫环。 “周大人好,给周大人请安。”左羚笑道,还真的屈了屈膝。 “不敢当,不敢当,那个,你们聊,你们聊。”周鼎成急忙回了半礼,慌张地夺门而出,逃走了。 他这是怕事情以后露出去,石榴跟陈慕沙会找他的麻烦,赶紧逃得越远越好,这才是真正的敬鬼神而远之。 “嗯,你们聊。”萧妮儿也这样说着,拉着那个小丫环的手去了别的房间,给她拿果子、点心吃。 况且心神一阵激荡,向前走了两步,左羚也是一样。 屋子本来不大,两人相向而行,不期然间就撞在了一起,先是两人的手不知怎么碰在一起了,然后紧紧握着,随后两人的唇居然又碰撞在一起了,然后身体自然而然就紧紧粘连在了一起。 两人在心里都敢发誓不是故意的,这一切都是意外事故。意外事故无法控制,这一点大家都是知道的。 左羚的唇丰满、柔软、酥糯、销魂,况且感觉自己差一点就融化了。他赶紧退后一步,然后尴尬一笑道:“怎么,你也听说了?” 左羚大方一笑道:“听说了,不过我没为你担心,就凭那个小丫头片子还想在你手掌底下兴风作浪,肯定是没戏。她那点美色也迷惑不了你,不过你最后还是心软了,放她一马。” 况且心里感慨:知我者,非左羚莫属也。一段话就把全部原委说清楚了,事情正如她说的一样。 况且想了想道:“我这样做,也是息事宁人,那女子对伯虎兄一往情深,本来与我无甚干系,不过一时情急而已。” 左羚淡然一笑道:“手下留情,是不是也有怜香惜玉的成分呢?” 况且知道左羚这话不过是玩笑,并非真的那么想,左羚是他熟识的女孩子当中最大气的一位,身上透着一股子英气。 第四百七十九章 心心相印诉衷肠 既然是玩笑,不妨接下去吧。 于是况且接茬道:“见到你之后,我对美色完全免疫了。” “瞎说,你是在石榴那里练出来的吧。我才不领你这花言巧语的情分。”左羚笑逐颜开,听况且如此夸她,心里还是无比受用。 “嗯,滋味真好。” 况且摸摸嘴唇,脸红了,他的身体年龄还太小,无意当中吃了别人的豆腐,却自己先害臊起来。 “再来一次如何?”左羚勇敢地挺胸上前。 “别,好味不可多得,一次足矣。”况且赶紧敬谢不敏。 他真的害怕,害怕自己会沉沦在左羚的温柔欲海中,那不仅害了石榴,也害了自己。订婚在即,箭在弦上,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左羚一笑,也就不再进逼。她的确是听到了传言,也真没为况且担心,她见过玉婵,知道凭她的美色不会让况且动心,而以她的手段,更不能在况且那里占得便宜。她见识过况且最狠的一面,足可以跟江洋大盗抗衡,区区一个弱女子想刺杀他,怎么可能得手? 在苏州这里的人眼中,况且只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才子,文弱书生。可是在凤阳那里的人眼里,况且可是神医跟强者的结合体,连洛城双骄、李家兄弟都俯听命,江湖之大,这一点也没有几人能做到。 左家之所以放心让左羚一个人过来做如此大的生意,就是相信她会得到况且的倾力保护。 不过,既然动了刀子,这毕竟是个事情,多少会影响到况且的情绪,她今天冒险赶来,主要是想在情绪上给对方一点安慰。 “拙政园破土动工那天,玉婵姑娘我也见过,还说过一些话,挺好挺聪明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为了唐伯虎走到了这一步?”左羚问道。 两人此时对坐在一张桌前说着悄悄话,没有茶水,因为没人敢进来打扰他们。 况且分析了玉婵刺杀的心理因素,左羚苦笑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爱错郎害人也不浅啊。她就是爱错了人,爱上一个根本不值得她如此去爱的人。” 况且笑道:“这你可说错了,在苏州、金陵一带,要说女孩的春闺梦里人,第一位就是伯虎兄,不会是别人。” “难道现在不是你?”左羚故意夸张地问道。 “当然不是,从金陵排队到苏州,我也排不上号。”况且大笑起来,知道左羚这是故意逗他乐。 “那还好,至少春闺梦里,跟我竞争的人不多,不会有人因此动刀子。”左羚有些苦涩地笑道。 “听说你现在在金陵可是第一号人物了,是所有金陵子弟的春梦中人。南京国子监召我入学,我现在还拖着呢,不敢去,怕一进金陵城就得被人踩死。”况且巧妙反击一句。 “瞎说,金陵城里知道我长相的人都不多,他们梦什么啊。再者说了,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不去国子监,是因为你老师跟国子监那里没谈妥条件的缘故,关我什么事。”左羚大笑起来,笑声中,她的那点苦涩心情倒是莫名地消融了。 两个人继续聊着,说的都是边边角角无关紧要的话,却不敢停顿。因为紧要的话谁也说不出口,就像一头大象在瓷器店里,必须小心绕路走,否则会很难看的。好在两人也习惯了,并不以此为难事,也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这样的节奏和机巧很好。 有时,两人的话像暗器一样飞来飞去,虽然一点也不明朗,可是两人心里明白,谁中了一下谁知道,不过会心一笑罢了。即便在爱的疲惫与绝望中,也还是有幸福、温馨和希望的光芒。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独特的甜蜜?一种不言而喻的快乐? “对了,这是我新整理出的一个方子:宁魄安神丸。专治受惊吓过度,怔悰不安,失眠多梦,乃至由此引的虚乏无力,四肢瘫软这些病症,你回去后可以试着先少制一批,卖出去之后看看反应如何,再考虑下一步。” 况且站起来,从墙角的一个小方几上的纸堆里找出一张方子递给左羚。 “太好了,我就等着你给我药方呢!”左羚兴奋地叫了起来。 转而又道:“不知道你进展如何,我都没敢提,还以为得等你大婚之后才能顾及这件事情的呢。” 她现在就是维持着名下那些店铺、药堂不死不活的生意,反正需求不多,虽然赚得不多,也足够她一个人随便开销了。 这当然不是她来到江南的目的,她下了决心离开凤阳,是想跟况且联手,一起在医药业里干出一番大事业,这也是况且在凤阳时答应过她的。 “这是我祖传的方子,经过多少年的检验了,可以马上制药售,还有几张方子,我再仔细推敲一下,再给你,六神丸的方子怕是要等一两年了。”况且有些歉意地道。 “没事,有个开头就好,我现在最缺的就是能站稳脚跟的名牌产品,哪怕只是一个品种。不过既是你祖传的方子,拿出来公开制药售不会有碍家规吧?”左羚担心道。 “不会,济世救人才是况家祖训,只要不违背这一条,凡事皆可为。”况且笑道。 其实,他这样做还真是有违况家家规的,这些方子历来只能开方治病,不能制成丸药售,为什么有此家规,他也不知道。 在况家的祖训上,所有的药方只能用来给人看病开方,不能公开制药售,这也是一般医家通常行使的规则。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可以让自己的门户延续绵长,子孙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能凭借祖传绝活吃饭,弊端也很明显,只有当地的人能享受到这些药方的好处。若是公开制药售,在一代人里或许能赚取暴利,但时间久了就有可能被人破解制造出来,药方也就公开化了,这样后世子孙也就没了依托,很可能穷困潦倒。 按周鼎成提供的信息,父亲跟妹妹已经转移到了海外,以后回到大6的可能性很小,也就是说,将来有一天他也可能要走上这条路。医学传承大概到他这一代也就画上句号了,况且现在用不着再考虑什么祖训规制。 他对这一点并不感到遗憾,明朝将亡,这是必然的,他这一代固然可保无恙,可是他的儿子、孙子那一代呢?他可不想子孙成为大辫子的刀下鬼,做亡国奴更可怜,还是早些去海外谋生存更好些。 从勤王派能将况钟父女如此迅捷地转移到海外这一点来看,说明他们在海外拥有很强的实力,当年的传闻说建文帝去了海外,或许还真有这种可能。郑和下西洋多次,就是为了寻觅建文帝的行踪,却始终无果。 既然如此,这些留在手里的药方也就没有保密的必要,何况他自忖欠左羚的情太多了,虽说拿出这些药方也无法弥补这段情,至少心里好受些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心烦意乱,如果真的最后要转移到海外,还要向石榴求婚吗?石榴愿意跟随他四处漂泊浪迹天涯吗? 也许是个小国家,也许就是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小岛,还可能是一个土著部落,什么可能都有。 况且想了想,根本想不起来这个时期,在大明朝周边的海岛上有什么像样的国家。 如果换做左羚,他可以肯定是愿意跟随他走的,萧妮儿更是如此,哪怕筚路蓝缕走到天涯海角,也会无怨无悔。 对了,还有老夫子,可是铁了心等着他继承衣钵呢,如果他要去海外,这衣钵还能接吗? 况且一时深思游移不定,左羚感觉出他的心烦意乱,笑道:“若是让你为难就算了,现在我那里的生意还能撑得住,以后再说。” “不是,我想的不是这个。”况且这才醒过神来,笑着解释。 “那你想什么呢?”左羚知道他一定面临更为复杂的境况,但忍不住还是想知道。 “这么说吧,想拐带上你,一起逃往海外。怎么样?”况且神秘一笑。 左羚愣怔片刻,忽然爆笑起来,慷慨道:“好啊,欢迎拐带。不是,你言语一声就行,不用拐带,我自带盘缠。” 况且忽然有些为难道:“我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其实,在况且心里,一直有块阴影,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得被人转移走,这不是他的意志所能决定的。他一直坚持等待父亲的回信,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个,想他确认父亲是否还有可能回苏州,照目前的看样子,很难了。 “我说的也是真的啊?不用你拐带,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跟随你到那里,决不食言。”左羚正色道,神态镇定自若。 “多谢。”况且如释重负,还好自己不管去哪里,至少有同路人。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今天很奇怪。”左羚上下左右看看他,像是要确认一下面前这个人的身份,是不是由谁假扮了况且。 “和石榴大婚的日子定了吧?是不是有了婚前恐惧症?”左羚忽然暧昧笑了起来。 “不是,不是。”况且也没法解释这个,只好尴尬笑着含混过去。 第四百八十章 况公子心绪不宁 况且和石榴的婚姻虽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却是他跟左羚之间的禁忌,左羚说了一句后,也就没再说这个话题,否则就成了一对伤心人了。 这样说况且好像是被逼无奈似的,实际上,他也的确是被逼在两个深爱的女人间选择一个,只是他选择了石榴,也没有更多的原因,因为他已经把心给了石榴,这样做算是不忘初心。 假如是他先去了凤阳,先见到了左羚,而后才拜入陈慕沙门下结识石榴,他的选择也许就会相反,这就是人的命运。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左羚觉得在这里不便久留,于是过去跟萧妮儿告别,拿着药方心情复杂地离开了。况且前脚送走左羚,周鼎成后脚就走了进来,上下左右看着他。 “怎么了,不认识?”况且被他看的直毛。 “我说你小子脚踩两只船,就不怕玩脱了脚,跌进水里淹死?”周鼎成皱着眉毛道。 “怎么说话呢,我淹不死,水性好着呢。”况且没好气地回了句。 “臭小子,什么态度,我可是为你好。你可是就要向石榴求婚了,这段时间千万别节外生枝。你想要玩玩什么的,等婚后再说,你现在不是什么也干不了吗?”周鼎成道。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也干不了?”况且火了,他很烦有人拿这个说事。 “我怎么知道,要不给你找个你试试?”周鼎成笑了。 “滚。”况且也只有泄一下愤怒之情。 “滚?我干嘛要滚。”周鼎成眼睛四处看着,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坛老酒,他捧着酒坛子来到桌前坐下,拿个茶杯当酒杯,喝了起来。 “给我来一杯。”况且也拿了个茶杯。 “小子,借酒消愁愁更愁啊。”周鼎成取笑道。 况且不屑道:“借酒消愁那是你干的事。” “那你凑什么热闹,庆祝?”周鼎成一口先干了一杯。 “我就是想喝酒成不成,你以为就你能喝吗?!”况且把茶杯重重在桌上一墩。 “成,成,能喝,能喝。”周鼎成见况且眼睛都快冒火星子了,赶紧给他倒满酒。 两人对着喝了两杯闷酒,周鼎成小心道:“要不我让妮儿整几个菜,咱们好好喝一顿?我和你一样也是好些天没正经喝酒了。” 况且摇摇头,忽然问道:“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在某一天像一件货物似的,忽然被人转移走?” “这个难说,不过你放心,就是转移走,也不会像一件货物,而是贵重国宝。”周鼎成嘻嘻笑道。 “别开玩笑,我是说真格的。”况且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表情。 “这个不能说没可能,随时都有可能,但也有可能这辈子都没人来找你。”周鼎成含混道。 “你这不是屁话吗,说了等于没说,我就问你是可能性大还是小?”况且不耐烦到。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怎么能知道谁会来?来几个人?这得全看以后的事态展,如果风头紧了,你必须转移,总不能在这里干坐着等人拿刀来砍你吧。”周鼎成道。 “你帮我问问,我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况且闷闷不乐道。 他现在想弄清楚事情究竟会展到哪一步,能否安心向石榴求亲,能否传承老夫子的衣钵。如果自己哪天拔腿走人,石榴不想跟着走怎么办?老师的衣钵怎么办? 这些都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况且真的愁了。 “问也没用,这事没人知道,完全取决于护祖派高层的意志,如果他们打算跟你死磕到底,你也只能走人,别无他法。估计他们现在没有完全想好该怎么办,甚至有可能不知道你人在何处。” “他们怎么会找不到我,我就在这里待着啊,又没更名隐姓的。”况且纳闷了。 “护祖派暗中一直在找你,也许是在等待出手的时机。不过,咱们上面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们用一切手段掩盖你的存在,混肴视听。怎么做的我不知道,但护祖派没能找上门来,就说明了一切。” “咱们上面都有些什么人?”况且问道。 “这些人你也差不多都见过,以后你要去南京的话,大相国寺也是咱们的一个点,若真要遇到事儿,去那里就安全了。上次你在凤阳见到的那两个人就是我上面最直接的,我估计她们也只能算是下层中的上层,我呢,在组织里就是垫底的。”周鼎成道。 “组织?”况且佯装惊诧,继而摇摇头,这是什么组织啊,规格这么高,不会是中国的共济会吧?一股浓浓的阴谋味儿。 不过,他忽然又想起来那个面纱下戴着多重面具的小姑娘,看上去比他还小,杀起人来却比谁都凶,号称亲王以下无人不可杀。 “对了,那个小姑娘是谁?你说我还能再见到她吗?”况且忽然问道。 “喂,小子,别瞎想啊,这个不能再琢磨了。已经有两个了,够你头大的,还嫌不够头疼啊。”周鼎成急忙警告道。 “我没想什么啊,是你瞎想,我就是随便问问以后能不能见到她,怎么把你急成这样?不会是哪个大人物的私生女吧?”况且试探道。 “别再问了,也别套我的话,这事就此为止,我啥也没说。”周鼎成手指点着他额头道。 “不问就不问了,有什么稀罕的。”况且嘟囔一句。 两人又喝了几杯闷酒,况且试探着问:“我是不是应该先跟石榴还有老师说明一下情况。” “说明什么?”周鼎成又警觉起来。 “就是我可能有一天会去海外啊?”况且皱着眉头道。 “不行,绝对不行。我可告诉你,你的事决不能跟任何人说,说了就等于把别人牵扯进去了,就是害了他们。”周鼎成决然道。 “我马上就要向石榴求亲了,这事怎么能瞒着她呢,假如以后果真出了状况,我不是成了骗婚的骗子了吗?”况且道。 “那也不行。什么骗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真的嫁给了你,以后就是真有那么一天,也只能随你走。”周鼎成决然道。 “按你的意思,就是明着骗,就是将骗婚进行到底喽。”况且两手一摊。 “你这话太难听了,怎么会是骗啊?这叫有备无患,或许你根本不会去海外,甚至你的子孙后代都不用再遭那份转移的罪。你不是一直想这样的吗?”周鼎成眼睛一瞪说道。 况且低下头,他的确是想彻底解决这件事,而且按照他的设想,事情或许没有那么严重。虽说让皇上下诏否决成祖的遗诏有些难为皇上,可是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朝廷上虽无公论,民间地方上还是赞颂建文帝的多。更何况,关键时刻千机老人不会撒手不管。 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能不能拿到皇上的特赦圣旨,而是觉得不该让自己的子孙将来的生活漂泊不定,与其等临时再逃命,莫不如先去海外占据一个地方为王,将来展起来,就是在海外落根了。 说起来,在海外扩大中华文明,想一想都觉得激情豪迈,再想一想连自己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晚走不如早行,你说呢?”况且没头没脑突然冒出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突然想走了?被这次的刺杀吓破胆了?” 周鼎成迷惑不解地看着况且,觉得这浑小子胆子大着呢,不会如此就被吓跑了吧,要不然就是思念他父亲和妹妹太厉害了? “你说咱们要是真去了海外,能不能自己培育起新的国土?”况且沉默有顷,忽然问道。 “那怎么不行,当年徐福不是带了三千童男童女去了海外,然后建立起了一个国家,就是倭国吧。不过我倒是纳闷,怎么看那群兔崽子也不像咱们汉人的血统,徐福当年带走的可是血统最纯的童男童女啊。”周鼎成道。 况且摇摇头,自从跟倭国打交道后,老百姓们都认为这些倭国人就是当年徐福带走的三千童男童女的后代,这事即便再过几百年也没个定论,不过从基因学上来看应该不是。然则徐福当年带走的童男童女去了何处?难道真是去了异空间的蓬莱? 有一种说法,渤海深处就是蓬莱仙岛,只是一般人根本看不到,更找不到进入的通道,也就是所谓的异空间吧。 况且对这些说法自然很感兴趣,先前只当是玄幻故事听着好玩,不过自从他亲自见识过千机老人的神术后,对这些也就信大于疑了。 当然他不会去向千机老人寻根问底,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咱们在海外也有不少人吧?”况且问道。 “小子,别想套我的话,这个我真不知道。”&bsp;&bsp;说着,周鼎成端着酒杯晃晃悠悠走了,还不忘顺手带走半坛子酒,回自己屋里继续喝。他是真怕自己一时不察,被况且套去一些不该听到的话,虽说他知道的也不多,但也不能随便乱讲,上面有严苛的规定,他的任务保护好况且,闲话少说。 “喂,那是我的酒杯。”况且叫道。 “喝完给你送回来。”周鼎成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况父托人传口信 况且看着周鼎成离去的背影直发笑,可是笑了一会就笑不出了。他忽然发现说了半天难题还摆在那,一动未动,究竟要不要向石榴求婚呢?万一结婚不久真的出现意外必须转移,怎么向石榴解释? 他可是知道,石榴不像他哪里都能适应,在萧妮儿的家乡那座闭塞不通的山镇里都能其乐融融。石榴这等过惯了苏州热闹繁华生活的人,怎么能适应荒岛生活?简直难以想象啊。 对于荒岛生活,其实他脑子里根本没概念,使劲儿想,也只能想起了鲁滨逊漂流记里的一些情节。 他坐在那里沉思,不知是不是该向老师坦白,可是话该怎么说出口,总不能说再过几十年,天下就要大乱,陷入无休止的兵火战乱中,汉王朝最后被一群大辫子给征服了。 这些不可思议的话要是说出去,他肯定会被当精神病对待,甚至后被扣上妖言惑众的罪名给秋决掉。 “哥,你看谁来了?”萧妮儿开门走进来,笑着道。 “怎么是你” 况且看到跟着萧妮儿进来,正向他合十施礼的人,简直惊呆了,半站半不站的就挺在那里。 “况施主安好,小僧有礼了。”来人竟是个小和尚。 况且可不敢当他是小和尚,在他眼里,这就是明朝三大名僧之一的憨山德清,而且是他最崇拜的僧人,他一出场,可以说唐伯虎、文征明根本不值得崇拜。 “是德清大师来了,你怎么来了,真是再也想不到的稀客啊。”况且笑着跳起来,激动得手舞足蹈。 憨山德清被况且这一跳吓着了,虽说他到各处都被当作佛教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受尽礼遇,可是况且的表现也过于夸张了吧。 “况施主这是?”他欲言又止,转脸问询似的看着萧妮儿。 萧妮儿抿嘴笑道:“他喜欢你,所以看到你特别高兴。” 憨山更是吓坏了,这位公子不会有什么龙阳断袖之类的癖好吧,想着想着,就看了看后面的门,一俟不对头拔腿就可以逃走。 “哈哈,大师登门,未能远迎,恕罪。”况且本想上来拉住他的手,再拥抱一下什么的,却也看出小和尚心中所惧,这才收回身子笑着回了一礼。 “我只是个小和尚,万万当不得大师的称号,如此称呼我师父还差不多。”德清有些羞赧道。 “他说你将来一定会成为绝世圣僧的,我也信,他看人可准了。”萧妮儿道,她也喜欢这位潇洒飘逸的小和尚,丝毫没有庙里那些和尚的酸腐气,贪钱气,还有装腔作势的味道。 “施主过奖了,这个小僧是万万不敢当的,好好修行才是本分。”德清虽然抱负远大,却还是被况且“圣僧”的期许吓着了,连忙拱手回礼。 天下和尚无数,圣僧却百年不见一个,简直就跟儒家中朱熹、程颐兄弟、陈白沙、王阳明这些人的地位差不多,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况且崇拜德清是崇拜他能出入儒释道三教间略无滞涩,真正融三教于一体,融出世入世为一体,其才气之高,足以跟苏轼相媲美,即便在佛教史上也是很少见的高僧,虽然他并没有五代两宋时那些禅僧地位高,德行却不差丝毫。 况且家里很少来客人,经常来的就是丝丝、石榴秋香这几个人,最近唐伯虎、文征明也算是常客了,这些人来自然不奇怪。今天忽然来了一个小和尚,周鼎成马上就过来查看,唯恐出什么意外状况。 况且给两人做了介绍,周鼎成淡淡点头,德清的名头他也听说过,只是他是学道之人,跟佛家天生不对付,虽说他跟寒山寺的方丈关系不错,那是另外一回事,跟教派无关。 “久仰大人威名。”德清恭敬行礼。 “你久仰我什么啊?”周鼎成颇为倨傲道。 “大人诗画双绝啊。”德清淡然笑道,丝毫不乱方寸。 “嗯,你一个小和尚还懂得书画?”周鼎成听德清赞他书画双绝,脸色马上和蔼了许多。 “你懂什么,德清大师的书法比你强多了。”况且脸上有些挂不住,抢白道。 “是吗?那我倒要请教一二。”周鼎成笑道。 “不敢当,况施主谬赞了,小僧那几笔字焉敢跟周大人相比,罪过罪过。”德清益发有些不安了。 况且也知道德清的书法的确不如周鼎成,甚至不如自己,可是他就是喜欢,就是欣赏憨山德清字里行间流淌的那股气质,往小了说是清灵出尘,往大了说就是佛气,如果真有这种气存在的话,反正可意会不可言传。 当然德清现在的字远没有达到成熟期,还显得有些稚嫩,这却也正是况且看重的,后世人无法看到,因为根本不会流传下去。 比如说谁想看看王羲之、颜真卿这些大师年轻时的字,有可能吗?所以他不但没有觉得德清现在的字不够好,反而认为比他曾经欣赏过的巅峰时的字更有味道,这也算是一种怪癖吧。 “小师傅,你登门是要化缘的吧,我给你拿银子去。”萧妮儿心眼好,看到庙就想缴纳香火银子,看到和尚就想给钱。 “不是,小僧此来是给况施主带来一个口信。”德清急忙摆手道。 “口信?谁的?”况且忙问道。 “是有人托小僧给况施主带来令尊大人的口信。”德清道。 “什么,我爹的口信?大师是在何处见到我爹的?”况且激动起来,一大步跨过去,抓住德清的手催问道。 “小僧没见到令尊,是岭南千佛寺的老方丈托我带的口信。”德清嘴角有些咧开,况且握住他的手有些重了。 “哦,对不住,失礼了。”况且急忙松开手,露出失望的表情。 “小师傅,你从岭南而来?”周鼎成有些疑惑,他的警惕性一刻不曾放松。 他计算德清从岭南赶回来的时间,可是怎么算也不对,他不知道寒山寺传递消息的方法,如果也是人力一站站传送,现在应该刚到海外,顶多是中途跟德清遇上,怎么算都不大可能把消息传到岭南。 如果是用信鸽传送的话,自然快捷许多,但信鸽往返,消息早该到了,而且为什么一定要让德清步行来传达这个口信呢?其中疑问可是不少,周鼎成不得不警觉起来。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环节出问题了,那么这口信是否可信也就值得怀疑,他并不怀疑德清的诚信,问题是他也是受人所托,托他的人是否可靠?更何况,他一时无法确认千佛寺的方丈是否属于同道中人。 兹事体大,不得不防! 周鼎成决定回头即刻去一趟寒山寺,把这件事确认一下,对他来说,只有寒山寺方丈的话是最可靠的。 “大师,你快告诉我,我爹的口信是什么内容?”况且没想这么多,有点急不可耐了。 “令尊大人的口信是让况施主且等半年再向陈家提亲,说是要准备聘礼,半年后送回来。到时候让施主请练大人或周大人代他提亲便可。”德清一字一顿转述着,那意思是原文照录,一字不改。 况且躬身垂手站立,如同面前站着的就是他的父亲一般,恭聆父命。 “半年?怎么会这样?”周鼎成也愣住了。 “聘礼有那么重要吗?”萧妮儿也小声嘀咕道。 况且苦笑一下,然后道:“父命难违,遵从便是,就这样吧,多谢大师。” 言罢郑重再行一礼。 “我说这称呼能不能改改,叫我德清,或者小师傅也行,别叫什么大师,小僧臊得慌。”德清赧然道。 “你就是大师,虽说是将来的大师,可是大师就是大师。”况且哈哈笑道。 周鼎成脸上阴晴不定,他沉思片刻,然后向况且使个眼色,转身溜了出去。况且知道他这是要去寒山寺求证一下消息的真实性。这老兄也是太性急了,真假消息也不在于在须臾之际。 况且丝毫不怀疑德清转述口信的真实性,他可是高僧啊,品德那不是一般的高尚,怎么可能弄个假口信来骗人呢?不过他也没反对,德清只是转述口信,信息量还是太少了。他之所以没有阻拦周鼎成,是想得到更多的信息,知道父亲和妹妹的具体情况,人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妮儿,赶紧让刘妈准备一桌素席,我要跟大师痛饮几杯,也为大师接风洗尘。”况且看到德清,打心眼里高兴,在凤阳一晤即分手,没好好相处,也未及细聊。 “不用麻烦了,小僧马上就要走,不过小僧千里传口信,你是不是也该学学东坡,给我写幅字什么的。”德清清澈的眼眸眨了眨,狡黠一笑。 “什么?向我求字。我说德清大师,你弄反了吧,我留你下来,本是想请你给我写几幅字的。在你面前,我还是别露丑了。”况且说的完全是真心话。 “小师傅,你是想要他的那副诗稿吧?”萧妮儿笑道。 萧妮儿并不是石榴、丝丝那般心思玲珑的人,却往往一句话能直击人心。 况且听到“诗稿”二字,顿时脑子一阵发晕。 第四百八十二章 德清和尚红了脸 德清有些赧然地低下头,轻语道:“萧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即中,小僧未能免俗。” “哈哈,好说,好说,一会就给你写,不过作为交换,你也给我抄一部大方广佛华严经如何?”况且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是抓住机会留下德清的笔墨。 “啊这得多少天才能抄完啊?”德清感觉自己上了大当,却又无法把话收回去。 “不着急,不过大方广佛华严经的确长了些,要不给我来一部金刚经,怎么样?”况且退了一步,给自己找台阶下。 萧妮儿抿嘴笑着,安排素席去了,她知道况且这是故意的,先爬个高坡儿,然后再找个台阶自己下来,这样容易让人接受。 “好吧,不过我得回去用心抄写,写完后给施主送来。”德清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 况且心中甚是欢喜,德清太单纯了,一点不会讨价还价,若是再讲讲,就算给他写篇心经他也会满足的。 其实抄写佛经也算是和尚的日常功课,他们经常抄写佛经送给熟识的居士,或其他友人。有的和尚更是发大愿誓,以血代墨,刺指出血来抄写佛经,这虽有些骇人,却也比那些断指供养佛陀的做法平和些,易于让人接受。 相传禅宗二祖为了让达摩传经,自断一臂来表示自己的心诚。这种自残肢体的行为也往往被儒家人士所诟病,儒家的圣训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也。 德清求字让况且想起一件事来,当初苏轼连遭一路贬谪,像只皮球一般一直被踢到海南儋州,远在天涯海角,与中原好友音讯断绝。 他的方外好友金山寺住持佛印大师一日上堂,发愁没人去海南,没法给他捎一封信。当时寄信除非用驿路传送,否则就是托人顺路转送,这当然必须是顺路才行。也有派专人送信的,可是海南太遥远了,即便佛印也不好意思派人千里跋涉,只为送一封信。 当时堂上有个游方和尚,慨然道:“儋州不在天上,行即至耳。”当堂领了书信,转身就走。 这和尚一路步行,半年之后来到儋州,把信交给穷困潦倒的苏轼。东坡大为感动,就问对方想要什么。此刻的苏轼几乎拿不出任何像样的东西,他问对方实际也是想不起自己能送什么。 这位和尚只提出一个小小要求,请东坡给他写一幅字。 东坡慨然提笔,写下一幅文采斐然,书法价值很高的字,这名和尚拿到字后,转身就走,又回到金山寺,把东坡的回信交给佛印,来回耗时一年有余。 这幅字不消说是难得的至宝,这名和尚因此由一个籍籍无名的游方僧人而闻名天下。 况且知道德清来求字也是援引此例,他却是愧不敢当,如果颠倒过来反而是合适的,毕竟德清乃是百年难得的一位高僧,自己何德何能敢跟东坡相提并论? 德清捎来父亲的口信,让他晚半年再提亲,对这一点他并不在意,反正怎么说要结婚至少也得一年后,只是心里暗暗发笑,估计父亲以为自己是一穷二白吧。 当初父亲没给他留下多少银子,只能维持清贫的生活,绝对操办不起聘礼。只是他哪里会知道,自己现在也算是一个小富翁了。仅仅送给石榴的三样珠宝至少就价值十几万两银子,即便在富庶的苏州也步入富人阶层了。 不多时,萧妮儿和刘妈端上来一桌素席,还有一坛子好酒。 刘妈也是信佛的人,见到身穿月白色僧袍、一尘不染的德清心头甚是喜欢,不住地行礼念佛,还跑回去捧着自己平常供奉的佛像来求德清给开光。 德清哭笑不得,开光这事都是那些俗和尚骗钱的,他哪里肯做这事,可是又架不住刘妈泪眼汪汪的苦求,只好勉强装模装样,口中念念有词,两手舞弄一阵就说开光了。欢喜的刘妈眼泪都流出来了,以为这次真会有菩萨时时刻刻保佑自己。 德清本不想留下吃饭的,却又迫切想拿到况且的诗稿,没法转身离开,就被况且硬拉着入席。此时,周鼎成也回来了,冲况且点点头,示意消息确实无误。 德清看到了他们两人的交流,却佯装不知,心里并不反感,他知道这口信对况且很重要,人家要查证一下也是无可厚非。 “我说小师傅,你这样子不像是从岭南走回来的,身上一点尘土都没有。”周鼎成坐下喝了杯酒,上下打量德清道。 萧妮儿在桌下踢他一脚:“瞧你这话说的,人家就不许洗个澡,换件衣服啊。总得灰堆里钻出来的你才满意?” 周鼎成赶紧闷头喝酒,不敢再逗弄小和尚了。 况且和德清喝酒闲聊,方才知道两人在凤阳分手后,德清就开始游方天下,真的一直走到了海南儋州,可谓是到了天涯海角,然后又一路走回来,不坐车,不骑马,都是一步步量出来的。 “小师傅,你干嘛这么苦自己啊,修行读经不就行了吗?”萧妮儿不免心疼,这种修行方式也太残酷吧。 况且没想到,德清竟然用苦行僧的方式修行,虽说一路上不会吃多少苦,因为到处都有寺庙,都有落脚吃饭处,哪怕没有寺庙,民间也会有人愿意留他住宿、吃饭,他的风采实在太迷人了。 “大师,你这一路行来,不知要有多少姑娘为你心碎啊。”况且忽然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德清差点被喝到嘴里的一口酒呛着,急忙摆手否认:“这怎么可能,施主莫妄言。” 周鼎成和萧妮儿看着面红耳赤的德清,就知道况且一定是猜对了。德清年纪跟况且相仿,风采绝佳,简直就是唐玄奘再世,绝对是少女杀手,可想而知,他一路行去、归来,不知身后留下多少碎落一地的少女心了。 少女爱慕英俊漂亮的出家人并不稀奇,唐朝的公主最喜欢找和尚做情人,从唐太宗的女儿到武则天,身边都没少过英俊强壮的和尚,而且还爱得死去活来。 也许正因为和尚不许娶妻,成了一个禁忌,而世人对禁忌都充满好奇,越是不能为诱惑力越大,这也是人性之一。 唐朝时的女道士也有不少故事,其中最出名的要数美女鱼玄机,她的风采一度引得众多少年子弟流连忘返。如果把鱼玄机拿到世俗中来,也未必是绝色,只是因为她的禁忌身份让她平添了许多光彩。唐朝有好些公主喜欢出家当道士,一则是唐朝以道教为国教,二则是道士更易于风流快活,不受世俗婚姻的束缚。 况且的这一猜测弄得德清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好像有什么破绽被况且看破了一般,他当然没有世俗的男女情爱心思,可是毕竟也是这年龄,情与欲的冲动也是难免,尽管他法理精湛,总能及时化解掉,却也在心里留下了一道道影子。这些杂念只有等他人中年,佛理更进一步后,才能彻底消磨掉。 “不是我说你啊,小师傅,你干嘛出家啊,浪费上天赋予你的绝好才华、绝好相貌了。干脆还俗吧。”周鼎成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罪过,罪过,善哉,善哉。”德清吓得一哆嗦,急忙口诵佛号,仿佛不洁之物淋头一般。 萧妮儿罕见地没有反驳周鼎成,看着德清,颇为怜惜地道:“小师傅,你是不是没有家了,也没有什么亲人,所以才出家的。你还是还俗吧,我们会照顾你的。” “就是,等你还俗,我帮你找媳妇,保准帮你找个富贵人家。你可以好好做文写字。”况且赶紧补上一刀。 德清目瞪口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日日在火宅里煎熬,还一点自觉都没有,到底是谁可怜啊? 周鼎成说什么他根本不在乎,挤对佛家几乎是道家人的本能,不值一提;他也知道况且纯粹就是逗他玩,同样可以置之不理,可是萧妮儿天性醇厚,说的是真心话,不能枉费了她的一片好意。 德清一时没法回答。 按佛家的说法,大千世界无非就是一座失火的宅子,佛陀曾说我有七宝,其实就是劝诱这些在火宅煎熬却不自知的人逃出火宅,觅得清凉。 所以世人看出家人苦行修行,都觉得他们纯属自虐,其实在出家人看来,世人才是醉生梦死的受害者,任你怎样富贵滔天,也逃不过生老病死这一关,最后不过是继续轮回。 宋朝时临济派的宗师劝告弟子们全心全意修行,告诉他们这辈子如果得不到超脱,下辈子就到驴腹马肚里讨生活吧,意思是说,如果得不到超脱,下辈子就会托生成驴马牛这些畜生了。五代宋朝时的和尚修行简直就是拼命,比世人十载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利禄拼命多了。想想也是,一个是为了不重新堕入轮回,一个不过是为了功名利禄,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德清想了想,还是挥了挥手,没有跟他们理论下去。可是萧妮儿还在等着他的答复呢,而面对这三人,这个话题怎么说怎么别扭。 第四百八十三章 德清挂单寒山寺 五代、宋朝时中国的禅宗已达到最高境界,中原遭蒙元入侵改变了一切,禅宗虽在化外,却也遭遇重创,也就一代不如一代了,到了明朝,出家人与其说是为了修行,更多的则是为了生活,像德清这等高僧已是百年难逢。? 古时国家对和尚尼姑道士这些出家人管理得非常严格,因为出家人可以免除赋税徭役,还可以占有土地,这等于是跟朝廷争利,所以每一代王朝对佛道两家都进行严格控制管理,每个出家人必须经过考试合格,然后官府给度牒,才能正式成为出家人,享受各种免除待遇,绝不是你随便披一件僧袍,剃个光头就是和尚了,更不是随便在哪里建座庙,就可以自立门派。未经严格审核、批准,擅自修建庙宇、道观均是违法的。 唐朝安史之乱时,朝廷不出军饷,就给郭子仪等大将放空白度牒,当时任平原太守的颜真卿也得到许多。这些空白度牒就是钱啊,可以卖给富人,而且销路极好。 富人买度牒做什么? 难道富人想明白了四大皆空的道理?不是。是这些度牒可以为自己的田产免除赋税徭役,而且是永远免除,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事。说白了,这就是国家把多少年的赋税徭役打包卖给了富人,而且是白菜价。政府急于回笼资金用于战事,才肯如此贱价出手。 郭子仪等大将用这些度牒筹集了足够的军饷,总算平掉了安史之乱,光复两京,再造大唐。 水浒传里鲁智深能出家当和尚,也是因为他当年救下的小娘子被一个富人纳为妾室,这富人手上就有空白度牒,只要填上名字就是正式和尚。鲁智深也因此逃过了官府的追捕,可见度牒作用之大。 “我们说的都是真心话,不骗你的。”萧妮儿特单纯特厚道地说。 德清简直快要哭了,没办法解释啊,若真要向三人传教的话,不说别人,周鼎成就能喷死他,一定是一场佛道两家的大辩论。 “我其实很快乐、很幸福的。”德清只好如此回答萧妮儿。 “瞎扯,活一辈子,连个媳妇都不能娶,还快乐幸福什么啊?”萧妮儿蹬着纯洁的大眼睛说道。 况且赶紧叫停,再这么折腾下去,非得把这位大师弄哭了不可,还想不想要大师的墨宝了?别看德清风采斐然,果真跟女人尤其是萧妮儿这样的少女打交道就简直就变成傻子了,一点经验都没有,要是跟况且、周鼎成辩论,几天几夜也不在话下,最后还能稳占上风。 德清向况且投去感激的眼神,他真是招架不住萧妮儿的攻势,因为她是真心为他好,可是他又没法做出能够让她信服的解释。 饭后,况且给德清写下诗稿,这次不是简单的抄写,而是真正用心写的,自觉比第一次写的还要好。 德清喜出望外,他一路上可是听闻了太多对况且这诗的赞誉,他也是个诗僧,自然明白这诗的价值,更加明白原作者的手稿所具有的价值。另外他也真心喜欢况且的字,既有二王的秀美俊逸,更有颜柳的筋骨,其中还不乏苏体的天真烂漫。 德清不仅是诗僧、禅僧,他对儒家文化的功底比一般的举人进士都要强很多,可以说他如果去应试科举,不拿个状元回来都对不起他那身才学。相比之下,况且在儒家经典上的造诣远不如他,除非两人比试背诵经典,况且或许有胜出的可能。 况且也没让德清空手走,还是让他先给写了一幅般若心经当做“定金”,说好等他回到寒山寺挂单后,就会静心给他写金刚经。 等德清告辞后,萧妮儿还撅嘴嘟囔道:“你干嘛不让我好好劝劝他啊,多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出家了呢?太可惜了。” 况且苦笑道:“你以为他可怜?在他眼里,我们才是最可怜、最愚蠢的人。” 萧妮儿又睁大了眼睛,没法理解,只是晃晃脑袋就不想这茬了,心里认为这里面真有她所不知道的深奥道理吧。 周鼎成看了一会德清的书法,笑道:“我说小子,你干嘛这么喜欢他的字,也就是一般水平,颜体练的不错而已,火候功底都差远了。” 况且给他一个大白眼:“我乐意,行不行?” 周鼎成急忙道:“行行,你高兴就好。” 萧妮儿笑道:“你不知道,他最喜欢这小和尚了,说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圣僧,既然能成为圣僧的人,他的字自然就有价值。” 跟着况且这么久,萧妮儿也懂些门道了。 “且不说他以后会不会成为你所谓的圣僧,就是成了,字就一定有价值了?我还有皇上的墨迹呢,你要不要?”周鼎成不屑道。 “要啊,哪位皇上的,赶紧给我看看。”况且马上盯了上来。 “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啊。”周鼎成自觉失言,急忙否认。 可惜晚了,在况且的死缠烂打下,周鼎成只好交出一幅明宣宗的画。 况且真是大开眼界,宣宗的画后世少有流传,实际上宣宗的丹青不比宋徽宗差多少,堪称丹青皇帝。因他喜欢斗蟋蟀,又被人称为蟋蟀帝。 宣宗时,正值明朝最鼎盛时期,三杨主政,政通人和,宣宗基本就是垂拱而治,整天无所事事,沉迷于丹青和斗蟋蟀这些所谓的雅趣,却也是明朝最好的皇帝之一。 况且欣赏完宣宗的画后掷还给周鼎成,没有吞没,他知道,要是自己真无耻地吞没了,可就是割了周鼎成的一块心头肉。他对书画虽然也酷嗜,却还没到周鼎成那般丧心病狂的地步。而且在他心里,宣宗皇帝的地位真还比不上憨山德清。 周鼎成收回画后,如释重负,魂儿都吓掉一半了,赶紧回去又弄了一坛酒、一盆羊骨头,喝酒吃肉压惊。 晚上时,况且一个人坐在画室里,却在静静想着德清,说起来很有意思,两次相遇都是德清给他传口信,上次在凤阳,是告诉他赶紧逃到龙兴寺去,这次则是千里迢迢地传送父亲的口信。 难道德清也是勤王派的人?不然何以让他给自己传口信? 想到他崇拜的高僧有可能是这个秘密组织的人,他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这个组织的人在努力保护他,他却对他们一无所知,而且还无从打听。 他现在唯一遗憾的是不知道父亲妹妹身在何处,处境如何,但从传来的口信说还能筹办聘礼,想必安全不是问题,处境还不错。能得到这样的信息,对况且而言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他不信佛,却喜欢佛理,更崇拜历史上的名僧、高僧,这些名僧、高僧的修行中有一种壮怀激烈让他感动,他觉得无论什么人以这种精神做事,只要不是为非作歹,就值得钦佩。 神思之间,萧妮儿走进来,坐在他面前,单手托腮,看着他沉思。 这些日子里,况且一直在推算六神丸的药方,经常陷入沉思状态。萧妮儿很喜欢看他这个样子,仿佛一个哲人,又仿佛是一个俯瞰天下、慈悲众生的圣人。 萧妮儿说不出来,可是她喜欢,觉得这种状态中的况且仿佛天人一般,而她的心似乎就在这种俯视中慢慢融化了。 可惜况且没能装神多久,一下子就把她抱过来,坐在自己膝上,就像抱一只小野猫。 “别闹,再像刚才那样坐着,让我好好看着你。”萧妮儿抗议道。 “那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雕像。”况且不理会,却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对了,你会捏泥人吗,把你刚才的样子捏成泥人放在我屋里,我就能天天看着了。” “那不叫泥人,叫塑像,也叫雕塑。” 况且不知做了什么,引来萧妮儿一连串的抗议:“别闹,你现在不是还不行吗。不行,你会弄得我很难受,你自己也难受” 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慢慢转变成别的什么难以说出口的声音。 德清挂单寒山寺后,果真老老实实为况且抄写金刚经,他现在很有名,所以即便在寒山寺挂单,还是有了自己单独的一个房间,墙壁上就悬挂着况且那幅诗稿,他时不时地看上几眼。 他左边的矮榻上堆放着四书五经、道德经南华经等,佛家经典却是一本也没有,因为他还没有选好自己要主修的佛家经典。 僧人游方天下,跟士子游学其实是一个道理,一则是增广见闻,二则是访师问友,而对僧人而言,又多了一层,叫撞法缘。 一般每个寺庙都专门供养一尊佛菩萨,也主讲一部经典,尽管自从禅宗六祖以金刚经顿悟成佛,金刚经就成为禅宗僧人的不二选择,可是达摩主讲的是楞伽经,所以主修这部经典的僧人也不少。但这并不是说其余的经典如华严经楞严经圆觉经等就可以束之高阁了,恰恰相反,这些经书依然是各寺主要的教材。 第四百八十四章 老方丈话露禅机 在所有宗教当中,佛教的学术体系最为完整,称之为佛学。佛学不并非僧人的专利,其中的诸多原理多见于我们的日常生活,简单的如因果报应,人所共知;复杂的如“无我”境界,高深莫测。 僧人幼时为沙弥童子,长大了才能叫做和尚,快到成年时,寺庙会把这些快成年的小和尚聚在一起,然后在他们面前摊开一部部经典,叫他们自己选择。 选择的标准是这样的,如果看到一部经典能让你欢喜的雀跃不已,这就是你一生要主修的经典无疑,这种感觉称之为法喜。 只有感觉到法喜,才算真正选对了经典。可是真能有这种法喜的人并不多,怎么办?那就漫天撒网,把所有的经典都读上几遍,慢慢来找感觉,假如还是找不到,就出门游方,去各地寺庙寻找自己的缘分,这又叫撞法缘。 找到适合自己的经典,找到跟自己有法缘的老师,这都是一个成功和尚必须做到的,如果做不到,那就继续寻找。 这不仅是禅宗的做法,也是大多数佛教门派的做法,只是律宗不一样。律宗主修的是戒律,只要严格遵守苛刻到极点、堪称残酷的律法,就是修行了,再就是在各地苦行修行。 后世的最后一位高僧弘一法师就是律宗的律师。 自五代、两宋以来,禅宗大兴,律宗则日益衰微,就是因为哪怕是最心诚的和尚对律宗的律法也是望而生畏,所以都转到禅宗门下修习参禅打坐,希冀着一日顿悟成佛。 律宗的和尚叫律师,这跟后世的法律辩护人律师完全是两回事;正如佛家术语中的作家跟后世码字的写手截然不同是一个道理。 德清出自凤阳龙兴寺,却没能找到自己的法喜,只好出游四方,一路走到天涯海角,走过了不知多少座寺庙,也不知参过多少高人名僧,却还是没能撞到自己的法缘。他也不气馁,撞嘛,本来成功率就不高的,撞不到没关系,接着撞就是,慢慢总能撞到。 门开了,寒山寺老方丈走进来,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起身行礼,德清也就遵命,继续老实坐着,只是神态上拘束一些。 老方丈负手站立在况且那幅诗稿下面,看了许久。 德清坐不住了,赶紧起身活动一下肢体,然后随着老方丈一起看,却不知道老方丈在研究什么。 他知道老方丈是主讲金刚经的,据说还自悟出金刚般若法,能在夜半化为丈二金刚,更有人传说他已经练就了佛门的金刚不坏之躯,当然这只是听说,德清未曾亲眼目睹。 “这就是他的诗稿吧?”老方丈轻声问道。 “嗯。”德清悉心聆听。 老方丈的眼神格外柔和,仿佛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盯着诗稿,德清心里一阵狐疑,老方丈不会跟况且有啥特殊关系吧?要不为何如此关注他? 想到这儿,他赶紧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声,不知念诵了多少佛号。老方丈已经二十年没有出过寺院大门了,专心参金刚,况且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呢。 “方丈,为何让我给况公子送信啊,本来有更多更好也更快的方法。”德清想了很久这个问题了,只是一直没敢问。 “因为你跟他有缘。”老方丈淡淡道。 “有缘?” 德清还真没想过跟况且是否有缘,两次相见也都是传信,尽管况且每次见到他,都像分别了八辈子的好友一般,他却没感觉到什么缘法。 “你以后要和他多多接近。”老方丈既似建议又似命令地说道。 “不会是让我给他当保镖吧,我可不会武功,何况他身边已经有一个武当高手。”对方丈的话,德清心中狐疑不解。 “不是当保镖,却也是在护法,这跟会不会武功没关系。我知道你想学我的金刚般若,可是真不对你的缘法。” 老方丈没有看他,眼睛始终盯在况且的诗稿上,一遍遍看着,仿佛参禅一般。 德清略感失望,他的确想学老方丈的金刚般若,也想练就出金刚不坏的身躯,可是还没出口却被老方丈拒绝了。 “可是护法没有武功怎么行啊?”他忽然一改名僧的派头,嬉皮笑脸道。 “保护他的人中会武功的太多了,不用多你一个。”老方丈简言道。 “那要我做什么?”德清问道。 “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多跟他亲近就好。”老方丈道。 德清皱着眉头,在参悟这段话,不知这是不是偈语,可是怎么琢磨也不像,但他却知道老方丈不会无的放矢,这话里一定有深意,只是他还没领悟而已。 老方丈终于收回目光,看着他榻上那一堆儒家道家经典,然后淡淡道:“你还是想要融三教于一体?这是在做无用功。自古以来多少人想做这件事,却没人能做到。无论是宋时的佛印还是苏轼,所谓融三教于一体,充其量不过是掌握了解读三教经典的技能,那是术,非本也。” “那王阳明算不算接近了本真?”德清问道。 “野狐禅而已。儒家只是治世之宝典,而非出世之宝航,理学家由此入手,从根子上就错了。道家不过是自了汉,有何研究可谈。”老方丈毫不留情地批评道。 德清对此显然不以为然,他还是很崇拜王阳明的,倒也是觉得王阳明偏重儒学、道学,所以他想要以佛学为根脚,融合三教于一体,也是对王阳明心学的纠偏。 只是这话他不敢跟老方丈说,否则就是一顿当头棒喝,老方丈做金刚怒目的当头棒喝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他也是回到寒山寺后才知道,他要传达的口信早就到了这里,可是却被扣住了,非得等他去口传不可,他一直不理解这个,既然这口信重要,应该更快些告诉况且才是,为何扣押不传。 他并不是这个组织里的人,只是接触到了许多人,而且知道这些人在共同做着什么,其中的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况且。 况且是什么人他并不了解,众所周知况且是一位名医的儿子,但这事是当不得真的,就像他接触的那些前辈一样,表面上是一种身份,实则是另一种身份甚至还有多重身份。 可是他跟况且接触两次,却没有这种感觉,觉得况且很单纯,顶多不过是比同龄人成熟些。但老方丈的言行分明是在说,况且的身份不单纯很复杂,而且跟他有缘,也就是说,他们两人之间注定会有一种关系存在。 老方丈说的这个缘,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怎么,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让你跟他多接触?”老方丈和蔼笑道。 “嗯。”德清点点头。他不是不想跟况且多接触,而是不想见周鼎成,这人态度夸张,总是取笑他,而且肆无忌惮,更不想见那个一门心思劝他还俗的萧妮儿,她的单纯、她的真诚才是他最怕的,总能悄然拨动他的心弦。 “这是为你好,你不是想要尝试三教合一吗,跟他接触久了或许真能找到路子,虽然我不赞同你走这条路,却也不妨一试。” “只是为我好?”德清不相信这话。 “当然也是为他好,你们之间的接触无可无不可,却是有于胜无。”老方丈说禅似的。 德清明白了,这还是为了保护况且,只是想要多一层保险,可是他能做什么呢,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难道有危险时,他能凭借自己辩口无碍化解危机不成? 另外况且究竟是何人,凭什么牵动如此多的力量,既有专门的保护者,也有策应者,如果他真的有危险,难道不能把他转移走吗?这样更省时省力。 老方丈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当初原本是要把他送走的,跟他父亲和妹妹一样,你知道后来为何改变了做法?” 德清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眨不眨。 “因为他从凤阳回来后,有些事情生了变化。”老方丈道。 “哦?”德清轻声道。 “他身上多了一件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老方丈像是自言自语。 “是多了一个人吧。”德清知道况且回来后,身边多了一个萧妮儿。 “那不算,他多的不是人,再多的俗人都不算什么,他身上多的是一种气运。”老方丈道。 “气运?” 德清感觉啼笑皆非,佛家不讲究这个,所谓四大皆空,哪里还有什么气运可言。老方丈啊老方丈,您这话可是说漏了。德清想巧妙地提醒一下老方丈,一时没找到适合的话头。这时,老方丈转过了身子,似要离开,却又停住了。 “对,他身上多了承载天下的气运。我让你跟他多接触,也是想让你沾沾这气运的光。”老方丈还是说了出来,这句话分量太重了。 德清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喉头动了动,却没出声音。 气运,承载天下的气运? 这说的是什么啊? 德清的确吓坏了,承载天下的气运,那不就是奉天承运吗? 那不就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浑身却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况公子得意忘形 况且第二天就去了陈府,告诉老师由德清带来的父亲的口信。 陈慕沙闻讯后,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虽说正式提亲还要等半年时间,但况父表明了态度,同意这门亲事,理论上说这桩婚事已经有了着落。 这样说好像很委屈石榴,好像她嫁不出去似的,不过陈慕沙的确有难言之隐,当初中山王府提亲失败,之后的几年就没人敢上门提亲了,还有门第富贵敢比中山王府的吗? 这也只是其一,最主要的还是陈慕沙一心想要况且做自己学术、家业的双重继承人,这桩婚事一日不定下来,他真的犹如芒刺在背。 至于况且父亲半年后能不能回来,他没有问,可是从况且的神情中他已经明悟:况且的父亲妹妹不会回来了。 这一点他早已有所感觉,正因如此,他才以况且的保护人自居,而不是单纯的师生关系。况且的父亲和妹妹的去向,他约略知道几分,却不想去深究,因为深究下去很多事情反而不好办了,只要况且这个人靠谱,其他的都不重要。 况且出来时,恰好遇到红袖过来,见到他急忙闪身躲避一旁,然后低头施礼,却不说话。 况且心情好,看到红袖红红的脸蛋,娇羞不胜的样子,竟一时有些情动,脱口而出道:“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直接把西厢记里的戏词说出来了。 “好啊,这就惦记上了,我家红袖干嘛要给你叠被铺床的。” 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 况且心里一哆嗦,急忙转身寻路而逃,不想差点撞到石榴身上。 他只好站住,讪讪笑道:“我这不是说戏词吗,说着玩儿的。”他眼角余光瞥处,红袖早就三步并做两步钻进老爷的书房里避难了。 “戏词?这是哪出戏啊,跟我讲讲。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演戏的呢,而且很投入啊。” 石榴脸上笑意盈盈,况且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若是后者,今天就惨了,这可是被抓了现行啊。 “不是演戏,也不是别的,真的就是戏词儿。” 况且有些冒汗,却又没法明说这是西厢记,西厢这类剧目在当时还属于淫词艳曲,在陈府可是之列。 他当然不相信石榴没看过西厢记,可是这话不能挑明啊。 他急中生智,急忙打岔把父亲托人传回来的口信说了,而且特别强调传口信的人是德清,然后口若悬河地讲这小和尚道行多么高深,也就是出家当和尚了,不然的话,才子帮榜首轮不着别人,即便如此,十年二十年后也是一代高僧云云。 石榴没打断他,只是听到他说的口信后,美丽的脸蛋也泛起一丝涟漪,转瞬又平静下来,笑意盈盈地听着他瞎侃。 “说啊,继续说啊,我就看你真能舌绽莲花不?难怪今天油嘴滑舌的,原来今天见到了号称江南辩才第一的和尚,可是好的你怎么不学啊?” “这个人家德清辩才是没说的,可是他不油嘴滑舌啊,咱们别背后议论人,这样不道德。”况且道。 “你还知道道德啊,你知道这两字是怎么写的吗?老爷子,你的得意门生就在你书房前调戏丫环,你怎么不管啊?”石榴蓦然提高声音喊道。 况且当时脸白了,腿都有些发软,今天实在是得意忘形了,这错误犯得有些低级。 里面传来陈慕沙的声音:“反正早晚是他的人,不算调戏。” 这次轮到石榴脸白了,嘴唇都哆嗦着,活生生给气的,二话不说,径直走进屋子里找陈慕沙理论,况且趁此良机一猫腰碎步小跑,确如漏网之鱼、惊弓之鸟般一溜烟逃了出来。 一路上看到他的丫环、婆子还有家人都惊异却又含笑地看着他,然后盯着他后面看,却没看到小姐追出来,都心不免纳闷。 这情景在陈府经常上演,不过以往被追的都是丝丝、秋香这两位,不知道今儿个怎么换成姑爷了,景致倒也不坏。 况且和石榴的那层窗户纸早就捅破了,现在陈府的人也都把他当成了姑爷,只是老爷家规严,小姐脸皮薄,没人敢公然这样叫而已。 况且逃出两条街,回头看看没人追来,这才放下心,慢慢踱步,调匀呼吸。 今天这糗儿是出大了,尤其是在老师的书房前,他也纳闷自己怎么如此轻薄,如此胆大包天?的确是胆大包天,而不是色胆包天,因为他根本就没色胆这一说。 陈慕沙知道他的心性,所以偏向他说话,至于说红袖以后是不是他的人,他根本没想过,也不愿去想。一直以来他的真是想法是,红袖应该像秋香那样嫁一个她自己爱的人。今天自己为何跟红袖开这么个玩笑,连他也找不到根由。 老师那里怎么平复,他已经猜得了,估计老师说完那句话,马上会躲进静室,避而不见,只有那里是石榴不能进去的禁区,也是所有人的禁区。 他没有坐车,也没雇轿,而是慢悠悠走回来,这才发现其实也不远,原来还是太懒了。回到家后,他坐在那里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这么高兴,难道是在石榴那吃到甜枣了?”萧妮儿给他端来茶笑着问道。 “我今天闯祸了。”况且老老实实道。 “闯祸还这么高兴?”萧妮儿诧异。 况且老老实实复述了事情的经过,萧妮儿听后想了想,然后道:“老夫子说的也没错啊,等你跟石榴结婚后,红袖当然也是你的人。石榴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 “胡说,怎么会是我的人,她也还是要嫁人的,就像秋香那样。”况且笃定道。 “这是石榴跟你说的?”萧妮儿问道。 “这还用说吗?我有你跟石榴就足够了。”况且坦言道。 “这不是够不够的问题啊,石榴嫁过来,总要跟许多人的,可能到时候还不止红袖一个呢,你以后有福了。”萧妮儿笑的很暧昧。 “好了,别说这个,绝对不可能。石榴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她能容下你,我已经谢天谢地了,还敢想别的?” “是不敢还是不想啊?”萧妮儿打趣道。 “不想,真的不想。”况且斩钉截铁道,然后忽然又叹口气。 萧妮儿也叹口气,知道他又想到什么人了,那人自然是左羚,正因为左羚占据了他的心,他才不会去想别的女孩子。要说姿色和气质,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上左羚? “你也别想了,总会有办法的,日子长着呢。”萧妮儿也只好这样劝解他。 “也罢也罢。”况且连连摇头道。 “对了,有件事总忘了跟你说,家里得添些人了。”萧妮儿忽然道。 “添人?为什么?” “你想啊,要是石榴嫁过来,她可不像我,什么都能对付,老夫子也不会让她受委屈啊,肯定要陪嫁许多人过来,老夫子不是总要送你一些家人你又不要吗,等到那时候,就名正言顺过来了,你也没法不接受,人家过来可是来伺候小姐的。” “是啊,他们过来自然就添了许多人,咱们干嘛还要添人,又不是打架要讲究势均力敌。”况且还没反应过来。 “我也不懂,是刘妈说的,要是满宅子里都是陈家的人,上上下下都叫你姑爷,外人看着还以为你是入赘陈家了呢,这样的话,你还不如直接住进陈府得了。”萧妮儿说道。 “可也对啊,还是刘妈有经验。”况且有些茫然,他还真没想过这问题。 “什么叫也对啊?早该这么办了。”周鼎成忽然大咧咧走进来道。 “你们商量过了?”况且指着周鼎成问萧妮儿。 “这事还用商量,小子,这可不是小事,真像妮儿说的那样,假若宅子里里外外都是陈家的人,你就成赘婿了,在汉朝时不但低人一等,还得发配到前线跟匈奴去作战,跟囚犯一个等级。” “讲历史我比你记得牢。”况且不愿意听了。 汉武帝时,的确一有战争,就把牢狱里的囚犯跟赘婿征调到前线当炮灰,但现在是大明王朝,没这律法啊。不过,不管哪个朝代,一个男人只有穷途末路才会走入赘这条路,那多憋屈啊。 “你明白就好,说实在的,我不是为你,你以后受不受欺负我都不管,反正你也就是惧内一族的,没救了,我是不想妮儿被陈家的人欺负着。果真那样,我是要发飙的,到时候没面子的是你。”周鼎成道。 况且有些头疼,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些家里家外的杂事儿,在家里他根本不管任何事,只有动用银子多了,萧妮儿才会跟他说一声,所有的事都是萧妮儿和刘妈安排,忙不过来就雇人,反正等着被雇的人多的是,随时都能雇着。 “怎么着,你又不缺银子,干嘛还犯愁这个事?”周鼎成表示不理解。 况且不是缺银子雇不起,他只是不想当什么财主老爷,觉得有些缺德,虽说经常交往的几位家里都是丫环家人一堆,别说文宾家里,就是唐伯虎、文征明家里也都有不少,他只是受父亲况钟的影响,凡事讲究亲历亲为,只有实在忙不过来的事才会雇人做。 这应该还是早日逃难留下的阴影吧,人口少,逃跑时就没有负担,随时打包些金银细软就可以跑路。 可是现在他就真的安全了? 不用再担心跑路的事了? 他心里犹豫着,一时真还拿不定主意。 第四百八十六章 唐伯虎愁绪萦怀 唐伯虎这些日子一直闭门不出,满宅子的人都纳闷,老爷怎么转性了?以前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很难得见到他一整天闷在家里。 唐伯虎的去向一般有二,不是在去访友的路上,就是醉眠在哪家青楼。 家人都猜测,是不是因为新领进家门一个仙子般的姑娘,老爷腻上了? 自玉婵进门,就躲进一个小屋子里,饭菜都是丫环送进去,唐伯虎一次也没迈进那个门。 他不是气玉婵,根本谈不上气,他是头疼啊,在况且哪里,他被周鼎成一顿臭骂方才醒悟,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活活把恩公给气瘫在床上了,这辈子能不能起来都两说。 此外,美女玉婵刺杀况且的小道传闻,在街头巷尾已经是沸沸扬扬,唐府的人不认识玉婵,没人把那名美女刺客跟家里这位美女联系起来,尽管老爷做过不少荒唐事儿,但跟江湖这些狗皮倒灶的事从无牵连,主要是他没这个胆子。 唐伯虎的家比况且家气派多了,不是普通的三进、二进的宅院,而是一座小型的府邸,毕竟他娶的是前大学士的女儿,这座宅院是老丈人给女儿置办的嫁妆。 唐夫人陪嫁的嫁妆当然不止一座宅院,虽说这已经是一笔财富,唐府从里到外,连同家人丫环婆子,几乎是夫人在家做姑娘时的全套人吗,外带还加了一笔丰厚的银子。 前大学士喜欢的是唐伯虎的才华,却也知道他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所以处处都替他着想,为女儿着想只是其中的部分原因,当然他若穷困,女儿自然也会跟着受委屈。 况且和石榴结婚,除了房子不换,其余的也跟唐伯虎当年差不多,陈慕沙会为他们的小家连浴盆马桶都会置办齐全。 唐伯虎虽说极受老丈人宠爱,却也因此夫纲不振,没办法,小门小户的读书人,哪怕是一代才子在钱财面前也要低头弯腰。 夫人极贤惠,也很温柔,对唐伯虎的风流潇洒婚前就有所闻,虽然气闷却从来不说出口,用她爹的话说就是人不风流枉少年,等年岁大了收心就好了。 夫人很孝顺,自小就听父亲的话,所以丫环婆子们对唐伯虎的荒唐不免气愤,夫人却总是压着自己陪嫁过来的人,虽说如此,也经常气滞心胸,慢慢就得了谁也查不出的病,先是身体一天天消瘦,然后就是经常病卧在床,家里也就经常弥漫着一股煎熬中药的味儿。 唐伯虎愧在心中,却也改不了自己风流的性子,其实他也是赌气,老子在家里天天受气,还不许我去青楼耍耍威风? 在青楼里,他可是主人翁的架势十足,每日里美女环绕,莺莺燕燕、燕瘦环肥,这个求幅字,那个求幅画的,看着他的眼色都跟嫔妃看主公差不多,他喜欢的就是这气派,只有在那里,还有在朋友中间,他才能挺直脊梁,才能真正发挥出男子汉的阳刚。 老丈人死后,家境大不如从前,最近几年全靠他卖字画维持家庭日常生活,他的地位才慢慢有所提高,可是背底里骂他白眼狼的人还是不少,说自家小姐的病就是他气出来的,都认为她这个唐夫人做的不值。 这也是唐伯虎急于逃离这个家的原因,但他也没法离开这个家,因为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儿子就叫唐虎,已经六岁了,是夫人生的,还有一个女儿才三岁,是夫人陪嫁的一个丫环被纳为妾后所生。 “爹,那小屋里的姨娘是你新娶来的?”虎子按照他指点,写了一篇小楷,然后抬头问道。 “不是,儿子,她是大姐姐,不是你姨娘。”唐伯虎摸着儿子的头说道。不管再外面如何荒唐,怎样发怵这个家,一想到儿子,他还是会乖乖回家。 “爹不是总嚷嚷着要娶回来一个美姨娘的吗?” 唐虎小名就叫虎子,在家尊称虎少爷,只有他得到家里上下里外一片宠爱,地位比唐伯虎高多了。 “不是,儿子。你没事别烦那个大姐姐,她是在咱家躲一躲。”唐伯虎嘱咐道。 “那个大姐姐是从谁家逃出来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谁告诉你的?”唐伯虎很是诧异。 “我知道的,只有从别人家逃出来的才会躲起来。爹,你真厉害,出门一趟就拐回来这么漂亮的大姐姐,啥时候我叫她姨娘啊,是几姨娘啊?”虎子抬头,对老爹一脸的崇拜神情。 唐伯虎吓了一跳:“儿子,不是爹拐回来的,不许这么想啊。” 他心里在哭,什么我拐回来的,我扔还扔不出去呢,岂止是烫手的山芋,简直就是烫手的铁块子,让人烦透了。 “爹,等我长大也像你一样,要娶比你更多的姨娘。”虎子开心道。 “有志气,儿子,不过不是娶姨娘,是娶媳妇,大媳妇小媳妇,记住了。”唐伯虎赶紧更正。 “知道了,爹,是娶媳妇。”虎子溜下凳子,双手做飞翔状,“我要长大了,我要娶媳妇了,娶更多的大媳妇、小媳妇。” 一个婆子赶紧走过来,抱着虎子,狠狠白了唐伯虎一眼,叹息道:“造孽啊。虎少爷,咱不学这个啊,虎少爷最有出息了,不学这些歪门邪道。” 虎子在婆子怀里挣扎着:“不对,我爹最厉害,我要比我爹更厉害。” 婆子好像唯恐少爷被这荒唐的主子熏染坏了,赶紧抱着孩子离开了。 唐伯虎讪笑几声,也没办法,这位是夫人的奶娘,是家里说话有一定权威的准长辈,只要他纳了一房妾,就要听她骂上几个月,明里暗里、夹枪带棒的,他也只有听着,在夫人娘家人面前,他还真摆不出主子的威风。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也不用酒杯,直接喝了两口。 他苦闷啊,文征明最近不见人影了,听说是一气之下到杭州美西湖散心去了,沈周也好像听着些风声,不知去哪儿躲着不见,另外那些狐朋狗党、青楼里那些损友被家人轰走过几回,再也不敢登他的家门。 唐伯虎总觉得是住在别人家里,这里不像自己的家,简直就像是一座监狱,时刻受人监控。知交遍天下,知己有几人,到头来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他要逃离这个家,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唐公子,给您添麻烦了。” 唐伯虎吓了一跳,转头看,却是进门后就闭门不出的玉婵站在自己旁边,敛衽拜道。 “玉婵姑娘,赶紧坐下。”他急忙起身让座。 玉婵面容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然而头发依然一丝不乱,衣服也端庄整齐,女孩子爱美之心是任何威胁烦难都打不倒的。 唐伯虎看着她,有些心疼,尤其是她这副素面朝天、却又怯弱兮兮惹人怜惜的样子,似乎别有一番风姿,老实说他也有些心动,若不是被吓着了,而且心里还有秋香,依他的性子,可能早就拿下了。 “我就是个扫把星,连累了公子您,还害惨了老爷。”玉婵坐下,望着空中说道,眼神空洞洞的。 “你也别这样想,慢慢就好了。”唐伯虎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她说的也是实情。 慢慢就好了,真是老生常谈,却也是人们遇到万般无奈时难题时的大杀器,别无他法,一切只有寄托于时间的延缓,“慢慢就好了”。 “公子,我是不是死了倒干净了?”玉婵仰脸望着唐伯虎道。 她没有落泪,眼泪早已在小屋里流干了,心里的血也滴尽了,整个人现在处于贫血缺氧状态。 不过她精神还好,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也就能坦然面对世上的任何事情。 “别,千万别,姑娘,你在我这里住好吃好,开开心心的多好啊,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我可求您了。”唐伯虎浑身一哆嗦,他从周鼎成的话里品出了意味,玉婵得活着,还得活得好好的,不然他就有大麻烦上身。 虽说他不明白周鼎成的话语背后的深意,却也知道,他领到家里一个身份不明的姑娘,然后这个姑娘又莫名其妙死在他家里,哪怕他是江南第一才子,恐怕也只有吃牢饭的命了。 不能说唐伯虎完全糊涂,自打接回玉婵之后,他立即找来一部大明律法,仔细通读几遍,心里顿时明白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我知道,公子放心,我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玉婵黯然道。 玉婵一出来,简直就像清场的大杀器一般,家里人都躲开了,仿佛玉婵是什么瘟神灾星一般。 唐伯虎见左右无人,这才坐下,问道:“玉婵姑娘,你怎么会恨上况且啊,那孩子挺好的,虽说有时耍耍心眼,可也算仁义君子。” “玉婵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罢了,公子就别再问了。”玉婵依旧眼神空洞地望着空中说道,她的心已经死了。 唐伯虎心里一阵痛,也不再问了。 玉婵当然不会说她想杀况且是因为况且帮着唐伯虎运筹帷幄娶秋香,这还只是其一,另外让她痛恨的是本来在王若非心中第一号红人是唐伯虎,可是况且忽然闯进来,夺去了这个位置,她是在为自己的心上人鸣不平。 她还因妒恨况且遭到主子羞辱,受罚跪了一个晚上,这种仇恨她不说有谁知道呢?男人有杀父仇夺妻恨,女人最大的仇恨无非是有人夺走了她的心上人。这两者都可称之为不共戴天! 第四百八十七章 韦知府巧遇况且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的江南最美。 江南最美的地方就在苏杭二州,而不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扬州,当然,扬州本来也是美不胜收之地,却被那些盐枭盐商祸害得差不多了。 况且依旧过着老一套的生活,上午开门行医,下午埋头在一堆堆脉案里研究着,推算着,只是现在多了一个项目:晚上小酌之后就会带着萧妮儿出去游玩。他在苏州待了若干年,一直还没好好游玩过,萧妮儿难得出门,去过的地方就更少了。 况且在家忐忑了几天,还好石榴没来寻他的晦气,估计还是在家里把怒气都泄在为他出头的陈慕沙头上了,这才叫祸及师门啊,至于陈慕沙会不会感慨师门不幸,继而有清理门户的念头,他估计是不会的,得宠的孩子就是有胡闹的本钱,弟子门生也是如此。 每天傍晚,他跟萧妮儿手挽着手在街上行走,都会格外引人注目,他也不在乎,就算他一个人在街上走,也是差不多,毕竟他现在也是苏州最大的名人了,堪与唐伯虎媲美。 嘉靖年间,所谓女孩子不抛头露面的习俗并不像后世想象的那么严重,深藏闺中那是大户人家才享有的特权,小门小户家的女孩子要为家里的生计做许多事的,抛头露面十分正常。 不过,男女同行,而且还手挽着手秀恩爱,这不仅在大明朝,就是到民国也够惊世骇俗的,可是况且根本不管这个,古时名人不都讲究携妓遨游吗?东坡更是带着一堆名妓坐在西湖的画舫中办公事,还美其名曰:公事湖上办。后世也传为美谈。 既如此,自己带着心爱的人逛街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让他们大惊小怪好了,就当没看见。 路上遇到的男男女女先是都诧异地看着他,待到认出是他后,也就释然。才子嘛,做什么事都是对的,不这样反而显不出才子的独特身价了。 况且虽然在苏州很有名,可是认识他的人并不多,哪怕是经过比画那件事,能看清他的人也就是前面看台的观者,许多站着的人只是凑热闹,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他逛过几次街后,差不多大半个苏州的人都认识他了。 这主要源于他的病人,这些日子他虽然收治的病人不过几百个,可是每个病人都有几个家属陪着,这就有上千的人认识他了。 在街上,这些病人一旦遇到他,自然会主动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尤其是那些他给免费的病人,那就不是一般的热情,恨不得把他拉进家里喝酒,于是一条街一条街的人也就都认识了这位城里最有名的才子兼喉科大夫。 这些还在其次,主要是沿路那些少女,见到他都约好了似的开始红脸,有的站住脚定定地看他,然后涨红着脸跑开,有的则躲在街头巷尾瞄着他,也同样是涨红着脸,好像看他一眼就相当于喝了一斤酒似的。 更有一些脸皮薄的人则是躲在门背后偷窥他,等他走过去,再出来看他的背影。 况且开始还不适应,慢慢也就习惯了,由此想到左羚,还真同情她,估计她在南京的待遇比这疯狂多了,难怪她总是带着面纱。 那些婚后的少妇还有中年妇女则是裸地看着他,恨不得把他吃下去的样子,他更是视而不见,这种目光他在家里行医时经常见到,有不少妇女专门上他这儿来看病,诊脉后却现嗓子根本没毛病,充其量不过是是最常见的妇科病,他也不说破,直接对症下药。 “你以后千万别跟石榴这样出门,否则她会被气疯的。”萧妮儿被一道道辣的目光扫过后,苦笑道。 “怎么样,我这回头率,要是设个江南美男榜,我也能在前三甲吧?”况且得意道。 萧妮儿侧脸看着他,半天才扑哧道:“难怪丝丝、石榴说你自恋狂,你还真是啊。” 况且故作诧异道:“难道我长得不够美男吗?” “美,不过前面得加个臭字,臭美。要是跟比画一样,估计唐公子、文公子可能连榜都上不了,你还有点可能。”萧妮儿讽刺道。 “只是可能?”况且张大了嘴。 “好好,不是可能,你是状元好不好。我怕了你了。”萧妮儿被逼无奈。 “要不然我明天搞个江南美男选举活动试试?”况且一挥手臂道。 “得,你还嫌乱子不够大啊,石榴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就先偷着乐两天吧。”萧妮儿道。 “唉,我这不就是苦中作乐嘛。”况且不再继续遐想了。 两人一边逛街一边逗乐说笑,倒是比待在家里欢乐多了。 这天傍晚,春风骀荡,天边的云朵在燃烧。况且只小酌了几杯,对于他千杯不醉的酒量,根本谈不上酒意,可是饱吸了含有各种花香的空气后,他倒是醺醺然薄醉了。 暖风熏得游人醉,应该就是这样的春风吧。 他想到了一篇的题目:春风沉醉的晚上。这句最切合了。他对内容不大感兴趣,但名的确极富诗意,不是江南才子绝对写不出来。 萧妮儿看了他一眼,警惕道:“先说好啊,回去可不许胡闹。” 况且一脸坏笑地点点头。这几天他的心境一直波澜起伏,说准确些,就是春情大,每天晚上都要折腾萧妮儿一两个小时。 萧妮儿倒不讨厌这个,心中还生着欢喜,可是看他那种难受到要爆炸的样子,着实为他焦虑。他不舒服,她也就加倍的不舒服,不管自己的身体实际感觉怎么样。 况且心里也知道,这是体内那股荷尔蒙冲击成年锁的原因,连他也难以控制住。 忍死易,忍欲难啊。 他心里嘀咕着,最佩服东坡的三易三难了。 忍痛易,忍痒难。 他又想到前几夜的情形了。 “喂,想什么哪,别瞎想啊。”萧妮儿看着他的眼神,心里直毛。 况且最喜欢的是苏州河上的石桥,扶栏下望,一只只乌篷船在河面上游弋,河两岸,一堆堆少女少妇乃至中妇在河边洗衣服,四处炊烟袅袅,况且感觉眼前所见不像是真实的生活,自己仿佛是走进了一幅古画里。 “你们两口子好兴致啊。” 他们刚走上桥面,迎面就撞上他那位伪师兄知府韦皋。 韦皋穿着便服,没带衙役,也没有书童丫环的,身边跟着几个幕僚,也都是他的好友。见到况且,几位都点头致意。 “师兄这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啊?”况且笑道。 “我体察什么民情,就是出来消化食的。”韦皋看到他很是高兴。 “民女见过大人。”萧妮儿上前行礼。 “别,别,我真当不起。你不是民女,你是我弟媳妇,不能叫大人,应该跟着我师弟叫师兄。”韦皋赶紧摆手制止。 萧妮儿一笑,退到况且身边,韦皋的幕僚也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人。 两边要过桥的,看到这伙人,也都认出是官府的人,急忙绕道别的桥走了。 韦皋和况且在前面走着,萧妮儿在况且一面,落后半步,其他人则尾随在后。 一路上,行人躲避,居民们不是躲进家里,就是默默点头,等着这伙人走过去。 “师兄官威如海啊。”况且感慨道。 “怎么,嫌我抢了你的风头啊。”韦皋笑着看着他,并不觉得这是讽刺,当官的如果没有官威还了得,老百姓不得上天。 “不敢,在这座城里,没人敢跟你比风头。”况且说的是实话。 “不说这些,找个地方好好喝几杯,你可是大忙人,难得遇上。”韦皋说的也是心里话。 一行人找到一家酒楼,要了一个雅间。 韦皋和况且同坐,萧妮儿坐在他身边,幕僚们坐在另外的桌子上。 “师兄是有话要说?”况且心里已经有了约莫。 “我要说什么话你不知道?前一阵子还说要去我那里走动走动,怎么到今天也没见你的影子,非得我来找你才行?”韦皋一拍桌子,假装严肃的样子。 不过他这会的官威无效,不说况且,连萧妮儿都忍不住掩嘴而笑,其他的幕僚更是挤眉弄眼的笑话自家大人。 有这么逼着人上门拜访自己的吗?大人这师兄兼父母官做的也够可怜的。 况且无言,他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原来他也很少进衙门拜见练达宁,大多都是练达宁派人约他,如果韦皋派人上门约见,他也不会不去。只是这种解释他自己都觉得过不去,相形之下,他倒的确好像只有陈慕沙一个老师。 “没话说了吧?哼哼,治罪就好,过几天带着礼物去拜访我吧,也不用太贵重的,带一卷诗稿几幅画就成了。”韦皋很大方地道。 况且心里一跳,真是师哥啊,怎么跟自己敲诈唐伯虎的方式和节奏一模一样啊。 “怎么了,这点血都不舍得出啊?”韦皋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 “出,一定出。可是画得容我些日子。”况且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他现在看上去悠闲,实则非常忙碌,就是晚上也在进行药方的推算,他现在算是知道了,行医难,研究出一张药方更是难上加难,两者相比,就像研究出数学原理的数学家跟一般老师上堂讲课一样。 “行,我就等着,看你能拖到哪一天。”韦皋笑道。 “不拖,过两天就进衙门拜访师兄。” 另一桌的幕僚都笑,整个苏州城谁不想巴结知府大人,能端着架子的也就是陈慕沙、王若非寥寥几位,在年轻的才子里,况且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一位了。 酒菜上齐,一个幕僚出去告诉小二非召唤莫入,然后关上房门。 况且心里明白:该来的马上就要来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统一口径藏奥秘 韦皋跟况且碰了碰杯,一口喝干。? “师弟,你那档子事今天得给我个准话,不然我可真的顶不住了。”韦皋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师兄,什么事?”况且脸上是莫名其妙的表情,心里很清楚对方在问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傻啊?就是那个小姑娘刺杀你的事,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衙门里那些公人也不是吃干饭的。”韦皋的架势不像是聊天,而是真的要过问此事。 况且心想,此事我已经摆平了,你干嘛还要过问,我到底该不该跟你说实话呢? “如果只限于在这座城里,怎么样都行,可是现在都察院连续下文,让我查明此事,我总不能不回应吧。不要说我,连练大人都快撑不住了,他只是不好跟你说,催我赶紧把事情弄清楚。”韦皋面露难色。 “都察院?关他们屁事啊。”况且听到这名字就怒气冲冲,“他们究竟想怎么样?上次我被人绑架了,我是受害者,结果他们想要大兴冤狱,这次” “这次怎么了,你倒是说啊?”韦皋冷笑道。 “这次啥事没有,他们还想兴风作浪啊。” 况且很佩服自己的急智,改口的毫无破绽。他要是说自己这次也是受害者,就掉进坑里了。 “师弟啊,有事没事你我都明白,你什么意思我也懂,我不是说护不住你”韦皋继续试探道。 “师兄,我没想让你护着,我也没啥事麻烦你护着。”况且心头气往上涌,语气有点不客气了。 “你急什么,我没说你非得让我护着,我就是表明我的心态,你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韦皋解释道。 幕僚们也都停下杯筷,看着这两人,唯恐他们真的起了冲突。 “你干嘛啊,大人这不是为你好吗?”萧妮儿在一旁赶紧扯扯他的袖子。 “就是,还是弟妹贤惠懂事。”韦皋借坡下驴。 “师兄,我不是冲你,我就是不忿都察院那帮孙子,他们干嘛没事找事,非得把矛头对准我?”况且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都察院会插手这种捕风捉影的案子。 “你别冤枉他们,这次他们不是冲着你来的。”韦皋知道况且对都察院心有余悸,急忙解围。 “不是冲着我来的,那是冲谁?”况且不明白了。 “拙政园的主人。”韦皋轻轻道,然后望着窗外拙政园的方向。 “王老先生?”况且心里咯噔了一下。 如果不是听到周鼎成骂唐伯虎的那些话,他现在还真听不懂韦皋的话中之意,这是王若非当年在都察院的政敌找茬子来了。 狗咬狗他当然不在乎,可是自己被搅进去了,这算怎么回事呢,他当然不愿意跳进这个坑里。 “王若非现在还瘫在床上,为什么?一半真是气的,一半是在躲,对了,上次都察院想提你回京,你不也是装病才躲过去的吗?”韦皋此时才见了笑容。 “师兄,你能不能不提这事啊?”况且满脸的不高兴。 “不提就不提,你以为那是你在走麦城吗?不对,那是你在过五关斩六将,都察院最后连左都御史大人都出动了,不还是灰溜溜的回去了?另外,中山王府的铁甲军出面当护院,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整个江南恐怕就你这一家了吧。”韦皋无比羡慕地说。 “谁稀罕啊,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况且嘀咕道。 当时的场面和威风固然是到家了,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憋了多大的火儿,到现在也没地方泄。 一旁的幕僚都在笑,当时他们也在城里,见到了那一幕,那时候韦皋还在跟练达宁纠缠着接任的事务相争不下。他们都认为况且必然会被都察院提走到北京。别说一个秀才,就是知府,甚至是总督、巡抚、大将,只要犯了法,朝廷只要出动一队缇骑就能撞进笼子里带回去。 可是,谁也没料到陈慕沙和中山王府的反应会那么大,居然不惜出动铁甲军把况且家围住,那意思明摆着,拿不出圣旨别想进门。 这种场景他们没见过,在书上也没读过到几回。 “都察院那帮人是想搞王若非,这本来跟咱们没关系,问题是想在你身上找突破口,我怎么会答应他们呢。这样,你赶紧回去请示一下老夫子,给我一个确定的说法,我汇报给练大人,然后由练大人报给都察院,这事就算完了。”韦皋深知此事必须有所交代,但最好是大事化小。 “师兄,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什么事都没有。”况且嘴脸忽然一变,嬉皮笑脸道。 “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要让都察院盯上的就没小事。咱们得统一口径,不能让他们找到破绽。”韦皋提醒道。 “什么没小事,我看是没好事。”况且嘟囔道。 “是啊,都察院里能有什么好事,那就是个整人的地方。”韦皋脸色有几分凝重。 况且点头,看来在这方面许多人的观点一致:都察院里没好人,可是还是有许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都想整人却不被人整。 “跟你说啊,这事不仅都察院盯上了,还惊动了我老师,还有太岳先生,连殿下都关注你的安危,你平时出入还是小心些。”韦皋忽然探过身,在他耳边低语道。 “至于吗,你可别吓我?” 况且有些吃惊,没想到高拱、张居正都在关注自己,还惊动了太子殿下,我何德何能啊?即便这些人跟老师关系不错,也不到这个程度吧。 他旋即明白了,看来勤王派、护祖派之争朝廷也在关注,而他就是两方争斗的焦点,这样一想也就通了。朝廷不是不知道这些江湖中的事,不过是睁眼装看不见罢了。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该看见的时候,朝廷一定会在暗中下手,控制事态展。 他身上有些冷,但转念一想,这也不是坏事,甚至对以后自己的最终目标会有好处。 “师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说过今天就是给你表明个态度,省的你总是见外。别的地方不敢说,在这座城里,你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家里藏着朝廷钦犯也没人敢上门抓人。你就是杀人放火,我也能给你按住,你杀的人那就一定是罪犯,你不但没错还有功,你要是放火了,那就一定是自然失火,跟你没一个铜板的关系。谁要是不信不服,那就是跟咱们作对,是跟老夫子、练大人作对,更是跟我恩师、太岳先生甚至是跟裕王殿下作对。”韦皋颇为慷慨激昂道。 “师兄,我真给你吓着了,我得喝杯酒压压惊。”况且赶紧喝下一杯酒。 他知道韦皋这是在亮明态度,说白了就是站队,决定和他站一个队。可是韦皋背后是高拱,高拱背后是太子殿下。以韦皋的背景,为何要急赤白脸跟他绑在一起? 原因他不知道,但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老师,难道说老师在太子心中的分量比高拱还重要? 若是在中山王府,他不会有疑惑,的确,老师的话在魏国公那儿很有分量,可是没听说老师和裕王殿下有深厚交情啊,倒是听说老师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 见韦皋的话有点夸张,萧妮儿笑道:“请大人放心,他这人从来不惹事,只要不被欺负到头上,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 “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了。”韦皋这次不是附在他耳边说,而是直接把嘴对着他耳朵小声道。 “什么?”况且一惊,心下一算,的确,皇上日子不多了,按史书记载裕王也就是将来的穆宗皇帝要上位了。 他没想到只是因为自从他穿越过来,许多事都乱套了,跟他读的史书史料截然不同,他也不知道这是何缘故,所以对史书记载也就不太在意。 “好像练功练岔了。”韦皋坐回椅子上,轻声叹息。 况且不禁想的有些多。 太子殿下虽然身份早定,倒是因为皇上忌讳,一直没有正式定为太子,这也就给其他王爷留有了余地。 他敢断定,韦皋向他和盘托出,目的是要他当个传话筒,把这番话传给老师。不用说,这背后一定有高拱的影子,甚至有可能是裕王殿下的意旨,韦皋恐怕也只是个传话筒。 难道说一旦皇上驾崩,还存在皇位争夺的可能吗?即便如此,隐居苏州的老师又能做什么? 他不懂这些,自己年龄小,眼界窄,庙堂上的水又深得能淹死龙,就别说那些大鱼小鱼了。 “师弟,你不用多想,跟老夫子商量过后,给我一个说法就行。这样好统一口径,共同对付都察院。” 韦皋说完,紧张的心情这才完全放松下来。况且能看得出来,韦皋虽然说了一番话,但他心里也不是十分明白。今天这事一定是奉高拱的指示所为。 统一口径? 不过就是统一战线罢了。 只要况且,其实是老夫子给了韦皋一个说法,就是同意双方绑定,如果不给,就是采取旁观甚至对立的立场。都察院查案不过是个由头,高拱意在用这件事试探老夫子的态度。如果老夫子态度明确,都察院那边的事情高拱和张居正完全能压下来,更别说还有权柄在手的徐阶。 说白了,这件事他和韦皋不过是两枚棋子,下棋的人是高拱和陈慕沙,背后的主使是太子裕王殿下。 “好的,过两天我拜访师兄时,会给师兄一个说法。” 况且心里明白,这说法他给不了,老师才有资格坐在对弈的桌前。尽管他不知道老师有什么资格去对弈,更不知道老师握有什么筹码,但他会把信传到。这就像当初练达宁要求他传话一样,只不过练达宁是明言,韦皋则采取了隐晦的方式。 第四百八十九章 老夫子不涉正题 韦皋一众兴致满满的走了,况且看着他们离去,又坐了下来,萧妮儿陪在一旁。 要来的菜几乎没动,况且现在也没胃口,他只是一杯杯慢慢喝酒。 他面临一个选择,要不要传这个信,他无法忘却练达宁面临弹劾危险时,他被迫去向老师求教给老师带来的压力,过后老师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他现在也不知道。 如果他不传信,此事也就到此为止,韦皋绝对不敢当面对老夫子提这件事。有些事必须在桌面下进行,决不能摊到桌面上来。 “怎么了,压力这么大?韦大人说的挺好的啊。” 萧妮儿倒是小口吃着,她觉得这家酒楼烧的菜比刘妈烧的好多了,更不用说她自己那点可怜的厨艺。 “没事,我就是想坐一会儿,来,咱们喝酒,要的菜也不能扔下,太浪费了。”况且一笑,拿起筷子就吃。 “不如把事情经过说了就是,反正韦大人也不是外人,再说了,咱们也有理啊。”萧妮儿道。 “嗯,就按你说的办。” 况且应着,萧妮儿不可能明白这里的奥秘,不要说她了,就是自己现在也是稀里糊涂的,只能看到露出水面的一点东西,水底下可能是一座狰狞的山峰。 他想明白了,这件事必须一字不差地告诉老师。这事与他无关,完完全全是老师的事,而且很可能是老师一辈子的一件大事,老师退居苏州引而不,或许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 多年以后,他去了京师,几乎站在了最高位置,忽然想到了这件事,他才现,这件事不是跟他无关,而是完全取决于他,而不是取决于陈慕沙,陈慕沙只不过是个执行人。 当然,即便到了那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也没能完全了解,甚至也没有任何人能完全了解,就像一个人不可能完全了解一座高山,一片浩瀚海洋一样。 但他现在还不知道,所以能做到毫无心理负担,刚才韦皋那副装腔作势、慷慨激昂的神情的确给他造成很大的心理阴影。 从酒楼出来后,他先把萧妮儿送回家,然后转身去了老师家里。 陈慕沙听到他的转述后,只是单单应声道:“我知道了。” 这一刻,况且无比佩服自己的老师,好像看到皇上在奏折上用朱笔写下“朕知道了”几个字的样子。 这一刻的陈慕沙在况且眼中既像是飘然出世的世外高人,又绝似武侠里寂寞如雪的绝世高手,即便顷刻间天崩地裂,他都能以一手平之。 “你随便给他个说法就是了,以后要是谁再来找你,你就全往我这儿推,我出面处理。” 说完陈慕沙不再提这事了,而是很有趣味地问他行医的点点滴滴,不是装作感兴趣,而是真有兴趣。况且也只好讲了一些这些日子的趣事,七七宾做官。她是被练大人的事吓怕了。这几个月,听说好几个地方的知县、知府都坏事了,免官的免官,下狱的下狱,想想也真挺没意思的。可是做官是文宾家老爷子的意思,文宾也挺有官瘾的,处处跟练大人学,估计也是想将来像练大人那样吧。” 石榴见到况且很高兴,一口气说了很多,遇上他们的家人都转过脸笑。这一对金童玉女有说有笑,令人羡慕,可这位金童手里干嘛拿个鸡毛掸子?这也太煞风景了,简直不伦不类。 鸡毛掸子根本不是谈情说爱的道具啊,你手里拿个折扇摇摇也算是那么回事,虽说有装的嫌疑。 “我不做官那是家规,再者说我也真不是做官的人,若是真的当上了,也肯定能创罢官记录。”况且笑道。 他性情懒散,心软,根本没有当官的素质,当官至少得有心狠、心黑的基本素质吧,还得有谄上欺下的基本素养,这些都是打死他也学不会的东西。 两人坐在一个凉亭立竹椅上,丫环们拿来锦垫和茶水,就退到外面等候。 两人闲聊着一些事,况且才知道文宾现在真是下帏苦读了,闭门不见人,除了偶尔去南京找练达宁释疑解惑。这倒也在情理中,他已经说了要为功名推迟婚礼,总得拿出点样子来,而且况且觉得这家伙还真不是装的。 文杰最近也没露面,说是去杭州推销他的游戏盘了,估计就是闲的难受,因为况且最近行医,没空陪他玩,只好出去游山逛水了。 “丝丝、秋香最近没来?”况且倒是很意外,他觉得这三人应该日夜不离才对。 “秋香那丫头最近状态不对,不知道犯啥病了,这都是你惹的祸。”石榴说着狠狠瞪他一眼。 第四百九十章 况且拜访韦知府 况且做出颇受委屈的样子,一只手捂着胸口道:“我什么也没做啊?秋香犯啥病了?” “你让唐伯虎收下那个玉婵做妾,秋香好像有些犯堵。?&bsp;&bsp;”石榴隐隐乐道。 “她不是哭着喊着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况且笑了起来。 “那是说说而已,你以为她真的不在乎?自从找到那个荷包之后,情况不一样了。”石榴一语道破。 “那要怨那个荷包,不能怨我啊,我哪里知道会出现这个情况。”况且嘿嘿道。 “你好意思说,还不都是你惹的祸,要不是你给唐伯虎出那么多鬼主意,秋香至于这样嘛。”石榴没好气道。 “我这不是为秋香好吗,你说她不上不下的,最后怎么办?你和丝丝能陪她一辈子吗?”况且一摊双手道。 “是呀,秋香的事我和丝丝都犯愁呢,不过我倒是奇怪了你从来不管闲事,怎么对这种事这么上心?”石榴的小心机又开动了。 况且无语,的确,这事不符合他的为人,他要不是相信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也不会插手此事,他是真想把这事引导到正确的历史进程上来。 如果用薛定谔的量子力学原理解释,即便已经生过的历史进程也未必不能更改,不然的话,他也就不会穿越过来。那么自从他瞬移过来后,一切还都在未定中,也就有了改变的可能。只是他没有引导历史的能力,也没现谁有这个能量。他不过是好奇现在的历史走向究竟是怎样的,在细节上会跟历史记载有多大的偏差。 “好了,不说她们了,说说我们吧。”石榴忽然话锋一转,脸上又现出那种笑眯眯的神情。 况且心里一跳,但凡石榴露出这种神情保管没好事,一定是想出什么捉弄人的鬼点子了。 “咱们啥事啊?”况且有意向她靠靠,想吓唬她一下,可惜全然没用。 “来,站在我面前。”石榴拉着他的衣角,她现在也不好意思公然拉他的手。 况且老实站起来,然后站到他跟前。石榴话音很是温柔,甚至透着许多甜蜜,可是越这样越是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跪下。”石榴还是无限温柔地道。 “别,上次那事不都说开了吗,怎么还来这手啊?”况且当然不肯从命。 “你到底跪不跪吧。”石榴的脸马上冷了下来。 “你总得说明缘由吧?”况且哆嗦道。 外面的丫环都偷着笑,赶紧背过身去,不再看凉亭里的情景。 “缘由,你自己答应我的怎么都忘了?好,给你十息时间,想不起来的话,这辈子就不用再想了。”石榴真的生气了。 况且脑子里飞旋转,猛然间想了起来,他答应要在春天的花前月下向她求婚的,真该死,怎么竟然忘了。 他数着呼吸,还不到五息,可以再等等。 “真的想不起来了?”石榴急得快要哭了。 “提醒一下好吗?”况且逗弄她。 “不,就不。”石榴眉毛上挑,快要飙了。 况且知道火候到了,急忙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非常诚挚地道:“石榴,嫁给我好吗?”说完这话,他自己都快吐了,这都什么礼节啊,也不知道是哪些无聊且愚蠢透顶的人明出来的,还好意思称之为浪漫。 “你想起来了,不是,你根本没忘,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石榴笑了,可是转瞬间又羞恼交迸,挥动着小拳头捶着他的肩膀。 况且心里叹息,到底谁是瞬移过来的,怎么自己好像是地道的明朝人,这位倒像是后世的现代人? “赶紧说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我可要撤了。”况且趁机叫板。 “你威胁我?”石榴还没有过足瘾呢。 “不是威胁,我脸皮薄,受不了被拒绝的打击。”况且找补道。 “你还脸皮薄,都厚的跟城墙似的。好了,本小姐答应你了,起来吧。”石榴此时悬起的心才回到正确的位置上。 她这些天都抓不到况且的人影,心中很是焦虑,去年说好的他要在春天的夜晚、花月为媒向她求婚,可是这春天马上就过去了,况且却好像忘得一干二净似的,她怎能不急不烦恼呢。 今天她堵着他正是为此事,不料况且还是没事人似的跟她瞎侃闲聊,就是不提这事,最后她脸皮再薄,也只好自己主动了。 “别,别,还有重要仪式呢。”况且笑道。 “还有什么啊,我都答应你了?”石榴纳闷。 “这个。”况且说着,起身向她凑过去,想亲她一下。 石榴急忙推开他,羞的粉面通红,腾地跳起来跑了出去。 “小姐,恭喜。” “小姐,赏钱。” “小姐,喜钱。” 外面的丫环们一个个把石榴围住,纷纷伸出手来。 两天后,况且如约而至,带着一卷诗稿、一幅唐伯虎的画、一幅沈周的画来到知府衙门拜访韦皋。 见这么个伪师兄宗不能空着手,送什么礼的确也费了他不少脑筋,虽说他无求于韦皋,可毕竟韦皋对他一直很好,很照顾,现在家门外还天天有两个公人在守着,晚上这条街上的巡卒更是加倍,这份好意总得回报。 如果不是他从唐伯虎手中敲诈了不少字画,还真舍不得拿出来送礼。周鼎成的字画当然更好,他根本不舍得出手。 “师弟呀,我就是随便一说,你还真当真了。”韦皋一见到况且,喜上眉梢,即刻把他领进签押房里坐下,还有几个幕僚陪同。 打开字画,见是唐伯虎、沈周的画,韦皋急忙道:“师弟,这可收不得,我要的是你的画,这两位才子的画很值钱的。” 一个幕僚笑道:“大人,这这话可就有误了,现在况公子的画不比唐伯虎的画价格低,据说南京方面还有人喊出比唐伯虎高二成的价格呢,却根本买不到。” “也是,是我失言。师弟,你别介意啊,我就是想收藏你的画,纪念咱们师兄弟之间的情谊。”韦皋急忙改口。 “师兄甭客气,我实在赶不及,过些日子等我闲了,好好画两幅给师兄。”况且真不在意这些虚名。 也有书画商托人上门求购字画,喊出的价码的确不低,可是别说况且手头无货,就是有也不会出手,身边还有一个立志买下他所有字画的周鼎成呢。 另外他还有别的计较,根本不可能跟书画商打交道。 韦皋跟几个幕僚先欣赏了一会况且的诗稿,大赞了一阵况且的书法。况且此次的诗稿只是抄了几杜甫的七律,不是那木兰辞。 随后,大家一边饮茶一边欣赏唐伯虎、沈周的画。 文人大体上没有不懂书画的,书画同源,合格的文人书法基本也不会太差,至少一手漂亮的馆阁体是科举的必须,国画是一种线条艺术,从原理上说跟书法一样,不过技法的差异就大了,两者间隔着的不是一座山,而是绵延不绝的山岭。 即便如此,懂得书法的人欣赏国画也是顺理成章。 韦皋的幕僚中有几位擅长丹青,只是没有名气,此时有机会鉴赏两大才子的绘画,自然不肯放过。 韦皋对字画显然兴趣不大,看了一会儿就拉着况且在一张圆桌前喝茶聊天。 “那件事情,老夫子怎么说?”韦皋很是轻描淡写地问道,可是手里端着的茶盏却不小心溅出几滴茶水。 “师兄的意思我已经告诉了老师。”况且淡淡道。 “你转告的是我的原话吧?”韦皋略有局促的问道。 韦皋把茶盏放到桌子上,手指肚抚摸着晶莹的瓷胎,这可是宣窑的瓷器,贵重的很,一套瓷器也就顶上唐伯虎一幅画了。 况且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说该如何转述老师的答复。 韦皋目不转睛的盯着况且,等着他说出那句话来,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也是决定他命运的关键时刻。 况且笑道:“师兄,你就放心吧,我可是一字不差地转述的,老师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了’。” “多谢。”只是一瞬间的工夫,韦皋头上都冒汗了,“师弟,你明白老夫子说这话的含义吗?” “以我的理解就是同意了,师兄要是觉得靠不住就只有亲自去问老师了。” “不用,不用,这我就放心了。对了,前几天有个朋友过来,送我两套茶具,这是其中一套,宣窑的,一会你带走一套。”韦皋压住心头的激动说道。 “师兄,老师是从来不收礼的,恕我无法转交。”况且摇头道。 “不是送给老夫子的,是送你的,我听说你也喜欢茶具,最喜欢紫砂壶,这宣窑的茶具可是比紫砂茶具好多了。”韦皋急忙解释道。 “好吧,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师兄抬爱。”况且知道,他若是不收下这礼物,只怕韦皋那脑袋里又不知转什么念头了。 至于玉婵的案子,况且还是坚持原来的说法,就是一个姑娘来看病,碰巧剪子掉了,他跟那个姑娘一起去捞剪子,旁边的人就以为是那个姑娘要刺杀况且。 韦皋点头,具体怎么回事他虽然没看到,却也能从各种事上分析出来,但这都不要紧,既然况且跟老夫子都坚持这样说,他就这样回复给练达宁。这事毕竟只是个由头,把老师高拱的意思转给老夫子,再把老夫子的意思传给恩师,他的任务就顺利完成了。 恩师的意图是什么,他无法得知详情,反正是希望和老夫子联手。皇上龙体欠安,这事肯定跟裕王继承大位有关系,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想到这里,韦皋轻轻放舒了口气,一切总算平安啊。 有些事情不宜涉足过深,否则脑袋在脖子上就不安稳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王若非演技高超 这 来人施礼后道:“家老爷恭请况公子过府,有事商量。” 况且一怔,面露严峻之色。王若非还有脸约见自己?虽说他不是玉婵行刺的主使,可是家教不严这条罪状他是逃脱不了的。 王家大管家见况且似要拒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况且的大腿道:“况公子,请您好歹走一趟,不然老小儿只能跪死在这里了。” 况且急忙拉起他道:“老人家快起,我去就是。” 况且觉得好笑,去走一趟也行,看看王若非究竟病成了什么模样。 这次轮到王家大管家愣住了,他以为这次的差事非得把腿跪断了,把头磕破了,最后才能请动况且。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决定使出苦肉计,一定要打动对方,没想到况且一口就应承下来。 况且拍拍他肩膀:“王管家,我跟贵府老爷一向交情不错,贵府老爷让你来请,我哪能不去?请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服。”说着转身向里走。 “况公子,不用换衣服,车子在外面等着呢。”大管家一把拉住况且的衣袖,唯恐他进去后就不出来了。 况且气的笑道:“老人家,你还怕我跑了?我总得跟家人说一声去哪儿啊。” 大管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讪讪的松开了手。 况且本打算出门逛街,穿着比较休闲,这不符合拜见一位长辈的礼节,因此回到里面换了一身正规的衣服。 周鼎成听说他要去见王若非,急忙过来道:“我陪你去,防止那老小子玩猫腻。” “不用了大哥,王家那些人就是存心使坏,也留不住我。” 况且身着一件宽大的衣服,里面手腕上帮着一架暴雨梨花针,另一支袖筒里还藏着两只装有暴雨梨花针的毛笔。这些弹药量就算对付两位高手都够了,何况王若非家还没有他对付不了的高手。 况且判断,王若非此次派人来请他主要是求和,不会有敌意。这里是苏州地界,况且的背后都有谁,王若非心里一清二楚,决不可能拿一家子性命来玩什么拼搏。 “那我跟你去。”萧妮儿道。 “你跟我去干嘛?”况且笑道。 “万一有什么事,我也能踹倒几个,你好跑啊。”萧妮儿瞬时间野性爆。 “行了,都别充大侠了,我不会有任何事的。”况且说着,撸起袖子,露出那具精巧的暴雨梨花针。 “这是什么?”周鼎成好奇地问道,他还没见过这玩意儿。 “就是专门对付你们这些高手大侠的。”况且介绍了一下暴雨梨花针的用处。 周鼎成却摇头:“奇技淫巧之物,没有实用价值,谁会站在你面前让你打啊。只有瞅冷子打出去,也能挥奇效。我告诉你,只要感觉不对,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周鼎成对王家的情况比较清楚,所以没有坚持跟况且去见王若非,其实不仅王家,苏州城里也没有几个武林高手,知府衙门对一切异动盯得死死的,江湖上的耳目眼线从未松懈。 况且带了一盒左羚派人送来的安魄宁神丸,这种药已经开始正式售了。 王家不但派来了车,还带了两个家人准备一路服侍,或者说是护送。况且见了也是心中笑,难不成怕自己中途遇刺,王若非无法说清楚? 一路无话,进入王家后,况且现,拙政园还是施工量不小,可见得王若非虽然病卧床榻,园子并没有停工。 车子进了王家并未停下,直奔内宅而去,一排侍者早已等候在那里,下了车,王若非的贴身丫环领着况且往内室走。 “这位姐姐好面生,我来过几次,咱们好像没见过。”况且没话找话道。 丫环低头笑道:“我们姐妹有几十号人呢,公子哪里都能认识。”说完,雪白的脖颈已经红透,仿佛晚霞浸入其中。 “请教姐姐芳名芳龄。”况且有点好奇,追问道。 “难不曾公子想娶婢子做妾啊,问得这么仔细?”丫环虽有羞涩,却并不回避。 “不敢,家有悍妻,无非问问而已啊。”况且一脸的无奈。 “公子骗人,你还没成亲,哪来的悍妻。石榴小姐可是出名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过门后也一定是贤妻良母。”丫环不敢抬头看他,低头笑着道。 “你倒是很会说话,你家老爷很疼你吧?”况且负手挺胸,摆出城里那些阔少爷的样子。 “婢子只是笨拙丑陋下人,老爷身边多的是长得漂亮的姐姐,婢子哪里能凑上前去。” “这可是明珠暗投了啊,我得在你家老爷面前为你争一口气。”况且儿女情长起来。 “公子,您可千万别跟老爷说这种话,婢子求您了。”丫环忽然停住脚步,转头可怜兮兮看着他,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一滴泪水。 况且见此颇为过意不去,他就是没事闲聊,从内宅门口走到王若非的卧室有一段很长的路,闲话几句无非消磨时间而已。另外他也想趁机四处查看,王家有无格外的布置。 “既然如此,我不说便是。”况且握住她的手,顺手把一块约莫有二两的银子塞到她小小柔柔的手里。 “路我认识,自己走就行了,不用麻烦姐姐带路。”况且大步向前走着,心下不由喟叹,没想到这番闲聊有可能给这丫环带来一顿责罚,那可真是罪过了。 医者父母心,这是做一个医生的基本素养,对病人要像父母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况且虽然还不能完全做到,却有了颇深的体会。 医者为病人可以不惜割股治病,这种父母心跟佛家的慈悲哀悯世人,不惜割肉喂鹰,救济苦难众生没什么区别,更符合儒家的仁心。 行医这些日子,况且现自己的心越来越软了,不然的话对玉婵也不会煞费苦心地规劝和营救,还硬是把她跟唐伯虎绑在一起,遂了她的夙愿。 老师鼓励自己行医,是不是在培育自己的仁心? 丫环珠泪潸然目送况且的背影,多好的公子啊,玉婵姐姐怎么失心疯了呢,竟然要去杀这样公子? 她的月银只有几钱,这二两银子对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快走到王若非卧室所在的那座古老的房宅时,一个高挑漂亮的姑娘走过来,行礼后道:“婢子月婵见过况公子。” 况且这一比较心里有数了,难怪刚才那个丫环说自己靠不上老爷跟前,的确按姿色而论,比这位月婵差多了。月婵的美貌跟玉婵相比,可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他也服气了,王若非在哪里找到如此多的美女,虽说苏州美女成群,也只是说说而已,满大街的不过是一般姿色,美到玉婵、月婵这种程度的女子,在苏州也是万中无一。 “姐姐好漂亮。”况且还了半礼笑道。 “多谢公子夸奖,不过婢子能大胆问句,这是您心里话吗?”月婵微笑道。 “当然,绝对是心里话。”况且笑道。 “好,请您记住这句话就行。” 月婵落落大方,更没有玉婵每次见到他时都会摆出的臭脸,这让他感觉很舒服,可是听到这话还是吓一跳,让自己记住这话什么意思? 他不敢接话,唯恐再惹出事端。 “怕了吧,不能对女孩子乱恭维,更不能随便承诺什么的。”月婵看着他的窘态,笑了起来。 王若非的卧室里弥漫着中药的味道,这种味道况且太熟悉了,也不讨厌。 此时卧室大床周围站满了丫环,看到况且进来,都躬身行礼,却没一人开口说话。 况且回礼后,站到床前,查看了一下王若非的脸色。一看便知,王若非还真不是装病,由于惊吓过度,的确是病了。 “老爷,况公子来了。” 况且知道他一直醒着,装作睡觉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病情严重。 “况公子来了,过来这儿坐。”王若非睁开眼睛,用颤巍巍的声音说着,指指身边的椅子。 “公子请坐。”一个相貌跟月婵相仿佛、衣饰也颇为华贵的丫环躬身让座。 况且猜想,这位应该也是婵字系列的贵重丫环,跟玉婵、月婵是一个等级的。 况且躬身施礼道:“听闻老先生病了,本想过来探视,不过听伯虎兄说老先生需要静养,就没敢打扰,失礼之处敬请原谅。” 听到唐伯虎三字,围绕床榻的丫环们都露出异样的表情,有的愤怒,有的不屑,一个个神色相当复杂。 “老朽快要归天了,再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俊才,菜能放心离开这个世界。”王若非声音颤抖道。 况且心里暗笑,这病装的还真达到了专业水平,和他当时装烧可以相提并论了。不过在他面前玩这一手根本没用,他听得出来,王若非中气还是十足,就是神经有些紊乱,无非是惊吓过度加上思虑过重所致,并无大碍。 “老先生哪里话,您这病不打紧,要不晚生给您查查脉?”他在床前坐下。 “不用劳烦你了,南京的太医过来诊过脉了,老朽这病是没治了,过一天少一天,就等着那一日了。” 他刚说完,旁边的丫环有的啜泣,有的掩面,更有功夫深的,脸上无甚表情,可是珠泪就跟断了线的门帘子似的,簌簌下落。 第四百九十二章 况公子拒收大礼 况且正襟危坐,一脸正色,心里却笑的快不行了。王若非在都察院做都御史不知干的如何,可这齐家的功夫、丫环的水平,全靠演技,的确令人刮目。 他心里忽然有奇想:扬州瘦马家族不会是王家的分支吧? “况公子,咱们也算是忘年交了,就叫你小友吧,我请你来,是想交代一些后事,我便死而无憾了。”王若非还是那种若断若续的声音。 “老先生万勿做此想,您老只是思虑过度,并无大碍,晚生带来一盒安神宁魄的药,不敢说药到病除,但吃上几盒,应该就能缓解一些。”况且说着把那盒药丸放在他枕边。 “多谢,可惜未必济事了,治病却不能治命,我这是命啊。”王若非一口咬定自己病入膏肓。 况且无言,尼玛可不是命吗,你至少还能活几十年,自然是过一天少一天,可是谁不是这样呢,人自从生下来就是倒计时,过一天少一天,上至天子公卿,下至贩夫走卒,都逃不出这个命运的定理。 冲着过一天少一天这个定理而言,人的一生其实挺无趣的。所以世外的修行人都是玩了命的修行,就是想打破铁门槛,企图超脱出命运的铁笼子,可惜从古至今,并无确凿的证据证明有谁真的超脱了。 “老先生安心,这病不打紧,只要静养些日子,自然就好了。晚生读汉书,里面有一句话是‘强饮食,省思虑’,老先生只要按照这六字诀,顶多半年病就能痊愈。” “多谢你的劝慰,可是老夫自己的病,自己的命,自己知道。此番请你来,不是为老朽,是为她们。”王若非说着,颤巍巍的手指着围绕床榻的丫环们。 况且此时才发现,第一排围绕床榻的是九个月婵这一等级的丫环,外围还有十几个丫环,有的捧着痰盂,有的端着茶盘,还有的拿着毛巾等物。 这些丫环都比外面给他带路的丫环衣服首饰贵重许多,可他偏生喜欢那个小丫头,有一种真性情,估计是脸蛋不够美,没经过王若非的吧。 这些丫环们立时都不淌眼抹泪了,一个个躬身听老爷说话。 王若非指着这些娇美却又不乏大气的丫环说道:“人皆有爱美之心,老朽也不例外。这些丫头都是老朽这些年来收养或者买来的,她们皆有天生丽质,老朽不忍心她们毁在一些莽夫暴发户手中,所以这些年来精心,如养花一般。但老朽如此做,并无私心,只是想把她们成一朵朵名花,然后配以君子名流,这才不负她们的天生丽质。”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 这些丫环们已经明白老爷的意思,齐齐看了况且一眼,然后都羞红了脸低头不语,不过况且还是发现她们人人脸上表情各异。有的坦然,有的认命,有的则在眼神里透着几分欢喜,还有的眼中则含着怨怼。 “老朽日子不多了,无可托付之人。在老朽眼中,能不负她们这份丽质的也就只有小友了,所以她们以后就是你的了。”王若非的轻语,却让况且听得振聋发聩。 况且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丫环却都齐刷刷跪了下来,领他进来的月婵喊了声:“拜见公子。” “可别呀。”况且想要避开,腾地站到椅子上,却发现无路可逃。 “老先生有话好说,什么都好商量,就是这件事万万行不得。”况且被吓着了,没想到王若非手笔如此之大,他根本承受不住。 “公子可是嫌我等容貌丑陋,不堪为公子侍奉巾栉?”月婵一副哀怨的神情。 “不是,不是。” 况且没地方躲,只好重新落地,躬身作揖道:“各位姐姐,你们请起吧,不然我给你们磕头了。” 自从况且进屋后,王若非一直悲悲戚戚,此刻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小友可是怕负担不起她们的生活费用,这个不必担心,她们每人我都配置一份不薄的嫁妆,至少十年内不用你花一文钱,她们也都会苏绣,还能为你生财呢。” 况且真的冒汗了,尼玛这是什么阵仗,他来的路上就想过王若非可能想要收买自己,第一次见面时已经有这意思了,只是他当时根本不理会。现在王若非有求于自己,必定会花大力气收买,算是封口费吧。 可是,况且万万没料想到王若非如此大的手笔。 按姿色论,月婵这些丫环至少都值千金,其他十几位丫环也得值八百金,这只是一般的市场行情。这些丫环都是重金培训出来的,才艺姿色上乘,价码估计得翻上几番。 为一位名妓赎身,大概需要一两万两银子,月婵这些丫环的费用估计是两倍,其他每位也都值这价钱。 在明朝买个丫环很便宜,十两二十两银子便能买个粗使丫环,烧火做饭扫地的那种,若是灾荒年代,直接白送,只要你能管饭就成。 百两以上的女子基本就是侍妾了,贾赦没能娶到鸳鸯气不过,花五百两银子买了个标致的丫头睡了一夜才解气,可见清朝时高级丫环也就这价位。 有人为了讨好张居正,送去一位千金美女,还配置全副首饰嫁妆,估计就是月婵这个档次。当然张居正并没有收下。 这里的金都是实实在在的黄金,而不是一般文法意义中所指的白银。 况且苦笑道:“不是钱的问题,这些姐姐妹妹们要是跟着我回家,明天苏州城里就没洗衣板和棒槌卖了,洗衣板是我跪坏的,棒槌都是打我打坏的,最后我这浑身骨头都得拆成一根根的,老先生,你就饶了我吧。” 听了他这话,丫环们都禁不住笑了,而且都张大了嘴巴,全然忘了笑不露齿的大家规范。 “公子也惧内啊?”月婵笑道。 “惧内?我那不是惧啊,是生死攸关的事,在江南,要说怕老婆,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况且握着拳头,豪气干云地道。 丫环们惊讶之余再次大笑,怕老婆能怕到这程度,的确是天字第一号的了,好像比在金殿夺得状元还光彩似的。 “公子不是还没有娶妻吗?”后排一个丫环大胆道。 “这倒是,不过石榴说了,洗衣板和棒槌的事儿得提前培训。”况且大言不惭道。 丫环们又是一阵哄笑,自古以来男人都讲究男子汉大丈夫,乾纲威振,没有谁以惧内自豪的,眼前这主儿怎么惧内也能豪气干云,响遏云霄,这真是他的世界没人能懂。 “小友快语妙言,真如春风解语,老朽的病不觉好一半了,来人,扶我起来。”王若非在床上坐直身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人搀扶的样子。 丫环们顿时忙碌起来,拿过银盆给他洗脸,另有几个人上前给他梳头冠巾。 “老先生这病还真不能光在床上躺着,应该出去多呼吸新鲜空气才是。”况且说道。 “是啊,小友方才一番妙语让我振奋了起来,平时手动一下都吃力。”王若非下了地,但显然还不想出去溜达,唯恐况且看穿他的病情。 在一张黄梨花桌子前,两人坐下,丫环们马上端来茶水。 “我要和况小友说几句心里话,你们先都出去吧。”王若非挥挥手。 丫环们都躬身称喏,鱼贯而出。 况且看了一眼,大赞道:“老先生这是以孙吴兵法这些姐姐妹妹们啊,技法高超不逊于孙子。” “不敢当,不敢当,这不是我的发明,而是祖传的家法。”王若非捋须说道。 况且心里更加觉得这有扬州养瘦马家族的风味了,他们之间或许有亲戚关系。美人已经很难,以军法美女更难。 “其实你应该收下,我这是真心实意的话,要是怕石榴吃醋,大可以暂时不收她们做侍妾,以后遇到有才有德的士君子,帮老夫达成夙愿也是一件好事。”王若非笑着说。 况且明白他话中之意是说这些美丽的丫环每人都是一笔财富,并不只是美女那样简单。王若非使出如此大手笔,相当于送出一笔巨额财富。 要说况且惧内,王若非才不信呢,纳了几个侍妾你不敢,怎么就敢跟那位左小姐眉来眼去、藕断丝连?按理说,一百个侍妾也没有一个左小姐对石榴的威胁大。 左羚和况且的事情,他也有所知。左羚在南京太有名了,而且无情地拒绝了所有提亲,她跟况且以前相识相爱的一些传说,也就因此浮出水面。 “老先生,贵府有家法,晚生一样有,而且晚生秉承先祖教训,人生首要的事是惜福,惜福才能养生,才能长寿,才能为自己、为子孙积攒福荫。若是无才无德,享用过甚,虽然极一时口腹之欲、美色之奉,却不仅是折自己的福德,也是断绝后代的福荫。晚生虽至愚,也不敢这样做。”况且正色道。 “小友小小年纪,能说出如此得到之言,老朽惭愧啊。”王若非的脸上不觉闪过一丝愧色。 况且忙道:“晚生可不敢跟老先生讲大道理,那是班门弄斧,实在是祖上遗训,所以时刻牢记心中。” “佩服,佩服啊。”王若非连连拱手道。 一时间王若非脸上神色连变,也不知他心里在寻思什么。 第四百九十三章 王若非再放大招 况且不想再兜圈子绕来绕去了,直接开口道:“老先生,您这病根子还是在玉婵姑娘身上吧。” “是啊,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事,还得罪小友不浅,小友终不怪罪,老朽也是惭愧,无地自容啊,本想用这些没用的丫环们稍补罪愆,不料小友却坚决不肯收,老朽不免心寒啊。” 况且诧异道:“老先生何出此言,晚生拒绝的原因已经明言,绝非记恨老先生。再说此事跟老先生关联不大,不过是玉婵姑娘一时糊涂罢了。说起来都是年轻的罪过,谁年轻时没做过些错事,改了就好嘛。” 况且说出这一番话,真像一个阅尽沧桑的老古董了。 “小友若是这样想,真乃老朽万幸啊。可否给我讲讲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王若非问道。 “伯虎兄不是跟老先生说了吗?基本就是那些,情况并不复杂。”况且直言。 “这可让我如何自处啊,虽说是下人犯罪,可我是家主,罪在我身,难道说真要我去衙门自首不成?”王若非痛心疾首,这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老先生言重了,晚生知道此事关联甚大,所以当时没请示老先生示下,直接把这件事按住了。”况且做了个按住的手势。 “我知道,至今没有官府的人上门来提我,这是小友对老朽的恩德。既如此,老朽能为小友做些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王若非以为况且是要摊开条件了,刚才那些美女所代表的巨额财富他都不要,显然胃口更大。他也豁出去了,只要真能按住此事,甚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再大的条件他也只能接受。 “什么都不需要,老先生静心养好身体就是。晚生也不是为老先生一人做的,主要还是体谅玉婵姑娘那份爱心,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难为着伯虎兄收下玉婵。老先生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吧?” “怎么可能怪罪小友,老朽感激还来不及呢。不过此事如何结局啊,我那些在京城的朋友们可是巴不得我出事。”王若非道出了心中最大的疑虑。 况且默然有顷,然后道:“是啊,前两天知府大人也找过我,说是都察院那里有了动静,一直在催问此事,不但知府大人顶不住,连练大人也顶不住了。” “那你怎么说的?”王若非身子蓦然坐直了,不仅直了,而且是僵直,这一刻,他觉得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没怎么说,还能怎么说,我就说只是一个姑娘来我这儿求医,我的剪刀掉落,那位姑娘好心要帮我拿住,恰好跟我的手碰到一起了,所以旁边的两个病人就以为是有江湖女侠要刺杀我,这就是谣言的来源。”况且两手一摊,淡然道。 “知府大人会相信吗?”王若非冷汗涔涔而下。 “他当然不信,当时就要严查彻查此事,不过被我拦住了。现在他不信也得信了,因为这是我老师同意的说法。” “老夫子也插手了?”王若非惊喜道。 “当然,这种事靠我一人是摆不平的,哪怕我跟练大人有师生之谊,跟知府大人也是师兄弟相称,都没用,还是老师的话最管用。” “那是当然,老夫子一言九鼎,别说在江南,就是在庙堂上也是极有分量的。”王若非拿起一条毛巾,擦了擦满脸的汗水。 “也难怪你惧内,有这样的老师做岳丈,不惧也得惧啊。”王若非心情大好,竟开起玩笑了。 “所以你就别硬塞给我那些美女姐妹了,反而让我为难。”况且笑道。 “那老弟你怎么敢跟左小姐藕断丝连的?怎么看都不想惧内啊。”王若非对此事确是有几分好奇。 况且挠挠头,很是尴尬,这事还真没法辩解。只是他心里不免诧异,此事竟然传播如此之广,连卧病在床的王若非都知道了。 “小友如此对待老朽,我真的感激不尽,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看如何?”王若非又抛出一个大手笔。 这话听上去虽然像是一句空话,可是从王若非嘴里说出来,绝对不是一句空话,那可是要把全副家产都押上的架势。 “不敢,这个真不敢当。”况且急忙摇手推辞。 “是不是怕我的事连累到你?”王若非盯视他的眼睛问道。 “不是,是小子无德不能,愧不敢当。晚生不惹事,却也决不怕事。”况且话语软中藏着硬。 “也是,小友有个好老师做靠山,应该没人能威胁到你。不过我这儿有一套宋版汉书和苏轼全集,正好送给你。”王若非说着,走到一排书架前,取出两个紫檀盒子。 况且看到两部宋版的文集,真是惊喜万分,倒不是贪心,他也没想要,能看到就是天大的眼福了。 宋版书即便在明朝也是一页一张金叶子,价格绝不落于后世。 “晚生看一眼,摸一下就足够了。”况且道。 若是送他别的东西,就是成堆的金银,他也不会多看两眼,毕竟先前的哪些美女就是走动着的银子,可是看到这传世之宝,他的确没法不动容。 王若非微笑看着他,显然这也是他的一手准备,而且吃准了况且的嗜好,不过他脸上微现痛色,看来送出这两部书比送出一堆美女还要令人肉疼。 想想也是,再多的美女,只要肯花钱,用心,就能源源不绝,扬州养瘦马家族就是这样。可是宋版书在世上根本没有几套全的,哪怕残缺本都是国宝。 “不急,小友拿回去慢慢欣赏,这可是能传世的。”王若非道。 “老先生别开玩笑了,收下我是不敢的,能看上几眼就满足了。这一定是贵府传家宝。也就是老先生这等家世能够传承,当朝大学士也未必拿得出来。” “哈哈,别的不敢说,这两部书,就是大内也没几部。”王若非很是得意。 “君子不夺人所爱,老先生的盛情晚生心领了。”况且细心看着,小心摩挲着,像是想把那种感觉刻印在心里。 “这是什么话,要不是你按住这件事,我现在可能在刑部大狱里蹲着呢,命都没了,何谈这份家业?又怎能保住这两部书?小友若再要跟我客气,别怪我翻脸,我也不领你的情了,自动去知府衙门自首罢了。”王若非忽然恼怒起来。 况且苦笑,看来王若非还是信不过自己,以为自己非要拿捏他一辈子,周鼎成有这意思,不过他没有,他只想离这只老狐狸远一些,终身不相往来。 “老先生说什么气话,不是晚生不收,实在是太贵重了。”况且向着这两部部书躬身道。 的确,两相比较,前面哪些美女都不算什么了。红颜易老,可是这两部国宝级的书却是越来越值钱。 “那你说吧,我送你什么你能收,这样,两部书你收一部如何?汉书、苏轼全集任选其一。” 况且挠头,他还真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不是说这东西有多值钱,他手上也有值钱的珠宝,都送给萧妮儿没事玩了,可是这宋版书对他就像阎立本的画对周鼎成的诱惑力一样,简直无可抵御。 况且艰难地摇摇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无法抵御的诱惑,的确是太难受了,就好像被割去一块心头肉似的,隐隐作痛啊。 当然他收下也没关系,两部都收下也没什么,毕竟是王若非心甘情愿自己拿出来了。况且抵御的是自己内心的贪欲,哪怕这份贪欲是出于对艺术的挚爱,他也无法任由这贪欲掌控自己。 王若非不禁佩服,他还没遇到过可以抗住如此大诱惑的人,这两部宋版书,恐怕就是皇上知道了都会动心,不管是金子银子还是官衔,皇上都会慷慨给予。况且现在不用付出分毫代价就能得到,而且就在手边,他却能抵御住诱惑,实在是非常人也。 “老先生,若说我有所求,也有,第一,就是以后一定要保持住我的口径,估计以后不会有任何事,但为预防万一,请老先生记住我的那套说辞。第二,我请求老先生正式将玉婵姑娘送给伯虎兄做妾。”况且把两个紫檀盒子合上,总算远离诱惑了,身上却已经不知不觉一片湿透。 “这当然可以,可是这都应该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你这都是为我着想啊,不是你的所求。”王若非心中激荡,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 况且怎会如此无欲无求?王若非坚信世上根本不存在这种人,就是海瑞也不是真的无欲无求,至少他还有要吏治清明甚至恢复洪武吏制的强大愿望,如果一个人能真的无欲无求,那就可以做神仙了。 在官场中沉浮多年,在都察院任职多年,他的人生经验就是,只要抓住别人的弱点,就要不遗余力攻击,不整死对方坚决不会放手。 所以况且越是拒绝诱惑,他就越是心里没底,况且究竟是达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还是有更大的欲求?如此贵重的礼物都填不满他的胃口,难道他想一口把自己整个吞掉? 王若非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想到那个传说,南家得罪了况且,迫使况且的父亲、妹妹外逃,结果几个月里南家就被盗抢一空,现在已是气息奄奄,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什么时候彻底死掉不好说,但确已无回天之力。 八十万两银子的亏空,别说南家,就是富甲天下的周家恐怕也要伤肝伤肺的吧。 他此次修建拙政园的全部预算也不过是四十万两银子,等修好后基本也就把家底耗光了,好在他还有别的生财之路,过日子还是不成问题,拙政园就当作给子孙的遗产了。 王若非又有些神魂不定了,在椅子上摇摇欲坠。 第四百九十四章 心安乃人生大德 况且急忙扶住他,问道:“老先生怎么了?” 然后过去把自己带来的那盒安神宁魄丸打开,取出一丸,塞到王若非嘴里,端着茶水让他服下。 “要不要躺一会儿?” 况且直蒙,这是怎么了,说话说得好好的,还晕了,可别这样啊,回头别人说是我把你弄死的,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况且知道王若非情绪仍不稳定,这应该跟自己没有收下礼物有关系。他只能想到这些,至于王若非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无从得知,也不愿费心去思考。 “没事,我在这椅子上靠一会儿就行。”王若非不想失了礼数。 况且把住他的脉门,诊脉后知道王若非的确就是自己看出来的那些毛病,惊吓过度,思虑过度,一个人总是忧心忡忡,胆战心惊,便出现这种状态。 王若非嚼烂了药丸,口中一股清香,心中一股清凉,顿时神智清醒许多,人也精神了许多。 “这是什么药?简直是神丹妙药啊。”王若非啧啧称奇。 “济世堂的安神宁魄丸。” “好药,不过左姑娘家那些店铺从来没卖过这么神奇的药,这一定是你把祖传秘方贡献出去了吧?”王若非居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况且佩服,不愧是老狐狸,真是狡猾狡猾的,这推理的能力也太强了吧。他点点头。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王若非就完全恢复过来了,他看着盒子里还有十一丸药,放心了,这些药丸足够治疗自己的病症。可是况且这块的仍未解决,就是神丹妙药除不去他的心病。 “老先生,外面流传的谣言咱们得有个应对方法,最好平息掉,不能这么拖着。”况且说道。 “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怎么才能平息掉呢?”王若非眉头皱得老高。 “老先生,我底牌都摊给您看了,您还不放心?这种事您总比我在行吧。”况且苦笑道。 他知道王若非不信任他,总觉得他另有所图,或许还认为这一切都是老师教他在挖坑。不过这实在没办法解释,道不同不相为谋,鸡同鸭讲永远都是白讲。 王若非内心并不这么想,在他看来谣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况且的态度,更直白的说,况且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代价。孰料况且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他想好的几条收买大手笔全都落空了。 他原本的意思就是用一笔大买卖封住况且的嘴,然后再对付外面的谣言。 “对了,听说玉婵留了一张字据在你手里?”王若非轻描淡写问道。 “的确有,不过玉婵走后我就烧了,反正也没用,当时只是吓唬玉婵一下,免得她再次鬼迷心窍。”况且两手一摊说道。 王若非心中明白了,这种字据况且是不可能交出来的,同时况且提议他正式把玉婵许配给唐伯虎,是在暗示不能对玉婵暗下毒手,这些究竟是这个小孩子的主意还是陈慕沙这老鬼的意思? 他搞不懂,虽说他现在已经不敢小瞧况且了,却也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况且的主意。 “我倒是有个想法,关于玉婵,就说她爱慕伯虎兄,所以私奔出去找伯虎兄了,老先生成人之美,不仅没有追究此事,还风风光光地把她送给伯虎做妾。这样就圆满了,慢慢的谣言也就少了。”况且说到。 “好主意。”王若非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此时听了况且的提议,觉得不错。 他拍拍手,等候在外面的丫环们纷纷走进来。 “你们听着,玉婵的事,现在外面有不少谣传,你们也听到不少,我最近病重没理会这事,正好况公子在此,咱们把此事说清楚。玉婵爱慕伯虎已经好久了,这也不是秘密,你们都知道的。这事我曾经跟伯虎提过,可惜他一心扑在那个叫秋香的丫头身上,没理这茬。玉婵大概等不及了,就私奔出去找到伯虎,伯虎犹豫不决,况公子成人之美,强逼伯虎收容了玉婵。现在我要宣布一下,正式将玉婵嫁给伯虎为妾室,嫁妆这两天就送过去。大家听清楚了吧。” “知道了,老爷。” “婢子知道了。” 二十几个丫环诺声连连,她们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玉婵爱慕唐伯虎固然不是秘密,可是她恨况且入骨更是大家耳闻目睹。玉婵因为跟况且摔脸子,被老爷罚跪了一夜,一壶茶水结结实实扣在她头上,如此的羞辱一度令她们胆寒不已。 月婵看着况且,眼中满是感激之色,她跟玉婵是最要好的姐妹,一直在为玉婵担心。她心里清楚,只要老爷一句话,玉婵就是个死,没有活路,连唐伯虎都不敢为她讲话,现在老爷开恩,明显是况且做了工作。 成人之美固然是美德,可是这种以德报怨连她也不明白了。谁都知道玉婵行刺况且证据确凿,以玉婵的刚烈性格,无望得到唐伯虎,于是破罐子破摔,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 “玉婵不在这里,你们都是她的好姐妹,替她谢谢况公子吧。”王若非说道。 “谢谢公子。” 这些丫环又齐刷刷跪下,还没等她们叩头,况且也跪下了,看着她们。众丫环见此没法再磕头了,总不能让况公子陪着她们磕头吧。 “赶紧起来,小友你这是干什么,你跟她们身份能一样吗?”王若非心下也是一惊。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况且苦笑道。他好容易才压抑住自己,没说出“人人平等”这句话别人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王若非也是苦笑,真还是个孩子,人都是天生父母养的,可就是不一样,不光是分三六九等,而是能分出八十一等。他当然无法理解况且作为一个瞬移过来的人所持有的人生观。 换过茶水,丫环们又都退了出去,月婵最后一个出门,回头笑道:“况公子,要是哪天我私奔到你家,你肯收留我吗?” 况且哑然,全然没料到她能说出这种话来,而且还是当着王若非的面。 王若非却是拈须不语,笑而观之,很显然他并不反对月婵的提议。 “月婵姑娘,你还是别去了。我家有家法,入门的侍妾进门后先打三百杀威棍。”况且苦笑道。 “我的妈啊,你家这是什么家法啊?”月婵吓得一个趔趄,赶紧溜出去了。 外面传来一片大笑。 “哈哈,老弟,你可真会开玩笑,怎么会有这家法?听起来比配三千里的徒流还惨。”王若非笑得不亦乐乎,他倒是喜欢况且开玩笑,听了后感觉病体轻松许多。 况且尴尬一笑,他的确是在开玩笑,就是宋朝配的囚犯到了牢营也不会打这么多杀威棍,这是他从水浒传里看到的情节。 “和你坐一起,真是如坐春风中啊,我们认识晚了。”王若非忽然感慨道。 他第一次见到况且就感觉相识恨晚,现在这感触更深了,要是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子,还要那个没用的唐伯虎作甚?自己虽说收了几个弟子,看上去却没一个能成大气的,将来少不得还要靠自己的帮衬才能在官场站住脚跟。 陈慕沙真是老奸巨猾,选了一个不可能再好的衣钵传人。 “今天请你来这一趟,我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等再服几丸药估计就能痊愈了。我这条老命是你救的,此生不会忘记,来生再报答吧。”王若非叹息一声道。 “老先生言重了。”况且略微躬身道。 “咱们现在好好认识一下也不算晚吧?”王若非忽然正色道。 “当然,求之不得。”对于长者的恳求,况且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总不能说我恨不得离你越远越好,一辈子不打交道才好。这不是况且的为人之道。 再说,自从相识以来,王若非对他毫无恶意,即便有,也只是他的猜想,并无任何事实。就算王若非有利用他的打算,那也是与他结盟,两人之间的确存在共同利益,王若非的政敌中有不少也是况且的对头。 当然,况且绝对不愿意跟王若非结统一战线,宁可单独面对那些敌人,因为他的背后还有陈慕沙,那才是最可靠的力量。若是跟王若非结盟,还得处处防着他背后插刀,实在是得不偿失。 “那好,这两部书你拿走,别说二话,你要是觉得太贵重,心里不安,就回赠我一些你的字画诗稿。我已想好了,若是老朽命都没了,留着传家宝还有何用?另外你的字画尤其是画,也是传家宝,过上一两百年,一样是可遇不可求。这两部书在宋朝也不稀奇,大街上的店铺里就能买到。”王若非拍拍那两个紫檀盒子,正色说道。 况且倒是同意他这说法,宋版书之所以宝贵就在于稀少,毕竟还不算是艺术品,他的字画像神仙图那样的作品,过几百年一样是宝贝。但是就现在的价位而言,这种交换还是无法让他心安。 他跟着陈慕沙,没学到多少书本上的东西,但心安这两个字却从未忘记过。 至宝在前,究竟拿还是不拿,这的确是个恼人的问题。 第四百九十五章 况且再遇行刺客 “你知道这两部书的来历吗?说来可笑,这是我祖上在元朝时收购了一堆不值钱的旧书,从里面挑选出来的。? ? ”王若非笑道。 这样说着,王若非也就不那么心疼了,当初他祖上买这两部书不过用了几十枚铜板而已。 况且哑然失笑,王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这等好事都能遇上。不过想来,元朝时的旧书里当然大多是宋版书吧,当时肯定不值钱,只是当时的宋版书不是毁于战火,就是流入民间,许多人就是到手了,也不知道它的价值,后世子孙不识货的,也不会拿着当回事。 想当初况且在凤阳,曾经现一页宋版书,现在还珍藏在家里。当时他是从一个卖早点的摊子上现的,寻踪追到那户人家,才知道这书是小贩家里祖上留下来的,小贩每天卖油条大饼,不舍得买包装纸,就一页页扯下来包油条大饼了。 他平生唯一一次起杀心的就是那一次,真恨不得把这个暴殄天物的家伙宰了,这是你家的祖传物不假,却也是人类的共同财富,缺一本少一本缺一页少一页啊。 当时,况且的愤怒吓得一脸无辜的小贩脸都绿了,不知哪儿得罪了他。 他又想起鲁迅的故事,鲁迅早年的手稿都拿来给朋友们吃宵夜后擦手用了,鲁迅是从来没把自己的手稿当艺术品,这跟那个愚蠢的不识货的小贩当然不是一回事。后来鲁迅的一封书稿都价值百万,他的手稿更是国宝级的收藏品,统统被国家博物馆收藏了,民间很少有流传的。从这一点上说,鲁迅娶许广平真是选对了人,许广平过门后鲁迅的所有手稿都保存完好,这是了不得的一件事情。 况且倒是可以拿出等价交换物来,比如苏东坡的赤壁赋真迹,还有颜真卿的真迹,足够交换这两本宋版书,可是这两样同样是他宁可舍命都不会拿出去的,而且他自认那是侯爵府的传家宝,他只是借来观摩,不会占为己有,更不会用来交换。 “好吧。”况且左右思忖良久,最终才答应了这个交换条件,他答应竭尽全力创作几幅神仙图,力争达到张秋香像那样的水平,用来赠给王若非,至于书法诗稿会多送一些,以图心安。若是再过一两百年,他的作品价值,或许也不比这两部宋版书差多少,但愿如此吧。 最关键的是,他答应交换,就等于给王若非吃了一颗定心丸,倘若今天什么东西都不收,必然会引起王若非的猜疑,难说事情会展到哪一步。 “痛快!小友,咱们喝点酒吧。”王若非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虽说没能和况且达成同盟,但至少相信况且不会有对他不利的举动。 “那就喝点。”况且最不怕的就是小酌了。 两人心中芥蒂顿消,这顿小酒喝得畅快无比。 丫环们看到老爷病态全无,一下子恢复得跟正常人似的,无不瞠目结舌,心生诧异。于是私下窃议:难怪况家当年号称神医堂,真的是妙手回春啊。老爷的病多重,眼看快不行了,都要交代后事了,况公子来走了一趟,只给老爷吃了一丸药,马上就起死回生了。 喝完小酒后,况且提着一个精致竹筐走了出来,竹筐里静静躺着那两部包得结结实实的宋版书。 况且心里美滋滋的,身边走着送他的大美人月婵。到内宅门口,月婵站住脚冷哼道:“骗子,大骗子,你们这些才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骗子。” 况且笑道:“姐姐这话何来,我怎么会是骗子?” 月婵冷笑道:“你不是骗子?那你说,自从到了这里你说过一句实话吗?” 况且赧然,当着丫环们的面他还真没说什么实话,实话都是跟王若非单独谈的。不过他当然也不会承认自己是骗子。 “当然有,虽然不多,几句实话还是有的。”况且道。 “那你说的三百杀威棍是真的?”月婵面带怒容道。 “这个,这个不是真话,是说给王老先生听的。君子不夺人所爱嘛。” 哪怕况且面皮如城墙厚,也不好意思说这句话是真的,更何况他的脸皮没有那个厚度。 “骗女孩子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你等着,说不定哪天我也会拎把剪刀去杀你!”月婵低着头小声吼道。 “干嘛啊,都想杀我,招你惹你了?你也爱伯虎兄?”况且倒是不怕,只是有些好奇。 “不是,玉婵姐爱的是唐公子,我”月婵要紧了嘴唇。 “你爱谁啊,先跟我说,我帮你圆梦,千万别杀我啊,大姐。”况且好笑道。 “我爱的是你。你帮我圆梦吧,不然我早晚有一天会杀了你。另外我不是什么大姐,我跟你同岁,生日比你小三天。”月婵咬牙切齿说完,转身跑了回去。 况且愣怔在那里,真的是欲哭无泪啊,爱情有这么表白的吗?啥事没干直接要杀人,还有没有天理了?王若非究竟是怎么出这些美女的,个个都是爱之深恨之切的主儿,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况且纳闷了,难不成这些美女从小到大是被王若非用阶级仇、民族恨灌输出来的吗?真是个个都有成为黑寡妇的潜力。 苏州城里嚷着喊着爱他、非他不嫁的姑娘为数不少,他根本不在意,可是月婵这样的美女也咬牙切齿说爱他,真让他既感到意外又有些飘飘然。王府婵字辈的丫环个个美貌惊艳,这当然很好,不过一个赛一个跟女刺客似的,这也太不好玩了。 况且并不担心她们真的有本事杀了他,但是,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美女刺杀案,他的人品就值得怀疑了。想到这里,他连忙摇头,加快步子上了马车。 回到家里后,况且反复抚摸着两个紫檀匣子,心中喜之不尽,想不到自己能拥有两部宋版书,而且书的内容也是他最喜欢的,除了东坡全集,他最喜欢的史书就是史记和汉书。老师手里也有一部苏轼全集,但跟这个明显不是一个版本的。 “在王家敲诈来什么宝贝啊,给我瞧瞧。”萧妮儿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又得到什么心爱的宝贝了。 “什么叫敲诈啊,是他死乞白赖硬求着我收下的。”况且愤慨道,对这种侮辱他品德的语言坚决不能容忍。 “是吗?唐公子、文公子那些字画也是他们死乞白赖送你的?”萧妮儿是一个朴素的打蛇打七寸的高手,一语中的。 “这是两回事,伯虎、征明不欠我什么,当然只好敲诈了,王老先生可是欠我的,而且欠大了,他的丫环来刺杀我,他怎么也得给点精神损失费吧。” “对,怎么就这点啊,也没多要点损失费?”萧妮儿挺实在的。 “这点?这就不少啦。”况且满脸喜悦。 萧妮儿看着两个盒子,也很是喜欢,笑道:“嗯,这两个盒子不错,送我装饰吧。” “别,这盒子是专门定制的,这里面的东西贵重,你要这样的盒子,明天我找人给你订做两个就是。” 况且不是舍不得,紫檀虽是皇家禁品,做两个盒子还是可以的,不算违规,就是价钱高些,他也买得起。 萧妮儿听他如此一说,对盒子里面的东西顿时来了兴趣,以为又是好玩的珠宝,打开一看,原来是两本旧书,登时泄气道:“你骗我啊,两本旧书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这盒子值钱呢。” “旧书?告诉你,这是宋版书,一页就是一张金叶子,你数数得有多少张金叶子。”况且双手一摊道。 “真的呀?”萧妮儿睁大了眼睛。 她当然不明白宋版书是什么鸟东西,可是况且说值钱,一定错不了。她拿出一本书一页页查着,查了一半就查不下去了,实在是太多了。 萧妮儿高兴地大叫道:“这么多张金叶子,咱们财了,大财了,我还愁着家里的银子被你赔光了怎么办呢。这两本拿出去换金叶子,赔一辈子都够了。” 况且气恼,这是什么思想啊,他就是穷掉底了,宁可砸锅卖铁也不会卖这两部书啊,真是傻得冒烟了。 萧妮儿上下看了他几眼:“哥,我说你一根毫毛也不少,这精神损失费也要的太多了。王老爷这么大方,痛痛快快送给你了?” “不是痛痛快快,真是他死乞白赖求我收下的。估计开始他也舍不得,本想把那些跟玉婵差不多的丫环都送给我,一共二十多位呢,每人还都有一笔嫁妆,我没收,他不好意思,只好求着我收这两部书了。”况且当着萧妮儿,也没有道德君子的面目了,眉飞色舞地炫耀着。 “哥,你做的对,你做得太对了。玉婵那样的女人坚决不能要,一个都差点要你的命,要是二十几个,你还有活路吗?”萧妮儿拥抱了他一下,表扬道。 “嗯,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啊。呵呵,二十多个佳人,那是多少把剑啊,够要人命的。”况且感慨道。 “什么意思啊?”萧妮儿听不明白。 第四百九十六章 唐伯虎宣布纳妾 况且相当认真地给她解释了一下,萧妮儿听后,脸都羞红了,打他一下道:“坏蛋,我才不是那意思呢,我是说若是她们人人都拎着把大剪刀,你可惨了。” 况且想到临别前月婵的话,浑身打了个冷战:“嗯,很有可能啊。王若非家的丫环个个都有烈女范儿,招惹不得。” “你明白这个就好了。喝酒不?” 萧妮儿放下心来,她也是怕啊,要是玉婵那样的美女家里多出十几二十个,她还有立足之地吗? 一周后,唐伯虎对外宣布纳玉婵为妾,大摆宴席,遍撒请柬。 况且也接到了请柬,唐伯虎没亲自上门,是委托沈周送来的。 沈周看着况且苦笑道:“兄弟,别怪我,没办法我只能走这一趟。你要是觉得不妥就别去了,伯虎不会怪你的。” 况且笑道:“这等好事我当然会去,请转告伯虎兄,我一定到场为他贺喜。” 沈周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这都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最近流行疯病? 唐伯虎大张旗鼓地办喜事,许多人看不懂,现在正是谣诼满天飞的时候,有人劝他风头过去以后再说,唐伯虎却一意孤行,非要大办特办不可。 况且知道,唐伯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定是王若非逼着他这样做的,若按他的本心,根本不可能纳玉婵为妾。 况且不仅自己答应去,还想请老师也移步出席。同时还给知府韦皋、老师练达宁去信函,请他们两人如果方便也出席。 韦皋的回信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回来了,答应一定到场。练达宁的回信是用快马专程送回来的,也答应出席。 况且是带着一部宋版汉书来见老师的,见到陈慕沙,先汇报了事情经过,然后捧上那部汉书,嘻嘻笑道:“老师,这次得了两部宋版,咱们师徒就坐地分赃吧。” 陈慕沙哈哈笑道:“嗯,很好,很公平,这种事以后多做些。” 况且听了也是笑,没想到老师也有分赃的豪气。他心里那一丝丝隐隐的不安与愧疚消除了。 “书你先带回去,等你父亲下聘时,把这部加上算聘礼,这样更好些。”陈慕沙说道。 他显然很重视这部书,觉得况钟那里再筹备聘礼,也不过金银绸缎多些,论贵重真还比不上这部宋版汉书。 “不用,到时候我就用手头那一部充数,回头再拿回去就是。”况且道。 陈慕沙讶然笑道:“聘礼还有往回拿的道理?那还不如不充数。好吧,反正到时候没有外人,也没人挑这个。”说完,他就把紫檀匣子珍藏起来,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宝贝啊。 陈慕沙已经有了一部宋版苏轼全集,现在又有了一部汉书,真是太合心意了。 古代男方送的聘礼是给娘家的,娘家置办的嫁妆才归新家所有,况且哪里懂这么多,他就是懂,也不在乎这个,反正最后两家合在一家,这是早晚的事。 陈慕沙答应去露个面,只是不会久留,练达宁和韦皋回信中也都是这个意思。况且很是高兴,只要露个面就已经给足了面子。 他回头又去找石榴,想约她一起去。不料石榴反应激烈,坚决不去。 “我说你究竟哪一伙的,一会儿一心一意帮着秋香,一会儿又鬼鬼祟祟地帮唐伯虎做缺德事,你是两边都干得不错啊,小心以后猪征明是这样想的。 “喂,王府那些丫环里有谁暗恋你的?”况且问道。 “什么?狗嘴吐不出象牙。”文征明冷哼道。 “我是说正经的,要是有你赶紧说,别到最后又有人整出这么一出,咱们得防着点。”况且好心的坏笑着。 “我没有,要说有这事,那也是你,那些丫头里暗恋你的人可不少。”文征明说着就要走开。 况且蓦然大悟道:“你爱玉婵姑娘,是不是?” 文征明勃然大怒,看看唐伯虎离的还远听不到,他转脸冷冷看着况且,最后还是走开了。他估算了双方的形势,单挑肯定打不过况且,更何况今天也不是打架的日子。 第四百九十七章 满城谣言化无影 况且笑意盈盈,却也佩服文征明,这哥们一定暗恋着玉婵,却也知道玉婵深爱着自己最好的兄弟。所以,那天他才会极力保全玉婵的性命,过后还因为唐伯虎想要把玉婵送回王府差点跟他绝交。 这才是爱啊,爱是什么?就是舍得,就是成全。 况且想到这些,都有些感动了。 许多女宾簇拥着,看那位传说中的美女玉婵。萧妮儿没有陪在况且身边,她怕自己见着玉婵,万一忍不住,上前扇她两记耳光。 现在她每次想到玉婵,还是杀意浓浓,她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能果断下手,一剪子捅穿这贱人的喉咙。敢谋害况且,这在她而言就是大逆不道,比弑杀皇上罪过一点不差,那是要毁掉她的世界。 陈慕沙、练达宁、韦皋三位神级人物到场祝贺后,跟士绅们闲聊了一阵,然后就悄悄退场了。 见他们一走,况且也是悄然退场,自己回家了。 唐伯虎纳妾的消息在苏州成了街谈巷议的主题,连续数日热闹不减。原来越传越神奇的玉婵刺杀况且的版本,随之渐渐被人淡忘了。 “尼玛,你不是说那个女孩子是刺客吗?人家当上新娘了,况公子还去贺喜,你还敢说那女孩子是刺客?” 一座茶楼上,一个江湖豪客骂着对面坐着的一个白面书生。 “欲盖弥彰,你懂什么,唐伯虎为什么这么大声势纳妾,就是想压制真相。”那个白面书生脸红脖子粗地辩解道。 “靠,说你傻,也还真有点傻,有人要去刺杀你,你还会去她的婚礼吗?” 况且也不会想到,自从他在七杀的手中安然逃脱后,他现在在江湖中也是声名鹊起。许多江湖豪客不觉崇拜起他来,毕竟他是靠自己的力量从七杀手中安然脱身的第一人。 七杀放掉况且也就罢了,居然还自动销声匿迹,仿佛江湖中全然没了这七个人。有人说他们已经金盆洗手,更有人说他们被况且感化了,洗心革面,从此再不干绑架的勾当了。 另一座酒楼里,一个人端着酒杯在往另一人嘴里灌酒:“喝,喝不下去也得喝,谁叫你没事造谣的,什么美女刺杀才子,亏你说得出口。你输了,愿赌服输,这三坛子酒今天你死活也得喝下去。” 被灌酒的人就像溺水者一样,满嘴的酒在咕嘟,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唐伯虎现和玉婵的这场婚礼彻底打败了他,他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各种谣言渐渐平息,尽管传谣者还在辩白,说是这场婚礼就是一场阴谋一场秀,有谁纳妾如此摆谱的呢,分明是想掩盖什么。 另一方却也是振振有词,纳妾的是唐伯虎,送妾的王若非,一个是才子名流,一个是虽致仕却豪富的拙政园主人,婚礼风光是很自然的,不存在任何阴谋。 传谣者还有一处致命伤,被刺者亲临刺客婚礼现场,还送去了祝贺,这的确是无法解释的事情。 所以,况且对外公布的版本就成了最终版本:那天有个姑娘去况且那里就诊,况且的剪刀掉了,两人都去捡,结果被误会成一场刺杀案。 那个就诊的姑娘也不是王府的玉婵,而是从外地慕名赶来的,就诊后就出城了,没人知道她的姓名。 真相在陈慕沙静室的书架上一个盒子里封藏着。 “师弟,你真行啊,三两下就把这件事摆平了。”韦皋说道。 还是在那家酒楼,季节却已经悄然转换,从暮春变成初夏,但从天气中,人们的感受并不多,中午稍热,傍晚还是凉爽宜人。 韦皋做了多年官,知道什么事都容易摆平,就是谣言最难消弭,就是皇威浩荡,依然有无数谣诼满天飞舞,这是连皇上都无可奈何的事情。 国家政策一旦遇到问题,历来是堵不如疏,何况是民间事宜呢。可是况且却能反面消解,无声无息就把满城谣言化解无影。在衙门里,知府的幕僚们对这件事的化解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况且长大后,完全可以做张良、陈平那样的济世栋梁。 况且却没这感觉,只是苦笑道:“我也是被逼无奈,要不是师兄逼我,王老先生也出大力帮忙,我一个人怎么能做到。” 他并不会什么权谋术,他也不喜欢权谋术,更不会用,实在是误打误撞造成的结果。 这一点是跟苏东坡学的,东坡一生沉浮宦海,对权谋一清二楚,可是他一辈子都没用过权谋,哪怕那些政敌用种种权谋对付他,他也不屑还击,虽一生坎坷之奇超越古人,却始终保有赤子之心,或许这也是他的艺术创作达到至境的重要原因。 “王若非帮的什么忙?这事他占的便宜最大。咱们是不愿意搅和进去,才帮着他的。如果事情闹出去,他第一个蹲大狱。”韦皋冷哼道。 况且低语道:“王老先生这次受到不小的打击,估计从此不会再有什么企图心了。” “一个满朝皆敌的人,也想东山再起,做他的黄粱美梦吧。能窝在这里做个富家翁就算他祖上积德了。”韦皋望着拙政园的方向,露出满脸不屑之色。 况且惊讶,不想韦皋对王若非有如此大的怨念,他没出口问,这跟他没关系,他也不想知道朝野上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听说师弟不想做官,这是为何?”韦皋问道。 “这个是家训,家规就是这样规定的。”况且道。 “哦,这真是可惜,难道想做第二个征君?” 况且一时回答不上来,他还真没想过,他给自己设定的生活目标就是读书写字画画,再有就是行医,随心所欲的过一辈子,真是神仙都不羡慕。至于征君他更没想过,这也不是他所能想的,得皇上征聘你才行。 不过他也知道韦皋的真正意思是说他是不是想要接陈慕沙的衣钵,这一点他也没想过,这同样也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一切由老师决定。所谓朝中无人不做官,他在京城朝廷里没一个认识的人,想那些问题不是很搞笑吗? 以陈慕沙现在的身体状况,再之他的日日修行不辍,再活上四五十年问题不大,接班的事还早着呢。 他不知道韦皋问这话究竟有何含义,是不是也是高拱示意的,所以只能全部装不懂。 “我听说太岳先生想招你入幕,老夫子说要等你去南监后再说。”韦皋透漏了一个消息。 “什么?太岳先生要我做幕僚?不会吧,我还这么小?” 况且万万没想到这个可能,这其实是他的终极目标之一,能够挤到张居正身边,贴身保护他。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入了一代名臣的法眼,难道是老师从中做了工作,想要这尊神来保护自己的成长? “况兄,虽说入幕不如做官,却也要看做谁的幕僚,给太岳先生做幕僚可是平地青云,一步登天啊。”一个幕僚不胜羡慕道。 “太岳先生好像也知道你不愿意做官的事,连称可惜,所以想早点培养你做幕僚,将来做一个无双国士。”韦皋再次透露风声。 韦皋深知,尽管高拱是他的恩师,但他的地位远远比不上高拱身边的幕僚,每次见到那些人,他也得如对师长。 “这个我得听老师的安排。”况且有些狼狈,无以言对。 他心里自然是欢喜无限,却又不想表现出来,所以神态上有些复杂,更显尴尬。 “你怎么知道太岳先生的想法的?”况且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是恩师信中随便提到的。咱们是师兄弟,我当然得事先给你透露一下。师弟啊,以后师兄的前程可有一半要仰仗你了,你别到时候不认我这个师兄啊。”韦皋挤眉弄眼笑道。 “师兄,你就别逗我了。”况且更加狼狈,低头看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韦皋的幕僚都非常佩服大人的先见之明,上任后愣是跟况且很暴力地绑定师兄弟关系,现在可就看出效果了。 当今皇上日子不多了,几年后潜龙升天,高拱、张居正自然是左右二相,韦皋若是在二相那里青眼有加,离飞黄腾达的日子还会远吗? “老爷,难道咱们就这么认栽了,不值得啊?”王若非的卧室内,王管家正躬身对王若非说。 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关键是他们什么也没干啊,什么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真是最好的诠释了。 “不这样又能如何?”王若非望着窗外,声音平淡,既无欢喜,也无怨恨。 “咱们假如不这样做也不会有事吧?”管家还是不明白老爷为何忍下这口气,想当年老爷作为铁腕御史,铁骨铮铮对抗半个庙堂,何时这么窝囊过。 “没事?别以为咱们什么事都不做就是没事,你不做事挡不住人家故意找事,苍蝇不叮没缝的蛋,玉婵就是那条裂缝。若是被那群苍蝇盯上,咱们这个蛋不仅是臭蛋,连空壳都剩不下。” 王若非看的很明白,这就是报应,当年他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现在还能安然坐在家里修建拙政园,真得感谢祖上积德。 至于送出的两部宋版书,他当然心疼,可是由此跟况且、陈慕沙搭上关系,却是他一直想做却又没能做到的事,代价也不算太大。 第四百九十八章 秋香吐血藏隐情 王若非为了确保唐伯虎顺利纳玉婵为妾,不惜送出了一笔不菲的嫁妆,不曾想况且高度配合,居然把三尊神都请来了,这次联手的效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唯一可惜的是,他没能拉动况且加入自己的阵营,如果两人并肩,陈慕沙幕后坐镇,东山再起不在话下,重现昔日美好时光也不只是一句空话。 “月婵那丫头是不是特别喜欢况公子?”王若非忽然问道。 “老爷,还送啊?”管家都真的心疼了。 “送,就怕送不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促成这件好事。”王若非坚定地说。 “况公子有石榴小姐拴着他的身,左小姐拴着他的心,想插足很难啊。”管家想了想很是头疼。 “的确,若是好办我也就不问你了。” 没有人知道,这位管家除了是王若非的总管家外,还是他的智囊,王若非那些掘绝户坟、踹寡妇门缺德冒烟的主意都是他支的招。 唐伯虎架不住王若非软硬兼施,原本只答应名义上纳玉婵为妾,彼此相敬如宾,所以当天晚上他并没有踏进裱糊一新的婚房。 按照大明民间惯例,新郎必须在新娶来的妾室房间连过三夜,唐伯虎一夜都没有过。对此近似羞辱的冷落,玉婵没有流露不悦之色,白天看到唐伯虎,眼神中依然是那种深沉的爱慕,她也没闲着,马上着手整顿内外宅的家务。 夫人久病在床,其他几个妾室也都懒于管理家务,她们根本指挥不动那些夫人陪嫁来的家人。 唐伯虎是名士派头,只管赚钱养家,家务事跟况且一样,一窍不通,也没心去管,只要他在家需要什么,家人们能马上奉上他就满意了。 所以这些年,唐家日渐衰败的气象显露无遗。家人们自然不承认有什么错,最大的错莫过于主人把夫人气病了,另外就是主人赚的钱还不够多。 家人原本也没把玉婵放在眼里,可是那天的场面太强大了,加之玉婵那不菲的嫁妆,彻底改变了家人的想法。他们知道新娘是王家的人,财雄势大自不必说,没想到竟然有那么多高官达人士绅名流来捧场,这个新娘的面子不是一般大,委实得罪不起。 家人们开始对这位高门来的姨娘刮目相看,说话做事都给她留了几分面子。就在家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玉婵赏罚严明,恩威并用,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家务上的积弊。她在王府自小接受培训,管理唐家自然不费什么力气,个别不听话的管家立即被撤职,换上了愿意听话的人,各种积弊也一样样消除。连卧病床上的夫人都感觉精神清爽了许多,疾病居然也有了三分起色。 此时家人才明白,这位姨娘躲在小黑屋里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于家中的各个环节早就心知肚明。 三天时间,唐府内外气象一新。 唐伯虎看了也是发呆,感觉这就是李光弼接收郭子仪的军营,人一个不动,只是换了各种旗帜,整个军营却焕然一新,军威大振。 话说唐朝中兴大将中,战力最高的并非郭子仪,而是李光弼,郭子仪只是最忠心唐室而已。 唐伯虎不禁在心中大呼神奇,不由得对玉婵产生了一种敬畏感,这女子不可小觑啊。 第四天的晚上,唐伯虎再也抵不住心中的,爬上了玉婵的床。 玉婵没忸怩作态,也没有大惊小怪,而是尽职尽责做好服务工作,在床上尽情配合。反正是,你来与不来我都那里。 一夜的颠鸾倒凤,唐伯虎下了床,来到院子里,扶着一棵树发呆,他此时全然没有身心的满足,而是神魂皆丧,他知道自己背弃了本心。 玉婵只穿着一件透明的丝织睡衣在窗前看着他,心里也没有抵触,她知道他还在想着那位魂思梦萦的秋香姑娘。玉婵早就想好了,唐公子既然能娶她,当然也能娶秋香,不过是多了一个争宠的人,这在哪个大家庭里都是难免的事。 白天唐伯虎尽量待在外宅,尽量不跟玉婵见面,可是到了晚上,挣扎许久之后,他还是一步步走进玉婵的房间,思想斗不过身体。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天,他忽然做了个决定,在第八天的中午,他拎着两瓶好酒来找况且。 况且见到他笑道:“恭喜伯虎兄,这新婚的滋味不错吧。” “你小子怎么就知道了,先陪我喝酒。”唐伯虎把带来的酒往桌上一放。 “干嘛自己带酒来,嫌我这儿没酒给你喝?征明兄呢,是不是还在跟你较劲儿。”况且继续耍贫嘴。 唐伯虎也不说话,仰脸望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找了半天却又忘了。 “怎么了?是不是这几天用力过猛了?这事得悠着点。”况且陪他坐下,嘻嘻笑道。 “你就不能不耍贫嘴啊,我今天来是说正事的。”唐伯虎眨巴着眼睛,琢磨着该怎么说。 “什么正事,还想要王老先生哪位姑娘?”况且故意跟他绕圈子。 “不跟你贫,不是还有三笑吗,你帮我想想办法啊。”唐伯虎道。 “三笑?什么三笑?”况且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 “你不是说,逗秋香发笑七次就能搞定她的吗?还剩下三次。”唐伯虎伸出三根指头比划到。 “哦,我都快忘了,你还想着这事啊,新婚燕尔的,着这么急。扬州盐商也不过一年才纳一个。”况且讶然失笑。 “不是娶不娶的问题,这事结果不重要,我要的是过程。我信你了,就必须完成逗秋香七笑这件事。”唐伯虎略微平静下来,心平气和道。 唐伯虎此刻的心情比较复杂,他知道现在去招惹秋香,简直太混蛋太流氓了,自己刚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新娘,蜜月还没过完,就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自己心里却怎么也忘不掉秋香。 唐伯虎实在没办法克制自己,正如他没办法克制自己爬上玉婵那张床的,他也做不到不想秋香。 另外,唐伯虎心头还有几分无名的怨气,当初大学士老丈人几乎是半逼迫地把他变成了女婿,虽说嫁妆丰厚,支撑了他婚后许多年的生活,可是那口气现在还窝在心里,成了他跟夫人之间永远无法消除的芥蒂。 现在纳玉婵为妾好像又是被逼,虽说这种被逼在天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可是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唐伯虎觉得况且在这一点上与他有相通之处,牛不饮水强按头这种事坚决不能接受,况且在这一点上甚至比他还要倔强。 “还是缓些日子吧,最近不好张口啊。”况且摇头道。 “为啥?”唐伯虎眼睛一瞪。 况且叹息一声道:“秋香吐血了。” “什么?!” 唐伯虎腾地站起,呆怔片刻,举手就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对自己下手也真够狠的,半边面颊顿时通红,就跟煮熟了一样,然后就肿胀起来,五个指痕宛然在目。 况且没说什么,只是又叹息一声。 萧妮儿一向对唐伯虎看不顺眼,此时也不禁动容,出去拿来一条冷毛巾给他敷脸。 “怪我,都怪我。”唐伯虎心如刀割,神情悲切。 “但也不能说怪你。”况且迟疑半天说道。 “对,不怪我,都怪你。”唐伯虎眼睛血红道。 “滚,关我屁事!”况且直视对方,丝毫不退让。 “你俩有什么好吵的?真是滑稽!哥,你不是已经给秋香看过了吗,她就是急火攻心,不要紧的。”萧妮儿看着况且。 “嗯,是秋香积郁在心,突然爆发,这其实是好事,不然积郁滞气太久,会生大病的。这次吐血也算是一吐为快。”况且自嘲道。 唐伯虎听他这样说,心里好受了些,还不忘谢谢萧妮儿给他拿来冷毛巾。 “喝。”唐伯虎把两瓶酒打开,推一瓶给况且。 萧妮儿赶紧出去,给他们端来几盘现成的下酒菜。 两人闷头喝酒,谁也不说话,不多时就把两瓶酒喝干了,菜却是一筷子没动。 “况且,秋香吐血真的跟我纳妾有关系吗?”喝完一瓶酒后,唐伯虎红着眼睛问起这个问题。 唐伯虎想的是,假如秋香真的这么在乎他纳妾,说明心里还是有他的。 “爆发点是你纳妾这件事,不过她是积郁了多年的滞气,才会这样。这和她在云家的处境有很大关系。”况且分析道。 大家族里外表看着风光,里面的钩心斗角,鸡飞狗跳却是高墙外的人无法知道的。尤其是秋香这种高不高、低不低的所谓养女,所受的攻击自然更多,她又没法说,连抱怨都不能,一切只能压在心底。 不要说她,即便是丝丝也有滞气。况且在给秋香看病后顺便也给丝丝诊脉,开了药。 回来之后遇到石榴,况且说了这件事,石榴也主动要求给她诊脉,况且一上手就笑了,你没有这个问题。石榴不解,况且打趣道,你从小就是家里的混世魔王,说一不二,想骂谁就骂谁,想打谁就打谁,哪里来的滞气?石榴不好意思的笑了。这是后话。 第四百九十九章 贪官必须先是官 陈家不仅只有这一房,而且只有石榴一根独苗。周家、云家属于典型的大家族,男女老少加上丫环仆人百十口人,一个大锅里吃饭,哪有不磕不碰的呢,小事积累多了就是大事,一个大家族的风云并不比庙堂少。 唐高宗时,有一个大家族四代同堂,从未有孙子分过家,被朝廷旌表,高宗驾临他家,请教家长是如何做到的。一位年纪上百的老人家在纸上写了一个字: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刀能伤人,可是最先伤到的还是自己。 家长要忍,族长也要忍,就像历代皇上也必须忍一样。家族里各房的家长以及成员也都得忍,忍就难免郁气滞气,积久则必然成病。 大家族里的人虽然饮食起居条件好,就医条件也好,却远没有小门小户的人家健康,原因在于小户人家没那么多烦心的事儿。 “秋香那里,我还有希望,是不是?”唐伯虎盯着问道。 “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管了。”况且顶了回去。 “什么叫我爱怎么做?得你教我啊?你不管了,我怎么办?”唐伯虎又是虎目圆睁。 “你跟我横什么,是你的事还是我的事?”况且不瞪眼睛,而是一拍桌子。 “我要的是秋香,你为什么非要我纳玉婵为妾,这事你怎么解释?”唐伯虎冷冷问道。 况且这才明白他恨之由来,原来是怨他把玉婵强推到他怀里了。言下之意就是,况且给他介绍秋香是假,撮合玉婵是真。 “唐公子,你就样说就没良心了,你得了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还得了那么多嫁妆,你还吃亏了?”萧妮儿不管礼数不礼数,大声嚷道。 唐伯虎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这才放下强硬的架势,说道:“兄弟,你不能撒手不管啊,玉婵的事你都管了,秋香的事你也得负责到底吧。” 况且气的想骂他,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也是好奇这七笑是否真的像话本上说的那样,最后唐伯虎真的能和秋香喜结连理吗? “好吧,我会帮你想办法,不过得缓一缓。”况且答应道。 “那我就听你的消息。” 唐伯虎起身就走,倒是干净利落,走到门口这才想起来,转身道:“我欠你一张画一幅字,这次没带,下次补上。”说完就走了。 萧妮儿很是赞赏,说道:“你看唐公子这道德觉悟多高啊,文公子、沈大哥要是这样多好,上门就主动交一张字画。” 况且笑道:“那样我不成贪官了,进门就收礼。” 萧妮儿认真道:“贪官必须先是官,你不是官,所以你不是贪官。” 况且点头称是,的确,不是官就无法成为贪官,没有前提哪来的结论,萧妮儿的朴素观点有时候读书却想不到。可是,拿了人家的东西还理直气壮,怎么感觉不大对劲啊。 秋香吐血的那天,恰好是唐伯虎爬上玉婵床上的那天。 况且不知道这里面的关联,如果知道,难免又要感叹滚滚历史的车轮无人能挡了。 那天晚上,况且正在家研究脉案,丝丝身边的一个丫环魂不守舍的跑来,说是小姐要他马上去云家一趟。 他问何故,答曰:秋香吐血了。 秋香有言,必须请况且来治病,不许请别的大夫。 况且现在虽然在医道上也是名声斐然,可所有人都认为他只会治疗咽喉症状,不会别的。只有丝丝、秋香几个知己才知道他不愿意全面接诊的原因。 况且一路上吓得魂魄不宁,只好服用了两丸自己研制的安神宁魄丸。 替秋香诊完脉之后,他心里才安定下来,秋香吐血的原由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他细细一想,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于是开了药方,让家人去抓药,然后就给丝丝、秋香解释病情。 丝丝听后眼睛湿润,总觉得自己没能保护好秋香,秋香则是握着丝丝的手,片刻也不肯撒开。 况且也是因秋香的病情联想到了丝丝,所以趁机也给她诊脉,然后也开了药方,丝丝积郁的气也不少,可能她还有适当出气的机会,块垒不像秋香那样集中坚固。 古人有饮酒以消块垒的说法,其实饮酒只是吐尽胸中浊气而已,远远无法消除已经成型的块垒。 按照况且的研究,人体块垒这种病的确是有的,通俗讲就是无形的肿瘤,因为块垒属于气状,很难察觉出来,就是用后世最先进的仪器也查不出来,只有中医,而且必须是名医诊脉才能现。 块垒难消,即便对症下药也是长期的事,不过像秋香这样突然爆,然后一口吐出,可能是最好的消解方法。但这事属于凑巧,无法作为正式医疗手段诊治病人。 “你得学石榴,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哭就哭,这样病才能好得快。”况且嘱咐丝丝。 “那丫头无法无天的,我这里谈何容易啊。”丝丝苦笑道。 丝丝在云家算得上尊贵的了,可还是有太多积郁在胸,无法一吐为快。 “丝丝姐,文宾也得学学况公子才好。” 秋香见到况且,精神好了许多,刚才这场大吐血,她自己也吓坏了,以为自己要死了。听况且解释完后,立马精神起来,而且觉得身体的确像况且说的那样,比以前清爽多了,只是脑子略微有些眩晕。 “文宾学他有什么用,你别看他好像处处让着石榴,哪次石榴跟他斗气,都是石榴先败下阵来。满城人都说况公子惧怕石榴,其实我知道,正好相反。”丝丝笑道。 “石榴怕我?这可是今年最佳的笑话了。”况且拒不承认。 至于他跟石榴斗法,没怎么输过,这是事实,究其原因,主要是他拖得起,擅用拖刀计。 药抓来后,马上煮好,给秋香服下。 此时秋香忽然提出,要跟况且单独谈一会儿。 丝丝以为她是想问唐伯虎纳妾的事,不好意思当她的面问,就点头走了出去,几个小丫环也都回到自己房间。 况且头大了,他知道秋香这次吐血跟唐伯虎纳玉婵为妾有关,这可是他一手制造出来的事,虽说吐血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病症,但况且还是觉得心里有愧。 “秋香,你听我说,这次的事真的是没办法。” 况且不等秋香开口问,就主动说了为什么非得让唐伯虎纳玉婵为妾,而且还如此大张声势。 “都是没办法啊,不这样的话,就要出大事。这事你要怪,就怪我,真是我的罪过,怎么惩罚我都行。”况且态度十分诚恳,认罪非常及时。 秋香听后笑道:“我问你这个了吗?你稀里哗啦解释这么多,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况且一怔:“你不是要问这个事啊,那干嘛不拦着我?” “我看你认罪态度挺好玩的,你以前可从没跟谁认过错啊。”秋香捂着嘴笑道。 她不是装淑女,而是吐血吓的,怕再有血喷出来,兜住点儿。 况且无比尴尬,不过他觉得要说秋香对此根本不在乎是不可能的,脉相已经显示出是受刺激过度导致的吐血,她能受什么刺激?除了唐伯虎纳妾,还有什么事会如此震动她。 况且现在只相信脉相,因为脉相不会撒谎,像丝丝、秋香这样在大家族里长大的人,都非常善于掩饰自己的内心和情绪。 “我要问你的是另一回事,你能说实话吗?”秋香问道。 “你问吧,我保证说实话。”况且本着赎罪的态度道。 “好,拉钩。”秋香伸出青葱一般的食指。 况且看着秋香秀美的手指,心里也是一动,就伸出手指拉钩为誓,心里还暗暗比较秋香跟萧妮儿谁的手指更美。 “那天我洗澡时那里有一双眼睛,是不是你?”秋香指着窗户上面一个地方问道。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旋好久了,一直不好意思问。她也知道,即便问了况且也会打马虎眼,今天他有愧疚在心,或许肯说实话吧。 刚问出口,秋香的脸就如同晚霞一般绚烂,如果不是强撑着,就要拿被子盖住脸了,当时的情景重现眼前,可是太羞人了。 况且怎么也没想到秋香居然会问这个问题,下意识的两手捂脸,感觉好像被人当场捉奸在床一般。 太丢人了,偷窥不是罪,可是让人现而且还抓住了,那就是罪了。 “说实话,真的是你,不是我的幻觉吧?”秋香拉开他的手,谛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况且这一羞愧,她倒是不觉得羞了,反正被看过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从没把况且当外人,而是当成丝丝、石榴一样的密友,比跟文宾亲密多了。 当然她跟文宾也不可能太亲密,有丝丝看着呢。 “是我,不过你别误会,我不是有意的,再说了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能看到这里了。”况且羞惭无比,无地自容。 “那你自那次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吗?”秋香不知为何有点失落。 “当然,就是那一次也不知怎么回事。不过要是没有那一次,我的画不会那么好。”况且低着头暗自笑,可是脸还是烫得厉害,他觉得要是放上一颗鸡蛋,一会就能煮熟。 “这也没什么,跟你说啊,你们比画前,妮儿跟我说,要想真正画得好,最好是给你当模特,那时候我都想好了,豁出去了,就,就让你画。”说完,这次秋香没撑住,自己拿被子盖住了头。 第五百章 秋香私语况公子 况且也是感概无言,好在秋香盖住了头,他也免去了尴尬,脸上滚烫的温度也降低了一些,身上倒是干干的,汗水已经被蒸掉了。 “丝丝知道吗?”况且轻声问道。 “她当然不知道,我傻啊?”秋香猛地把被子掀开,狡黠一笑。 “我以为你们无话不谈的。”况且有点害怕往深处讨论,快触礁了。 “那也得分什么事啊,这件事只能你我两人知道,就是我们之间的一点小秘密,妮儿也不知道吧?”秋香表情傻傻的样子。 “不知道。”况且的确对谁都没说过这事,没脸说啊,太丢人了,虽然不是他故意偷窥。 “那就好。”秋香没问石榴知道不,是因为她明白况且绝对不敢告诉石榴,不然的话身上长出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两人对视着,都有些羞涩,却又有一种彼此间共享天地间唯一秘密的快感。 况且觉得,这从心理上来说,这也跟偷情差不多了。不过他也没太多羞愧,毕竟那真不是他故意的,想故意也做不到,那是千机老人的道行。 秋香忽然抓住他的手,况且想抽回却没抽动。 “怕什么,身子都被你看了,握握手又有什么。”秋香很大气地道。 “咱们能不能不提这个了?”况且心中惶惑,赧然道。 “嗯,以后谁也不准提,深埋在心里。其实我想跟你说的是,我希望咱们几个包括丝丝、石榴还有妮儿能永远保持现在这种关系,可惜啊,等丝丝出嫁、石榴跟你成亲,咱们就各自分道扬镳了,有时一想到这些比死还难受。”秋香说着有些哽咽。 况且把另一只手覆盖在秋香的手上,笑道:“你这是杞人忧天,丝丝嫁给文宾也不会走远,我跟石榴更不用说,都在一个城里,你还不是想去哪家就去哪家?丝丝、石榴也是一样,文宾和我谁敢拦着她们姐俩,欢迎还来不及呢。退一步说,你嫁了人,不管嫁给谁,他敢拦着不让你出门?若是那样的话,我敢保证,把你家所有的门都卸下来。” “这么霸气啊,妮儿说了,你抓住那个玉婵的时候特别像一个武林高手,她佩服的了不得。还说你要是下手慢一点,小命就没了,那个贱人心也真狠。你说你干嘛还管她的事,应该直接扔到官府去,管她是死是活呢。”秋香也为这事儿打抱不平。 况且思虑片刻,苦笑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若是能那样办就好了。不过这事真的怪我,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能给你。” “真的吗,可别乱许诺哦?万一我提的要求你做不到,怎么办?”秋香颇为暧昧地笑道。 况且立时脸红了。他记得王若非家那个叫月婵的姑娘也这样跟他说过,这话明显是有挑战意味的。 “这个当然不能过底线。其他的都可以,是吧。”况且结结巴巴说道。 秋香立即跟进,不给他一点退路,说道:“那么底线是什么呢?” 况且没回答上来,他也不知道底线应该怎么表述。其实两人都知道底线是什么,只是无法说出来,尤其况且,若是真说出来,就是对秋香的羞辱了,好像人家对他特钟情还不受待见似的。 “好了,不让你为难了,我想要什么补偿,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的,你就等着吧,反正你这辈子是欠我的了。”秋香此时才放开况且的手。 “好,只要你提出,我一定办到。”况且真心觉得对秋香有愧疚,所以才主动提出补偿一事。 “你很会劝导人,难怪石榴有理也辩不过你。”秋香媚眼如丝道。 “唉,这都是被石榴训练出来的,没那脑子怎么对付的了她啊。”况且假装叹息道。 “你为什么会懂这么多东西,尤其是懂得别人的心理,女孩子的心理你也懂,真是奇怪。”秋香不解的问道。 况且苦笑道:“我哪里懂别人的心,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许多事你设身处地去想一想,也许就能相通了。” “是啊,可是肯为别人想一想的人又能有多少?人为什么总是那么自我呢?”秋香叹息道。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千古以来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况且也是感慨。 秋香忽然一笑:“我们都觉得你这次从凤阳回来,变化特别大,好像一下子就成熟起来,在我眼里,以前你跟文杰差不多的。” 况且笑道:“没办法,没有依靠了,全靠自己,也就成熟起来,不得不然也。” 秋香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又握住他的手笑道:“这是什么话,不是还有石榴、老夫子嘛,还有丝丝跟我啊。” “不一样的,我毕竟是个男人。”况且摇头叹息。 秋香完全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她自懂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只有一个名字秋香,却没有姓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她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弃儿。 她并不恨没有见过面的父母,她想父母抛弃她也一定有万般无奈的理由,虽说有太多的人重男轻女,可是如果真是重男轻女的话儿,大可以在她生下来后就扔在水桶里淹死,许多极度重男轻女的人家就是这么干的。 大明律条对溺婴罪惩罚很重,但是这种事在民间并不少见,官府的态度是民不举官不究,只要没人上告,就当没这回事了。 所以秋香对没有父母做依靠的滋味感受非常深刻,况且更加特别,不仅要自己顶起一个家,还要对付外面许多想要加害他的人。 想到这些,再想到况且回来后的表现,以及对她的态度,秋香心理暖洋洋的。或许正因为这种心态,她觉得跟况且之间愈亲近。 那天他们谈了许久,秋香对丝丝都无法说的话,却都对他和盘托出,甚至有许多女孩家羞于出口的事都没有避讳。 况且听着听着一阵阵的脸红心跳,可是他没拦着,而是静静的听,这对秋香的病情非常有好处,块垒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的,病去如抽丝,块垒的消除也需要多个渠道。 秋香说出积郁心中的那些话,其实就是在一丝丝抽着心中块垒,这比服用任何良药都管用。 况且既然看过她的身子,秋香索性就毫无顾忌了,这也是天意的安排,他们之间已经不存在什么秘密。况且知道,她需要这样一个倾听者,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只管听着只管接受,对她就是莫大的帮助和关心,现代心理治疗采用的也是这个原理。 有时况且也会插上一两句,既是劝慰,也是疏导,把握的时机和火候也恰到好处,每每点在节骨眼上。他虽然没学过心理学课程,可是他早已经把陈白沙的笔记记熟了,里面可都是很高级的心理剖析,比后代心理学教科书有过之无不及。 况且是第一次涉足心学领域,没想到居然能得心应手。他也明白在秋香身上应验,换了别人,他不一定能做到,因为秋香主动向他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别人不会这样,不要说丝丝,哪怕石榴都不会完全向他敞开,同样他对石榴也是如此。萧妮儿在任何时候对他都是完全敞开的,不过她心理透明得像一个孩子,跟秋香相比却是不同的类型。 他很感激秋香对他的完全信任,一个人向别人敞开内心世界,其实比脱光了衣服难度更大。 “跟你说了这么多话,我感觉病已经好了,都不用服药了。”最后说完,秋香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行,药还要坚持服一个月,我说停才能停。”况且拍拍她的手笑道。 秋香是这样想的,反正身子都被他看过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所以一切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了,她早想说出来,只是一直找不到适合的人选,如果不是这次吐血,她也下不了决心对况且和盘托出,这就是机缘吧,有缘分,还得有机会。 可真的在道出心中秘密的时候,她也会羞涩难堪,但又有一种把秘密分享给对方的快感,这种心理即便在心理学上也无法完全解释清楚。那不是欲说还休,那是欲说还羞。 世上有这样一种男女关系,从未生上的关联,却比一辈子同床异梦的夫妻亲密许多,他们并不追求的融合,而是追求精神上的彼此分享。 有人说这是柏拉图式的恋爱,况且在内心否定了这个说法,他感觉自己和秋香的关系已经越了爱的境界。 况且走出秋香的房门后,望着满天星斗,忽然感觉天象清晰许多,似乎内心跟一些星宿存在某种沟通,这当然是错觉、幻觉,却又是那么的真切。 心灵上的沟通他并不陌生,他跟左羚早就心有灵犀,彼此间只要看上一眼,甚至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马上就能领会对方的心意。 况且和秋香并不是这种心有灵犀的关系,而是另一种,他无法归类,也从未在书上读到过。 不过,这种感觉真好,其中充盈着辽阔的想象,却无一丝杂念。 第五百零一章 文宾决定入南监 好久不见的文宾在院子里一颗槐树下站着,丝丝与他并肩而立,很显然两人是在等着他的出现。 “怎么样,秋香不打紧吧?”文宾见他出来,赶紧问。 “没事的,只要按时服药就行,过几天我再给诊脉一次。”况且的神思重新回到现实之中。 “辛苦你了,况公子。”丝丝过来笑道。 “骂我?咱们之间还说这话。”况且笑道。 “我就等着你这句话了,诊金可以省了。”丝丝轻笑道。 “况且,你替丝丝诊脉了,没什么状况吧?”况且也给丝丝开了药,文宾有些紧张,怕丝丝哪天也会吐血。 “只要到了我手上,都没事,有事也会变成没事,放心吧。”况且自夸道。 他想嘱咐丝丝不要生气,不要忧虑,少想些事情,趁着初夏的好时光多去郊游,可想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说了也没用,根本做不到。 回去的路上,文宾跟他坐一辆车,没用云府派车。 “我听练师说张大人有意要请你去京城?”文宾侧过身问道。 “嗯,是有这回事,不过老师说等几年再说,下一步还是先去南监,你是不是跟我一起去?”况且笑道。 “我答应入学的条件只有一条,就是跟你一起进南监,你若不去我也不去。”文宾开心道。 张居正和陈慕沙有过书信往来,提到了想召况且进京的事。陈慕沙事后告诉他,张居正想召他进京出于这几个原因:第一是他的诗在京城传开了,有了知名度,具备了入慕的资格,第二是因为玉婵行刺这件事被都察院盯上了,张居正因此有些担忧,想要尽早把况且招进裕王府,让况且直接处于太子殿下的庇护之下,这样就是都察院的人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生事了。 上次七杀绑架事件之后,都察院拿到了一些证据,想借此把况且提到北京审问,但最终没能得逞,都察院上下觉得脸上无光。没想到又出了玉婵行刺案,这本不是大案,但由于王若非牵连其中,案子就升格了,都察院决定一箭双雕,在修理况且的同时,趁机拿下王若非。 况且和王若非各打各的算盘。况且是担心如果随都察院进京,恐怕护祖派不会放过趁火打劫的机会,必然会置他于绝境。王若非更是噤若寒蝉,一旦被都察院抓到把柄,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说来,唐伯虎的确是个艳福不浅的冤大头。 玉婵行刺案平息之后,韦皋和练达宁联名作证,按况且的说法呈报了此案,都察院苦于没有人证物证,只好暂时放弃对此案的追查。 事情虽然过去了,陈慕沙还是不放心,于是跟魏国公商量,觉得现在不宜让况且进京,还是在江南更为安全,苏州、南京毕竟在中山王府的眼皮子底下,不信有人能兴风作浪。是以陈慕沙决定让况且先进南监,之后再做定夺。 陈慕沙回函张居正,得到了对方的认可,两人相约,南监进修之后再让况且进京。 “这样看来,我们不久就得去南京做邻居了。下次我们要比邻而居,不用坐车来来往往的,跳墙就行。”况且顿时欢快起来。 “干嘛跳墙,没有门吗?”周文宾还是比较实诚。 “从门而入不是让你现了吗?”况且嬉笑道。 “去你的,又不是偷偷约会,还怕我现啊。”文宾打了他一拳。 况且笑道:“不是开玩笑,今天我从秋香和丝丝的病中得到了一个感悟,我们平时是不是装的太多了,这样不好,容易生病,我们应该更加随性一些,即便做不到真人,至少假的少一些,这样起码少生些病,多活几年。” 文宾琢磨了一会他这番话,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不过这真得我们搬去南京才行。在苏州不行,你若不装,会被看成疯子或者傻子。” “是啊,伯虎兄一直以率性闻名,最近我现他真的不易,有些事不得不装。做人真难啊。”况且道出了心里的真实想法。 车内陷入沉默,两人都不说话,掀开车帘,向外看着两侧的房屋和天上的星斗。 巡街的更卒过来几拨,看见车上悬挂着周府的灯笼,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一样,过去了。 况且并没有观察星象,而是忽然想到红楼梦,而在他看来,红楼梦里还是温馨太多,柔情泛滥,许多残酷血腥阴暗肮脏的东西都埋藏在绝妙的文笔里,而巴金先生的“家春秋”三部曲,跟周家、云家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今晚跟秋香的一番长谈,让他对人世间的反复无常有了更深切的体会,人的命运是一说,境遇又是一说。总之,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做自己的主人。 “你怎么变得这么悲情了,是不是受秋香感染了?”下车的时候,文宾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 况且没说话,却现文宾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泪光,他应该不会有什么苦恼的事,至少现在还没有,应该是为丝丝吧,秋香的难只难她自己一人,丝丝的难,那是要保全别人,家中的许多事情都需要她协调,跟周府协调买卖上的事,还牵扯到两家各房的利益,放在谁肩上都会感到不胜负荷。 “我白天阳光,晚上悲情,双重性格。呵呵。”况且调笑道。 “京城居不易,米珠薪桂,房子更是贵死了,想法多赚些钱吧。”文宾说完,拉上车门,马车继续前行。 早晚是要去北京的,这一点况且知道,这也是他最终的目的地,只是他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他仰脸望天,查看星斗,就是想感觉一下命运的罗盘是不是向自己倾斜了,怎么会如此好命,自己原来设想的是先在南监混出点名堂,再去北监,不想却接到了张居正的邀请,可谓心想事成。 京城居不易,米珠薪桂,是韩愈见到来拜访的白居易时说的,那时候的白居易还只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居然还想在京师白住,还想容易,这怎么可能? 可是,当韩愈看到白居易的那赋得古原草送别里的句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后,立即改口道:“有此佳才,白居京师易矣。” 况且倒是不担心北京城的米珠薪桂,现在苏州、南京的生活成本也不低,跟北京很接近,能在苏州、南京过得滋润,去北京就差不到哪里。 北京房子贵,的确是价格不菲,不过武城侯府在北京有府第,也有分配给他的一套房子,到了北京他就有现成的宅院。 在南京,他不想住进侯爵府,一心想要跟文宾、丝丝比邻而居,侯爵府就当度假疗养之所了。 对于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新环境,况且散散落落地想了一夜,一直到天亮也没合眼,全无睡意。 唐伯虎来找他的时候,正是他给秋香第二次诊脉后,病基本好了,病根的拔除还需要一些时日,这些日子忌讳大喜大悲,所以他才告诉唐伯虎要缓些日子。 秋香跟他长谈时,一句也没提到唐伯虎,更没有说他纳妾这件事,但秋香是怎么想的,吐血跟唐伯虎有无一点点关联,其实他也能猜出七章、写字画画,跟老师学理学,这才是正事,你又不急着养家糊口,干这个作甚?” “老师说了,这才是最正经的正事。” 一句老师说的,立时把小王爷的嘴封得严严实实的,他可不敢非议老师说过的话。 “两位姐姐也去了北京吧,好像晒黑了,不过更美了。”况且冲着两位女护卫恭维道。 “这话说的,北方的日头没有咱们江南的烈,怎么去北方会晒黑?”小王爷又找上茬了。 况且明白了,这哥们是太久没跟人斗嘴了,嘴痒得受不了了。 第五百零二章 小王爷质疑神画 况且只好采用打岔、搅混水的方法,说道:“师兄,你这不对啊,到了苏州,不先去拜见老师,跑到我这里来作甚?” “我们去了,这不是被石榴小姐轰出来了嘛。&bsp;&bsp;≈”那个女护卫领抢答之后,捂着嘴笑起来。 况且假装讶然道:“啊,石榴又疯了,怎么敢把师兄轰出来?胆子也太大了吧,真不像话。” 他嘴上是同小王爷讲话,看的却是那个女护卫,当初这位女护卫领着一群健妇日夜守卫在他的房间周围,令他至今不忘。 “别听她胡说,师妹没轰我,有两个女孩子在她那里说话,她让我先去老师那里坐坐。老师在静室里打坐呢,我怎么敢打搅。不是也想你了吗,就赶紧过来看看。”小王爷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 “石榴小姐屋里那两位是云家的小姐。”那个女护卫领补充道。 况且明白了,是丝丝和秋香在石榴那里聊天呢,估计正好聊到女孩子的私密事,所以把他轰走了。石榴不像他假斯文,在师兄面前,她完全根据自己的情绪行事,从不考虑面子问题。 “听说你又画了一幅会飞的画,我是急着来看那幅画的。”小王爷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此时,萧妮儿赶紧过来见过小王爷,小王爷也郑重回礼,他知道萧妮儿虽然出身家庭低微,却是老师极为喜欢的人,丝毫不敢怠慢。 他的人生观点就是,只要老师喜欢的东西,就是贵重的物件,老师喜欢的人,就是尊贵的人。否则,这世上也就不存在贵重、尊贵这些字眼了,当然皇室除外。 秋香那幅画早已取了回来,现在放在周鼎成的房间里。 周鼎成每天都在研究这幅画,隔些日子,他就揭开两只眼睛上的封条,然后画面就会飞动,不久,画上的秋香就会凌空欲飞的样子,一到这时候,周鼎成就会以饿虎扑食的架势冲上去把封条再贴上,然后还要用况且教给他的针灸法,把画上积攒的能量泄掉,以防晚上闹鬼。 然后他一遍遍研究况且这种画法为什么能达到这种效果,他每次问况且,况且也都含混带过,况且没法告诉他那种透支潜力、折损寿元的方式,这种手法别说无法教给别人,他也不是想用就用的,需要进入一种特殊状态才行。 这种手法的诱惑力也太大了,周鼎成不服气,一心想找到其中的秘诀,甚至连阎立本的画都搁在一边不管了,整天没日没夜地研究况且这幅画,有时还把萧妮儿房里那幅神仙图拿过来比对研究,害的萧妮儿很是担心,怕他有借无还。 周鼎成还算守信用,每次拿去研究几个时辰,就按时把画还回来,萧妮儿的脸色这才恢复正常。 况且带着小王爷跟两个女护卫来到周鼎成的房间,两个女护卫差点被屋里的酒气熏晕过去。周鼎成自己也不好意思,赶紧把窗户大开,释放一下屋里浓郁得能把人醉倒的酒气。 “周大人,你每天喝多少啊,不会整个人泡在酒里吧?”小王爷打趣道。 “你数数墙边的酒坛子就知道了,这都是十天里喝的。”况且手一挥,指着墙角笑道。 小王爷跟两个女护看着墙边都摞得快把墙封住的酒坛子,一个个咋舌不已。 “周大人这是要成酒仙啊?”女护卫领笑道。 “成什么酒仙,都是这小子害的,故弄玄虚,也不告诉笔法,害得我天天郁闷,不喝酒怎么活啊。”周鼎成一脸的哀怨,好像一个怨妇。 况且也不解释,直接过去把秋香那幅画眼睛上的封条揭开,不一会儿工夫,画像开始飞动,画上的人物飘飘欲仙、凌空欲出。 小王爷等人看的眼睛都直了,呼吸都停止了,一个女护卫更是一个闪身就站在小王爷身边,把他遮得严严实实,唯恐画妖冲出来危及到自家主子。 “你挡着我干什么,我怎么看啊。”小王爷急得乱跳,想把这个护卫拉开,还没这份力气。 “对不起,是奴婢的错。”况且过去手指一点女护卫,她这才醒悟过来,急忙闪开。 周鼎成喝况且曾经演练过无数次,轻车熟路,配合默契,见火候一到,立马上前把封条重新贴好,画像又恢复正常。 他们还真不敢让画上的人物离开纸面,那样会出现什么结果没人知道。 况且也推演过,最大的可能就是飞走后无踪无影,而且还会吸收人类的精气保持自己的存在,等到晚上遇到鬼魂,还会吸收鬼魂的魂力,最终会成为什么怪物只能挥想象力了。 他们还设想,这人一旦飞出去,估计就无人能制服了,是否会持续不断地吸收日月精华、乃至人类精气、鬼魂魂力,无法逆料,真要是那样,最后可能会变成一个吞噬人类的恶魔。 周鼎成和况且两人想到这个结果,禁不住直打寒颤,两人谁都不敢贸然尝试,估计即便张天师在这里守着,也不敢制造出这样的怪物。 以况且的观点,应当直接毁掉这祸胎,不留后患,可是周鼎成舍不得,说是要研究出这种画法,加以改良,最后画出可以控制的飞仙。 况且鄙夷他这种做法,都成飞仙了,你还能控制住,就是武当掌教真人也不敢说这话吧。无奈周鼎成就是钻进这牛犄角了,况且怎样劝也没用。 “这还是画吗?” 小王爷不信,以为是变戏法,上前摸了摸,然后把画掀开,看看后面的墙,以为有什么机关藏在画背后。 两个女护卫也跟着小王爷过去,左右上下查看了一番,她们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况公子,你是用什么方法把大活人藏在一张纸里的,她不吃不喝吗?”女护卫领好奇地问道。 “哪里有活人,这就是画啊。”况且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清楚。 “我不信,你小子一定是变戏法呢。”小王爷里外上下左右全查看了,没有现任何破绽。 “变戏法?你以为我眼睛是瞎的,看不出是真画还是江湖把戏?”这话周鼎成不愿意听了,简直是侮辱他的智商。 “今天你若是不呛我几句就不过瘾,这些日子肯定憋坏了吧?”况且拍拍小王爷的肩膀。 “我还真不是呛你,也不是不相信周大人,可是我就是没法相信一张纸上能飞出个大活人来,这根本不可能。”小王爷看着画皱眉道。 “飞出来的不会是活人,不过是个魂魄而已。”周鼎成看他们啥也不懂,尽在那瞎猜,有点着急了。 小王爷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况且,况且立即点头,表示赞同周鼎成的观点。 “况公子,你这哪儿是画家啊,你是画仙,画什么就能变成什么。”另一个女护卫笑道。 小王爷突奇想,严肃道:“那好,小子,你给我画张金山。”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况且鄙视道:“什么人啊这是,你家里的金银早就堆成山了,还想要座金山,也太贪心了吧。” 小王爷忍不住笑道:“金山谁不想要啊,你问问皇上想不想要。” 两个人逗了一会儿嘴,这才消停下来。 小王爷跟两个女护卫怎么都无法相信,研究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翻来覆去的,就差把画撕开了,气的周鼎成把直接把画摘下,藏了起来。 “赶紧走,一会儿这主儿飙,两位大姐还真拦不住。”况且急忙拉着小王爷走了出来。 小王爷倒没在意周鼎成的臭脾气,周鼎成性格怪癖无人不知,让他们闹腾这半天已经给足面子了。 回到前厅坐下喝茶,萧妮儿则陪着两位女护卫一桌喝茶,彼此也都熟识。 “说真的,你那幅画是怎么画出来的?”小王爷好像看了一场无法破解的戏法,而且这戏法还任你检查所有道具。 “就是那么画出来的,拿画笔,在纸上画。” 那边两个女护卫也是问萧妮儿画的事,萧妮儿更是答不出来,只说况且画画的时候也不许她进画室,所以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画出来的。 “那你画个金山能不能真的变成金山?”小王爷感兴趣的还是这个话题。 “不能,想都甭想。”况且一口否决。 又是一场轰然大笑。 况且冲着两个女护卫问道:“你家主子这次进京面圣,被皇上逼着捐了多少金子银子啊,这架势好像穷掉底了似的,这是要四处找钱啊。” 两个女护卫哪敢搭腔,只好捂嘴偷偷笑。 “我不是闹穷啊,我是听说皇上天天研究炼金术,可是几十年了,一钱金子都没炼出来。要是你这法子好用,咱们不就露脸了吗?”小王爷笑道。 “皇上研究炼金术?”况且一惊。 “当然,要想炼出金丹,第一步就是得炼出金子,不是缺那点金子,而是炼金丹必须走的一个步骤。”小王爷道。 “皇上不会要服仙丹吧,这玩意可是害死大唐好几位皇帝啊。” “皇上只是研究着玩吧,未必会服用。不过” 小王爷侧身看看后面的三位女士,俯在况且耳边道:“听说皇上最近服用红丸量增多,红丸是做什么的,你应该知道吧?” 况且点头,心里自是十分震惊,却又想到,难怪有传言当今皇上时日不多了,还真是无风不起浪啊。 第五百零三章 武城侯府传消息 红丸实则是明朝宫廷御制的伟哥,也相当于魏晋时期的五石散,只是毒性比五石散控制的要好,却也一样对人体有很大危害。 嘉靖帝一直修炼房中术,还精于天师派斋醮符箓,设坛祭天这类,这些法事消耗极大,却没人敢劝。 嘉靖帝喜欢炼丹也是众所周知,当初严嵩都被逼着当小白鼠,服用试制出来的丹药,幸亏严嵩身体底子好,武皆修房中术,蔚成大观。武宗是否修炼房中术不得而知,他死的太早了,而且从他的性格上来看,应该没耐性修炼这法术。 嘉靖喜好房中术比宪宗犹有过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况且没想到他居然对炼制仙丹感兴趣,这可是不好的兆头。难道说感觉自己来日无多,想要拼一把? 况且摇摇头,不再问下去,这种话即便在家里也不宜出口,须防隔墙有耳。 “皇上召集你们这些勋戚贵族做什么,不会是招你做驸马吧?”况且笑道。 “臭小子,你才做驸马呢,怎么见面就骂人。”小王爷呸呸连声。 “招驸马是好事嘛,怎么叫骂人呢?”况且装傻道。 “被装进皇家那个笼子里,还叫好事?这还不是骂人?”小王爷感概道。 “可是戏文上写的不都是中状元、招驸马吗?”况且七岔八岔。 “那是穷书生穷疯了才想出来的,以为当了驸马就是一步登天。这就跟种地的庄稼人说皇上天天不吃饭,顿顿吃人参一样。山东人更是说包拯辰州放粮,皇上烙大饼,娘娘剥大葱给包相爷践行,这你也信?”小王爷一口气尽数道来。 况且忍不住笑了,这笑话他也听过多次,听一次笑一次,这辈子就指着这笑话活着了。 明朝皇室的奢侈远不是清朝皇帝能比的,但据说比大唐还是差太远了,最奢侈最豪气的还是唐朝皇帝,光是那座大明宫后世就没人能修建得起,明朝的故宫跟唐朝的宫室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当然,唐朝皇帝也会诉苦连连,我们跟秦汉的宫室比也很汗颜啊,秦汉时的皇宫随便拎出一座,都堪称后无来者。 这也不是说秦汉最富,只不过那时候可以无限度地虐使民力,敛尽天下财富,为一己所用。如此说来,历史的车轮还是在进步之中的,后世王朝总是比前世更多考虑百姓的生存。 “不扯闲话,皇上找你们究竟什么事?”况且问道,他还真的好奇这件事。 “没什么事,就是外面有谣言,说是皇上身体不好,结果朝野上下人心有些浮动,皇上召集贵戚进京就是给大家看看,朕的身体好着呢,还能再活五百年。”小王爷笑道。 “那皇上身体究竟如何?”况且追问道。 “看着红光满面的,身体的确不错。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那种药丸服用的数量可是一天比一天多了。”小王爷暧昧一笑。 况且心中了然,看来韦皋的信息是准确的,想想也是,高拱的消息来源一定是皇上身边的人,能不准确吗? 那么张居正召自己进京当他的幕僚,也是想要搭建自己的班子了,看来京城乃至各地方大员也都有所行动了。 皇上可能正因此才向外展示自己的健康状态,不过服用药物造成的假象只能瞒得住一时。这也是无奈之举,不然的话,、各种保王党估计就会蠢蠢欲动,引政局动荡。皇上当然不愿意看见生前出现动乱吧。 “对了,武城侯府的太夫人让我转告你,找时间赶紧回去一趟,面见老人家,不然的话,侯府就要对你动用家法了。”小王爷忽然想起来,急忙道。 况且心下愧疚,回来这么长时间,还真没去南京看望老人家一次,的确太不像话了。 “嗯,这几天我就找时间回去一趟。”况且点头。 “那好啊,正好跟我一路回去。”小王爷一只手伸了过来。 “老人家还说什么了?”况且想到太夫人慈祥的面容,心中微微激荡。 太夫人或许并不算慈祥,这从武城侯对太夫人怕的要死可以看出来,可是对他的确没说的,当时直接把一个侯爵的位置给了他。 王阳明出生入死,平定宁王叛乱,立下社稷功劳,也不过封个伯爵,还是只能传袭一代的爵位。更重要的是,侯爵的爵位不是金钱所能替代的,那是功勋后代的标志。 他当然没要,而是送给了武城侯的小儿子,也就是还给了武城侯,所以武城侯夫妻因此对他非常感激,待之如亲兄弟一般。当时在凤阳,武城侯夫人为他出气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对你没说什么,却把我骂了一顿。”小王爷悻悻然道。 “老人家骂你干什么?”况且笑了。 “我是你师兄啊,老人家骂我不提醒你,只顾和你玩儿了。唉,你说这关我什么事啊?”小王爷一脸无奈的表情。 “太夫人敢骂你,你可是小王爷啊。”况且不信。 “小王爷管屁用,老王爷也不行,太夫人就是骂我爹,我爹也得听着。人老为尊啊。”小王爷一脸的苦涩,看来被骂的还不轻。 况且可是知道太夫人收拾起武城侯来有多狠,估计小王爷吃的苦头也不少。 “武城侯是个特殊的侯,你应该知道的吧。”小王爷说道。 “特殊的侯,特殊在哪儿?”况且真不知道。 “你自己家的事居然不知道?不肖子孙啊。”小王爷没好气道。 况且也笑了,他真不知道武城侯特殊在哪儿,不过从武城侯府居然有两个侯爵爵位这一点来看,的确很特殊,一般情况下,一家只许一人有爵位的。中山王府一家两公爵就是特殊情况。 他对武城侯府的情况了解的并不多,当时只是想要一个身份,一旦有危险可以躲进去,主要是为了父亲和妹妹着想,现在他老哥儿一个,倒是没有这份顾忌了。 “对了,武城侯府还有你每月的月例银子,听说积存了不少,让你回去拿呢。” 况且点头,他早就忘记这茬了,作为武城侯府的二老爷,每月都有一份俸禄,数量还不少,他一直没用过。或许小王爷就是知道这个情况,才说他行医是不干正经事儿,自降身份。 “我三天后回去,你准备一下吧。”小王爷说着,起身告辞。 况且也没跟他客套,跟萧妮儿送他们出门就回来了。 “咱们真要回侯府去啊?”萧妮儿喜之不禁。 “当然,再不回去,估计就得家法伺候了。”况且点头,做痛苦状。 “那我收拾一下去。” 周鼎成也过来,听说他要回武城侯府,一言不,转身就走,也不知他是丝毫不关心,还是有其他想法。 况且也不问他,知道他被小王爷弄毛了,这时候跟他说话那是找虐。 他想了想手头有没有要紧的事,秋香已经开完药了,服用后病根基本就能消除,当然她要是不脱离那个家,这病早晚会复,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近来行医,这种感觉越来越深刻,人得病基本都是从气滞血瘀而来,如果人一身气血流通顺畅,则百病不生。但人生在世,想要不受任何气,没有任何气性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想到弥勒佛的那张笑脸,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事,或许在弥勒佛看来,天下所有的事,就没有不可笑的吧? 如果凡事都可笑,自然就不会生什么气了,也就不会生病。 大肚能容,容天下之人。 这境界太高了,非佛陀境界不可能有。 “咱们那些金叶子什么的是不是也得带走,别让人偷了。”萧妮儿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唯恐有人听了去。 “交给大哥,让他保管,丢了就拿他的字画赔偿。”况且挥手道。 “好嘞。”萧妮儿又跟小鹿似的跑回去,如同穿行在山野中。 况且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愧对萧妮儿,苏州生活虽然好,却不像那座山镇那样自由,那座山镇就叫靠山镇,苏州却有一种无形的桎梏气息,礼仪、礼数无处不在,虚伪、卑鄙乃是常态。在盛世的繁荣之下,却是升斗小民的挣扎求活。 或许海岛生活也真的不错? 他望着遥远的地方,那里的尽头是海外。 他脑中映出了加勒比海盗的画面。 第五百零四章 况且请假见老师 下午,他把上午所有病人的药抓好,然后雇人逐个送过去。又在门上贴出告示,这个月挂号的病人可以在这三天内来就诊,三天后暂时停业,何时恢复未定。 他让人给左羚捎信,让她派药堂的两个伙计过来帮着抓药,这样他只诊脉开药方就行,可以多诊治些病人。同时他还告诉左羚,三天后回南京。 为什么告诉左羚这个消息,他自己也不明白,左羚现在基本就是待在苏州,只有南京那面有事需要她回去处理,才临时回去一趟。 这些日子里,他又给了左羚两张秘方,让她批量生产。 安神宁魄丸已经在南京、苏州两地发售,效果极佳,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病人服用后出现过敏、中毒、或者其他不适迹象,他教给左羚那些坐堂大夫的种种急救措施也没用上。 但这并不能说明万事大吉,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每一种药方总会有不适应的病例,只是不知道何时出现,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 阳光普照整个世界,总会留下阴影。这就像一个国家各种人都有,即使最好的政策也难免会伤害到一些人。 左羚偶尔过来,总是一本正经的谈生意,绝无一句涉及情爱的个人话题,谈完即走,从不拖泥带水,故作不舍状。况且见她如此坚定,心里都有些发毛。 左羚不像石榴,石榴就是嘴上凶,一旦遇到真章,立马自乱阵脚,可能还没有萧妮儿厉害呢,左羚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她愈是若无其事,况且的心越是不托底,这意味着某有一天会集中爆发,一旦爆发则不可收拾,他能不心慌吗? 自己造的孽总得自己来偿还,自己约的炮含泪也得把它打完吧。 傍晚,他跟萧妮儿去了陈慕沙府上,要动身去南京,先得跟老师请假啊。 “正好,正说着要派人去请你来呢。”陈慕沙看到他高兴地道。 况且看到那张长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这还只是第一道,看来是要为小王爷接风,自己就当是借光了。 石榴拉着萧妮儿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对况且道:“听说你要回南京?” 况且笑道:“我是去,不是回。我的家在这儿。” “双重人,两个家,那以后是不是得娶两个正妻啊?一边一个比较方便。”石榴冷冷道。 “没这回事,我这辈子就娶一个,一个就够我忙的了。”况且还是油嘴滑石那一套应答,却也无理可挑。 “哼。”石榴只是一声冷哼。 四周站着的仆人丫环都暗地里发笑,至于小姐说的两个家什么的,他们也听不懂,更不敢随便打听,陈府看似规矩不大,禁忌却颇多。 “左小姐回去吗?”石榴又问道。 “这个我哪里知道。”况且有些狼狈,赶紧坐到老师身边,希望能得到庇护。 “师兄,他去南京后你派人给我盯紧了,他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什么时间,都给我记在本子上,我要查看的。”石榴又道。 “好嘞,你放心,他就是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辰起床我都给记下,一条不拉。”小王爷应诺连连。 “这你都能知道?”况且不服。 小王爷一扬脖子道:“嘿嘿,在南京,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不知道的事儿。” “不吹牛你会死啊。”况且一肚子气只能发泄到他身上了。 “本人还就有这点小爱好,包打听,你不服啊。”小王爷也不恼,谈笑风生。 “好了,开饭,闲言少叙。”陈慕沙笑着挥手。 饭厅里立时鸦雀无声,只有仆人丫环们进出上菜端酒的脚步声。 饭后,陈慕沙把况且叫到书房。 “你是应该回去看看了,要带点礼物吗?”陈慕沙问道。 “不用。”况且摇头。 他的意思是回自己家还用带什么礼物,倒是应该给那位小侯爷带些礼物,这两天萧妮儿没事就在城里各处找稀奇玩意儿,好去逗孩子玩。 “嗯,你这次去,不妨找一所靠近国子监的房子,买下来,钱我给你出。”陈慕沙说着,递给他一张五千两面额的银票。 “多谢老师,不过银子弟子还有,这个老师先放着,我用时再来拿。”况且不肯收,他手里现银子也不多了,却还有两张一万两的银票,一张是原来不知谁孝敬的,一张是七杀的赎罪券,当时七杀可是给他凑了两万多两银子的赎罪券。 “你还有?比我富有啊。”陈慕沙略显惊讶。 “老师要养活的人多,我就那几口人,开销少。”况且嘻嘻笑道。 若真实论起来,况且那些银票、金叶子、珠宝全都加上,真比陈慕沙富有,陈家全部算上估计也就在二十万两银子上下,还得算上府邸、田契。况且的全部家当至少在三十万两银子以上,这还不算他在武城侯府的财产,他也根本没拿那些当作自己的身家。 当然,家有万金,不如一技在身,他自己宝贵的还是拥有家传这套医术,到哪里都能养家吃饭。 这些日子,他基本都是赔钱,因为觉得是在采集病人数据,搞临床实验,心有愧疚,这才没想着赚钱的事,不然的话,这些日子至少也有几百两银子入账了。 以技术赚钱是长流水,看着不多,却可以一生享有,一座金山若是坐吃,早晚也有山空的时候,这道理他认识得很清楚。 “国子监给你分了一套房子,就在国子监内,不过还是在外面有套自己的房子方便些。等你跟石榴完婚后就去国子监吧,具体条件我已经谈好了。” 况且练练点头,这方面他唯老师之言是尊,所以也没问具体情况,反正老师为他争取的一定是最好的条件。 “你身上的成年锁明年生日过后,就能自动解开了吧?”陈慕沙又问道。 “过完下个春节就能解开了,我能感觉到。”况且答道。 陈慕沙上下看着他,然后笑道:“我怎么也想不到,扬州瘦马家族专有的成年锁怎么会在你身上出现。” 况且也是苦笑,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估计连父亲都不大清楚,不然不会一点信息都不跟自己透露。他忽然心中一动,不会是自己瞬移时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身上出现这种怪异的成年锁吧?想想还真有这种可能。 扬州瘦马家族研究成年锁是为培养男,想象一下,男性永远不射,自然就永远坚挺,可是那种煎熬却也如同置身地狱一般,况且已经深受其害,那些出自瘦马家族的男孩估计更是备受摧残,然而,他们在市场上非常受欢迎,也是因此。 瘦马家族的成年锁已经转变成一种固精锁,据说能做到终生不射。 其实这种固精锁来源于古老的房中术门派,有种说法,男人如果终生不射精、不遗精,就能保证身体内精华不流失,最起码可以延年益寿,而且很少生病。 房中术的原理实际上非常简单,就是把人的精子逆转为人体干细胞和骨髓,能否成仙不可知,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甚至逆转衰老或许是有科学道理的。 这一点后世医学已经证明了,的确含有可以转化为人体干细胞的成分,人体干细胞就是人长生不老的入门券。 原理是这样,真正要做到顺利逆转,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道家丹鼎派基本原理也是建构在房中术之上,立鼎、采药,炼丹,最后在腹部丹田炼成一颗紫金丹。大成之后便可以超脱生死,飞升成仙。当然那只是传说,并没人见过谁真的飞升成仙,但若说是一点作用没有,也说不通。 道家所说的“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指的就是这种紫金丹,可见紫金丹是人修道的终极目标,也是成仙的敲门砖。 原理虽然简单,但具体的修炼方法和途径可谓复杂万端,不仅修炼起来非常艰难,而且过程也凶险异常,修炼的口诀需要老师口口相传,一个字不能错,修炼到关键时刻,还得老师在旁边护法,给予帮助才行。所以一万个人修道,可能都会死在修道的路上,一百万人修道,也未必能修成一个,即便有名师指导,也还有其他许多难关,人的天赋、性情、毅力等等,无不再起作用。 况且原来坚持无神论的观点,自从遇到千机老人后,他的无神论崩溃了,世上的确有神仙,至少是有像千机老人这样的地仙存在。 而像孙思邈、袁天罡这种人,基本可以确定就是神仙,否则无法解释他们的所作所为。 房中术最大的难点就是修炼时不能有丝毫之念,只能当作严格刻苦的修炼。只这一点上看来,世人几乎无人合格,帝王公卿,贵族大臣都是美女如云,却也都死在这上。汉武帝如此,其他修炼房中术的人也几乎最后都是死在自己修炼的术上,这些人只是把房中术当作逞欲纵欲的工具,还希望借此长生不老、最终成仙,这不是缘木求鱼,而是扬汤止沸。缘木求鱼不过是不得,扬汤止沸却是能把自己炸成碎片。 房中术并不是采阴补阳,或者采阳补阴,采补法是道家流派,房中术则早在有道家产生时就有了。后来的道家丹鼎派则是借鉴了房中术跟炼制金丹的理论,发展出一套在人体内部修炼金丹的方法,目的还是要把精子逆转化为人体干细胞,以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 所以阉人虽然一生没有性行为,却无法修炼道家这门法术,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体根本不会有精子产生。 第五百零五章 临行石榴闹情绪 陈慕沙饶有兴致地跟况且探讨起中医学理论,他最近现,中医学的那套理论和理学有着共通之处,由易经源的中医学本身就是格物致知的最佳手段,也是最好的途径。所以,他不急于让况且学钻研理学,而是支持、鼓励他行医,正是因为中医学是一种实验,理学则是对不同实验结果的描述。 况且对老师的点拨颇有感触,他觉得易经黄帝内经如果不是外星人传授的,就一定是天授。所谓天授,并不是指向虚无,而是说人类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三皇五帝时期,人类才刚刚冲破蒙昧、野蛮的黑暗,文明的曙光不过是初绽光明,哪里可能展出如此精密复杂的理论,一直到后世科学高度达,也没能研究明白易经,也无法探究黄帝内经的真正内蕴。 聊了一阵之后,况且向老师告辞,来到石榴房间,刚到房前,就看到丫环们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他,那意思是说你有罪受了。 况且一笑置之,走进房间,却见石榴正坐在床上垂泪,小王爷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叹气,显然是没哄好师妹,石榴又生气了。 见到他进来,小王爷狠狠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说都是你惹出的祸。况且则根本无视,走过去来到石榴身边,笑道:“这是怎么了?我去也就是一月半月的时间,不用这么舍不得。” “滚。以后永远别回来,我不想再见到你。”石榴突然飙。 小王爷嘴角不由泛起幸灾乐祸的笑容,可是他随后表情就僵住了,他看到的情景是,况且二话不说,一下子就把石榴抱在怀里。 屋里的丫环们也没想到,赶紧转身闭上眼睛,这画面太美,不忍直视啊。只有那位红袖姑娘悄悄向他竖起大拇指。 况且跟石榴虽说就差一张婚约,但即便婚约立下,也不可能公然这么亲密,这可是惊世骇俗之举。 石榴没想到况且如此大胆,又羞又恼,挣扎着想要从他的臂膀中挣脱出来,无奈况且的两臂如同铁铸的一般,她根本挣扎不了,拱了几下就老实了。况且继续保持着不撒手,石榴也不挣扎了,不一会儿,竟然紧贴在况且胸膛上哭了起来,两手还紧紧抱住况且的后背。 “哎哎哎,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这么做啊,替我的心脏着想一下好不好。”小王爷痛苦地哀嚎着。 “师兄,请闭睛,看不见就好了。”况且侧身笑道。 “好,好。我走,我跟老师探讨学问去,像我这样的正经人啊,就得去做正经事,不像某些人,只顾着卿卿我我,没出息啊。”他口中碎碎念,拔腿向外走,他是真受不了这刺激了。 “你回来。”石榴忽然喊道。 小王爷一只脚已经踏出去房门,闻言急忙收回脚步,差点摔个趔趄。 “他去南京,你要保护好他,不许他出一点意外,不然我饶不了你。”石榴在况且怀中头也不抬地说道。 “师妹,你刚才说的啊,只让我看紧他,没让我保护他。”小王爷心酸欲泣。 “现在告诉你,晚了吗!”石榴咬牙道。 “不晚,不晚。你是老大,都听你的。”小王爷赶紧应着,三两步走了出去。 况且微笑着看他出去,他很能理解小王爷此刻的心情,据说石榴很小时,陈慕沙就带着她在王府里教小王爷启蒙,两人一起长大玩耍,就像兄妹一样,可谓青梅竹马。所以后来中山王府提亲时,石榴一口回绝,理由是小王爷在她心目中永远是哥哥的形象,不会成为她的丈夫。 据况且的经验,一般青梅竹马长大的,都不会成为终身伴侣,像文宾和丝丝这样指腹为婚,生下来就已经立下婚约的除外。 这也不是说他们如何相爱,而是被一纸婚约绑定了,无法解除,至于以后是不是终生相爱的伴侣,那就很难说了。 石榴在况且怀里呆了好久,这才推开况且的手臂,叫丫环拿来洗脸水,重新洗脸化妆,这才问况且道:“你这次要去多久?” “多则一个月,少则半月,这里离开太长时间也不行,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我呢。”况且正经道。 “半个月,那还好。”石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浅笑。 况且叹气道:“我说你一天都瞎琢磨什么啊,我就是出趟门,又不会丢了。” “那可难说,上次你也是出趟门,差点没回得来。” 石榴是有些被上次况且失踪的事吓怕了,听说他要出门心里就悬了起来。她宁愿况且什么都不做,只是待在自己身边,至少也要待在这座城里。 “上次那是意外,这次有师兄护驾,不会有事的。”况且颇为自信。 “难说,这次危险更大,不是有个左小姐吗?”石榴冷哼道。 况且苦笑道:“你就不能不吃这份闲醋啊,我跟她真的只是朋友。” “我知道你们现在是朋友,以后呢?难道就不会展吗?”石榴坐在况且身边,挥手让丫环们都退了出去。 “我是真担心,怕你给左小家拐跑了,她那么美,那么有钱,家世也很好。师兄说了,整个南京城里的富家、官家子弟都梦想着把她娶进家门,她全都拒绝了,还不是在等着你!”石榴说着,眼中又有了泪光。 “你什么时候这么没自信了?”况且很是奇怪。 “她太美了,真的,别说男人,就是我们女人看着都动心。谁能抵御她的吸引力?我看你也做不到。”石榴忧虑道。 “我不是已经做到了吗?如果抵御不了她,我也不可能从凤阳回来了。” 况且这是实话,在凤阳时他已经知道父亲和妹妹转移走了,如果他不是为了石榴,根本不可能冒险回到苏州,这里毕竟还有南家,存在很大威胁。 “嗯,可是以后呢,你能抵御住一时,能永远抵御住吗?万一哪天”她不敢说下去了。 况且连连摇头,他真是无法理解这样的观念,美色就一定能战胜理性吗?左羚的确是美到了极点,他也不否认自己喜欢左羚,可是他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石榴,他觉得石榴比左羚的美更智性、更耐看。他对石榴是爱,对左羚是欣赏,两者为什么必须对立,不能共存呢? 在况且内心深处,石榴早已占据了他最柔软、最隐秘的地方,永远无法忘怀。 “你能保证算了,保证有什么用。”石榴泄气道。 “我能保证,真的能。”况且盯视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两人的眼睛四目交投,仿佛都能看到彼此内心的深处。 “我信了,再不猜疑你了。”石榴脸忽然红了,低下头,心中又涌起万般柔情。 “多谢!”况且捧着她美丽的脸蛋,在她的香唇上轻啄一下,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坏蛋,坏死了,我才不要信你。”石榴在他身后羞恼地嚷着。 况且身上也打了一个冷颤,刚才嘴唇相接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然颤抖,体内如同火山即将爆一样,他赶紧逃出来,不然真有可能做出点什么坏事,就像对萧妮儿做的那样,但石榴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必须得等到婚后。一个轻吻,这已经是他们之间婚前所能走到的最后一步。 三天后,况且带着萧妮儿坐上了小王爷的豪华马车,踏上了赶往南京的路途。 这辆马车应该称之为辇了,已经过一般的马车的范畴,简直是一座移动的豪华住宅。如果长途旅行,在这辆车上几乎能做所有的事,根本不需要下车。 初夏的早晨空气凉爽宜人,还带着一股甜香的气息,况且呼吸着空气,望着城外广阔的田野,顿觉心旷神怡,在城里憋得太久了,出来走走真好。若不是怕耽误行程,他真想好好在路上走一会儿,而不是端坐于车上。 车队一共有三辆马车,前后两辆都是比较中规中矩的马车,坐着的是小王爷的女护卫和侍女。 所有男性护卫和家人都骑着马,在前后簇拥而行。这也就算是轻车简从了,若是隆重出行,光是女性护卫和侍女的马车就得十几辆,男性护卫和仆人更得上百人,还得加上一支荷枪佩刀的铁甲军。 上车前,况且见到了这一队女性护卫的风采,每人都穿着紧裹腰身的衣服,更突显出身段的婀娜多姿,她们穿的不是绸缎,而是上好的细纹棉布,这让况且有些意外。 明朝初年就已经有细纹棉布生产出来,曾作为贡品送进宫里,太祖皇帝看后,斥之为奇技淫巧,耗费民力过大,所以不允许作为贡品,这规矩一直延续下来,所以皇家还是以绫罗绸缎作为衣服的布料,细纹棉布只是做内衣用。 细纹棉布并没有因此销声匿迹,而是在民间占据了市场,有钱人跟贵族王公都喜欢这种柔软舒适贴身、透气性、保暖性都很好的布料。 需求固然大,细纹棉布的产量却上不来,因为工序过于复杂,织布机也必须是特制的,价格也很昂贵,所以穿细纹棉布衣服的人还是不常见。 女护卫之所以穿这种颇为昂贵的细纹棉布,并不是更为美观的绸缎,实际是为了随时拔剑战斗,细纹棉布的衣服可以紧裹身体,不影响行动,还能吸收汗液,好处多多。 女护卫身材的确很美,几乎个个都能当健美小姐,或是性感模特,况且因此多看了几眼。小王爷嘿嘿一笑,将这一幕默默记在心里。 第五百零六章 左羚拒嫁小王爷 小王爷外面穿的依然是锦袍玉带,头戴逍遥巾,显得高贵逼人。 况且还是穿着在凤阳时左家送的衣服,藏青色的锦袍,头发只是用一支很普通的乌木簪子别住,戴着一顶秀才头巾。 这一年来,况且的个头串出足有半个头,已经由昔日的青涩少年变得玉树临风,和比他年长几岁的小王爷并肩站在一起,已经是一样高了。 周围的护卫家人看了,也是赞叹不已:好齐整的人物,难怪那位连中山王府求亲都拒绝的石榴小姐会爱上他。 对于陈家婉言拒绝提亲,王府开始也有许多怨怼的情绪,这些年慢慢淡化了,两家的关系倒是丝毫没受影响,反而更加紧密,这是因为陈慕沙跟魏国公之间的兄弟情谊。当年两人是在北京结识,性情相投,定为布衣之交,这么多年下来,两人之间的交情却是越来越浓厚。 “师弟,跟你商量点事。”小王爷跟况且坐在他专有的车厢内,萧妮儿跟着两个女护卫坐在前面的车厢里。 况且心中一凛,赶紧摆手,这些日子来,只要小王爷不是叫他小子、臭小子,而是叫师弟,基本就没好事。 “是好事。”小王爷急忙道。 “好事你就不跟我商量了。”况且冷冷道。 “真的是好事,而且还不少,主要是有一个条件。你和石榴结婚能不能推迟五年?” “什么意思,这是要干嘛?”况且看着他,感到莫名其妙。 “这个,当然不干嘛,就是不想你那么早成家,结婚了既耽误你学习,不还耽误你行医吗?霍骠骑说的好,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这学业、事业不还都没有成就嘛,等等再说,五年,不多,五年后,你也才22岁不是,那时候结婚生孩子都不晚。” 况且笑了,这家伙还是舍不得石榴嫁人,总是盼着石榴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跟他保持这种兄妹关系才好,真是个没出息的自私鬼。 “你看我那些女护卫怎么样?相中了吧,都送你,白天可以贴身保护你,晚上可以在床上保护你。”小王爷诱惑道。 “不要,养不起。”况且一口拒绝。 “不要你养啊,每个月的月钱都由我来支付,你不用管。石榴不是担心你的安全吗?有了她们,你就是装到保险箱了,假如七杀再来绑你,估计被绑的是他们七个人,而不是你。”小王爷口若悬河,还比划起来。 “不要,我身子弱,吃不消。”况且忍住了,没笑出来。 “那你要什么条件吧,只要你开口就行。”小王爷没招了。 “我什么条件都没有,你若觉得有必要,可以跟老师商量,只要老师同意,我没意见。”况且闭上了眼睛。 小王爷一下子就灭火了,他最怕的就是老师,更甚于对父亲的恐惧。小王爷自打识字时就跟着老师,犯了错的时候,父亲面前能糊弄过去,老师那里还是要受罚。让他去跟老师商量,那不是找死吗?他也知道老师的意愿,那就是况且和石榴尽早完婚,越快越好。 这都是被那个左小姐逼的,连老师都担心况且跟那个左小姐万一摩擦出火花,生米煮成熟饭,事情就无法逆转了。 想到这儿,小王爷就愤愤不平,这混蛋哪一点比得上自己,不就是油嘴滑舌讨好老师的本事大一些吗?老师干嘛这么急不可耐地要把他变成姑爷,光是让他当学生以后继承衣钵,已经是他祖坟冒青烟了。 还有,石榴难道中了邪了?怎么会如此爱这个混蛋!昨天那阵势,这小子还真是臭不要脸了,本以为石榴怒不可遏,不曾想竟然扑倒在他怀里不肯起来了。尼玛,这是演的哪一出啊,酸不酸啊,反正看到那一幕的人汗毛孔里都会冒酸水。 “这样,浑小子,你现在不是有个大难题吗?我帮你解决如何?”小王爷气宇轩扬的样子。 “你帮我解决什么?”况且一下子睁开眼睛,冷冷看着小王爷,眼中有股杀气在酝酿。 “你想什么呢臭小子,我不会动那个左小姐的,我也不想被江南的人骂死。”小王爷悻悻然道。 “你不会被江南的人骂死,但我会杀了你。真有那一天,我可不认你这个师兄。”况且白了他一眼。 “白眼狼。我跟你说正经的,不开玩笑,现在石榴不就是忌讳那个左小姐嘛,老师也很是担心,实在不行,我干脆娶了她。”小王爷一脸坦诚。 “你这”况且看着他笑了起来。 “怎么样,我做出这么大牺牲,值得你晚婚五年吧?”小王爷摆出殉道者的架势,很是慷慨激昂。 “你娶不娶左姑娘为嘛跟我商量,你没娶,她没嫁,你尽可求亲去,只要她愿意嫁,那就成啊。”况且轻松回应道,似乎没当回事。 小王爷摸摸刚刚长出一层柔软茸毛的嘴唇,沉吟片刻,摇摇头;“算了,那个左小姐几乎把南京的贵族公卿都拒绝遍了,我还是别去吃这个闭门羹,别把鼻子碰扁了,有碍江南人民的观瞻。” “臭美吧你,你怎么就成了江南人民的观瞻中心了。”况且嗤笑道。 小王爷扬了扬脖子道:“哈哈,这个问题还用讨论嘛?” “师兄,不是我难为你,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是家父、老师才能决定的,你跟我说什么都没用,除非你能说动石榴不嫁给我。”况且缓和语气道。 “父命难违,师命难违啊。石榴发飙,你我都挡不住。唉,罢了罢了。”小王爷彻底绝望了。 “其实师兄你应该试试看,我是说向左姑娘求婚的事儿,石榴也向我提起过。”况且忽然想到左羚嫁入中山王府也算是最好的归宿了,他并没有想要左羚死守着自己一辈子的念头,只是想让她能过的幸福。 “没用的,我试过,失败了。”小王爷低下头哀怨道。 况且服气了。左羚太有骨气了,连中山王府的求亲都毫无二话拒绝了,而且从来没跟她提起过。 左羚绝世美貌与风情下面埋藏的是刚烈,这种刚烈有时连他都感到恐惧,因为一不小心最后伤害到的可能会是左羚自己,而不是别人。他的恐惧正是出于对这种可能性的担忧。 过了许久,小王爷用肘部碰碰况且,说道:“臭小子,你刚才说会杀了我,那是开玩笑的吧?” 况且道:“不是,是真的,任何人只要伤害到左姑娘,我都会毫不犹豫杀掉他,不管他是谁。” 小王爷头冒冷汗:“这话我得记在本子上,回头汇报给石榴。” “给她看有什么,当她的面我一样敢说,这并不是因为我爱她,而是因为她来到这里孤身一人,我有保护她的义务。在凤阳时,我答应她,就一定要做到。” “说的像那么回事,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保护你呢,你还有空保护别人?”小王爷鄙视道。 况且不说话了,他的确不知道暗中有多少人保护自己,但一定不少,至少是两位数,他能感觉出来,只要他走出家门,前面背后就有许多人在暗中跟着他,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不过你在凤阳那段日子还真是够风光啊,后来我才知道,被你吓了一跳。”小王爷没话找话道。 况且还是不说话,小王爷不该提左羚的,更不该打左羚的主意来做文章,这一点犯了忌讳,虽说他不会记恨小王爷,但至少在这件事上不会原谅他。 一路上,小王爷找了许多话题想让况且开口,况且却是冷着脸闭口不谈。 半天后,车子进入南京城,然后先来到狮子街胡同侯爵府。 况且下车后回头说了一句:“师兄,以后别再用左姑娘来对付我,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说完,他领着惊讶不已的萧妮儿向侯爵府走去。 后面传来小王爷受了重伤般的低吼:“混蛋,你敢威胁我!” 小王爷坐在车里,冷汗都冒出来了,他真没想到平日里脾气无比好,待谁都亲热的况且一旦倔起来是如此可怕。 尤其是况且说出要杀了他的时候,他真的恐惧了,他能感觉出若是在左羚身上做文章,伤害了左羚,况且不会放过他,哪怕有再多的多护卫都不行。 “这就是个疯子嘛。”小王爷嘀咕道。 他也明白了为何老师明明对左羚的事不满意、很担忧,却从来没说过一句话,那是因为老师明白左羚就是况且的禁忌,连老师也不愿意触动它,真要触动了,难说外表温顺的况且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他想到从凤阳那些探子里得到的消息,况且当时关门打狗,差点把左羚前未婚夫一家父子四人全灭了。 这件事还好说,他到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是,当时去凤阳准备对付况且的一百多号高手为何都从空气中蒸发了,至今依然无影无踪。 “你们哥俩怎么还闹僵了?” 萧妮儿坐在前面的车厢里,况且和小王爷的对话囫囵听到几句,感觉两人聊的不大愉快,最后况且以一路上的沉默来对抗。 “没什么,他太不知道深浅了。”况且淡淡道。 左羚是他的禁忌,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拼出生命都要保护的人。因为他已经对不起她了,就决不能让她再受到任何危害。 这就是他的底线,哪怕是老师,哪怕他是魏国公世子都不能跨过,更不要说以师兄的名分了。 走了不远,就看到巍峨的侯爵府高墙,里面古木森森,高冲云霄,气象蔚然。 “咱们到家了。”况且微笑道,挽着萧妮儿的手向矗立着两座石狮子的侯爵府大门走去。况且身后还背着一个大行囊。 第五百零七章 迈进侯府当老爷 武城侯府大门外,四个身穿软甲的侍卫看着渐渐走上来的一对男女,不禁生疑。 看样子这对男女来历不凡,单凭衣服派头看,就不是小家子里出来的。不过,就是大户人家又如何,侯爵府可是门第高贵,一般人不许随便走近。这对男女连书童丫环都没有,自己背个背囊,轿子也没坐,很像是民间走亲戚的模样。 于是侍卫走下台阶,大声喝道:“来者何人,这里是武城侯府,闲人莫近。” 况且走到近前,笑道:“你们就这样欢迎我,不怕我大哥砍了你们的头?” 四个侍卫定睛一看,急忙跪下道:“二老爷,是您回来了,小的有眼无珠,一下子没认出来。” “起来吧,府里还都好吧?”况且挥手让他们起来。 “都好,都好。” 四个侍卫急忙向里面大声喊道:“快去通秉侯爷,二老爷回来了。” 门口有个管家,听到喊声,急忙出来,看到况且后,就跌跌撞撞三步两步地跑下台阶,又是哭又是笑地道:“真是二老爷啊,给二老爷请安,给二老爷叩头了。老爷和老太太总算把您盼回来了。”说着,扑通一声跪下就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 况且一边拉着,一边往这些人手里塞银子,这就是见面红包。每人二两银子,看似不多,可是架不住人多啊,这次回来,估计手里的现银子就要全贡献给侯府的家人了。 这些人知道二老爷为人随和,每次见面都赏银子,也不客气,都乐呵呵地揣进怀里,连连躬身道谢。 况且也不等通秉,直接向里面走,他还是第一次来南京侯爵府,根本不知路径,那个管家得了二两银子,自然乐于当向导。况且背的那个大行囊自然被一个有眼力的侍卫接下,背在自己身上,也跟着走过去。 进门走过一道宽大的黑色影壁,就是宽敞的前院,左右两面还有兵器架,看来武城侯没事时也在这里练武,那些侍卫们更是在这里操练,地上的青砖上也有不少枪戟划过的痕迹。 第一排高大的屋子不是住人的,也不是待客的,而是给来的客人换衣服的,陪同主人来访的家人也可以在这里歇息等候。 穿过前厅,又是一座宽敞的庭院,况且看到武城侯已经穿着便服,趿拉着一双木屐带着几个家人迎过来了。 “老二,你还知道回来了?”武城侯欢喜的声音里也颇含不满。 “大哥,对不住,实在是一些事拖住了,一直到现在才脱身回来。”况且急忙躬身行礼。虽说是兄弟,却也是长幼有序。 萧妮儿也急忙上前施礼拜见大哥。 “弟妹别客气,你嫂子马上就来,她天天念叨着你呢,老太太那里更是一天说上几遍。”武城侯拉着况且就往里走。 身边这些家人只是跪下口称:“拜见二老爷”,却发现无论大老爷、还是二老爷全当自己是空气了,只好起身随后跟着。 “娘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吧?”况且问道。 “好,好,身子骨比以前硬朗多了。娘就是想你啊,不知跟我叨咕多少回了,见了面你准备好挨骂吧。别看我,我帮不了你。”武城侯爽朗道。 “大哥,不会动用家法吧?”况且笑道。 “有可能,不好说。”武城侯也笑了。 通过外宅后又向左转,走了好一阵才来到一个大门口。 这里也一样有卫兵站立守候,见到他们二人,都急忙躬身行礼不迭,这几个侍卫也都认识况且,只是侯爵没让他们下来,只好坚守自己的岗位。 况且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照样每人塞过去二两银子,这些人看着侯爵,想收又不敢收。 “看我做什么,二老爷赏你们的,回头去给二老爷磕头就行了。”侯爵骂了一句,也就不理这茬了,带着况且、萧妮儿继续往里走。 况且一路走着直发晕,感觉是又来到一个街上,又走过一个府邸,难道说侯爵府也是园林建筑不成? 武城侯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咱们家在三京都有宅子,不过还是数南京这座最气派,这可是皇上钦赐的,你的宅子也在里面,都给你收拾好了。” 况且点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凤阳那座别业他住了一些日子,倒是熟悉了整座别业的格局,现在是又到了一个新家。 走进门就是内宅,还是走了很远,一路上他的感受就是侯爵府人多、亭阁楼台多,假山花园多,至于格局他无法记清楚,估计得以后到处走一走才能有个全面的认识。 什么是贵族,这就是吧,贵族的底蕴还真是平民百姓无法想象的,眼前这座宅邸就不是王若非要建造的那座拙政园所能比拟的。当然后世的拙政园是座很了不起的江南园林,但那是清朝的一位相国重新扩建之后,明朝的拙政园只不过是个小园子。 况且只是吃惊,并不羡慕,还有几分心累。整个侯爵府里真正的主角只有那么几个:太夫人、侯爵夫妇和小侯爷、武城侯的几房小妾,这么多人,按照他的设想,即便是他在苏州的那套房子也足够用了,何必住如此大的建筑群,要用几百号护卫和仆人,难道是为了让这些人就业? 他想到皇宫,也就明白了皇上为什么要有步辇、羊拉车等等,宫里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皇上的脚力的确不够用啊。 他身体并不累,别说这座侯爵府,就是一口气走遍南京城也没有问题,医家养生功没有技击方面的用处,但在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方面却是无与伦比。 又走了一阵,处处可见树木蔽空,宏大的建筑上爬满了藤蔓,昭示着这些建筑的年头都在百年以上,沿途见到的丫环婆子们一个个垂手侍立,行礼问好。 穿过一道月亮门后,又是一个庭院,里面的人见到武城侯和况且、萧妮儿走进来。又是齐齐垂手侍立,请安后就跟一座座雕像一般不动了。 这一路上况且还真没发现几个认识的人,可能当时他在凤阳时,这些人也都留守在南京,他没有见过。 走了十几步远,就见侯爵夫人领着一群侍妾、丫环婆子,简直就是个娘子军团迎了上来。双方见过后,少不得先问好,行礼,然后就是多半是表演、少半是真情的喜极而泣。 “二叔,你们怎么才回来啊,快有半年了吧?”侯爵夫人道。 “是很久了,不过还没有半年。”况且略带歉意的笑道。 他对侯爵夫人观感很好,当初在左家,侯爵夫人为他出头,一身为他遮蔽风雨的风采他至今难忘。 双方寒暄一阵,也不停留,一路走进最深处的太夫人的房子。 房子外站满了丫环,看到他们过来,都先拜见侯爵夫妇,然后就是拜见况且两人,萧妮儿不敢受她们的礼,吓得躲到侯爵夫人后面。 “傻妹子,你怕什么,你也是这家的正经主子,她们给你行礼是应当的。”侯爵夫人笑道。 按说萧妮儿的地位跟武城侯的那几房妾室相当,只是况且还没娶妻,萧妮儿又得太夫人宠爱,侯爵夫妇也就把他当作弟妹看待,下人们自然也就按照主子的意愿行事。 进到里面见到太夫人,况且也是一怔,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太夫人原来一头白发现在都已经变成黑发,乌黑铮亮,而且发质极好。 “哼,离家几个月,连我都忘了吧?”太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冷哼道。 “哪里啊,是娘您老人家返老还童了。”况且急忙上前跪倒拜见,还不停地打量着太夫人。 他虽然知道当初损耗寿元为太夫人治好绝症,太夫人身体状况会有大幅度好转,却也想不到竟然有了返老还童的奇效。 武城侯笑道:“可不是,现在许多人都说娘就像我姐姐一样。” “胡说,老娘就是老娘,怎么能跟姐姐似的。”太夫人显然也极为得意自己的返老还童。 “那是,只不过老娘再返老还童些,再来咱家拜访的客人恐怕认不出您老了。”武城侯躬身行礼后笑道。 “那是,这次圣上见到我,第一眼就没认出来,还打听我服用了什么仙药呢。”太夫人笑道。 “娘,您老没说吧?”况且心里一惊。 “没有,我说偶然得了一支成型何首乌,吃下后就这样了。没敢说你的事,要不皇上真要把你抓去当御医了。”太夫人笑道。 况且站起来,萧妮儿过来拜见,太夫人拉着她的手好不亲热,还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丫环们上茶后,就退到墙边站立伺候。 “你还是我儿子吗?!”太夫人喝了一口茶,忽然指着况且喝道。 “是,儿子永远都是您儿子。”况且急忙站起,诚惶诚恐道。 “娘,您也别难为他了,他这小半年过得也挺难的,又是被绑架又是被都察院盯住不放,好歹总算都过去了。”武城侯赔笑道。 “那什么七杀找到没有?”太夫人厉声道。 “找是找到了,不过他们手里有二弟亲手给他们写的饶恕信,儿子也就没杀他们。”武城侯道。 况且看了一眼武城侯,没想到他还真能抓到七杀,这七人可是出名的神出鬼没。他再想到七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样子,真心服气了,七杀真是有远见,当事不过是被他们哭的心烦,猜写了一张以为完全无用的饶恕信,不曾想还真成了他们的护身符。 其实他不知道,最先找到七杀的是洛城双骄,也是看到况且的亲笔饶恕信,才放过他们,只是勒令他们闲话少说,立即退出江湖,永远销声匿迹。 第五百零八章 太夫人返老还童 况且原以为太夫人要来一顿雷霆风暴,不想只是骂了几句就没事了,喝茶后就是直接开饭,已经过了午时了。 一家人吃完饭后,就有丫环们领着况且和萧妮儿去他们的宅子,那是一座完整的府邸,配套齐全。整座侯爵府建筑群里有多少座这样的府邸况且不知道,但估计不会只有几座,不然的话,也不可能常年空着一座给他。 领他们来的丫环就是分配给他们的,一个个报上名来,拜见二老爷和夫人,萧妮儿很认真地跟他们辩解自己不是夫人,是跟她们一样的人,这些丫环们好生不解地看着这位新夫人,然后还是执拗不改继续称她夫人,最后萧妮儿只好承认被打败了,夫人就夫人吧。 况且还是老规矩,见面一人二两银子,丫环们也都谢恩接过。 这座府邸比在凤阳时分配给他的宅院还要大许多,殿堂更宽敞,梁柱更粗壮,上面还都雕刻着狮虎豹蟒等各种动物,估计是侯爵这等爵位特有的标志吧。 房子四处檐角也有各种兽类雕刻,昂望天,似乎在守卫着这里。 况且对建筑史一窍不通,看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只是觉得府邸很宏伟、很气派,古老阴森中仿佛流淌着岁月的时光。 “二老爷、二夫人请喝茶。”丫环们拿上茶后,就侍立一旁,门口门外都有丫环们待命。 况且对这事最挠头,他不喜欢人伺候,更不喜欢有人盯着自己的一切,当然盯着是为了他随时需要什么,不用吩咐就能送上,可是他实在是享不了这福。 “入境随俗。”萧妮儿看出他的踌躇不安,笑着学了一句他常说的话。 “嗯,学问见长。”况且摇头苦笑,没办法,这是侯爵府的规矩,他想破坏也不行,只有太夫人有权更改这里的规章。 但凡事只要适应了也就好了,不多时,他也就把屋里、门口门外的丫环们当成空气了。 “老二啊,你是真得宠啊,我本以为老娘这次得动用家规了,在家里天天骂你不说,&bsp;&bsp;在京城看到魏国公的宝贝儿子,还把人家痛骂一顿,好像是人家拦着你不让回家似的,我都觉得过意不去,谁想见到你了,只是轻飘飘骂了你几句就完事了。” 午后不久,武城侯两口子过来看望他们,主要是看还需要什么东西,其实管家已经安排很周全了,却生怕有遗漏。管家们在宅子外面,不敢轻易进来,只能向大老爷汇报了情况。内宅的安排是由太夫人亲自定的,她知道况且喜欢清静,只是配置一些年轻丫环,其他仆妇需要时再唤来也不迟。 “老太太那是看不到急的,现在小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能舍得骂,疼还不知道怎么疼呢。”侯爵夫人笑道。 况且笑着道:“可不是,我师兄看到我还抱怨呢,说是被咱娘骂了一顿,委屈死了,估计在家里他都没挨过骂。哈哈。” “二弟,娘的精神如此健朗,你说这是好现象吗?我可是有点担心啊,让你赶紧回来也有这个原因。”武城侯悄悄道。 “怎么不是好现象?当然是好现象,这是真正的返老还童。”况且开心道。 他很自豪,自己以后可能也做不到返老还童,可是治好太夫人后居然出现返老还童现象,这如同跟他画出一幅成精的画一样,值得炫耀。 饭后,他给太夫人仔细诊脉,没现任何异常,太夫人现在身体健康状况就跟四十岁的人一样,还得是保养良好的四十岁贵妇。 “不会继续返老还童下去吧?”武城侯有些担忧,唯恐哪天老娘变成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那可怎么办。 “应该不会,我会留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天天给老娘诊脉,观察一下。据我的经验来看,大概也就这样了。” “住一段时间,你还走啊?”武城侯拳头都攥了起来。 “二叔,不是说你要进南京国子监吗?怎么还要回苏州?”侯爵夫人急忙拉了一下武城侯的衣袖。 “得等明年我结婚后再进国子监。”况且跟他们实话实说。 “对了,人家那里有情人牵挂着呢,还能不回去?不过也就半年时间了,等二叔进了国子监,当然会搬来这里住的。”侯爵夫人笑对丈夫道。 “嗯,那时候这里就是家了。”况且含糊道。 即便明天来到南京,他也不准备住在这里,而是另外买房子,不过这里倒是能常来常往,甚至偶尔住几天也未尝不可。 侯爵府二老爷这个身份他暂时还不想暴露,这里用来紧急时避难是最佳选择。不过这话暂时他不想明说,看到大哥面色已经不善,他也不想回来就吵架。 况且和萧妮儿住了下来,每天早晚去给太夫人请安、陪她吃饭,然后给她诊脉,得空时也跟太夫人身边的丫环们说说笑笑。 一日,况且领着萧妮儿闲逛,遇到了武城侯的儿子,粉雕玉琢一般的小侯爷,怎么看都不像武城侯两口子生出来的娃。萧妮儿看到小侯爷,喜欢得不行,抱住了就不肯撒手,把自己从苏州带来的各种小玩物摆满一床,逗他玩儿。 这些小玩物有各种绸缎做的老虎、兔子、梅花鹿等动物,还有竹子编制的小筐小篓等各色物品,其他市面上卖的好玩好看的,她每样都买了一件。萧妮儿的心里一直忐忑,害怕侯爵府的人看不上眼,况且笑着对她说,侯爵府里没有又让他们觉得贵重的东西,这世上恐怕不多,除非把她那串用各种钻石玛瑙串成的手镯拿出来,但是这毫无必要。 萧妮儿可舍不得那串手镯,她不是因为贵重才喜欢,而是一开始当作石头喜欢的,现在也是她最爱的玩物。小侯爷倒是喜欢这类玩物,在床上玩了半天,每拿起一件,还不忘拱手说谢谢,把萧妮儿乐得站不住脚。 侯爵夫人笑道:“你们也该有个孩子了,让他跟着小哥哥跑,咱们家里也就不这么冷清了。” 武城侯笑道:“对,二弟你们多生一些,你大哥我是希望不大了,咱们家要想人丁兴旺就靠你们了。” 萧妮儿听了,脸一直红到脖子,不敢插话,只是低头逗弄小侯爷玩儿。 况且来到外宅的时候,几个管家上来拜见,给他汇报一下二房的各种账目和管理情况,况且哪里管这些,告诉他们找总管家就行,不用向他汇报。这几个月的月俸也给他送来了,真是不少,每月都有一千五百两的零用钱,一千两是他的,五百两是萧妮儿的。 看到这些,况且有些不理解红楼梦了,难道说曹雪芹是在描写家道中落后的贾府?还是说明朝真比清朝富有? 据他所知,武城侯府因为给太夫人治病,请道士和尚做法事,已经差不多耗尽家财,怎么还有如此豪气? 要知道这一千五百两纯粹是零用钱,他这个二房即便人不来住,这些丫环家人也都是要吃饭穿衣的,这还不包括其他各种费用。 这几天在府里内外随便走着观察,况且现武城侯府要比贾府气派多了,生活的奢侈度也不在一个等级上。心下想,侯爵府如此,还不知道中山王府、英国公府是怎样的生活呢。 况且在侯爵府是二老爷,不比在外面,见到有人上来叩头拜见,就赏银子,看到谁气色不好,就给诊脉,然后开药。侯府里自己有中药库,也有一个医生,只是水平很一般,府里的人治病还是要找外面的医生,不过开好药方后,找这个医生抓药倒是十分方便。 在自己家里抓药,都是成本价,还可以在月例银里扣除,不用掏现钱。 不上十天,府里上下几百号人都认识了这位乐善好施的二老爷了,内外称颂不绝。 萧妮儿大多待在太夫人房里,跟太夫人讲述分开后这些日子的事,讲到都察院堵住门口非要抓走况且时,太夫人气得浑身抖,告诉萧妮儿,再遇上这种事,就让况且亮明身份,想要查就去皇上那里请旨,否则滚蛋。 随后又讲到石榴、讲到左羚,还有她们彼此间的争斗,倒是把太夫人笑个不止,直夸自己儿子有能耐,别人家娶都娶不到的美人却天天争抢他。 石榴早就因拒绝中山王府的求亲而出名,左羚更是现在南京城第一号的风云闺秀。 况且不知道这些,他还是不明白太夫人身上的变化。 他在凤阳小镇上也用同样的手法给那个赵家老太爷治过病,让一个只剩一口气的棺材瓤子起死回生,也就做了这些,以后并无异常现象。 可是太夫人身上为何会出现这种奇异的返老还童现象,难道说是他误打误撞,闯进了人类返老还童的禁区? 他没事就想这些问题,却像他无法想明白自己画的那幅秋香像为什么会飞一样,既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 “难道是那条龙在作怪?” 他忽然想到这一点,要说最不可解的就是背上千机老人给他画的这条龙了。当初画完秋香那幅画后,金龙就干瘪了,直到现在也不过恢复了一半。不过这条金龙倒是跟他身体融合的愈好,现在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只有静坐内观时才能现。 可是当初在给太夫人治病时,并没有察觉金龙有任何异常变化啊。 他也知道,这个事不是想就能想明白的,只有等金龙恢复最佳状态时,抓住时机再做一些实验,看看是否真能有起死回生,进而返老还童的神效,如果真的有,那就了不得了,这个成果,比人类研究出核子技术一点也不差。 第五百零九章 左姑娘约见况且 况且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巧合,甚至是不是一种 他来之前跟老师陈慕沙探讨过中医学的各种理论,谈到了他身上的成年锁,他由此联想想到了房中术,进而又想到了精子逆转化为人体干细胞并逆转衰老的可能性。到了南京,进了侯爵府,真就见到了正在逆转衰老的太夫人。 况且一时还不明白太夫人身上生的这一切,但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可喜的现象,等自己背上那条金龙充分休养生息之后,他将再次深入实验,挑战逆转衰老这一医学难题,甚至最后研究出长生不老之术。 长生不老一向是被认为荒诞不经的事,因为没有人真正做到这一点。但是况且现在并不这样认为,没有人做到并不说明没有可能做到。比如说世上有没有神仙,大家嘴上也许不否认,心里却不相信,但他却遇到了一位,那位神仙人物现在正忙着在天道里偷盗天运呢。 多有胆识啊,连天道的主意都敢打,若说这不是神仙,什么样才是神仙呢。 究竟采用怎样的方式做实验,他还没有想好,但透支能量去画画,这种傻事他是铁定不会再做了,最好是遇到类似太夫人的情况,再出手尝试一次。 他想找到左羚,让左羚联系家里,去萧妮儿的故乡靠山镇打听一下那位赵老太爷的情况,如果时间允许,自己应该亲自回去再检查一下。 这两位病人是他两次付出寿元治好的绝症病人,甚至可以说,如果他不出手治疗,这两位三两天之内就会见阎王。 武城侯对太夫人的情况还是不放心,每次况且诊脉过后,他总是跟过来询问,他的担心有两个,第一是这种返老还童是不是会持续继续下去,别到最后真的变成一个婴儿,第二会不会有一个陡崖式的逆转,就像烈火烹油一样,一时间看上去热烈,随后却是薪尽火灭。 武城侯的话当然很婉转,但大致是这个意思。 况且现在可以断定,太夫人的逆转衰老基本停止了,以后会按照正常生物钟进行,也就是说太夫人慢慢还是会变老,最后还是会老死,只是不易生病罢了。这种返老还童只是进行了一半,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生不老,但是就太夫人当时的情况看,这已经够彻底的了。因为过多的力量都用在挽救她的生命上,如果是一个身体状况还算健康的老人,也许返老还童就有可能回到二十岁的水平。至于说真正还原到婴儿状态,那不可能。传说天山童老的道术达到了这个境界,那不过是修道过程中出了差错,误打误撞的结果。 武城侯听了况且的解释,这才放心,连连拱手称谢。况且只是笑,不作声。 “对了,我谢你干嘛,也是你的老娘。”武城侯看到他的笑,才醒悟过来。 况且道:“娘是有大福之人,我们跟着享福便是。” 武城侯连连点头称是,又道:“这两天你不想去国子监看看?那里很多人听说你明年要入学,经常讨论你的作品呢。” “大哥,我还是多在家陪陪老娘吧,国子监又跑不了,入学后有的是时间。”况且笑道。 “嗯,有良心,老娘没白疼你。” 武城侯还是每天都到衙门里去看看,只是五军都督府不像六部那样公务繁忙,基本去了就是闲聊,喜欢走随时可以走,不想去也可以不用请假就在家里呆着,朝廷根本不管。 不过大多数武将还是喜欢去衙门办公,或者一起高谈阔论,或者聚在一伙赌博,或者搭帮结伙研究晚上去哪家青楼吃花酒,都不想在家里待着,实在是受不了妻妾们每日里的争风吃醋。 况且原想出去找左羚,可是一想到外面一定会有中山王府的人盯着,就泄气了。去见左羚也不犯法,可后面总是跟着几个尾巴实在让人难受。 “咱们带来的银子全用光了,这些月例银子动不动啊?”晚上,萧妮儿看着那些原封没动的银子问道。 “动吧,总那么放着老太太心里一定有想法,觉得我这个儿子不贴心。”况且想明白了,不管自己有没有归属感,这里无疑是自己的家了。 他们带来的现银全部用来打赏了,十天时间用去三千两,也没能做到每个人都打赏。管家送来他们两个的月例银子,还有前几月的补差,足足有一万多两现银。这笔钱完全可以在南京买一套上好的住宅。 况且现在没法出去买房子,这事以后还得想法托左羚办,不然太夫人跟武城侯一定又有想法。 况且住下来半个月之后,小王爷忽然来访,武城侯和况且一起出去迎接,然后去觐见太夫人。 太夫人看到他就笑道:“小子,你还怨我骂你了?不骂你一顿,我这小儿子能这么快就回来吗。以后只要他不常回家,我就去你家骂你去。” 小王爷哭丧着脸道:“太夫人,您这也太不讲道理了。我跟他有嘛关系啊,您要打要骂冲您自己儿子去才对呀。” “讲道理?你们徐家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吗?我们家也不讲道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骂自己的儿子舍不得,当然就得骂别人的儿子。”太夫人气定神闲,果真像个中年妇女的样子。 小王爷服气了,他家当然算是不讲道理的,不想今天见识到不讲道理的新境界了。 这些世家子弟都是从小认识,彼此父母长辈也都熟悉,别说骂一顿,就是打几下也没地方喊冤去。 和太夫人说了一阵闲话,三人告退,小王爷这才跟况且来到住处。 他见周围只剩下几个丫头,这才狠道:“好啊,你这浑小子,是不是以为自己是这里的二老爷了,所以那天敢跟我玩横的?”他还是因为那天车上的事愤愤不平。 “跟这个没关系,我是因为咱们是师兄弟才那样说的,我不会跟你藏着掖着。”况且笑道。 况且知道那天是自己不对,反应过激,言语太过分了,但是他绝不后悔说过那番话,那的确是他的真实想法,所以他不会道歉。 “你就不会说声对不起?”小王爷冷哼道。 “师兄弟之间干嘛那么客气,不是见外了嘛。”况且只是微笑。 小王爷感觉好受些了,况且虽没正式道歉,也算是变相的认错了。他倒不是一定要找回场子,而是这口气憋得太难受了,况且给他个台阶,他也就顺着下来了。 “好吧,看你今天态度不错,那就转告你一声,那个谁想要见你。”小王爷淡淡说道。 “要见我,你怎么知道?她怎么联系到你的?”况且当然知道小王爷说的那个谁自然就是左羚。 “她也真有本事,上次我家不是派媒人去她那里试探口风的吗?她虽然回绝了,却记住了这媒人,所以昨天找到那个媒人,让她给我带来口信,说是要见你,明天中午在夫子庙见面。” 中山王府并没有真的上门提亲,有了上次被石榴拒绝的先例后,中山王府就知道门第也不是万能的,办这样的事还是不宜声张,所以只是请了城中熟悉的一个媒婆去左羚那里试探口风,如果左羚答应了,王府自然会派人去凤阳左家提亲。 “夫子庙?那地方可大了,她没说具体一点吗?”况且有点含糊。 “这我哪儿知道,口信就是这些,至于你们有没有什么约会的老地方,接头暗号是什么,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小王爷有些面色不善地,看上去极不情愿,却又不知为何亲自过来传这个口信。 况且也在琢磨,左羚要是想和他见面,大可以直接来找他,为何一定要绕这么个弯子,如此做法,似乎暗藏着挑战石榴的味道,那意思就是我就是约况且了,还想着法子让你知道,你能怎么着吧? 然而,这跟他在苏州与左羚打交道的情况差别太大,在苏州左羚可是尽量不给他惹麻烦,也尽可能回避跟石榴的正面碰撞。 “你说你这些破事怎么都让我摊上了?回头弄不好又得挨石榴一顿臭骂。”小王爷垂头丧气道。 “师兄,你想要做什么就直接说,干嘛跟我这演戏啊。累不累,要不要喝杯茶?”况且打趣道。 “这都让你看出来了?好吧,那个什么棋谱残局的我都研究完了,再给我弄些新的吧。”小王爷嘴脸立刻变换过来,这本事都能演变脸了。 “好吧,过几天给你。”况且点头答应。 “你不会想在这儿常住吧,不过也不怪你啊,这里多好啊,跟你在苏州的家比,这里是天堂,你那里是茅舍。要我说干脆把石榴也接过来一起住算了。” 况且微笑不语,小王爷游说陈慕沙和石榴搬到南京来住已经有几年了,可惜怎么劝都没用。石榴舍不得丝丝、秋香这些闺蜜,老夫子则不愿意跟南京庙堂有任何联系。 “石榴明年就会过来,你不用着急。不过,老师是不会搬来南京的,他只是答应了南监祭酒,一年过来讲学几次。”况且大方稳重的说了实情。 第五百一十章 夫子庙里遇美人 况且看在小王爷专程跑一趟传口信的份上,陪他下了一盘棋,小王爷全力以赴,还是中盘告负。 他绝望地盯着棋盘道:“这些日子把你给我的那些什么手筋、死活的全背熟了,自觉得棋力大增,怎么还是下不过你?” “你的局部处理进步很大,可是大局感还是差了些。” 况且给他复盘,告诉他哪里有问题,哪里应该地势转换,气的小王爷把手里的棋子哗一下丢在棋盘上。 “不行,这玩意太难了,简直跟易经似的。” “围棋的棋理正是源于易经,随时随地都有变化,要学会在变化中求生存,在变化中求胜负。别气馁,你的棋力见长了不少,可能你自己还感觉不到。” “你这是表扬我?”小王爷斜视对方。 “算是吧。”况且一摊双手道。 “那我什么时候能赶上你的棋力?” 小王爷最关心的是这个,他最大的目标就是在棋盘上胜过况且。情场上输得一塌糊涂,若不在棋盘上找回点颜面,也太说不过去了。 “距离还有一点,但不太大了,好好努力吧。”况且用半是安慰半是鼓励的口气说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小王爷起身告辞。况且和萧妮儿送师兄一直到侯府的大门口。 第二天上午,况且禀告太夫人,想要领着萧妮儿去夫子庙逛逛。 老太太笑道:“就是,你们年轻人应该多出去走走,总在家憋着干什么。” 况且带了些银子,领着萧妮儿出了侯府。 他房下配有马车,有出行时应该跟着的家人、小子等,都被况且拦下了,说是见一个清寒朋友,不好在朋友面前摆阔。 这些都是他的家人,自然唯他马首是瞻,也就目送他和萧妮儿二人走出街巷。 “怎么有点微服私访的意思,你现在也阔了。若是王若非见到你这样,就不会想收买你了。”萧妮儿嘻嘻笑道。 况且面露苦涩:“我就是不喜欢过这种生活,总觉得没有了自由,妮儿你呢,能适应吗?” “嗯,反正有你的地方什么样都成。不管是在苏州,在这里还是在大山里,我觉得都一样。”萧妮儿挥手道。 况且握着她的手,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萧妮儿这一点让他最放心,适应环境的能力强,这和能不能吃苦还不完全是一回事。他自认为能够吃苦,靠山镇的贫穷、偏僻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侯爵府里的生活应该说事富贵荣华一样不缺,他却有点格格不入,总是想要逃离。 “老太太跟我说了,你要真爱左姐姐,离不开她,可以偷偷在这里娶了。”萧妮儿悄悄道。 “什么?”况且没听明白。 “老太太的意思,你可以在侯府家里娶左姐姐,在外面娶石榴,反正你有两个身份两个家嘛。” 况且看着她没说话,心里想怎么跟石榴想到一块去了。临行前,石榴也说过这话,他有两个身份可以娶两个正妻,他觉得那只是石榴吃醋时的胡言乱语,不想老太太如此睿智的人,居然也这样想。当然了,老太太有包庇他的念头也很正常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萧妮儿心中一阵紧张。 “没什么,不过这是行不通的。”况且平淡的笑了笑。 雇车到了夫子庙后,他和萧妮儿下了车,在夫子庙到处闲逛。 夫子庙在秦淮河畔,也是著名景点区,此时正是出游的季节,真可谓人山人海,游人如织。 “左姐姐会在哪里等咱们啊?这么多人,太难找了吧。”萧妮儿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密集恐惧症快要犯了。 “她没说具体位置。一会儿到了午时,咱们就在那座大牌坊下等着,那里地势高,不怕她看不见。”况且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大牌坊。 两人先逛小摊,然后品小吃,萧妮儿看着一些新鲜好看的吃食,就买一份尝尝,况且却只是看,对什么都没胃口,萧妮儿觉得特别好吃的,就多买一份喂到况且嘴里。看的周围的人又是羡慕,又是气愤,不知这家伙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让媳妇如此心疼。 明朝的南京女人绝对不是心疼丈夫的典范,而是打压丈夫的好手,以至于南京庙堂上的衮衮诸公都说南京这地方阴盛阳衰。 “你们两口子好亲热啊。” 不知何时,左羚已经跟在他们身边,然后就像在地下钻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左姐姐,你在哪儿钻出来的。”萧妮儿惊喜地叫着,然后摸摸那个总是跟着左羚的小丫头的头。 左羚还带着面纱,这在夫子庙倒是不显眼,这里也有一些少女少妇带着面纱,不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只是想增加些神秘感,顺便也挡一下风沙灰尘。 “你们进来时我就看到了。”左羚笑道。 “你早就来了?”况且表示惊讶。 “我当然早就来了,你们进门处有一家药店,就是我的。”左羚笑道。 况且这才明白左羚为何约在夫子庙见面,却又不不说具体地点,原来她在夫子庙大门口一女当关,堵着呢。 “那你还不早点出来,害的我们担心找不到你呢。左姐姐怎么变坏了。”萧妮儿埋怨道。 “这不是给你们两口子留些亲热空间吗?”左羚笑道。 “你坏死了。”萧妮儿轻轻打他一下,羞色动人。 几人来到一座茶楼坐下,况且笑道:“这里不是你家的吧?” 左羚忍笑道:“不是,我有的只是药堂药铺。” 左羚点了一壶最好的贡茶,几样茶点,然后双手放在桌子上,看着况且跟萧妮儿,小丫头则依偎在左羚身上,看到的人不以为是主婢,还以为是娘俩呢。 “你怎么让国公府传话给我?直接找我多简单。”况且笑道。 “我直接找你,也会被国公府无处不在的探子盯上,然后记在本子上,石榴也会知道,这样的话倒像是我跟你私下幽会似的,所以我干脆让他们传信,本来光明正大的事也不用隐晦,索性光明正大的来,你是我朋友,来到我的地面上,我当然要做东请你。”左羚道。 “你这么一说,在苏州我倒是忘了请你了。”况且歉意道。 “你不是忘了,而是怕。”左羚轻笑。 况且无言,也不辩解,他的确不好公然请左羚,如果躲着请一旦被人发现,那就更难看了。反正在苏州他不大敢刻意触碰左羚,他倒不是怕,而是不想惹麻烦。也因此心里压着一股火,在来南京的路上就冲着小王爷喷了出去。 “好了,是我说错话了,怪我。”左羚拍拍他手背笑道。 “你是个坏人。”依偎在左羚身上的小丫头忽然坐直身子,蹬着况且道。 况且、左羚、萧妮儿都是一怔,没想到小丫头居然说出这话。 “嗯,我不算是好人,却也不坏吧。”况且只是逗弄她。 “你就是个坏人,你本来是我家姑爷,怎么又成了别人家的姑爷,你不守信用。”小丫头亮晶晶的眼睛里忽然涌上泪水。 左羚急忙斥道;“丫儿,不许乱说话。” 这位叫丫儿的小丫头忽然大哭道:“都怪你,我家小姐天天晚上哭。”说完,就趴在桌上痛哭起来。 左羚伸手想打她,却被萧妮儿架住了,赶紧拉着小丫头向外走。小丫头一路委屈的哭着,引得茶楼上的人纷纷观看,不知萧妮儿说了什么,小丫头才不哭了,乖巧地跟着萧妮儿下了楼。 到了外面,萧妮儿领着她到处转,给她买喜欢吃的东西,好玩的玩意儿,不一会小丫头就乐不思蜀,拉着萧妮儿的手无比乖顺。 茶客们也不再注意这里了,以为刚才只是孩子耍脾气,这种事天天有,到处有,一点都不稀奇。 况且转脸看着窗外,极力抑制着用上眼眶中的泪水,他也哭,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对不起啊,我真的没想到”左羚倒是神情如常,只是很尴尬,握着况且的手道歉。 “没事,她说的没错,是我对不起你。我是个坏人。”况且叹道。 “瞎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开始你就告诉我实情了,或许我不该来,更不该给你增添这么大的压力,可是我也没办法,我管不住自己。”左羚头脑很冷静,思路很清晰。 “别说了,不管怎样都是我的错,这辈子我可能注定要辜负你,我不想说什么尽一切可能补偿你之类的话,这是无法补偿的。”况且这时才转过脸来,苦笑看着左羚。 “这有什么,就算一辈子不嫁人我还有银子啊,你多帮我赚银子,我这辈子就跟银子过了。”左羚洒然笑道。 “哎哟,这不是左姑娘吗?幸会啊,幸会。”此时,一个身穿绸衣,手摇折扇的家伙大大咧咧走过来。 左羚露出厌恶的表情,这表情况且虽然看不到,却能从她肩膀的耸动上看出来。 “兄弟,我买你这个座位怎么样。”此人说着,伸手抛出五两重的银锭落在况且面前。 “滚。”况且低声吼道。 “嘿,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爷这是给你面子了。”此人一招手,走过来四五个很凶恶的家人。 “这是什么人啊,你认识吗?”况且看着如此嚣张的人物,一时反应不过来,在苏州真还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跋扈呢。 “宣府偏将马将军的儿子马经略,酒囊饭袋一个。”左羚笑道。 第五百一十一章 况公子大打出手 “左姑娘,酒囊饭袋是不错,可是你忘了说在下另一个好处了,那可是整个南京青楼里都闻名的,小的们,爷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那几个家人齐声道:“少爷肾好,金枪不倒。? ? ” 况且倒是被逗笑了:“你们这是天天在家排练好的吧。” “小子,这不是排练,而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所以请你让开这个位子,你坐这儿太浪费春光了,若嫌银子不够,爷再给你加五两。”马经略轻佻地说道。 况且仰头看着马经略,笑道:“好好活着不好吗,干嘛非得找死啊?” “你说什么?”马经略大怒,就要挥手让家人上前。 “马经略,你今天敢胡闹试试。”左羚大声道。 “左姑娘,在下不是不给你面子,是有人不给在下面子,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谈谈心什么的,可谁想到碰到个出门忘了带眼珠子的家伙。”马经略弯腰笑道。 “马经略,你家里已经有一妻四妾了,居然还有脸派人到我这儿来骗婚,你还有脸没有?”左羚显然是想把这帮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她知道况且向来行事低调,又是初来乍到,不想他惹上事。 “左姑娘,你说在下不要脸,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人自己不知道吗?”马经略轻蔑道。 “姓马的,你给我放尊重点。”左羚气得脸色突变。 “放尊重些?本公子能弯下腰跟你说话,就是给你足够的尊重了。左小姐,别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人,你的出身谁不知道?你娘当年也是这座城里的名妓而已。什么是名妓?就是妓女,就是千人骑、万人跨的。” 他一时快意地话音刚落,就见一座黑糊糊的山向脸上砸来,随后一阵揪心的剧痛,整个脑袋好像都被疾砸来的大山撞得粉碎,然后他就感觉身体像一张纸似的飞了起来,飞向后面,最后哐当一声砸在一张茶桌上,茶水四溅,滚烫的茶水又给他身上增添了几处烫伤。 随着这声巨响,茶楼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随后,不知有谁大喊一声:“打人了,有人打人了。” 茶客们知道出大事了,这可是马将军最疼爱的独生子啊,在南京城里是有名的混世魔王,居然还有人敢打他,这不是找死吗? “打人了!” “打人了!!” “杀人了!” “有人杀人了!!” 茶客们纷纷嚷着向外跑,茶钱都不付了,有些人是怕事,也有人则是趁机赖账,但不管怎么说,没人想继续留在茶楼里看热闹,这热闹不好看的,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看到应天府大牢里了。 所谓三人成虎,原来人们喊着的只是打人,后来喊的全是杀人。 马经略身边那几个凶恶的跟班先是怔住了,他们根本不敢相信还会生这种事,就在南京城里,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打自己的公子,而且下手那么黑。 看到公子伤的那么重,生死不知的表情,跟班的也急眼了,如果公子这样回去,夫人还不把他们活活打死才怪。 他们也不言语,作势就要冲上来动手。 可是他们还是慢了,就在他们眼神微动时,况且已经先动手了。 他距离最近的不过一步远,一拳打过去,就把这家伙打得飞在半空,然后又是砸在一张茶桌上,幸运的是这张桌子上的茶水喝干了,这家伙也一样马上人事不省。 况且并不收势,站起后借势一冲,膝盖已经顶在一个人的腹部上,这家伙惨叫一声,慢慢弯下腰来,最后就像一头大虾般两头扣在一头,瘫倒在地上,兀自哀嚎不已。 另一个人见势不妙,退后一步,要拔出腰刀,刚拔出一寸多,况且已经拿起一张凳子砸向他的膝盖,喀喇一声,毫无悬念,这家伙的膝盖粉碎,腰刀自然也拔不出来了。 况且砸人的凳子向上一抛,又正好砸在最后一人的胸膛上,这人也是听到喀拉拉的声响,胸骨不知断了几根,嗷嗷惨叫着倒了下去。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等到况且把所有人放倒,茶楼里的人还没有走光,只是听到后面接连不断的惨叫声,茶客这才感到了害怕,一个个跟拼命似的,须臾间全部逃出了茶楼。 此时茶楼上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左羚,她真是惊呆了,怎么也没想到文雅的况且居然会真的动手,而且如此快,如此准,如此狠。 茶楼的老板和伙计呆呆的站在那里,看到了整个过程,茶客之间们吵架打架也是常事,也不乏比这热闹好看的场面,可是如此凶狠的打斗、招招致人伤残,他们真的没见识过,更吃惊的是,他们根本没看到况且是怎么出手的,只是看到一个个人飞起来,倒下去,惨叫声如入地狱一般。 “你赶紧走,这里我来顶着。”左羚好不容易醒过神来,推着况且向外走。 况且却揽住她的腰,笑道:“走什么,你放心,就是天塌下来我顶着。” “可是真的会有麻烦的。”左羚急得都要哭了。 “放心,别的地方不敢说,苏州、南京我敢横着走。我就是不想惹事罢了。他欺辱我也就罢了,居然敢欺负到你头上,今天没杀了他就算我手软,也算是杀鸡儆猴吧。” 况且一直很担心左羚的处境,她拒绝的亲事太多了,而且都是高官显贵,这些人当中肯定有无赖之人,早晚会加害于她,一个孤零零的弱女子怎么应付得了? 他今天出手也不只是因愤怒,而是想借机大闹一场,让南京那些寻思欺负左羚的公子哥儿们睁大眼睛看清楚,那样做会是什么下场。 至于后果他还真没考虑,有武城侯府的背景,他的确有资格说在南京横着走,至少打几个纨绔子弟不会有问题。 “真的没事?”左羚神魂未定。 “你忘了,我可是武城侯府的二老爷。”况且潇洒一笑道。 “哦。”左羚这才醒悟,的确是没事,纨绔子弟马经略的父亲正是武城侯五军都督府管辖的属下。 此时,茶楼的掌柜醒过神来,颤颤巍巍走上前来,先躬身行礼,然后哭丧着脸道:“这位爷,您可不能走啊,小人还得报官,不然小人吃不消。” 况且点头:“你报官吧,我等着应天府的人。你损失了多少,统计一下,我赔给你。” 他转身坐下,拉着左羚继续喝茶。 此时的场景很诡异,这一面的茶桌几乎完整的已经很少了,基本都被撞散架了,茶壶、茶杯的碎片更是满地,用一个词儿来形容,就是一片狼藉。 况且也没想到自己出手威力如此大,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出手打架,不过很痛快,刚才憋屈想痛哭的情绪一下子释放出来了。 他的确没修炼过武功,也不会任何技击,可是他拳头重,力气大,出拳度快,这就足够了。十年的静坐、行功,还有五禽戏不是白练的。 “没想到打人也如此痛快,看来以后得经常打打架了。”况且揉着有些红的拳头说道。 “威武。”左羚竖起大拇指。 萧妮儿在楼下听到喧天的叫喊声,以为况且出事了,吓得脸都白了,腿也软了,领着小丫头跌跌撞撞跑进楼来,看到场景又惊呆了:况且跟左羚还在悠闲喝茶,周围却是不堪入目,还有两个口中吐着血沫子的家伙在喃喃地咒骂不绝。 “你们没事吧?没事就好。阿弥陀佛。”萧妮儿一瞬间不知念了多少声佛号。 “小姐,怎么了?”叫丫儿的小丫头捧着一对玩具跑到左羚跟前。 “没事,你错过了一场好戏,告诉你,他可会打架了。”左羚指着况且道。 “坏蛋,坏人。”丫儿瞪着眼看着况且,丝毫不给面子。 “丫儿,咱们不都在外面说好了吗?”萧妮儿也是苦笑,小丫头够倔强的,她以为已经收买下了,不想回到这里就翻脸不认人。 “嗯,我的确是坏蛋,你说的没错。”况且想摸摸她可爱的脸蛋,丫儿却嫌弃地避了开去。 “究竟怎么回事?”萧妮儿摸着还在扑通通乱跳的胸口问道。 “没事,就是一高兴打了场架。”况且笑道,拉着她坐在身边。 “那还不走,还等什么啊?”萧妮儿急了。 “得等官府的人来处理一下。”况且挥了一下手。 萧妮儿想了下道:“那我赶紧回去报告大哥和嫂子,让他们出面吧。” “不用,一会保证有人出面处理。”况且看着外面笑道。 “谁会出面处理啊?”萧妮儿一时间想不明白。 正说着,出门想要报官的掌柜连滚带爬地回来了,向况且拱手作揖道:“这位爷,您没事了,不用报官了。” 况且看到他的半边脸上有五道清晰的指纹,苦笑一下道:“老板,你损失多少,我来赔。” “不用,不用您老人家赔,小人认了。”掌柜的浑身哆嗦着哭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左羚也糊涂了。 旋即,一堆人涌入,把地上醒着的、昏迷的人都拖死狗一样向外拖,两个还在骂骂咧咧诅咒不已的人被那些人照头上就是一拳,然后就彻底没动静了。 这些人被拖出去后,又进来一些人,把地上的碎木头、碎磁片都扫到墙角处,又有人拿着墩布开始擦地,不多时茶楼里就被清扫干净。 第五百一十二章 小王爷护卫师弟 前后两批人进来什么话也不说,甚至都没看况且一眼,而且好像生怕况且注意他们似的,如幽灵般做完这一切,又无声地走了。 茶楼掌柜的坐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哭了,完全傻了,茶楼的伙计更是躲在里面不敢露头。 “小王爷的人?”萧妮儿看着况且问道。 “嗯。”况且点点头。 中山王府的人即使不出面况且也不怕,只要亮出武城侯府的身份,应天府也没办法,但他估计中山王府的人一定在附近盯着,必要时一定会出面处理。他的想法果然验证了。 “走吧,这里没事了。”况且等不到应天府的人,自然不愿意继续留在现场,哪怕打扫干净了,心里也别扭。 他走到柜台旁,放下一百两银子做赔偿,那些茶桌、茶杯茶碗的也就值十几两银子,多余的算是给这家茶楼一些补偿吧,毕竟生意是会受影响的。 他带了二百两银子,原来准备好好请左羚大吃一顿,把南京好吃的都尝一遍,不是嘴馋,而是表达自己的心意。不想出了这事,一下子花掉一半。 看来午饭不能太奢侈了。 他心里如是想。 他悠闲地走着,左羚则兴奋地给萧妮儿描述况且大人的神勇,说自己从没见过如此厉害的高手,兴奋的神情把面纱都映红了。 萧妮儿点头,却没那么兴奋,而是后怕,心里想万一倒下的是况且自己可怎么活啊。 小丫头听完小姐的叙述后,倒是对况且的感觉好了一些,跑到况且身边,大模大样道:“嗯,你今天这事做的不错,但我还是恨你,别想一点好处就能收买我的心,你做多少都不够。” 况且笑着摸摸她的头,却没说话。 的确啊,做多少都不够。 童言无忌,有时候小孩子嘴里也能说出真理。 左羚上来拉住小丫头的手,厉声道:“丫儿,你给我记住了,他不欠我任何东西,是我欠他,欠的太多,一辈子都还不完,所以我才要用一辈子来偿还。你要是还记不住我的话,我就送你回凤阳老家。” 小丫头瘪着小嘴,委屈的想哭又不敢哭。 况且急忙道:“别凶她,她说的没错,我就喜欢听她骂我,感觉很舒服。” 左羚瞪大了那双迷倒万千青春年少的眼睛,不知况且怎么了,一下子变化如此大,先是品尝出打架很痛快,现在又说挨骂很舒服。 萧妮儿却只是微笑着,她能明白况且心里在想什么。 走出不多远,快要到那座大牌坊的时候,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一堆人来,围住了他们。 一个青衣男子咬牙切齿道:“小子,刚才是不是你打了我家公子?” 况且笑道:“你家公子可是叫马经略的那个草包?” “正是,不对,我家公子是英雄好汉,不是草包,你才是草包。”这家伙反应过来,正琢磨着是该把这几个人按惯例痛打一顿,然后把那个左姑娘抢回去,还是干脆都强行带回府里听后夫人发落。 他只是听说公子被打了,而且伤势极重,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他心里也慌了,把散在附近的家丁全都聚集在一起,围了上来。 况且叹气道:“今天怎么找死的人这么多?可惜这架打不成了。”他知道中山王府的人一定在附近盯着呢,他估计自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混蛋,还敢说大话。”这人一怒就要上前动手,同时示意其他人一齐动手,先把这些人打倒,替公子出口气然后再说。 他还没出手,忽然僵住了,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他再傻也明白了,是一把钢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他如此,其他的人也是如此,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放着一把雪亮的钢刀,只要钢刀的主人一动,他们的大好头颅就会飞起来。 “好汉饶命。” “大爷饶命啊。” 这些人立时都怂了,有几个胆小的即刻两腿间流淌着一条溪流,浑身颤抖不已。 萧妮儿、左羚等人赶紧捂住鼻子。 况且轻轻推开一人,带着左羚三人走出来,他本想再看看热闹的,可是气味实在受不了。 “好像是中山王府的人。”有人轻轻说了一句。 “是的,可是王府的人怎么来了?”有人心存疑虑。 “这人是谁啊,没见过王府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旁边围观的人都惊讶不已,中山王府的人虽然穿着便衣,那股气势却是独有的,只是没人能认出况且来,因为况且以前根本没来过南京。 “这不是左小姐吗?” “左小姐好。”人群中有个大胆的人喊道。 “是左小姐,没错,那条面纱我认识的。” 况且心里发笑,左羚也太有名了,连面纱长啥样都有人记着,这些人没见过左羚的容貌,可能印象最深的就是这条面纱了。这和后世的追星族实际是一个概念。 他又想起那位戴着面纱,里面还戴着几层面具的小姑娘,现在的场景也有几分当时他在凤阳被围攻时的味道。 如果今天那个小姑娘在,估计茶楼里那几位脑袋就该搬家了。 还是本公子心最好,最善良啊。他感慨道。 这话那位马经略公子一定不会赞同,他的那些家人更会暗地里问候况且的十八代祖宗。 “嘿嘿,师弟啊,神勇啊。” 小王爷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到况且身边,好像发现一个新奇人类一般上下看着,他的确不知道况且会打架,而且还打的如此出色,他听了手下报告后感觉匪夷所思。 况且拱手道:“见笑,不过你那些人出来的太早了,耽误了我好几场架打。今天杀不了手痒了。” 小王爷惊声道:“你还想打啊?你什么身份,跟这些乌龟王八蛋计较什么,不值得你脏了手。石榴可是说了,不许你掉一根毫毛的,我可提着心呢,你要是掉了一根毫毛,我回去就得掉块肉,减肥也不是这个减法吧?” 左羚上前躬身拜见,笑道:“民女见过小王爷。” “左姑娘,你别给我行礼,回头他得揍我一顿,我现在怕了他了,跟你说,我前天就提了你一句,这家伙差点把我杀了,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他。”小王爷赶紧避开,不肯受左羚的礼。 “师兄,你干嘛来了?”况且问道。 “我干嘛来了,不是保护你吗?贴身保护,当然贴的不是那么紧,怕耽误你们的风花雪月。先说好,我不在这里啊,我没见过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况且笑了,他这是欲盖弥彰,给自己找心理安慰呢,你不告诉石榴,她怎么会知道。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小王爷就没什么事能瞒住石榴的,说着说着得意忘形,就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他知道自己的弱点,也不打算向石榴隐瞒什么。 小王爷一现身,周围人群都鸦雀无声,有人还捂住嘴,怕自己不小心发出惊叫声来。 任你在南京是怎样的纨绔恶少见到小王爷,也不过就是一只死老鼠,小王爷不过是懒得理会这些人,他自小跟随陈慕沙学习道德文章,倒是没走上恶少这条邪路。 “主子,这些人怎么办?”一个便衣侍卫请示道。 小王爷一瞪眼睛:“问我啊?” 这些侍卫立时心领神会,也不动刀子,拳脚齐下,那些人就成了一滩烂泥了,他们却还不敢叫出一声,唯恐叫出声来脑袋就要搬家。 小王爷走到这些人面前,冷哼道:“看清楚了,回去告诉你们夫人,今天打人的是本少爷,那个泼妇要想报复就让她来本府找我。” 没人搭腔,没人敢搭腔,到中山王府找场子,那不是寿星老吃砒霜吗,他们家夫人是泼妇,却还不是白痴。 但这事也还没完,被打了也还是得罪中山王府了,回头少不得主人还要备好礼物,花许多钱打通门路,把儿子绑上带到中山王府去赔罪,人家答应饶他一命,这事才算完结。 少爷啊,你从小就作死,天天作死,现在总算作死了。 这些人躺在地上,开始问候他们少爷的祖宗十八代了。 小王爷又向四周看看,然后大声道:“你们都给我听着,我不管你们什么来历,家里有什么背景,这位左姑娘是我师弟嗯,的女人,我师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谁要是敢在这位左姑娘身上做文章,就先想想自己的脖子是不是比本府的钢刀还硬。” 围观的人听了这通话,赶紧作鸟兽散,不过这件事、这通话倒是春风一般很快就吹遍全城。 “难怪那个左姑娘什么亲事都不答应,原来是小王爷的师弟的女人。” “是啊,那么漂亮的天仙能没有背景吗,你们还都以为人家孤零零一人,真是白痴啊。” “你才是白痴,说左姑娘没有背景、孤零零一人的,不就是你吗?” “我说过吗?那好,我承认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白痴。” 不出两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还有想要尝试向左羚求亲的人立刻打消了念头。 “那个小王爷的师弟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吗?陈征君的关门弟子。” “陈征君的弟子啊。” “就是那个写出木兰辞的大才子?” “就是他,现在跟唐伯虎齐名了。” “难怪中山王府这么保护他,大才子啊,听说还是大画家,画的人都活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众人夜游秦淮河 陈慕沙在江南的名气太大了,是道学领袖,江南官场上的无冕之王。 况且呢,现在在南京、苏州这一带也是无人不知,家喻户晓的才子名流。 “师弟啊,要是这话传到石榴嘴里,我是不是得挨揍啊?”小王爷一时痛快说出那番话后,马上就后悔了。 “挨揍?那是轻的。”况且气的发笑道。 他想不到小王爷居然宣言似的发布了这样一通话,这不是把左羚的婚姻之路绝了吗?他可不想这样的。他只是不想有人欺负左羚,却也不想让左羚孤零零一人过一辈子。 小丫头却看好小王爷了,上前道:“我家小姐不是他的女人,你说错了,不过我看你这人很不错,要不你娶我家小姐吧。” 小丫头不知道中山王府是什么概念,所以一脸认真地说着。 小王爷啼笑皆非:“嗯,这孩子好,你的话我太愿意听了,你回去多劝劝你家小姐。” 左羚羞惭无地,她也是太宠爱这小丫头了,结果还真上天了。 萧妮儿则是握住左羚的手,这是她独有的安慰手法。 此时,中山王府的侍卫散开,偌大的夫子庙周围已经没有外人了,中山王府清场的功夫绝对一流。 小王爷见周围清静了,就两手一拍道:“好了,本人的任务已经完成,就要回家了。你们继续风花雪月吧。” 况且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回家?” “当然,我不回家还能干啥,又没有人跟我风花雪月,只好回去跟我那些女保镖学习武术去,我今天才发现,有可能我真的打不过你。”小王爷做了一个习武的动作。 “你今天才发现,那不是显得你无知了吗?”况且嘻嘻笑道。 “混蛋,有这么跟师兄说话的吗?”小王爷两眼一瞪。 “行了,师兄,别闹了,跟我们一起走吧。”况且笑着揽住他肩头。 “跟你一起去干什么,当黑夜里的蜡烛,给你们照明啊?” “这叫贴身保护,省的你还得在我们后面一段距离跟着,你累不累啊。”况且笑道。 “就是,王爷,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左羚也笑道。 “不打扰你们?” 小王爷有些活心了,他也想趁机跟左羚拉近些关系,况且不知道,这是石榴交代给他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插进况且和左羚之间,虽然没法拆散他们,但尽量不让他们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本来想回来后就这样做,可是在回南京的路上被况且吓了一家伙,还真有些怕他了,这才放弃了原本的计划。 左羚倒是看着小王爷非常顺眼,尤其是他当众说出她是况且的女人,她也是太愿意听了,早就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只是怕给况且带来麻烦才没敢这样做,小王爷倒是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也做了她想做又没敢做的事。 小王爷实际上的身份是魏国公世子,官场上正式称呼是徐公子,可是民间依然以老王爷、小王爷称呼历代的国公爷跟世子,就像沐王府一样,只是个侯爵,在云南一代就是沐王府,而且只有沐王府的金牌才管用,圣旨什么的那些酋长表示不认识,朝廷什么的老百姓说了俺们不识字,不知那是啥玩意儿。 在江南,尤其是南京,苏杭一带,中山王府跟沐王府的地位一样。 萧妮儿见小王爷迟疑不决,就笑道:“师兄,来吧,咱们一起走。” 小王爷咬牙道:“好,听你的准没错,要是石榴怪罪,我说是你说的她就没辙了。” 萧妮儿笑道:“嗯,师兄就说是我的主意,没问题。” 四个人沿着秦淮河走路,一边走小王爷还一边嘟囔:“我这算不算是被你们拉着跳苦海了。” 况且没理他,其他人也装作没听见,都知道他在无病,寻求同情。 秦淮河两岸芳草萋萋,秦淮河上许多人泛舟其上,偶尔有一两艘画舫游弋河上,引来两岸人共同关注,那一定是某位名妓起早了。 况且一路上注意前后,却没发现王府那些侍卫,他最佩服他们的地方就是这种隐身术,似乎随时随地可以消失,又随时随地突然出现。 “哎,我说你什么时候练武了?我的那些护卫说你身手不凡、出手无形,若是在近距离交手,他们都防不住你。”小王爷叹道。 “我从没练过武啊,这个不需要隐藏的。”况且答道。他有一阵也有了尚武情结,想要跟周鼎成修炼武当绵掌,后来周鼎成告诉他,武当这套绝学必须在六岁之前开始修炼,否则别想练成。他也就绝了练武的念头。 “他练的不是武术,是五禽戏。他练的可好了,各种动物都显形了。”萧妮儿总是不吝用最好的词汇夸赞况且。不过这句话还真是周鼎成评价的,否则她也不会说。 “五禽戏也能打人?”小王爷不信。 “只要是拳头就能打人。”况且道。 小王爷想想,还真是这个理,在江湖中拳头硬就是道理,武术固然有种种派别,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力降十会。 左羚从茶楼里出来后,脑子里就一直迷迷糊糊的,她的脑海里还是不停地回放况且打人的景象,当时的事发生得太快了,她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反应,但况且所有动作和当时各种情况却被她记在心里,此时不断地以慢动作的方式回放。 几个人在景色优美的秦淮河岸走了好久,才找到一家酒楼,然后登上酒楼的二楼。 他们到时,这一层已经清空,茶水刚放到桌上,掌柜的和伙计都有些受宠若惊、又战战兢兢地恭候着。 “小的拜见小王爷。”掌柜的跟伙计一起跪倒叩头。 “起来吧,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只管上来。”小王爷手一挥,带着几人走到桌前。 况且急忙道:“掌柜的,还是给我拿菜单看看。” 小王爷看他一眼笑道:“你管这个干嘛,又不要你付钱。” 况且笑道:“你想让我付也没有,刚才拆了家茶楼,银子都赔付给茶楼了。我要菜单只是想要点几样可口的先上来,省的一堆拿上来,菜品太多,反而不知如何下箸了。” “难怪你这么想让我跟着你,原来是缺个付账的。”小王爷恍然道。 大家听了都笑。 萧妮儿道:“他啊就是穷大方,我们来时带了不少银子,结果只要有人给他行礼磕头就塞银子打赏,这才半个月的工夫,三千两银子就没了。” “三千两?”左羚听了都有些咋舌。 小王爷笑道:“我说你小子怎么在武城侯府里人人称颂贤明,原来还以为你是给大家看病赚的名声,现在才知道是拿钱收买的。” 况且拿到菜单,点了八个菜,告诉先上这些。他知道小王爷、左羚都喜欢吃什么,相信自己不会点错。他和萧妮儿都是不挑食的人,有啥吃啥,不用费心思。 酒菜上来后,小王爷喝了一杯后问况且道:“我以后不问你会什么了,只问你有不会不懂什么。” 况且一怔:“此话何意?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不会的多了,根本数不过来。” 小王爷扳着手指头道:“你会书法、绘画,还都是第一流的,诗歌文章更不用说,行医是最拿手的。现在你又会打架了,跟练武多年的人交手也不落下风。嗯,还擅长什么?对了,不管到哪里,只要三言两语就能让一个美女喜欢上你。这好几手你都是怎么练出来的?” 况且笑道:“那是我人品好。” 小王爷指着自己鼻子道:“按你的意思,难道说我的人品恶劣?” “不是,师兄你位置太高了,别人永远都只能仰望你,无法靠近你,所以你才觉得喜欢你的美女少,不是她们不喜欢,而是不敢喜欢。” “嗯,这马屁拍得不错,明知是马屁,还是很舒服。”小王爷一副陶醉的神情。 萧妮儿笑道:“其实你那些女护卫个个都是大美女啊。” “哦,我只当她们是保镖,从没想过她们美不美。”小王爷道。 大家边吃边闲聊,小王爷见左羚隔着面纱喝酒吃菜实在太吃力,就笑道:“左姑娘,这里没外人,你可不可以把面纱摘了?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觉得你这样太吃力,我都替你累的慌。” 小丫头道:“才不是呢,你就是想看我家小姐的美貌,男人都这德性。” 小王爷大窘,况且笑道:“小妹妹,说实话可是会伤人的。” 小丫头扭头道:“你如果不是我家姑爷,就一定是大坏蛋,我不可能是你的小妹妹。” 小王爷大笑:“对了,他就是大坏蛋,一点不错。这丫头挺厉害的,看得准啊。” 小丫头见小姐没训斥自己,益发得意,仰脸道:“我不是丫头,我是二丫。” “嗯,二丫都这么厉害,大丫一定更厉害了?”小王爷逗她道。 “没有大丫,只有二丫。”小丫头神气活现。 萧妮儿笑道:“没有大丫,你怎么排的二丫啊?” 左羚道:“她姐姐小时就死了,也早就没人记得了,所以我家真只有二丫。” 她溺爱地摸摸小丫头的头儿,然后摘下了面纱。 就在面纱摘掉的一瞬间,小王爷张开的嘴合不上了,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左羚美貌惊众人 一个伙计正端着一盘糖醋鱼过来,看到摘掉面纱的左羚,立时如被施了魔法一般,变成雕像。 掌柜的不知出了什么事,又不敢大声训斥,就走出柜台想要悄悄踢这个笨伙计一脚,走到半道,也看到了左羚的真面目,立马也变得跟伙计一样了。 况且和萧妮儿对此表示很不理解,他们开始认识左羚时,的确也觉得左羚美如天人,但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魔力吧? 况且摇摇头,直接无语了,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审美能力出了问题。 萧妮儿跟着摇头不语。 那个小丫头得意地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嘴角一撇,无声地道:德性。 左羚看了况且一眼,满脸都是苦恼,她见多了这个场面,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美貌为何对男人有如此大的冲击力。在凤阳的时候还没有这样,到了南京、苏州之后,情况愈演愈烈,尤其是第一次见到时,许多男人像这样目瞪口呆如泥塑木雕的还算好的,更有许多人趋之若鹜、丑态百出。她不胜其烦,索性就戴上了面纱。 左羚的美貌如同试金石,让一个男人的品行和德性顷刻间暴露无遗,纵使一个善于隐藏、伪装自己的人,也会在那一刻露出马脚。 “哐当”一声,伙计手中的糖醋鱼落到地上,惊醒了梦中人。 “对不起啊,走神了。”小王爷倒是坦然,擦了把额上的汗水。 他只是听说左羚美如天人,却没亲眼见过,此次见到,才明白什么是女神。难怪石榴为了防范她坐卧不安,让自己对况且严防死守,绝对不能让左羚有机会得逞。 看样子还真是不得不防啊。小王爷现在对石榴的指示领悟的更加深刻了。 “让小王爷见笑了。”左羚有些不好意思,欠了欠身子。 “不是你让我见笑了,是我让你见笑了。” 小王爷老实承认,这在他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因为没人敢笑话他,这句话又是对左羚的最美赞誉。 那边砸了一盘糖醋鱼的伙计掩面逃回厨房,掌柜的也忘了责骂他,只是低着头收拾残局,却不敢再向左羚这里望上一眼。 糖醋鱼重新做好了,换了个伙计,低着头匆匆走到桌前,如同端着一个烧红的铁块一样,忙不迭地放到桌上,然后面红耳赤地逃走了。 大家看这这个场面不禁爆发出一阵笑声。 饭后,况且也没了游兴,几个人坐车回家,先送左羚回家,也算是认识一下大门。 左羚请大家进屋入座,况且推说出来很久了,怕太夫人担心,还是赶紧回侯爵府吧,以后机会见面多的是。况且的确有点担忧,不知今天打架的事太夫人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又是一场乱子。 小王爷见况且不进去,他自然也不好进去,只得怏怏地送况且回侯爵去。 “师兄,害相思了吧?”车里,况且用肘部顶了顶小王爷。 “害相思管什么用,老天不公啊,你已经得了一个石榴了,干嘛还霸着这么个美人?算了,反正是你的女人,我也不多想了,只是不甘心啊。”小王爷痛心疾首。 况且很达观地说道:“师兄,你这就错了,左姑娘是她自己的,不是我的,你要是真喜欢,不妨大胆去追求,不用顾虑我。” “算了,她眼里没我,我知道,我们坐在一起的时候,她眼睛里除了你没有任何人。”小王爷垂头丧气。 到了侯爵府门口,况且邀请他进来坐坐,小王爷却好像没听见,只是挥挥手,车子没有歇脚又启动了。 萧妮儿看着远去的豪华马车,苦笑道:“唉,左姐姐又害惨了一个,怨谁呢?” 又住了十天,况且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回苏州了。这十天里,他基本都是陪着太夫人说话,要不就是在府里内外宅闲逛,如果不是府里裁缝需要给他量尺寸做四季的衣服,他已经待不住了,倒是萧妮儿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侯爵府里的衣服都是有自己的裁缝量身定做,手工比外边要好很多,比上次左家给他们定制的衣服还要讲究。 况且原本推辞不要,管家说这是府里的规矩,从太夫人到各房主子,每年都要做几套四季服装,既然是规制他也只好从命。 这天他跟武城侯一起在自己的房间喝酒,哥俩单独喝酒还真是难得,一般都是在太夫人的房间里母子同桌吃饭。 况且问起府里的财政情况,并且解释说自己想知道一年应该给府里上交多少银子,不能总是干拿府里的月银,再说丫环仆人开支也不小。 听况且如此说,武城侯先是大惊,然后大笑道:“老二,你这就多心了。去年老娘病危时的确有些周转不灵,现在已经好转了,钱的事不用你来操心,你只管安心读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况且苦笑道:“也不能只靠着大哥一人支撑这个家吧?” 武城侯道:“我也支撑不起这个家,其实还是老娘在支撑。咱们现在还是靠祖产过日子,我那些年俸虽说不少,却也养不起这些人,爵位每年有些固定收入但也不算多,倒是你让出的那个爵位让哥哥我得了一笔横财,得以好转过来。这个贡献就已经足够了。” 况且还是觉得不安,武城侯俯在他耳边小声告诉他,其实每年军费里有一大笔都是他们这些手掌军权的人瓜分了,这个数目可不小,而且朝廷也知道,连皇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皇上都不管你们贪污军费?”况且骇然。 “当然,有事的时候唤老子打仗,没事的时候就把武将当孙子,要是不拿出银子来补偿,以后谁还会给皇上卖命。”武城侯说的理直气壮。 况且知道明朝是文臣穷,武将富,但是文官有权,武将等同圈养,武城侯这等贵族当然除外,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朝廷居然私下允许他们瓜分军费。 朝廷每年的军费开支浩大,可是许多地方还是因为发不出军饷发生哗变,就是因为主将把军饷都贪污了去做买卖。 “老二,这些事你想都不要想,不然就是见外了。我跟老娘可是把你当一家人的。”武城侯说道。 况且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严嵩贪污主要就是在军费这一块,地方上的油水捞得有限。一州一府一年能搜刮上万辆银子就算不错了,可是军费这里动辄就是几百万两,临时缺钱,皇上还被迫拿出自己的钱来填补。 他原以为严嵩死后此事就杜绝了,没想到换汤不换药,还是老样子。 “这事从咱老祖宗那时起就是这样,现在还比不上祖辈的时候呢。皇上既要勋戚武臣不得干预政事,咱们发财的路他总不能堵死了吧。” 况且木然点头,自己真是想多了,就是自己生财本事再高也比不上武城侯,至于祖产、爵位带来的银子有多少他没问,如果问起来好像要分家产似的。 “二弟,你尽管放心,我们即使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爵位在、祖产在,就没有受穷的道理。军费那一块有没有都不算什么。”武城侯再次给他吃了一颗安心丸。 武城侯给他讲了许多军队方面的事,包括北京、南京两大五军都督府,各地驻军卫所,九大边关,主要不是讲兵力的强盛,而是各地的发财之道。 况且听完这些,对大明朝的未来已经绝望了,整个军政腐烂透顶,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所有武将只知道发财,贪污军费、克扣军饷,这些钱都用来在各地做买卖生财。 武城侯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二弟,你是跟那位陈征君学习道德文章的,所以觉得我们都很卑鄙,道德败坏吧?” 况且看了他一眼,心想难道不是吗? 武城侯问道:“可是你听说过朝廷治罪贪污军费的国公、侯爵还有大将吗?” 况且想了想,还真没有,只是文官贪墨被诛的案子比比皆是。 “在军中,这种瓜分军费的行为不是贪污,而是变相的利益分配,是朝廷对夺去我们手中权利的补偿。不过,克扣军饷是贪污行为,那种人让我发现,也是决不饶恕。你或许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军队可能无法打仗了,这也是多虑,太祖、成祖时的军队也不比我们现在好,一旦边塞有警,这支军队还是可以直捣塞北、犁庭扫穴的。只是当今皇上不好武功,专喜文治,所以勋臣武将才会束手束脚。” 况且听了他的话,没有感到多大安慰,对他的观点也是疑信参半。但想到明神宗时期的对日战争,虽然中间多有波折,却也还是打赢了,不良后果只是把国库打光了,导致后期出了许多问题。 他默默点点头,也许这种文官有权、武官有钱、以文制武的制度真是朝廷特意设置的,相互制约的游戏规则。这种特殊利益分配不过是因为太祖皇帝把文武大臣的俸禄定死了,后来的天子不敢更改,于是才采取这种睁只眼闭只眼的放纵瓜分军费的行为。 “跟着老夫子好好学吧,将来也做个征君,咱们家文武共济,日子会蒸蒸日上。”武城侯拍拍他肩膀,以表示寄予重望。 第五百一十五章 你说的就是哲理 第二十五 一进家门,萧妮儿就内宅走到外宅,又从外宅走到内宅,然后笑道:“原来觉得咱们的房子大的不得了,这次回来才现,跟侯爵府一比,简直是茅屋啊。” 况且道:“小有小的好处,你不觉得吗。” “嗯,虽然小,我在这里可以放肆。”萧妮儿说着,嘎嘎笑起来。 “因为这里才是真正的家。”况且搂着萧妮儿说道。 萧妮儿点头,这也是她的感觉,不过侯爵府的房子真是好啊,那里的风景也漂亮。 “哥,你说侯爵府有没有我们家的镇子大?” 况且笑道:“哪里有,靠山镇其实不小的,只是你从小就走惯了,所以觉得小。侯爵府你是走的地方少,所以才觉得大,都走遍了就会现,其实也就那么大。” 萧妮儿揉着眉心,有些费力地理解他的话,最后还是放弃了,反正他说啥是啥,他说的总是对的。 况且晚上先到陈慕沙、石榴那里报到,也算是销假。 陈慕沙淡淡表示对他归来的欢迎,然后跟他闲聊了一阵南京的风土人情。 石榴则是假装闲聊地问他都去逛了哪里,都见到了哪些朋友,师兄待他如何等等。 况且忍着笑,知道况且的意图,就把自己唯一一次出游的事说了,很大方地说是跟左羚、小王爷师兄同行的,打的那场架他没提,有些事还是留着让小王爷师兄自己汇报吧。 “嗯,这样挺好,这样挺好的。”石榴有些慌乱地说着,不知挺好二字是什么含义。 况且有点愣,觉得石榴态度祥和冷静,也没有追问什么,他反而不习惯了。 “你不觉得师兄跟左姑娘是一对佳偶吗?”石榴终于说到了关键问题。 “嗯,我也撮合来着,可惜师兄自信心不足。”况且说道。 “师兄有底气不足、自信心不足的时候吗?”石榴反问道。 况且想了想,还真没有,第一是小王爷师兄的确地位太高,至少在江南找不到对手,第二这家伙也很自恋,所以除了在老师和石榴面前,其他时候基本都是鼻孔从天。 “很少有。”他承认道。 “不是很少有,而是唯一有的一次。”石榴更正道。 “嗯,那是为什么哪?”况且故作不解。 “因为左姑娘太美了,你没觉得吗?我能想象出来,师兄也因此失去了方寸。”石榴叹息道。 “真心话,在我心里,你才是最美。我可以对皇天后土誓。”况且举手郑重道。 石榴羞涩笑了,却很受用,她能看见况且清澈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杂质,神态在她的逼视下也没有一丝慌乱和愧疚。 然后她扑到他怀里,两臂紧紧抱住他,喃喃道:“我就是怕你被左小姐夺走,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要是你敢逃走,我就杀死自己。” 况且举着双臂仿佛投降一般,身体如同掉入冰窟里冰凉刺骨,这威胁太可怕了,比誓要杀他可怕百倍。 况且怏怏回去,心头颇为沉重。 接下来,他决定暂时忘却任何事情,恶补这二十五天的欠账,将每天收治的病人提高到三十人,抓药还是由从左羚那里雇来的两个伙计负责。 这两个伙计按左羚的说法就归他用了,想用多长时间就用多长时间,用完了再还给她就是。 这种说法让况且觉得这两个伙计如同工具,好像是洗衣盆、搓衣板之类的器具。但不得不说,有了这两个伙计后,诊治病人的效率高多了,他只管诊脉开药方,别的都不管。他很快就把欠账补完,然后又现,想要回到原来一天只治十个病人的制度不行了,因为外面挂号的人太多了。 他回来后,就没现周鼎成,一问才知道周鼎成给自己关禁闭了,告诉家里人只要房子不着火、没有外人打入家门,就不要打扰他。 每天的饭菜都是放在他门口,有时候他会吃,有时候还原封不动在那里。 不过况且在夜里经常见到周鼎成红着眼睛,披散着头地跑来问他一些画法上的事,然后又幽灵般的消失。 “大哥会不会真的疯了啊?”萧妮儿很是担心。 “他已经疯了,不过这种疯病能治好,而且不用治,哪天他悟出来了或者干脆放弃了,疯病自然也就好了。不用去管他,再说管也没有。”况且无奈道。 况且回来后又去给秋香诊脉,搭上脉,况且心头就是一喜,太好了,秋香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脉象十分稳定,病根也基本拔除差不多了。但若要完全清除掉病灶,那不是药物能做到的,需要她自己不生气、不憋气,有什么委屈即刻大声骂出来、哭出来,而这一点秋香根本做不到。 丝丝服药后效果却不明显,况且诊脉后大为不解,用疑问的目光打量着她。 丝丝笑道:“你不用多想,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能感觉出来,服下你开的药后,当时的感觉好一些,可是被家里家外这些乱事塞到心里后,还是老样子。你说的对,只要我还在这个家里,这病可能就不会好。” “等明年咱们都去南京,比邻而居,你的病也就好了。”况且也只能如此劝慰她了。 “是啊,眼不见为净,其实我也知道家里少了我,大家一样吃饭过日子,只是我人既然在这里,看到事情没法不管。”丝丝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自己的家,幽幽道。 况且从侧面欣赏她,丝丝脸蛋不算精致,但绝对大气、典雅,她的身体跟秋香比略显丰腴,腰身纤细,前凸后翘,绝对符合后世美女的标准,放在唐朝圣后武则天朝代也是标准美人,只是在当下,有些部位可能略丰满了些。 丝丝转过脸,略有羞色道:“我太胖了吧?我自己也奇怪,每天都是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的,怎么就不瘦,最可恨的是妮儿了,明明比我能吃多了,可是一丝肉都不长。” 况且大方道:“你很漂亮,气质群。” “有左小姐漂亮?”丝丝促狭的眼神看着他。 “美有多种,不是单一的,每个人心中的美也是不一样的,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美丑标准。”况且开始振振有词起来。 “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回避正题。”丝丝卡口道。 “嗯,我不是回避,在我眼里你的确没有左姑娘美,但又怎么样?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姐姐一样,很亲近很温馨,这是其他人永远比不了的。” 丝丝听了面带喜色,忽然挥手道:“我明白石榴怎么被你骗到手了,你赶紧走吧,我受不了你了,再听下去,就中你的毒了。” 况且笑着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说:“我跟文宾说过,咱们去南京后要比邻而居,这样方便往来,到时连门都不用走,我直接翻墙而过,你做好准备吧。” 丝丝眼睛眨了几下,似乎想辨认这句话里含有的毒素量,然后说道:“逾墙钻隙?” “正着。”况且作势欲逃。 丝丝却很镇静,只是红着脸道:“我同意,到时我给你预备一架梯子。” 况且不敢再贫嘴下去,赶紧逃走了。 丝丝看着他狼狈而逃的背影,却笑了,想着他的话,蓦然又爆出大笑来,最后干脆趴在床上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丫环们在外面都诧异:小姐这是怎么了,讲好的大家风度哪去了? 丝丝大笑过后,却现身体好像轻松了许多,比服用一个月的药物还管用,她苦笑着疑惑:难道这也是一种独特的治疗方法? 从南京回来后,况且得知的最震撼的消息是文杰居然在杭州凤凰山进了一家书院,给家里回信说不混出个样子绝不回家见爹娘,吓得他老爹老娘派了好几个家人去打探情况,一旦现问题立马接他回家。结果,他却说况且就是在外面闯荡一番后突然成长起来的,他也要效仿,等闯荡够了再回家。 周父固然担心,可是想到儿子在外面求学,也是正事,并非走上邪路,勉强同意了。于是又派去一批家人、丫环,带了几车的衣物,他爱吃的土特产等等送去,这些家人丫环也就留在杭州书院服侍文杰。 “文杰这孩子也算长大了,知道要强了。”萧妮儿叹息道。 “是啊,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成长有时也是很痛苦的事。”况且赞同文杰的选择,认为他出去闯荡一番是很正确的选择。 “哥,你现没有,这次南京回来后,你的话里全是哲理。老夫子有没有表扬你啊。”萧妮儿道。 “妮儿,你知道什么叫哲理?”况且笑道。 “嗯,我不知道,凡是我觉得不好理解,或者根本无法理解的,又是你说的,那就叫哲理。”萧妮儿皱着眉头说道。 “你太聪明了,妮儿,来,亲一个。”况且大笑着把她抱过来,坐在怀里,在她腮上亲了一口。 “你为什么总亲这面,我那面很脏吗?”萧妮儿很认真地问道。 “习惯。人的习惯是很顽固的。”况且沉吟须臾道。 “这也是哲理。”萧妮儿乐道。 “嗯,这的确是很高深的哲理。” 第五百一十六章 返老还童应有术 夏至之后,暑气日益加深,最后在一片干燥闷热中宣告了酷暑的到来。 为了便于人们遮蔽日光,大树也都垂下枝条,似乎在半死不活中煎熬着,大街上的狗总是耷拉着舌头,不停吐出热气,眼睛都懒得睁开,仿佛睁眼也是很吃力的事,人们则是尽量减少外出,在家里、在庭院里找寻阴凉的地方休养生息。 萧妮儿身上的衣服一天比一天少,却还是嚷着热。 这是她来到苏州的第一个夏天,家乡靠山镇冬暖夏凉,夏天借着山里的凉气滋润养人,她从没遇到过这种热,感觉就像是待在火炉里一样。 随着她衣服的减少,况且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也长了。 萧妮儿并不在意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的驻留,可是有时候却也羞涩道:“讨厌死了,看什么啊,又不是没看过。” “这不一样,你穿着不同的衣服的美感也都是不同的嘛。”况且辩解道。 “大忽悠,我才不信你。丝丝可是说了,她都被你忽悠懵了,石榴承认她被你忽悠成白痴了,只知道爱你不知道管你了。” “那你哪?”况且笑了起来。 “我是属于那种不用忽悠不用骗,主动投怀送抱的天生傻瓜。”萧妮儿笑着就坐在他怀里,因为他的身上总是很凉爽。 况且暗自发笑,萧妮儿跟着他这么长时间,也开始试着说一些文词了,而且用的基本准确。 他说的是实话,女人穿不同的衣服美感当然是不一样的,否则就没法解释时装为什么会流行了。 “你为什么从不出汗?穿的衣服还比我多。”萧妮儿不解道。 “嗯,我身体里有个调节器,可以调节阴阳寒暑,对热比较能适应。” 医家养生功就是有这点好处,抗冷耐热,据说修炼到最高峰,可以达到百毒不侵、寒冷不入的程度,神农尝百草就是因为有神功护体,但那只是传说而已。不过佛家修炼有成者,的确一年四季都是一件僧袍,对季节的转换冷热的交替根本无感,这样的人他倒真是见过。 “憨山德清又跑到哪座寺庙参禅去了?”况且心里想着,现在他的崇拜目标已经转换了,由唐伯虎、文征明转换到憨山德清,尽管德清现在只是一个才华初露的小和尚,却不影响他崇拜的心态。 他现在忽然有些想德清了,他毫无缘由地想到,德清应该也已经能自我调节寒暑了吧,他在凤阳和这里看到的德清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厚度,说明季节变换对他的身体已经不构成影响。 也就在这个最热的晚上,周鼎成从闭关的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走到况且的对面坐下,然后把萧妮儿煮好的一大壶冰红茶一口喝干。 “想明白了?”况且看着他不再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 “恩,想明白了。”周鼎成眼神澄澈。 “那好,有什么体会?”况且轻语道。 “那幅画不是人能画出来的。我放弃了。”周鼎成同样轻声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人?”况且忍住笑,问道。 “你是人,可是你在画那幅画的时候不是人。”周鼎成语意坚定,不容置疑。 “那就是我被鬼附身了?”况且哑然失笑。 “不是,那时候的你是神。”周鼎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就是他悟出来的。 况且没反驳,他也觉得自己当时的那种状态太过特殊、奇妙。那一阵,周鼎成总是缠着他让他描述画画时的状态,但他真的说不出来,他心里有时也疑惑,那是否就是老子所说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状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种状态乃是神仙所独有的领域。 “这世上真有神仙吗?”况且跟着自己的思路追问道。 “当然有,老子就是神仙,所以有了道家,张三丰祖师就是神仙,所以有了武当派,达摩祖师是佛陀,所以有了少林,每一个大教必然是神仙开创的。”周鼎成非常肯定的论述道。 “那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人能够返老还童?”况且问到了自己在思考的问题。 “当然有,道家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达到返老还童,只是很少有人能修炼成功。”周鼎成作为武当弟子,对这个深信不疑。 况且想起太夫人返老还童的事,这事儿困扰他至今,一直没有答案。他已经委托左羚派人回凤阳去查看那位赵老太爷的情况,他想确定背上千机老人画的那条金龙到底有多大能耐。 他给周鼎成讲了太夫人返老还童的事,以及他对这件事情的理解和认知,想听听他的意见。 “嗯,你在那种状态下能做出什么奇迹都不新鲜,相反要是没有奇迹反而不正常。进入一次那种状态真的要折寿五年吗?” 况且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不过给赵老太爷治病只是脱力了,并没有折寿,这也是他要查询赵老太爷情况的原因。 千机老人给他画的金龙应该是对他有益无害的,可是为何背上有了金龙后再进入那种神的领域反而会折寿,没有时只是脱力和难耐的饥饿,就好像饿死鬼从地狱中刚爬出来一样。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若是背后没有金龙的话,进入这种神的领域只能让他的医术有近乎起死回生的手段,却没有返老还童的效果,有了金龙后既有返老还童的效果,还有可以让画上人物成精的神效,代价就是折寿五年。 半个月后,左羚送来一封信,证实了他的猜想,赵家老太爷只是病好了,身子骨还算硬朗,却没有出现返老还童的迹象。 周鼎成从牛犄角里走出来,恢复了正常,他不再谈论那幅画,甚至自己也歇笔,暂时不作画了,每天里有时沉思,有时跟况且、萧妮儿闲聊,再有就是每顿喝酒。 “大哥,我还以为你真的疯了呢,也不敢去招惹你。”萧妮儿看着正常过来的周鼎成道。 “前一阵我的确是疯了,不过现在恢复正常了。”周鼎成诚恳道。 “可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疯呢?自己不难受吗?”萧妮儿疑惑道。 “一点都不难受,妮儿,我告诉你,人不疯狂就不能成大事。”周鼎成解释道。 “这话也是哲理吗?”萧妮儿不理解。 “哲理是什么?”这回是周鼎成发蒙了。 “就是我不懂的话儿呗。”萧妮儿解释道。 “哦,那就不是人说的话,只要是人说的话,都是让人能懂的。”周鼎成道。 “可是哲理不是人人都能懂的,我哥就经常跟我说哲理,我一句也听不懂。”萧妮儿反驳道。 “你是被那个混蛋忽悠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哲理、玄理这些东西,只有生老病死、吃喝拉撒。”周鼎成愤愤道。 萧妮儿皱皱眉,又用力揉揉眉心,然后道:“你说的这些也不怎么像人话啊。” 旁边听着的况且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我差点被你弄成疯子,妮儿已经被你忽悠成傻子,都是你的错。”周鼎成忽然怒了。 “这可跟我没关系啊,你的事都是自找的,我从来没有干涉过。”况且急忙摆手道。 “嗯,我也不是被他忽悠成傻子的,自从看到他第一眼我就变成傻子了。”萧妮儿认真道。 “我也不跟你们闲扯,小子,我只问你,那个药方研究得怎么样了?”周鼎成问道。 “今天怎么有心情关心药方了?从来没见你对我诊治病人关心过啊。”况且有些诧异。 “我是想啊,你不是说你那个方子是神方吗?如果真是这样,你这样研究没用,必须找机会进入画画时的那种状态,只有得到神助才行。”周鼎成道。 “不行。大哥,你少出这些坏主意,我坚决反对!”萧妮儿急忙道,她知道况且每次进入那种状态都要付出很大代价,只是她还不知道折寿五年的事呢。 况且也摇头苦笑,倒不是折寿不折寿的事,如果能够研制出药方,他心甘情愿付出惨重代价,只是那种状态不是他想进入就能进入的,必须等,而且来不来不一定。 进入这种状态的最佳捷径就是遇到国医束手的临死病人,这是外因,内因是,他有急切的心情,愿意不惜代价治好对方,只有这两者同时出现,才能打通那种状态的通道。与唐伯虎比画时被逼至绝境,也算外因成立,内因则是他愿意用尽全力绝地反击,于是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现在药方研究的过程很顺利,他感觉已经有一半可行性了,只是还需要继续扩大实验对象,还需要积累更多的临床数据,进行更多的演算,大概一两年后才能真正把药方完善,具备制成药的基本条件。 现实的情况是,他并不着急,也没有什么特殊状况逼着他去抢时间、争速度,也就是说他丝毫没有那种被逼至绝境的心理,当然就无法进入那种状态。 周鼎成对萧妮儿的反对表示认同,但转而又对况且说道:“在神助这一点上,医学和绘画同理,两者你都有过尝试,我相信你会把握住机会的。”说完他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不想再激怒萧妮儿。 第五百一十七章 他是本来就无耻 这天唐伯虎、文征明、沈周三人来况且家里做礼节性探访。 三人都穿着最薄的绸衫,手里摇着折扇,唐伯虎还不停地擦汗。 萧妮儿煮了冰红茶,三人大口喝着,如饮甘露。 唐伯虎最近有些发福了,文征明还是老样子,劲力内敛,形神消瘦,给人一副精干的印象。况且从医学角度断定,文征明属于那种怎么吃都不会发胖,能让女人羡慕死的类型。沈周虽然没有发福的迹象,皮肤却开始松懈了,明显有过早进入中年的迹象。 这里冰红茶名副其实,周家送来许多冰块,左羚也让人送来不少,陈慕沙有时也会送来一些,所以况且家里不缺冰块用。 萧妮儿在卧室里的墙角处用大瓷盆装着冰块,屋子里凉爽湿润,舒服是舒服了,可是她自觉有点惭愧,这么做好像过于奢侈了。 伐冰之家历来就是贵族的代名词,苏州只有很少几个大家族才肯花大价钱储存冰块,这需要挖很大的地窖,然后冬天把巨大的冰块放进去,再一层层堆满稻壳子,就可以在夏季保持冰块不融化,地窖也就变成了冰库。 夏天最热的时候,可以把冰拿出来镇食物吃,也可以放在屋子里降低温度,就是耗费太大了。 况且和周鼎成都不需要用冰块,他们是不怕热的人,完全依靠内力平衡体温。 萧妮儿现在每天都要煮好多壶红茶,然后用冰镇上,方法还是况且教给她的,这种饮料一家人都爱喝,也成了降暑的良方。 “今儿个怎么这么齐整,哥三个都来了?”况且好奇地看着三人。 自从他敲诈唐伯虎的进门礼后,沈周就吓跑了,不敢再跟着唐伯虎挨宰,后来连文征明也不愿意陪绑了,他倒不是怕挨宰,而是跟唐伯虎产生了分歧。 “你不是出去了好久刚回来吗?大家都想来看看你。”唐伯虎大口喝着冰红茶笑道。 “我早就回来了,病人太多,我一直脱不开身去看望诸位。”况且道。 “伯虎,你还是明说吧,这小子比鬼都狡猾,别想瞒得住他。”文征明面无表情道。 “征明兄,你这可不像是恭维我啊。”况且心平气和道。 文征明眼皮子都不抬道:“这就是我恭维人的方式,你习惯就好了。” 况且一笑置之,他跟文征明现在也正式进入互相挤对的阶段,这是好事,说明他们已经成为朋友了,只有朋友才会互相挤对,如果是敌人,那就会用明枪暗箭。 唐伯虎欲言又止,这话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啊,所以才强行拉来文征明、沈周二人助阵,还向他们保证,礼物自己全部负担,不再要求他们再提供字画。 况且见他们都不说话,只好没话找话道:“伯虎兄这些日子可是有些发福了,可见这蜜月过得很幸福啊。” 唐伯虎勃然大怒:“去你的,都是被你害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周听了大为不解,皱眉道:“伯虎,你发的什么火啊?玉婵姑娘可是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还给你带来不少嫁妆,这种好事打灯笼都找不着,况且怎么会是害你呢。况且,下次你再有这种害人的好事,先想着点我,老哥我虽然年纪大了点,这颗心还很年轻。” 况且拱手笑道:“一定,一定。” 沈周看着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文征明,又笑道:“开个玩笑,我就算了,过气了,还是把机会留给征明老弟吧,我看自从伯虎得到玉婵姑娘后,征明好像受了刺激,整天闷闷不乐的。” 况且和唐伯虎对视一眼,两人表情都很点尴尬,文征明更是霍然站起,走到窗前,给大家一个寂寞孤单的背影,弄得沈周神魂不定,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况且最先觉察到文征明暗恋玉婵这件事,唐伯虎在婚后发现文征明情绪不对,两人经常因为提到玉婵而产生语言冲突,到最后唐伯虎才悟出其中的道理。 他有一天回去对玉婵说起这件事,慨叹当初玉婵应该跟着文征明,那才是三全其美的事情。 玉婵却冷笑道:“他喜欢我,我就得跟着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喜欢全天下的美女,全天下的美女难道都归你了吗?” 唐伯虎被玉婵的话噎住了,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越来越有些畏惧这位新夫人了,但这并没有影响两人的关系,每日里夫妻合欢一切照旧。 可是渐渐的,唐伯虎的心里多了一份负罪感,暗恨自己抵御不了诱惑,对不起自己真正爱的秋香,所以况且说起此事,如同揭开了他的疮疤,他焉能不着急上火。 “不会吧?”看到三人的表情,沈周也不是傻子,一下子就悟出来了,捂额惊叹。 “沈兄,记住一句话:万事皆有可能。”况且慎重道。 沈周狼狈地擦汗道:“我记住了,记住了,征明兄,对不起啊。” 唐伯虎更是尴尬,整件事他都是被迫的,可是现在他每每觉得是自己抢了好朋友的女人,而罪魁祸首就是况且,所以他现在想到况且,是又爱有恨,说爱也不对,只是需要,需要况且帮他运筹帷幄,赢得秋香的芳心。 这一点他从没放弃过,他坚信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痴恋秋香的热情就不会稍减半分,哪怕她红颜已老,哪怕她嫁人生子。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无法抑制他对秋香的仰慕之心,也无法阻拦住他追求的脚步。他对秋香的狂爱之心永远不会减弱,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强烈。 文征明没有回头,他现在对所有事所有人都只是以冷漠沉默应对。至于怨恨谁,他倒没有,相反他因为玉婵的最后解脱感谢况且,对唐伯虎也绝没有被夺走自己深爱女人的仇恨和嫉妒。文征明知道玉婵爱的不是他,玉婵的心一直放在了唐伯虎身上,但这跟他爱玉婵没有丝毫关系。 沈周此时的想法却是:这圈子太乱了,没法呆了,随时都有可能得罪人啊。 唐伯虎迟迟疑疑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问道:“况且,秋香姑娘病体如何了?” 况且正等着他这句话呢,只是不愿意主动说出来,那意思就是你不说拉到,只要你能憋得住。 他一伸手,笑道:“伯虎兄,画呢,你上次答应我的,上次欠了三幅,这次好像也没有吧?” 唐伯虎怒道:“你一天不敲诈我能死啊?” 况且讪讪缩回手,也觉得自己这行径太裸了,很是无耻。 “好吧,告诉伯虎兄一个好消息,秋香姑娘病体已经痊愈,你要是还存有那份心的话,事情可以继续。” 唐伯虎很是羞愧,刚刚新纳了一房妾,被子还没焐热,又要去追别的姑娘,的确有些吃着碗里的看着盆里的,同时还惦记着外面的意思。 “继续,当然继续。”他的脑袋有些混乱,可能是天太热了,冰红茶也无法把温度降下来。 况且笑道:“那么我再告诉伯虎兄一个好消息,关于你娶玉婵姑娘的事,我把责任都承担下来了,丝毫不会影响你的形象。现在秋香姑娘不仅身体好了,心胸也开阔许多。我觉得你大可不必来我这里求什么锦囊妙计,应该大大方方地去跟秋香交往,拿出诚意来主动追求他。” 唐伯虎惊道:“况且,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撒手不管了,那怎么行?” 况且听到唐伯虎的话,心中微恼,冷笑道:“怎么着,要不还像上次那样,我把秋香找来,再把你请来,然后逼着你娶秋香?” 唐伯虎赧然,赔笑道:“那不也挺好的吗?那就省事多了。” “滚。将秋香打包直接送到你床上,岂不是更好?但是,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这有可能吗?秋香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是苏州有名的大美人,不是什么物事。”况且恼怒道。 “况且,兄弟,你先别急,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说你不能一点不管,好歹给我指明一条路啊。上次加这次一共六幅字画,回头我就叫人送来,都是我的作品。”唐伯虎急忙讨好道。 “不行,坚决不行,我可不能给人留下敲诈的口实,伯虎兄的书画很值钱的,还是自己留着吧。”况且故意调侃道。 “不,不,这哪是敲诈,是我心甘情愿送的,算是兄弟你帮老哥运筹的费用。” 况且兀自端着架子道:“嗯,这种说法还可以接受。伯虎兄啊,你不知道,这世上的事最累人的就是劳心的,我每次帮你琢磨这些事,脑细胞都不知累死多少,现在经常感觉脑子里空空的,都是为你操心累的啊。”说着,况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还真的发出空空的声响。 沈周一口茶水喷溅出来,指着况且笑道:“别,别,别逗我笑了。况且,你还能装得更无耻些吗?” 文征明转过身来,冷冷道:“他不是装的,本来就这么无耻,只是以前伪装得好,不留痕迹。” “某些人比我伪装的更好,只是吃的苦头大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啦。”况且冷眼相对。 第五百一十八章 文征明暗恋玉婵 文征明脸上现出痛楚的神色,知道况且是讽刺他以前一直不敢向玉婵表露情感,现在只好无奈吞下这杯苦酒。 沈周看着几个脸上鸡飞狗跳的人,苦笑道:“咱们还能不能坐在一起好好说话了?” 况且变脸的快,马上又笑了起来:“沈兄多虑了,我们这不是在商量事情嘛。伯虎兄,我想到一招,就是不知道好用不好用啊。” 唐伯虎心中感慨,这家伙还真是现实到家了,若是不提给他六幅字画,他就不肯贡献主意,刚一说完,马上就有主意了。 他现在不好得罪况且,于是赔笑道:“你想出来的主意一定管用,咱们以前不是屡试不爽嘛,你告诉我就行。” 况且想了想,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伯虎兄,你是不是坚持要娶秋香姑娘。” 唐伯虎眼睛一瞪就要发火,但看到况且的眼神后又急忙转为很贱的笑脸:“那是当然,你最了解我的想法。” 他心里恨恨道,这不是废话吗,不想娶秋香,还能心甘情愿地被你敲诈? 况且装作没看见他的神情变化,笑道:“不过咱们先得解决一个重大难题,那就是秋香姑娘坚持要做正妻,这点你必须得做到。” 唐伯虎苦笑道:“我家里有老婆,这怎么可能做到啊,你总不能把我一劈两半吧。” 况且好奇地看着他,旋即反应过来,拍拍他肩膀笑道:“伯虎兄,你说对了,还真是要把你一劈两半呢。” 文征明听不下去了,嚷道:“啥,况且你啥意思啊,怎么个劈发,伯虎还有脑袋吗?” 深周和唐伯虎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没听明白况且说的是什么意思。 况且看时机已经成熟,便道:“你们误解了,我是说伯虎可以用另一个身份,在南京娶秋香为正妻。” 唐伯虎怔住了,其实明朝有许多士子仰赖一点名声骗婚,在各地招亲,媳妇娶了好几个,每个媳妇都以为自己是正妻。 那时候户籍管理有许多漏洞可钻,一个人有多个名字多重身份的很多。这种做法虽然缺德,在士林里却也司空见惯,只要当事人双方都知道真相,就不算过错,大家一般也都能原谅,美称为士子风流。 唐伯虎表面虽然风流好色,却也有底线的,这等缺德的事一向鄙夷,所以听到况且的提议,还真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文征明忽然起身,说声告辞就走了。 况且三人也没送,都明白况且的这个提议触动了文征明的道德底线,所以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但在况且想来,文征明应该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唐伯虎现在要做的事,实质上已经背叛了玉婵,文征明所深爱、所暗恋的梦中情人。 “一定得这样做吗?别人会怎么看我,再说律法也不允许啊,万一被人告官,那是很麻烦的事情。”唐伯虎哭丧着脸道。 况且笑道:“这个倒不会带来太大麻烦,民不举官不究,南京、苏州两地官府就那么几个人,谁会为了这种事为难你,另外你是江南第一才子,才子风流大家都能接受。最关键的是,你这样做不算欺骗秋香,你没有任何隐瞒她的地方。她若接受,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种事做的人不少,官方问题不大,就是名声可能受损。”沈周沉吟道。 “名声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只要能娶到秋香姑娘,就是千人万人戳我的脊梁骨又怎样,我甘愿负天下骂名。”唐伯虎向来不把别人眼中的虚名当回事,此时慷慨激昂道。 “你要有这样的心理,这一层难关就算过去了。伯虎兄,你要知道,秋香姑娘原来讨厌你,就是因为你家有正妻还要纠缠她,所以她认为你简直是无赖流氓。你如果答应娶她做正妻,哪怕是迁到很远的地方,维持两个家庭,我认为,她也许就会改变想法。”况且进一步解释道。 “嗯,行,只要秋香姑娘愿意接受,我完全能够做到。”唐伯虎倒也干净利落。 他原来只是本着心愿去狂追秋香,也知道秋香早就发誓只有娶她做正妻的才嫁,所以这是一道很难跨越的难关,现在况且用这种方法,巧妙却又不算缺德地绕过去了。 “这就好,现在秋香姑娘身体好了,也听我的劝,经常出来走走,你想要见到她不难。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想法在街上遇见她,然后约她去个茶楼喝杯茶,别看我,秋香姑娘会答应你的。然后你就在喝茶的时候正式地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要说的无比庄重,要用商量的口吻,要把你刚才甘愿为他负天下骂名的慷慨激昂表达出来,估计秋香不会立即答应你什么,但她明白了你不是跟她耍流氓,而是真心想娶她,并愿意付出巨大代价,她回去了会好好寻思的。” 唐伯虎想了想,还是有些犹豫道:“秋香真能愿意跟我一起喝杯茶?要不你想法请她去茶楼,然后我再去,你中间可以走。” 况且道:“不行,这件事必须是你自己做,不能用一点计谋,否则前功尽弃。” 唐伯虎咬咬牙道:“好吧,我试试。那这次秋香能笑吗?”他最关切的还是能把秋香逗笑这件事上。 “不能,她可能哭,但是不可能笑,不过后面的三笑就指着这次哭一回了,干系重大。” 唐伯虎从头到尾想了一下,心里有数了。 况且又道:“征明兄的事你也得找个时间解决一下。” “征明有什么事?”唐伯虎不解。 “就是他对玉婵的心结啊,如果不及时解开,将来你们这兄弟情谊就完蛋了,依我看还是找个机会请征明喝酒,让玉婵当面跟他解释清楚,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只有玉婵能做到。” 唐伯虎苦笑道:“我也想过啊,可是征明现在再也不肯去我家了,这次是我去他家把他拉出来的。” 况且道:“那你就再去他家堵着门,带着玉婵,他还能躲着不出来,这事也得抓紧办,我这可是为你们兄弟感情着想的,不用谢,也不用送我字画,就当我做好事了。” 唐伯虎摇头:“玉婵的脾气也倔着呢,她可不会听我的,而且她不认为有向征明说什么的义务。” 况且冷笑道:“那就跟她说是我说的,或者说是王老先生的意思。” “说是王公的意思倒是妥当,不过用不用先跟王公说一声?”唐伯虎办事也学会了严谨,不再像以前凡是大而化之,一切无所谓。 “不用,以后玉婵要想对质的话,王老先生一听就会知道是我的主意,会给你打圆场的。”况且道。 沈周悠悠道:“的确啊,这么缺德缺的青烟滚滚的主意,整个苏州也只有你这天才的大脑想得出来啊。” 况且笑道:“沈大哥,你这话不厚道啊。” 沈周笑道:“还要我怎么厚道?刚才我没跟着征明走,就是想见识一下现在号称江南并列第一两大才子能无耻到什么地步,还真让我大开眼界了。” 况且对唐伯虎道:“伯虎兄,他一句话骂了咱们两个。” “没事,他做的德缺事一点不比咱们差。”唐伯虎不以为意道。 “以后这江南才子榜是不是应该改为江南缺德榜啊?”况且苦笑道。 “不用改,意思本来就差不多,才子哪有不缺德的,缺德是才子的基本功。只要没有害人之心,所缺之德,将来找机会补。”唐伯虎如是道。 “气杀我也,老夫不跟你们混了。”沈周终于坐不住了,拔腿落荒而逃。 况且跟唐伯虎对视一眼,大笑不止。 随后唐伯虎也优哉游哉告辞而去,出门前还再三保证一会就把欠的字画奉上。 况且笑道:“不急,我相信伯虎兄的信用。” 唐伯虎圆脸抽搐着:“你就不能开恩一次,说不用啊。” “不行,我的方针是多多益善,这个你知道的。还有三笑哦,要保证信用。” 唐伯虎也是落荒而逃。 况且两手负后,踱着方步走回去,一边走还一边喃喃自语:“这件事我真的做错了?难道说我很缺德吗?” 一间屋子里一个声音大声道:“你小子不是缺德,还不是一般的缺德,你是缺了大德了。”这是周鼎成的声音。 萧妮儿因为衣服穿的薄,觉得自己都快露肉了,所以不肯出来见唐伯虎这些人,就在另一个屋子里纳凉。 周鼎成也不喜欢掺和这种事,尤其是秋香还是丝丝的妹妹,丝丝又是他侄媳妇,有这层关系,更是要避开,否则真是为老不尊了。 听到这些人的对话,萧妮儿是笑个不停,周鼎成则是恨得咬牙。况且、唐伯虎这两个混蛋美其名曰才子风流,这不是耍着花招骗秋香吗? 什么七笑点秋香,他才不会相信况且瞎编的传奇故事。 况且走进来,没理周鼎成,而是问萧妮儿:“妮儿,你说我这事真的做错了?我真的缺德吗?” 萧妮儿想了想道:“对错我不知道,反正你做的总有道理吧,不过我还是觉得真有些缺德的。”说完大笑起来。 她是笑唐伯虎说的缺德是才子的基本功这句话,倒是跟女子无才便是德很配对。 况且对周鼎成道:“难道秋香嫁给伯虎不好吗?” 第五百一十九章 况且屋顶看星星 周鼎成不悦道:“不是说好还是不好,而是你们不应该用这种手段来做事。??&bsp;&bsp;她可是跟丝丝亲姐俩似的,你好意思?” 况且道:“婚姻这事就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是也是这些人合伙算计婚姻中的两人呢?” 周鼎成愣住了,他只能算是半个世俗人,对婚姻什么的从不考虑。 “这不一样,不好放在一起比的。”他只能这样含混回答。 “好吧,先不说这个,那么你也承认秋香嫁给伯虎不错吧?”况且既似在问周鼎成也似在问自己。 他还是第一次心里有了疑惑,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这跟道德无关,而是对秋香是否真是一个好的归宿。 他对秋香的情况很了解,云家当家人的确很喜爱秋香,丝丝跟她更是亲姐妹一样,可是丫环不管怎么升级,也不可能变成真正的主子,不可能像丝丝那样嫁入豪门。 本来云家人认为为她提供一份丰厚的嫁妆,找个中意的中产人家嫁出去就算仁至义尽了,这也的确是仁至义尽了,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可是秋香眼界却高,她自小接触的就是文宾、唐伯虎、文征明、沈周这样的大才子,根本看不惯平庸的人物,她自小生活在豪族中,也看不惯那些中产人家的生活方式,所以许多门亲事都被她自己否决了,云家最后只好放弃了,慨叹她是高不成低不就,注定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秋香如果能跟伯虎成亲,至少有两点好处,先唐伯虎是江南第一才子,他自己那个所谓并列第一水分太大,并不能算,这满足了秋香的眼界;其次如果唐伯虎肯为了她不惜承担重婚的恶名,这也说明唐伯虎对她的爱是真心实意、死不改悔的,一个既是大才子又痴心爱恋她的人,难道不正是秋香的最佳伴侣吗? 至于说她是不是也如此爱唐伯虎,这并不重要,过日子才是真正重要的。说白了,秋香不可能找到一个既有唐伯虎这样的名气,又能无条件爱她、她也同样铭心刻骨爱恋的人。完美的爱人只会出现在想象中,现实中并不存在。 如果给完美打十分,秋香跟唐伯虎配对这件事应该能打到八分了,这已经是烧高香的分数。 况且在计算着这些,就如他推算那张药方一样,最后他断定,这事的确对秋香有利,而且再也找不出更好的人选、更有利的方案了。 况且这样想,也这样跟周鼎成说了,他也想听听周鼎成的意见,别看他为唐伯虎苦心费力谋划,实则更多是在为秋香出力,他是站在秋香这边的,所以他才每次都要勒索唐伯虎的书画。 “你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我也反驳不了你,反正就是听着你们的算计不舒服。”周鼎成也懒得去想这些事情。 “大哥,你要是看那些人家争聘礼、争嫁妆时的样子,估计就更看不惯了。那哪是婚姻啊,纯粹就是裸的交易。”况且苦笑道。 “你个小屁孩怎么知道?”周鼎成无言以对,恼羞成怒。 “这个不用学,书上多的是案例,要不要我找几本给你看看?”况且坦言道。 “不用,我知道你读书多,别吓唬我。”周鼎成只是书画痴,读书却甚少,对人间世态更不关心。 “秋香这高不成低不就的也是愁人,女孩儿到这个时候长一岁,身价就降一成,要是再过三五年嫁不出去,就只有入赘了。”萧妮儿叹息道。 三人嫌屋子里憋闷,把桌子、藤椅都搬到院子里一颗枝叶最繁茂的槐树下,桌上一桶不停冒着冷气的冰块中镇着西域葡萄酒,这是周鼎成的嗜好,在炎炎夏日,喝着冰镇葡萄酒。 “这等俗事我向来懒得理会,不过我觉得你娶秋香不是更好吗?既然伯虎能用这办法娶秋香,你也行啊,你不是有两个身份吗?侯爵府那个身份可是皇上钦准的。对了,两个身份不够用,你外面还有个心上人呢,那也没什么,再让中山王府给你弄个身份,一块娶了,不都说好男人三妻四妾嘛。”周鼎成索性毫无忌讳敞开说了。 “这是当大哥的应该说的话儿吗?”况且义正严词教训道。心里却在哭:我要是能做到用你说吗? “就是,大没大样,老没老样。”萧妮儿也很是鄙夷。 “不过,哥,秋香的确很喜欢你嗳,有一次还跟我悄悄说呢,要是你娶她,做妾也愿意。”萧妮儿笑道。 况且板起脸:“妮儿,你的脚站歪了。” “哥,我可是为你好啊。”萧妮儿仰脸诧异道。 况且摇头道:“算了,我有你跟石榴享齐人之福就足够了,再多就要折寿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啊。” “要想多活几年就一个都不应该娶,保持童子身才对。”周鼎成呷了一口冰冷沁骨的葡萄酒道。 他眼角余光瞥见萧妮儿举起葡萄酒瓶,急忙高举双手:“妮儿,我说错了,失言,失言,千万别摔葡萄酒,很难买到的。” 萧妮儿悻悻然放下酒瓶子,她很想在周鼎成脑袋上砸出个大包来。 这种葡萄酒产量极少,都是贡品,周家通过关系买到一些,以周鼎成在朝廷里的地位,一瓶都别想分到。不过周家的葡萄酒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朝廷的贡品里有没有西洋葡萄酒?”况且忽然想到法国干红了。 “西洋葡萄酒?西洋产葡萄酒吗?郑和下西洋回来后也没说哪儿有葡萄酒啊?”周鼎成诧异道。 况且知道这是两个概念,所谓郑和下西洋实际是下南洋,也就是东南亚中东那一带,至于到没到过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去没去过美洲,都没法考证。 他说的西洋人指西欧,实际上,嘉靖年间,已经过来许多欧洲的洋人,倒运中国的瓷器和绸缎。 “我说的是佛郎机。”况且尽量说的准确些,要是说出法兰西更没人知道了。 “没听说过。”周鼎成摇头。 “就是会做那种自鸣钟的国家。”况且说道。 “除了那些蛮夷,大明朝之外还有其他国家吗?”周鼎成疑惑道。 他认为只有一个中国,韩国、倭国、安南这些都是附属国,不能称之为独立的国家,蛮夷就更不在国家之列了。所以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一个皇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况且不再说了,知道再跟他说什么都是鸡同鸭讲。 “什么叫自鸣钟啊?”萧妮儿皱起弯月般的眉。 她见过城里的钟楼,那可是用人敲的,所以没听说还有自己会鸣叫的钟。 况且给他解释了一下什么叫自鸣钟,原理是什么。 周鼎成听了,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纳闷他怎么懂的这么多,自鸣钟只是在宫里还有一些钟鸣鼎食人家才有,难道是在侯爵府看到的,还把昂贵的自鸣钟拆了研究过? 不管怎样,他不敢接这个话茬,因为他实在是一窍不通。 “哥,你真厉害,这都懂。”萧妮儿又无限崇拜上况且了,激动的脸都涨红了。 “不行,我浑身痒,回屋了。”周鼎成拎着冰桶,拿着酒杯回自己屋了。 半个时辰后,唐伯虎家的小厮气喘吁吁地捧着一大包书画给况且送来,况且喜笑颜开,给了小厮二两银子做赏钱。 小厮也乐得合不拢嘴,道谢后跑着回去了。 萧妮儿看着他的笑容,也不禁疑问道:“敲诈是不是也能让人上瘾啊?”老实说,连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答对了,敲诈伯虎现在是我的最爱,我要让他痛并快乐着。”况且豪爽道。 子夜时分是夏日里最凉爽的时候,况且睡不着,就爬上屋顶看星星。 他最近特别喜欢夜观天象,不是像袁天罡、刘伯温那样从天象中看出天地运行的道理,只是享受观看天象的过程。 仰望满天星斗,他的心似乎也飘散到天上的一颗颗星辰上,和天幕合二为一。 他喜欢这种感受。 周鼎成悄然攀上来,壮实的身躯却灵巧的像一只猫,脚下迅疾,更没有丝毫声响,武当的梯云纵轻功委实了得,只是用在爬屋顶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 周鼎成带来两大杯冰过的葡萄酒,给况且一杯,然后开玩笑道:“又偷看哪家小姑娘洗澡呢?” 况且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偷看姑娘洗澡这种没品的事他的确干过,不过那件事完全是鬼使神差还无法解释,就跟唐伯虎娶玉婵一样,先是身不由己然后乐不思蜀。当然,况且内心毫无愧疚,他把所见到的全部归还给了艺术创造。 “我上来呢,其实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白天误会你了。我回去后才想明白,你其实用心良苦。”周鼎成尴尬一笑道。 况且听到周鼎成的话,倒是回头打量他几眼,确定一下他是否喝多了,道歉这事周鼎成从来没干过啊。 看了一会,况且转过脸去,问道:“那请大哥说说看,我的良苦用心会是什么结果,这到底是一件美事,还是丑事?我这样做过分吗?” 第五百二十章 千金之坐不垂堂 周鼎成思忖道:“我也是晚饭后才想明白,你貌似在给唐伯虎出主意,其实是把他逼到绝路上,让他为迎娶秋香付出代价,他要是下决心这样做,说明他真的是死心塌地了。归根结底,你这样做是在为秋香着想。” 况且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就是对两人间这事的进程感兴趣,想看看唐伯虎逗秋香七笑后是否真能终成眷属。我没你说的那么有心机。” 周鼎成笑道:“那是,你是没有心机,因为你全身都是心机。” 况且耸耸肩,觉得太肉麻了。 “我听说你在南京跟人打架了,大打出手,不过这种傻事以后千万别再干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些街头地痞、豪族恶少的一条烂命根本比不上你身上一根毫毛。”周鼎成又道。 “大哥,你今天到底是唱哪出啊?”况且倒是怀疑他用心不良,因为周鼎成从来没说过什么好听话。 “这不是觉得你真的长大了吗,所以想跟你来次真正的成人间的对话。”周鼎成呷了一杯酒。 这酒太金贵,他也不舍得像喝老酒那样一杯一杯一碗一碗的喝,得细水长流。 “大哥,咱们俩是你下去,还是我下去?”况且对这种对话一点兴趣都没有,指指地面。 “那还是我下去吧,你要是眼神好,就看东面那座房子,里面有两个漂亮小姑娘洗澡呢。”周鼎成说完,哧溜一下滑下屋顶,比上来时的速度快多了。 况且一笑,周鼎成这是故意搞笑吧,再说他对美女出浴这种事的确没什么兴趣。周鼎成下去后,他仰望天空,沉浸在那种奇妙的感觉中。 星辉耿耿,洒落在他身上,逐渐地他的周身都沐浴在星辉中。 夏天太热,对于有轻微洁癖的秋香来说,一天得洗五次澡,不然就觉得身上发粘,受不了。 好在夏天洗澡不用热水,只用凉水浸泡就行。 况且观看星相时,秋香又在洗澡,她望着房间里上空某处,她记得很清楚,那里曾出现过一双眼睛,她也认识那是谁的眼睛。 她又在洗澡,又在盯着那个地方,希望奇迹能再现,那双眼睛也重新出现在那里。 最后她自己也羞愧地怀疑,她到底是因为身上发粘才要一天多次洗澡,还是找借口洗澡希冀那双眼睛的出现。 这晚唐伯虎跟玉婵进行了严肃的交谈,他知道玉婵是个死心眼,必须把所有问题都放到了桌面上,以免后患。 第一是他希望玉婵跟文征明把话说透,彻底消除文征明心中的芥蒂。 第二是他告诉玉婵,下一步自己还打算娶秋香,这件事情不可能停下来。 玉婵对第一条想了半天,一时没有答案。对于第二条,玉婵表示自己已经如愿以偿,因此别无他求,至于唐伯虎纳妾的事儿,夫人都不管,她更不会多管闲事。 唐伯虎追问她文征明的事怎么办,玉婵这才问道:“这究竟是况且的主意还是老爷的主意?” 唐伯虎嗫嚅半天,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是况且的主意。 玉婵低头寻思半天,勉强答应了唐伯虎的要求。 这日,文征明正在灯下写簪花小楷,墙上贴着一幅仕女图,图上的美女正是玉婵。他不擅长画画,更不擅长仕女图,可是这张仕女图却画得神肖,画中的玉婵如同活人一般,只要再添加些灵气,就能凌空飞翔。 这张仕女图谁也没看过,连家里人都不知道,只有夜深人静,他一人独处时,才会拿出这幅仕女图挂在墙上,一边看着美女,一边静心练习簪花小楷。 没有红袖添香,却有美女相伴,足矣。 哪怕这美女已为他人所属,却又何妨,他心中的美女是任何人都夺不走的。 是日,石榴也在灯下写小楷,她练习的是著名的灵飞经,此帖必须才气十足才能临摹到分,石榴已经有了四分神韵。 况且和文征明的小楷走的都均是正宗的二王路线,讲究功底要深,最后达到大巧不工,返璞归真的境界,代表作就是王羲之的黄庭经,石榴不喜欢那种朴拙,更喜欢飞扬的灵气,峻秀的笔法。 她不睡,红袖也只能陪她熬着,好在夏日炎热,睡也睡不好,还不如守着小姐,这里有冰,凉快。 看着石榴时不时停下笔,然后拄腮静思,红袖就知道小姐这是想姑爷了。 “小姐,况家要准备多少聘礼啊,非得要半年才能准备好吗?”红袖对此事很不解。 “怎么了,你着急了?”石榴微笑看着她。 “婢子是为小姐着急啊,这跟婢子没关系。”红袖急忙撇清。 “怎么跟你没关系,你跟我嫁过去,自然就是他的小老婆了。”石榴淡淡道。 “不会的,姑爷说了要把我嫁出去的。”红袖听到这话,头都快低到地上了,俏脸更是羞的几欲渗出血来。 “你是我的人,他说的不算。我说怎么样才管用。”石榴道。 “是,婢子全听小姐的安排。”红袖心中暗喜。 “你干嘛这么怕我,我很可怕吗?”石榴看着她惶恐不安的样子,奇怪道。 红袖没有搭腔,这种话怎么回答都是错。 “都是况且在外面给我宣扬的,好像我是悍妇似的,什么他把苏州城里搓衣板跪断货了,我打他打的全城都买不到棒槌了,苏州妇女只能用手搓洗衣服了,你听听他都在外面给我瞎编排什么啊。我这还没过门呢,就成了扬名大江南北的头号悍妇了。”石榴又是气又是恼,却忍不住笑道。 红袖低声道:“小姐,要是惹毛了您,您真能做出来啊。” “你说什么?!” 石榴气的扬手要打,却又停住了,然后陷入深深的反思中。 苏州的夜晚空气中依然有一股热流,睡在凉席上的人不一会儿就会被身上的热汗泡醒,于是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只好拿着凉席到屋外的阴凉处继续睡。 那些无法这样做的少女少妇只好在屋里继续受着闷热,等到天明,然后又是一天煎熬的酷热。 夏季的时候,的确如佛家经典所言,人人都是烧红的铁锅上的蚂蚁,备受煎熬。 冬天也不好过,手脚生冻疮,卧床如卧冰,只有春秋两季才是真正的天堂。 小门小户的人家倒是更能适应一些,哪里都能睡着,凉热都能睡着,白天的艰辛劳累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即便满身是汗同样能够呼呼大睡。 况且还在屋顶上坐着,慢慢地,他忽然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 他并没有静坐,却进入了静坐时的入定状态。身上那条金龙活了起来,自己的身躯无限扩大,变成一方湖泊,湖水就是洒落的星辉,那条金龙在星辉汇成的湖泊中遨游。 慢慢的,湖泊化作了天空,除却天空外别无一物,没有大地,没有海洋,也没有树木生灵,只有一片澄澈的空间,金龙在这片空间里自由翱翔。 他愣住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却又被定住了,连思想都被冻僵,只是傻傻的一个念头看着眼前这一切景象。 金龙在空间飞翔,不多时那片湖泊再度出现,这次他看的分明,湖泊就是星辉构成,然后湖泊再度慢慢化为空间,如是循环。 金龙也就须臾在空中飞翔,须臾在湖泊中遨游,九条金爪击水破空,真有龙腾九天之势。 这是怎么回事,我做梦了,梦到金龙? 然则是我梦到了金龙还是金龙梦到了我,到底我是金龙还是金龙是我? 他那唯一缓慢的念头好不容易才闪过这个著名论题:庄周梦蝶。 “小子,这片空间就是你的身体,等这条金龙成长到撑满空间,就是功德圆满了。其实也就是你的身体跟金龙合二为一。以后别再傻的用命去给人治病画画这种傻透腔的事了。知道你为什么折寿吗?返老还童那是逆天而行,你做了就要付出折寿代价,还会把身体精华消耗一空。我这可是好不容易为你从天道盗来的天运,却被你暴殄天物。有时真想把你直接灭掉,收回这些天运,不过念在你先祖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声音停歇,况且醒了过来。 他四处看着,却看不到人,只是听到远处的狗在吠叫、公鸡在报晨。 “千机老人!”他又急忙向脑海里寻觅,却连千机老人的影像都没浮现。但他可以确定,那些响彻他脑海的话是千机老人说的。 他再内观自己体内,那条金龙早已经圆满了,却没有什么特殊变化,只是跟自己的身体融合得更为紧密。 原来如此。 他恍然悟到,这条金龙不但要储存圆满的元气,还需要成长的空间,最后成长到跟自己圆满融合,金龙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金龙。 难道我真的会变成一条真龙吗,还是一条金龙? 他心里狂喜,可是心里深处还是怀疑这只是一个梦,这份狂喜又变成了平淡。 就当作一个梦吧,无悲无喜才是修道的要诀。 他不再去想这些玄妙的事,轻轻溜下屋顶,来到地面,然后开始修炼行功,行功完毕,又操演了一遍那套著名的五禽戏。 第五百二十一章 伯虎发誓不纳妾 铮铮的琴音响动,如一股清凉散发在空中,给人们带来几许清凉。 茶楼上,秋香正跟唐伯虎对坐,两人都很紧张,坐姿也都有些刻板,竟似第一次见面一样。 文宾和丝丝坐在远处一张桌子上,尽量不看他们,方才唐伯虎在街上拦住他们三人,以从未有过的正经口气,要求与秋香做一席交谈。 文宾当时看着秋香,只要秋香不同意,他会毫不犹豫拦在中间,哪怕唐伯虎跟他绝交也不会妥协。 秋香并没有做出拒绝的表示,只是低着头想了一下,然后说好吧,咱们就去哪家茶楼谈。 这家茶楼是文宾两口子的,夏天里实在吃不了涮羊肉了,好在他们跟况且早已计划好了,店铺改为茶楼,专卖冰红茶和冰镇酸梅汤这些夏季最常见的清凉饮料。 饮料生意虽然没有涮羊肉那样暴利,却也能维持店铺的运转,还能少赚一些钱,冬天一个季节他们赚的钱已经够多了,比苏州城里最火的酒楼两年赚的利润还多,所以他们把这事看得很淡。 文宾和丝丝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这是两人的共识,凡是秋香的事,都由让她自己决定,除非她征求他们的意见。 唐伯虎看着眼前的冰红茶,想起了在况且家喝到的,估计是同一配方,只是茶楼里的冰红茶只是用井水镇过,算不得真正的冰红茶。 他没有端起杯子喝茶并不是因为这个,实在是因为太紧张了,喉咙有些抽搐,根本说不出话来。 “唐大才子,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啊?”秋香很是好奇又有些无奈。 唐伯虎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喉管松弛了一些,他咬咬牙,把况且给他出的主意一口气说完,他实在是怕中途一旦停下来,会失去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秋香静静听着,心里却是波澜大作,她还真没想到唐伯虎居然为了她肯冒如此大的风险,这样的话,她当正妻的愿望也算是满足了,虽然唐伯虎还另外有个家,但她也实在无法要求太多。 她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身份搁在哪呢,唐伯虎尽了最大努力满足她要做正妻的愿望,他也只能做到如此了,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丝丝和石榴贵为大家小姐,不是也有很多不如人意之处吗? 这几天秋香想了很多,基本想通了她和唐伯虎之间的关系。如果她再提过分的要求,再耽误下去,就等于耽误了丝丝和文宾的婚姻。这些不光从家里家外人们的言语中,更是在所有看到她的人的目光中,有所流露,不管云家怎样宣称她是养女,在大家心中,她还只是一个丫环,不过是最高级的丫环而已。 一个才子娶一个大户人家的丫环通常是要被士林诟病的,很可能就此毁掉大号前途。以唐伯虎江南第一才子的身份,秋香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除非她真的讨厌这个人,那是另说。 秋香也想过降低身价,可惜曾经说过的话没法改变,若毫无缘由降低身价,则更让人瞧不起。 问题是,那些不是才子的学子,尤其是一般市民的小康之家子弟,她也一样是瞧不上的,这些天她都想到了,实在不行,就走萧妮儿跟她说的那条路,去跟着左羚做生意,自己打拼出一片天下,不管多小,总归是属于自己的人生。 现在唐伯虎却又提出这样一个方案,却让她鼻子发酸,她也知道这可能是她此生最好的归宿了,只是一时之间还无法拿定主意。 “唐公子,这是况公子的主意吧?”秋香突然问道。 “啊,你怎么知道的?”唐伯虎大惊,以为况且先前跟秋香透过口风了。 “要去南京,当然是他的主意,明年他跟文宾都要去南京国子监入学,就在南京住,所以我才联想到的。”秋香眼睛有些湿润,却强自忍着,不想在唐伯虎面前露出心底的想法。 “那你怎么想?”唐伯虎紧张得上下牙齿不时磕碰有声,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代,这完全是当初见到自己心仪美女时的心情。 “好吧,这个方案我接受,只要你能再让我笑三次,我就答应你的求婚。” 秋香不知为何提出了这么个条件,命就是命,一点儿没错。唐伯虎七笑点秋香,这是上天早就为文曲星唐伯虎设计好的方案。 “好嘞。”唐伯虎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了。 “不过先说好,要是真的那样,以后在南京安家,你这里的人不能带去一个,除了你贴身的书童小厮,仆人都要在南京另外雇或者买,在南京的这个家里,你只能有我,不能再纳妾,这些都得写在纸面上,在苏州的家你怎么折腾都不关我的事。” “你放心,我可以写保证书,以后永远不再纳妾。”唐伯虎举手发誓道。 “不用赌咒发誓的,我也不信,反正这个新家必须属于我,我要我的一份清静。别人不得干扰。” 秋香说完,起身直接往外走,都忘了跟丝丝和文宾打招呼。她尽力保持步履的匀称,却还是觉得有些慌乱,她唯恐唐伯虎看出什么来,却根本不知道唐伯虎现在已经幸福得快要晕倒了,整个世界在他眼里一片光芒,飘飘渺渺,如若仙境。 “谈得怎么样?唐伯虎没有发神经吧。”丝丝和文宾追着秋香出了茶楼,急忙问道。 丝丝发现秋香有些情绪激动,以为唐伯虎又刺激道她了。 秋香把事情说了,然后咬住嘴唇道:“我答应他了,要是他能再让我笑三次,我就认命了。” “又是况且干的好事,我找他聊聊去。”文宾拔腿要走。 “回来,你干什么去?”丝丝一把拉住文宾。 “他这不是要害伯虎和秋香吗?这可是重婚啊。”文宾也有些激动了。 “不用找况且,我明白他的用意,他可能就是用这个方法来考验唐公子的。如果唐公子不惜任何代价这样做,那就是诚心实意。我好像真的感受到了,所以才同意的。”秋香盯着自己的鞋尖,心里还是慌乱,如同一团乱麻,只不过心里最深处,却有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在萌发。 “况且也是为秋香好,伯虎凭什么轻描淡写的就能娶走秋香?你们才子是金子打的?”丝丝道。 文宾这才冷静下来,转念想这是怎么回事,我这个外人都觉得不妥,她们姐俩却能够接受,难道真有什么深意在其中?这果真是男女之间的差异啊,可是,况且这浑小子为什么竟然如此懂得女人的心思?他的鬼主意为什么一路畅通? 冒名、易名。转换身份骗婚,这在大明士林中并不少见。文宾不是不知道,南京就住着不少这类人,每每谈起来也没人当回事,最后归结为才子风流。 但是那些谈论的都是别人的事,而且女方都是被欺骗者,是受害者,现在秋香、丝丝可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要同意这样做呢。 丝丝的观点他就更不明白了,要娶秋香付出代价他也同意,可是重婚导致的后果,痛苦的不正是女方吗?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思维跟此事的肇始者况且还真不一样,这还真是价值观的博弈。 “先回去再说,反正也没定下来,不是还有三笑吗,要是觉得不妥以后不见他,一笑都没有,他也就娶不到你。”丝丝看到文宾费力思索的样子,有些心疼,大热天曝晒在阳光下可是容易中暑的。 “不回家,咱们去找石榴,然后去况且那里,我要好好问问他。”秋香毅然道。 文宾正想说什么,却见唐伯虎出来了,正急切地向他招手,便对丝丝道:“你们先去吧,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 丝丝和秋香看一眼唐伯虎,都没说话,而是招手叫来自己的马车,坐上后就去找石榴了。 文宾大步走到唐伯虎跟前,微怒道:“伯虎,你跟况且这浑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骗婚骗到我头上了,把我们周家云家当傻瓜吗?” 唐伯虎却摆手道:“走,我请你喝酒,咱们边喝边谈。你先别激动,没有骗婚这种事,都是正大光明的,什么事都已经讲明白了,何来骗字呢?” 文宾也是被这天气热的脑袋有些发昏,而且这事也太新奇,骗婚都是讲究个骗字,哪有公开喊着骗人的,可是无论如何,这就是一桩典型的重婚案啊。 两人走到一家酒馆,这里不是周家产业,唐伯虎知道有文宾在场,必须换一个地方喝酒,否则显不出自己请客的诚心。 他找文宾也不是因为文宾跟丝丝、秋香的关系,而是他太急于向一个人述说自己此刻的心情,眼前只有文宾,自然就是他了,何况他在文宾心目中的地位一直高高在上。 喝下一杯酒之后,唐伯虎笑道:“文宾,你以为我是在骗秋香,骗你们所有人,你错了,这就是况且给我挖好的一个坑,里面还烧着火,名副其实的火坑,还逼着我往里跳。他的意思我懂,你不是哭着喊着爱秋香要娶她吗?那好,先跳进火坑,证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吧。” 第五百二十二章 秋香瑟瑟乱方寸 文宾有些发呆,一下子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 “让我换个身份,似乎是有骗婚的嫌疑,可是他把地点选在南京,在南京,我就是改名乌龟王八蛋,也有大半个城市的人认识我,我能把事情隐藏住吗?他就是让我公开地做这种事,就是让我公开向世人宣布,我就是爱秋香,为了他宁愿犯罪,宁愿身败名裂。”唐伯虎把刚才在秋香跟前没表现出的慷慨激昂这会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 文宾这时倒是有些懂了,居然有些同情唐伯虎,苦笑道:“明知如此你还做,值得吗?代价太大了吧。” “值得,当然值得。为了秋香我可以付出一切,直至付出我这条命。我不是还活着吗?”唐伯虎依然亢奋。 “嗯嗯,明白了。”文宾点点头。 “我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娶秋香,只要我还活着,不管是火炕或是刀山,我都跳,都上。”唐伯虎又喝干一杯酒。 文宾这才明白,丝丝为什么总在外面说不能让唐伯虎不费代价娶到秋香,原来丝丝也领悟到了况且的良苦用心。 文宾不是脑筋比丝丝转得慢,只是他一向信赖书上的道理,凡是不符合圣贤理论的事儿一概不接受,他对这件事无法认同,也就不想去探究况且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唐伯虎既既痛苦又快乐的样子,文宾也懒得跟他理论了,只是有些同情他,劝道:“伯虎兄,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这件事,别太冲动了。” 唐伯虎笑道:“冲动?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冲动?若是按照你的定义,我凡事总是冲动的。文宾,你是没真的爱过谁吧?” 文宾愣了愣神,想想道:“好像没有吧。” 他爱丝丝,却也明白唐伯虎说的那种能把自己焚成灰烬的才叫爱,他自然从没有过。他对丝丝的爱早已融化到血液中,两人之间从小到大近乎那种血缘般的关系,就像自己的头身四肢,不可或缺,却也谈不上爱。 谁能天天没事公开喊着我爱自己的手,哪怕它这样粗糙;我爱自己的脚,哪怕它有臭味。 这种爱是不用说的,但若是没有,那就是一辈子的残缺,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 唐伯虎感觉身体里充满了火焰,烧的喉咙都有些嘶哑:“我一直没真正爱过,你知道我是被老丈人硬逼着结婚的,虽说老丈人待我不比亲生父母差,你嫂子也极贤惠,可是我还是没爱过。我也有几房小妾,不过是皮肉颜容之爱,过后也就那么回事,至于玉婵的事,相信你也明白,我是真的不爱,只有对秋香,我才知道什么叫爱,这种爱跟我的生命同等价值,我不能没有它。” “伯虎兄,我不怀疑你对秋香的爱,但能不能换个法子,别用重婚这种极端的方式。”不知不觉间文宾开始为唐伯虎着想了,好像唐伯虎才是唯一的受害者。 “没有别的法子,要么成就千古美谈,要么留下一世骂名,我豁出去了。”唐伯虎说完,又喝干一杯。 丝丝和秋香匆匆赶到陈府,直奔石榴闺房而去。云家这两位小姐到了陈家基本就跟到了自家一样,根本用不着陈府的家人通报,最多让使唤丫头在前面领跑,到了石榴门前提前十秒钟叫一声,她们就直闯进去了。 “什么,他居然敢这么做?好,带上搓衣板和棒槌,咱们找他算账去。”石榴听后,也是大怒,马上起身就要让丫环准备道具。 “你先收收雌威,把话听清楚了好不好,这回是好事,况且可是为秋香才这样做的。”丝丝急忙拦住石榴。 丝丝、秋香两人来的路上,对况且的用意已经差不多理解到一定高度了,不免吃惊况且心狠手辣,这是把唐伯虎逼到火坑边上了。 “唐伯虎答应了吗?还有,这样做的话,是不是对秋香也不利啊。如果让我发现况且在里面搞鬼,我必须大义灭亲。”石榴虽然长裙曳地,此时却有江湖女侠的范儿。 丝丝急得满头是汗,死劲儿抓住石榴的双手,给她分析其中的来龙去脉、得失因果。最后抛给疑问让石榴解答:你判断一下,我和秋香的领悟究竟对不对?还有,这事儿况且是不是真的在帮秋香。 “是这样哦。”石榴听完之后也没了主意,沉吟不决。 “所以我才想要当面向况公子问个清楚。”秋香赧颜道。 “他是先用前面几笑和那个瞎编的故事给唐伯虎挖个坑,然后把唐伯虎引上钩后再逼着他往坑里跳?这是个一连串的设计,他没这么聪明吧?”石榴严重怀疑。 “他聪明是不用怀疑了,其实我觉得这法子有些缺德,尤其是对伯虎而言。”丝丝偷着笑道。 “缺德的人能想出不缺德的点子才怪呢。”石榴恨恨道,她突然觉得况且这手也伸得太长了。 “那你不还爱他爱的死去活来的嘛,动辄就是搓衣板、棒槌的,给谁看啊。”丝丝笑了起来。 石榴也有些不好意思,知道自己的装腔作势被看破了,就笑道:“他那么坏,要是我不牺牲自己看住他,得有多少人受害啊。” “啧啧,这会儿又装舍身祠虎的佛陀了。”丝丝嗤笑道。 两人斗嘴说笑,可是秋香还是面部紧绷,紧张得不行,这转变不仅太快太大了,而且是关系到她的终身啊。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是无数前辈用血淋淋的代价总结出来的哲理。 三人参详半天,还是丝丝悟出的那些东西,石榴这才发现自己还不是很懂况且,真的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说是三人参详,其实只有石榴和丝丝两人在那讨论,秋香一会紧张得要命,一会儿又一般,不知思绪飘向何方。 “走吧,还是去找况且,让他说明白了。”石榴提议道。三人带着丫环,坐着车直奔况且家而去。 况且家中正在推算药方,周鼎成和萧妮儿则在树下喝着冰红茶。 见到美人军团急冲冲的赶来,周鼎成知道一定是为了唐伯虎月秋香的事,他实在不愿意掺和,只是和丝丝、秋香说了几句话,主要是两人向他问安行礼,他必须受了礼才能离开。 周鼎成道:“我还画着画哪,得赶紧画完,不然灵感就没了。”他一路小跑逃进了自己的屋子,再也不肯出来,心里还幸灾乐祸:小子,你的末日到了,好好享受吧。 萧妮儿没想这么多,这三人一起过来是常有的事,只是最近都知道况且治病人研究药方忙得不亦乐乎,她们不想打扰他,也就很少过来。 “快坐下,这里凉快,我给你们拿冰红茶。”萧妮儿赶紧让座。 那些丫环们毫不见外,轻车熟路又拿出一些桌椅,自己找了远处另外一颗大树底下就坐,桌上也是萧妮儿煮好的冰红茶。 况且见到这群人,立刻就明白了,笑道:“看来伯虎兄和秋香谈的不错啊?” “不打自招,都是你的鬼主意吧?”石榴冷冷问道。 “是我的主意,伯虎兄再三贿赂我,我没法拒绝才帮他想出这么个办法,诸位觉得本公子还算有才吧?”况且似乎浑然不觉马上到来的危险,还在自鸣得意,而且公开宣扬收受贿赂,这副嘴脸怎么看怎么招人恨。 “你到底什么意思,跟我们好好讲讲,别插科打诨的,这可是要命的大事啊。”丝丝急道。 秋香一句话不说,用两只手不停地绞着衣带,紧张得要命。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啊?伯虎一门心思想娶秋香,我觉得吧,也未尝不可接受,秋香不是非正妻不可吗,我就给伯虎出了这么个不算好主意的好主意。”况且立马又谦虚起来。 “行了,咱们都不是外人,你就别含含混混的了,我说说我理解的,你看看是不是这样。”丝丝就把自己理解的说了一遍,假如文宾在这儿,就会发现,丝丝跟唐伯虎的思想高度一致。 况且赧然道:“你们把我想的太高了,也太厚黑了,我真没想这么多,就是觉得这是一个相对好的好办法,至于身败名裂,也没那么严重,这种事不是一向都传为美谈的吗?如果诸位打算否定我的计划,请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吧。”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有些人的事是传为美谈,可是他们说到底都只是一般的士子,根本没人拿他们当回事,不过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伯虎可不同,他是江南第一才子,这事一旦传扬开来,就会举国皆知,至少会轰动整个江南。”石榴不无担忧。 “是啊,那又怎样,或者传为美谈,或者身败名裂,这对伯虎兄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赌博。但据我估计,还是前一种可能比较大,不然我不是把秋香牵累进去了吗?”况且这才露出一角真实面目。 “嗯,我宁愿被牵累进去也喜欢这么做,至少我能明白这世上真有这样一个人肯为我不计生死,不惜一切代价,这也就够了。”秋香此时才发话,秀美的面容气息凛然。 “唉,有愿打的也有愿挨的,这官司就不好断了。”石榴叹息道。 第五百二十三章 伯虎敢冒大不为 况且笑道:“这事是有些风险,但值得冒一冒,第一点,对秋香来说正妻跟妾是不一样的,地位相差太多,至少就家产而言是这样,秋香婚后也不用仰他人鼻息,完全由自己掌握财政大权。这跟给人做妾能一样吗?” 丝丝笑道:“妮儿,你听他的话儿不寒心吗?” 萧妮儿笑道:“不寒心啊,我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地位了,不会争不属于我的东西。” 丝丝苦笑道:“看来这世上愿打愿挨的人还真不少。” 石榴却白她一眼:“你少挑拨我跟妮儿的关系,这个你还真挑拨不了。是吧,妮儿。” 萧妮儿暗笑,她也早就明白了况且为何把所有的珠宝都给她保存,而且再三告诉她不能给任何人,只能自己留着,那些珠宝就足够她过几辈子的了,如果要说财政独立,她可是一点也不比她们差,谁傻还不一定呢。 而且,她也还有另一个身份,在侯爵府里,她可是主子待遇,真要石榴和况且婚后容不下她,她大可以回到侯爵府过自己的日子,可能比这里还要舒坦。 当然这只是预防万一的退路,她也明白,任何人也不会甘愿冒着跟况且分裂的危险挤走她,况且心里有她,这就足够了,妻妾之争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秋香咬着嘴唇道:“况且,我答应他了,如果他能再逗我笑三次,我就认命。这就是一场赌局,他愿意拿自己一生的名声来赌,我也愿意用我的终身来赌。这很公平。” “这想法靠谱吗?别到最后把两个人都害了。”石榴有些忧虑。她真心埋怨况且吃饱了撑的,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石榴虽然跟秋香也是情同姐妹,但决不会插手她的婚事,这种事办好了是应该的,办不好的话,吃力不讨好不说,甚至双方有可能变成仇人。 四个女孩子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突然,况且发出了一声奇怪的笑声,然后自言自语道:“哈哈,三笑,原来真有这个版本” 历史上关于唐伯虎点秋香的说法有好几种,一种是七笑,还有一种是三笑。况且此刻想到了这个,原来,七笑是况且复原这个故事时的执行版本,三笑呢,则是秋香自己提出来的版本。 这两个版本现在都应验了。 “你缺德不缺德啊,还在那笑,什么三笑四笑的,真要出了岔子,我非得让你哭!”石榴又来劲儿了。 况且没有搭理石榴,自顾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他在拿两个人的命运来验证一件传奇,可是他推演来推演去,秋香的确只有这样才算是最好的归宿,他心里的愧疚也就消失了。 石榴仍然不放心,又问了几个问题,秋香只好把跟她唐伯虎的约定重新复述了一遍。 况且道:“嗯,这些最后都要落实到纸面上,我来做中证人,若有一日他负了你,就不是身败名裂那么简单的事了。” 听到这话,丝丝、石榴等人都感觉到一丝凉气浸入骨头缝里,她们还从没见过况且显露杀气,一种平淡中无形的杀气。 萧妮儿却不在意,当初在凤阳,况且身上的杀气可是比现在浓烈百倍都不止。 秋香点点头,同意这样安排。她虽说紧张,这一路上却也把前因后果,成败得失都盘算的差不多了,毕竟是自己的事,而且是终身大事,她脑子里也是比平时旋转得快了许多,平时可能根本想不到、想不通的事,今天居然灵感突发,一通百通,一顺百顺。 “秋香,有一句话得跟你说,婚后,你在丝丝那里的分成决不要混在你跟伯虎的账目里,一定要自己留着,宁愿永远用不上,也必须保持自己的根本,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独立性,不受他人约束,更不用受钱的气。女人啊,经济上独立是很重要的。” 丝丝、石榴、秋香听到这话更是诧异万分,这种话在当时简直堪称大逆不道啊,虽说男主外、女主内,也不过是代掌钱财,经济大权始终还是在男人手里,况且这是让秋香婚前就把私房钱准备好,留个退路。 石榴笑道:“多谢提醒,看来我也得多准备一点自己独立的钱了。” 况且急忙躬身道:“您老人家不必多虑,我的钱都是您的,结婚以后,我兜里可以空着,不放一个子儿。” 丝丝哈哈笑起来,连声道:“何止是钱,人都是石榴的,况公子你就别谦虚了。” 丝丝这一说,秋香紧绷的面皮也跟着松弛了下来。 “我明白,花言巧语终究比不得实实在在的银子啊。”石榴眯缝着眼睛笑道。 气氛立刻缓和下来,几个人照例又开始说笑,这种景象也是很长时间没有了,而且大家还都意识到,以后这样的机会也不会很多了。 说笑一阵,丝丝忽然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啊?” 况且说了父亲那里正准备聘礼的事,估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丝丝苦笑道:“何必如此,老夫子、石榴都不会挑这个的。” 况且也是一脸的苦恼:“没办法,父命难违啊。” 丝丝幽幽道:“依我说,能早点结婚还是早点结婚的好,拖太晚了也有不好的地方。” 石榴瞪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怕他跑了不成?” 丝丝笑道:“况公子倒是不会跑,可是你们也别像我跟文宾似的,那样也不好。” 况且纳闷道:“你们有什么不好的,文宾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我是说别像我们俩,熟悉过了头,还没结婚就已经没有任何神秘感了。你说所谓的小登科,不就是因为有悬念吗?当你揭开新娘的盖头前,那就是一生的赌博,也许是个美女,也许是东施,甚而是河东狮,只有这种神秘感,才有新婚的刺激,也才有小登科的由来。就是说,新婚应该跟进士考试发榜的刺激感差不多,或者一步登天,或者被打入地狱。我们呢,到时候结婚还不跟现在一样,彼此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况且嘻嘻笑道:“丝丝,这你就多虑了,根本不存在这问题。” 丝丝无奈道:“我自己的事还没有你清楚?” “当然,等到你们结婚那天晚上,你们两个都能在彼此身上找到许多惊喜和刺激,足够你们深入探讨的。”况且龇牙笑道。 丝丝等人不由愣住了,好像天空忽然想起一声霹雳,被震傻了。 好半天,丝丝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道:“石榴,你怎么说,这都是你把他宠得不成人形了,这种话他居然都能说出来。” 石榴咬牙道:“还用说什么,大刑伺候。” 顿时丝丝、石榴、秋香把况且按住桌子上,就是一顿拧打抓挠。 这次,连萧妮儿都不为他说话了,这张嘴也是太贱了,跟自己说说也就罢了,今儿个怕是开心过头,居然不分场合胡乱说起来了?丝丝、石榴、秋香毕竟是深闺小姐,这么说话简直就是公然调戏啊! 萧妮儿没上手,却也没有上前拉开的意思,她知道况且虽然不是皮糙肉厚,可是他练有内功,这三个女孩子就是累着了自己也伤不着他。 丝丝等人这次可是出气了,把况且一顿海扁,至少在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况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反抗,只好任凭三个美女蹂躏,心里却还美滋滋的,觉得这滋味不错,嘴上却大喊着:“别打了,救命啊。”喊得煞有介事。 远处丫环们都惊讶地站起来,看到这副场景,都是窃笑不已,不知道三个小姐怎么会突然起了暴脾气,团结一致地痛扁况且。 最后三个美女手都软了,只好停下喘气,却都无比痛快,在这痛扁过程中,既有出气的成分,却也不乏别的味道。 况且这才起身,故作受伤状道:“妮儿,快去报官,跟我韦师兄说,我在家被几个女人施暴了。” “你还敢说。”丝丝又是羞恼交迸。 萧妮儿抿嘴笑道:“你啊,就是最贱,挨打是活该。” “对,妮儿,咱们才是一伙的,咱们都是女孩儿家,这臭男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石榴喘吁吁道。 “石榴,这话好像说反了吧?”萧妮儿疑惑道。 “没有,原来的反了,我这才是正过来。”石榴一脸的庄重。 “对,男人这东西就得经常修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再对没有了。”丝丝拍手赞同。 秋香忽然拍手道:“今天好像是我最快乐的一天,咱们喝点酒吧,痛快醉一场也好。” 丝丝疑惑地看着她:“秋香,你好像现在就已经有些醉了。” “这是两回事,我真的想喝酒,特别想喝。”秋香嚷道,身子却有些摇摇晃晃。 她不是有醉意,而是太紧张太焦虑后同时忽然全部释放出来导致的现象,刚才在痛扁况且的过程中她出力最多,而用力过度也导致了大脑有些缺氧。 “那就喝吧,我去拿冰块来镇酒。”萧妮儿跑着去取冰块,然后又去周鼎成那里,不由分说,拿走了几瓶周鼎成视若生命的葡萄美酒。 第五百二十四章 葡萄美酒情人醉 几个人也不吃菜,只是喝酒,五个人喝光了五瓶葡萄美酒,谁都没见到屋子里痛苦得脸部抽搐不止的周鼎成。 酒喝光后,秋香率先玉山倾倒,丝丝、石榴也是醉态可掬。 况且赶紧跟丫环们一起先把石榴送回家,然后又带着几个陈府的家人把丝丝、秋香送回去。 文宾正在云家等候消息,不想却等到了一对醉美人,他苦笑几声也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云家人把丝丝、秋香都安顿好,然后接下况且给的解酒药丸,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很惶恐,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两位小姐居然在外面喝醉了。 况且跟文宾走出云家,萧妮儿则默默地跟在后面,陈府的家人告辞后自己回去了。 文宾忽然站住脚,转头对况且道:“你做的这件事或许是一件大功德,或许是一场大灾难,如果是后者,咱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也就终结了。” 况且笑道:“那就等以后的事实来验证吧。” 他也不多说,挥了一下手,跟萧妮儿坐上马车回家。 况且今天很高兴,所以才会得意忘形地说错话,唐伯虎点秋香这场戏总算回归正常了,他原来见到的是一盘死棋,根本没有任何做活的可能性,虽然唐伯虎是痴恋狂热,可是秋香却视他为仇敌一般。 现在虽然还没有两个眼,不能说全活,至少有了充足的腾挪余地,由死局变成了活局,这就是一大胜利 。 他这样做也是有很深的意思在其中,瞬移过来后,发现许多事都乱套了,本该在明末才出现的李香君提前来到,唐伯虎点秋香跟坊间流传的完全不一样,应该还有更多他没有发现的事情,他认为这是因为后世逆时间的闯入打破了原有的历史均衡,或者是后人记录以讹传讹。。 历史的车轮已经有了偏差,就要一点点再矫正过来,就像一列火车,分道岔后虽然起始点只是差了几寸几尺,最后却可能是南辕北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足为喻也。 他几乎已经忘了瞬移过来的使命,就是要保证历史的正常进行,因为据说还有另外一个瞬移者前来破坏。 他现在明白了,那个瞬移者根本不用任何破坏,瞬移本身就足以让历史出现偏差。他此次来的任务就不止是保护张居正,还有纠正历史偏差的使命。 他并不认为自己伟大到有力到能够完成这个使命,但是做一些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唐伯虎点秋香正是他着手纠正的第一件事。 这种事跟谁也没法说,甚至跟最贴心的萧妮儿也不能说,只能默默做,谁误会他就尽管误会好了,他根本不在乎。 “你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从不说错话的?”萧妮儿有些不解。 “没什么,马有失蹄,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况且淡淡道。 “可我觉得你是故意的,尤其是你当着石榴的面说什么女人要经济独立的话,不怕石榴多心吗?” “不会,石榴能理解我,她若是多心这个事儿,也就不值得我那么爱她了。”况且没来由地信心十足。 “但愿如此,不过我看揍你时石榴可是手下没留情啊。”萧妮儿笑道。 “那是她知道怎么用力都没用,她们那点力量挠痒都不够。”况且也笑了,在被三个女人痛扁中,他居然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快感,他被成年锁所禁锢的欲望借此完全释放出来了,有一种大满足。 他相信这三人应该也有差不多同样的感觉。 只是这话却又不能跟萧妮儿说了。 “你给我留那些珠宝就是为了这个吧?”萧妮儿难得害羞,此刻却脸儿红了。 “嗯,不全是,主要还是因为你喜欢吧。”况且真诚道。 “我想也是,要是这世上真的有一天没了你,也就绝对不会有我。”萧妮儿紧紧握住况且的手。 她说的很平静,很淡然,就像说天气不错,今儿个挺热一样。 回到家,周鼎成正在那跳着脚大叫,直呼败家。 况且笑道:“好了,大哥,过几天我赔你十瓶就是。” “你赔给我,这酒是能买到的吗?你当是我们家自己酿的或者是酒店里的大路货?”周鼎成心疼的脸都发青了。 他平时喝这种葡萄酒都是小口小口慢慢呷,一整天才喝一瓶而已,这几个人一会工夫就喝光了五瓶,问题是还喝醉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么金贵的酒是用来醉的吗?那是用来细细品尝的,如同对天地间最罕有的美味一样,只能浅尝绝对不可多享。 “我说赔给你就赔给你,五天就能给你。”况且看着他发青的脸,实在不忍目睹。 “哦,对了,您还是侯爵府的二老爷啊,爵爷,您也别十瓶了,给我来个一百瓶吧,付钱也行啊。”周鼎成忽然想到了,急忙笑嘻嘻地商量道。 “一百瓶,你以为这是你家自己酿的或者酒店里的大路货?”况且几乎把他刚才的话儿重复一遍。 “是,这东西是罕见,可是在侯爵府里可是有不少啊,皇上每年都给功臣家里分许多的,要不怎么买不着,不就因为这个吗?一百瓶多些,那就八十瓶。” 两人开始讨价还价,最后好不容易压到了三十瓶。 周鼎成还不放心,立马逼着况且给侯爵府写信要酒,看他写完信后,周鼎成自己跑出去,找到熟悉的驿使马上把信发走了。 萧妮儿看了也发笑:“这酒真有那么好吗?我觉得还没有金华甜酒好喝呢,若不是只有这酒能冰着喝,送我多少都不要。” 况且笑道:“这种酒开始喝并不好喝,喝惯了以后,就只有这种酒才是美味了。” “哦,跟那些苦茶差不多。”萧妮儿半明不白地道。 晚饭时,周鼎成又大大方方地拿出两瓶葡萄酒,咬牙道:“来,咱们好好的喝,大大方方地喝。” 又过了两天,下了一场暴雨,暑期减弱不少。 唐伯虎一个人来了,夹着三幅字画,况且照例假惺惺一回,然后毫不客气收下礼物。 唐伯虎这次毫无被宰的怨怼之情,而是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况且,你给出的招儿都太棒了。我跟征明和好如初了,多谢你。你简直就是刘伯温、袁天罡再世啊。” 况且急忙道:“得,你别再说下去了,我都听着两位大神的棺材板的动静了,你再说下去,两位大神非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索命不可。” 唐伯虎失笑道:“哪里有这么严重?” 随后他把文征明的故事说了一遍。 昨天他跟玉婵去征明家拜访,把征明堵在家里,三人一起喝茶聊天。 中间,玉婵站起来对文征明道:“我知道你跟伯虎起了争执,原因在我,如果真的因为这事坏了你们的兄弟之情,我就是罪人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所以请文公子给个痛快话,若你真的放不下,我可以牺牲自己,离开伯虎,跟你过。” 据唐伯虎说,文征明当时的表情可谓极惨,他非常痛苦地抱着头,又似羞愧的想钻进地里,最后他走到唐伯虎跟前,却紧紧抱着他,说是一生一世做兄弟,永远不变心。 “就这样?”况且问道。 “对啊,我们两个跟以前一样了,征明的心结打开了。”唐伯虎道。 况且点头,没想到玉婵如此有手腕,尤其是够狠,直接把自己置于死地来逼文征明做出选择,同时却也表明了自己有多么爱唐伯虎,自然足以摧毁文征明心中留存的一点爱意。 幸亏这女人当初是直接拎着剪刀来刺杀自己,若是玩阴谋诡计的话,很难说什么时候就中了她的招。这事解决的如此顺畅,让况且都觉得有些后怕。 “下一步咱们怎么办,还有三笑呢。” 况且道:“那天我见到文宾了,他说要是此事最后出了差错,秋香得不到幸福,他就跟我绝交。” 唐伯虎毅然道:“真要是那样,我以身相殉。” 况且道;“好,你有这决心,也不枉我苦心为你谋划一回。下一步这样做,其实现在局势已经明朗,而且前景足以乐观。你应该先把答应的条件写到纸面上给秋香,看她还有什么其他条件,也添加进去,这样就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人家是女孩子,不想咱们男人,怎么着都落不了地,这你应该理解吧?” “理解,理解,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这些你不说我也会办妥。”唐伯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嗯,然后呢,你没事就去拜见她,或者约她出来玩,跟丝丝一起也行,一起喝茶、聊天,看看大戏什么的,没事就给她讲笑话听。” “讲笑话?”唐伯虎有些不理解,这也未免有些儿戏了吧。 “当然是讲笑话,咱们不是为了逗她笑吗?还有比笑话更可笑,更能让她笑的方式吗?你不会连个笑话都不会讲吧?” “知道的倒是不少,可是我不擅长这个,怕是讲不好,适得其反。”唐伯虎有些为难。 况且点头失笑,也是啊,江南第一才子都是别人捧着供着,哪里有讲笑话讨好别人的时候。 “你一会去街上书摊找找,笑话集一堆一堆的,买一些回去看,挑选那些最能惹人发笑的笑话先练习,不妨先给家人讲,给玉婵讲也行,若是能把那狠人逗笑的话儿也就差不多能把秋香逗笑,这并不难。” 第五百二十五章 唐府主人发神经 唐伯虎沉吟有顷,笑道:“这倒是不难,我倒是觉得太简单了,能管用吗?” “只要秋香姑娘肯跟你出来喝茶吃饭看戏,这事就已经成了有八成了,再要能逗她笑,这事管保就成了。 ? 同时,你也要经常性地约她,陪她说话,讲述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可笑的事儿,别嫌丢人,她只要爱你,就不会觉得你丢人,拿自己做笑话题材是最好用、也是最管用的。不过,你在青楼里的那些事就别提了,以后也不能再提起。” 唐伯虎道:“知道,我傻啊,怎么会跟自己爱的女人讲自己逛窑子的事儿。” “那就好,先回去买笑话书,然后练习讲笑话的本领,再按照我说的办法按部就班地来,如果不管用再来找我。” 唐伯虎点点头,他现在是完全相信况且了,兴冲冲告辞而去。 况且心里也是笑,觉得自己跟水浒传里的王婆有的一拼了,简直就是一个马泊六。他转念一想,幸好遇到的是唐伯虎、秋香这一对,没遇到西门庆跟潘金莲,否则就得撮合这两人成奸情,那样的话,还不成了武二爷的刀下之鬼? 想到这儿,他就冷汗直冒,直呼幸运。 唐伯虎一走,萧妮儿过来笑道:“你又给他出什么馊主意了?” “什么叫馊主意,本公子出的都是锦囊妙计,保管他马到功成。不过最后一计也教给他了,以后就看他的了,咱们的敲诈行动基本告一段落,那些字画好好收着,来之不易啊。” 萧妮儿笑着应承,把唐伯虎带来的字画跟以前的都珍藏在自己卧室的橱柜里。 晚上,唐伯虎翻看着一本笑话书,床上堆积着足足有几十本,都是在街上书摊上买来的。 他一边读着一边笑着,又读到一个笑话,让他笑的喘不过气来,赶紧下地用纸笔抄下来,然后反复读几遍,最后能背诵下来,再面对着墙壁开始练习讲笑话。 他反复这些动作,整个夜里,唐家内宅都回荡着唐伯虎不停的哈哈大笑声。 所有丫环女仆都睡不着觉了,不知道主人又什么神经了。 文征明坐在椅子上,他没写字,而是盯着墙上那张仕女图看,看到半夜,他忽然下定了决心,把这张从未示人的仕女图在油灯上点燃,烧到一半后,扔到一个瓦盆里,知道最后一缕青烟散尽,瓦盆里只剩下一对灰烬,他才重重叹息一声。 他心里的某些东西也成了灰烬,那个地方变成了一个空洞,不知何年何月又有何人能填补上这个空洞。 解决了唐伯虎点秋香这件事,况且如释重负,没人知道此事对他的重要性,所以石榴怪他多管闲事,连周鼎成、萧妮儿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诚然,他是处处为秋香着想,但实际的出点还是要试着着手纠正历史的偏差点。若非因此,他才不会多管别人的婚姻,他倒是宁可让秋香去左羚那里学做生意,凭借他的照顾,也一定能赚到很多钱,生活绝对没有问题。 至于唐伯虎跟秋香,他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了,死局已经做成平局,而且基本可以说是成活了,唐伯虎那张保证书就是棋盘上的两个眼,至于后来的三笑不过是走程序罢了。 人生在世,最基本的是得到生存的保障,然后是生活的改善、地位的提高,爱与不爱有时并不重要,尤其是在明朝,爱的市场并不是很大。 后面的事他基本可以放手了,如果唐伯虎连笑话都学不会讲,也就不配做江南第一才子,况且认为,其实唐伯虎根本不用买什么笑话书,他自己的生活里就充满了太多的笑话,他只是太爱秋香,也太在乎了,所以在秋香面前就紧张,无法像平日里那样潇洒自如,这样也就只有通过笑话书来曲线救国。 一个人对着另一个人天天讲笑话,而且都是很可笑的笑话,这样还不能把一个人逗笑,估计说者和听者都有毛病,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给侯爵府的信出后第四天,侯爵府就派人押送两车葡萄酒送到了苏州。 运货的是况且二房的人,押车的是他手下的管家,带来的不是三十瓶葡萄酒,而是三百瓶。 况且都惊呆了,这可是最难买到的贡品啊,周家每年通过熟人能买到的也不过一百瓶。 他问管家怎么回事,管家笑着做了回答。 他这才知道每年侯爵府都能得到皇上赏赐的各种贡品,这种葡萄酒自然也在内,不过府里没有一个人喜欢喝,都说有一股怪味儿,武城侯喜欢的是烧刀子,夫人们喜欢的是金华甜酒之类的贡酒,结果多年累积下来也不知有多少瓶了,都存放在酒窖里。 接到他的信后,太夫人马上让管家先送三百瓶来,主要是怕拿来太多,没地方储放,以后想喝,只要写封信去,马上就能送过来。 周鼎成看着两大车三百瓶的葡萄酒彻底惊呆了,喜欢得直跳脚,简直跟个三岁孩子似的。 况且没想到一封信弄来如此大的阵势,只好请管家跟家人进自己这个家喝口茶。 管家和家人们见了萧妮儿都叩头拜见夫人,萧妮儿自然明白,还是老规矩,每人二两银子,又加了二百两银子做辛苦费和来回的饭钱。 官家和伙计们都谢恩接过,知道自己的老爷最是乐善好施。 管家们稍微浏览一下外宅后,又都扑到跪在况且脚下:“二老爷啊,是小的们罪过啊,怎么能让您过这么苦的日子啊,求求您跟小的们回府吧,要不小的们都留下伺候您。” 另外那些伙计看在银子的分上,也是痛哭流涕地劝老爷回去享福。 况且气的赶紧让他们起来,然后让他们噤声,警告他们出去后赶紧回南京,不许跟城里人多说一句话,更不能暴露他侯爵府二老爷的身份。 管家们这才意识到差事可能搞砸了,急忙诚惶诚恐地走了。 “还是爵爷好啊,以前真没想到啊。”周鼎成看着堆在院子里一箱箱的葡萄酒感慨道。 “得了,这回够你喝的了吧,醉死你。”况且恶狠狠道。 “够了,够了,喝光再跟爵爷您要,不是说府里有堆成山一般的葡萄酒吗,这辈子不愁喝的了。”周鼎成兴奋之极。 “有点出息好不好,不过是口腹之欲。”况且鄙视道。 “口腹之欲怎么了,我又不能娶妻生子的,除了口腹之欲还能有什么?”周鼎成反驳道。 况且想想,竟是无言以对,可也是,人家连男女之欢都放弃了,再不让人家享受点葡萄美酒,也太不人道了。 周鼎成见况且语塞,得意道:“依我说啊,你这个身份根本没必要隐藏,直接亮出来,就是侯爵府的二老爷。你指望这个身份关键时刻救你一命,根本就是妄想,跟你说现在真能威胁到咱们的那些人,别说侯爵府,就是大内也未必能拦得住,要说藏身的隐秘地点,咱们不说狡兔三窟,起码有三百三千窟,哪里就指望一个侯爵府出彩了。” 况且倒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还是不想把两个身份合起来,没什么缘由,就是不喜欢。 “你不会真想以侯爵府的身份再娶一个正妻吧?”周鼎成凑到跟前,神神秘秘道。 “大哥,说好的是三十瓶啊,多余的我明天拿出去卖钱。”况且板起脸来。 “别,别,爵爷,您说的都是对的,我刚才说的就当放屁。”周鼎成也来不及废话了,连雇人来搬都等不及,自己一箱箱都搬回屋里了。 “太夫人也真是太宠着你了,要三十瓶就给三百瓶,你幸亏没要三百瓶,不然来的就是一个车队了。”萧妮儿笑道。 况且有些愧疚,侯爵府上下待自己真是没说的,只是他现在对侯爵府依然毫无归属感。 管家们也不无道理,跟侯爵府相比,这里就是一间小茅草屋,只是他就是住在这里才有家的感觉,金窝银窝不如狗窝,这话一点不假。 “妮儿,你说咱们要是有一天回到那里生活,你过得惯吗?”况且问道。 萧妮儿笑道:“我哪里都能适应,只要有你就行。” “嗯,我也差不多,你知道我在你家乡的山镇上过的也挺幸福的,给人治病,教那些孩子们读书,真的一点都没有不习惯的感觉,可是在侯爵府里就是觉得格格不入,我是不是天生就是受穷的命?” “有可能,我都觉出来了。”萧妮儿又笑了起来。 晚饭桌上,周鼎成大大方方拿出两瓶葡萄酒:“来,喝,大家一起喝,咱们有爵爷,这辈子不愁酒喝。” 况且笑道:“这几句谱上曲子就能唱了。” 子夜时分,况且还是爬上屋顶看星星,他现在不称之为夜观天象了,因为他实在不懂天象,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这样说。他只是喜欢这种感觉。 昨晚那奇怪的景象他没多想,以前就知道一个人入定时,会有各种假象呈现,实则是骗人的,也有各种声音对你施加诱惑,可能是骗你入魔,甚至还有更不堪的,夺你功力,甚至把你生吞的。 他把这些都归之为不知怎么就进入了入定状态,然后就出现那些假象。他认为越是简单的结论就是接近事实。 今晚周鼎成没上来,他在屋子里像守财奴一般把一瓶瓶酒拿出来,摆在桌上欣赏,然后又原样装回去。如此反复循环,无厌无倦。 后半夜,况且又入定了,那种奇异的景象再度出现,却没有那听似千机老人的声音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秋香五笑透温柔 唐伯虎草拟好了一份文件,或者说是保证书,不但把先前约定好的条款都明明白白写上了,而且主动多加了几条,连甘为秋香背负天下骂名、若不能让秋香得到幸福就自杀身殉这种话都写进去了,使得这张保证书有些出师表的味道。 秋香看后,心里笃定,什么话在嘴上说说都容易,可是落实在纸面上就不一样了,这份保证书是要双方签字,还要有中证,完全具备法律效力。 秋香心里感到温暖,这温暖跟夏日的炎热是两回事。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可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再受别人的拨弄,不管这种拨弄是善意还是恶意。 “多谢你。”秋香如秋水般的眼眸透出温柔,看得唐伯虎眼睛都发直了。 “这么看我干嘛,有你看够的时候。”秋香嗔道。 “不会,不会,永远不会看够。”唐伯虎欢喜雀跃。 这一句话让他兴奋了好几天,“有你看够的时候”这简单的一句话语对他来说就是最美妙的天籁之音。 爱情使人盲目,更会降低智商,处于热恋中的唐伯虎由一个老牌才子变成了懵懂少年,由一个青楼金牌嫖客变成了初入情场的痴情人。 他没敢逼得太紧,虽然希望每天的所有时光都陪伴在秋香身边,却还是审慎地过了几天才在大街上“偶遇”秋香,然后两人去了一家酒楼。 唐伯虎略显紧张,喝了两杯酒后才放松下来,接着就开始讲笑话。 他初学乍练,笑话讲的并不成功,可是前两次见面唐伯虎庄重的就像武当山的掌教,此时嘴脸一变,开始磕磕绊绊讲笑话起来。 秋香还是笑了,不是被他的笑话都笑的,而是被他讲笑话的笨拙模样逗笑了。 笑完后,秋香才意识到这一点,急忙捂嘴道:“不好,上你当了。” 第五笑了,唐伯虎在心里数着,感觉胜利在望,他跟秋香分别后就来到况且家报喜讯。 “你听听我讲的这个笑话,千古第一好笑的笑话。” 唐伯虎开始给况且、萧妮儿讲笑话,讲完后却愣怔住了,这两人都仰脸看着他,谁也没笑。 “怎么了?我讲的不好笑吗?”他诧异了。 “唐公子,你这笑话真的不好笑,不过你讲笑话的样子倒是挺好笑的。”萧妮儿实话实说。 况且叹息一声:“伯虎兄,难为你了,现在基本可以断定,你没有讲笑话的天分。” 唐伯虎叫了起来:“怎么可能,我在家里讲,他们也都笑了。” 况且拍拍他的肩膀:“你讲笑话,他们敢不笑吗?你就是读三字经、百家姓给他们听,他们也得笑不是,哪怕把脸笑成橘子皮也没办法。” “我说不带这么打击人的,我这可是初战告捷啊。”唐伯虎这才意识到真相,嘟囔道。 “我没说你不成功,只是说你这讲笑话的本事还得继续练。但不管怎么样,秋香笑了就是胜利,也是咱们的目的。还有两笑,难度不大了。”况且鼓励道。 “嗯,这话我愿意听。” “我送你几瓶好酒回去喝,记得用冰镇,没有的话我给你送一些。” 况且走到周鼎成房间里,搬出一箱葡萄酒,敲诈了唐伯虎好多字画了,也该回报一下。 周鼎成见况且一下子搬走一箱,那可是整整二十瓶啊,心疼得嘴皮子都哆嗦,说不出话来,心里不停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侯爵府还有整整一地窖呢。 唐伯虎拿起一瓶葡萄酒,惊道;“你在哪儿弄到这么多贡品葡萄酒,我还是刚结婚的时候每年能喝到几瓶,老丈人死后,这酒也就喝不到了。我拿两瓶就行,太多了不好意思。” 况且笑道:“都拿走吧,其实我送你这么多,是想提醒你一句,这次来可是没带东西啊。” 唐伯虎张大了嘴:“兄弟,你这里是貔貅王的宫殿啊?” “他是敲诈你上瘾了,说是要让你痛并快乐着。”萧妮儿笑道。 唐伯虎这才知道是玩笑,然后把心一横:“最近不可能给你送礼了,我没时间写字画画,真想要的话,先记账,以后再补。” “算了,你跟秋香的事胜利在望,这事真要是成了,敲诈你不是敲诈秋香嘛,我还不至于那么没品。”况且道。 “你小子什么时候有过品啊?”唐伯虎嘟囔道。 “伯虎兄在嘟囔什么啊,没听见。”况且笑道。 唐伯虎身子一哆嗦:“没事,我就是说一会得雇人往家搬了,自己搬不动。” “痛并快乐着,好词儿,正是我现在的感受。” 回去的路上,他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到家后挥笔写在纸上,然后让人送去裱糊,准备挂在画室的墙上。 “痛并快乐着?这不是描述女人的初夜吗?”玉婵看到后疑惑道。 唐伯虎听后如一桶凉水泼下,登时兴致大幅降低,沉吟须臾点头道:“你这么理解也有道理。” “什么叫也有道理啊,只有女孩子的初夜才能有这种感受。不过公子这字写的真棒。”玉婵笑道。 唐伯虎拉住玉婵问道:“你说况且跟那个萧姑娘是不是已经同房过了,这句话可是萧姑娘说的。” 玉婵冷笑道:“他们两个在一起都大半年了,能不同房吗?你还咬牙切齿一辈子不碰我呢,不也就挺住了三天。你们男人啊,有谁能管住裤裆里那玩意的吗?所以我才不计较你在外面怎么样,只要你心里有我,经常回到我身边就行了。管多了都是吃饱了撑的。男人自己都管不住自己,女人怎么管,把那玩意拿绳绑上吊起来?” 唐伯虎讪讪道:“这事还提它干嘛。可是外面人都说况且现在还是处男,萧姑娘也还是处女。我总看着不像。” “这种事你信它就是,你不信它就不是,不过是给那个尊贵的石榴小姐遮羞盖脸罢了。陈家想要有个好名声,娶个姑爷是处男。” 玉婵对所有的大家闺秀都有一种切齿入骨的痛恨,自己比她们差什么啊?相貌、才学、礼仪,风度、应变、处事,哪一样不比这些深闺中的小姐优秀多了,可是凭什么没法和她们平等相待。 讲好的众生平等哪儿去了? 讲好的大明梦哪儿去了? 不是说好的吗,在我强大的大明王朝,每个男人都有希望成为宰相,每个女人都有希望成为皇后并母仪天下。 每天,唐家都是书声琅琅,大笑不断,家人们都知道自家公子在勤学苦练讲笑话呢。为什么,没人知道。这事儿本身就很可笑。 公子先是讲一段,然后自己发出凄厉若鬼的笑声,家人无不身心俱寒。现在,唐府最让人头痛的就是这件事,不知道公子何时召集家人,然后大讲特讲笑话,随后每个人都得装出前仰后合、捧腹喊肚子疼的样子,偶尔演一次两次并不要紧,毕竟还有赏钱,可是一两天就来一次,群众演员们不仅笑不出来,直接想哭了。 那幅“痛并快乐着”的条幅裱糊后,就挂在玉婵的房间。她倒是很喜欢,不是怀念那种初夜的感觉,而是喜欢唐伯虎这几个字,她觉得这几个字写的比公子写的落花诗集还要漂亮许多。 文征明忽然间不时来况且家拜访,他言语不多,更多的时候只是木讷的坐着。一副老僧坐禅的样子。 况且每次陪他坐着喝茶,都很紧张,好像面对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这人什么意思啊?也不说多少话,也不说什么事的。”萧妮儿问道。 况且苦笑道:“随他,来便招待。” 况且知道文征明的心态,尽管玉婵嫁给了唐伯虎,他心里还能保有一份念想,可是玉婵用残酷的话语把他心中的念想撕的粉碎,他心里的那个地方也就彻底崩溃了。然后或者泯灭或者重生,这是无法控制的事情。 他现在能经常来这里走动,就说明他的那块心在重生,他不是在找寻什么,只是茫然地凭着感觉走,这里曾是决定玉婵命运的地方,他来此或许就是感受那种感觉吧:决死之后的重生。 况且跟文征明的关系一直很糟,先前他跟唐伯虎发生冲突时,文征明只是在旁助阵,摇旗呐喊;后来他跟唐伯虎恢复了关系,跟文征明却始终没有缓和,一直处于僵持状态。况且并不在乎这个,他没有强求友谊的习惯,但是看到文征明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还是很为他担心。 这天,英国公夫人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上只有了了数字:我们共同的朋友哪儿去了?极为挂念,极为担心。 况且心中凛然,知道那位小君兄一定出事了,他还以为小君早就回到了英国公府,回到了夫人身边。 他急忙回了张字条:同样挂念,同样担心,我想法去查。 他找到周鼎成,说道:“小君失踪了,咱们得好好找找。” 周鼎成想想道:“怎么找?没法找。能让他失踪的只有他们空空道门的那几位高手,想找他们比登天还难。空空道门这些孙子都是地下的老鼠,只要他们想藏起来,任何人都找不到。” 况且道:“咱们不也有一些高手吗?小君在凤阳帮了咱们大忙,我不能看着不管,你就把我的意思向上面说一下吧。” 周鼎成答应了,他跟小君感情也不错,小君在这里的时候,两人经常做竟夜狂饮,然后在凌晨时撮唇狂啸,激起半个城市的鸡飞狗跳。 第五百二十七章 国公夫人来信函 小君在逃亡。 就在中山王府封锁况且家,阻拦都察院的人进入苏州城时,他也感觉到城里出现了他们道门前辈的气息,同时还有护祖派高手的魅影。 他不敢继续停留,悄悄溜出城外,然后向着北方狂逃。 他一路逃到山海关,后面的追兵依然紧紧缀在身后,蓟辽的关东铁骑对这些高手来说几乎就是纸糊的人,而且也不会帮他,所以他出了关外,一路逃到冰雪皑皑的长白山脚下。 在齐腰深的雪中,他到处掘着鼠洞,抢夺老鼠藏在其中的松子、玉米粒,一窝窝的老鼠也成了他的肚中食。 可是大雪依然没能阻隔住追兵的到来,他又一路逃向塞外大草原,曾有数日,他隐身在牧人的羊群中,每天跟着羊群一同出入,牧人却毫无察觉。 可惜这样依然没能逃过,他又一路逃到吐鲁番。 他只能一路的逃,不能停留在况且家指望中山王府的庇护,更不能回到英国公府,那会给夫人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他逃走是为了况且,他不想被人抓住,供出当时的真实情景,哪怕只是一块块片段,但是道门中的高手还是能从那些片段中推演出许多当时的场景,这会给况且带来杀身之祸。 他跟况且感情并不深,但是他恩怨分明,在凤阳是况且救了他一命,所以他准备把这条命还给况且,只是要把这些人引到越来越远的地方。 在吐鲁番他只停留了七天,后面的追兵又到了,他再次踏上逃亡路,一路逃到瘴气弥漫的岭南,如果还是无法摆脱追兵,他就准备买舟下海,逃到况且曾经画出来的那个海岛上,况且说那个海岛叫台湾,岛上有吃人肉喝人血的红毛野兽,还自称什么他们的番号叫荷兰。 小君在逃亡,在一片桃花瘴中逃亡。 况且坐不住了,接到英国公夫人的信后,他第二天就坐车来到南京,直奔英国公府,以武城侯弟弟的身份求见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在一座偏殿接见他,的确是殿,国公和上等侯爵的府邸也同皇宫、亲王府邸大同小异,当然这得是跟随太祖、成祖打天下,有靖难之功的功臣武将才享有的特权。 况且住的府邸也是宫廷式建筑,也有正殿偏殿暖阁等建筑,可以说是缩小版的宫殿。 况且上前拜见后,英国公夫人屏退仆人,跟况且说话,萧妮儿静静坐在一边。 况且这才知道自从他被都察院的人堵在家里之后,小君就再没回来过,也没有再出现过。 英国公夫人珠泪涟涟,哽咽不已。 况且心里也很难受,面前这位尊贵无比的英国公夫人,在朝廷上跟太夫人是同一等级,她曾是侯爵夫人的闺蜜、凤阳知府的梦中情人,现在已经站在女性所能达到的最高阶层,却也只能天天以泪洗面。 “夫人放心,我会动用一切力量找到小君兄,并把他带回您的身边。”况且保证道。 “多谢,其实我们都知道他的本事,如果他自己都应付不了,估计我们能做的也不多。”英国公夫人苦笑道。 她没费心让人出去找,她明白就算英国公府动用所有力量也没有任何效果。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坐在家里等,期盼着某一天,小君就像当初他们第一次相识时那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家老太太怎么样?”英国公夫人转移了话题。 “老娘身体好着呢,我还没回去,先来的您这儿。”况且道。 “嗯,回去替我给老太太请安吧,我最近什么心情也没有,好久没去看望老太太和你嫂子了。”英国公夫人看到况且后,虽然知道希望不大,却还是生出一丝期待。 在凤阳的那段时光,她能想起来的也是一簇簇记忆碎片,恍惚记得况且身后有个庞大的势力在保护他、支持他,况且既然决定插手,就还有可能找到小君。 “你的医术真能起死回生,让人返老还童吗?”英国公夫人笑着问道。 “夫人,俗话说得好,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况且笑道。 “你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小君嘱咐我无数遍了。这次进京面圣,圣上见到你家老太太都惊讶的了不得,问是哪个大夫给治的,去年那个时候连圣上也知道老太太不行了,都让朝廷准备赐祭葬,谁想不但病好了,还年轻了三十年。” “祭葬?规格这么高?” 况且诧异,只有建立特殊社稷功勋,或者战死沙场的名将,皇上才会赐祭葬,那跟国葬是一个规格,却又多了一些恩典。 “你家老太太特殊。”英国公夫人笑道。 “特殊在哪儿啊?”况且笑问道。 “回家问你老娘去。”英国公夫人气道。 况且挠头,小王爷师兄说武城侯是很特殊的侯,英国公夫人又说老太太特殊,这都什么事啊,话也不说明白,含着骨头露着肉的,让人抓不到痒处。 “还好你家老太太没说出你,不然的话现在你就得被皇上抓起来,关在宫廷里给圣上当御医了。老太太说是吃了一根千年人形何乌,结果圣上下旨让所有地方寻找千年人形何乌呢。” 况且也是笑,又想到在凤阳时被误认为成精的药王,人人都想吃他一块肉的情景。 “你也就是尽力吧,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最后,英国公夫人苦笑,眼中泪水充溢。 况且看着她,心里也很是难受,默默点点头,然后行礼告辞出来。 既然回来了,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他不是大禹,也没那么忙,就跟萧妮儿一路走着回到侯爵府。 况且的脚力一口气走上一百里不会有问题,萧妮儿更是从小就上山下山的,走山道如履平地,在城市里闲逛更是不觉得累。 两人挽手闲逛,成了一道风景,惹来无数人的惊呼狂叫。 “伤风败俗啊,现在的士林正是乌七八糟,什么人都有啊。”一个道学先生痛心疾道。 “就是啊,都是王守仁惹的祸,虽说他建立了不世功勋,可是社会风气也让他的阳明心学教坏了。”又一个老先生端着茶壶喝了一口长叹道。 “这跟阳明祖师有什么关系?难道阳明祖师告诉大家男女在街上应该手挽手了?”又有人不忿言,显然是阳明学派中人。 两人一路听着各种骂声,却根本不在乎,反而觉得好笑好玩。 萧妮儿不但挽着况且的手,身子直接贴在他身上,然后道:“哥,咱们就这样走遍整个南京城,馋死他们,气死他们,一群萎靡不振的老梆子。” 况且虽然觉得这话略有不雅,却非常赞成。 “好儿子,这次有良心了,知道主动回来看老娘了。”太夫人见到况且,惊喜交加,把况且拉到身边坐下,就开始满头满脸的摩挲着。 况且很是尴尬,太夫人就有这习惯,他在这儿住着的时候,太夫人每天都得摩挲他头脸一阵才肯罢休,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可爱的毛茸茸的宠物,却还不敢表任何意见,只能老老实实地被宠着。 “拜见太夫人。”萧妮儿上前拜见。 “叫娘,叫什么太夫人,说过多少次了,你也是这家里正儿八经的夫人,跟你嫂子一样。我不管你们在外面怎么分的,在这个家里我说了算。”太夫人摆了摆手道。 萧妮儿笑着叫了声“娘”,起来后坐在太夫人另一边。 等太夫人摩挲够了,况且这才满脸烫地坐在椅子上,笑道:“南京、苏州这两个地方近,想回来有半天的工夫就到了。我想娘了,随时就可以来。” 太夫人笑道:“再近也没有住在家里近吧,你要是真的孝顺娘,就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况且尴尬无语,他知道太夫人一直不想让他走,只想让他留在府里,可是他也无法放下苏州,那里有老师,有石榴,还有丝丝、秋香,那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可是这话根本没法说出来,他也只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老娘也知道你在苏州有正事做,就是说说而已,你不用在意。现在咱们一家子,还就你干点正事。”太夫人叹道。 “娘也不能这么说,大哥天天去衙门办公,那也是正事。” “他办的什么公,屁事没有,就是天天在衙门里鬼混罢了。皇上不喜欢战争,无论边将还是中枢都督,没人敢提打仗这俩字,擅开边衅可是杀头的大罪。庸碌无为倒是升官财的捷径。咱们这一家子,坐享祖辈留下的富贵,外面人羡慕得了不得,其实有什么意思,说起来不过是富贵囚徒,混吃等死罢了。不像你一天哪怕只治好一个病人,也是一件功德啊。” 况且愣住了,没想到太夫人还是个很有思想的老太太。 况且道:“娘的教导儿子记住了,一定好好行医,多积功德。不过,娘您还是保重好身体,您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萧妮儿也跟着况且附和道:“对,娘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娘开心,我们保证随叫随到。” 一句话把太夫人乐得合不拢口。 第五百二十八章 小君处在生死间 太夫人笑起来,开怀道:“我啊,以前也不想这么多,只是这次差点死了,你救活了我,却也当死过一回,许多事反而看清楚了。? ? ? ”太夫人笑了起来。 “娘,我来的路上拜访了英国公夫人,英国公夫人说您很特殊,娘告诉我,您特殊在哪里啊?”况且问道。 “你别听那个浪蹄子的话,娘就是一个老太太,有什么特殊的,不像她今天养这个,明天养那个的,倒是真很特殊。”太夫人脸色冷了下来,显然很不以英国公夫人为然。 况且也不敢再问下去了。 太夫人又问他向石榴求亲的事,说也要准备聘礼的,况且急忙说不用,他父亲那里已经准备好了。 太夫人笑道:“你父亲准备是你况家的事,可是你娶媳妇也是咱们家的媳妇,哪有不准备聘礼的,这事你不要多说,到时候听老娘的就是。” 况且无奈点头,太夫人在侯爵府就是皇上,独断专行,无人敢违背,更无人敢质疑。 况且在南京待了三天,他去了一趟济世堂找左羚,却被告知小姐在苏州,然后他去中山王府约见小王爷。 看着气象更为森严、占地面积比侯爵府大几倍的中山王府,况且挣扎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进去的想法,写了一张字条,约小王爷出来相见。 不多时,小王爷冠带齐整、带着几个家人出来。 “干嘛不进去,我又不请你赴鸿门宴。”小王爷感到奇怪。 “只是想见见你,一起喝顿酒,我还得赶回苏州去。”况且也不隐瞒,说了实话。 况且不想进去不是被中山王府的规格气派吓着了,而是想到要进去的话,就得先登堂入室拜见魏国公,见完魏国公还应该拜见国公夫人,也就是小王爷的娘,然后还要再见谁他也虽然不知道,但一定还有其他人。 他作为侯爵府的二老爷,中山王府也要给予相应的礼节,于是又要多出许多繁缛的程序。所有这些都加在一起,那磨人的节奏,还不如自杀算了。 礼是个好东西,但太多了,肯定是一场灾难。 小王爷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几人也不走远,就在附近一家酒楼喝酒。 “这次怎么这么快就返回南京了?”小王爷也是没想到。 况且就说是太夫人传他回来的,商量求亲聘礼的事。至于英国公夫人、小君的事他一句没提,这件事中山王府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可能多生事端。 一提到求亲的事儿,小王爷满脸的苦涩:“我说你那么着急求亲干嘛,不要早结婚,没看到我到现在还没定亲吗?” “就是啊,你到现在为什么还不定亲呢?”况且笑道。 小王爷支支吾吾却说不出来,别看他是魏国公的世子,这婚姻大事他说的还不算,只能听父母的安排,为什么没定亲呢?简单地说他也不知道,应该是父亲大人还没选好未来的王妃吧。 “怎么样,这次回来,你那位嫂夫人待你好吗?”小王爷转换了话题。 “一直都挺好的啊,不过这次时间段,没怎么多说话。”况且道。 “真的没有异常?凡事你尽可小心些。”小王爷郑重提示。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了。”况且莫名其妙中生出一丝恐惧。 “什么意思?你自己不知道?你把老太太的命救回来了,侯爵府自然上下都感激你,可是你做的也太过了些,居然让老太太返老还童。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你那位嫂夫人眼见就快熬成婆了,现在还得继续当受气包的媳妇,而且看来不是一年两年,甚至不是十年八年的,她这辈子可能只能当媳妇了,因为老太太变得比她还年轻。你说她心里会不会堵得慌,就一点不恨你?” “你是说这就像皇上跟太子一样?”况且问道。 “对啊,你知道为什么皇上都不愿意立太子吗?就是因为立了太子,就有了,的人就天天盼着皇上死,太子好即位当皇帝。然后就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小王爷这样的事情听多了,也没少见着。 “这你倒是多虑了,嫂夫人极为贤惠,待我也很好。”况且还是不信这个。 “嗯,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侯爵府没有你看到的那样美好,处处小心吧。”小王爷认真提醒道。 “侯门一入深似海,我知道。”况且道。 “你那位嫂夫人可是将门虎女,性格刚烈,却也未见得就不会耍阴谋诡计。尤其在侯爵府,她的势力也不小。”小王爷对这些家族的猫腻心里很有数。 “你今天怎么如此多愁善感的呢?”况且不觉笑了起来,不管怎样说,他也不认为侯爵夫人会变成自己的仇人。 “也许我是多虑了,也还有另一种可能,你那位嫂夫人想自己也有老的那一天,说不定也得需要你施展妙手,给她也来一次返老还童。”小王爷想了想说道。 回去的路上,况且问萧妮儿:“你跟嫂子联系比较多,你觉得嫂子跟在凤阳时不一样吗?” 萧妮儿嗤笑道:“你别听你师兄瞎猜,他就是想给你添堵,嫂夫人跟以前一样,啥变化也没有。” “那就好。” 况且不再想这个问题,至于侯爵府里明争暗斗的事他根本不想介入,反正他即便明年来南京,也是另外买房子住,等国子监学业完成,他就去北京进入张居正的幕府。 这才是他的终极目的,贴身保护张居正,维持历史的正常进展,以免影响到后世的展。 谈到贴身保护这词,他觉得有些讽刺意味,如果做个大夫,他会是最好的,要说保护谁,他凭什么?凭五禽戏,凭手里那几筒暴雨梨花针?对付一两个人当然是足够了,可是对付多人肯定不行,对付一般高手足够了,若是碰上空空道门、护祖派那等一流高手,除了等死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三天后,他回到了苏州。 周鼎成见他回来,急忙迎上去笑道:“给我带回来什么好东西没有?” 况且笑道:“除了书画、葡萄酒,在你眼里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周鼎成讪讪道:“也不能这么说,侯爵府里应该还有很多好东西的,下次你带我进去,我帮你查看,你根本不识货。” 况且道:“这个可以,下次你跟我一起去侯爵府。这两天有小君的消息没有?” “哪有这么快,不过也有些零星的消息,说是他跑到关外长白山了,然后又跑到了大草原,最后知道的是他跑到了吐鲁番,现在上面知道跟你有关系了,应该能好好查查。”周鼎成说道。 “这才几个月工夫啊,他怎么跑了那么多地方?”况且很吃惊,就算骑快马也没这么快吧? 东北长白山他知道,那既是风景胜地,也是险区,常常有人不小心就死在那里,这还是后世的情况,现在的长白山原始森林,可完全是猎人都不敢轻易进去的禁区。 “这小子长了个兔子腿,不过追他的人也都不是一般人,要不然也不能逼得他满天下逃。” 况且脸上忧虑更甚,从小君逃亡的路线看,可能每天都处于生死边缘,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真是难说的事。 “你也别太忧心了,这种事只能认命,有句话说得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周鼎成叹息道。他算是半个江湖人,知道有太多的江湖人莫名其妙消失,或者终生亡命天涯,死的时候根本无人知晓。 “江湖走老,胆子变小”,就因为江湖每年淹死的人太多了。 酷暑过后,江南迎来了漫长的梅雨季节。 每天雨势都差不多大,雨点仿佛从天垂下的珠帘,由于降落的匀,几乎看不出是在下雨,只是看到无处不在的雨幕。 不仅凉席上总是湿漉漉的,家里的被褥多日不见阳光,也都能湿漉漉的,似乎能挤出水来。 “这要多少天才能放晴啊?”萧妮儿看着天空,忧心忡忡。 她每天都不惜炭火,把一个专门烘衣服的暖炉生上火,熏烤衣物,可是身上还是觉得潮湿阴凉。 “总得一个多月吧?”况且也不清楚江南的梅雨季节,只是模糊知道应该很长。 “这日子真难熬啊。” 同样感觉日子难熬的还有唐伯虎,他刚刚感觉讲笑话的水平已大幅提高,想要再找秋香开始第六笑的尝试,却没想到雨季已经到来。 这种天气里,自然不好邀请淑女而且是美女出来吃茶喝酒,他心急如焚,就经常来况且这里喝酒,况且忙着的时候,他就跟周鼎成一起喝。 “唐公子啊,你干嘛这么急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不在乎这几天。”萧妮儿看他每天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就劝道。 “弟妹,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不像你家况公子,总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唐伯虎现在跟萧妮儿也混熟了,没事还多瞧几眼,想用相书上的方法鉴定一下萧妮儿是否还是女儿身。 “他也有失控的时候,而且失控起来就像老虎,很吓人的。”萧妮儿笑道,又想起况且在茶楼打人,几乎把茶楼拆了的情景。 “是吗,倒是从来没见过他这一面。”唐伯虎故作惊讶。 第五百二十九章 才子佳人雨中行 文征明有时也会来访,还是跟以前一样,表情呆板,话语不多,给茶就喝茶,给酒就喝酒,一副半傻不傻的模样。 遇到唐伯虎在这儿的时候,就大家就一起喝酒,文征明不说话,连带着唐伯虎都乖乖闭上了嘴,弄得况且也搞不明白这哥俩是不是真的和好如初了,只是从表面上看不是那么和谐,却也没出现任何问题。 “两个没出息的货,为了一个丫环就搞成这样,丢不丢人。”周鼎成等他们走后忍不住骂道。 况且没说话,这种三角恋爱书上多得是,没想到在现实中上演活灵活现的戏码,而且两个男主角还是江南两大才子。 他倒是没感觉梅雨季节有什么不便,病人每天依旧穿着蓑衣、撑着黄油纸伞来就诊,现在他每天还是挂号三十人,抓药的还是那两个伙计,一切有条不紊。 梅雨季节一到,最高兴的是文宾和丝丝,涮羊肉火锅重新开始,那些茶楼也马上转换到了火锅上。 这天下午,他忽然想石榴了,就去看她。 两人喝了几杯热茶,况且忽然提议出去走走。 “这个天出去?”石榴指着外面既不大也不小,仿佛一直会下到世界末日的雨。 她心里纳闷,那么多风花雪月之夜,你不来找我出去,现在淫雨连绵倒有了兴致,这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况且笑道:“今天就想跟你来个雨中行,有情调啊。就咱们两个,丫环家人都不带。” “雨中行?听上去很有诗意,就是不知实际感受如何。” 石榴禁不住诱惑,就让丫环准备雨鞋、雨衣,丫环们听说姑爷想带着小姐一人雨中行,都窃笑不已,这是才子还是傻瓜啊,这么大的雨,只要没事都在家呆着,偏偏他要出去淋雨。 她们也不敢说什么,只好依言准备物件。 况且撑着一把巨大的黄油纸伞,把自己和穿着精巧蓑衣、雨鞋的石榴覆盖住。 两人走在积水如小溪般奔流的街道上,感受着雨伞外的潮湿清凉。 “嗯,还真是别有一番味道。”石榴惊喜道。 况且只是走着,不想说话,他在默默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雨天里他无法上房顶沐浴星辉,不过他现在屋子里也一样,静坐时就会感觉满天的星辉洒落下来,从每个毛孔中进入他的体内,即便在大雨倾盆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有天上闪耀着雷电霹雳的时候,他才不敢轻易尝试。渐渐地,他不仅感觉跟天上的星辉有了关联,也跟周围的环境生了某种程度的关联,那种感觉很玄妙,似乎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时刻都在跟环境中的树木、土地生某种交流。 他今天就是想好好感受跟满天大雨的交流,而且是跟石榴一起。 伞下是两人世界,伞外是雨的世界,石榴也感觉很奇妙,仿佛一把伞就把他们两人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潮湿慢慢变成了干爽,清凉变成了温馨。 “难怪你常跟妮儿在傍晚逛街呢,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以前怎么也不找我?”石榴撅起好看的小嘴,况且很想上去亲一下,却不敢妄动。 “雨天出来的人少,大家都赶着往家里跑,不会有人看见你。若是平时我请你出来,大庭广众的,总有人说闲话,你一定会觉得很不自在”况且笑道。 石榴只好点头,的确,若让她像萧妮儿那样跟着况且手挽手一起逛街,她的确做不到。 两人边走便闲聊着,况且说起唐伯虎和文征明两人的事。 石榴道:“你不用替他们操心,他们哥俩好着呢,就像我跟丝丝一样,没什么事能把他们两人拆开。那个玉婵根本不可能从根本上坏了唐伯虎和文征明的关系。不过一时间闹点矛盾罢了,过不了多久又会一起狼狈为奸了。” 况且点点头,但愿如此,即便不如此,他也不能做什么。 “文杰最近怎么样?你和文杰的关系,其实就像伯虎和征明一样,只是后来有了变化,你和文宾更合得来一些。”石榴完全从她的角度分析事情。 况且也没有文杰的消息,应该还在杭州的那所书院鬼混吧,至于跟文杰的分离,他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两人间成长的度不一样,想再像以前那样天天泡在一起也不可能了。 “秋香这几天如何,情绪还好吗?”况且问道。 “秋香啊,快被你们弄成精神病了,丝丝说她时常一会哭一回笑着的,有时会闷闷不乐一整天,有时又站在窗前远望,也不知是等伯虎来看她还是在想其他心事。”石榴苦笑道。 “伯虎现在也是热锅上的蚂蚁,现在在我家跟大哥喝酒呢。”况且苦笑道。 两人随意闲聊着,话题却越来越少,他们走着走着,对周围环境的感触却加深了,也只有在如此静心的情况下,才能感触到一些微妙的东西,不但况且感受到了,连石榴也是如此。 她享受着这份从未有过的温馨与甜蜜,也不想说话了,唯恐一开口就破坏了这美妙的感受。 两人足足逛了几个街区,况且怕她累了,就送她回家。 “这感觉真的很好,梅雨天还有些日子,你没事就来找我吧。”石榴在伞下给他一个媚眼。 况且身子一哆嗦,这可是石榴的初媚啊,真不容易,他简直都要受宠若惊了,他甚至认为石榴这辈子都不会跟媚这个字眼生任何关联,现在却实现了。 “怎么了?”石榴见他愣,问道、 “没什么,我有空就会来找你的,这样走走,比闷在家里强多了。”况且笑道。 把石榴送回房间,他正想走,忽然管家过来笑道:“姑爷,老爷有请。” 况且也不问为什么,撑着伞走到老师的书房门口。 “进来,茶刚煮好。”陈慕沙看着他,招手道。 况且把伞放在门边,脱下雨鞋走进去,坐在老师旁边。陈慕沙从精致的南泥壶里倾出两盏茶,递给况且一杯。况且喝下,顿时一股暖意横生,更有一股甜润芳香充斥口腔中。 “老师的茶道愈精到了。”况且恭维道。 陈慕沙没理他的恭维,呷了一小口茶,然后忽然问道:“房中术出了差错,你能不能纠偏?” 况且一怔,马上小声问道:“啊!皇上?” 陈慕沙面色忧虑地点点头。 “老师想让我进京给皇上治病?可是皇上身边不缺国医圣手啊?”况且没想到老师叫他过来,竟然是这么大的事情 “那些国医圣手不能起死回生,更无法返老还童。”陈慕沙双眉一挑道。 况且默然,如果老师想让他去,他也只好去,既然老师是询问他的意见,他就得好好想想了。 “圣上好像练功出岔子了,按国医的说法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拖延了,只是国医也不敢把实际状况呈明圣上,那是要掉脑袋的。所以就给我来了封信,想让我婉转跟圣上说,其实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是想让我给他做个证明,万一圣上出事,他没有责任。”陈慕沙把茶盏中的茶喝干,又给自己和况且斟上一盏。 况且还是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脑子里一时空白。 “圣上修炼的功法很杂,但主体还是房中术,既然说出了偏差,应该就是这个问题,我对此是一窍不通,所以才问你。”陈慕沙苦笑道。 无论是老师跟一个即将成年的学生、抑或是丈人跟将要入门的女婿谈论房中术,不免有点荒诞不经,可是陈慕沙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他知道况且肯定不会去练这种倒霉的法术,但家学渊源,大概总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 “世人修炼房中术,都是从开始就错了”况且停住了。 房中术的要义就是必须以修道者的虔诚来修习,而不是用来助兴纵欲的,但从这要义上说,世人几乎没有谁愿意修习这种功法,因为所受到的诱惑太大,根本无法抵御。 况且忽然想到一个道德伟人的故事,曾有一段时间,为了增强自己对诱惑的抵御能力,他每天跟十多位美女同床而眠,以锻炼自己坚强的意志力。况且不知道这种修炼的方法跟房中术有没有关系,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有相通之处,如果能抵御住美色的诱惑、忍住乃至最后剥离,一个人基本就可以成为圣贤了。 陈慕沙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这些日子查找了一些资料,虽然无法透彻了解房中术的底蕴和奥秘,一些粗浅道理还是懂的。 “这种法术没有纠偏的可能,用药物虽然可以缓解,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此后若继续修炼这种功法,危险会加倍上升。” 况且一边想、一边斟酌词句,勉勉强强总算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其实并不是他表达能力不强,而是尚未成年的人谈论这类事情,难免要字斟句酌,哪怕他已经是能够出诊的医生。 陈慕沙点点头,停顿了一会儿后问道:“你给侯爵府太夫人治病的那种手段能不能在皇上身上用一次?” 况且低头想了一会,以询问的口气道:“老师,您真觉得有必要那样做吗?” 第五百三十章 陈慕沙试问况且 陈慕沙叹道:“我也知道生老病死都是上天注定,人就不该逆天行事。可是圣上如果能像太夫人那样再活上四十年,再御宇天下四十年,朝廷许多弊端应该能够慢慢清除,我大明朝也许会迎来另一个巅峰时期。” “哦,老师目光远大,难道裕王殿下就做不到中兴吗?”况且问道。 “裕王固然贤良,但手腕太弱,而且我不喜欢高拱这个人,此人一贯跋扈行事,全无治国方略,另外圣上的威望也是裕王无法比拟的。这些年,若不是圣上手腕高明,下手果断,朝廷上朋党之势早成祸害了,离后汉、元祐党锢之祸不远矣。” 况且很难做出抉择,这是他第一次明白老师的意图,却没有马上无条件答应。他真的不想折寿来换取皇上再执政四十年,他的寿元不是无限可用的,必须留存着将来用在老师身上,用在身边至亲至爱的人身上。一次就是一条生命。 那天夜里千机老人已经向他发出了警告,他原来不相信那是真的,但今天老师说出实情之后,他突然就明白了,千机老人那天的话是有所指的。老师提出让他去救治皇帝,完全在千机老人的预料之中。 他没法料定,如果再耗费一次金龙的能量,千机老人会不会真的一怒之下,灭了他。在千机老人而言,那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你不是一直想要皇上特旨赦免受建文帝陛下出走连累的文臣吗?只要真能让皇上返老还童,你的任何条件皇上都会答应,而且可以预先兑付,我做保证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道特旨很难拿到,否决成祖的遗诏,大明开国以来历代国君均无先例。皇上也要背负责任的。”陈慕沙似乎极度希望嘉靖帝能长寿,以便长期治理国家。 况且不知道老师跟皇上的关系究竟深厚到何种程度,据他所知,也不过是皇上召见过老师一次,在北京住了几天而已。但现在看来,他知道的恐怕连冰山一角都不及。 虽说皇帝特旨一直是他最想要的,却也不想用这种方式获得,他不信除了让皇上返老还童外,就没有别的办法能达到目的。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太岳先生会不会有意见?”况且忽然道。 “张太岳?”陈慕沙一怔一下,皱起了眉头。 况且装着没看见,笑着把在南京的话重复了一遍,他现在才明白,小王爷师兄根本不是冲着侯爵夫人来的,而是极为巧妙地以此为譬喻,引他说出皇上太子的话头,然后才接着说出他要说的话来。 “这是魏国公的意思吧?没想到却用这种方式让你转达给我。”陈慕沙苦笑一声。 “老师,魏国公大人什么意思?” “他就是你转达的那个意思,争取让太子殿下早日登基。我是坚持想让皇上再多御宇一些年,哪怕把朝廷现有积弊都清除掉,再让太子即位也不迟。”陈慕沙喝着茶,低头沉思。 况且不敢打扰,只好陪着慢慢品茶。 况且心里百感交集,自己万没想到又做了一次信使,而且这方式也太巧妙了,简直是天衣无缝。难道自己真的是天生的信使材料,怎么所有人都愿意通过自己来传达信息,这些人就不会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把各自想说的话说透吗? 看来魏国公跟老师的情谊已经深厚到不愿有任何事物影响的程度了,所以才没有直接跟老师商讨,而是用这种方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好吧,你回去吧,出门后就把我刚才说的话忘掉,必须忘得一干二净。”陈慕沙忽然抬头道。 况且如获大赦,急忙站起身,笑道:“老师放心,今天弟子没来过这里。” 陈慕沙笑了,挥了挥手。 况且在回去的路上走得很慢,甚至比跟石榴在一起散步时还慢,他心中有一股气憋着,就是无法发泄出来。 这件事本无所谓对错,各方均有自己的利益考量,而且老师的想法完全是出于公心,并无私利。不过,这些跟他没有任何利害关系,若说有联系的话,无非是他瞬移过来的目的,那就是辅佐张居正,振兴大明朝。 可是不知为何,他心头有一股气在涌动,却找不到是在生谁的气。 “哎哟,这不是况大夫吗?怎么在大雨里赶路啊,快进来避避雨。”路过一个人家时,门背后一个人大喊着。 况且转头看去,原来是他的一个病人,他笑着指指天:“这雨怎么避啊,得下些日子的。我手上有伞。” 又走了两步,一个胖大婶撑着一个油布出来嚷道:“况大夫,我家丫头什么时候去你家做工啊?” 况且也只得笑道:“大婶,我家不用人,都跟你说过多次了。” “以前不用现在还不用啊,那什么时候用人,给我个准信啊?” “以前不用,现在不用,以后也不会用,这就是准信。”况且尽量提高声音,不然音波会被大雨隔断。 “为啥不用啊,我家姑娘长得好看,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啊。”胖大婶不依不饶。 况且赶紧加快脚步,逃出这条街区。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悟出来了:他生气不是因为任何原因,也不是生谁的气,而是对朝廷权谋、那些人彼此钩心斗角的本性中的厌恶。 这就是。 他心里自嘲道,不过他喜欢这样,哪怕明知道无论官场还是商场乃至士林、儒林都充斥着各种蝇营狗苟,还都自称什么权谋术,但他对这东西视若瘟疫,尤为憎恶。 回到家的时候,却见唐伯虎在那挥毫写字,见到他回来了,急忙放下毛笔,大叫道:“况且,快来救我,我被周前辈抓劳工了。苦哇苦哇。” 旁边坐着喝酒的周鼎成冷哼道:“这大雨天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当然就是写字画画,你逼着我们听了半天狗屁笑话,难道不需要付出点代价?” 况且发笑,还是周鼎成有招,干脆敲诈都省了,直接抓劳工。 “前辈,今天先到这儿,改天我继续写。”况且回来,唐伯虎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 “好吧,快滚。”周鼎成开一面。 唐伯虎也不敢多言语,抓起自己的雨伞,亡命似的逃了出去。 “我的天啊,他总算走了。”萧妮儿在门口望望,这才敢走过来。 “怎么了?伯虎刚才干嘛了?”况且有些糊涂。 “还怎么了,他逼着我们两人一遍遍听他讲那些根本不好听的笑话,还得让我们聚精会神,可是他那些笑话根本不好笑啊,谁能笑得出来。他答应我们只要笑了就给写一幅字,我们勉强笑了,他又说不合格,说是笑得没有一点诚意。我真是怕了他了。”萧妮儿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他真是疯了吧?”况且也有些吃惊。 “可不是,原来以为他会怕我,欺负你,现在才知道这小子根本就是怕你,不怕我,你一走,他就猴子称大王了。”周鼎成苦笑道。 况且笑了,他还真没想到唐伯虎胆子变得如此之大,连周鼎成都镇不住他了。至于说他怕自己也不对,唐伯虎是怕王若非,而王若非才是怕自己。 “你的武当绵掌哪?”况且调侃道。 “这个总不能用在一个才子身上吧。这小子也是算准了我不会把他怎么样,说起来还是你行,该狠的时候足够狠。”周鼎成朝他竖起大拇指。 “我狠,那都是被逼出来的,没有人逼的时候,我就是最温柔善良纯洁的小绵羊。”况且笑道。 “得,这话你跟王若非说去。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你怎么镇住他的,让他连那两部宋版书都甘心送给你。那可是王家传袭十多代的家宝啊。”周鼎成冷哼道。 “嗯,他最会敲诈人了,敲诈完了,别人还得说谢谢他呢。”萧妮儿点头道。 况且苦笑一下,他跟王若非打交道可从来没有敲诈的意思,当时只是想赶快彻底摆脱开他,连老师也是这意思,孰料他坚持贿赂自己,盘子还愈来愈大,不接受还不行。 “那次你说七杀跪地磕头求着你放过他们,我一直认为你是说胡话,现在看来有可能是真的。”周鼎成回想起来。 “什么叫有可能啊,他们送的银子珠宝你也不是没看到。”况且对此事一直憋气,明明说的是实话,却没一个人相信自己,周鼎成是这样,小君也是这样,更不用说两个老师了。 “不是没人信你,问题是这事太难以置信了,你被绑着,然后绑架你的人不但不要赎金,还跪在你面前磕头求饶,换了别人说这话,你能信吗?”周鼎成道。 况且想想也是,这种事不要说别人不信,他自己都发懵,根本不知道七杀为何这样做。 “王若非究竟怕你什么呢?那孙子可是天底下头一号牛皮糖,老实说我都有些怕他。”周鼎成说道。 “他不是怕我,他是怕都察院还有朝廷那些政敌,那些人一旦找到机会直接会要他的命。我不过是他前面那一堵遮风避雨的墙,假如我撒手不管,他就只有自己直面惨淡无比的人生了。”况且道。 第五百三十一章 秋香六笑欲逃难 晚饭时,况且忽然问周鼎成:“大哥,你说当今皇上究竟怎样,算得上是明君吗?” 周鼎成一怔:“你问这个干嘛,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况且叹息道:“差一点就有关系了。” “什么?你跟皇上有什么关系?你没发烧吧?”周鼎成大惊道。 况且没说话,只是闷头喝酒。 “不行,绝对不行,哪怕是老夫子的意思也不行。”周鼎成突然明白了过来。 况且笑道:“是不行,不过不是老师说不行,而是魏国公不同意,我估计张太岳、裕王殿下都不会同意,所以这事不行。”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萧妮儿听了莫名其妙,一句也不懂。 “不行就好,差点吓死我啊。”周鼎成抹去额上的冷汗,然后赶紧喝杯酒压压惊。 “所以我才想知道皇上是怎样的人,老师跟皇上关系特别好吗?为什么老师会插手这件事?”况且对此还是很有好奇心。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当今皇上应该说还是不错的,明君二字看你怎么理解。要若说聪明皇上是第一,文武大臣哪个不被皇上玩弄于股掌之上,当年严嵩父子两个,也不过是给皇上当枪使,最后还背上天下骂名。皇上只是修道斋醮花费太大,但这也没什么,总比跟塞外的蒙古人打仗花费少得多,而且也不会死人。身处皇上的位子,其实没有好坏之分,太祖、成祖好不好,那也得看对谁讲。”周鼎成摇摇头,觉得这种事没法说清楚。 圣君、明君、暴君、昏君,这些字眼加在某个皇上头上并不难,但实际上真正圣明的君主是稀有之物,真正昏庸暴虐的君主也是罕见。 晚上,况且还在想这个问题,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最后只好放弃,灭掉蜡烛睡觉。 雨季虽然漫长,却也有结束的一天。 这天终于放晴了,阳光明媚,唐伯虎在家里坐不住了,就在秋香经常出现的路线上溜达。上天不负苦心人,溜达了半天之后,秋香果然如同阳光一般出现了。 秋香是一个人出来的,看到唐伯虎后竟有些惶恐,想要闪人的时候,唐伯虎已经站在她面前。她只好接受他的邀请,去旁边的茶楼“坐坐”。 唐伯虎激情激动之下,人品爆发,开始给秋香讲一个又一个的笑话。 秋香早已知道他的诡计,哪怕忍到肚子疼,愣是不笑,却也没露出厌恶的表情。 在听到唐伯虎讲到第十七个笑话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好像再忍肚子就要爆炸了一样。秋香起身找了个借口想逃走,不想还是慢了一步,已经笑了出来了。 她回身狠狠瞪他一眼,跺脚道:“又上你当了,我就不该跟你来‘坐坐’。” “这不对啊,咱们愿赌服输,先前说好的,只要我逗你笑三次,你就得嫁给我。现在还差最后一笑了。”唐伯虎得意起来,翘起二郎腿,觉得今天的茶特别香甜。 “好吧,这次算你赢,以后再也不理你了,每次都上你的当。”秋香说着,先跑开了。 胜利在望啊,哈哈,真是老天开眼啊。 他没去况且那里得瑟,最近不大敢去了,一去就被周鼎成抓住逼着写字还债,主要是他原来太大意了,答应他讲笑话时,周鼎成跟萧妮儿每笑一次就给写一幅字,结果这两人虽然笑得无比难看,笑的次数却根本查不过来,他的债也就没法还清了。 秋香一路跑了回去,拉起丝丝要去找况且“算账”,连石榴都没来得及找。 “况且,完蛋了,今天我又对他笑了,还有一次就输了。”秋香见到况且就嚷道,脸上既有失魂落魄,分明还有一份欣喜。 “这不挺好吗,你怕什么啊?”萧妮儿不明白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秋香低头道。 况且发出一声叹息:“你这情况,据我多年的经验判断,属于典型的婚前恐惧症。” 丝丝笑道:“什么,还有这病?有人到你这里来就诊过吗?” “当然,许多人都有这病,症状就是患得患失,一会儿充满梦想,一会儿又跌落崖谷。”况且道。 几个人一起喝茶说着闲话,然后萧妮儿就拉着秋香去看这些日子唐伯虎给写的字,说只要秋香喜欢的都可以拿走。 秋香跟着萧妮儿走后,丝丝脸上也有几丝忧虑道:“你说这真会是秋香最好的归宿吗?” 况且问道:“你认为秋香嫁给什么人最好?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你说呢?” 丝丝苦笑一下,没说话。要说最好的归宿,当然是文宾、况且这样未婚的才子,最好还年轻英俊。可是,文宾、况且这样的才子绝对不会娶一个丫环提升上来的养女为妻子。豪门大户都争着抢着要把闺女嫁给才子,就像唐伯虎一样,刚到十八岁就被前大学士硬生生逼着娶了他女儿。而像况且,如果不是陈慕沙先下手为强,苏州城里那些豪族们早就抢疯了。 不计较门第,不计较地位,不计较财富的爱情即便在话本中也很少有,那些话本、传奇故事讲的不也是郎才女貌嘛,而且女的不是宰相的女儿,就是公主,哪有丫环做主角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秋香这阵子心神不安,弄得我也患得患失起来。”丝丝有些难为情,毕竟这事的主谋是况且。 “文宾都忙啥呢,那天遇到我还威胁说来咱们这邻居是做不成了。”况且撇了撇嘴道。 “你别提这事了,他回去后跟我说到这事儿,后悔得不行,都不好意思来见你了,说是找个机会,跟你正式道歉。”丝丝笑道。 “道什么歉啊,都是兄弟,我没有怪他的意思,他是为秋香好,我们的出发点是一样的。”况且道。 “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那天也是怪我们得意忘形,居然喝醉了。文宾知道后情绪就有些别扭了。”丝丝解释道。 “他是不是觉得我一定在你喝醉的时候偷着揩油了,所以吃醋?”况且嘿嘿笑起来。 “去你的,真要那样,还指不定是谁揩谁的油呢,他倒不是这意思。哎,你是不是又欠一顿痛扁了?”丝丝狠狠瞪他一眼。 况且对此事毫无愧疚,也不患得患失,毕竟民间传奇里秋香只是做了一个妾,他可是为他争取到了正妻的身份,正妻和妾的差别太大了,不在明朝的人是无法感受到的。 文宾现在真的是寒窗苦读,准备在明年的科举考试中拿下举人,他问过况且下不下场,况且却没有这意思,原本父亲想让他弄个举人的功名做护身符,现在看来意义不大,陈慕沙的衣钵传人、中山王府世子的师弟、武城侯府的二老爷,随便哪个拿出去都比进士的头衔好使多了。 他现在一门心思行医,在南京听了太夫人的话后,更坚定这种想法。治好一个病人意义可能不大,但治好成千上万的病人,那意义就非同小可了。 文章做得好又怎样,诗词传诵千古又如何,这些对街上本来识字就不多的百姓毫无意义。让穷人花最少的钱,甚至是免费,解除他们身体上的病痛,减轻他们的生活压力,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他当然不会放弃写文章、做诗词,更不会放弃书画,这两者间本来并不矛盾。 “怎么不说话,真的生气了?”丝丝看着他的脸色问道。 “我生什么气?我在想别的事情了。”况且笑道。 “是想石榴了吧?”丝丝暧昧笑道。 “有你在面前,我还想谁啊。”况且嬉笑道。 “好啊,我就愿意听这话,多说几句,让我多揩揩你的油。”丝丝笑的眼睛都快眯成缝了。 “不行,我的脸皮厚度也就能说出这一句来,再憋不出来了。”况且甘拜下风,吃这位小姐的豆腐简直就是找虐。 “那你还跟我逞能?老实点吧。”丝丝嗤笑道。 况且很是尴尬,却也不觉得丢人,他跟丝丝之间也就是这样互相暧昧来暧昧去罢了,谁也不会当真。 秋香捧着一大卷唐伯虎的书法出来,还一边跟萧妮儿说着什么。 来到桌前,让丫环把茶盘撤掉,秋香就跟丝丝一起欣赏唐伯虎的字。这两人不擅长书法,可是从小见惯了,欣赏书法的水平也不低。 “妮儿说我喜欢哪幅就拿哪幅,你帮我选选。”秋香对丝丝道。 “我看哪幅都好啊。”丝丝看了几幅字后笑道。 “丝丝姐,你也太贪心了吧。” 萧妮儿不干了,她可是大方一回,尽着她们挑,看这架势还要全都拿走,这怎么行,难道她们不知道强迫自己听唐伯虎说笑话是多么痛苦的事? “你别心疼,我就是看看,不会拿走的。”秋香吐了下舌头。 况且笑道:“就是,伯虎兄以后就是秋香的人了,想要多少没有?哪里看得上这几幅字。” 秋香道:“你舍不得就说舍不得,干嘛拿这话挤对我,要这么说我还非得选几幅不可。” 几个人又笑了一回。 最后,丝丝、秋香只是把所有作品欣赏一遍,告辞时没拿走一幅。 第五百三十二章 秋香七笑定终身 晚饭前,周鼎成把况且拉到自己屋里,轻声道:“有那小子的消息了。&bsp;&bsp;” “在哪里?”况且精神为之一振。 “目前人在广州,据说买了一艘大船,还招募了一些船员,准备下海呢。”周鼎成也有点兴奋。 “他这是准备把追兵引向海外,可是我父亲他们?”况且有些急了。 周鼎成一点也不紧张,说道:“你放心,海外大着呢,比海内大多了。他们之间的追杀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况且心想说,世界地理,你跟我相比还没进幼儿园呢。他刚才也是急了,才联想到海外的父亲和妹妹。 “据说小君可能要去有红毛鬼子的海岛,那岛本来是大明朝的,现在被红毛鬼子占着呢。”周鼎成又道。 “他要去台湾?岭南离台湾很远啊,去台湾应该从福州出。”况且想不明白。 “那小子是被追的走投无路,你以为他还能想到这么多,估计是先下海了再说吧。”周鼎成摇头,显然也在为小君感到忧虑。 “那咱们的人能不能保护他?”况且问道。 “难度很大,这次空空道门和护祖派的高手倾巢出动,简直是血拼的架势,不好对付啊。”周鼎成面露难色。 “他们干嘛要追杀小君啊,小君不是已经明确退出空空道门了吗?”况且表示不解。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他们两派在凤阳丢了那么多人,其中还有几个是领级的任务,空空道门更是连门主都丢了,他们能不急吗?小君是那批失踪人马里唯一的幸存者,想要搞清楚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有抓住小君问个明白。” 况且虽然忧心如焚,可惜什么也做不了,他无法指挥周鼎成所说的上面那些人,当然也没法说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这类废话。 “你也别担心,找到他就是一件好事,下面就看能不能把他跟追他的人成功隔开,要是成功了,就可以用咱们的方式把他护送回来。如果不能,也只好看着他下海自生自灭了。”周鼎成对此似乎也不抱太大希望。 况且没说话,实在是无话可说,他来到周鼎成写字的桌子前,拿起一瓶酒大口喝了起来。 他答应过英国公夫人,要找到小君,并把他送回到英国公夫人身边,但显然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也无法兑现诺言。 “你要明白,小君毕竟是空空道门的人,不是咱们自己人,如果为了他同时跟两派公开决战,会死很多人的。”周鼎成叹息道。 “嗯,我明白。” 况且真的明白,他没有权利为了小君牺牲别人的生命。如果需要把他自己的生命押上去,他一定毫不犹豫。 “你明白就好,现在只能说有希望,结果怎么样听天命吧。”周鼎成也拿起一瓶酒开喝。 “最起码给他送一张海岛图、气象图什么的吧,别让他在海洋中乱闯,那肯定会被风暴卷走的。”况且无力地道。 “这个不用担心,他招募的那些船员都是有经验的。这小子还真有本事,逃亡了大半个中国,可是他把钱藏在哪儿了呢,需要的时候大把的银子就拿出来了。要不是这样,还真可能现不了他。” 况且摇摇头,空空道门是他见过的最邪门的门派,他现在也无法理解他们那些玄妙的手段。 况且坐在那里想了半天,试图联系千机老人,但想想又放弃了,千机老人根本不会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况且想来想去,总觉得小君能脱险的可能性非常小。小君自身的本领已经那么高了,空空道门中那些领级高手的手段更是匪夷所思。 在凤阳时,天师教几个高手硬是把一座府邸跟周围完全隔离,在外面的人即便近在咫尺,也无法现庞大的府邸,这种手段可谓夺天地造化之奇了。即便如此,在跟空空道门、护祖派的争斗中天师教依然落在下风,最后还是千机老人出手,才把他们一网打尽,全部送到不知何处了。 况且这样遐想着,只有这样,他的心才不会被忧虑填满,他才不至于惶恐不安。 不知不觉每人已经喝了一瓶酒,况且又搬来一个坛子,周鼎成也不劝他,只是一碗碗给他倒酒,自己也是一碗接一碗喝着。 萧妮儿等了半天,不见两人的影,推门进来后,看见两人的样子,先是一怔,默然一会,就关上门出去了。 “他们今晚不吃饭了,只喝酒,两个酒鬼,别管他们了。”萧妮儿对刘妈道。 况且跟周鼎成真的是不吃饭,只喝酒,也不说话,整整喝了一夜,凌晨时分,周鼎成先醉倒在地上,况且还在喝着,眼睛却越来越亮,宛若漆黑夜空里闪耀熠熠星辉的明星。 秋天无声地到来,树叶渐黄,然后落叶渐多,萋萋芳草也渐渐枯萎。 况且的心情也跟树叶草地一般,每日里总有一种凄凄惶惶的忧伤和杂乱,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状态。 他自小修习医家养生内功,于静心一项最为得心应手,可是每想到小君生死不明,每时每刻都可能是生死的两相隔,他真的无法做到镇静自如。 萧妮儿也知道况且情绪不好的原因,却也无法劝他,周鼎成更是如此。 只有石榴、丝丝、秋香几人过来闲聊说笑时,他的脸上才会洋溢出昔日的光芒。 唐伯虎最近没了动静,可能是为了搏秋香最后一笑在做冲刺的准备了。一日,丝丝、石榴和秋香等不急了,跑到况且这里来打探情况。 “伯虎最后一刻会不会临阵退缩?你不是说男人容易患婚前恐惧症的吗?”丝丝还真是有些忧虑了。 “不会的,他可能是有些怯手。”况且道。 “什么是怯手啊?”秋香不明白。 “当事人心里有压力,做事的时候往往因为过于紧张而下不去手。”况且解释道。 “下手?下手干什么?”秋香不仅紧张了,而且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搏你最后一笑啊,你想哪儿去了。” 况且大笑,心里也暗叹秋香的幼稚,唐伯虎早都结过婚了,妾室也有好几个,哪里还什么婚前恐惧症啊,这跟他能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他要是总不那个你说的那个,我就得一直等着?”秋香皱眉道。 “急了?这也好办啊,我可以帮你约到他,然后你们随便说几句话,你冲他一笑,这事就完成了。” 秋香想了一会,摇头道:“不行,那样太便宜他了。” 况且点头赞同,心里却想,爱情果然也是一种病,会把人智商降低,爱的越深,智商降的也就越厉害,看秋香这样,也是深陷情网了。 “要不要我催催他?”况且笑道。 “不要,绝对不要。”秋香说完急忙跑开了。 就在说这番话的第二天,唐伯虎果断出手,果然把秋香给逗笑了,况且却怀疑,秋香是实在等不及了,故意笑的,哪怕唐伯虎说的是道德经里的词儿,秋香也会对他出最迷人的笑。 “我成功了,祝贺我吧,况且,也祝贺你,这是我俩联手的成功典范。”唐伯虎这次也不怕被逼着还债了,跑到况且面前高举着双手大吼着。 “祝贺你,祝贺你。伯虎啊,你的姻缘美满了,那些债怎么办啊?”周鼎成抢先上前握住唐伯虎的手,连连摇着,很亲热地问道。 “债啊,秋香说不用还了。”唐伯虎笑道。 “为啥?是你欠的债,凭什么秋香说不用还,你就不还了?”周鼎个气道。 “秋香说了,从现在起我就是她的人了,所以不许你们再敲诈我,所有债务一律不认账,谁有意见找她说理去。”唐伯虎一推六二五,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况且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承认这靠山太强悍了,债务还是痛快给免了吧。 过了三天,唐伯虎在文宾的一家酒楼摆了一桌筵席,请石榴、况且这些人喝酒,一起请的人还有文征明和沈周。 这不是喜酒,也不是庆功宴,而是请大家见证签字画押的酒,唐伯虎当众亲笔签署了那张保证书。况且兑现承诺,在中证人下面签上自己的大名,同时邀请文征明也一起做了中证,文征明也不推辞,拿起笔就签字。 至于婚约,跟况且就没关系了,那得唐伯虎去跟云家人签,云家似乎也同意了这一做法,毕竟先前云家的大部分人都赞同秋香给唐伯虎做妾,现在是做正妻,当然更没有意见了。 关于两个正妻的问题,云家人也讨论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这方法可行,只是变通了一下,婚约签好后,婚礼依然采用娶正妻的规格,只是在苏州对外还是说纳妾。 两方敲定了种种细节,唐伯虎也跟况且一一做了说明。 况且最近有些心神不宁,除了看病治病外,经常走神,此事已经不是他所关心的重点,所以也没听进去多少,只是不时点点头。 “明年我们结婚,现在得准备一些东西,最主要得在南京买一套房子。文宾说我们做邻居,不过我是想在河边买一套房子。” 况且道:“嗯,河景房好,风景好啊。” 第五百三十三章 文宾杯酒来道歉 河景房就是秦淮河两岸的房子,原来大多是秦淮河上的名妓居住的,后来也有不少青楼搬来占据一席之地,因此才有秦淮八艳一说。近些年才有士大夫喜欢河边风景,也开始购买河景房。 况且原本也动过心,只是觉得秦淮河离国子监、侯爵府太远了,不方便,只好放弃。 “你们应该也是那个时间办大事吧?”唐伯虎指的是况且和石榴结婚的日子。 “我们计划明年春季。”况且随便说了一句。 “那就是前后脚了,看来以后咱们这波人都要去南京了。”唐伯虎兴奋得两眼放光。 “那是我们,你可是两个家的,得南京苏州两边跑。”况且打趣道。 “嗯,是我自找的。”唐伯虎也笑了。 况且跟唐伯虎这面聊着,秋香那面却趴在丝丝怀里哭了,一切定下来后,想到明年就要结婚,她怎么也忍不住泪水。 “傻丫头,哭什么,终身大事总要定下来的,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啊。”丝丝拍着她的后背道。 石榴和萧妮儿在一旁边劝慰秋香,也不免陪着她一道抹眼泪。 “不会有啥事吧?”唐伯虎偷偷看着几个女孩子,心里有些发毛,可别什么都定了,那位姑奶奶再反悔。 “没事,女孩子都这样,不让她们淌点眼泪,这事还真不好办。”况且笑道。 “嗯,兄弟,我就佩服你这一点,年纪不大,却什么都明白。过来人啊。”唐伯虎笑着赶紧跑开了。 况且此刻没心思跟他闹,唐伯虎固然高兴极了,他却还是情绪低落。 “况且,那天的事真是对不起,我脑子一发昏,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别介意。”文宾端了两杯酒过来道歉。 “我都说过了,你没说错什么,咱们都是为秋香好,所以从没怪过你。”况且说的是真心话。 “那就好,那就好。”文宾如释重负,跟况且碰了一下酒杯,两人都喝干了。 文宾刚走开,文征明走过来,笑道:“况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给人保媒拉纤,还软硬两手都有。不是说笑啊,鄙人真是好奇。” “因为我有一双慧眼,能看破男女之间的缘分,所以喜欢成人之美。征明兄是不是想跟我打一架,我可是欢迎之至啊。”况且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况且最近一直想找人打一架,可惜找不到对象。在苏州,现在连流氓地痞见着他都躲,知道他是连七杀都惹不起的主,想跟周鼎成打,周鼎成却明言,他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现在有些想念南京了,毕竟那里的地痞恶少还是真敢打架,能够满足他一试拳脚的愿望。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怎么了,有些不对头啊,你这个媒人今天应该高兴才对啊。”文征明急忙解释。 他本来是想幽默一把,只是他玩幽默的本事比唐伯虎说笑话的能力还差,既没有幽更没有默,听上去完全是恶毒的嘲讽。 况且也知道跟他打不起来,文征明书法比他好,打架根本不是对手。听了文征明的解释,他苦笑道:“没什么,有些心事。” “嗯,看出来了,有些像我前些日子的状态,想要喝酒找我,打架就免了。”文征明说完也走开, 这一顿酒喝的有哭有笑,但不管如何,唐伯虎七笑点秋香的故事总算回到正轨,若不是时刻挂念小君的安慰,况且此时会比任何人都高兴。 酒宴过后,唐伯虎拉着文征明、沈周不放手,还要继续喝,本来况且也被他拉住了,况且说要送石榴回家,这才得以脱身。 来到楼下,他正等马车过来,忽然看到街对面一个人站在那看着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那人在笑呢。 况且定睛一看,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看,那人却没了。 “真是眼花了,我酒喝多了?”他自己也怀疑刚才是产生了幻觉。 蓦然他的肩膀被人抓住,一人在他耳边笑道:“兄弟,我杀回来了。” “小君。”况且怎么也想不到,他时刻挂念的那家伙居然一下子站在了自己身边。 他看清楚面前果然就是失踪数月之久的小君,只是风尘仆仆,人也消瘦得不成样子,不过精神还好,目光炯炯有神。 “你怎么回来的?可是急煞我也。”况且急切的抓住了小君的臂膀。 “这事得多谢你了,是你们的人护送我回来的,追我的人现在已经出海了。”小君得意笑道。 况且转过头,强行把涌上来的泪水压下去,然后朝石榴她们挥挥手,示意她们先回去。 “这是谁啊?”石榴看了两眼,却不认识。 萧妮儿认出了小君,也是惊喜交加,却没过来说话,只是点头示意,然后拉着石榴笑道:“我认识的,是他在南京的一个朋友,可能要说一会儿话,我们先走吧。” 石榴也不疑有他,以为这是况且在侯爵府那里认识的朋友,就跟丝丝、秋香、萧妮儿一起上车走了。 “佛菩萨啊,终于见到你了,受了很多罪吧?”况且看着小君黑瘦的面孔,感慨道。 “哈哈,我是受了不少罪,可是跟在我屁股后面那些混蛋受的罪更多。我跟他们玩躲猫猫游戏,从冰雪覆盖的长白山,一直到能把人烤熟的吐鲁番,再到遍布瘴气的岭南,追我的那些家伙途中死了不少人,有累死的,热死,病死的。活该!” “来,别在街上说话,找个地方请你喝酒。”况且拉着他就要去对面一家酒楼,他不想让唐伯虎他们见到小君,所以没回到身后的酒楼里。 “不行,我得马上回南京,来见你就是要当面谢谢你,另外也让你安心。”小君笑道。 “谢我,咱们之间用得上谢字吗?揍扁你。”况且挥起拳头,差点砸下去。 他没砸,不是觉得小君承受不住,而是知道自己的力气再大几百斤,也打不到小君身上。 “南京见。”小君说完这句告别话,拱了拱手,快速融入街上的人流之中。 况且想在后面喊一句的,到了南京赶紧去见一下英国公夫人,可是他还没喊出来,小君的人影已经完全消失了。 况且急忙雇了辆马车回家,冲进周鼎成的房间喊道:“小君活着回来了!” “我知道了。”周鼎成不急不慌道。 “你怎么知道的?哦,妮儿对你说了。”况且想到了这个。 “不是,我从上面那里得到了消息,知道他到了苏州,不过他没来见我。”周鼎成脸上也是喜气洋溢。 “这家伙几乎没人形了,不过还精神,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况且坐下,忽然觉得今天好像没喝酒似的,抓起周鼎成倒好的一碗酒喝了下去。 “对了,你是得到了消息,那么这次咱们没什么伤亡吧?”他忽然想到这问题。 “没有,我们的人没跟那两派直接接触,只是用金蝉脱壳计把他们引到海外了。说起来还是小君做的铺垫足,那些家伙还真以为小君去那个什么台湾岛了,就让他们去大海上找吧,估计最后都得淹死在海里喂王八。”周鼎成笑道,显然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营救活动。 “海里的是海龟,不是王八,王八是淡水里的。”况且纠正道。 “乌龟王八不都是一样吗?”周鼎成表示不解。 “不一样的,种类有别。”况且耐心解释道。 两个人又开始喝酒,然后没话找话,辩论起乌龟和王八是不是同一品种的问题。 萧妮儿并没先回来,而是去了石榴那里,秋香上车后又开始哭,而且抱着石榴不肯撒手,丝丝只好陪着她去石榴家,萧妮儿也不好自己走开,就一起跟着去了。 “女孩出嫁之前为何非得哭啊?”萧妮儿回来后问况且。 “嗯,可能都这样吧。”况且也不懂。 “那我跟你走的时候为什么没哭呢?我是不是有点傻啊,怎么跟她们不一样?”萧妮儿想了半天,还是没想通这事儿。 “这不一样,因为我这人太可靠了,一般的人哪,女孩子不确定他可不可靠,难免有恐惧,所以就会哭。”况且按照自己的思路解释给萧妮儿听,其实他也不完全懂这些。 “哦,这就是你说的婚前恐惧症吧,那你就等着石榴哪天大哭一场吧。”萧妮儿恍然大悟,嘎嘎笑了起来。 “有可能是吧。石榴已经哭过了,没事了。”况且高兴之余,也懒得给她解释这两者的区别。 “那我就告诉石榴,结婚前必须再哭一场,好不好?”萧妮儿觉得这个事儿挺有趣的。 “嗯,她也许还会哭的吧,说不定还会闹呢。”况且有些不确定。 “我要看她怎么哭?是大哭还是小哭,不哭我就掐她。”萧妮儿捂嘴乐道。 “肯定是大哭,因为她会觉得嫁给我太幸运了,所以会大哭。”况且一脸的臭美。 周鼎成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拎着酒瓶上来打岔道:“你们怎么老是哭啊哭的啊,烦不烦,喝酒喝酒。” 萧妮儿向他做了个鬼脸,开开心心地走了出去。周鼎成和况且继续喝酒,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五百三十四章 练大人提亲下聘礼 深秋之际,况且父亲终于派人送来了聘礼,同时有一封家书。 家书只是告诉况且,他跟况毓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不用挂念,提亲之事果然是委托了练达宁。 家书非常简短,而且信息也少,周鼎成解释说,这是怕中途出事,被人截下,所以许多事都无法写在纸上。 聘礼倒是不少,基本都是金银首饰、器皿,衣服绸缎之类,最出彩的是一对玉壁,看上去古色古香,应该是古董无疑。 看着这些聘礼,况且都有些发懵,东西固然不出奇,可是办齐这些东西,费用可是不低,他有些怀疑父亲哪来的那么多银子,很可能是组织的手笔。 这些事周鼎成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他,他只好存疑。 接下来的事就顺利了,如同水到渠成一般,先是委托练达宁提亲,练达宁自然一口答应,侯爵府那里也送来聘礼,东西自然更多,也更贵重,凸显出贵族气息。 选了一个吉日,练达宁带着从人,拉了两车的聘礼去陈家提亲,周鼎成陪同,整件事如同编排好的戏剧一样,顺顺当当,没有任何波折。 聘礼收下后,就是写婚约,办订婚宴,这也都在计划之中。 订婚宴设在一个月后,主要是为了陈慕沙各地的学生、朋友能如期赶到。陈家只有这一个千金,订婚宴自然也要格外隆重。 况且这些日子忙得晕头转向,不是去见这位大人,就是去见那位师兄,他也知道这是老师想要借这个机会把他的所有关系都给他介绍一遍,将来用得着的时候,一句话就行了。 “师弟啊,果然是少年英才,老师的慧眼不会错的。” “嗯,也只有贤侄这一表人才才配得上老夫子的掌上明珠。” 一次次的拜见,一通通的恭维话,他都强撑着应付下来,最后身体倒是没觉得如何疲累,只是笑的太多,觉得脸皮不是厚如城墙,而是笑成了核桃皮了。 订婚宴这一天,可以说是江南名流齐至,连许多阳明学派的人也都来捧场,交谈之下,况且并没发现多少两派之间的分歧。 “况且,你们这一对堪称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唐伯虎过来贺喜。 “恭喜。”文征明如今是惜言如金,只是说了两个字。 沈周等人自不必说,国子监的人也来了不少,连祭酒大人孟梵君都赶来了。 “小子,我可不是来恭喜的,是要跟你当面说清楚,明年的日子再不能拖了,否则我也只能忍痛放弃你这个天才了。”孟梵君扳着面孔说道。 这是筵席上唯一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况且只好连连点头,话说他现在连入学时间都不知道,哪里谈得上拖延不拖延啊。 订婚宴持续了三天,至于摆了多少桌酒席他根本数不清,这方面的事都由陈家的管家操办。整个订婚宴与其说是他娶媳妇,不如说是陈慕沙招姑爷,况且对此倒是无感,没觉得入赘有什么低人一等,尤其是老师跟石榴对他那么好,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不管怎样说,他是娶妻而不是入赘,这是陈慕沙照顾他的脸面。 三天下来,连况且都感觉身子快散架了,他还头一次感觉如此疲累,除了那次空中穿越到靠山镇之外,他几乎没有过如此疲累的感受。 左羚早在一个月前就返回凤阳了,说是为了回家推销几款成药,况且知道她是故意避开,免得受到刺激,也免得她露面刺激石榴。 想到左羚,他心里还是有很深的负疚感,但也无法有任何表示。 订婚宴上,唯一的伤心人就是小王爷,他恭喜老师,恭喜石榴,恭喜况且,可是每恭喜一次,心里就泪流千行,面脸上也擦不干净。 “师兄,你再这个样子,我一辈子不理你。”石榴气的把他拎到一边,严厉警告。 “石榴,我是真心为你高兴,我是高兴的哭啊。”小王爷在没人的地方索性就泣不成声了。 他也没闹腾多久,先把自己灌醉了,然后管家、侍卫把他放到马车上,直接回南京去了。 “诸事完结,就要离开苏州了。” 况且没事就在家里内外逛着,他还真舍不得离开这里。 “要不你去南京,我在这里守着,你想回来就回来。”萧妮儿看到他恋恋不舍的表情,说道。 “不行,我到哪儿,你就得到哪儿。”况且道。 南京的房子已经买好了,是托周家管家一起买的,他跟文宾的房子挨得很近,只是隔了一道街,这使他原来准备没事跳墙而入的计划全盘落空。 下一步自然就是布置南京的新房,他跟石榴会在南京成婚,陈慕沙依然留在苏州,孟梵君想把他拐到国子监教学的计划也没能得逞,所以才会在订婚宴上对况且发了怨气。 “我说况且,你在南京的房子里有我的房间没有。”周鼎成倒是关心这个。 他已经辞去朝廷的官职,专门担任况且的贴身保镖,这也是组织安排的。 “当然有,不过是门房。”况且笑道。 “什么,门房?你见过有我这么高品级的门房吗?”周鼎成大怒道。 “宰相门房七品官啊。”况且大言不惭道。 “等你当了宰相再来夸口。”周鼎成顶了回去。 “那个门房可是很漂亮的,是宅子的前宅。”况且笑道。 “哦,这么说还差不多。对了,况且,你真得买一些丫环仆人了,没看到吗,现在整座城里都说是老夫子招姑爷,没人说你娶媳妇啊,这可是名分大义,不能马虎的呀。” 况且虽然不在乎,周鼎成却替他着急,觉得这种脸面大事,绝对不能让步,不然的话婚后就别想抬起头来,唐伯虎就是明显的例子。 况且倒不怕这个,而是受不了周鼎成的天天嘟囔,笑道:“好,到时候需要的话,很简单,直接把我在侯爵府的那些家人调过来就是。” “嗯,这样做才够气派。再让你那位侯爵大哥派一对卫兵站岗。”周鼎成乐呵呵道。 “那用不用在家里建几座箭楼,上面再安排人守夜?”况且比划道。 “那样当然更好。”周鼎成说完,就知道况且又在笑他,只得叹息一声。 不管跟老夫子、石榴如何熟,他终究还是站在况且一边,而且他觉得况且地位很高,不该让人看的跟赘婿似的,这让他都觉得没面子。 还没等况且最后拿定主意,侯爵府那里的信函已经到了,告诉他新房由府里派人装修布置,家人也全部配置齐全了。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况且拿着信给周鼎成看。 况且尽管不情愿,却也没办法拒绝这种安排,太夫人比老师难说话的多了。 “嗯,就该这样,爵爷就要有爵爷的风范。你说的箭楼有吗?”周鼎成问道。 “我的妈,你还真想在南京城里建箭楼啊?”况且哭笑不得。 “那怎么着,南京城里骗子盗贼多着呢,不得不防啊。”周鼎成理直气壮。 “没听说箭楼是用来防骗子盗贼的。”况且感觉这人已经无法理喻了。 “那是你不知道,要是让我说箭楼的用处,那就是防盗防骗子的。”周鼎成就认准这个死理了。 最后,况且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只好逃到萧妮儿的房里避难。 冬去春来,季节的转换有时也是很快的,这取决于人们的心情,时间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 这天,阳光普照,残雪消融。 苏州通往南京的官道上,近百辆马车排成一对,向南京进发。 这列车队引起沿途无数人的瞩目,即便巡抚大人巡访也没有如此大的声势吧,难道是京城某位大学士来了? 相互打听之后,有不少人得知,这列车队是去南京为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新婚贺喜去的。 “唐大才子不是已经有夫人了吗?” “这次是纳妾,不过是在南京,据说唐大才子也准备迁居到南京了。” “哦,不愧是第一才子啊,纳妾都能如此风光。”有人慨叹道,大有做人当如此的念头。 “怎么好像有人说唐大才子这次是娶正妻呢?”也有人听到一些风声,只是不确定。 “胡扯,他有夫人在家还敢在外面另娶,难道没有王法吗?” “有王法又怎么样,这样做的人多了,人家那不叫犯法,而叫才子风流。” “风流个屁,把你关进大牢里,看你怎么风流?” “你我当然不行,那是唐大才子啊,有谁会把江南第一才子关进大牢?” “那是没犯法,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你这才是放屁,你见过哪个王子与民同罪了?” 一路上人声喧哗,各种议论声蜂起。 坐在马车里的唐伯虎既兴奋又恐惧,这次可是公然触犯重婚罪法啊,连他自己都觉得过于嚣张了。好在不少人都替他分析过,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毕竟他名义上还是纳妾,规格高怎么了,做第一才子容易么,当然规格就高嘛。 最后连练达宁悄声对他说,只要没人告他,就不会有事,如果有人告他,也会大事化小。总之,在江南一带问题不大,就怕有人告到京城。只是他虽然平时做事傲慢些,却也没得罪过什么人,所以被告到京城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他毕竟不是政府官员。 第五百三十五章 江南才子赴金陵 唐伯虎唯一倚仗的还是况且,这事可全都是他的主意,老夫子知道这一切,却没阻止,那就说明即便有事发生,老夫子也能按住。要不然,岂不连况且都连累进去了。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稳定了许多,对那些闲言碎语置之不理。 唐伯虎后面的马车里,坐着文宾、丝丝和秋香。 秋香脸色煞白,穿的还是平常的衣服,新婚服饰要在到明天才能上身。 丝丝、文宾还有后面几辆车里的云家的人,这次会住在文宾买的新房里,明天他们就是送新娘的人。 “别太紧张了,这是你的大喜事啊。”丝丝一直握着秋香的手。 “可是我还是想哭。”秋香又咧开了嘴。 “忍着点,想哭到南京后再哭。路上哭不好,别人还以为你是被抢亲的呢。”丝丝笑道。 秋香点点头,强忍住没哭出来。 对面坐着的文宾则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副儒家正人君子的标准坐姿,他没说话,心里却也有种异样的情绪。 他对秋香一向跟看待妹妹一样,至少是丝丝的妹妹,所以在这个日子,他也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高兴,失落,惆怅,都有一些,混杂在一起后,就难以分辨出是什么了。 文征明、沈周坐在一辆车里,后面则是一大群唐伯虎的狐朋狗党,用文征明的话来说,就是一对损友,不过在这个日子,只要是朋友,就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伯虎这事还是太冒险了,我不同意。”沈周低声道。 “现在说这话太晚了吧?我倒是非常佩服伯虎的勇气,爱就爱到底,哪怕为之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也才是真正的爱。”文征明淡淡道。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一副丽人的影响,他经常在想,如果他当初像唐伯虎追求秋香这样追求玉婵,是不是也能如愿以偿?是不是就能避免那一场险些酿成的悲剧? 虽说玉婵最后结局还不错,他却觉得,应该有更好的结局,只是他没有像唐伯虎那样努力去争取。 “你这话怎么像况且说的?”沈周苦笑道。 “我就不能说出这样的话了吗?”文征明不服气。 “你当然能说,不过好像模仿况且似的。我倒是奇怪,天天说着爱的况且除了石榴,并没爱上其他人,反而是那些不说的人要更复杂一点。”沈周又笑了起来。 “你说的那些人都不是爱,不过是的满足罢了。”文征明板着脸,一副乡村学究的面孔。 “爱只是一时的,满足怎么了,最后不也需要这个吗?若说长久,只有挂在墙上的字画了。”沈周慨叹道。 “所以你就准备跟字画过一辈子了?” “嗯,我觉得这样更好。”沈周点头道。 文征明不理他,心里却感到一阵阵的痛楚,原来已经忘怀的许多事,许多场景,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况且坐在后面的车子里,萧妮儿、石榴跟他坐在同一辆车上,周鼎成则坐在车夫的右边,主动担任车夫的助手,车夫原本不同意,可是看到周鼎成一瞪眼,马上乖乖点头。 “大哥,你干嘛不坐进来啊?”萧妮儿问道。 “外面凉快,里面太闷了。”周鼎成回头道。 他是不放心,车辆多,人也杂,他害怕有人混进来。 小君回来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也带来一些危险,他不得不防那两个门派的人跟着回来。毕竟,他们两个当时也都在凤阳,只要肯打听,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况且跟石榴对坐着,谁也没说话。 况且这次去就不回苏州了,他要暂时先住到侯爵府,一个月后就是他跟石榴的婚期,他要在南京娶石榴。 那一天是陈府送石榴到南京城,侯爵府也会派出人马一路护送,也相当于迎亲。石榴此刻的心情不比秋香平静多少,想到一个月后就要住到南京,离开老爷子,她确实舍不得。 她跟况且都想过,索性不去国子监了,继续在苏州生活,将来需要时直接去北京进入张居正的幕府。 陈慕沙却坚决不同意,说是国子监必须进,这对况且的学业有莫大的好处,而且国子监的名分很重要。陈慕沙还表示,他可以经常来往两地,几年后也会跟况且一起去北京,现在只是暂时分开几年。 听他这样说,石榴才答应跟况且搬去南京生活。 “你不是住不惯侯爵府吗,干脆住在咱们自己的房子里,反正咱们也没忌讳。”石榴玩弄着衣带低声说道。 “那还了得,太夫人得骂死我,我那个大哥保准得带一队人马把我抓回去。”况且笑道。 “那位大哥很凶吗?”石榴有点害怕。 “很凶,不过他不会冲我凶,更不敢冲你凶,这你放心,有老太太在,没人敢冲咱们凶的。”况且劝慰道。 “这样说,最凶的是太夫人了?”石榴笑道。 “太夫人不凶,可慈祥了,完全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一样,你见了面就知道了。”萧妮儿笑道。 “太夫人慈祥?你问问府里的人,哪个见了太夫人不都比见阎王还怕?”况且想到那位粗犷的武城侯在太夫人面前就像一头小猫似的,忍不住想笑。 “让你这一说,我还真有点紧张了。”石榴脸也有些发白了。 她也意识到了,一旦嫁了人,她在家里做混世魔王的日子就到头了,虽说况且处处让着她,但毕竟跟在娘家不一样,她紧张的正是这个。 尤其况且还有侯爵府这层关系,她直接联想到自己婚后备受压迫的景象了。 “石榴,你不用紧张,他吓唬你呢,在府里,太夫人当然老大,然后就是他,因为他最得宠,府里上下的人也都喜欢他,因为他给人治病,还喜欢到处发赏钱。那位大哥大嫂人也极好,还有一个小侯爷,长的别提多可爱了。你看到了也会喜欢的。”萧妮儿赶紧握着石榴的手,给她鼓劲。 “原来你是在吓唬我?”石榴轻轻踢了况且一脚。 况且只是嘿嘿的笑,太夫人厉害真不是吓唬她,老实说他都有些怕。 “咱们的房子你看过没有?”石榴忽然想了起来,她当然不可能看过,没过门前,是绝对不能进入那所房子的。 “没有,我现在还不知道房子长什么样呢。” “那你怎么不去看看啊?”石榴道。 “我看有什么用,他们一定布置的比咱们想象的还好,我就是怕他们布置的太俗气了。不过太夫人眼界高,她会提要求的,应该没问题。” “那要是花太多银子怎么办?”石榴有些担心了,害怕万一花多了钱,婚后就要过苦日子了。 “没事,花多少也是老太太出钱,她娶儿媳妇还能不多破费点银子?”况且很无赖地说道。 “可也是啊,以后我也算是他们家的儿媳妇了。”石榴这才醒悟过来。 “什么叫算啊,就是,聘礼人家不是出了一份的嘛。” 石榴点头,这事她倒是知道,虽说苏州满城都嚷着是她娶姑爷,但况且下的聘礼比文宾准备的还多几倍,连老爷子看后都惊呆了,直呼过于奢侈。 虽说她跟况且的婚事早在下聘礼、求亲之前就定下来了,可是想到一个月后就要结婚,她还是有种身处云端的感觉,过于梦幻了。 “妮儿,你以后一定要跟我们一起住,不然他得天天欺负我。”石榴握着萧妮儿的手紧张道。 萧妮儿曾经跟她说过,不想打扰他们婚后的二人世界,所以要住到侯爵府去,石榴当然不同意,可是萧妮儿却始终有这意思。 “等婚后再说吧,反正离的不远,想怎么住都成。”萧妮儿还是模棱两可。 “你倒是说句话啊?”石榴对况且道。 “我说什么话啊,反正你们是老大,我地位最低,听你们的就是。”况且笑道。 “说的多可怜似的,什么事情最后还不是你说了算。”石榴道。 “那是因为你们都没有决断力,最后还是不得不请示我。”况且一副很贱的模样。 “以后我们就什么事都自己决定,根本不问你。”石榴一摆手道。 车队走了两个时辰后,来到一个镇子,大家下车打尖,该方便的就方便,没什么需要的也都下车伸展一下腰腿。 秋香没有下车,她两腿已经有些发软,如果不是丝丝抱着她,已经瘫倒在车椅上了。 下午戌时过了不久,这列车队进了南京城,守城的卫兵看见车队也是大吃一惊,不知道这是那路的大神进城了。 旁边却有一个穿官服的人告诉他,这是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要在南京纳妾。卫兵知道这人是按察使衙门里的,说是要在这里接人,此时才知道,这位公差就是来接这列车队的。原本想要下去拦住,查问一番的念头彻底熄灭。 车队刚过城门的门洞,况且忽然探出车窗,向外大喊道:“南京城,我来了,城里的搓衣板、棒槌要断货了。” 前后所有车辆的人听了都莫名其妙,不知这是什么人在发神经。 随后就见一个人从一辆车上掉了下来,原来是石榴心中恨极,一脚把况且踹了出去。 萧妮儿跟着大笑起来,因为她知道,这一点也伤不着况且,而让石榴出一口气,正是她和况且两人的共同愿望。 第五百三十六章 左家背后骂况且 “坏人,坏蛋,都是坏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才子更坏,都是坏蛋。 ” 在一座漂亮的小红楼前,一个小丫头正用柔嫩的小手掷石子打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可惜掷出十多颗石子,一颗也没打中。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管家笑道:“这孩子都是跟谁学的?” 孩子背后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美貌无双、风情万种的少女,正静静地望着远方,正是左羚,在自己家里,她当然没戴面纱。 “还能跟谁学,都是在外面听人说的呗。”左羚气也不是、恼也不是的看着拿小丫头道。 “小姐,你说这唐大才子到底是娶妻还是纳妾啊,这阵仗比一般人娶妻还风光呢,听说苏州那面就来了一百多辆车,还只是第一批。”女管家望着自己的主人道。 “管那些干嘛,才子嘛,总跟别人不一样。”左羚淡淡道。 “咱家那个也是才子,所以也是坏蛋,是个大坏蛋。”那个小丫头又飙了。 “二丫,他宠着你,你不要总在背后骂他,留着当面骂多好。”左羚笑道。 况且跟这个叫二丫的小姑娘也结下了缘分,就喜欢她骂自己,骂的越凶越高兴。萧妮儿也不恼,还给她买各种好玩好吃的东西,眼见又多了一个秋香。真实够热闹的,不过秋香从来没像她这样愤世嫉俗。 提到况且,那位女管家没吭声。 况且在左家是个忌讳词儿,谁也不愿意提起,有时候不得不提起来,都是一声千古般的慨叹。 左羚的父亲左文祥、哥哥左东阁这些知道内情的人,提起况且和左羚的事儿,也是百感交集。况且固然给左家带来不少利益,也曾救拔左羚于水火中,可同时也误了左羚终身,这其中恩怨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 其余的左家人,则大部分愤愤不平,不敢明面骂,背底里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尤其在左羚拒绝了中山王府的提亲探风后,这种势头更是如拍岸大浪。 那可是中山王府啊,江南的土皇帝,左家如果能跟王府结亲,左羚如果能当上王妃,虽说是死后才能追赐的名誉,那也是人间最高荣誉,至于能给左家带来多少利益,那简直是提不上嘴的小事,关键是左家将因此进入贵族阶层。 一句话,都是况且惹的祸,左家人想到这茬,满脸都是泪啊。 这位女管家知道主人的心思,况且只能在背后骂,不能明面骂,明面上小丫头骂得,别人骂不得,所以她面无表情,一副坐看世间风云的样子。 “小姐,家里那边又来信催了,要求咱们提高供货量,说是如果不能提高,他们就减少给咱们药材的供应量。”女管家说道。 “他们不知道咱们现在还不能全力制药,只能小批量试产吗?再说了,安神宁魄丸也没少给他们,每月都是足额供给,怎么总喊不够啊。”左羚微皱眉头。 “他们主要是针对六神丸,说一月只给十盒,的确是太少了。” “六神丸现在只能小批量投放市场,计量还在完善阶段,没法大量供应。这情况他们应该知道的吧。” “他们认为咱们在南京投放得多,凤阳投放得少。”女管家道。 左羚气道:“若不是药材不够,非得从他们手里调货,一盒都不给他们。跟他们说,如果他们减少供应量,我就不从他们那里调货,外面又不是没有卖的,我不过是不想肥水留外人田罢了。” 女管家不敢吭声,但话中之意却也是觉得小姐胆子太小,步子迈得也太小,市场严重缺货,各地都拿着现银子等货,干嘛不多生产一些,难道跟银子有仇啊?而且这些等货的还都是家族内部的生意。 左羚很是愤慨于家族那些人的贪得无厌,她从况且手里拿到了六张配方,都是先小批量生产,先在江南这里投放,原本没想给凤阳配货,可是储备的药材量不够,她这才从家族那里调货。 药材当然不只左家搞批,在南京就有多家供货商,可是左羚毕竟还是左家人,大批量的药材利润并不低,所以把单子都给了家族。 家族要求左羚多给一些新生产的成药,自然也是批价,至于说成本价那是不可能的,左家是商人,即便内部也是亲情归亲情,生意归生意,坚决不能混淆。 家族那边拿到成药投放市场后,销路非常好,主要也是这些药在南京、苏杭一带已经打响了名气,各地也都是供不应求,所以凤阳附近的地方一到货,立刻销售一空。于是他们就要求提高供货量,左羚跟他们谈了一次,他们当着左羚的面不敢说什么,背底里就给左羚的管家施加压力。 左羚手下的管家们也是希望提高产量,他们在给各地的供货中也是有分成的,还有暗地里的油水。 左羚也是无奈,况且给她的药方中,只有安神宁魄丸等三种可以全力生产,试用几个月后还没现一例药物中毒、不适、过敏等症状,其他两种现在还在实验阶段,不敢全力生产投放,况且那里还在对药方继续推演。 这五张药方都是况家祖传的,按理说不会有问题,但这方子不是为大批量生产用的,而是在给病人诊脉后对药方进行适量加减用的,用来大批量生产会不会有问题,况且也拿不准,只能先少量、再加量,一步步加量没有弊端后,才能放心全力生产。 即便如此,药材供应也还是大问题,左羚接收的江南这些药堂原本就是不死不活,勉强维持着生存,所以药材的买进、存储量都极少,若非如此,她也就不会向家族里大批量调货了。 左羚有些后悔,况且当初让她大批量买进存储药材时,她没当回事,以为药材多的是,想买多少就有多少,真要大批量购买时才现,还真是供应不上来。 况且在六神丸上下了功夫,研制基本完善了,已经小批量生产了一批,主要还是供应南京、苏州一带,这倒不是左羚只顾着自己的利益,而是怕有不良反应,在南京、苏州这一带况且还能及时救治,左羚手下的大夫也都学习了针对有可能生的各种不良反应的救治方法。 上个月左羚才给了凤阳那里十盒六神丸,这个月也是十盒,结果根本没卖,家族里的人自己用都不够,这才使得几月来对左羚的抱怨达到了爆点。 小丫头看着小姐微愠的面容,不敢骂况且,也不敢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了,石子也不敢掷了,仰着清秀俏丽的小脸看着小姐。 “要不下月开始多给他们五盒六神丸吧,毕竟是家里人,推不掉的。”女管家赔笑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连药材供应都不能保证,怎么多生产?”左羚烦躁道。 制造六神丸的药材不仅昂贵,而且稀少,只有平时慢慢储存,急用时才不至于抓瞎。如果突然大批量进货,供货商就会坐地起价,成药的成本就会大幅度提高,导致零售市场价格暴涨。 左羚不急于一下子挖座金山,在医界,有一张独家配方,就等于现一座银矿,银矿有挖掘干净的时候,药方却可以永远使用,永远带来利益。所以现在握在左羚手里的六张药方就等于一座永远开采不尽的金山。 “那就多购进一些药材,哪怕进货价提高一成咱们也能承受。”女管家建议道。 “不行,这个口子决不能开,不然的话,再次进货,咱们就得忍受二成的提价,一步步下来非得翻几倍不可。”左羚一口否决。 女管家不敢再多说了,脸上却是异常为难的表情。 左羚想了一下,说道:“好吧,把咱们的货拿出五盒下月给他们,既然家里人用,也不能让人说咱们只顾赚钱,不管家里人死活。” 女管家笑道:“小姐,就是这个理儿。” 左羚冷哼一声,她对家里除了父亲、哥哥,都没什么好印象,更谈不上有多少亲情,多给他们成药还得是批价,自己就会少赚很多,这还在其次,她实在是讨厌家里一些人的嘴脸。 女管家喜之不尽地走了,六神丸凤阳那里可是答应每盒多给她个人好处的,不然她也不会这样卖力。 左羚一笑,这些暗地里的勾当她心里清清楚楚,却从不揭破,也不反对,水至清则无鱼,商场尤其如此, 每一种药的利润就是一个大蛋糕,从上到下,每个人都得切一块,缺了谁的也不行。这还是明面上的账,暗地里偷拿的也不少,这些事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她拉着小丫头的小手向后面的红楼里走去,这座小红楼还是她决定过来接收江南产业后,让人紧急改建的,跟她在凤阳的绣楼规格装饰基本一样,里面的用品也大都是她从凤阳带过来的。 “那个坏蛋会来吗?”小丫头看着她的脸色问道。 “会来的,等着你骂他呢。”左羚笑了,小丫头嘴里的坏蛋正是况公子也。 小丫头一跺小脚,瞪大眼睛,做出气愤的表情,逗得左羚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五百三十七章 秦淮河畔置新房 况且提供给左羚药方并无负罪感,虽说这些药方都是严禁外传的,但是家规也有一条,传子传媳不传女。? 左羚虽然不是他媳妇,可是小王爷在南京当众喊了一嗓子,说左羚是他师弟的女人,况且就知道完了,至少在江南,没人敢再向左羚提亲了,她想嫁都没人敢娶,谁没事去触中山王府的霉头呢。 况且过后才想明白,小王爷喊这一嗓子既是无意识的,也是别有用心,她是想在况且和左羚之间推波助澜,他还是不死心,认为况且若跟左羚生深层次的关系,也许跟石榴的婚事就会起变化,他也许还有机会。 左羚这辈子在江南别想嫁出去了,即便回到凤阳也不行,凤阳也是中山王府的管辖范围。 所以,左羚不是他媳妇,却也因小王爷这一嗓子变成了“他的女人”,他就得负责一辈子,除非左羚嫁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这当然不是况且提供给左羚药方的主要原因,没这些事况且也会给,只是有了这些就会消除他心里的负罪感。 在那个时代,在民间跟圣旨同等地位的,只有家规和族法,家规大于天。在社会上,就是行规。这些都比大明律法的地位还高。 在帝王时代里,人们都有个共识:三尺法可违,家法不可违。三尺法即法律条文。你犯了国法按照程序走或许还能保命,可是违背了家法、族规、行规,那就惨了,怎么惨法?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你想象有多惨,就会有多惨。 进了城之后,丝丝、秋香、文宾去了周家在南京的房子,还有云家过来充当送新娘的人,其他人都跟着唐伯虎来到他购置的河景房参观。 唐伯虎买的河景房离夫子庙不远,况且那次跟小王爷、左羚一起出游时曾经经过那里,那是一片富人区。 除了富人外,在这里买房、建房的人多为房产投资者,本地人很少在这里购置房产。各地做生意的人在此买房、建房,供来南京求学、参加乡试的举子租住。对于学子们来说,夜里没有红袖添香,有画舫上的灯光为伴,更有画舫上传来的动人情怀的歌声绕耳,也是一桩赏心悦目的美事。 你要说这样举子们没法安心读书,那些举子会拿出一万条理由砸在你头上。 富人在这里买房子,有的是为了春秋两季在这里观赏风景,有的则是在这里化名买房包养女人,外地士绅移居南京的也喜欢在这里购房,也是为了这两种原因。 但这里有一点最为突出,就是这片区域人文艺术气息最为浓厚,因为书画家也喜欢聚居这里,观赏美景美女寻找创作灵感,还能结识许多有钱人把书画卖出去。 唐伯虎买的河景房并不大,主体建筑为一幢小巧精致的二层楼,他和秋香就住在这里。左右是两排厢房,供丫环婆子管家主。外宅有他的书房卧室客房和仆人住的厢房,仓库、马厩自然也有,不管你家里养不养马,马厩都是标准配置,如同今天的车库一样。 听上去房间不少,若论起来并不大,远远比不上他在苏州的家,还不如况且的家面积大。 但是这里房价高,差不多也是寸土寸金了。这套住宅的花费,一半是他出的,另一半动用了秋香的嫁妆,这也是秋香的意思,经济独立性要从开始做起。 新房布置的书香气十足,各个房间挂满了字画,红木桌子上摆着各色古董,有真的,也有仿制品,不是内行还真难以分辨。 唐伯虎兴致极高,真想是第一次娶妻的情郎,脸上闪耀着一种殉道者终于实现了理想的光芒。 这次娶秋香,他可是甘冒大险,云家还算厚道,主动提出让他对外宣称纳妾,婚书上写的是娶正妻,虽说落了点云家的面子,却给他留下足够的余地,秋香最后也同意做出让步。 唐伯虎心里很是感激,说起来还是况且最狠,依他的意思,就得宣布娶正妻,那就直接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了。他现在看着况且,心里都有些哆嗦,这哪里是什么俊秀文雅、心地慈善的人啊,简直就是一头大灰狼啊。 大家欣赏完新房,又逐个房间浏览一遍,都是赞不绝口,沈周当即宣布,要在这两天动手买下旁边的房子,跟唐伯虎做邻居。 沈周平时低调,出手也不大方,实际上钱比唐伯虎要多很多,唐伯虎赚的银子虽多,大部分都扔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了。 “征明兄,那边还有空房,你不来一套?”况且笑着对文征明道。 “过些日子,要是你们都迁过来,我也得来。”文征明看后也有些动心了。 “征明,你也过来吧,没事的时候咱们就租一艘画舫,在河上泛舟游荡,喝酒做诗画画,不是神仙日子吗?”唐伯虎极力怂恿。 “没你钱多,还得想法弄些银子才行。”文征明淡淡道。 历来书法家不如画家有钱,画比书法贵,除非你是苏轼、黄庭坚这种大家,否则文人想单靠书法养家糊口真有些难。 文征明也算是名人了,可是离大家还有些距离,名气又没有唐伯虎大,没法跟他比钱。 “征明兄,若是因为银子的话,我可以提供,就算将来我买你书法的定金,需要多少都行。”况且见缝插针。 “你要买我的字?”文征明一怔。 “当然,多多益善。还有沈大哥,有画要卖的话,也尽管找我,市场价。”况且笑道。 周鼎成看看他,想说什么,却闭上了嘴。 “你这是没法敲诈就开始买了?跟你们说,我可是被这小子敲诈得都快卖内裤了。”唐伯虎诉苦道。 “哎,有点良心好不好,我敲诈你的那些可是分给秋香不少。”况且道。 “你要那么多字画做什么?”沈周纳闷道。 “收藏不行吗?”况且笑道。 “信你才怪,老沈,若是卖字画给他的话,价钱提高一成,不然不卖,得把咱们以前被敲诈的钱赚回来。”唐伯虎吐槽道。 “行,没问题,提高一成,有多少我要多少。”况且爽快答应。 “你有那么多银子?没听说你行医赚钱啊,都说你还赔了不少,哪里来这么多银子?”唐伯虎有些懵了。 “我怎么赚钱告诉你啊,你要是缺银子用了一样可以卖字画给我,也是市场价加一成。”况且没好气道。 “先别答应他,难说他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来。”唐伯虎有些怵道。 “哎,滑稽了,买你们的字画能有什么诡计?你们拿到的是真金白银,我又不会拿大明宝钞糊弄你们。”况且义正辞严。 况且早就想在南京开一间拍卖行,可身在苏州不方便,现在人已经来到南京,可以筹备这件事了,当然先要收购一些有名的字画,古人真迹什么的太贵,买回来再卖出去风险太大,唐伯虎、文征明、沈周的字画价钱还在中位徘徊,买下来最有赚头。 先用这三人的字画打出些名气,以后扩展项目,什么千年老人参、人形何乌这类好药,各种古董也就可以进行拍卖,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唐伯虎、沈周、文征明他们的字画主要都是由南京几家比较熟悉的书画行上门收购,价钱不高,利润都让书画商人赚走了。 这三人都是艺术家,不喜欢沾铜臭气,也懒得跟商人们计较价钱高低,价格实际上被压得很低。 “行,等我回去看看手头存了多少书法,回头都卖给你,然后在这儿买房子。”文征明觉得这事儿不错。 “行,过两天我给你五千两银子做定金。”况且回道。 这里的房子一般也就是三千两银子一套,五千两连家具什么都算上也用不了,还够一年的生活费用。 沈周慢悠悠道:“那就给我也来五千两吧。” 况且笑道:“没问题,跟征明的一起给。” 唐伯虎上来笑道:“我呢?” “你在我这儿的信用额度是一万两,随时可以给你。”况且大胆报价。 文征明皱眉道:“为啥他比我多一倍?” 况且笑道:“他被我敲诈得最多嘛。” 大家都笑了,况且敲诈唐伯虎入门费的事谁都知道,沈周被吓后再不敢跟着唐伯虎一起登况且的家门,更是成了众人的谈资。 “你还算有点良心。不过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挖到金矿了?” 唐伯虎真的很诧异,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况且手里有这么多的银子,这家伙可是连个丫环都舍不得买的啊,一个老车夫兼职看门,还经常蹭别人的车。 “有钱付给你们就是,管那么多干嘛?”况且不耐烦道。 “不会是敲诈来的吧?”唐伯虎忽有所悟。 况且笑了,他的钱还真不是敲诈来的,而是别人上杆子甚至跪地求着他收下的,这事当然说出来说也不会信。 侯爵府给他的月银他现在也没动用,太夫人又给了他两万两银子的体己钱,用着娶媳妇,他也放在府里没动。 他此次想要付给这三人的定金还是以前七杀和洛城双骄他们孝敬的,他平时生活费用很低,家里就他跟萧妮儿两人,加上刘妈跟纪五叔,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那些银票金叶子一样没动,更不要说珠宝了。 行医赔的也并不算多,后期的药材都是左羚供应的,自然就是亲情价。 第五百三十八章 况且筹建拍卖行 石榴听了他们的话也不理会,而是盯着秋香房中唐伯虎画的那张秋香画出神,这张画真是好,很有敦煌壁画“飞天”的气势,人物表情面目更是栩栩如生。??&bsp;&bsp;如果况且不是画出一张成精的画,想要赢唐伯虎几乎不可能。 当时翁延龄、孙广劭两人愣是把况且的赢局变成了平局,还美其名曰兼顾商业效益。况且打算在南京做字画买卖,正是出于对这两人评判不公的愤慨,他开拍卖行并不图赚钱,而是要给这两人捣捣乱,恶心恶心他们。 要开拍卖行,自然就得有商品拍卖,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寄拍的。开始时,当然不会有人找他寄拍,尤其是拍卖行在当时可谓新鲜事物,一般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这更需要靠几件好商品来个开门红。 况且已经跟秋香商量好了,把唐伯虎送她的那副肖像画先拿出去拍卖,然后由自己人高价拍回来。这也符合拍卖的行规,有时候客人上门要求拍卖物品,即便拍卖行看中了,也只能坐在下面举牌出价,而不能强行买下。 商品不仅要有好的,而且要丰富,更要有奇货可居的王牌,这三人的作品自然都属于王牌级的,大量收购他们的作品必然是只赚不赔。先前况且不顾脸面地敲诈唐伯虎,也是为此为准备。 “这事可说准了。”文征明说道,他现在也是不得不防况且著名的忽悠。 “放心,明天就给你钱。”况且笑道。 他的一些金银细软都已经搬到侯爵府自己的府邸了,那些银票珠宝自然在其内,没有人每天带着几万两银票在身上乱跑,又不想装什么百万英镑。 百万英镑值多少银子? 按照公元1821年,英格兰银行正式采用金本位制的币制,1英镑含金732238克。百万英镑含金量为两黄金,按照金银兑换率值白银146万两。在当时初全球外最富裕的英国,有百万英镑的只有银行家,这样的银行家不过三人。在嘉靖年间,家私过百万两白银的绝对不只三人,三十人都不止,怎么也得过百人。 明朝的百万富翁中有周家这样的皇商,广东福建沿海的外贸走私商业家族,扬州的盐商等等。曹雪芹的爷爷曹寅任江南织造,亏空国库白银就达六百多万两,五个百万英镑。 中国因为没有银矿,历来都是物贱银贵,黄金从未正式进入流通领域,金银的兑换比一般是一比八,甚至一比七,明朝富翁手中的白银含金量更高一些。 英国全球殖民,全球掠夺,固然因为其骨子里的海盗本性,也是因为英国起初很穷,就连国王都要跟海盗合伙掠夺,坐地分赃,所以到了一处就遍地搜刮、掠夺一空。 郑和下西洋,已经把当时大半个亚洲所有国王、酋长都“请”到了北京城,建立了整个藩属体系,却从未对外掠夺,因为明帝国太富有了,根本不屑掠夺。 这就像美国海军用大炮轰开日本的大门后,进去溜达一圈,实在不好意思捞钱,为什么?太穷了,太尼玛穷了,耗子进来都得哭着离开,何况美利坚大佬。 大英帝国轰开中国的大门后,才现全世界最大的宝库就是中国,于是中国就经历了近百年的被掠夺、被侵略、半殖民的血与泪的屈辱史。 直到后来伟人横空而出,在朝鲜把列强一脚一个,踢回老家,这些列强才开始学老实了。 况且跟唐伯虎等三人商定,第二天付银票给他们,三个人都有些半信半疑,不过考虑况且历来忽悠归忽悠,正事归正事,信誉还是完全有保障的,也就放下心来。 参观完唐伯虎的新房后,大家分成两批,一批人去文宾家在南京开的客栈住,一批人就住在唐伯虎新宅的外宅。 石榴本想去找丝丝、秋香,不想刚出门,就见到一对卫兵护着几辆轿子在等着她。 原来是小王爷派人来接石榴了,轿子里坐着的是中山王府的女官和女侍卫。 这位四十多岁的女官石榴认识,她小时在中山王府居住时,就是这位女官负责她的起居,她回苏州后,就很少见过。 女官抱着石榴眼泪纵横,哽咽不能成声,一副亲娘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般的表情,周围的人都感动得不行。女官不由分说,拉着石榴就进了轿子,然后整个队伍回转而去,所有人中根本没人看况且一眼,更没人上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世态炎凉啊。”况且拍拍手,苦笑道。 轿帘拉开时,他看到里面坐着的几个女护卫都是他认识的,以前也经常说说笑笑,现在连轿子都不下,显然也是觉得有些尴尬。 “小子,你老婆被人抢走了。”周鼎成拍拍他肩膀取笑道。 谁也没想到,周鼎成的一句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十多天之后,周鼎成回想当时的一幕,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嚼碎了吞下去。 “谁愿意抢谁抢,抢得去算他本事。”况且不以为然。 石榴的独立性比他还强,所以不存在谁抢石榴的问题,而是石榴认可谁的问题。 况且当然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跟他抢媳妇的人,而且抢得理直气壮,让况且没了脾气。 这边,况且跟萧妮儿双双回到了侯爵府。 府里正等着他呢,晚宴也格外丰盛,向来晚归的武城侯也在晚宴前来到了太夫人房中。 一张黑漆楠木食桌前,太夫人坐在一头,左边是况且和萧妮儿,右边是武城侯和侯爵夫人,倒是合了文左武右的习尚。 古时原本尚武,所以尚右,以右为尊,书圣王羲之第一次向朝廷求官,要的就是右将军而不是左将军,所以后世称他为王右军,如果那时尚左,后世就得称他为王左军了。 难道他想要什么官,朝廷就会给他什么官? 的确,王谢门阀子弟在两晋时就是那么牛,一点水分都没有。 诸人背后站着两派丫环,太夫人背后侍立着平时在身边伺候的丫环,这些丫环出了这个门,就是侯爵夫妇都要给三分面子。用侯爵夫人的话来说,哪怕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一只猫、一条狗,咱们也得给予足够的尊重,何况人乎。 太夫人现在黑如漆,脸上一条皱纹都没有,光滑如瓷器,身上也朝气十足。而坐在右的侯爵夫人却已经有几缕隐约可见的白,眼角堆满了鱼尾纹,脸上的肉也有些松弛。如果太夫人不是习惯性地穿着以往老年人的服饰,说她是三十岁出头的媳妇都没人怀疑。 “娘,您老人家可是越来越漂亮了。”况且笑道。 “小混蛋,老娘跟前也敢油嘴滑舌的。”太夫人斥道,眉梢眼角却堆满笑。 “真的,不信您问大哥,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况且正色道。 武城侯连连点头如捣蒜,他不敢说什么,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哪天老娘真的变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那就坏了。这可是有关侯爵府威严的大事啊。他还是觉得原来银如雪,满脸皱纹的老娘更能代表侯爵府的门面。 “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妇呢?怎么还不来见我?”太夫人喝着茶问道。 况且只好说出被中山王府半道截胡的事,他对此事也很不高兴,本来原定的是石榴去秋香那里,陪闺蜜度过最后一个单身夜,结果那个王府女官用一通廉价的涕泪横流就把石榴哄走了。 太夫人大怒,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道:“魏国公府凭什么把我儿媳妇请去了?他们还贼心不死啊。来人,拿我的帖子去国公府把我儿媳妇带回来。” 门口有个丫环应了一声,就要出去传令。 况且急忙道:“老娘,石榴也是想故地重游,看看她小时候在国公府里的旧人。她若不想去,谁能带走她,国公府也不会轻易得罪我老师的。再者说了,不是说未婚女子忌讳在婚前进入男方家里吗?” “那都是民间陋俗,我们侯爵府里不讲究这个,家里的规矩都是我来定。”太夫人哼道。 小王爷求亲被石榴拒绝的事自然不是秘密,这些功臣子弟家里早都传遍了,太夫人说他们贼心不死就是这个。 “对了,听说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妇可是特别厉害,经常罚你跪搓板,还拿洗衣服的棒槌打你,可有此事?”太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满。 况且急忙道:“没有,哪有这样的事。” “真的没有?我都听说了,可见外面已经传遍了,据说还是你亲口说的,到底有没有此事,若真有,我得找你的老师好好说道说道。” “真的没有。”况且哭笑不得,这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娘,石榴小姐贤惠着呢,那些都是他自己瞎编的,人家石榴小姐因为这个都气得疯了。”萧妮儿说道。 “嗯,妮儿既然这么说,娘信你的话儿。你干嘛编排自己的未婚妻啊,是怕被人抢走?”太夫人也是不解,以为况且怕有人抢,才将未婚妻编排伪装成史上第一悍妇。 况且哭着脸道:“这事儿子也是没办法,苏州太多人家都想送女儿送美女给我,不拿她当挡箭牌,儿子现在不说后宫三千,三百总得有了,哪儿养得起啊。再说了,我也没大哥那种精力啊。” 武城侯脸色变了:“老二,这是什么昏话,干嘛把我装进去?”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太夫人的心头肉 况且突然觉得不对,连忙吐舌道:“我是夸大哥精力旺盛啊。?? ≠”。 武城侯哼了一声,这能是好话吗,就算是武夫也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话。 “他精力的确旺盛,那是在外边,回家后就萎靡不振了。”侯爵夫人逮着机会当然不会放过,立即补上一刀。 太夫人不搭他们的茬,笑着对况且道:“嗯,你做的对。男人嘛,就要做些正经事,咱们这些功臣家,虽然不讲究儿孙有多大出息,可是总不能坐享祖宗福荫。整天花天酒地,不是在家里养着一堆小老婆,就是在外面吃花酒嫖名妓,一点正事儿不想干,白糟蹋了自己的身子。看什么看,我说的就是你啊。”太夫人瞪了大儿子武城侯一眼。 武城侯身子一哆嗦,急忙道:“老娘息怒,儿子可没整天在外面吃花酒什么的,每天都是去衙门,研究的是军国大事。再者说了,儿子也没在家养一堆小老婆啊。” “家里是没几个,谁知道外面有多少呢。”侯爵夫人仰脸望天道。 “你这话咱们回屋说不行吗?”武城侯有些急了。 “在我这儿说就不行了?还研究军国大事,你们五军都督府干的那些勾当瞒得住外人,瞒得住我吗?” “娘,这我得帮大哥说句话,不是他们不想研究军国大事,不是皇上不让嘛。勋臣武将不得与闻国事可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大哥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况且道。 太夫人嗯了一声,不理这茬了。 武城侯看了况且一眼,心里还是有气,虽说这小子主动找补,帮自己说话,可是无缘无故把自己送到老娘的枪口下,实在是太缺德了。 “娘,您怎么不说他?他可是还没结婚呢,就在外面养了个女人,虽说这事提起来我也挺觉得有面子的,那女子是江南第一美人,即便如此也算不得正经事吧。”武城侯道。 “你是说那姓左的小姑娘?人家可是有钱人啊,再过几年说不定比咱们还有钱呢,她是不用被人养着的,这个不算。”太夫人淡淡道。 “哦,是这样,不是他养着她,那就一定是她养着他。老二,你不会是吃软饭的吧?”武城侯坏笑起来,总算找到反击点,可以出一口恶气。 武城侯说完后,看看大家,却现没有人脸上露出笑容,相反都是一副震惊的样子。他心里惕然生惧,本想开况且的玩笑,现在看来不仅玩笑没开成,还犯了很大的错误。 “娘,儿子说错了,其实我就是想开他的玩笑。老二,你不会在意吧”武城侯立即改口道,他也的确就是开个玩笑。 “这玩笑很好笑吗?”太夫人冷冷道。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武城侯诚惶诚恐。 “堂堂侯爵府,再怎么着,要靠别人养着吗?这话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咱们?说话也不动动脑子。”太夫人言辞犀利。 侯爵夫人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开玩笑?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老二现在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你说他吃软饭,不是打老太太的脸吗? 况且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他,武城侯则恨恨地剐他一眼,哥俩交往日子久了,也开始跟一般兄弟一样打打闹闹了。只不过他今天选的场合太成问题,不该在太夫人面前开这种玩笑。太夫人护犊子在理,侯爵府的二老爷如果是吃软饭的,侯爵府面子何在? 况且笑道:“其实大哥说的也没错,我还真的吃过软饭,不过吃的是妮儿的软饭。” 大家都是一怔,萧妮儿来历大家虽没几个人清楚,却也能看出她是一般人家出身,绝不是大富大贵的千金女,况且如何能吃她的软饭? 太夫人狐疑地看着况且,以为他是硬要给武城侯打圆场呢。 况且也的确是这意思,就笑着把在萧妮儿家吃第一顿饭的事说了一遍。 这是他的大杀器,不管他什么时候搬出来,都会笑声一片,也连带着都明白了况且对萧妮儿为何那么好。有了这一出,萧妮儿可是他最大的恩人。 不过他今天说出这一段,效果似乎出了问题,谁也没笑,反而都哭了。 先是太夫人眼中满是泪花,摸着况且的脸说不出话,连武城侯都一脸的哀戚,侯爵夫人更是热泪盈眶,至于真情有多少未可知,反正太夫人既然眼中有泪,她的眼中也必须有泪,怎么感动出来的不用管。 屋里的丫环们已经准备好了手帕,随时准备来一场梨花雨,这不是演技,而是作为贵族家庭的丫环必须拥有的素养,在这些细节上,她们比好莱坞的影后们不知强多少倍了。 况且一时愣住了,看看周围,纳闷道:“怎么了,多好笑的事啊,你们怎么被我讲哭了?” “娘是心疼你,大家也是,傻瓜。” 萧妮儿眼中也闪烁着泪花,不是难过,而是幸福,她不知有多少次幻想着,如果况且不是才子,也不走出她的家乡,就在她的那个小饭店里住着,给人看看病,写写字什么的,该有多好。 她永远也忘不了况且第一次走进他家小饭店时的样子,她始终觉得那时候的况且最美,身上满是灰尘,脸上显现着落魄、饥饿、疲乏,却就在那一刻,她的心软了,化了,也注定了她的终身。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她的母性在那一刻被唤醒了。 “这有什么好心疼的,不就是饿了一顿饭嘛,再说我也没少吃呀。”况且挠了挠头。 他心里想着,那年头吃不饱饭的人多了,别说饿一顿饭,饿一两天都是常事。这种事当然不好在富贵的侯爵府里提起。 “我的孩儿啊,真是命大福大啊,在大山里迷路好几天,怎么没被虎狼给吃了。”太夫人摸着他的脸心疼道。 “我身上药气太重,老虎怕中毒,不敢吃。”况且吐舌笑道。 这句话倒是让大家破涕为笑了。 侯爵夫人笑道:“二叔该罚,你多少天回来一次,娘高兴着呢,这又被你惹伤心了,晚上又吃不下饭了。” 况且笑道:“小弟知罪,我再给大家讲个笑话,保证娘听了能多吃一碗饭。” 大家都定睛看着他,府里上下都知道他是神医,而且待人最随和,没有任何架子,却没人听过他说笑话。 况且于是讲了一个笑话:说是一位名卿巨公有一天从衙门里回家,看到老爹正罚他小儿子跪在雪地里背书,原来他这小儿子就是不喜欢读书,总是背不下来。巨公的老爹大怒,就罚他在雪地里跪着,不背出书来不许起来。 这位巨公心疼儿子,却还不敢为儿子求情,最后心里实在疼不过,就扑通一声跪在老爹跟前。 他老爹纳闷道:“我罚他,你又没错,跪什么?” 巨公哭道:“你罚我儿子跪,我没办法,我也罚你儿子跪。” 他刚说完,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太夫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擦干眼泪笑道:“嗯,这笑话好,的确好笑,就冲这笑话晚上我得多吃一碗饭。” 侯爵夫人凑趣道:“二叔讲的好笑话,我晚上也得多吃一碗。” 太夫人笑过后对况且道:“我说你要去国子监读书,这是好事,可是干嘛要在外面买房子住?家里住不下你们那几口人?就是再多几百口也住得下。” “这个,就怕人家说我不好好读书”况且支吾道。 “我知道你要说来往不方便,影响读书什么的。不过你必须经常回来看老娘,最多不许过三天。”太夫人退了一步,却不由分说下了定论 此时再做辩解就显得不明事理了,况且赶紧点头答应。 “还有,你不是要专心读书吗,等你婚后,就让石榴在这里陪老娘。”太夫人又道。 况且愁苦着脸道:“老娘,她虽然是你儿媳妇,可也是我妻子啊,我比您更需要她。” 一语方罢,所有人更是笑的不亦乐乎,而且点头狂赞。 太夫人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小王八蛋,光想着老婆不要老娘了。” 侯爵夫人看着武城侯微笑道:“你是不是该跟二叔学学,重新理解一下什么叫伉俪情深啊?” 武城侯赧颜道:“他们这不是还没过门吗,结了婚一年半载新鲜劲儿过去了,你再看看他们怎么样吧。” 太夫人不理会他们两口子斗嘴,又对况且道:“嗯,那也好,算你有理。不过妮儿留在我这儿陪我说话,你总不会天天都要两老婆伺候吧?” 大家又是大笑,这种笑在侯爵府里简直比过年还稀罕。 况且却是苦着脸,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很无奈地点点头。 他真不希望萧妮儿留在府里,萧妮儿也不会喜欢府里的生活,虽说富贵奢侈豪华气派辉煌所有高大上的名词都可以往上堆,却跟他和萧妮儿的生活情趣格格不入。但也没办法,太夫人一言九鼎,他也只能顺从。 晚上,太夫人果然多吃了一碗饭,还多喝了几杯酒,一家人又闲聊了一阵,况且、武城侯等人才行礼后出来。 “二弟,你干嘛把我圈进去,害得我让老娘骂?”武城侯走不远,就抓着况且的胳膊追问道。 第五百四十章 唐伯虎大喜之日 况且一甩胳膊,大义凛然道:“大哥,我是在帮你,你难道不知道?” “你害我挨骂还是帮我?”武城侯不解道。 “老娘对你有气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攒在肚子里呢,说不定哪天爆发出来,跟你一块算账,你受得了?再者说了,老娘心里有气,积攒久了也会得病,那不又是你的事?现在骂你一顿出出气,老娘心里畅快了,你那些乱事也就一笔勾销了,这不是一举两得吗?”况且解释道。 武城侯摸摸头,想了想道:“嗯,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不过,你也先跟我说一声啊。” “我怎么跟你说?这事就得随机应变,若是咱们哥俩串通好了,你以为老娘看不出来。看破了岂不更坏了吗。”况且道。 “嗯,对,是这个理。”武城侯频频点头。 不远处侯爵夫人跟萧妮儿说着话,笑着看这哥俩交涉。 “真没想到,他还受过那样的苦。”侯爵夫人叹道。 “他受的苦真不少,这还不算什么呢,只是他受苦从来都不说,也不会表现出来,都压在心里。”萧妮儿也叹息一声。 她指的是况且因为左羚的事而日日负疚,却不能跟任何人说,只能忍受着心灵的折磨。她每每看在眼里,也是痛在心头,却无法帮他消除。 “老太太也就是那么一说,你不用太在意。归根结底,老太太还是最心疼二叔,没有你伺候他,她也不会放心。二叔对你有依赖,谁都看得出来的。”侯爵夫人说的是太夫人要把萧妮儿留在身边的事。 萧妮儿嗯了一声,她也知道太夫人不会真的把她扣在府里,太夫人想见到的是况且而不是她。 况且这边又跟武城侯商量着办拍卖行的事情,武城侯仔细听着。况且的意思是想让武城侯把他交好的公侯子弟都拉进来,或者入股,或者交钱办会员。 这些公侯贵族子弟本来就是书画瞪收藏品的大买家,把他们拉进来,就占有了很大一部分市场。况且还准备去找英国公夫人,让英国公夫人也帮他拉人。 武城侯听了况且解释了半天,还是没弄明白这拍卖行是怎么回事,他也懒得想,反正让他拉人就拉人,大不了把五军都督府的同僚都拉过来就是,怎么办那是况且的事。 况且跟萧妮儿回到自己的府邸,早有管家等候在内宅门口,递给他一张账单,上面罗列着他卖的房子整修装饰的花费,还有里面床榻、桌椅以及各种古玩字画的清单,连各种用具都开列的一清二楚。 这并不是让他报销,只是必须由他审核一下,签字后拿到总管家那里核销,花费则记在二房的账目下。 况且点点头,从管家那里拿过笔签上名。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府里究竟给他的这二房每年划拨了多少银子,看样子不会少。他也不怎么关心,反正最后还是侯爵府里的,他现在也就是用用,不会带走一件物品。 转眼已经到了唐伯虎娶亲的日子。 是日,况且带着萧妮儿来到唐伯虎的新宅观赏,却见这里迎亲的各种工作已经准备就绪。 十几个吹喇叭的憋红了脸在卖劲的练习着,鞭炮也一捆捆摆在大门、二门前,一应事务均有专人负责料理。 况且看着那几个吹喇叭的人,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他前世也没见过,只是在电影里看过,这种风俗慢慢已经消逝了,只有一些地区还保持着这种古老的传统。 但这在当时算是很高级正经的乐队,凡婚丧嫁娶都离不了这些古老的乐器演奏。至于编磬这类大雅的乐器乃是庙堂、圣庙祭祀或庆典专用,民间根本看不到踪影。 唐伯虎穿着大红新郎装,胸前还戴着大红花,况且看着就想笑,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冒傻气。 “笑什么笑,不都是你小子闹的嘛?”唐伯虎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都这把年纪了,当新郎的确不怎么雅观。 “得了便宜卖乖是吧?要不你脱了,不娶了,如何?”况且白他一眼。 “不是,就是太长时间不结婚了,有点不适应。” 唐伯虎自己也苦笑,虽说他纳玉婵为妾的日子并不久,可那不过是纳妾,没什么仪式,就是请亲朋好友喝酒。今天完全不同,全套的娶亲仪式,一个步骤都不差。 “你说这样好吗,不会被人看破吧?万一惹出麻烦,如何是好啊。”沈周还是一脸的忧色。 “看破又怎么样,应天府都不管,别人管得着吗?”况且倒是不担心。 院子里站着几个按察使衙门的官员和衙役,他们既是来镇场子的,也是来捧场的。 练达宁自然不会出席这种场合,也怕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只能派属官和衙役过来帮着维持。这些人自然巴不得讨新上司的好,都特别卖力,根本不把自己当客人。 沈周顺着况且的眼神看着这些按察使的人,倒是放心了,却也对况且的胆大妄为多出几分忌惮。 况且和沈周的想法大相径庭,他认为只要是男女双方自愿,而且也不隐瞒男方的家庭,这事问题就不大。吴中曾经有位老才子,每年都跟夫人举办一次婚礼,以凸显自己夫妻伉俪情深,还自矜为“才子风流”,却被一干新进才子骂的狗血喷头,说他根本不识风流为何物。况且却觉得这些才子其实都不懂风流二字,风流本来就跟色、美女没多大关系,否则历史上的千古风流人物难道要天天娶亲?那样的话,累也要累死了。 “况兄,你下个月是不是也要这样玩一把?”文征明走过来,面无表情道。 况且像被踩了脚似的跳起来:“哎,你怎么说话呢,我可是大婚,第一次,人生最重大的事,怎么能说是玩啊?” “就是,我说征明,你这玩世不恭也未免太过了。”唐伯虎不乐意文征明如此编排况且。 说况且大婚是玩,那他娶秋香是算什么呢?他虽说觉得自己有些老,却还是认为这次娶亲比上一次更为重要,怎么能用玩字来亵渎?! “银票。”文征明也不辩解,直接伸出手来。 况且无奈,掏出三张银票付给三人:“先说好,三年内必须拿出跟银票等值的作品来。” 文征明二话不说,把银票放在一个绣着金线的荷包里,然后塞回胸衣兜前。 沈周沉吟片刻,接过银票,随意塞进袖筒里,还朝况且拱了拱手。 “要不要签个字据?”文征明问道。 “咱能不能不这么俗啊?”况且没好气道。 况且不知道文征明跟唐伯虎关系恢复的如何,表面看还可以,至于芥蒂怕是一时半会难以消除吧。可是,他跟文征明依然话不投机,谁见谁都觉得不顺眼。 听他这样说,唐伯虎、沈周也不言语了。 唐伯虎这一年多来一门心思忙着追秋香,基本无心赚钱,还是上次跟况且比画,周家把悬赏的奖金平分给他俩,得了一注横财,算是解决了日常生活问题。 可是纳玉婵为妾场面铺张过大,手头的钱差不多花光了,虽说玉婵带来的嫁妆价值不菲,却只能用在苏州那个家上,他怎么说也不好意思用玉婵的嫁妆来娶秋香,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所以这次娶亲他真是把多年积蓄的老本都用上了,随后就面临着养活两个家的压力,况且这一万两银票倒真是雪中送炭。 沈周没他想的这么多,他就是想在这儿再买套房子,跟唐伯虎比邻而居,另外他跟练达宁关系好,经常帮衙门里做些事,练达宁升到南京,他也经常苏州、南京间两地往来,不是住客栈,就是住僧寺,虽说也没什么不方便,还是觉得自己在这里也有个家才好。 文征明对况且其实已经算是另眼相眼了,因为况且饶过玉婵一次,还成全了她的夙愿,让文征明心生感激和敬佩,他有时也想说些增进感情的话儿,可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不是味儿。这究竟是什么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绝不是文人相轻,大概是缘法不对头吧。 “你小子还真打的好主意啊,一下子就把这三人的书画都垄断了,多亏你不是一心做生意,要不然就没我们家什么事了。”周鼎成看着他付给这三人银票后,在背后嘀咕道。 况且要开拍卖行的事儿早跟他说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套手法怎么能够赚钱,这跟翁延龄、孙广劭他们的买卖没法比啊,几天弄一件书画或古董或者其他商品拍卖,自己还只能提成,利润根本不高。而书画行遇到不识货的卖家,只要淘到一件珍品,就能坐吃几年。 不过他看到况且一下子把唐伯虎三人的作品买断了至少三年,似乎有些回过味来了,这家伙根本就是提价打压那些书画行,慢慢的,自然大家都愿意跟他的拍卖行打交道,那些书画行的生意自然就会慢慢清淡下来。 在兵法上,况且采用的是迂回包抄法、重点击破。 这就是竞争,于无形中打败对手。这一招损是损了点儿,不过做生意哪有不损人利己的呢?何况他也承担了一定的风险,跟他合作的人也不吃亏。 第五百四十一章 郎大人打探征君 况且很是不解,笑问周鼎成道:“大哥,此话怎讲,我就是做生意又不会跟皇家打交道,跟你们家有什么关系?” 周鼎成用狡黠的眼神看着况且道:“难说,万一你哪天把黑手伸到皇宫里呢。” 况且立即打躬作揖道:“我求求你了,别把我往坑里推好不好?我把黑手伸进皇宫里,那不是等着千刀万剐吗?” “说错了,不是黑手,是红手,红手也不对,是白手,这次对了,你的小手还真挺白的。”周鼎成颠三倒四说道。 况且气得不再作答,赶紧走开了,这位大哥癫劲儿一旦发作,没人能受得了。 唐家的仆人见况且一直在跟老爷还有几位才子说话,没敢上前插话,现在看况且一个人了,急忙上来请他到里面来,说是有人想见他。 况且感到好奇,在南京他也不认识几个人啊,难不成是小君?可是这种场合小君是不会来的。 他走到里面,却见一个五十上下的人笑眯眯地着看着他道:“师弟,久违了。” 况且听到“师弟”二字才醒悟过来,原来是他的一个师兄,这位师兄比老师年纪还大了两岁,却还不是大师兄,也不是二师兄,究竟是几师兄他也搞不清楚,现在他也没看过师门的同门录,甚至有没有都不知道,只是上次他订婚时,同门来了许多,他也就认识了一些,但也就一面之交而已。 “原来是师兄?您怎么来了?”况且急忙行礼。 这位师兄姓陆,名为陆行遥,原本是岭南一个地方的县官,在师门里官职算是小的。 “我是调到南京户部海南司的,先去拜见了老师,老师说在这儿能见到你,就来凑凑热闹。”陆行遥也平礼见过,然后笑着说。 况且笑道:“恭喜师兄。” “有什么可恭喜的,就是离老师近了些,再者离开了瘴疬之地,也算是幸事吧。”陆行遥脸上也带着喜色。 县官调任一个部里的司官,看起来是入仕的正途,实际远不如调任一个富庶的地方当知府,何况南京各部基本就是养老的地方,这位师兄显然年纪大了,不想在官场上继续打拼下去,早些回到南京积攒资历,也好为将来致仕谋个好去处。 况且见屋子里坐满了人,显然唐伯虎在南京交游很广阔,大家还都给足了面子,这其中练达宁固然做了一些工作,主要还是唐伯虎自己这些年赚的脸面。 六部几个司官也都在这里,见到况且就上来很亲热地说话,重订三年后况且给他们家人画肖像之约。 况且一一点头笑着答应,周旋之间,面皮有些发僵。 “征君身体还好?”忽然一张桌旁有人问道。 况且转头看去,却不认识。 “这是本部右侍郎郎大人。”陆行遥急忙介绍道。 况且心里微惊,这等大人物都来了?不会是跟唐伯虎有亲戚关系吧,这可不是面子上的事。 “回大人,家师身体安康。”况且略躬身答道。 “很好,来,坐,你现在也是小宗师了不必这么多礼。”这位郎大人胡须斑白,显然有六十上下了,也快到致仕年龄了。 古人没有法定退休这一说,如果你精力旺盛,官又做得好,做到八十岁九十岁也可以,做得不好,或是不愿意做,三十岁也可以向朝廷申请致仕。 官员退休后就失去俸禄了,没有养老金这一说,都要靠祖上财产或者自己在官场上打拼下的家业过活,明朝多贪官这也是一大原因,毕竟谁也不愿意落到老无所养的地步,儿孙再多,自己腰包里没有钱终究是不行的。 上次况且订婚,江南大部分地区连同北方一些地方的师兄弟齐聚苏州,陈慕沙也隐约透露出况且就是将来继承他衣钵的人的意思,同门这些师兄弟表面上没什么表示,还有不少向况且祝贺的,但况且也发现一些人中的目光明显很复杂,只是这些人也都是学理学的,最擅长的就是掩饰自己的内心,所以他也看不出有什么大不敬。 只是自此后,原来半遮半露的事也显露无疑,现在南京、苏杭一带的人都知道再过二三十年,况且就会接过陈慕沙手中的大旗,成为一代理学宗师,所以也有人称他为小宗师。 “不敢当大人谬爱,小子何德何能,敢当宗师之大任。”况且很虚伪地道,就坐在这位郎大人对面。 这是场面话,明知道虚伪也得这么说。 这位郎大人跟况且很是和蔼可亲地扯了半天闲话,基本都是问征君这儿,征君那儿的,弄得况且总得保持脊背挺直,低头致敬的姿态,因为有人在你面前提到父母、师长的名讳时,你必须如同跟面对尊长一样。因此无论任何场合,只要提到皇上、圣上,就必须拱手向尊位致敬,黄埔军校出来的人只要听到校长二字,立马挺胸立正,也是这个路数。 若不是明白这位老大人不可能闲着没事逗自己玩,他真要怀疑郎大人是故意在捉弄自己了。 他看向陆师兄,陆行遥眼色颇为复杂,却没有明确意思,嘴角带着几丝苦笑。 况且心中忽然有所悟,这一定是又要让自己给老师传口信了,怎么这种倒霉事最后都得落到自己头上?他真的天生就是信使的材料?这个活可真是吃力不讨好,不仅练脑力,而且费眼力,真是劳心又劳力。 他心中狐疑半天,等着郎大人说出最后意向,这位老大人却话题轻轻一转,开始跟他探讨起书画来了。 况且心下一松,随便聊了几句,恰好唐伯虎在门口叫他,说是新娘快到了,让他陪同出去迎接,他这才有借口从郎大人身边逃离,颇有逃出狼窝的感觉。 “新娘子到了吗?”况且看着院子里的人并没有动起来的迹象,问道。 “还早呢,良辰迎亲,吉时拜堂,这都是有说道的。我是看你被那个老家伙折磨得痛苦不堪,才故意解救你的。”唐伯虎笑道。 况且这才想起来,新娘子是需要新郎去接的,哪里有新娘子自己直接跑过来的,那可真成了纳妾了。 他刚出来,那位郎大人也跟着出来了,向他笑一笑,又跟唐伯虎道声恭喜,就飘然离去,陆行遥师兄也紧跟着出来,对况且苦笑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又缩了回去,只说了一句“过几天找你喝酒”,然后便跟着郎大人走了。 况且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唐伯虎送两人出大门,看着两人上轿离去。 “这两人怎么回事?好像专门来找你的。”唐伯虎颇为狐疑。 “不知道他们葫芦里买的啥药。”况且摇摇头。 “管他呢,两人每人送了五十两银子的礼封,这也算是托你的福儿发点小财吧。”唐伯虎倒不在乎,有礼收就行。 “老郎头找你什么事?”周鼎成见他回来,马上过来问道。 “不知道,就是随便问问老师的情况,好像要让我给老师传什么口信似的,却又始终没有说出什么。大哥也认识这位郎侍郎?”况且苦笑。 “当然认识,原来北京刑部右侍郎,不知因为什么贬到南京来了。估计就是在这儿养老挨日子,然后就回老家了。” 况且点头,南京六部大部分官员都是因官场失意被调到南京的,可以说是贬,准确来说就是退居二线。这一点还不如贬官呢,贬官还有重新启用的机会,回到北京中枢的可能,被打发到南京来,几乎就没什么希望了。 “这老家伙不会是想借老夫子的门路回北京吧?”周鼎成想想道。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说了,管他怎么样,自有老师答复他,我就怕”况且忽然看看周围。 四周有几个人,不过注意力都没放在他们两人身上。 “你是说”周鼎成也是一惊。 “原来还不知道他是北京刑部的,刑部” 两人都不把话儿说完全,反正两人都能明白。 当初刑部可是跟都察院一样,死死盯着况且不放的,这也难怪,刑部的总捕头就死在况且面前,虽然不是他杀的,却也跟他有直接的关系。何况刑部损失的不是一位大员,而是好几位。 “你也甭多想,据说他们的主力都被引到海外了,就算能活着回来,也没这么快。”周鼎成感觉其中一定有问题,得回去好好查查,不过眼下还是得尽量宽慰况且。 况且点点头,他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就是让这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老大人弄得有些发毛了。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笛声悠扬。 院子里几个吹喇叭试调的人听到笛声立时不吹了。 “这是崔姑娘的笛声。” “没错,一定是西厢舫的崔姑娘。” “快出去看看。” 立时,院子里喧哗一片,是崔姑娘,西厢舫的。 “她们怎么来了?”唐伯虎听到笛声,浑身一阵抽搐,苦笑起来。 “怎么了,伯虎兄,你不会是欠人家夜度资没还吧,趁你大喜的日子来要债了?”况且取笑道。 “哪有的事啊,咱们是那种欠人家皮肉钱的损人吗?不过”唐伯虎还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嗨了一句,出去迎接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秦淮河畔迎众美 况且觉得这事儿颇有趣味,也跟出去,却见不远处的秦淮河上,几条画舫正悠然划来,一个妙龄女子端坐船上,倾心吹着笛子,另外一个画舫上也是一个妙龄女子配合弹着古筝,只是古筝声没有笛声激越,被压下去了。 须臾,画舫在一处栈桥停下,船工把画舫系好,然后几个女子带着小丫环如一团初冬的花蝴蝶一般飘了过来。 “唐公子,恭喜啊。”那个弹古筝的女子不等到近前,就拱手笑道。 唐伯虎拱手回礼道谢,却是不敢多言。 “我说唐大哥,你什么意思啊,这么大的好事都不通知我们姐妹一声,有了新娘子就忘了我们这些老相好了?不仗义啊。”那位吹笛子的女子跟在后面嚷嚷道。 “哪里,哪里,我这不是忙昏了头嘛,再者说我就住在这儿了,要想相聚还不有的是机会。”唐伯虎一脸的尴尬。 况且心里憋不住想笑,原来是老相好来贺喜了,这倒是别致,算不上逼宫,却也是一种情怨。 这在当时并不是罕见的事,老相好的规矩就是这样,在青楼里,老相好要帮着做好生意,扩展财源,另一方面,老相好家里若有个大事小情的,对方也要到场帮着维持,既无人见怪,也无人称奇。 “这是崔莺莺小姐。” “这是吴艳艳小姐。” “这是李娇娃小姐。” “这是苏媚娇小姐。” 唐伯虎逐一向况且介绍这几位相好,每介绍一位还不忘给对方介绍:“这是我新收的小弟况且。” 况且很想一脚把他踹进秦淮河里,什么叫新收的小弟,好像我跟他一个货色似的。可是考虑到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只好咽下这口气,算了。况且很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位秦淮河的青楼名妓,也是大开眼界。 这几人都属于金陵名妓行里第二层的,第一层次的就是秦淮十艳,各个号称艳冠一方,下面就是这几位了,不止十个,也没有固定数,几十个总是有的。 况且好奇的是怎么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唐宋传奇里的李娇娃都冒出来了,一会儿苏小小、薛涛会不会也都蹦出来啊? 至于莺莺艳艳又让他想起西游记里的盘丝洞,那些把八戒捉弄的要死要活的几个女妖精,也都起的是这些个名字。 “唐大哥,你就是个大骗子,这位就是况公子吧,还说是你收的小弟,人家的名字可是比你大多了。况公子,奴家有礼了。” 那位崔莺莺先是呛了唐伯虎几句,然后就敛衽屈膝万福,那一股嗲声嗲气足能让一般人骨酥肉麻,可是在况且这儿就白费工夫了,况且最烦的就是这个。 “崔姑娘是西厢舫的主人?”况且回礼后问道。 “当然,奴家是崔莺莺嘛,画舫当然就得是西厢。”崔莺莺依然扭捏着身子说道,就差拿把扇子半遮着脸了。 “莺莺,我这兄弟不吃你这个,你的汤还是收起来吧,就像跟我时那样更好一些。”唐伯虎急忙说道。 “讨厌。”崔莺莺娇声骂了一句,倒也敛去那一身的媚态。 “你就是况公子?”那位李娇娃眼睛放光。 “在下就是。”况且微微躬身。 “你的诗才太高了,奴家也喜欢诗,哪天跟况公子好好探讨一下诗情画意,可好?”李娇娃上前一步握住况且的手,很有激情地道。 “好,好,改天,改天。”况且身子不由往后退缩着。 “奴家说的是真的,公子您可别敷衍我啊。”李娇娃抓着他的手坚决不放。 “一定,一定。”况且有些冒汗。 “喂喂,我说娇娃,你这揩油也太明显了吧。”唐伯虎急忙道。 “揩油?都是你们这些无良男人揩我们姐妹的油,几曾见过我们揩别人的油啊。”李娇娃挺身而立,毫无歉意。 “就是,我说唐大哥,你这些日子不来我们这里,显见得心里没有我们姐妹了。”那位吴艳艳佯恼道。 “哪里有,哪里有的事,我这大半年实在是事情太多了,忙不过来呀。”唐伯虎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们了。 “就是,一年纳了两房妾,事情能不多吗?唐大哥精力有限啊。”苏媚娇冷言道。 况且好不容易把手从李娇娃手里滑脱出来,心里还是忍不住在笑,他刚才说唐伯虎欠人家夜度资显然是错了,这是欠的风月债,更头疼、更麻烦。 此时,大门外已经挤满了人,都是出来看这几位名妓的。 这几位虽说是第二层次的,但在一般人眼里已经是名人了,秦淮十艳的确有名,可是一般人根本见都见不着,想要见一面,进门就得二两银子,人家还得看看你衣装打扮,审一审你家世渊源啥的,一般人就是舍得花银子,也不一定就能见到十艳本人。 这些画舫名妓也不是一般人都能见到,有资格踏上画舫的,也都是有钱人或是名人,只不过她们身价没有十艳高,各方面资费也略低些,但也是相比较而言。 况且也算是曾经沧海的人,眼前这几位所谓名妓,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尽管她们一个个故作姿态,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崔莺莺完全不符合他心中的形象,尽管他不知道西厢记中的崔莺莺究竟长什么模样,但至少是宰相之女,而且是一代佳丽,哪怕不是林妹妹型的,至少也该有宝姐姐的风采吧,可是面前这位骨骼有些粗大,丰乳肥臀蜂腰,倒是很符合后世的审美观点,但绝对不是大明美女应有的体型。在明朝美女讲究身材苗条、体态匀称,处处都能体现出黄金分割线。 以丰乳肥臀为美,应该是在诗经流行的时代,那时候种族林立,各种族都崇拜生殖女神,为的是多繁衍后代,以免种族遭到淘汰,而大量繁殖人口也是一个民族具有战斗力的最好说明。 进入大一统之后,汉族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多民族大融合,灭族的危险渐渐远去,作为生殖繁衍特征的粗犷之美自然也就渐渐被淘汰,丰乳肥臀成为粗使丫环和奶娘的体型。明朝永乐年间的酷吏纪纲用人奶喂养美人,说起来是一个极度变态的故事,但也说明对美的追求趋于精致与内在。 纪纲是成祖时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权倾当朝,也是不亚于汉唐酷吏的邪恶人物,后因谋反被灭族,在他家里抄出一位美女,从小到大一直给她吃人奶,皮肤透明,骨骼软弱,走路时弱不禁风,必须有人扶着,不然就要倒地不起。这也是人间变态审美观念极为罕见的一个例子。 况且并没有小觑这位崔莺莺,在没有网络、没有水军的年代,不存在过度炒作的问题,敢叫这个名字,敢把自己的画舫命名西厢舫,可见其自命不凡的程度,总归还是有一些内在实力的吧。 内在的实力? 况且忽然觉得自己很邪恶,很变态。 崔莺莺看到况且对她忽然露出的奇怪一笑,心里竟然有些发冷:这小子名声在外,不会是个小变态吧? 她此番来见唐伯虎,的确有交结况且的意思,不但她如此,其他几位也都有同样的念头,不然也不会在没有收到喜帖的情况下结伴而来。 一个名妓当然不会只有一个相好,而是需要一群孤老相好,需要招纳各色人等为自己的裙下之臣,而这些孤老相好之间是不许争风吃醋的,这叫懂规矩,如果争风吃醋,反而被人蔑视,那叫小家子气,不上台面。 崔莺莺芳龄二十有三,十五岁出道,至今也算是经历各种场面了,可是今天猛然见到况且,还是有些感觉摸不准对方,不敢造次。 “怎么了,况公子也知道崔姐姐的威名了?不过你还小,经不得那阵仗,还是奴家这等不擅风情的才适合你。”苏媚娇见况且对崔莺莺一笑,以为他动了心事,上前在他耳边小声道。 她声音虽然不大,周围这几人却都听到了。 “贱蹄子,谁要你多话。”崔莺莺娇嗔道,脸上现出羞态。 况且脸也有些红了,感觉自己简直就是预言帝,一猜就中。 “就是,听说况公子还是处男身呢,值钱呢,奴家可是给况公子专门准备了一个特别丰厚的大红包。”李娇娃也上前一步笑道。 况且有些吃不消了,怎么回事,这些名妓分明是唐伯虎的相好,为嘛冲着自己来啊,一个个难道是认错了人吗?况且边想边向唐伯虎投去疑问和求救的眼神。 况且此时虽不谙风情,却也已经明白了这几位名妓不请自到的动机。 唐伯虎更是善解人意,笑道:“兄弟,你帮我招待这几位客人,我得赶紧接新娘去,我就不管你们了。” 况且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阵慌乱,想要脱身,急忙道:“伯虎兄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不想袖子已经被吴艳艳一把抓住了。你快,人家也快,你慌,人家却不慌。 况且一时进退两难,头上的汗一下子就出来了。身边几个名妓齐声笑了起来,口中啧啧,都赞吴艳艳出手果断及时。 况且不好意思挣脱,愣怔地杵在那里,本想一把拉住唐伯虎,脚步却迈不出去。 第五百四十三章 群芳皆为谁而来 见此,吴艳艳拉得更紧了,娇笑道:“别呀,况公子,你可去不得,不然别人就不知道新郎是哪一位了。” “就是,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你得陪我们。”崔莺莺急忙抓住他的另一只袖子。况且的身子完全被拉扯住了,像一只牵了线的小木偶一般。 唐伯虎赶紧抽身逃开,他心里却高兴着呢,他还真怕这几位相好闹一场,办大事不给相好们一个喜帖的确有些不合规矩,他原本也想发喜帖来着,却怕因此得罪了秋香,就没敢发,准备日后见着了再好好赔礼认错。 而今见这四人都缠上了况且,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心道:兄弟,别怪我不仗义,这事我真的没法帮你,好自为之吧。 况且急忙转头想找周鼎成帮忙,不想周鼎成见着这场面后,第一个溜走了,比唐伯虎溜得还快,连个影子都没了。 在对付女人这件事情上,周鼎成连况且还不如,真是视之如洪水猛兽,躲还来不及,哪里敢上前招惹这几位名声在外的女妖精。况且想找他帮忙脱身,明显是打错了算盘。 “况公子,难道你欠人家债了?欠的是不是情债啊!”忽然右边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 况且转头看去,心头顿时大喜,乐道:“香君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李香君,刚从一顶软轿里下来,也是带着两个小丫环。 那次在王若非家里被李香君纠缠过一次后,再未见着这位提前出现的明末名妓,他打听过她的下落,听说是被一位扬州富商包养一年,带到扬州去了。况且因为能够摆脱李香君庆幸了许久,可是今天他才知道,当初李香君对他算是厚道的,这几位可是裸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啊。 “你谁啊?你找谁啊?” 几位秦淮河名妓一致对李香君横眉冷对,以为不知哪里又冒出一位唐伯虎的相好。 其实李香君是不是唐伯虎的相好,况且也不清楚,但感觉不像,在唐伯虎的相好里,似乎还没有第一层次的人,否则今天就会有秦淮十艳里的人露面了。李香君在苏州跟秦淮十艳是同一等级的名妓,在南京的名气也不小,许多南京的权贵都特意去苏州捧她的场。 “这位是李香君李姑娘。”况且笑着介绍,这下子他放松了,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拉着他袖子的两只手不由自主松开了,四个人一齐冷眼看着李香君,就跟李香君欠她们八万吊似的。 同行是冤家,哪一行都是如此。 “况公子,她是你在苏州的相好?”崔莺莺低声问况且。 “我可没有相好,本公子属于未成年人士。”况且不失任何机会得瑟一下。 他现在可是如释重负,宁愿像当初那样被李香君缠上,也绝不想跟这几位元曲、唐宋传奇里蹦出来的名妓打交道,若是一不小心岂不是跟唐伯虎做了靴兄靴弟,那才是丢人丢到家了。 崔莺莺四人顿时抓狂,这位况公子从哪儿能看出是未成年啊,倒是听说他是处男,不知真假,有待亲自拆封检查,验明正身。 况且的诗名在南京已经冲顶了,谈起诗,现在没人敢跟他比,就像唐伯虎的画、文征明的书法在江南的地位一样。 若单论才气诗名,也不值得这几位名妓如此不顾脸面地下手,她们想把况且抓在手里,还因为他是练达宁的最得意门生,练达宁现在可是南京官场上的新贵,跟那些暮气沉沉的老家伙根本不是一回事。 成为一名名妓,不仅需要有钱的人捧场,大把的送银子,还需要有权势的人保护,这样才不会受一些恶少的欺负。这叫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古皆如此。况且显然是一个合适的中介角色,而且是未来的主角,他还年轻,容易迷倒,索求也不会很多,凭他的老师和他的名气,将来必然是一顶非常好的保护伞。 “你不是在扬州吗?怎么提前回来了,好像还没有一年时间吧?”况且也不拐弯,直接问道。 李香君脸微微一红,啐道:“你也听信那个谣言了,都是那些平日里恨我的贱蹄子们造出来的谣言,不错,我是回扬州了,可那里是我的老家啊。” 她说的谣言,自然就是指坊间流传的她被扬州富商包养一年的事儿。 况且哦了一声,也就不在意了,笑着对崔莺莺几人道:“几位请里面就座吧,别站在这大门外,这里不是待客的地方。” “你还知道啊,我们都站半天了,还以为不让我们进门呢。”李娇娃故意找茬道。 况且讶然,这变脸也太快了吧。不过李娇娃倒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身材娇小玲珑,长着一张“我见犹怜”的可爱的脸蛋。 况且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把几人请进大厅里落座。四位名妓马上分别找到了自己的相好,都过去请安问好,然后坐在他们身边打情骂俏起来。大厅顿时里响起莺莺燕燕之声。 况且感到头大如斗,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来者都是客,何况这几位还都是新郎的老相好。 几位不停的说说笑笑,这其实也就是她们的所谓帮衬,能够让客人们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感觉冷场。 李香君却没去找别人,而是跟况且坐在一张桌子旁。 况且看着这张被雪白狐裘映衬着的秀美的脸,心旌不禁也是一阵摇荡。 “况公子,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李香君也是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况且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还得继续上次的人生探讨啊,果真是躲不过去了吗?那可如何是好。 “别瞎想了,我是受人之托。”李香君看出了况且的心事,娇笑道。 “受人之托?苏州的?”况且问道。心里却道,谁会通过她来传话? “不是苏州,是扬州的。” “扬州?” 况且愣住了,迅速在记忆中搜索,同门师兄弟没有,老师的好友里似乎也没有。他在扬州一个熟人也没有,是什么人会派李香君来找他呢? “是扬州的一位大人物。”李香君如同挤牙膏似的挤出一句。 “想不出来是哪位,你直接告诉我吧。”况且苦笑道。 “我可是千里为你带话,怎么感谢我?”李香君暧昧一笑。 “千里?南京到扬州有那么远吗?”况且是地理盲,哪个省挨着哪个省他都有些搞不清。虽说史书上的地理志他能背下来,可是某个省的具体方位在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历史太悠久了也是负担,同样一个地方,在先秦时、汉唐时、宋元明清时都有各自不同的名称,很难搞得一清二楚,搞混了十分正常,只有专门名家才能顺手拈来,如数家珍。 况且见李香君不愿意在人多的场合说话,好像有跟他单独谈的意思,就领她来到一个空房间。 “说吧,究竟是哪个神秘的人托你传话的。” 况且对扬州的印象除了有一堆富得流油的盐商,有一个瘦西湖,再就是那句唐诗“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其他的,他一时还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隋唐时,扬州远比杭州有名气的多,是华夏第一名胜地,隋炀帝正因为贪恋扬州美景,干脆在扬州住着不走,最后连长安、洛阳两座都城都丢了,依然没有悔意,结果被思乡情切的禁卫军用白绫勒死了。 若论对名胜美景的贪恋,隋炀帝可谓千古一人。 “是大龙头托我传话。”李香君的脸色忽然很是庄重。 “大龙头?哪个大龙头?” 况且更懵了,什么龙头虎头的,真是什么妖怪不成。 “你装什么糊涂啊,就是大龙头,你认识的。”李香君有些急了,以为况且又在跟他装糊涂玩天真。 况且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难道是姓龙的人,名为头?脑子里没有任何反映,只好摇头作答。 “盐帮的”李香君有点急了,只好提醒一句。 “哦,你是说盐帮那几个老家伙,直接说不就完了嘛,我以为是谁呢。” 况且恍然大悟,原来是盐帮那个大当家的,他在凤阳的确见过,还给他送了一份价值四万两银子的厚礼。 他倒是知道江湖中有龙头老大这称呼,只是没想到李香君也能跟这种人有关联。虽说江湖人士也狎妓,喜欢跟名妓来往,但都止于一般的名妓,像李香君这种超一流名妓,不是江湖人物能攀比得上的,只有两京的达官显宦才有资格,江湖人士无论多牛叉,顶多也就捞个献殷勤的机会。 李香君听况且口无遮拦,吓得脸都发白,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说盐帮的几个龙头是老家伙。 况且不明白李香君为何突然面色慌张,左右看看了,屋子里就他们两人。香君姑娘今天是怎么了,平时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啊。 况且见周遭并无任何动静,又道:“香君姑娘,那几个老头子托你代的什么信,他们想要干嘛?” 李香君一下子靠近况且,那意思是要上去捂他的嘴。况且一看坏了,这里没人,她是不是又动了什么念头啊,立即一闪身躲过去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况且私会李香君 况且完全误会了李香君的意思,此刻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李香君是在扬州长大的,深知盐帮在扬州的势力,从小就将盐帮视为威风无比的大人物。实际情况也是这样,在扬州,官府几乎就是摆设,瘦西湖早已经是盐帮自家的花园,官府想要在那里宴客,都要先跟盐帮打好招呼。 “你究竟是谁啊?是况公子吗?”李香君有些忌惮地看着况且。 “你什么意思?怎么出去这些日子,回来不认识我了?不会是被谁弄失忆了吧。”况且笑眯眯看着她,很想摸摸她光洁滑嫩的下巴,却是不敢下手。 “况公子,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跟那几位龙头认识?”李香君的忌惮来自于那几位龙头对况且的态度,他们谈论况且时简直就想谈论神一般,即便皇上在他们眼里也没有如此大的权威。 “嗯,他们在扬州求我帮着办了一件小事。”况且随口道。 办了件小事?几位龙头在扬州办小事,用得着求人? 李香君张大了嘴巴,她想不出盐帮几位龙头凭什么求他办事,而且是件小事。在她眼里,况且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虽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却是稚气未脱。在识别男人这件事情上,李香君自诩没人比她更强了。 盐帮几位龙头在她心目里,就是天王老子,最起码在江南一带都能横着走,除非是中山王府这等贵族才能强压他们一头。 “喂喂,笑不露齿啊,嘴巴不能张得太大,难看了啊,这不是瘦马家族的职业素养嘛。”况且趁机揩油,上去把她那张所有男人都想一亲芳泽的小嘴合上了,顺势摸了摸她下巴,算是得偿所愿。 况且也没法跟她解释,说起来真是一件小事,就是求他写一张莫名其妙的帖子,让什么人还给他们丢失的财物云云。 况且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还是从小王爷那里得知,是洛城双骄、李家兄弟这两对亡命徒因凤阳的盐帮分舵想要对付他,所以一对挑了盐帮的分舵,一对把盐帮在凤阳的当铺钱庄一网打尽,令盐帮损失惨重,却还不敢向两对亡命徒强索硬要,只好求他来帮助讨回财物。 这种事既没法说,也不能说,否则他岂不是跟李家兄弟一伙的了?那可是朝廷钦犯名单上名列十强的人物。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况且也只有装糊涂,他之所以趁机揩油,目的用搅混水的手法打乱李香君思路。 “小屁孩,你揩我油。”李香君把他流连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打开,脸都红了。 “不是揩油,只是提醒。香君姑娘不是一般人,仪表是最重要的。”况且倒是脸不红不白的,很是坦然。 嗯,感觉真是美妙啊。他嘴上一套大话,心里还真是感叹不已。 李香君若是知道他怎么想的,非一脚把他踹出去不可。不过那是以前,今天不一样了,她就是知道也不敢。 现在况且在她眼里是宇宙级的,能令盐帮的龙头们敬若天人的人,在她的心里的分量根本没法用具体的数字去估算。 “那位老家伙究竟想对我说什么?是不是有惹事了?这回我不一定帮会他呢。” 况且正色问道,心里却在想,难不成李家兄弟他们又搞到他们头上了,他们来找来说情?凤阳的事结束后,他心里就从没再想过这事,也早就把盐帮忘掉了。 “大龙头说了,请你方便时到他们设在金陵的分舵去一趟,他要当面向你解释。”李香君也很郑重地说道。 “让我去一趟?他搞什么啊,有话直接让你说不就行了吗?还学会跟我摆架子了!”况且有些不耐烦,他对那几位龙头可没半分敬重。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李香君面现难色,有几分窘迫。 “哦,香君姑娘,我不是怪你啊,也不敢怪。我是说他们没事搞事。”况且马上转换成了笑脸。 “你还有不敢的事?” 李香君适才真的吓得不轻,不是她胆小,也不是况且很凶狠,能够让盐帮大龙头谈之色变的人,她自然更加有敬畏感。 不过看着面前的况且,跟她第一次与之接触的人没有任何区别,这种敬畏感才稍微减弱几分。 “您是大姐,我是小弟嘛,在大姐面前当然要规矩点。”况且嬉皮笑脸的讨好道。 李香君气得不轻,就他刚才那副趁机揩油的样子,可没有半分规矩,虽说她并不是很讨厌他这样做,只是被一个小屁孩调戏了,未免有些难堪。 “好了,那你就规规矩矩坐在那儿,上次还有许多话没问完,你就乘机逃跑了,这次看你往哪儿跑!”李香君假装镇定地笑道。 况且脸色变了,李香君这又是要缠着他讨论那个没法说清的事:他怎么会感觉出她不该是这个时代的人,而这感觉就是她生下来后的第一个感觉。这个话题说起来就没完没了,需要不断编谎话来搪塞,太考验人的智力了。 况且带着李香君一进入那个空房间,外面客厅就热闹起来了。 “哈哈,这小家伙,见面就忍不住了,才子啊都这德性。”一个吏部的司官捻髯微笑。 “就是,干柴烈火嘛。”礼部司官也笑道。 这两位倒是没有取笑他的意思,年轻人血气方刚,这方面控制力不足也是必然的,这也不是缺点,他们当年也都猴急过。 至于况且能搭上李香君的船,本身就是江南第一流才子,又有两位了不起的老师在背后撑着,跟中山王府还有关系。这样的少年公子,面子里子都不缺,正是这些名妓最看好最想巴结的人。 “哼,人家新郎官、新娘子还没进洞房呢,他们倒是先进去享受了。难道不知道这样对主人不吉祥吗?”崔莺莺坐在吏部司官的身边,满含醋意道。 “就是,况公子年纪小不知道也就罢了,李香君是什么人啊,她会不知道?”李娇娃也是不忿。 在别人成亲的这天,一男一女在人家房间里胡天黑地,的确是无礼的事,即便平时也是对主人的不敬重,而在新婚日简直就是亵渎。 “估计他们可能有什么话私要说吧,未必就是你们想的那样,还是不要胡乱猜疑。”按察司的官员笑着为况且辩护。 况且是他上司的弟子,也算是按察司的衙内了,他当然要帮着况且说话。再说他也真的不认为况且会如此急色,外间对况且的传闻铺天盖地,却都跟色字没有丝毫关联。 “哼,跟一个当红名妓私下到了房间里,还能有什么其他事?我说的不对吗,这位大人?”崔莺莺一脸的不忿。 她的确是羡慕嫉妒恨,本想在今天把况且抓到手里,不想被李香君抢先了一步。既然有李香君这样的人物珠玉在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弃任何念想,别无他法。 她这样想,其他几位名妓如出一辙,一时间都把李香君当成公敌,纷纷出言帮着崔莺莺,可劲儿向屋里那两人泼脏水。 “你们要真这样想,进去看看不就行了。”沈周笑着说道。 他知道况且绝对不会做过分的事,不然也不会堂而皇之地领着李香君进屋去的,果真要想偷情完全不是这种打法,怎么也要偷偷摸摸背着点人吧。 “哎哟,沈大哥,您这话说的,他们在里面不管做什么,我们都不好闯进去不是?要不然您进去帮我们看看。”崔莺莺还是咬住不放。 她跟沈周比较熟识,唐伯虎去她家吃花酒时,沈周也经常一道去,就连文征明都去过几次。 沈周脸色讪讪的,他当然不好硬闯进去,那样就是跟况且为敌了。不像崔莺莺这些人,本来就是没什么禁忌的,倒是好说些。 “况且不是那种人,你们别再胡说了。”文征明冷冷道。 “不是哪种人?我看男人都是一种人,哪有不是那种人的,除非他不是男人。”李娇娃也冷笑道。 这话倒是得到了大家的赞同,男人没有不好色的,连孔夫子都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那还是人心醇厚的春秋时代呢,何况人心浮躁的今天? 都说太监不好色,其实太监也不老实,他们对待色甚至比正常男人更为疯狂,男人在色的问题上由此可见一斑。 李娇娃这句话一出,连文征明也语塞了,无言以驳,他也不敢说自己一点不好色,只是好色不乱而已。 萧妮儿坐在一边,跟唐家的几个丫环一起喝茶嗑瓜子,看上去没事人似的,耳朵却一直竖着。 她听着崔莺莺几个人闲聊的话儿,根本没理会,心里冷哼着:几个骚货,天天眼睛里就那么点事,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别说况且可,连我萧妮儿也不可能看上这些人,要说李香君还真是比比外面这几个强得多。 萧妮儿没想为况且去辩解,她最了解况且的心性,也就是喜欢跟美女嬉笑打闹,顶多就是揩揩油,一旦动了真章,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至今天为止,也就萧妮儿算是跟他有过肌肤之亲,却也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想到这些,萧妮儿心里还真有种骄傲感:你们纵使千娇百媚,也不如我这个从乡下出来的女孩! 第五百四十五章 八抬大轿娶秋香 唐伯着一匹温顺的马,一身吉服,胸前还带着大红花,前面是一对吹喇叭的,后面则是长长的迎亲队伍。 他们直奔周家在金陵的宅子,经过一系列轻车熟路的程序,算是把新娘接到了迎亲的花轿上。 新娘子坐的八抬大轿是特别制作的,披红挂彩也都有专门的讲究。 这轿子也是租赁的,租自金陵只有一家专门承办喜事的商行,金陵城之大,为何只有一家?因为别的想承办红白喜事的商家都被他们挤垮了。 垄断的力量巨大无比,在明朝也是一样。 这顶轿子一天的租金就是八百两银子,而且还不讲价。折算下来相当于今天的五六万元,租一辆豪华的宾利,或者劳斯莱斯恐怕也没这么贵吧。 贵,的确是贵,可是凡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得向这家商行租这顶花轿,按照这家商行的说法,这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你要是不花这八百两银子,就说明你根本就是个穷逼。 要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娶亲花不起这份钱怎么办? 也好办,这家商行出租花轿的价格是从十两银子到八百两不等的,要是十两银子也不舍得花,就自己随便弄个轿子挂些彩带红花吧。 唐伯虎也心疼这钱,却也没办法,花钱买的不是服务而是体面,大喜的日子不花什么时候花,就算是大出血也只好认了。 况且听说时,也认为这价格贵得离谱,不值当,要求唐伯虎干脆不用这家商行的花轿,他可以把侯爵夫人的轿子借出来,不仅比这家商行的花轿档次高,而且不用花一两银子。 唐伯虎苦笑着告诉他,凡是在金陵城里娶亲的都得租这顶轿子,不然就得受人非议,说你根本花不起这钱,他可丢不起这面子。 况且无法理解这种事,也只好摇头不语,听之任之。 好大的迎亲队伍自然引来路边人成群结队驻足观望。 “这是谁家娶妻啊?” “好体面,一定是哪个有权有钱的大户人家。” “听说是江南才子唐伯虎娶亲。” “唐伯虎,不会吧,他不是早就有老婆了吗?没听说他老婆死了啊。” 路边人嘁嘁喳喳,也有许多人知道这是江南才子唐伯虎娶亲,至于是娶正妻还是纳妾,也就有了两种说法。 “听说是纳妾,不是娶妻。” “胡扯,纳妾有这么办的吗?这可是全套的娶妻派头,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你还是闭嘴吧。” “人家是才子,有钱,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纳妾也这么办,你管得着吗?” “那也不对,再有钱的人纳妾也不是这样的。你看后面的嫁妆有多少,谁听说纳妾有拉着嫁妆的?” 很快,就有这方面的权威人士给出了权威判断。 “怎么没有,老钟楼街的胡二不就是纳了两房有钱的寡妇做妾大财的吗?” 权威人士的话儿刚出口,就有反对的声音出现了。 “嗯,别说,真有这事啊。胡二的命真是他娘的没说的,有娶妻暴的,他可是专靠纳妾财的。”有人附和道。 “那也不对,胡二的确是纳妾财了,可是那两房妾的嫁妆可都是后门送进去的,你可曾见过这么明着用车拉嫁妆的。” 权威人士置疑。 “嗯,的确,胡二纳妾也没这么风光,这不是有钱没钱的事,而是礼儿。” “人家是才子,根本不管什么礼道不礼道的事。” 唐伯虎听着街上人的议论声,心里也是一阵喜一阵忧的。他心里虚啊,这可是光天化日的违反大明律法。 原本况且是让他换个身份娶妻,可他也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在江南太有名了,没法做到完全的匿名,很快就会被人现,还不如这样披着纳妾的皮来娶妻,这也算是云家和秋香放他一马。 他现在总算体悟到“一生为名累”这句话的含义了。 花轿里的秋香却是满心欢喜,她总算是夙愿已偿了。唐伯虎家里虽然还有个正妻,但年岁大了,断不会来跟她争地位和名分,苏州、南京两地自然也就相安无事。 什么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年少多金者往往难以做到体贴入微,才华出众者更是做不到用情专一。相对而言,唐伯虎也算是合适秋香的对象。 她很感谢况且,总算为她争取到正妻的地位,这可不是一般的名分,而是法律上的地位。妾室是没有人权的,可以买卖可以送人,正妻却不一样,在家里跟丈夫的地位相同,只有内外之别。这也是圣人所说“夫妻有敌体之意”在法律上的体现。 至于路边人的各种议论,她根本不在乎,虽说是以纳妾的名,丢了些面子,却得到了实惠,这也就足够了。凡事,不可能面子里子两面光,看你要哪一面了。 后面的轿子里坐着石榴和丝丝,两人对外面那些嘈杂的话语更是不在意,只当着是耳旁风。 “秋香出嫁,你的心事也算是了了。”石榴感叹道。 她知道丝丝对秋香的婚事比任何人都上心,一直以来就是丝丝一块心病,现在总算可以解除了。 “是啊,说起来还要感谢况且,要不是他一通瞎折腾,秋香的婚事还不知拖到猴年马月呢。” “感谢他什么,老实说我现在都有些怪他多管闲事,也不知他着了什么魔,对这事如此热心。”石榴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唯恐以后东窗事,况且可就成了罪人。 说起来她跟况且还真是两种人,石榴平时算是比较好事的,凡事都很热心,况且则是那种除了行医、读书外,万事不不关心的主儿,偏偏在秋香跟唐伯虎的婚事上热心得有点过头。尤其是画秋香的画儿,尽然还画出了仙气,这些加在一起,不免让石榴有些吃醋。 丝丝没说话,知道石榴心里想着什么,她心里一样不托底,这事的确是有些冒险,但又的确是最完美的做法。 石榴没有关注外面路人的议论,而是从车窗看着送亲队伍里外围骑马的人,这些都是中山王府的卫士扮成的普通护卫。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她,只要她在南京,就能得到跟小王爷一样的待遇。 “昨天那阵仗是不是你故意搞出来让况且吃醋的?” 丝丝也注意到两旁的王府卫士,忽然想到昨天听说王府的人要来接石榴,况且那一脸不自然的表情。 “这可不怪我,真的不是我的意思。”石榴咯咯笑着,两手一张。 丝丝道:“那是,王府是按照规矩办事,人家才不管谁乐意谁不乐意呢。” “不过让他吃点醋也好,他还没为我吃过醋呢,都是我因为他吃醋,弄得我跟个醋婆子似的。”石榴笑了一会儿说道。 “嗯,这倒也是,真没见过况且为你吃醋。”丝丝也笑了。 “就是,以后也得让我编排编排他吃醋的事。” 两个人笑了一回,石榴又问文宾科考的事有没有把握。 丝丝苦笑道:“这事哪有什么把握,好在他也没奢望什么,就是下场找找感觉,积攒点经验,也没想这次就能中举。” “这样好吗?我可是听说科场失利一次简直跟死过一次差不多,他受得了这种打击吗?”石榴讶异道。 “嗯,他还是有种不服输的劲头吧,不过练大人可是给他说过多次,这次只是下场找经验,不中最好,要是中了名次太靠后,反而成为一辈子的遗憾。” “你家文宾还想连中三元啊,咱们大明朝可只有一位啊。”石榴惊讶得张大了嘴。 连中三元指的是举人乡试、进士会试跟进士殿试都名列第一名,整个大明王朝时期,只有英宗朝的商恪独享此尊荣。由此,连中三元就成了送给科举人士最吉祥的祝福。 “哪里敢想这个,不过练大人倒是真希望他以后能考中个解元,至于会试头名殿试状元就甭想了。” 正说到这里,在轿旁骑马随行的文宾听到了,笑着对车里两人笑道:“我是没希望了,以后看况且吧,也许真能弄个三元。” 石榴笑道:“他更不可能,我看他的架势,连乡试会不会参加都难说。” “为什么不参加,他只说不想做官,没说放弃科举考试啊,其实考取功名也可以不去做官的。”丝丝说道。 石榴想了想道:“我看他在行医上越来越上瘾,老爷子也是变着法的鼓励他行医,以后科举功名的也许真就淡薄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这可是你们两人的事,不能由他的性子来吧?”丝丝道。 “我说什么管用吗,现在只有老爷子的话他才肯听。”石榴悻悻然道。 她自然也希望况且能在科举上出人头地,不为别的,只为显示出他那一身的才华。不管你是怎样的名士、怎样的名医,如何的才华横溢,都没有一个状元的名号体面,至于连中三元,虽是笑谈,但也表示对科举的某种向往。 “等哪天我找他谈谈,再让练师劝劝他。练师的话他总得听几分吧。”文宾皱眉道。 “对啊,现在到了南京,我怎么忘了啊,你最好让练大人好好教训他一顿,练大人也是他的老师啊。”石榴忽然想到这个,面露喜色。 5月1日起,改为每日单更 第五百四十六章 郑伯庸狂恋石榴 明清重科举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比后世重高考还要疯狂的多。?&bsp;&bsp;? 如今的高考状元别说是马上就去做官,毕业后找份称心如意的工作也不容易。明清的状元如果不夭折的话,基本都能顺利成为内阁大学士,也就是宰相,运气好的甚至可以成为帝师,享受更高一等的荣耀与宠遇。 而进士即便不做官,到哪里也都是高贵人士,随便到外省哪个衙门,都是座上客,所以也有以些不喜欢做官的人,考中进士后就专门做名士,这种名士的分量比没有功名的名士要重很多。 至于状元更是了不得,只要考中状元,朝廷就会在他家乡给他建牌坊,不但光宗耀祖,连带一城一乡都跟着脸上有光。 所以石榴听说文宾要下场,心里也就有了淡淡惆怅,她已经感觉出况且对科举根本没有丝毫兴趣,原来还嚷嚷着要中个举人,现在连这个都不提了。 虽说况且现在已经跻身名士的行列,靠行医更是不愁金钱,可是在明朝那种疯狂重视科举的大氛围中,石榴也无法免俗。 陈慕沙也没做过官,却也中了进士,而且是前三甲中的榜眼,石榴的想法就是况且能在进士考试中不亚于陈慕沙也就满足了,若是中了一科状元自然更好。 送亲队伍的后面,也有几辆马车尾随着,车里坐着的既不是迎亲也不是送亲的人,而是一群太学生。 第一辆马车里,一个皮肤微黑、中等个头的胡瓜脸盯着前面的队伍。 “我说伯庸,你这一路上总是盯着看什么啊,你又没长透视眼,难道能隔着车厢看到新娘子不成?” 胡瓜脸对面坐着一人,况且若在这里能认出,正是南京国子监学生徐子羽。 “我感兴趣的不是新娘子,而是征君的千金,今天能看到她的吧?”胡瓜脸眯着一双小眼睛依然盯着前方一辆马车。 “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啊,人家跟况且订婚了,再过一个月就成亲了。”徐子羽急忙提醒他。 他可是知道这位师兄看上去貌仅中人,却是胆大包天,色胆更是要多大有多大。 “乱来?你小瞧人了,我当然不会乱来,真要来的话也是按着礼节来。” 胡瓜脸若有深意的一笑。 此人姓郑,名伯庸,乃是福州人士,家族在福州也算是甲等,连续几代都有人中进士、做高官。 太祖时代,福州、岭南人士不许在朝廷中做大官,这是朱元璋的旨意。 这倒不是朱元璋像歧视苏州人那样搞地域歧视,而是因为曾经有一个福州官员任近侍,朱元璋却没法听懂福州话,感觉跟鸟语似的,就把这位官员外放到地方任职了。以后就有福州、岭南这些地方的人不许出任近侍、高官的命令。 福州的一些大家族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引以为耻,家中弟子有才学的也都尽早送到南京、北京来培养,为的就是让他们学习官话,几代下来后卓有成效,家中子弟也都学习了中原、金陵一代的官话,跟当地本乡本土的人差不多。到英宗时期,朱元璋的这条禁令慢慢也就松弛了,武宗正德、世宗嘉靖年间,福州人在朝廷中任职的比例大幅增长。 明朝对官员的几项有名的政策,一是江浙人士不许出任户部尚书、左右侍郎,这是因为江浙地区既是主要产粮区,更是租赋占天下之半,不许江浙人士出任户部主要堂官,就是怕他们假公济私,削减江浙的租赋。 苏杭二府在明朝是第一产粮区,素有苏杭熟天下足的美称。 清朝康熙年间,康熙帝也是天天盯着苏杭两地的天气、粮食作物的生长情况,一旦这两个地方粮食减产,就意味着国家粮仓的不足,江南织造曹寅住在南京,最主要的任务不是为朝廷制作龙袍,而是盯着苏杭二府的气候变化和稻子收成,第二则是监察地方官员。 至于官员不得任职家乡地方官的规定,不仅明清时代有,大多数王朝也都是如此,称为官员异地任职制度,这也是防止他们在家乡做官,或因家族、亲戚、好友干政而产生弊病。 徐子羽看着对面的郑伯庸,心里已经有些不安了,却说不出是何原因。 况且现在固然根基还浅,可是陈慕沙却是江南第一号人物,别说区区太学生,就是朝廷大员也不愿意得罪他。 尽管徐子羽并不担心郑伯庸会乱来,料他也不敢放肆,可是徐子羽心里还是觉得不稳妥,预感随时有可能出什么乱子。 他们几个曾经在苏州见过况且的同学本来要去唐伯虎的新宅那里贺喜,却有一人嚷嚷着要看看新娘子,因为秋香一向有苏州第一美人之称,此番跟唐伯虎更是符合才子佳人的套路,一下子把这些太学生的情绪全都调动起来了。 文人学士好事者多,明知根本看不到新娘子,却还是来到周家在南京的公馆,希冀能看到新娘子一眼。 他们当然没能如愿。文宾在外宅的大厅招待了他们,算是给足了面子,因为文宾马上就要进入国子监,大家也都算是师兄弟。 他们没看到秋香,却意外地看到了石榴。 石榴被中山王府的男女侍卫送过来时,正好经过这间大厅外面。她也没怕外人看,所以也没走内宅的后门。 也是该着有事,郑伯庸正因没有眼福而郁闷,却一眼就看到了从庭院走过的石榴,立时整个人被雷击了一般,呆坐在那里,眼珠都没法转动了。 徐子羽也看到了石榴,立刻明白郑伯庸身上生了一场不小的“地震”。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去苏州为况且捧场时,也都程度不同地有这种遭受雷击的感觉,回来后还争吵过石榴、秋香谁才是苏州第一美女。 后来国子监一些年纪大的太学生知道后,告诉他们石榴本来就是江南第一美女,秋香只是苏州丫环里的第一,而不是苏州仕女的第一。 这些太学生对况且嫉妒的都快狂了,有一位天下难寻的好老师还不够,还赢得了江南第一美女的芳心,老天待人也太不公了。 郑伯庸听到他们的议论,并不在意,认为他们不过是眼皮子浅,根本不知美女二字怎么写。当时,他正在疯狂追求秦淮十艳里的一艳,准备砸下重金把这位名妓收入房中,因而对秦淮十艳之外的所谓美女不屑一顾。 当他看到石榴,并且回味很久之后,那种雷击的感觉慢慢退减,这才明白秦淮十艳只是艳而已,根本称不上美女。 “怎么样,伯庸,知道真正的美女长啥样了吧。”徐子羽当时还嘲笑他。 郑伯庸只是呆呆的点头,却说不出话来,若不是知道礼节不允许,早就一路追着石榴进内宅了。 随后他就开始打听石榴的各种情况,尤其是石榴跟中山王府的关系,因为早年中山王府曾经向陈家求亲遭拒,不过大家都说王府不会就此罢休,因为小王爷对石榴一往情深,剧情还有待观察。直到石榴和况且订婚后,大家才明白,石榴嫁入中山王府的事彻底没戏了。 郑伯庸打听的正是这些事,还有石榴的喜好、陈征君在江南的地位等等。 徐子羽开始还极尽所能地给他讲解,最后烦了,因为他知道的也不多,再者他跟况且关系还不错,觉得这样背后谈论况且的未婚妻,未免有失风雅,也不地道。另外他也被郑伯眼中燃烧着的疯狂火焰吓着了。 每当郑伯庸谈论他追求的那位秦淮名妓时,眼中就是这种疯狂的火焰在燃烧。 “郑师兄,你就甭多想了,那可是陈老夫子的千金,况且的未婚妻。”另一个太学生在雷击感觉消退后恢复了正常,看到郑伯庸的神态,不免嘲笑道。 “怎么?要论门第本公子也不差什么,至少比那个况且强多了。”郑伯庸不服。 作为福州甲等家族,他也是家族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他这样说可谓底气十足,虽然跟江南这些大族比还略有不足,要是跟没有根底的况且比,的确强多了,他也就觉得有了俯视况且的本钱。 “况且师弟虽不是大家族的人,可是人家也是跟唐伯虎名列第一的江南才子,伯庸你没法比啊。”又一个太学生笑道。 “狗屁才子,不过是个秀才,做了一诗就了不得了。”郑伯庸更加不服了。 他这样说也不是个人偏见,南京国子监里许多人也都不服况且的名气,主要还是嫉妒。像唐伯虎、文征明这二人,就是眼高于顶的太学生们也是心服口服,况且毕竟还没有丰厚的底蕴,出名也就在那诗上。 南京国子监里的人针对况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想要到国子监给苏东坡翻案,这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明朝科举的最主要忌讳就是文章决不能有苏文气息,否则被黜落是没商量的事情。 东坡在历代都受尊崇,却在明朝遭受歧视,甚至成为士林公敌,原因也很复杂,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苏文汪洋恣肆,大得庄子神髓,其才学高厚又很有司马迁的风格。在宋朝,东坡一度被视作撰史第一人选,可惜因各种原因,并未能撰写史书,这也是历史的一大遗憾。 然而,东坡的行文风格在八股文流行的科举考试中却行不通了,八股文最讲究的就是中规中矩,合乎所谓的法度,不能出樊篱之外,否则判卷时就很难评出优劣。开始只是科举考试的判官告诫子弟不要学苏文,慢慢的这就成了风气,不读东坡文章成了明朝士林的共识。 第五百四十七章 况且再会师兄弟 南京国子监一些太学生听说况且曾经给祭酒大人去过信,目的是要在国子监复兴苏学,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bsp;&bsp;况且的做法无异于摸老虎屁股,老虎咆哮是必然的,会不会吃人,就要看当时的情况了。 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苏东坡文章究竟如何,也不知道那些老夫子们为什么会对苏东坡讳莫如深。科场由开始的告诫到完全禁止涉猎苏学,经历了漫长的时间,造成的结果就是大家习以为常。到了嘉靖年间,东坡文章不可读,东坡文章就是科举考场的毒药,这个观点已经深入人心。 古文派运动不提倡苏学,另有出点,那是基于他们的原则,不光光是苏学,两汉下降的文章皆不读,唯一的目标是复古。嘉靖年间这一派的领袖就是当今文坛盟主王世贞,张居正的同年进士。 在朝廷眼里,一个文坛领袖远没有理学宗师重要,所以在朝廷和官场上,王世贞的地位还没有陈慕沙高,他在朝廷里的官职也不大,可是在文林中,他的崇高地位和威严却无人撼动。 一篇文章,如果能得到他一句好评,就会传送四海,此人便如同鱼跃龙门,翱翔于九天之上。相反,如果一个人的文章被他贬斥一句,此人就毁了,一下子落入九幽深渊,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可以说在文林中,他的话语就是点石成金的手指,可以令顽石化成纯金,却也能让一块纯金变成废铜烂铁。 王世贞对苏东坡的文章一向持排斥态度,东坡的文章在文林中成为公敌也就不难理解了。八股文要求的不是写出好文章,而是写出法度谨严,中规中矩的文章,就像书法中的馆阁体,艺术价值不大,却美观、工整,适合于公文和奏折,八股文可以说就是文章中的馆阁体。 在这种历史氛围中,东坡文章汪洋恣肆,有一股骨子里的傲气和霸气,根本不受任何法度束缚,如此的行文风格自然就会被科场排斥。 有了文林和科场的双重阻碍,况且想要在国子监复兴苏学,想要人们重新重视并研究东坡文章,根本就是一条绝路,比唐代的韩愈复兴古文还要困难若干倍。 迎亲队伍回来后,就是一系列仪式,最后新娘送入洞房,仪式已经结束,唐伯虎也就正式把秋香娶到家了。 “恭喜,唐兄。” “恭喜,唐公子。” 一片恭喜声不绝于耳,况且在人群后边眯着眼只是看着笑。 唐伯虎点秋香总算是成功了,况且心里却还是疑惑重重,一个人瞬移到某个历史的节点,究竟能不能凭借个人的力量改变历史的轨迹? 按他想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人力卑微,绝对无法阻挡历史车轮的滚动,天道高远微妙难寻,更无法扰乱天道的轨迹。 所以历来都是时势造英雄,而不是英雄造时势,历史上得以成就大功的伟人,无非也都是不期然间顺应了历史的规律,暗中符合天道的轨迹,才得以成为一世伟人,并不是哪个伟人能创造一个伟大的时代。 如此而言,那些混蛋把自己踢过来又有何意义,难道他们真的狂妄到以为派个人了就可以改变历史的轨迹?应了一句话:想多了吧。 但是历史也并非没有改变,这种改变并不在于他,而在于那种穿越时空的瞬移技术扰乱了历史中的天道轨迹,所以才会出现一点点偏差,唐伯虎点秋香就成了现在这种不伦不类的样子,还是在他全力参与下,本应该明末才出现的李香君也提前登上了历史舞台,这对李香君而言或许也是一种幸事吧。 况且想,我已经来到了南京,另一个瞬移者在哪里? 到南京后,况且忽然有种感觉,那个人早已经过来了,而且很可能就在这座城里。难道说自己就要跟另一个瞬移者碰面了? 一旦碰面估计就要针锋相对的斗争了,他倒是不怕,心里反而非常期待。 这不是他有神机妙算的能力,而是心中忽然有一种明悟,这种明悟可能来自于身体里那无法找寻出来的莫名力量。 那种力量带着他瞬移到了明朝,还曾带着他从苏州附近跨越空间瞬间到了凤阳地界。在对抗空空道门的手段时,那种力量更是多次显现出来,可是他却捉不住身体里的力量,它们来无影去无踪。 也许是他适应环境的能力太强了,不但完全适应了况且这个身份,还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乃至于他时常忘记自己是一个瞬移者,好像这就是自己本来的生活一样。 “想什么呢,过一个月就轮到你了,今天先观摩一下吧。”文征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笑道。 “有什么可观摩的,不过是当一天木偶,任人摆弄罢了。”况且笑道。 “嗯,你说的也是,这已经算是大幅消减了,国初时代娶亲才叫复杂,我看过一些杂记,然后就得了新婚恐惧症。”文征明笑道。 文征明拿到了五千两银票,心里很是高兴,跟况且说话间笑容不断,完全没有了往日生硬的痕迹,况且心里也只能感叹:还是银子的力量大啊。 况且倒是不知明朝初年娶妻的仪式,只是在各帝实录中找到一些册封太子以及太子皇子成亲时的种种礼仪,那才叫复杂,几乎是动用整个朝廷之力。 此时,徐子羽走过来,拍拍况且的肩膀笑道:“你这家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这一入学就要爬到我们头上了,以后你究竟是我们师兄还是师弟啊?” 国子监分初中高三个部分,大约相当于后世的本科、硕士、博士,徐子羽入学多年了,却也还是初级阶段,相当于本科生。 国子监并没有学年限制,只要想读,就可以一直在国子监读下去,甚至有一辈子不离开国子监,当一辈子太学生的。所谓不离开是指保留国子监的学籍,国子监除了初级阶段管理比较严格外,中高级都可以随时去四方游学,只要出去时请假,回来后销假就是。太学生的地位在社会上本来就不低,一般情况出去之后可以直接做官。 陈慕沙跟南京国子监祭酒坚持的条件就是况且直接进入高级阶段,相当于直接读博士,跨过初中两个阶段。 孟梵君开始时表示不同意,觉得陈慕沙这是狮子大开口,开出的条件太离谱了,根本无法接受。若不是他听说北京国子监也想招况且入学,他根本不会跟陈慕沙谈下去。 两人僵持了很长时间,阻力不单单来自孟梵君,更主要的是国子监那些元老。 国子监毕竟不是专门的衙门,祭酒也无法一手遮天,尤其是这种破坏规则的事,他也无法一个人做决断。 他跟国子监那几位元老讲出了陈慕沙开出的条件,得到的是一片愤慨和抗议,没有一个人能够接受。然而一谈到人,他们却又犹豫了,有人主张尽量压低条件,争取把况且招收进来,不能让北京国子监抢了先,让一个江南才子从身边溜走,未免有些丢脸。 两京国子监明争暗斗已有多年,南京国子监认为自己才是正宗,北京国子监不过是后起之秀。北京国子监却认为天子脚下才是真正的都城,也只有都城里的国子监才是正宗,南京国子监跟陪都的中央机构一样,不过是附属机构。 这些年来,北京国子监也的确稳压南京国子监一头,即便是江南学子,也大多以北京国子监为荣,只有进不去北监的学子,才会降低身段进入南监。 南京国子监自然不甘认输,在跟北京国子监争夺人才上一向不遗余力,况且此番也是占了这个便宜。南京国子监既不认可陈慕沙的条件,却又急于想把况且招进来,孟梵君的意思是双方各退一步,让况且直接进入中级班,也就是相当于直接读硕士,陈慕沙却是分毫不让。 某日,孟梵君听说北京国子监计划派人过来跟陈慕沙谈况且入学事宜,而且张居正也有意招揽况且进入自己的幕府,他才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节骨眼上,或者完全答应陈慕沙的要求,或者眼睁睁看着况且进入北京国子监。 情急之下,孟梵君只好跟几位元老摊牌了,讨论了半天,结果是捏着鼻子认了,答应陈慕沙的全部条件。 陈慕沙将结果告诉况且,况且不禁大吃一惊,他也没想到老师会这么狠,居然开出这么离谱的条件,更没想到南监居然全部答应了,他虽然不知道内情,却也能猜出来这其中的纵横捭阖有多么的激烈,老师若是个商人绝对是天底下最擅长利益最大化的高手,应该比周家还富有,或许会成为明朝的陶朱公。 徐子羽所说的师兄师弟指的就是况且进入国子监的身份,她甫一踏入门槛就成了众多人的师兄,即便徐子羽与况且略有交情,话中也难免流露出羡慕嫉妒恨。 “你这家伙,什么师兄师弟的,咱们就是兄弟。”况且笑着打岔道。 “况且,这位是郑伯庸,名芝,字伯庸,你们认识一下。这位就是况且,字允明,以名行,还没进咱们国子监,就已经把那里闹得翻天的那一位。”徐子羽介绍道。 第五百四十八章 郑伯庸狗血上场 况且早已看到徐子羽身边那位皮肤微黑的胡瓜脸,没有面缘,不想结识,既然徐子羽介绍了,也只好依礼见过,郑伯庸也躬身还礼。 两人寒暄几句分开了,婚礼仪式过后,自然是酒席,现在是入座的时候了。 唐伯虎在不算大的花园里临时搭建了一座席棚,酒宴布置在那里。毕竟是秋香出嫁,周家不能没有动作,宾精选了酒楼里的厨师,连带菜的仆役也都由周家安排。 “怎么了?脸色有些不好。”征明看了况且一眼,问道。 “我很讨厌刚才那家伙,觉得气味不投,不知道为什么。”况且望着郑伯庸的背影说道。 “嗯,他刚才神态里的确有些别的东西,这也不怪,我可是先跟你说一下,听说在国子监里有很多人已经卯足了劲准备要对付你了,除非你放弃复兴苏学,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做学生。甚至有人扬言,让你进国子监不是引狼入室,而是要关门打狗。” 况且笑了,夸张道:“那好啊,要是我不能把国子监闹翻天,我改个姓。” 况且说要改姓毫无负担,心想他本来不姓况,而是姓祝,是祝允明。这当然不是玩俏皮,而是他真的下了决心。进入国子监可能遇的挑战,陈慕沙早给他说的非常详细了。 征明不知道这些,只是认为他年轻气盛,改不了逞口舌之快的毛病,也一笑置之。 与唐伯虎这面酒席开宴的同时,秦淮河里一艘小船,也有一桌小酒宴,只有两个人。 “大人,您今天究竟是什么意思,属下可真是不明白啊。”路行遥坐在小船,没感觉到晕,却是如坐针毡。 “这个嘛,具体的现在先不跟你说。我也不过好尊师想要把衣钵传给的究竟是什么人物。”户部右侍郎郎大人浅饮着花雕酒说道。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盯着唐伯虎的宅子,里面隐约还传出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吹拉弹唱的笙竹声。 “大人不会是”路行遥益发不安,他觉得今天这位老司是冲着况且来的,是好意还是歹意一时难以猜测。 “路老弟啊,咱们这辈子算是完了,剩下能想的也是儿孙辈了,趁现在还没闭眼,得为儿孙们铺铺路了。”郎侍郎挽起肥大的袖口,给自己斟满酒。 路行遥一怔,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给儿孙铺路跟见况且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想要通过况且把家里晚辈介绍到老夫子门下? “眼看这天要变了,难道你不想早点为自己想些办法吗?”郎侍郎问道。 路行遥不敢接话,他明白郎侍郎说的天要变了,说的是京师传言皇身体有恙,大概是没几年活头了。新君一旦登基,势必万象更新,一朝天子一朝臣嘛,现在京师六部三寺的堂官们也都在明里暗里活动着,可是这一切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对路行遥而言,南京不过是朝廷恩典,给他几年养老养资历的地方,像郎侍郎这种已经变相被贬逐的官员,难道还有机会回到北京争位子吗? 即便真是这样,又跟况且有什么关系? 郎侍郎没有解答他心里这些疑问,而是边饮酒边看着唐伯虎的房子,路行遥知道他是在看况且,虽然看不见,却也还是在看。 “大人,您不会对我师弟怎么样吧?”路行遥忽然感觉到恐惧,如果郎侍郎真要对况且不利,这笔账是要算到他头的,他对恩师有怎样的手段心知肚明。 “本官怎会对一个小孩子怎么样,你这话真是可笑。路老弟,我跟你说明白了,今天是想来见一下这位小宗师究竟是怎样的人,别的没有什么用意。” 路行遥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却也实在猜不出他的真实用意所在,心里却在犹豫着是否该给小师弟提个醒,或者向老师汇报一下。 可是能汇报什么呢?郎大人不过是跟况且见个面,顺便问候了一下老夫子的起居如何,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此时的心情跟坐下的小船一样,忽忽下的。 此刻,唐伯虎宅子里却是发生了一些变化,况且忽然跟郑伯庸起了冲突。事后,况且才知道,这场风波是必然要来的,而且来势凶猛。 况且入座后不久,石榴款款向他这桌走来,引来无数人的瞩目。 无论是石榴还是况且,对这些人的目光早已见怪不怪,公子哥儿见到石榴如此,那些犯了花痴的少女见到况且也差不多。 可是坐在邻桌那个郑伯庸引颈而视的样子,实在是太猥琐了,简直让人要吐。况且瞬间怒不可遏。 “我说兄弟,自己放尊重些好不好?”况且站起身走过去,用一根筷子点着郑伯庸额头道。 “你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有毛病啊?”郑伯庸顿时也双眼充血。 他在国子监也算是一号人物,徐子羽带着他来贺喜,也是想要跟他搞好关系。 “况且,你别激动,伯庸,不是我说你,你可有些过分啊。”徐子羽也看出郑伯庸眼的邪恶淫邪,不免替这家伙脸红。 “你是真把自己当成根葱了吧,还没进国子监想骑在我们脖子?”郑伯庸跟着站起来,也拿着一根筷子点着况且。 石榴前拉拉况且的袖子,冷冷道:“没必要理他,一只苍蝇而已。” “什么,你说我是苍蝇,那他是什么?!”郑伯庸被当众羞辱,愤怒得脸都变形了,大声嚷道。 “他是我未婚夫。怎么了?!”石榴大大方方道。 “他是你未婚夫?我要说不是呢?”郑伯庸强压着愤怒道。 况且被他气乐了:“你小子做梦呢,你说不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啊。请你放尊重些,否则今天有你好瞧的。” 唐伯虎急忙过来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没事,遇到一个病得不轻的人,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算了,否则我很想收拾他一顿。”况且语气轻松地说道。 况且与人无争,却也有逆鳞,一个是萧妮,一个是石榴,当然还有左羚,只要有人招惹到她们,是他的死敌。若是针对他来,只要不太过分,一般情况下,他都会置之不理。 “这位兄弟,我不知你是谁,不过还是谢谢你来为我贺喜,只是希望你别借我的喜事生事。”唐伯虎虽不知怎么回事,但见到石榴在旁边,也明白了几分。 “伯虎兄,我可是一向仰慕你的才华,这才赶来贺喜。你放心,我不会没事找事,可怕别人没事找事,惹到我头我也没法忍。”郑伯庸见到唐伯虎,态度缓和些,他的确也是唐伯虎的粉丝。只是他才华不高,在书画毫无建树可言。 “你说我没事找事?来,兄弟,咱们出去好好聊聊。”况且指着郑伯庸道。 唐伯虎、石榴都看着况且,不知他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况且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今天看着郑伯庸别扭,跟遇到天敌一样,碰必然要大战一场,这是炸药包,郑伯庸看石榴时的那种眼神是导火索。 郑伯庸方才的神态和目光十分放肆,如同在想象把石榴剥光了衣服然后淫亵一般,况且当然受不了。一般的好色之徒见到石榴,无非是目光呆滞或失神,流露爱慕或者欣赏的表情完全可以理解,即便是丑态百出的人,也都没有郑伯庸这样过分。 “况且,今天算了,真要想怎么样,换个日子吧。”征明也过来劝慰道。 况且也知道今天不是打架的日子,可他是忍不住。 “怎么着,你以为次打了马经略那个熊包了不起了?小爷可不是马经略那种软蛋,真要想打,咱们定个日子。”郑伯庸倒是硬气,丝毫不退让。 “好啊,咱们是得定个日子了。”况且强压怒火,淡然道。 郑伯庸的话一出口,许多人都恍然,前几个月,况且在一家酒楼暴打马经略的事在南京传得沸沸扬扬,听说过后马家非但没敢找麻烦,反而给山王府送了重礼,好歹把这件事摆平了,那个差点残废的马经略被他父亲送回了老家。 “你不仗着山王府那位师兄吗,除此而外,你还有什么能耐?”郑伯庸竟然叫号起来。 唐伯虎、征明也是醉了,这哪儿蹦出来一个猛人啊,他们看着况且的架势都有些发晕,这位老兄好似吃了虎豹胆,一点不发怵。 “仗着我师兄?若真要仗着我师兄,你现在被拉出去了,根本不用我动手。”况且冷笑道。 听到这话,大家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人在观望这里,有熟悉王府的人急忙小声道:“况且的话不假,山王府的人在盯着这边呢。” “好,那咱们哪天见真章,现在告诉你,你必败无疑。”郑伯庸眼睛不看着石榴时,神态也很正常,而且勇气十足。 “仗着你们家当海盗了不起啊?这里是南京,你别看错了地界。”况且嘲讽道。 “你你怎么”郑伯庸好像被点着了穴道,有些慌神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海盗家族有邪性 郑家在福州之所以成为甲族,原本是靠着海外走私贸易起家,后来则是家族中许多人出海当海盗,拉拢许多没有主子的倭国浪人,嘉靖年间闹的最凶的就是这些倭寇。 倭寇之所以难平,不是因为倭寇战斗力有多么了不起,而是他们背后实则是沿海许多大家族在撑腰,甚至直接介入其中,共享利益。 况且乐了,没想到自己还真猜着了,这家伙不会是郑芝龙的祖先吧,也就是郑成功那位国姓爷的祖先?真要是这样,自己是不是该手下留情一些。 他还真猜对了,后来的郑芝龙就是出自郑家,郑芝龙的儿子就是郑成功,郑成功的母亲就是倭国岛女,至于郑芝龙的老婆是买来的还是抢来的没人知道。 郑成功后来成为妇孺皆知的民族英雄,不在于他抗清,而在于他收复了宝岛台湾,所谓国姓爷是指晚明朝廷赐予郑成功国姓,那可是一个家族无尚的荣誉。 “郑家真的是海盗?” “好像有这种传言,不然郑家哪来那么多银子。” “多少年前就有传言,倭寇就是郑家组织的。” 郑伯庸愈加愤怒,传言是传言,毕竟没人有证据证明郑家跟倭寇有关联,郑家人当海盗在福州也有不少人知道,可是这些人也都是海盗,或者是海盗的盟友,不会有人将实情上报朝廷。因此,郑伯庸才能在国子监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郑氏家族中在朝廷里也有不少人做官。 “小子,你不知道有诽谤罪这一条吗?”郑伯庸大言不惭道。 “我知道,有本事你告我啊,随便你哪儿告去。”况且此时的愤怒倒是减轻了,随便瞎猜居然真现了一个海盗,很有趣的事情。 不过他对国姓爷还是很佩服的,所以对郑伯庸也就多了一分谅解,就算看在国姓爷的份上吧。 唐伯虎、文征明也是苦笑,打人不打脸好不好,况且这也太不给面子了,上来就是直接打脸。目前郑家在南京很有势力,靠花钱贿赂当道官员起了很大作用,虽然那点力量根本不入中山王府的法眼,但一般人还是碰不得。 “海上称王咱管不着,到了6地,你就是龙也得给我趴着。”况且叫嚣。 “好,好,算你有本事,咱们走着瞧。”郑伯庸说完,拔腿就走,徐子羽看看况且,急忙追了出去。 郑伯庸闹腾了这一场,留下来的几位太学生都觉得脸上无光,又不能全部跑掉,只好闷头喝酒吃肉,心里不停地责骂徐子羽。 都是这小子惹的祸,非得拉这么个刺头来,脑子进水了。不就是人家家里有钱吗,他家有钱跟你有屁关系,说到底两个人一个德性。 这几个人心里咒骂着,他们也见到了郑伯庸眼睛里邪恶淫邪的目光,平时这家伙在街上总是盯梢女人,他们也习惯了,富家子弟有这毛病也不奇怪。可是,今天不一样,石榴不仅是大家闺秀,还是未来师兄的未婚妻,郑伯庸有过之无不及的做法,连他们都感觉痛恨。 不知不觉间,几位太学生已经站到况且的立场上,认为必须收拾郑伯庸一顿才解气,这不是替况且出头,而是因为他们差不多一下子都爱慕上了石榴。当然这种心思只能藏在肚子里,他们可不想步郑伯庸的后尘。 “你今天怎么了,平时被欺负到头上都能忍,今天怎么就忍不住了,今天可是伯虎的好日子,你也好意思。”石榴倒是觉得况且闹这一场,扫了喜兴。 “这可不怪况且,我也看到那混蛋的鬼样子了,要不是给伯虎留面子,我都想揍他一顿。”周鼎成过来冷冷道。 “没事,该揍就揍,别顾忌我,既然有不开眼的家伙想闹事,干嘛忍着。”唐伯虎倒是想得开,他也不觉得况且的做法有什么不妥。 “算他识相,自己滚蛋了,要不然的话,肯定让他比姓马的那个混蛋还要难受。”萧妮儿自然是永远站在况且一边。 石榴白了况且一眼,心里却是欢喜,不管怎样,自己的男人为自己出头,说明他很在意,即便有些过火,也是一片真心,值得表扬。 石榴早已习惯了男人们看向她的各种目光,心里基本麻木了,跟左羚一样,直接无视,把这些垃圾人物当作嗡嗡飞的苍蝇。 况且苦笑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看见这家伙的第一眼就想踹他一脚。” 大家轰然笑了,唐伯虎笑道:“这是天生犯相,估计是什么地方相冲吧。对了,你怎么知道他们郑家是做海盗的?” 况且挠挠头笑道:“猜的。” “这也能猜得出来?可别说你还会八卦算命什么的。”唐伯虎退了一步吃惊道。 “八卦算命当然不会,就是突然有种感觉,这家伙身上有一股子海盗味儿。” 况且还不知道今天这一番冲突才是刚刚开始,过后演变成的危机,几乎让他生死两难。此刻他虽然不明就里,却隐隐感到不大对劲儿,似乎不能像那天收拾马经略一样,让这个郑伯庸爬着出去。 他就是这种心性,招惹到他没问题,哪怕像玉婵那样蓄意刺杀他,过后他还是费尽苦心为玉婵找活路,更不用说无意得罪他的人了。 唐伯虎原来对他也很强势,甚至有些羞辱,过后他也冰释前嫌,并无怨恨,只是但凡有人敢惹到他的几位心上人,他就无法控制自己,杀心大起,哪怕是因为多年行医、慈悲为怀,破杀戒不可能,暴揍一通还是少不了的。 随后大家又都入座喝酒,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没人再提起。 “我听说上次你为左小姐差点把那几个人打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暴力的一面,好好说给我听听。”石榴坐在况且旁边笑着小声问道。 况且脑袋嗡的一声,他最怕提到这件事,过去许多日子了,石榴从没提过,况且还以为小王爷师兄私下瞒住了,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去。 “这有什么可说的,师兄一定早都给你说了。”况且立时如猫爪下的老鼠一般,要多乖顺有多乖顺。 “他说是他说,我想听听你说。”石榴故意冷着脸道。 “这这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带着几个恶仆无事生非,我也不过随手教训他们一顿。”况且苦着脸道。 “随手教训他们一顿?我可是听说有三个人都残废了,你的随手有这么重么?”石榴冷笑道。 她对此事的确有气,不是况且的做法不对,而是因为况且动手打人保护的不是她,而是左羚。 也正因如此,这次她来,中山王府派来几个男女侍卫护驾,一方面是习惯,另一方面也是怕再有上次的事生。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要是把人弄残废的次数多了,中山王府也很难压住,南京也有都察院,也有六科给事中,要是三天两头把人弄残废了,这些科谏的弹章不满天飞才怪。 “这不能怪他,上次那几个家伙想杀了我们,刀都用上了。”萧妮儿急忙为况且辩解。 “妮儿,他就是杀了人,也一定是被杀的人不对,是吧?”萧妮儿的愚忠令石榴哭笑不得。 “那当然,他要是杀人,那人就一定有该杀的理由。”萧妮儿非常认真地道。 石榴笑了笑,她收拾况且有办法,对萧妮儿还真没辙,她也是纳闷,萧妮儿为何就不吃醋,还跟左羚关系处的那么好。 在苏州,况且跟左羚很少有来往,萧妮儿却是经常去左羚那里玩,这些事她都知道。 “郑家真的是海盗家族啊?”况且小声问周鼎成,故意岔开石榴和萧妮儿的对话。 周鼎成笑道:“这事谁都知道,福州、泉州、岭南沿海一带的大家族不是做海盗的,就是跟海盗有牵连,就连朝廷的海外贸易,都得通过他们,不然的话商船就得在海上被劫。那些海盗家族一两代就成为了大富豪,这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但不熟悉海况的人却做不了。” “朝廷也不管,由着他们?”况且诧异道。 “朝廷也想管过,不过这些大家族跟朝廷上下的官员都有关系,他们走私抢劫的财一部分也都流向这些官员的腰包,这些官员当然也就不主张管了,这是其一。其二当年朝廷平倭寇动用了半个国家之力,好歹把倭寇赶下海了,结果是府库严重虚竭,要想在海上消灭他们根本不可能,朝廷不会为了平海盗花大钱建立一支海军。所以维持现状最省钱、也最便利。只要他们不勾结倭国的浪人上岸抢劫也就行了。” 况且想想也是,即便后世海军之强已经令人指,卫星、雷达监控无处不在,海盗也没绝迹。以明朝的实力想要建立一支海军还真是力所不逮。 “上次的事可是师兄给你平掉的,你以后在这儿还是少惹事。”石榴告诫况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况且暴力的一面,不免有些害怕。 “没人惹到我,我当然也就不惹事。”况且悻悻然道。 “你放心,再有下次,我出手。”周鼎成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 第五百五十章 郑氏王牌为何物 况且笑了,双手一摊,那意思是说,有些事情是不用我动手的,你看到了吧。? ? “周大人,你好歹也是朝廷官员吧,就这么教唆他。”石榴气的笑道。 “朝廷官员怎么了,当朝大员在朝廷里还打架呢,而且不是小大,是大打出手,连万岁爷听说了也跟着乐呵。”周鼎成笑道。 “况兄弟,你还是小心些,郑家在本地的势力不小,而且手段很多,防不胜防。你没事尽量少出门,出门的话最好有王府的侍卫陪同。”一个司官闻言,过来对况且说道。 他也不愿意况且出事,他还指望况且三年后给他亡故的小妾画像呢,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他最爱的小妾能像况且画的秋香那样,从画上飞出来,哪怕是妖精他都愿意。 况且跟唐伯虎比画当天,几位司官用一万两银子一幅的重金向况且预定几年后的画像,都是他们心里最重要的人,斯人已去,唯有况且的画能够让他们复活。他们今天到场来贺喜,一多半是看在况且的面子上。 “是啊,况兄弟,虽说你在南京人脉也很强,可是郑家不是那种讲究礼法的家族,什么卑劣手段都使得出来,不可不防啊。”礼部司官也叮嘱了一句。 “多谢几位老哥,我一定小心就是。”况且全然不在意,海盗家族又能怎样,也就是在茫茫海上称王称霸,到了6地上料他们也难以兴风作浪。 “我真的给你惹来麻烦了?我也觉得那人不是善茬。”石榴神色有些沉重了。 “有什么麻烦,不管来多少人打回去就是,有我照看这小子,啥事都不会有的。”周鼎成更是不在乎。 “大哥,你就别吹了,上次他被七杀绑架,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有办法也就罢了,还没心没肺地天天在家喝酒。”萧妮儿撇嘴道。 “我说妹子,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我哪里知道那是七杀下的手啊。再者说了当时王府全面介入,我也不好越俎代庖。”周鼎成脸上烫,羞得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在况且身上可是丢过两次脸,还不是一般的丢脸,可以说是丢到姥姥家了。一次是带着况且出去,结果人丢了,找遍江南都没找到,那一次,那个慕容嫣然一气之下差点杀了他。 第二次是在苏州,况且被绑架,他也满以为只是城里几个地痞干的,凭借知府衙门和中山王府的力量,把况且安然无恙找回来一点问题都没有,后来才知道是七杀作的案,因为这事,他也挨了一顿痛责。 “没有关系,况公子在南京的安全问题,我们会负责。”此时一个始终在周围转悠的人走过来笑道。 他这一说话,许多人才认出来,原来是王府的一个侍卫统领,因他换了便装,一时间还真没人认出来。 “既然有王府负责安全,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郑家再张狂也不敢在南京造次。” 大家都是这样想,只有萧妮儿不这样认为,她在心里冷哼道:又是一个吹牛的,都是马后炮,真有事一个也扛不住,还得靠他自己解决。 也不怪她不相信王府的能力,上次他们跟左羚在夫子庙游玩遇险时,附近的王府卫士也没能及时赶到,一直等到况且出手把人打趴下了,这些卫士才露面收拾残局。 郑伯庸从唐伯虎家出来后,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徐子羽本想劝他几句,见他脸色青,一副要杀人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郑伯庸无视徐子羽的存在,叫来一辆马车后直接回到了自己在国子监外的住宅。一进门,一个仆人上来想要行礼问候,他却怒喝一声:“滚开。”一脚踢去,把那个仆人踢出老远。 仆人倒在地上,口鼻沁血,却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过错。附近几个仆人看了也是暗暗心惊,却也知道这位少主子心情不好时就会殴打仆人出气,只好躲远以些。 郑伯庸回到屋里,一个丫环赶紧捧来茶盏:“少爷请用茶。” “滚!”郑伯庸一甩袖子,把一杯茶甩出老远,撞在墙上,碎了一地,茶水四溅,险些烫到丫环。 “你这是怎么了?”一个中年人从旁边屋子里走出来,低声喝道。 “阿叔,我被人欺负了,我受不了这鸟气。”郑伯庸猛然坐下,眼睛里血红一片。 “被人欺负了?国子监还有人敢欺负你的,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这位中年人冷哼道。 “阿叔,是真的。” “那是哪位啊?”中年人示意旁边吓得直哆嗦的丫环走开。 “况且,就是那个最近名声最响的那个混蛋。”郑伯庸一脸灰暗。 “况且?你怎么惹到他了?他可是陈征君的衣钵传人。” 中年人也有些头疼,他是郑伯庸的叔叔郑浩南,任南京太仆寺堂官。郑伯庸的父母都在福州,就由他来照顾这个侄子。 这个侄子年纪虽然不大,却是第一能惹事的主儿,而且好色如命,不过想想他那个更好色的哥哥,也就不奇怪了。 郑伯庸虽然一身毛病,在家族里却很有人缘,几位老祖宗都喜爱的了不得,认定他就是家族里难得的好苗子,如果放到海上就糟蹋了,一定要重点培养,在仕途上展,将来才能为弘扬家族事业出大力气。 无论是走私还是做海盗,官方势力的暗中支持必不可少,不然走私的物品上岸就被扣押,钱也就没法赚了。官商勾结,狼狈为奸,历朝历代都有存在。 郑伯庸除了喜好惹事,喜欢往名妓身上砸大钱,别的还算不错,至少在读书上的确显示出过人的天赋,文才跟江南才子没法比,可是跟沿海地区的学子们比还是拔乎其类,出乎其萃。 郑伯庸被人欺负了,按常理,他叔叔郑浩南二话不说,也不会问缘由,立马就会替侄子出头。可是,况且来头很大,背后有中山王府撑腰,在江南这已经是最显贵的身份。 “我根本没得罪他,不过是看了陈小姐一眼,他就恨不得吃了我。当众指着我鼻子骂我,还骂咱们家都是当海盗的。” “什么,他真的这么说了?”郑浩南蓦然站起。 郑家家族里有人当海盗不是秘密,家族搞走私也是秃子头顶的虱子明摆着,但没人敢公开说出来,那可是挑战郑家的底线。 “他就是这么骂的,还说根本瞧不起咱们家族,说咱们只能海上称王,到了6地上是龙也得趴着。”郑伯庸说的也是事实,只不过加重了语气。 郑浩南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哪里知道况且是瞎猜出来的,还以为况且握有实据,再考虑到中山王府的背景,他疑心顿起,怀疑是不是有人想要整治他们郑家。 虽说沿海一带这些大家族都是一起搞走私、当海盗的,已经组成一个利益集团,荣辱与共,朝廷也拿他们没法。千里堤坝溃于蚁穴,可最怕的就是集团里出了败类,有人想要借朝廷的手清除异已,如果是这样,就不得不防了。 “对了,中山王府的侍卫也在那里,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当场就会把那混蛋揍成猪头。”郑伯庸恨恨道。 他最遗憾的就是当时没能出手揍况且,一是畏惧那些侍卫,二是因为自己人单势孤,一同去的太学生肯定不会帮他打架,况且那里可是人数占优,他也不想吃眼前亏,这才马上就离开了现场。 其实,他这样做非常幸运,如果他当时真的出手了,结果不会比那位马经略公子好上半分,被人抬着回来是唯一的选项。 只要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如周鼎成这样的人,与况且交手基本占不到便宜,况且虽没练过武功,可是内力充盈,身法灵活,力气更大,这三样加在一起,基本无人可敌。 “这事还是算了吧,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中山王府根本不是地头蛇,他们才是强龙。”郑浩南想了想说道。 “不行,这口气我说什么也咽不下去,我要给家里老祖宗写信,请老祖宗给我做主。”郑伯庸就像一个被宠溺坏了的孩子不依不饶的撒泼道。 “老祖宗也未必赞同你,你的做法,可能会坏了家族的大事。”郑浩南想得更远一些。 “这次老祖宗一定会同意,阿叔,那个陈小姐我一定要弄到手。”郑伯庸咬牙切齿道。 “那是陈老夫子的千金,你可别乱来啊。”郑浩南下了一大跳,侄子竟然有此邪念。 “怎么叫乱来啊,咱们不是有张王牌么,怎么会怕他?”郑伯庸十分自信地说道。 “王牌?”郑浩南倒是一下子想了起来。 “可是咱们不是早就放弃了吗?当时还征求过你的意见,你也同意放弃了呀。”郑浩南又道。 “那又怎么样,反正王牌还在咱们手上,我就不信治不住那个况且,这次我要治得他死去活来。”郑伯庸决心已定,铁青着脸,握起了拳头。 郑浩南有些头疼了,他对这个侄子一向很宠溺,更何况家族那些长辈们都对他寄予厚望,许多时候,作为叔叔他也只是尽照顾之能,管教的责任根本不在他身上。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万里急传动真格 事已至此,郑浩南也只能避重就轻,劝说侄子改变主意。 “我说伯庸啊,你想要美女那还不简单,咱们家豁得出金子银子砸就是了,你不是在追那个秦淮十艳头牌的么,叔叔保证帮你追到手,就是花上五万两银子也给你买回来。陈老夫子的千金咱们还是别招惹了,陈老夫子不比中山王府好对付,他们本来就是一家。” “不,阿叔,我不是不听话,这件事我一定要这么办。老祖宗若不同意,我就回家到海上去,决不待在南京城了。”郑伯庸握紧拳头吼道。 郑浩南叹息一声,怔怔呆。 郑伯庸所说的到海上去就是搞走私、做海盗,郑家就是以此起家的,现在也依然是老本行。可是郑伯庸不一样,他必须走仕途,一个有背景有靠山的官员比一伙海盗挥的作用还大,这是郑家经过两代人血的教训才总结出来的道理。 一位哲人曾经说过:一个手提公文包的律师比一千个黑帮成员起的作用还大。郑家显然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正是这样做的,此举比一般海盗家族要聪明得多。 如果说郑家是海上黑帮,他们在朝廷里做官的家人就是手提公文包的律师,只有他们能为家族提供法律上的保护伞。 郑伯庸不谙世事,很难理解这道理,他虽然学文从政的资质很高,可是骨子里却还流动着海盗的血液,从小梦想的不是做高官,而是去海上过日日刀头舔血的生活。唐太宗的太子也是这样,放着中原皇帝不愿意做,而是梦想着做突厥大单于,这哥俩虽然地位不同,境界却是一样。 “好吧,我给家里写信。你自己弄清楚,如果真的要这样做,咱们可就面临着与中山王府、陈老夫子全面开战,那张王牌未必有你想的作用那么大。” 郑浩南也没辙了,他知道侄子的心病已经得上了,如果不这样做,就是毁了他的心,人若心死将来也就毫无成就可言。 “多谢阿叔,多谢阿叔。”郑伯庸过来用力抱着郑浩南,激动不已。 郑浩南再叹一声。此时,他才现自己竟然毫无原则的喜爱这任性的侄子,家里的几位老祖宗更是如此,估计他们真有可能会全力支持这小子。虽说有王牌在手,郑浩南不认为全面开战后会有胜算,弄不好家族也得伤筋动骨,但是海盗的性格就是不屈不饶,宁折不弯。 中山王府的势力虽然渗透不进福州,可是在江南做官的郑家家族成员还是在人家的矮檐下。陈老夫子在朝廷中的关系究竟有多深,无人知道,真要是连累到家族里这些做官的成员,郑家的命运将会从此一路坎坷,后果难料。 郑浩南瞻前顾后想了很多,却还是违背心意写了一封信,告诉家人立即用自己家族的渠道万里急传。 这也是沿海这些大家族自己建立的一条驿传通道,为的就是紧急消息可以朝福州,十日内抵达京城,比朝廷兵部的十万里火急传送一点不差。 “老爷,真有必要万里急传吗?这可是关系到家族生死存亡才动用的手段。”管家把信接到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万里急传不是没有代价的,一是动静太大,难免引人注目,有时会引不必要的麻烦,二是要跑死多匹昂贵的马,在一些山区,更是以人命为代价。 “老伯,您老人家这是在提醒我家规家法吗?这个用得着您来教我吗?!”不等叔叔开口,郑伯庸咆哮起来,把压在胸口的那一股莫名的怨气撒了出来。 管家吓得一哆嗦连忙道;“不敢,我只是多嘴问一句。” “你去办吧,若是老祖宗怪责,我来承担吧。”郑浩南无力的挥了挥手,不想再多说什么。 管家听到这话,回身拔腿就跑,唯恐慢了,激怒这灾星,自己的小命可能就没了。 “好了,我按你的意思办了,伯庸,你也要给我听话些,在老祖宗答复之前尽量低调一些,不要再惹是生非,没事别去招惹那个况且和陈小姐。”郑浩南正色道。 “侄儿明白,一定按阿叔的话去做。” 在另一边,喜筵过后,况且和石榴来到一个房间喝茶,况且看着喝酒后脸色泛红的石榴,觉得她微醉时的表情更是俏丽动人。 “昨晚过得怎么样?”况且终于问出了在胸中憋了一整天的话。 “好啊,你你什么意思。”石榴旋即反应过来,况且这是在吃醋。 “没什么意思,就是关心你而已。”况且挠挠头。 昨晚王府的人也不跟他打招呼直接把石榴接走,让他心里很不舒服,这什么意思啊,自己可是跟石榴正式订过婚的。若不是看在自己遭都察院那些人围追堵截时,中山王府尽全力保护过自己,他真有可能不会让那些人接走石榴。 他泛酸的不是小王爷师兄跟石榴的关系,而是这件事,王府太霸道了,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论道理,石榴应该去的地方是侯爵府,而不是中山王府。 “哈哈,好,很好,我很喜欢。”石榴把脸凑到他跟前,仔细看着他。 “有什么好的,男人偶尔也会吃醋的。”况且有些难为情。 “哼,叫你天天在外面编排我,把我编排成天下第一醋坛子、第一妒妇,现在遭报应了吧。”石榴纤长白皙的手指勾着他的下巴,眯着眼说道。 “不全是编排吧,还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况且顺势握住她的手。 虽说两人已经正式订婚了,他跟石榴之间偶尔握握小手也就是亲热的表现,他也很想再进一步,只是石榴根本不给他机会。 “对了,听说你跟李香君独处一室,都做些啥啊,我这可不是吃醋,只是关心你而已。”石榴拉长了声音说道。 况且心中大怒:这是谁啊,嘴这么贱,这才多大会儿工夫怎么就传到石榴耳朵里了。 “没干什么,就是她从扬州回来,那里有人托她给我带个口信。”况且极力淡化事情。 “哦,什么口信,很重要吗?” “说是让我去一个地方,见面了才能详谈。我没搭理他们,能有多大点事情啊,装神弄鬼的。”况且老实回答。 “编,继续编。我现你编故事的能力减弱了,一点智力含量都没有。”石榴冷着脸道。 “真是这样的,我真要编故事会这么编吗,我也不弱智啊。”况且道。 “也是啊,越是不像那么回事的越可能是真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能显示你编故事的水平。”石榴似有领悟的点点头。 况且心中一寒,这可不像是表扬恭维,自己会不会又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究竟是谁传的口信?需要我找李香君亲口问一下吗?”石榴还是盯着不放。 她虽说不太在乎况且跟名妓来往,也知道况且现在身上的成年锁还没完全解除,再有一个月才会完全解除,他们把婚期定在一月后,就是因为这个。可是况且跟李香君独处一室,引许多人风流旖旎的联想,怎么到了他嘴里一点浪花也没有的呢?谁会信呢? “不需要,你要真想知道,明后天咱们一道去盐帮在本地的分舵走一趟就明白了。”况且急忙道。 “是盐帮。”石榴相信了。 她知道况且跟盐帮在凤阳有过交集,好像还帮盐帮办过一件大事,这件事情是中山王府调查过后,小王爷告诉她的。 “你不要再跟那些亡命徒来往了。”石榴转而担忧道。 “我也不想啊,先前也就是来往过一次,过后就再没来往过。我也根本想不到他们能传来什么信息。”况且对盐帮的事情的确没什么兴趣。 石榴听罢,也就不再纠结这件事了,两人聊了几句闲话,她忽然又道:“对了,先前文宾和丝丝都跟我说,那个姓郑的家族在福州势力庞大,在朝廷里人脉也很广,不好惹,周家跟海外有买卖来往,据说都得经过这些家族才行。你一个人在南京我还真有些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们翻不出什么大浪,这是内6中心,不是浩茫大海,几条破船在这里就能称王称霸吗?”况且不屑道。 “别大意,文宾、丝丝说这话时可都是表情很沉重的,他们对这些家族比较了解,知道他们的狠毒之处。”石榴继续劝慰道。 “你放心吧,大不了我在侯爵府里呆着不出来,难道他们敢跟侯爵府挑是非?”况且宽慰她。 “真要那样当然没事,可是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根本不可能做到。可能我前脚走,你就后脚去找那位左小姐了。”石榴话锋一转,又说到了新的问题上。 “又来了又来了。”况且哭笑不得。 “我说的不对吗?上次就来了那么几天,你不是偷偷去找她了么,而且为了她大打出手,快把一家酒楼拆成平地了。”石榴说着,又有些气恼了。 “这话太夸张了,顶多是把内部拆了,外表可是完好无损啊。”况且的辩解苍白无力。 “你还嫌不够啊。”石榴气的在桌子下踢他一脚,却被况且一个海底捞月抓在手里,然后脱下她的鞋,抚摸她的脚。 “别,别,别这样”石榴忽然出颤声。 “怎么了?”况且一怔,急忙停下手。 “坏蛋,还问怎么了,男人头女人脚,看得摸不得,你不知道啊。”石榴娇嗔道。 第五百五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适才况且握住她的脚,只是抚摸一下,就让她有触电之感,身子都有些软了,心里更是一荡,这种滋味倒是未曾经历过。 “还有这说法?哦,也是。” 况且猛然想起来,的确是如此,难怪萧妮儿睡觉时总是穿着绣花鞋,说是睡鞋,其实就是加厚的布袜子。 明清时男人对女人的脚都有一种畸恋,类似于后世对女人丰乳肥臀的畸恋,女人即便跟丈夫在床上,也一定要穿着睡鞋,只有两相欢爱时,才会允许丈夫摸她的脚。 女人洗脚时更是偷偷关起门一个人洗,即便自己的女性家人也要背着,脚似乎已经成了女人第二性特征。 这种风气还是从宋朝时开始兴起,也有人说是南唐后主李煜开创的先河。李煜有个宠爱的妃子,既擅长舞蹈,脚型又好,李煜就在大殿上摆放一朵朵金莲,让这位妃子在金莲上起舞,美其名曰“步步生莲”。 这只是有史可查的对女性脚部畸恋的一个特例而已,而在民间传说中,秦汉时早有先例。 西汉成帝因纵欲过度,后来换患上阳痿,哪怕最爱的皇后赵飞燕也无法令他雄风依旧。可是成帝迷恋上赵飞燕的妹妹赵婕妤的脚,只要握住赵婕妤的三寸金莲,他的阳刚之气就会油然而生。 况且想了想,汉成帝可能是历史考证中对女性脚部产生畸恋的第一人。况且对此无法理解,正像他无法理解对丰乳肥臀过度畸恋一样,左羚固然是丰腴绝美,却也跟丰乳肥臀四字搭不上,她全身上下符合黄金比例,美在匀称和协调。 石榴的反应让他既感意外,却又有了新现,石榴的性感区不会在脚部吧?他心里不乏恶意地想着。 即便明清时脚是女人的第二性特征,却也不能说明女人的性感区就在这里,这是两回事。 “坏蛋,你还笑?”石榴急忙穿好鞋,心还在砰砰跳着,脸上更是娇羞无限,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这有什么啊,咱们可都是订过婚的,又不是苟且。”况且涎着脸凑上前笑道。 “订过婚也不行,结婚前不能这样。”石榴亮出原则。 “那结婚后呢。”这显然是没话找话了。 “那也不许你经常这样,不许再谈这个了。”石榴羞的要不得。 “好吧。”况且也不逗弄她了,反正他没有这种畸形的心理需求。 “你没摸她的脚吧?”石榴忽然又脸上带霜。 “谁啊?”况且被问住了,条件反射的反问道。 “还问谁,你是不是摸过许多啊。”石榴又恼了。 “我谁的也没摸过,根本没这喜好,这也没什么可摸的啊。”况且有些着恼道。 “没这喜好?”石榴有些不信,男人不都好这口吗? 她看看况且的表情不像作假,这才放心,她其实是想问况且跟李香君独处一室时是不是也动手动脚的。 况且真的不明白她是问左羚还是李香君,抑或萧妮儿。 他刚才的话也不尽属实,他虽然没有对脚的畸恋,却也摸过萧妮儿脚,不但是脚,萧妮儿的全身他都摸过、亲过,只是因成年锁在身,无法进行最后一步而已。 “你们两口子真是恩爱啊,抓住一切机会亲热,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屋门开后,丝丝娇笑着走进来。 石榴和况且一时没有回过味来。 “不好意思,没打扰你们吧?”丝丝又假意作态地打量二人。 也就是她敢直接推开况且、石榴独处的房门,她跟这二人都太熟了,哪怕他们真的亲热时被她看见也没什么。 况且脸色很是淡然,他的确不以丝丝贸然推门为忤,他跟丝丝、秋香的关系已经亲密到越男女界限了。这种关系很微妙,也很难具体描述。他甚至有时会遐想,以后跟左羚的关系会不会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很幸福的事情。 石榴却是心里咯噔一下,她根本没在意丝丝的闯入,而是知道丝丝紧急闯入一定是有什么事生了。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石榴问道。 “才听人回报,郑家启动了万里急传。”丝丝神色肃然,甚至有些沉重。 “万里急传?是个什么东西。”况且懵。 “郑家只有关系到家族存亡的大事时或者关系到家族的兴衰,才会动用万里急传,就是几日内以最快的度把消息从北京传递到福州。”丝丝解释道。 “这这跟咱们有关系吗?”况且还是不明白。 “但愿没有,只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这就说明郑家准备动用全族的力量对付你了。”丝丝说到最后,声音在空气中颤抖着。 “动用全族的力量来对付我?为了什么,就因为我差点揍了那家伙一顿?”况且感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石榴也不相信。其一是不相信郑家会为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大动干戈,其二是不相信有人敢在南京兴风作浪。他们无视中山王府的存在么,向中山王府起挑战,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他们不知道吗? “你别大意,现在虽然还没什么证据,但我感觉就是冲着你来的。”丝丝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酥胸起伏不定。 她心里很恐惧,感觉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只有周家、云家这些商界巨族才真正了解沿海那些走私海盗家族有多么庞大、多么可怕,即便周家云家跟他们相处也都是花钱买平安,绝不愿意跟他们起冲突。 “就因为一点点冲突,他们就要玩命?海盗也太疯狂吧。”况且还是不信。 “问题可能就出在你当众说出他们家是海盗家族,这事无论在朝廷上层还是商界,都不是秘密,可是只能私下里说,不能公开说,你当众说出,他们会当作你是挑战他们的底线。”丝丝解释道。 “我就是瞎猜的,哪儿知道他们家真是海盗家族啊。”况且笑了。 他没感觉害怕什么,也根本没必要害怕,在海上可能不是海盗的对手,但在6地,他相信能对付一切敌人,不管是什么家族,当然也包括海盗家族。 他的底气来自于凤阳一战,那时候的敌人已经强大到令人胆寒心落,甚至生不出半点抵抗的念头,这种阵仗他都经过了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南家已经让他得罪死了,估计每个南家人都盼着他早日下十八层地狱,可他却好好的活着,活的很滋润。南家哪怕面临家族败亡的结局,终究还是不敢对他下杀手。 另外他对丝丝说的话也有质疑,郑家即便是想对付他,顶多也就是吓唬吓唬他,没必要动用整个家族的力量吧。 “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感觉脸上有光,值得一个海盗家族倾全力对付我。”况且慨然笑道。 “你不知道自己的能量,凤阳那件事可是太多人都知道了,另外你在七杀手中安然回来,然后七杀就此消失不见,这些事情在很多人眼中都是谜,所以我才预感郑家有可能会全力对付你,置死地而后生,向来是海盗家族做事的原则。”丝丝道。 石榴说道:“他们应该知道,在南京一带对付况且就是跟中山王府作对,他们也不会不顾忌这个吧。咱们毕竟不是他们的死对头啊。” “管他呢,让他们来吧,我接招就是。”况且索性半躺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丝丝苦笑,知道没法说服他,何况即便说服他又能怎样,如果事情演变到了那一步,中山王府自然会对况且实行全面保护,那样的话况且只能再次躲进乌龟壳里一段时间了。 “你们不了解这些家族,他们一旦疯狂起来就没人性了,倭寇是怎样的你们也该知道一些吧,他们实际上就是隐身的倭寇。”丝丝虽然觉得是做无用功,还是尽量提醒况且。 “我出去一下。”石榴起身出去。 王府派来对她贴身保护的女侍卫就在隔壁,她过去把事情简约说了一遍。 女侍卫领笑道:“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王爷亲自派人传来的消息,不过石榴小姐放心就是,我们会监视他们的一切动向。另外在南京辖区,别说一个郑家,就是整个海盗联盟全部出动咱们也不怕,王府一千铁血侍卫、两万铁甲军不是摆设。当年平倭寇朝廷没动用咱们,这次他们如果送上门来,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你们也多小心一些,海盗都是亡命之徒。”石榴有些被丝丝吓着了。 “真的没事,他们顶多搞点小动作,也不会讨得好去,要是真的搞大动作,就是造反了,到那一步就可以征调官军平叛。”女侍卫领显然对中山王府的神威无限自信。 “那就好,你们回去也跟王爷禀报一下。”石榴又追加了一句。 女侍卫面含微笑,双手抱拳。 石榴回来对丝丝、况且说了女侍卫领的话,丝丝这才安心。这条消息至少说明一旦真的跟郑家对决,中山王府会全力支持况且,这样况且的安全也就有了保障。 山雨欲来风满楼。海盗势力真的要杀将到南京来了吗? 第五百五十三章 况且心中溜弹幕 听了石榴的解释,丝丝不再那么紧张,只是不由叹息道:“但愿只是巧合吧。&bsp;&bsp;” “我倒希望不是巧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况且跃跃欲试。 “你还真唯恐天下不乱啊?”丝丝恼怒道。 “当然,天下大乱,然后天下大治。”况且傲然道。 丝丝、石榴都笑了,这家伙估计根本不知道害怕是怎么写的吧,丝丝听到消息后吓得心儿一直在颤抖,她还是喝下一杯酒后,身子不软了才来通信。 “这个海盗家族势力真有这么可怕吗?”况且问丝丝。他是真想知道其中的秘闻。 他对海盗并无鄙视感,丹麦、瑞典、西班牙崛起时,无不以海盗为主业,北欧人身上流淌的就是海盗的血液,而大英帝国完全是一个由海盗建立起来的国家,全民都有海盗的性格。 西方人崇拜海盗,估计跟中国人喜欢梁山泊好汉的情结差不多,只是中国人文明的起步太早,无论是游牧民族的属性还是江湖好汉的血性,已经在漫长的文明进程中消磨得差不多了。 明史对于倭寇的记载实则不多,即便笔记类的书中也没有具体记载,估计是这些海盗家族真的势力强大,无人敢把这些秘闻诉诸笔端。 丝丝给况且讲了一些这些海盗家族的事,其实她知道的也不多,毕竟她介入家族生意也没有几年,海外贸易这块更是没有涉足,只是听家里的长辈在闲聊时讲过一些沿海走私海盗家族的事。 走私这一块基本沿海大族都在做,多数接的还是皇家的单子,打着皇商的旗号,自己却也有另外的业务,海盗家族大约有几百家,最大的是帝出走后,永乐帝一直找不到他的踪影,结果一辈子寝食不安,他制造的喋血北京城,以及对文官空前疯狂的镇压措施,无不源于内心的恐惧。永乐帝一直担心,不知道哪天建文帝会卷土重来,在人心归属上他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况且甚至认为,永乐迁都北京,不单单是为了防御塞外蒙古铁骑,而是为了避开明太祖的陵墓。建文可是太祖选定的皇位继承人,他所谓的靖难实际上就是造反,只是他造反成功了而已。 “你真的不用担心,现成的例子摆在那里呢。那个南家,他们算是聪明的,若是不给中山王府面子,在王府的辖区搞大动作,早就鸡犬不留了。”周鼎成看他呆呆不语,以为他吓傻了,劝慰道。 “灭门?”况且这回是真的被吓着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郑家要是真敢真刀真枪的对决,就等着灭门吧。什么狗屁海盗联盟,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灭掉一家其他人分的利润更大,说不定还暗中高兴呢。”周鼎成的分析不无道理。 况且想想,这倒是有可能,只要不是针对海盗联盟全体开战,估计真正有动作的也就是郑家。 想是这么想,但他还是不相信郑家会孤注一掷,如此疯狂总要有点缘由吧,只因为他骂了郑伯庸几句,落了他面子,郑家就不死不休?这个理由好像不靠谱吧。若真是这样的话,就不是疯狂,而是十足的精神病家族。 周鼎成跟况且说完话之后,马上动身直奔大相国寺而去,这事儿有可能不大,也有可能很大,他也不敢擅自做主。。 况且来南京几次都没去过大相国寺,他对南京大相国寺的印象就是鲁智深在那里出过家,建文帝在那里避过难,那里也是帮助朱棣靖难成功最大功臣道衍和尚真正的家。 大相国寺注定跟朱家王朝有着割不断的缘分,一直以来,朝廷对他们也是礼让三分,一般情况不会找他们的麻烦,因此大相国寺的历任方丈也就有了出一般人的活动空间。 第五百五十四章 师兄上门找别扭 周鼎成走后不久,小王爷带着随从匆匆赶来,唐伯虎急忙出去迎接,虽说人来晚了,可是魏国公世子亲自来祝贺,这可是 “你别谢我,我不是来贺喜的,也不准备给你送贺礼,我是来找况且和石榴的。麻烦唐公子引见一下吧。”小王爷开门见山。 唐伯虎脸上一点尴尬都没有,笑着拱手致谢:“您能来舍下,足以令蓬荜生辉了。” 唐伯虎的话并非谦虚之词,别看他江南第一才子多么牛,跟中山王府的小王爷还是天上地下,根本没法比,何况这是在南京呢。 唐伯虎不敢怠慢,立即领着小王爷去见况且和石榴。 “师兄,你跑来干什么?”石榴一见小王爷,故意来了这么一句,余光却是关注着况且。 “我听说这里很热闹,好像还出了什么事儿,后悔当时没跟你一起过来。”小王爷见到石榴,马上就老实了,脸上也堆满笑容。 “是啊,热闹早都过去了,你还来干什么?来晚了吧。”石榴面色冷淡,不依不饶。 “这个我是来叮嘱师弟几句话,来,况且,咱们找个房间单独说话。” 说是单独,石榴可不管,唯恐这两人打起来,自从她跟况且订婚后,小王爷看着况且就不顺眼,总想找机会挑衅,好在他害怕他老子,更怕他老师,才没敢跟况且起冲突。 “嗯,今天干得不错,可是没上次的威风啊,怎么了,害怕惹祸啊,我早跟你说了,那些不开眼的家伙弄死都没事,有事算我的。”小王爷看着况且,眼中倒是有了笑意,估计是看在他为石榴出头的份上。 “你别架桥拨火的,真要闹出人命来,你也有大麻烦。”石榴急忙说道,真怕这师兄弟两人狼狈为奸,把南京城弄得鸡犬不宁的。 “今天是伯虎兄大喜的日子,不宜有血光,不吉利。”况且淡淡道。 “嗯,这倒也是,估计是那小子先萎了吧,要不然你会分场合?上次你小子出手可是啥都没考虑啊。”小王爷对况且上次铁血收拾马经略那伙人印象深刻。 “他还算识相,自己撂下一句狠话就走了。” 况且心里有所戒备,也是怕小王爷没事找事,扩大冲突规模,那样的话,唐伯虎大婚的喜庆气氛就全被折腾光了。若是真出了事,小王爷拍拍屁股可以走人,留下烂摊子,都得况且和石榴去收拾。 另外,小王爷上来就提上次他打架的事,明显是在石榴面前给他上眼药,他上次可是为的左羚,刚才石榴还醋意大呢。 “我说师兄,你那点小心眼就收收吧,若是想让我吃醋的话,这份心思白搭了,就刚才,该的脾气我已经完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石榴直接给他们的争斗封了口。 小王爷脸一黑,他倒不是专门为了挑拨来的,却也有这心思,见石榴不管怎样坚持站在况且那边,自己倒是自讨没趣了。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听说郑家有了大动作,我不放心啊,怕你们这里招架不来,所以过来瞧瞧。”小王爷讪讪笑道。 “你真这么好心?没那么简单吧。”石榴冷哼道。 上次订婚宴上,小王爷大闹一场,石榴到现在还生他的气呢,魏国公也因此事把小王爷又关了一个月的禁闭。昨天石榴抹不开面子去了王府,却是躲着没见小王爷。 “那当然,师妹,你可以怀疑一切,不能怀疑我对你的真心吧?”小王爷急了,差一点就要赌咒誓了。 “师兄,你是什么心思我当然知道的。”石榴的言语加了一点调皮,算是主动和解。 “师妹知道就好。”小王爷的脸色也跟着有所缓和。 况且道:“总是打搅师兄,真是不好意思。” 小王爷对况且笑道:“郑伯庸现在也算南京城里的一号人物了,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就是手懒没收拾他,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啊。你说要不要我找人偷偷把他做了?” “别,你可别乱来。”没等况且表态,石榴急忙阻止。 小王爷真能干出这种事,他手底下也有不少江湖人物,专门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你放心,我就是说说而已,弄死人的事我也不会干,不过弄残他一条腿倒是可以的。”小王爷呵呵笑起来。 况且觉得他笑的很猥亵,他当然知道所以弄残一条腿指的是什么,不过小王爷真要这么做,他也不反对。 “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句话,郑家这次可能会动真格的,果真是这样,也就没你啥事了,你干脆就躲在我府里不露面,等我把外面的事彻底解决了,你再出来。千万别逞能。”小王爷轻语道。 况且苦笑:“不至于吧,怎么一下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不过是吵了一架,真的会大动干戈?” 小王爷笑道:“你是不了解那些疯狂家族,沿海还有一些偏僻山区经常一个村子跟一个村子开战,原因可能就是一句话没说好。那才叫疯狂,男女老少齐上阵,官府都插不进去,只好等他们打够了再去收拾残局。郑家也属于这种家族,还没完全脱去蛮夷风格。” 况且知道说不过他,只好点头不语。 “还有啊,你以后出入也得安排人手了,我给派你几名侍卫,每天都跟着你,不给郑家对你下手的机会。”小王爷的语气不容置疑。 况且哑然,这家伙是变着法的来讨好石榴啊,什么安排侍卫,这不就是贴身监视他么,防止他自由行动去找左羚。 “嗯,这一点很有必要。”石榴蕙质兰心,一下子就明白这一条的好处。 “不用你派给我,侯爵府有侍卫,未必比你们的侍卫武功差。”况且心里火串串的,一口回绝。 小王爷想想,这个理由还真的没法反驳,武城侯府的侍卫数量虽然没有中山王府多,却也不缺乏高手。 况且每次出门时,他名下那些管家仆役也都要跟着,侍卫里也有他名下的五十人,只是他从来不愿意带出来,谁劝也不听,说是不习惯带着一队尾巴出门,大家也只好顺从他的意思。 好在南京城治安良好,况且又不是那种到处惹事的人,一个人出门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况且坚持不带这些人,实则还是想尽量保持侯爵府这个身份的隐秘性,说不上将来什么时候会用得上,那算是他的一份不动产吧。 小王爷还想说什么的,况且不想再给他机会,急忙说道:“师兄,你既然来了,这喜酒总得喝啊。” 况且拉开门,对外面喊道:“伯虎兄,给我师兄上一桌喜宴。” 唐伯虎大声应和着,吩咐仆人们立马安排。 况且他们虽然早就酒足饭饱了,却还有一少半客人酒兴正浓,估计这喜宴不到半夜是不可能结束的。 小王爷对石榴眨眨眼,石榴则有些冰冷地看着况且。 况且感觉到了石榴的目光,心里明白,小王爷这混蛋的招数虽然失灵,挑拨却成功了。看来这家伙的性子几年内改不了,一逮着机会必然要找自己的别扭。 酒席上来后,萧妮儿和丝丝、文宾和唐伯虎都过来作陪,一时其乐融融。 小王爷这次总算说了恭喜二字,真是金口难开啊,唐伯虎自是喜之不禁。 小王爷还真饿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菜,看的石榴况且几人都瞠目不已。别人不知道,他们两个可是知道这位祖宗嘴刁着呢,不要说在府里,就是去陈慕沙那里,都是带着自己的厨师,专门做他喜欢吃的菜肴,不然就无法下箸。 小王爷看看石榴、况且,干笑几声,他昨天没见到石榴,赌气之下饭也不吃了,今天也是一天没吃饭,心里有气堵着,也就不觉得饿,现在见到石榴了,心里一高兴,胃口立马大开,即便菜肴不是自己喜欢吃的,吃起来也觉得很香。 “你啊平时这不吃那不吃的,就是没饿着,我回去得跟干娘说,你再不好好吃饭,干脆饿上三天!”石榴脆生生说道。 当年中山王府求亲未成,国公夫人就把石榴认作干女儿。不过陈慕沙不希望跟中山王府结什么干亲,也只有国公夫人跟石榴认作干娘俩,魏国公跟小王爷跟石榴还是该怎么论就怎么论。 “饿上半月最好,就能吃下半头牛了。”萧妮儿笑道。她又想起况且在她家吃的第一顿饭了。 小王爷有些尴尬,就停筷笑道:“新娘子呢,怎么没看见,也让我见识一下苏州第一美人呀。” “要死啊,新娘子也是你能见的,你癫啊。”石榴嗔道。 “这有什么,要论那些俗礼,你们不也该躲着我们这些男人吗?”小王爷指着丝丝、萧妮儿笑道。 “嗯,这倒是提醒我了,以后不能跟你直接见面,必须隔层纱。”石榴咬牙切齿,点头道。 “师妹,咱们可是一家人啊,你不会这么狠吧。隔层纱见面,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王爷脸登时绿了,他就怕见不到石榴,当初为了能保留心中的一点念想,豁出一切条件要求况且晚五年成亲,却被况且当场拒绝,一点面子也没找到。 第五百五十五章 小王爷眼噙泪花 看场面有点尴尬,丝丝笑着打圆场道:“虽说这些俗礼咱们不必遵从,可是做新娘的这一” 小王爷也见过秋香,是在文宾家的一次聚会上,正是那天,况且第一次见到了神人一般的慕容嫣然,从周家库房里拿走了五百两银子,周家还感恩戴德的,因为好歹没把库房的银子搬空。 “即使能见,也不能让你见,怕你看上眼了把人抢走。”况且笑着调侃道。 “浑小子说什么呢,本公子是那种欺男霸女的混蛋吗?”小王爷瞪着眼睛说道。 “以前不是,谁知道以后是不是,这事难说,走着瞧。”况且冷淡道。 石榴、丝丝几人都暗中苦笑,唉又斗上了,这师兄弟两人只要有一点点机会都要掐上几句。 石榴也没拦着,斗总比两人俩不相见的好。这几个月里两人也基本不见面,即便有见面的机会也是能躲则躲。对这两人,陈慕沙也是头疼,总不能强按着他们和好,许多事也只能靠他们自己解决。 “我知道你不满我什么,可是你也得理解我,你抢了我的石榴,还让我对你赔着笑脸,也太狠了吧。”小王爷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谁是你的?你敢再把这话说一遍,咱们去国公大人还有干娘那里评评这个理儿。”石榴愤愤不平道。 “你当然是我的师妹。”小王爷急忙改口,最后更是来个升调急转直下,头也低得不能再低了。 他是真怕啊,这事若传到老爷那里,就不是关他一月禁闭了,可能是一年。老王爷也不愿意招惹陈慕沙,他母亲更是疼石榴疼的要不得。 众人都笑了,文宾急忙和稀泥:“口误,口误。这不算数的。” “小子,你别生我的气,哪天你要是落到我这地步,就能明白这是什么滋味了。”小王爷眼中闪着泪花。 自己最爱的人就在身边,却注定是他人之妻,这个人还是自己很喜欢的师弟,这也太虐心了。 况且没说话,他可一点都不同情这混蛋,在他看来小王爷的凄凄惨惨戚戚纯粹是自找的。 石榴本想再好好训斥小王爷几句,看到他眼里的泪花,也就心软了。 丝丝笑道:“小王爷,下个月就是我和文宾大喜的日子了,您一定要大驾光临啊。” 小王爷犹豫一下,这种事他从来不到场的,不知如何作答。石榴斥道:“愣什么神啊,赶紧答应啊。” “一定,一定。”小王爷点头如捣蒜。 “多谢,多谢。我敬小王爷一杯酒。”文宾大喜,急忙给小王爷斟满一杯酒,然后自己举起杯。 “大家一起干一杯吧。”况且也举起杯。 入夜时分,在郑浩南府邸里的一间密室里,五个人正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一个个都气哼哼的,谁也不说话。 郑浩南摊手笑道:“我是莽撞了些,可是时间太紧,通知你们再商议根本来不及。那东西必须在一个月内拿过来,我这也是赶时间。” 他左边一个人冷哼道:“南哥,虽说我们几个人一向以你为主,可是像这等启动万里急传的事必须大家商议通过才行,这可是老祖宗的家法。” “我都说了,实在是时间太紧,没有不尊重你们的意思。” “时间太紧,连一夜都等不及?”他右边一个人板着脸道。 “真是来不及,此事不像别的事,若是商量的话,我估计没有十天章,到处设置司法监督官员,可惜当这些法律监督者们也开始大规模时,官员队伍的整体也就不可避免了。 崇祯时期的“县官为行贿之,谏官为纳贿之尤”的现象在嘉靖年间已经初露端倪。 “其实根本不是时间紧不紧的问题,而是这件事根本就没必要。不过是两个孩子口角而已,干嘛要提到家族层面上来,真想要出气,在本地就有许多办法。” 此时说话的是人叫郑浩宇,他是南京国子监的教谕,也就是后世大学里的教授。 这里坐着的五个人并不是郑家在南京城里的全部,他们五个人分别代表郑家五个分支,所以有事他们先商量,研究一致后通报各支系,最后的决定还是由家族高层决定。 要是一般的事他们五个就能直接决定,像郑伯庸这种事按郑浩宇的观点根本不值得研究,这就不是什么事。 谁家的小孩子不跟别的孩子打打闹闹的,即便富人大户人家的孩子也免不了跟同学、伙伴打架,更何况郑家的人,本来就好斗成性,骨子里就带着嗜血的劲头。 家里的孩子跟人打架斗口输了,家长出面都是丢人的事,哪里还有整个家族出动的道理,郑浩宇气得都懒得说话,伯庸这孩子生生就是被家里这些长辈宠坏了,这对孩子一点好处都没有。 “嗯,我也觉得是这样,孩子之间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最好不要出面,更不要说动用家族力量了,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再者说了,咱们动用家族力量,人家后面势力也不小,正好给人家找到借口,那样的话,事情越闹越大,对大家都没好处。”最后说话的是郑浩渺,在江南打着经商的名义,主要还是销赃。郑家当海盗劫掠来的赃物都由他的手销售出去。 郑浩民、郑浩泽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他们也认为这事办得不妥,只是既然郑浩南已经启动了万里急传,反对已经晚了。现在,他们要追究的是郑浩南程序上的错误,这也是他们当官多年培养出来的本能,凡事对不对先不论,合不合规矩才是最重要的。 郑浩南知道自己太莽撞了,却还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顶多就是没按照规矩和大家商量而已。 郑浩南双手放在桌上,他看着自己两只绣着骷髅头的袖口,等他们说完了,才开口道:“关于这个况且,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大家都是一怔,况且可是太有名了,谁不知道啊,郑浩南为何提出这个问题?这问题跟他们正讨论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屋子里静了一会。 郑浩民先开口道:“况且?他现在可是名头响亮,名扬海内,已经有人称他是书画诗三绝了。” “誉之太过,誉之太过。他也就那诗堪称一绝,却也只有一诗而已。书法不及文征明,画还是比不上唐伯虎。”郑浩宇摇头道。 他是国子监教谕,在这方面绝对有言权。 “嗯,要说他的画比不上唐伯虎也未必,他跟唐伯虎比画时,我也去了,他那幅画才叫绝。”郑浩渺道。 “怎么说?”郑浩南显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 “他把画画绝了。画上的人物真的活了,都要飞出画纸了,你说绝不绝。”郑浩渺道。 他是商人,虽说主要是销赃,对价值昂贵的书画作品也有很深的研究,销赃是个技术活,如果什么都不懂,一样被买家骗的凄惨无比。 “我也听说这传言了,难道是真的?”郑浩民突然来了兴趣。 一谈到况且,屋里沉闷的气氛打破了,除了郑浩南,其他四人似乎都很有兴趣。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当时为了画上人物不飞走,况且还用两张纸片盖住画像的眼睛,这才阻止了画上的人飞走。听说这就是古画法所谓的画龙点睛。”郑浩渺说的起兴,不禁眉飞色舞。 “如果这是真的,这还是画吗?画龙点睛也没如此高妙吧?”郑浩宇还是有些不信。 “这事是真的,我的一个属下也在现场,亲眼所见。”郑浩南说道。 “天啊,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流言,可是这怎么做到的呢,如果这是真的,那还能称之为画吗?”郑浩泽脸现惊诧,目光呆滞。 “其实他的书法也未必比不上文征明,书画这东西很难分高下,至少我是很喜欢他的书法作品,尤其是他那幅诗卷,随意中透着大气,疏朗淡泊,很有两晋风骨。”郑浩渺补充道。 “这岂不真应了诗书画三绝了?”郑浩民惊呼道。 第五百五十六章 郑氏家族五人会 国子监教谕郑浩宇也陷入震惊中,他曾听说况且画出一幅人物能活过来的画,绝对是一绝,只是根本不信,以为是传言夸大了。 “难怪这次他进我们国子监,直接进入最高级,跨过两个阶段,而且还是孟老夫子亲自指导他学习。”郑浩宇有些失神道。 郑浩宇在国子监只是普通教谕,高层怎么研究的,他也只是有所耳闻,其中的具体交涉他并不知道。 郑浩南叹息道:“还不止如此,他的两个老师都是厉害人物,一个是南京按察使练达宁,听说过几年有可能升任江南监察御史,另一个更厉害,就是陈征君。陈征君的能量有多大,没人知道,听说练达宁此番因祸得福就是陈征君的大手笔,可见他在朝廷中的能量有多大。” “练达宁的事可是皇上、太子都亲自出面交代了,内阁六部才不得不低头,御史科谏也都失声。”郑浩泽解释道。 “我怎么听说那是徐相出面交涉的结果啊?”郑浩民问道。 “不是,徐相根本不敢说话,这还是严相倒台后徐相头一回处于绝对的劣势,他也只能自保而已。上次整练达宁,背后的人可是高拱,未来的辅,徐相根本无法招架。” 众人又都陷入沉默,这些消息他们大体都知道,只是有些事并不以为真,现在都当面对一对,合并到一起,才现况且背后的势力是怎样令人恐怖。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样的人物咱们为什么与之为敌,应该尽量拉拢才对啊,这次伯庸和况且生口角,却也未必不是契机,咱们可以出面给他赔赔礼,然后让伯庸多跟他接触,顺势把他拉到咱们阵营里,以后也许就是一大助力。”郑浩泽看着郑浩南不解道。 郑浩南不慌不忙道:“这是他正的一面,也是大家不难知道的一面,可是对于他另外的一面,大家又知道多少?” “另外的一面?你什么意思,他不过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有如此多的优势已经足够吓人的了,还能有什么另一面,他有这么复杂吗?”郑浩宇愣怔道。 郑浩南喝了一口面前水晶酒杯里的葡萄酒,这也是海上抢来的,听说是什么“佛郎机”地区产出的。 他很喜欢这种葡萄酒,每年海上劫掠来这种酒,他都能分得很大的份额,因为家里喜欢这种酒的人不多,海上那些亡命徒不是喜欢烧刀子,就是喜欢倭国的清酒。 “关于况且的身世你们又了解多少?”他擦擦嘴上的酒渍,问道。 几个人都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问题他们都没研究过,根本答不上来。 “听说他父亲是名医,他自己医道也很高明,在苏州还专门治疗咽喉病症。”郑浩民想了一会说道。 “嗯,他父亲况神医非常有名,好像不是苏州本地人,是从外地过来的。”郑浩泽道。 大家又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好像谁都没有再能补充的内容了。 郑浩南叹道:“本来若真是两个小孩子口角,别说你们,就是我,再宠着伯庸这小混蛋,也拉不下脸面为他出头。可是这个况且,咱们不能把他简单当作一个小孩子对待,而是要当作很可怕的敌人。” 郑浩民瞪着眼睛看了郑浩南一会儿,说道:“我说你是不是为了给自己的错误决定找借口,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他就是个孩子,虽说也是成年人了,可在咱们眼里,不就是跟伯庸一般大的孩子吗?你说他是咱们最可怕的敌人,有什么依据?” “依据也不多,而且大都没有最后查实,可是一点点、一片片连接起来,却是很可怕。”郑浩南道。 “你就别再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一块说出来。反正错误已经犯下了,这时候再说什么也晚了,但你要想给老祖宗一个交代,最好找个恰当的理由,而不是什么没有查实的依据。”郑浩泽冷冷道。 屋里又陷入开始时的冰冷气氛。 郑家的五个分支也存在竞争关系,在利益分配上也经常吵闹,乃至最后动刀子解决问题,但吵闹之后还是得相互依靠,像一个人的头脑需要四肢一般,缺一不可。 郑浩民等人跟他急眼,因为万里急传的代价实在太高了,这代价却是由五个分支共同承担。仅仅是马匹、人员的损失还能接受,问题是万里急传不可能不闹出大动静,想要遮人耳目都没办法。 一旦启动了万里急传,就等于触动了海盗联盟的神经,一干人马必然会向郑家要个说法。 联盟实际是一条产业链,之间荣辱与共、休戚相关,郑家要是遇到大敌,联盟也会受到冲击。为何启动万里急传,联盟当然要知道个中缘故,如果仅仅因为郑家的一个毛孩子跟人口角落了下风,就贸然启动万里急传,也太任性了,这必然会引起众人的不满,大大降低郑家的威望。 郑浩南自然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却还是认为自己做的很对,要想证明自己做得对,当然需要理由,他早就想好了对策。 “况家是非常神秘的人家,没有人知道他们祖籍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祖先是哪个家族,只是近百年来,经常会有一个姓况的人在一个地方行医,而且都是国医圣手。可是,没过多少年,这个况家就神秘失踪了。况家最近露面就是那位况神医在苏州落脚,况且就是他的儿子。” 郑浩南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侃侃道来。 “这又如何?只能说明况家不像咱们这样是个大家族,无非是小门小户人家罢了。名医各地迁居也没什么奇怪的,扁鹊当时就周游列国行医。”郑浩泽皱眉道,他是谏官,最擅长鸡蛋里面挑骨头。 “的确,要是这样也没什么。况家的上几代都只是神秘失踪,没闹出什么大动静,也没引起大家的注意,可是这个况且也是个不安生的主儿,他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啊。”郑浩南欲言又止,停顿之间喝了口葡萄酒,非常斯文地用一条雪白的丝巾擦了擦嘴巴。 “你不会是指道上那些传闻吧?什么况且在凤阳把一百多个高手弄失踪了,又因为他,有一些人在江南各处闹事,把江南闹的乌烟瘴气,还有什么七杀绑架他之后,又向他求饶之类的。依我看,这些传闻皆不可信,都是些胡言乱语。”郑浩渺皱眉道。 郑浩渺负责家族销赃事务,并不专门在一个地方停留,而是游走四方,联络各地的黑店暗中操作,争取利益最大化。江湖上的各种传闻他知道得最多,最初他听得也是津津有味,至少有六七分相信,但事情落到自己家族身上,他却本能的拒绝相信了。 郑浩民、郑浩泽、郑浩宇三人相对简单,两个做官,只关心朝廷的动向,私下里负责扩展郑家的人脉,找机会贿赂有用的官员等等。郑浩宇则是比较正统的学问家,在郑家也算是一个异类,对这些消息听闻很少,即便有时听到一些也不会在意,随后也就忘了,这些怪力乱神的消息跟他的本心有冲突,入不了记忆。 “我注意况家的动向,也是在知道这些你们当作传闻的事情以后,其实家族里的老祖宗也开始注意了,你们知道在海上有个君王组织吧?”郑浩南适时加材添火道。 提到君王组织,郑浩民几人立马无比愤慨起来。 这个组织也是一个势力庞大的海盗集团,只不过这个海盗集团不是劫掠商场,而是专门劫掠海盗,甚至经常攻入海盗的老窝,把海盗多年积攒的货物金银打扫得干干净净。 海盗联盟当初之所以成立,就是为了抗衡这个君王组织。 这个组织简直是缺德带冒烟了,他们从不干扰海盗作案,却总是在海盗作案的同时,尾随在其后。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每当海盗大开庆祝会时,他们就会突然出现,把海盗都扔进海里,让他们自生自灭,劫掠来的货物自然也就都进入君王组织的腰包了。 “浩南,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到底扯的是个什么利格隆?不会是想说那个君王组织跟况氏家族有什么关系吧?”郑浩民不耐烦道。 “浩民,你很聪明,猜得不错,我认为正是如此。”郑浩南来了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屋子里好像划过几道闪电,所有人耳朵里更是轰鸣一片,就像雷霆在耳边炸响一般。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雷霆是响在了他们内心深处。五人现在所在的这间密室打造在地下,四周都没有房间,绝对不会隔墙有耳,商量家族重大事务时,五人总是选择在这里见面。 哪怕外面暴雨雷霆,闪电也不会进入这间密室,这间为了保密专门打造的房间已经达到了风可以进、雨不能进,国王绝对不能进的高大上境界,即便在今天估计雷达也测试不到这里。 五人似乎都傻了,包括刚才说出这话的郑浩南,因为果真是这样的话,万里急传反而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了。况氏家族很生气,后果会不会很严重啊?! 第五百五十七章 海上势力蓄图谋 郑浩民气呼呼地站起来,指着郑浩南的鼻子说道:“荒唐,荒诞,浩南,这个我真的忍受不了了。 你要是发烧烧糊涂了说胡话,我给你找医生,可是你现在眼睛明亮,分明清醒着呢,这不是睁着眼睛说胡话吗?当我们是傻子啊。” “你先少安毋躁,听听他继续说下去。”郑浩泽拉了拉郑浩民的衣襟正色道。 “我虽然认为这也是胡话,可是出自浩南的嘴,就是胡话咱们也应该听一听,我还没听过这家伙说胡话呢。”郑浩渺没急眼,而是慢悠悠道。 他们五人的地位并不分高低,只是郑浩南出自长房,地位无形中就高了一些,在江南的大小事务还是郑浩南的决定权最高。 其实,这四人巴不得他犯错误,看着长房丢脸也是一件快事。若不是这次万里急传损害了家族整体利益,他们才不会多管闲事呢,巴不得郑浩南多犯错误,越低级越好。 “我之所以这样说,不是无的放矢,况且的父亲和妹妹在况且上次失踪后也神秘消失了,这件事你们知道吧?”郑浩南说道。 另外几人互相看了看,没吱声,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具体情况,或者知道得不详细。 “不是说况神医带着女儿回祖籍老家了吗?”郑浩渺说道。 “那你告诉我,况家祖籍何处?”郑浩南紧跟一句。 “这谁知道,谁闲得没事干去查这些,况家祖籍何处和我们郑家一钱银子关系也没有。”郑浩渺悻悻然道。 “你说对了一半,本来的确是跟咱们无关,可是家族里却无意中发现况神医跟他的女儿出现在海外,而且他们父女周围遍布君王组织的人。很显然,他们是君王组织的重点保护对象。知道这个消息,你们还认为况家跟君王组织无关吗?”郑浩南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不可能是什么重点保护对象吧。也许是君王组织需要医生,把况神医请去或者绑架去了。我看这个可能性更大。”郑浩民迟疑道。 海盗组织也缺少各种专门人才,尤其缺医生。海外荒岛生活条件恶劣,再强健的体魄也难免生病,缺医少药确实是海外生存最大的难题,在海上劫掠有时也会遇到反抗,自然会有人负伤,这些负伤的人往往因得不到治疗而死去。 这在海盗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必须承受的代价,所以也没人认为是什么问题。 但如果君王组织有条件绑架到一位名医,这自然是好事,他们海盗联盟劫掠时绑架来的书生也都没杀,而是留在海岛上当文书,待遇跟一般的海盗没差别,只是从没绑架到医生。 “原本咱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随后家族里进行了缜密的调查,发现况神医父女根本不是回什么祖籍,而是一路直奔海外,护送他们的人员虽然不是一个团伙,却衔接得非常紧密,分工更是神秘。这种组织结构跟海上的君王组织非常相似,况神医到了岭南后,再次踪迹不见,过后几个月出现在海外,跟君王组织混在了一起。”郑浩南继续陈述道。 “这说明不了什么,我还是那句话,况神医或许是被绑架走的。那些护送他们的绑架者,是君王组织的人上岸了。君王组织上岸也没什么稀奇的,咱们家当年不也攻进内陆千里,所向无敌嘛。”郑浩泽还是不信况氏家族的背景。 “我若告诉你这些护送者的人员构成,你就明白问题有多大了,他们之中有武当派的,有天师教的,甚至还有朝廷官员涉入其中。而南京大相国寺、苏州寒山寺都是这些人的据点。”郑浩南又道。 “得了,我也忍受不了了。你这胡话越说越大发了,没个完了。按你的思路,岂不是说南京大相国寺、苏州寒山寺、天师教、武当派等等,也都成了君王组织的外围?”刚才还提出听听郑浩南胡话的郑浩渺也炸窝了。 “这些人不是君王组织的外围,准确的说,君王组织是他们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他们的重心在大陆,而不是在海外,君王组织只是他们的力量在海外的延伸。”郑浩南言辞凿凿,并无退缩的意思。 “都是瞎猜,一句有依据的话都没有。浩南,找理由不是这么找的,我承认你想象力丰富,但咱们来也不是听你讲故事的,我们要的是真凭实据。”郑浩宇皱眉苦笑。 他真的认为郑浩南是为了给自己的错误找理由,丧心病狂的大开脑洞。 “就是,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这些大陆顶级势力跟君王组织是一伙的,这个势力足以对抗咱们联盟全体,那你还启动万里急传,还要跟他们为敌,这不是找死吗?你不会认为咱们家族可以独力对抗这种超大型的势力吧?”郑浩民也恼了。 “我就是怕这个才紧急启动万里急传的,况且在众人面前说咱们是海盗家族,这不是孩子之间的口角,分明是公然宣战啊。”郑浩南还是脸色不变地说道。 “公然宣战?况且跟咱们宣战,他拿什么来跟咱们斗,就连中山王府都没这底气呢。”郑浩泽鄙夷道。 “我这样说自然是有理由的,我怀疑况家现在也分成了两支,一支是况神医,他在海外成了君王组织的头儿,一支是在大陆,况且就是这神秘组织的头儿。” 郑浩南这回是真的被逼无奈,不得不开脑洞了。 “越说越扯了,这么大的组织会拥戴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孩子为王,咱们家族能让伯庸当族长吗?谁信啊!” “就是,我看浩南发的是内烧,外表看不出来,咱们还是出去给他找医生吧。” “嗯,我看他的确是病得不轻,越说越离谱了。” “浩南啊,有病就得治,可不能讳疾忌医,这毛病不好,久了要出大事的。” 其余四人纷纷出口指责郑浩南,没人再相信他的任何猜测。 郑浩南自己也明白,毕竟他掌握的这些情报都无法查实,可是这些情报只要关联在一起,就能组成一幅动人心魄的图像。 “勤王派这个组织你们总是知道的吧?”郑浩南最后申辩道。 “知道,传闻太多了,可是没人知道他们集聚在哪里,更没人知道究竟都是些什么人组成。”郑浩民压着心里的怒火道。 “依我推测,我上面提到的内陆这些顶级势力,还有海外的君王组织,他们的总根子正是勤王派。”郑浩南费力地解释道。 “历史上的勤王派确有存在,但他们和况氏家族有何关系?”郑浩宇读书最多,略知一二。 “勤王派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当年建文帝和他的近仕重臣,浩宇,你的话问到点子上了,他们之间的确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连我自己都不敢往深处想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郑浩南沮丧的连连摇头道。 郑浩民皱眉道:“你是说况家是当年跟随建文帝出走的那批近侍重臣之一吧?可是传闻他们当时全都逃到海外去了,郑和郑三宝下西洋七次也没能摸到他们的踪影。” 关于建文帝的传闻太多了,可是没有人能够得到真正有依据的消息,有人说他一生留在内陆,未曾踏出过国门,也有人说他早就远赴海外,并且在海外建国。 支持后一种说法的就是当年朱元璋曾经建立一支精锐部队,作为建文帝的后手,这支精锐部队由朱元璋最看重的女婿任统领。但这位驸马爷从未接到过建文帝起兵的圣旨,一直按兵不动,最后还是被朱棣吞掉了。 不少人认为这就是建文帝已经出国的标志,如果建文帝还在内陆,不可能不召集这支精锐做护卫,并以之进行反攻重新夺取天下。建文帝有兵不用,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坚持建文帝留在内陆的传说也有自己的证据,据说英宗当朝时,建文帝入宫见过英宗皇上,当时建文帝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而且是个老和尚。 这个说法也算是有确凿依据,至于那个老和尚是否真是建文帝,没人知道,也没人敢打听。 郑浩民四人尽管认为郑浩南的说法纰漏百出,根本就是将一段段荒诞不经的传闻强行合并在一起。但是如果真的有这种可能,哪怕只是万一,都必须极其认真的对待。 郑浩南此时眼中才浮现一丝笑容,他知道这几个人已经差不多转过来了,即便不能马上赞同他的说法,至少也不会无视他的推测。 他手里还有一些情报,却不能拿出来跟这四人共享,都是家族通过海内外的络搜集到的,有一些也送给了他,为的就是让他一旦发现内陆的勤王派真的有可能跟海外的君王组织是一家的迹象,就要紧急上报。如果一旦发现这个组织有对郑氏家族下手的迹象,必须立即启动万里急传,各路人马进入紧急状态。 正因手中有这张王牌,郑浩南才敢不通知另外四人,直接启动万里急传程序。 但上报的消息究竟准确与否,他也不敢断定,只是本能产生了危机感。所以他也没对这四人亮出这张王牌,目的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依我看,还是等家族那里有了决定再说。这次的事无论有多大的责任,都有我一人承担,不会牵连到你们。”郑浩南最后坦然道。 “既然你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还有什么责任可以追究的呢。但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还是等家族那里的消息再说吧。”郑浩泽说道。 郑浩南心里直发笑,他根本没告诉这四人他向家族要求一个月内必须送回来的王牌是什么,等这张王牌一出,估计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第五百五十八章 李香君监视况且 况且留在了南京,石榴则由中山王府护送回到苏州。 文征明、沈周没回去,继续住在周家公馆里,他们也要在秦淮河的河景房建筑区寻找合适的房子,买下来跟唐伯虎做邻居。 文宾、丝丝也没回去,文宾正好借这个机会向练达宁请教科场的事务,此次乡试据说皇上钦点礼部左侍郎担任总裁,各房的阅卷官员也都是有名的大儒,显示出朝廷对南京辖区的无比重视。 此次如果有人能中举,就算是那位礼部左侍郎的门生了,还可以做一位大儒的门生,也就是所谓的房师与座师,座师就是礼部左侍郎大人,房师就是选章的大儒。 文宾很是兴致勃勃,尽管练达宁再三告诫他要祛除骄气,不要以中举为目标,而是下场找找感觉。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文章火候老道,应该有金榜题名的机会。 新婚后三天,唐伯虎带着秋香来到周家公馆,丝丝既然在这里,这也算是回娘家吧。 况且、文征明、沈周也都被请来继续喝酒。 新婚后的秋香脸上洋溢着幸福之光,比婚前更加秀美迷人,身上似乎也多了一些看不透的东西。 那天的风声鹤唳没有出现,酒桌上都是一片喜庆,丝丝悬着的心总算放在肚子里了,她看得出来,唐伯虎待秋香极好,跟对待他苏州家中的妻子不同,更不用说那些青楼名妓了。 “伯虎,把秋香交给你我开始还不放心,现在总算是放心了。”丝丝笑道。 “这个放心,放心,请放一百个心。”唐伯虎连连点头道,看着秋香的眼神也是迷醉了。 “秦淮河里那些名妓,你以后就别再招惹她们了。”丝丝笑道。 “当然,以后决不招惹,那些姐妹现在都归况且了。”唐伯虎哈哈笑着,觉得自己这一手推得很漂亮。 “伯虎兄,你洁身自好是好事,也别往我身上泼脏水好不好?”况且被出轨,感到很气愤。 “这怎么叫泼脏水,那天崔莺莺她们来不就是找你的吗?她们知道我这儿没什么指望了,就像另换码头了,石榴又不在这儿,你怕什么。”唐伯虎大大呼呼道。 “石榴不在我还在哪,我可是受石榴嘱托看着他的。”丝丝向况且挥舞着丰腴小手道。 “不用,我这人最老实了,不用谁看着。”况且心里叫冤,嘴上还得死死把住关,不能说漏了。 “那可难说,我不担心那些名妓,她们根本配不上你,我可是担心左姑娘那里,别让她把你的魂儿勾走了。”丝丝说这话时,眼睛里白的明显多于黑的。 提到左羚,文征明的兴奋点被点燃了,他这几天也听说了这位凤阳一枝花的种种传奇,而且许多还都跟况且有关系,素来谨严的他心中的八卦之火也熊熊燃烧起来,遑论他人。 于是酒桌上的话题自然就转换到了况且跟左羚的关系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追问况且跟左羚的各种状况,种种传闻,弄得况且狼狈不堪,简直招架不住。 秋香小口抿着酒道:“嗯,左姑娘是真美,那天我跟丝丝姐见了一面,连我们女人都惊为天人,何况那些男人。况且,你真就不动心啊?” “他不动心,而是痛心。”萧妮儿笑道。 “什么叫痛心?”唐伯虎问道。 “不能两个都得到啊,总得选择一个,他只能选择石榴了。”萧妮儿笑道。 除况且外,所有男人都默然,虽说他们并没见过左羚的真容,可是从传闻中已经知道堪称第一美女,连秋香丝丝对之都自惭形秽,视之为天人,究竟有多美也就可想而知了。 石榴不用说,她只是一直深藏闺中,知道的人少,可是在见过她的人中,都认为她才是江南第一美女。 若要在这双美之中只能选择一个,放弃一个,还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在况且买下的新居附近,李香君住进一座精致的宅院里。 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实已经进入了盐帮,她的香楼就是盐帮的一个联络点。 盐帮跟瘦马家族渊源颇深,据说瘦马家族在盐帮占有一定的股份,究竟有多少,她不知道。她现在也还只是盐帮的一个联络人,属于外围人员,盐帮给她的好处却是不低。 即便没有这些好处,她也不得不低头,她可以不向富家权贵子弟低头,那是因为她还有靠山,可是一旦逆了盐帮的意,这些盐枭可根本不管你后台是谁,绝对能分分钟砍下你的头。 好在分配给她的任务并不复杂,就是监视况且新居附近的一切动向,若是感觉有人威胁到况且,就要第一时间紧急上报。 她不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心里却不抗拒,这不能算是美差,却也不错,至少跟况且住的近,总能有机会继续跟他探讨前生后世的问题。 她喜欢跟况且接近,倒没有在况且身上捞取钱财或者借助势力的打算,而是她不知怎么的就是喜欢跟况且待在一起的感觉,况且身上有一种气息让她感到安详稳定,那是一种家的味道。 她总有种感觉,况且也不该是这一世的人。 她还真感觉对了。 “小姐,咱们早该搬来这里了,小姐那些大主顾可都是这里的人,这下来往方便了。” 李香君的一个丫环一边忙乎着装饰房子,一般笑道。 “就是,原来他们总要两地来往,去咱们那的次数不多,这回他们还不得天天待在这里,小姐赚的银子就更多了。”另一个丫环也脸带喜色。 那些大主顾都很慷慨,每次来给她们的赏银也都不少,这两个丫环心里计算着要是这些贵客每天都来走一趟,自己的收入该增加多少。 李香君看着两个小丫环,心里却在苦笑,自己不过就是世上一叶浮萍,最后不知落向何方,暂时的荣华又能怎样。 她想了想况且给她讲过的另一个李香君的故事,心里又有些高兴。自己幸好没生在乱世,总算还能过着安生的日子,这也就足够了,何况离况且还不远。 “老夫子,江南这次可能真要有乱子了。” 在陈慕沙的书房里,魏国公与陈慕沙对坐在一张桌子旁,魏国公脸上颇有忧色。 “真是冲况且来的,可能性不大吧?”陈慕沙双眉紧皱。 石榴回来后就跟老夫子说了在南京发生的事,以及大家猜测的各种可能性,他并不相信。 那个海盗联盟他也知道一些,认定他们的势力范围无法扩展到南京一带,南京发生的事也许跟况且根本没什么关系。 没想到魏国公亲自过来跟他商量此事,这让他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了。 “如果他们也像咱们那样,把况且跟那个神秘组织联系到一起,这事就不是空穴来风。”魏国公道。 “他们的势力影响不到这里吧?” “那倒是,福州我管不了,至少南京、苏杭地界我完全镇得住,不怕任何人捣乱。” “他们不敢贸然进入南京作乱吧,那你还担心什么呢?”陈慕沙不解。 “郑家是个疯子家族,他们一旦疯劲发作,就跟疯狗一样,很难以理性来判断他们,所以我就怕他们不按常规出牌,暗地里对况且不利。”魏国公道。 “他现在人在南京,以王府的势力还保护不了他?” “要是像上次那样保护他可以,只是他不会愿意藏在我家里几年吧。再说他也要进国子监读书,那里不能保证绝对安全啊。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商量,能不能让他再晚进国子监一些日子,等这件事有了眉目后再做决定。” “迟些进国子监没问题,甚至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进国子监原来不过是想把他置于你的保护之下。”陈慕沙沉吟着说。 魏国公点点头道:“这事还得跟他本人商量一下,我们不好直接做主。” “我还是不信,郑家会因为一句口角就不顾死活地来拼命。这事不对,感觉不是这样的。”陈慕沙又道。 “嗯,我也是这种感觉。按照道理,就是那个所谓联盟也不敢跑到咱们江南来撒野。这件事真的很蹊跷,我怎么想都不对,其中必有隐情。”魏国公不解道。 陈慕沙思忖道:“况且快要跟石榴结婚了,结婚后也要过些日子才能去国子监,这么长时间应该能够摸清情况了。” “嗯,看看吧,实在有危险的话,就直接让他去北京,进入裕王府,那里才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魏国公道。 “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也只有这个选择了。”陈慕沙拍了一下膝盖。 两个人,一个是手握江南军政大权的魏国公,一个是坐在家里,却观天下大势如掌纹、暗中更对朝廷政局有巨大影响力的智者,却被郑家的莫名举动搞糊涂了。 对况且的身世,魏国公一直在调查,这也是陈慕沙嘱托的,因为况且也不知道自己的祖先究竟是谁,祖籍到底在哪里。 既然要让况且继承自己的衣钵,马上还要成为自己的女婿,陈慕沙当然想要尽可能查清这些谜底。 这只是原因之一,从上次况且失踪、再到凤阳事件,两人早就察觉出况且跟那个神秘组织勤王派有关联,而且是勤王派非常重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的对象。 两人都想到了那个最神秘的传闻:建文帝还有后人活在世上,勤王派还存在就因为还有王可勤,不然早就散伙了。 建文帝的骨血究竟在哪里,会是谁? 有可能是况且吗? 第五百五十九章 英国公府见小君 况且并不知道各地紧锣密鼓地都在忙着些什么,而且都跟他有关联。 他不知道,所以心中无事,郑家的事他早就置之脑后了,根本就没记在心里。 现在他也终于空闲下来,短时期内不准备再行医了,又恢复了书生的本色,每日里读书、写字,兴致来了就画画。 他没去找左羚,左羚现在还在苏州主持销售他研制完成的六神丸,这个方剂的各种弊端他总算消除的差不多,可以大规模制药销售了。 通过对六神丸药剂的研究,他又推算出几种治疗一般咽喉症状的方子,这些方子用的药材比较普通,容易买到,成本也低。 六神丸由于所用药材昂贵而且稀缺,现在还处于缺货断货的状态,这种局面估计几年内无法改观。 况且有时也想,后世的六神丸为何那样普通? 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断定后世的六神丸里用了一些替代药品,就像虎骨麝香类的药材基本不可能采集到,药店里各种麝香虎骨膏的药品,却是要多少有多少保证供应。 行医制药的事告一段落,他也准备好好修整一下,马上就是要结婚的人了。 每过一天,距离把石榴抱入怀中的日子就近一日,他心里自然就增添一分高兴。娶回石榴,也是他的最大心愿。如果不是舍不得石榴,他在凤阳就不可能一个人回到苏州,而是像父亲一样,转移走了。 大婚的各项准备他都不用管,全部都是陈家的管家们搞定,最后只是给他一张名目单,他点头同意即可。 侯爵府太夫人原本准备全部包揽,况且费了一番口舌解释,说他在这里的身份想暂时保密,等到有一天条件允许,他想把父亲、妹妹接回来,在这里合家团聚。 太夫人听他这么一说,只好答应他的安排,实行他的计划了。 “二弟,你这办的是什么事啊,你大婚,却让我们在一边看着,我们还是你的家人吗?”武城侯眼睛瞪老大的,不干了。他听况且叨叨了半天,还是不明白况且为什么如此矫情。 “就是,二叔这也太外道了。”侯爵夫人也很是不满。 况且只好把自己的苦衷再细说了一遍。 “有这必要吗,你父亲跟妹妹在哪里,我派人接回来就是了,路上的安全你根本不用管,大哥手下可是有军队的。”武城侯嚷嚷道。 况且只好再跟他们解释,万一哪一天真有麻烦,绝不是侯爵府、甚至中山王府能解决的。他把空空道门和护祖派那些高人的本事讲给他们听。 武城侯听后,也是心惊:“这世上真有这种高人,不出手都能杀人?” “当然有,甚至千里之外就能杀人的神仙人物也不是没有。”况且又说了千机老人兵符夺命的事。 “这事的确是真的。” 武城侯对千机老人的事深信不疑,他早年在军中,曾亲眼见过一张兵符,不过是一张纸上画着一把剑而已,就是这张纸从天上飞下来,刺死了一个黑道巨擘。 这道兵符当然没有效用了,武城侯的一个上司抢到手,珍视异常,没事时就拿出来显摆显摆。 听说了这些事,武城侯才明白况且如果深陷危局,将面临怎样的敌人,他也不敢打任何保票了。 “二叔怎样做都没问题,只要还当我们是一家人,不见外就好。”侯爵夫人理解道。 “我现在孤身一人,这里就是我的家,大哥大嫂就是我的亲人。永远都是。”况且保证道。 “那就好,随你怎么办都行。”武城侯哈哈笑着,心结也打开了。 萧妮儿在侯爵府慢慢适应了,上下丫环家人待她都极为恭敬,他们知道侯爵夫人非常喜欢这位二夫人,太夫人更是把她当做女儿一样对待。 家人们也喜欢萧妮儿,她没有架子,跟丫环们像姐妹一样相处,从不耍脾气,也不会无端支使她们做这个做那个的,更不摆主子的威风。 萧妮儿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逗弄小侯爵玩,小侯爵已经能满地跑了,偶尔还有些笨笨磕磕的,就是这种形态让萧妮儿看到就爱的不得了。 况且也很喜欢这个便宜侄儿,只要看到就会抱着亲热一阵。小侯爵总是满口“小叔叔、小叔叔”的叫个不停。 “等你跟石榴也生个这么好玩的儿子就好了。”萧妮儿感叹道。 “为什么不是咱们两个生呢?”况且笑道。 “一边去,谁给你生儿子。”萧妮儿羞晕满颊。 随着况且身上成年锁一天比一天松弛,解开的日子也临近了,萧妮儿对那一天也是又期待又有些怕。 到南京的第十天,况且去了趟英国公府,见到了小君。 “况且兄啊,听说马上要大婚了,这是给我送喜帖来了吗?”小君神清气爽,看样子精气神完全恢复过来了。 “喜帖当然会给你送来,只要大驾光临就行。” “这一次我真要感谢你啊,要不是你们的人救了我,我还不知流落到哪个荒岛上烧鸟蛋吃了。”小君想到那一次几万里的逃亡之旅,心中犹有余悸。 况且没说话,他心里很是愧疚,那些人其实不是要抓小君,而是想要知道凤阳那件事的真相。如果真相一旦揭开,矛头对准的就是自己,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造成的。 他不知道小君的记忆恢复了多少,所以有些话他也没法说。 “夫人不在?”况且问道。 “她去夫子庙看戏了。” “你怎么没跟着,不是夫人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吗?”况且问道。 “哪里,那是在外地,在家里我一般都是上夜班。”小君暧昧一笑。 “你这家伙太无耻了吧,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况且大笑。 “这又怎么着,你情我愿的事又不丢人。你们哪,是只做不说,比我也强不了多少。” 两人很久没见,自然要好好叙一番契阔,顺便斗上一顿嘴皮子。 先喝了几盅茶,小君觉得不过瘾,又拿出一瓶酒,两人接着对饮。 况且喝了一杯酒后,才说出这次郑家的事,他倒不是醒悟过来了,而是担心郑家别在他婚礼上闹一通,事后就算找郑伯庸算账也没意义了。 “郑家真是针对你的吗?”小君大惊。 “怎么了,你都听到了?你知道郑家的事吗?” 小君摇头:“我知道的并不多,上次逃到海边,接触了不少当地人,才知道海盗是怎么回事。不过郑家这次闹的动静不小,听说各方面都开始关注了,不知他们要搞什么事,原来跟你有关啊。” 况且目瞪口呆,原来他是消息最不灵通的,小君待在英国公府里知道的都比他多。 “你不用担心,那些保护你的人可都是高人啊,郑家就算全加上,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小君对上次救他出来的那些高手很是佩服。 况且苦笑,他根本不知道那些保护他的都是些什么人,他只认识其中一人慕容嫣然,还有一个带着面纱、里面不知带着多少层面具的神秘小姑娘。 他对郑家的事既不担心,也不害怕,就是因为他的真正敌人还是空空道门和护祖派,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这些人的神通,完全出世人的想象,运用的是彻底的玄幻手法。 他不敢公开侯爵府的身份,未尝不是担心有一天自己祸害了武城侯一家人,他也不指望中山王府的保护,那些道行高到乎想象的人,一旦动手不是军队能抵抗的。 至于小君说他身后的人能保护他,他从来没这想法,根本都见不到人,怎么能指望?他有种感觉,要是那一天真的到来,或许只有千机老人能救他一命,如果千机老人不出手,他肯定是死路一条。 “你这家伙是不是灾星降世啊,上回你失踪一次,江南江湖道上不知死了多少人,你在凤阳住了没多长时间,结果一百多位高手没了,就跟他们从没来到这世上一样,这次你准备让他们死多少,失踪多少啊?”小君忽感叹。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是受害者,而且所有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比你还糊涂呢。”况且叫起冤来。 “你就装吧,我原来还信你,这次才知道你的势力有多大,海边那一块只是一部分吧?”小君试探着问道。 “别问我,我真的不知道背后有什么人,根本也没见过他们。”况且一脸无奈。 “那你救我时怎么联系的?”小君狡黠笑道。 “我就跟周大哥说必须想办法救你,然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况且实话实说。 小君原本不信,可是他也是秘密组织出来的,对这种秘密组织的结构自然也清楚,想一想也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只能证明一点,你不但是他们的头儿,而且是他们重点保护的人。有一个组织在具体操作,他们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但所有指令都是围绕你儿出的。”小君神秘兮兮地说道。 况且鄙夷一笑,这家伙想象力过于丰富了,照他的意思,自己成了什么神秘组织的头目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所能猜想出的就是自己的祖先曾经跟建文帝出走,那些人是看在这种关系上才保护自己的。 小君以为他演戏,也就不再追问,毕竟这种属于隐秘的事他也有,也不会透露给别人。 “这次来找我,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当保镖啊?”小君问道。 第五百六十章 国公夫人眯凤眼 况且大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不过不是屈尊你当我的保镖,而是想让你帮我留意城里的动向,一旦有那种级高手在城里出现,马上告诉我。” “你还是怕那些人从海外回来?”小君试探道。 “当然,那些人是什么人啊,我估计就是在大海里翻船,他们都能从海底走到6地上来。他们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况且说道。又想,这些人就是现世的所谓蛙人吧。 “这倒是,一般人在海里无法长时间存活,却难不住那些人。”小君点头道。 “如果城里来了那些人,你能马上察觉出来吗?”况且问话的核心就在这里。 这事本来是周鼎成负责的,可是况且忽然想到了小君。他也不知道小君的道行有多高,可是他隐隐觉得小君的那些玄妙手段一定比周鼎成的正宗武当功夫管用,所以就来找他帮忙了。 盐帮那里他根本没去,也没兴趣了解他们究竟想传给他什么信息。即便他需要帮手,也不会去找盐帮,他对盐枭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能,只要在城墙里的,我就能察觉出来。”小君语气肯定地说道。 “是用神识覆盖?”况且忽然想到玄幻里描述的情景。 他其实也有些常的感觉,就是听力,家里无论多小的动静他都能听到,但玄幻里的神识是怎么回事,他一时也弄不清楚。 “你还真敢想,哪里有神识这种东西,我只是能感觉到,如果我用心去感觉,那些高手的气息就没法瞒过我。”小君说道。 他当时藏在况且家里,也正是被人用这种感觉现了,他只好马上逃之夭夭,随后就是万里大逃亡。 “这种感觉怎么修炼出来的?”况且很感兴趣。 “跟你说也没用,你修炼不来,就像你想把医道全都教给我,我也学不会一样,有些事靠的是天赋,与生俱来的一种本事,修炼只是用特殊的方法增强这种天赋。如果没有这种天赋,怎么修炼也没用。我可不是吝啬,不想教给你。”小君解释道。 况且点头称是。上次他想跟周鼎成学武当功法,结果现为时已晚,他也就绝了修炼武功的念头,小君这些空空道门的道行估计更难学,也可能真的必须具有某种特殊的天赋。 “等我结婚那天,你一定要到场,帮我监视周围的动静。”况且要求道。 “嗯,你放心,我也就是送个空人情,其实用不着我,只要那些暗中保护你的人在场,没人能伤得了你。”小君对况且“身后的人”钦佩不已。 况且苦笑,他可是遭受几次劫难了,还敢相信那些人保障自己的安全?他甚至不相信身边周围有什么人在暗中保护自己,除了周鼎成。 两人坐了一会,就出去在花园里闲逛。 这里是国公府的内宅,本来不该有成年男人出入,可是小君还是领着况且大模大样地四处观赏,还一边给他介绍着,俨然一副主人翁的派头。 况且笑道:“小君兄,你在国公府里究竟是什么身份啊?” 他看小君并没有穿一般小厮的衣服,而是打扮得像一个贵公子,手中还很贱地摇着一把折扇。 “还能什么身份,就是那种身份呗。”小君打着哈哈。 “夫人的面?”况且忍住笑小声道。 “你说对了,名目上难听些,实际上也是这么回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彼此的深情吧。”小君昂着头,仿佛一个情圣临世。 “就不怕别人议论?”况且还是感觉难以接受。 “议论倒是有的,也就是三天两天的事,过后就没人议论了。再者说了,哪家没有点肮脏事,都要抖搂出来,天底下没干净的人了。我们这可是纯洁的爱情。” 况且强忍着肚子里气流的绞痛,这里是国公府内宅,实在不适宜酣畅大笑。 来往的丫环们看到两个公子哥出现在这里,也都是稀奇,小君她们司空见惯了,不想又见到一个。 看向况且的目光中大都是鄙夷不屑,以为他也是夫人新招揽的面。 “这是谁啊,长得倒是挺俊的,新来的吧。” “夫人也是,年纪也不小了,一个男人还不足啊,又弄进一个来。” “这有什么,我听说啊,女人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夫人可正是欲求最旺盛的时候啊。” “这倒是,每天听着夫人房里的动静,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知道那是怎么出来的声音。” “小妮子思春了,等哪天你有了男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也会出那声音的。”一个丫环装作很权威的样子说道。 “你怎么知道,你找过野男人了?” “胡说,我这是听家里那些大姨大婶说的。” 况且耳朵尖,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这些话儿都清晰传到耳朵里。他暗暗大骂:被这混蛋坑了,人家都当我是夫人新找的面了。 他刚想转身走出去,却听到不远处一个声音笑道:“况且,你这小子还算有良心,知道来看我了。” 况且抬头一看,竟是国公夫人回来了,身边一群丫环簇拥着。 他急忙上前去拜见:“给夫人请安。” “好了,你小子甭跟我来这套,我跟你嫂子可是闺蜜,最要好的。你也算是我的小叔子了。” 况且苦笑,闺蜜之间连小叔子都能共享吗? “来,进来吧,我们好好说会话,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况且只好跟着国公夫人进入正殿,这里他倒是来过几次,接待他的都是夫人身边的丫环,花园里的那些普通丫环没人认得他,所以才闹了个大乌龙。 英国公夫人先进内室更衣净面,还要化化妆什么的,况且只好坐在大殿的一张楠木椅子上等候。 身边几个靓丽的丫环陪着他,一会上前给他斟茶,一会给他剥个荔枝,用纤纤玉指送到他嘴边喂他吃。 况且也不客气,恨不得把那只青葱般的玉指都吃进去。 “况公子,您跟他们说的可不一样。”那个丫环痴痴笑道。 “怎么不一样?” “外面人都说你不喜欢我们女人,不过我看您可是有些不老实。”丫环调笑道。 “我这不是老老实实吃东西吗,哪里不老实了。”况且装糊涂。 “您的眼神就不老实。” 几个丫环都笑了,不过看得出来她们非但不反感况且“不老实”的眼神,还尽量把娇躯占据况且眼界的最大部分,希望他那种“不老实”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 “你这个小混蛋,自己家里丫环成群,听说你正眼都不瞧。在家里装正经,跑我这儿来调戏丫头来了。”英国公夫人神采奕奕地走出来。 况且此时才看清,国公夫人比上次见到简直天差地别。 上次因为小君失踪,国公夫人不但愁容满面,而且衰老许多,这次见到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不止,脸上更是富有光泽。看来小君没少滋润这位女主人。 “怎么样,我出来的丫头不比你们侯爵府的差吧,喜欢哪个一会带回去。”国公夫人指着大殿上几个丫环说道。 几个丫环都羞涩地低头,却用眼角余光瞥着况且,期待着他,希望他表态。 况且笑道:“不敢,几位姐姐都是仙子一般,落到我手里可是糟蹋了。我可不做这种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事。” 听了他的话,几个丫环都是暗暗咬牙,恨不得咬他几口才解气:你没这心思,招惹人家做什么,弄得人家有意思了,你却说起大话来了。 英国公夫人知道他是闲极无聊,另外也说明他在这里没有压力,可以随着性子来,想到这里,倒是满心欢喜。 她挥挥手,让丫环们都出去,然后才笑道:“我还没找到机会好好谢谢你呢,多亏你救回小君,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这份情我以后一定报答你。” “夫人言重,我跟小君也是兄弟嘛,应该帮的。”况且急忙答道。 话说出口,他又觉得不对劲,补充一句:“不过不是那种兄弟啊。”他忽然想到了花园里那些丫环误以为他是夫人新收的面的那些议论。 “小混蛋,你不说会死啊。你就是想跟他做那种兄弟我也不会答应,你也就看着脸蛋好,可没有小君的功夫好。”英国公夫人虽然性子泼辣,却也带几分羞涩。 况且苦笑,不敢接话,只是在心里暗骂国公夫人为老不尊,这等话儿也能对一个晚辈说。他可以跟那些未经人事的清秀丫环们调笑无忌,若是跟久经沧海的国公夫人调笑,就是自虐了。 小君却站在国公夫人身边,很是得意地看着他。 “我还有事问你,怎么听说你跟郑家闹别扭了,还弄得郑家歇斯底里的,究竟怎么回事?”英国公夫人面容一肃。 “没什么事,这事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 况且就把那天跟郑伯庸的冲突说了一遍。 “哦,若只是这样,那就没问题。不过小君说外面要找你的人可不少,而且都很厉害,要是你没地方藏身,就到我这里来。” “对,来跟我做兄弟。”小君很无耻地笑道。 况且差点喷血,一不留神还让小君给调戏了。 “可以啊,虽说可能不太中用,我不是很挑剔的,再者说我们也是有交情的啦,要求可以稍微降低以些。”英国公夫人眯着一双凤眼笑道。 “得,您二位饶了我吧,别拿我开涮了。” 况且苦苦求饶,心里却还是感觉很温暖,至少英国公夫人也是真心为他着想,明知道对手有多强大,还肯收留他藏在府里。 他当然用不上,真要是到了不得不藏到国公府的时候,他肯定紧急转移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郑伯庸拒见花魁 自从家里启动万里急传之后,郑伯庸忽然老实起来。?&bsp;&bsp;≠ 他在国子监里更加斯文有礼,往日对待同学的那股子跋扈飞扬的劲头也不见了,简直可以评为三好学生。 熟识他的人都纳闷,不知这家伙吃了什么药,怎么一夜间转性了呢? 外面那些传闻国子监学生既听不到,也不关心,他们现在最关注的是这次乡试大考,每日里谈论的都是这个话题。 国子监里这次也有一百多个学生参加乡试,这些学生都是国子监里的尖子生,被他们的老师推荐参加乡试。 举人考试并没有资格门槛,只要你有秀才资格,就可以报名参加考试,不过国子监里的学生都知道,凡是老师说你的文章火候到了,可以去乡试了,基本上不会名落孙山,如果老师认为你不行,进场不过是刷刷存在感罢了。 但这种考试不是参加得越多越好,而是越少越好,最好一次成功。每一次下场,都是一种身心的折磨,出来后等候榜时,更是天天时时活在地狱天堂之间,榜上有名就是登天堂,榜上无名就是下地狱,一旦落榜,内心的挫折如同天崩地塌一般。 其实,接受一步登天堂那种骤然而至的巨大幸福,也必须有足够坚强的心理素质,不然的话,有可能像范进一样,直接疯了。 国子监的老师都是过来人,教给学生的不单单是书本上的知识,更重要的是锻炼学生承受失败的能力,帮助学生打造出心理的免疫区。虽说都是他们看好的学生,却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 那些没有被推荐参加考试的学生们并无怨言,也没有自己去报考的心思,他们知道跟那些尖子生的差距。 这就是在国子监上学的巨大好处,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单独学习,哪怕寒窗十载,一旦下场受挫后,可能几年缓不过来,下次参加考试心理压力更大,甚至有许多赞誉满天下的才子,下考场后,竟因为最低级的犯规被驱逐出去,所谓“上堂昏”正是心理压力过大的缘故。 “伯庸,这次怎么没争取下场,你叔叔可是教谕啊?”徐子羽走到郑伯庸身边问道。 徐子羽出身寒门,因学业优良被府学推荐到国子监学习,他比较擅长交际,跟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跟郑伯庸这种人也能相处得不错,可见手腕之高明。 这两年郑伯庸在银钱上没少帮衬徐子羽,所以徐子羽也就跟他走的特别近,虽然有了上次的事,两人的交情却是没受影响。 “我叔叔不让我下场,这也没什么,功夫不到,下场也是白受罪,还不如等到火候足了,一举成功。”郑伯庸并非纯粹的纨绔子弟,在学业上成绩也不错。 “嗯,这样也好,我也想等几届后再下场,稳当些。”徐子羽笑道。 郑伯庸自信道:“英雄所见略同嘛。” “对了,小凤仙派人来找我,说是你好几天没去她那里了,让我给你捎个话,她天天等着你去呢。” 小凤仙是秦淮十艳里的花魁,郑伯庸一年里扔给她一万多两银子,得到的只是几个吻,还有几句能让全世界的冰雪融化掉的火辣热情与绵绵情话。 郑伯庸也不傻,他也不急着把她拿下,而是准备过些日子用重金把她赎出来,给自己当妾室,小凤仙也同意了,只是很委婉地说赎身价格会很高昂,而且她也日夜都盼着从良,专心伺候他一个人。 郑伯庸家里虽然钱多,可是每月给他的钱也是有限,大多都填进小凤仙这个无底洞里了,要凑足那笔天价赎银,就得另外想办法。 他只想暂时维持住这局面,至少可以让小凤仙不陪别的客人睡觉,保留着干净的身子。然而要想达到这个目的,不持续投钱是不行的。 可是,他那天看到石榴后,忽然现自己以前简直是个瞎子,见到石榴后眼睛才睁开。什么秦淮花魁,不过是庸脂俗粉,残花败柳,连石榴的一根指头都不如。 这些天,他绝足不去小凤仙那里,至于以前的银子都白扔了。追求名妓就是要有这种自觉性,追不到手,先前的投资就会归零。 他不但不去小凤仙那里,在家里连娈童美婢都不近身了,觉得自己那样做就等于亵渎了石榴。现在,他在自己心里,已经把石榴当做媳妇了,因为他有王牌,任凭况且能耐有多大,根本斗不过他。 他心里自豪自信,感觉对况且有无比的优越性,他就等着到那天,看着况且痛不欲生地跪在脚下,求他放过自己,而他呢,当然绝对不会放过况且,反而要变本加厉地羞辱他。 他不是骂郑家是海盗吗?郑伯庸还真不是海盗,这次要正大光明地把石榴抢到手。 至于别的方面,他也不介意用海盗的手法慢慢炮制况且,况且那天是把他彻底得罪了,王牌到手之后,不把况且折磨得生死两难,决不罢手。 “伯庸,想什么呢,听见没有,小凤仙那里还等着你给回话呢。”徐子羽再次提醒他。 郑伯庸的眼里胀满,想到小凤仙春花般的美色,撩人情怀的话语,身躯扭动时令人膨胀的,他差点克制不住了。可是,一想到石榴,他还是跺脚放弃了自己一时的。 郑伯庸去小凤仙那里,徐子羽也跟着去过几次,喝喝花酒而已。即便如此,他也感觉是享受了人间难得的滋味,至于跟小凤仙一夜同眠,他根本不敢想象。 徐子羽在心里暗暗咬牙:老子要好好读书,将来要做大官,做很大很大的官,将来一样也能占有小凤仙那样的美女。他在心里已经做好了二十年的长远规划,不为别的,只为能得到小凤仙那样的美女。 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圣训不知激励了多少寒门子弟十年苦读,头悬梁、锥刺股,为的就是博得个黄金屋,赢回个颜如玉。 郑伯庸对前途的认识并没有徐子羽深刻,金钱、美女对郑家而言不是难事,唾手可得,至于权力,他也不追求,他读书做官,只是为家族出力,将来给家族打造更加广泛的官方人脉。 郑伯庸平生最大的愿望并不是混迹官场,而是带领一帮兄弟驾着骷髅头旗的海盗船,扬帆海上,尽情的抢掠、尽情的杀戮,尽情的强奸,在他想来,那才是一个血性男子汉真正该过的生活。 “她那里你不用管了,你就回个话,说我最近忙着读书,没工夫去她那里了,以后再让你给传话,也不用搭理她。”郑伯庸冷冷撂下一句话。 “怎么会这样,你不会真想去追陈小姐吧?”徐子羽惊道。 徐子羽心里有种失落感,郑伯庸以后不再去小凤仙那里扔钱了,这就意味着他以后连见小凤仙一面都难了。小凤仙那里光是入门费就不少,更不用说里面打赏丫环、龟公的银子,还有各种酒席费用,他这种寒门子弟一项都负担不起。 “不用我追,到时候自然到手。”郑伯庸胸有成竹道。 “得了,伯庸,别开玩笑,人家可是订过婚的。”徐子羽实话说道。 “订过婚又怎么样,只要没入洞房,我就能抢到手。”郑伯庸大言不惭。 徐子羽苦笑着摇摇头,以为他往日的自大症又犯了。他心里充满失落感,还有全身心的惆怅,也就没心追问下去,低着头走开了。 郑伯庸并没注意到徐子羽的离开,他还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 忽然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 他急忙举手反抗,大骂道:“哪个混蛋敢跟老子动手?” “小王八蛋,敢跟我称老子。” 他的头上又挨了一下狠的,打得他眼睛直冒金花。 他定睛一看,身子马上矮了半边:“七叔啊,不知道是您老人家,不知者不罪啊。” 打他的人正是郑浩宇,家族兄弟排行老七。 郑浩宇不理他,转身走去,郑伯庸急忙屁颠屁颠地跟在后边,就像一条哈巴狗。 郑浩南走到一棵树下,见左右无人,这才停住脚。 “你这个混蛋这次惹出的麻烦可是不小,我不是再三告诉你了吗?在这里不许给我惹麻烦,要想惹麻烦回老家去,在福州你就算把天翻过来也没事,这里不是咱们的地盘。” “七叔,这次可真的不是我惹麻烦,是况且那小子故意找茬,我也按照您的教导都忍了,要不是听您的话,我当场就把他揍成猪头。” “那你怂恿你二叔调动家族的力量算怎么回事?”郑浩宇面色严厉。 他回来后想了好几天,还是觉得郑浩南的做法不对,问题就是出在郑伯庸身上。郑浩南太宠溺这孩子了,他虽然也疼爱这个侄子,却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所以他对侄儿是严格加严厉,郑伯庸学业不错,也是他严格监管的结果。 “这个真不是我的事,我也没这么大能耐,是二叔自己的决定。”郑伯庸还小,不大明白家族启动万里急传的特殊意义,见到七叔声色俱厉,也明白不是好事,赶紧推卸责任。 “他有责任,你也有,这次的事要是出了乱子,你们两个就等着受家法处置吧。”郑浩民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刚刚还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郑伯庸恍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通体冰冷。 第五百六十二章 石榴心里不踏实 眼见再有半个多月婚期将至,石榴在家里却有些魂不守舍,每日里痴痴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茶饭更是用的很少。 秋香出嫁了,丝丝在南京陪着她,也陪着文宾读书,况且一直留在南京,她还是第一次尝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不仅孤单,有时还会没来由地心生恐惧,她也不知恐惧什么,只是那种感觉萌生时,心脏就会缩成一团。 “小姐,您还是别硬撑着,叫人给姑爷捎信,让他赶紧回来吧。”红袖看着石榴天天如此,心中不忍。 “让他回来干吗,这个没良心的,不管我这里好不好,他只管天天在南京快活,估计天天找那个左羚鬼混呢。”石榴咬牙骂道。 “你可别冤枉姑爷,左小姐人一直在苏州,他们的药堂在出售几种新药,火爆得了不得,买药的人一大早就去排队,还经常买不到呢。”红袖说到。 “左羚的生意那么火?他们左家原来的生意可是半死不活的,这个左羚还真有经商的本事。”石榴有些意外。 “他们原来的那些药也卖不动,现在火的是几种新药,据说是新研制成功的。” “一定是况且帮他们研制的,我说那个混蛋研究了一年的药方怎么突然放弃了,原来都送给左羚了。你还敢说他们没有私情。”石榴更火了。 “这个我哪里知道。”红袖忍笑退后一步。 “我叫师兄每天把况且的情况给我传一份过来,至今一份也没见到,这是要造反了。”石榴忽然想到小王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姐,您这样看着也没用的。我看姑爷真是心里除了您,再没有别的人的。男人要真想偷情,怎么看着都没用。”红袖说道。 “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我就是忍不住,再者说我也怕他不安全,他可倒好,这么长时间,一封信都不写,根本不知道我为他担惊受怕。” 说着说着,石榴心脏猛地紧缩一下,面色顿时苍白起来。 “小姐,您怎么了,不会是病了吧?”红袖惊呼道。 “没事,就是这两天心脏有时会突然不舒服一阵,过了那一阵就好了。”石榴捂着胸口说道。 “我还是告诉老爷,去请医生吧。”红袖拔腿就要走。 “回来,这不是什么病,就是感觉上的事,你别大惊小怪地闹的大家都不得安生。” “小姐,您真的没事?我害怕啊。”红袖看着她的脸色,犹豫不决。 “我说没事就没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 正说着话,外面有丫环惊喜道:“小姐,丝丝姑娘来了。” “丝丝来了,她怎么来了,哈哈,这世上有良心的人还没有绝种。”石榴惊喜之下,脸色一下子红润起来,心脏紧缩带来的不适感也一扫而光。 她刚站起身,丝丝已经进来了,红袖急忙上前行礼问好。 丝丝看着石榴笑道:“你倒是呆的老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石榴委屈道:“我出去干什么啊,你们都不在,我总不能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吧。对了,你不是要陪秋香的么,怎么回来了。” “她让伯虎带着逛西湖去了,这也是她多年的心愿。”丝丝坐在椅子上,喝了口红袖刚端上来的茶。 “这两人倒是过起神仙日子了。”石榴很是羡慕。 “这有什么,再过半个月,你不也一样,想去哪儿玩就让况且带你出去走走。” “我才调不动他呢,不是找这借口就是找那借口。”石榴神色黯然下来。 况且这一年疯狂研究药方,的确很少陪在她身边,更不用说出去游玩了。 丝丝没接话,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石榴一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不成,你别吓我,不是况且吧?”她一下子就捂住胸口。 “不是,你想什么哪,况且好好的待在侯爵府里呢。不过我还真有一个不算好的消息,这才特地赶回来告诉你,也是想让你有点心理准备。”丝丝苦笑道。 “到底什么不好的消息啊,你倒是快点说啊?”石榴急了。 “我家族里也有些关系,能打探到一些消息,据他们得到的消息,这次郑家真可能玩一桩大阴谋,很可能对你和况且不利。” “他们想搞什么阴谋啊?”石榴问道。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说郑家握有一张对付你的王牌,这次要打出来。”丝丝忧虑重重。 “王牌?他们会有什么王牌?” “我也觉得奇怪,他们会有什么王牌。本想通知况且的,想想他知道也没用,还不如回来告诉你,好让老夫子早做些准备。” “准备是早都做了,魏国公也来过一次,跟老爷子商量了大半天,应该是有各种办法应对了。不过这个消息我还是要告诉老爷子。” “那好,我跟你去一趟。” 两人急急忙忙来到陈慕沙的书房,丝丝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王牌?”陈慕沙表示疑惑不解。 他想来想去,任何人对他都不存在所谓的王牌,除非他是拿着皇上的圣旨来。但他也相信周家、云家这些大家族和郑家这种走私海盗家族之间藕断丝连,打探到一些内部消息完全有可能。 既然是阴谋,估计一般人无法知道内幕。 “丝丝,多谢你,我会好好琢磨琢磨。”陈慕沙和蔼地道谢。 “这没什么的,石榴的事就跟我的事是一样的。” “嗯,你们都放心吧,这些事不用你们这些孩子操心,我们这些老头子足以为你们遮风避雨,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是。”陈慕沙信心十足。 他的自信是有根基的,在国内敢公然跟他叫板的不多,郑家更不在其中,除非郑家想要玩刺杀的把戏。但他相信郑家不会那么愚蠢,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可能会招来灭门之祸。 看到陈慕沙镇定如常,丝丝、石榴也就放心了,她们也是相信,有陈慕沙和魏国公,谁也不敢在南京地界飞扬跋扈。 两人回到石榴房间里,一起躺在床上,说着闺房闲话,有丝丝陪着,石榴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原本那种莫名的恐惧感也消失了。 “你得在这儿陪我几天。”石榴道。 丝丝点头,她也是想石榴了,这才一脱开身就急忙回来。文宾现在忙于读书,白天晚上基本都在书房,饭菜都是叫人端进去,根本看不到人影,当然也就不用她陪着。 “我这些天心里总是有些慌慌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石榴说道。 “你这是一下子放单了,不适应,等你以后到了南京,咱们还像以前那样走动,一切就好了。”丝丝笑道。 “或许吧。不过那种感觉很不好,真的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结果还真就听到你这个消息,这感觉不会真的灵验了吧?” “不会的,你这里有中山王府罩着,况且在侯爵府里,跟军营也差不多,哪会有什么事。你这就是忧虑过度,心气就有些虚了。” “嗯,也可能。” 经过丝丝的陪伴和疏解排忧,石榴的心境彻底好转起来。两个人躺在床上,手握着手,头挨着头,无比亲密。 “丝丝,你没向秋香偷偷打听一下闺房里的事啊?”石榴忽然涨红了脸,小声问道。 “你个傻妮子,这事谁好意思张口问啊,再过半个月,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丝丝脸蛋也红了,像熟透的苹果。 “不是,好像听人说那事好可怕的。”石榴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嗯,好像只是头几天可怕吧,我也不知道。”丝丝的声音也是低到极致。 “那你跟文宾就没” “当然没有,他倒是想要,我早就跟他说了,进入洞房之前,他别想得到我,我可不能便宜了他。” 石榴忸怩道:“可我就是有些怕。” “秋香开始不也怕得要命吗,可是婚后我见到她,却是幸福的了不得,这事应该不会那么可怕吧。”丝丝笑着说起秋香婚后三天回娘家时的状态。 “你也不用怕,况且待你是没说的,他身上的成年锁马上就要解开了,你就等着享受吧。”丝丝笑着小声道。 丫环们都退出去了,屋里只有她们两人,她们说话还是低的跟蚊子嗡嗡似的。 “享受什么啊,到时候得先让妮儿试试,然后我偷偷向她打听。”石榴道。 “你这就摆上谱了,还有替你当试验品的,再者说这可是男人的第一次,也很珍贵的,你可别错过了。”丝丝笑道。 “男人还有这说法,那文宾岂不” “他当然不是了,家里都有两房通房丫头了。我也懒得跟他生气,他老子着急要孙子,不管谁给生都可以。” “文宾家里是人丁不旺,周老爷的想法也可以理解。” 两人絮絮叨叨说着闲话,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石榴这些日子心神疲惫,晚上觉也睡不好,骤然放松下来,睡意也就来的快。丝丝则是这些日子操劳各种事,又急忙赶路,早已经疲惫不堪。 此时,在福州通往杭州的官道上,一队骑兵正向着北方向疾驰。 骑队后面,是四辆宽大的马车,车轮都包着棉垫,减弱路上的颠簸。 一片黑云在他们头顶紧紧追随着,似乎随时可能降下雷霆暴雨。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一场恶战倒计时 车队正行进着,忽然停了下来。 在前边的一个彪悍骑士拨马回到第一辆马车跟前,弯腰看向车窗里。 “太老爷有何吩咐?” 车子里传出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到南京还有几天的路程?” “回太老爷,快则七天,慢则十天,要是中途有事耽搁住,就难说了。” “嗯,如果马车太慢,来不及的话,你们就直接快马一路先到南京,会合咱们在那里的人后,即刻启程去苏州,一定要在陈小姐大婚前把事情阻止住。” “小的遵命。” 骑士拨转马头,又回到队伍前列,然后纵马疾驰,全速进发。 苏州寒山寺方丈室里,老方丈看着刚刚传来的消息,面色阴沉。 “大师,这次对方好像来者不善,要不要启动紧急计划?”一个青年和尚站在他面前,躬身道。 老方丈想了想道:“还是不要,看看再说。这时候关键是要沉得住气,不得出任何一点差错。你师傅是什么意思?” “我师傅也是看不透这件事,唯一担心的就是护祖派那些人跟郑家勾结起来,用郑家的行动把水搅混,吸引咱们的注意力。” “嗯,这种事还是上报吧,等上面的指示下来再说,况且在南京,你们一定要照看好他。”老方丈沉吟道。 “他倒是不用怎么照看,基本每天都在侯爵府里,出门也都有周大人跟随,周围还有王府布置在暗中的侍卫。” “那就好,记住一点,不管对手出什么招数,他们的重点目标还是况且。” “弟子知道了,这就把方丈的法旨带回去禀告我师傅。” 青年和尚躬身行礼,转身走出,下山后骑上一匹快马赶回南京大相国寺。 峨眉金顶一座道观里,慕容嫣然手拿一卷纸看着,脸上却看不出表情。 “郑家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向咱们动狗爪子了。” 她身旁站着况且时常想念的那位小姑娘,她今天既没戴面纱,也没戴面具,十六七岁的样子,清秀俊美,身材更是苗条婀娜,手指上缠绕着那条断情丝。 “师傅,是不是那个浑小子又惹事了,咱们还得下山去救他啊?他就不能安分点么。”小姑娘不满地说道。 “这事跟他没有关系,是直接冲着咱们来的,只不过他是咱们的软肋。擒贼擒王,郑家那些只知杀人抢劫的暴力分子有这种头脑吗?他们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慕容嫣然既鄙夷,又怀疑。 “可是不管怎么说,咱们还不是得下山救他?”小姑娘撇了撇嘴道。 “怎么了,况且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不待见他。”慕容嫣然扑哧笑道。 “他总是想看我的脸,多讨厌。”小姑娘恼怒道。 “他就是好奇罢了,他不是咱们这道上的人物,所以对许多事都好奇。其实你原先不也是这样的么,这几年跟着为师,也算慢慢入道了。” “嗯,弟子愿意跟师傅一起闯荡江湖,扫平天下不平事。”小姑娘握紧拳头道。 “哪有的事,咱们能做好自己的事都不容易,天下不平事多了,咱们管不过来。”慕容嫣然疼爱地摸摸小姑娘的脸蛋。 “那咱们不下山了?”小姑娘仰面问道。 “当然要下山,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要是郑家真敢出手,咱们就把他们在各地的窝点拔个一干二净,就像上次那样。”慕容嫣然豪气道。 “太好了,我喜欢。上次咱们师徒俩可是把护祖派在江南的窝点清除的差不多了。我开心死了。”小姑娘忍不住笑起来。 “这次还那样做,不让郑家吃大亏,他们就不知道咱们的厉害。万里急传?传个屁!以后就窝在福州吧,露头就得挨打。” 海外一个面积很大的岛上,人口有数十万之多,城市也有十多座。 其中一座最大的城市里,有一座建在山上的宫殿,凡是过往的人都会躬身稽首向宫殿行礼,极为虔诚。 此时一座偏殿里,一伙人正围着一张圆桌喝着椰子酒。 为首一人道:“都跟下面兄弟们说一声,过几天咱们要对郑家所有商船、海盗船,包括他们做占据的海盗窝点,进行一次清除行动,这一次只针对福州郑家,不要对别的家族动手。” 一个脸上有一道醒目刀疤的汉子大声道:“大首领,为什么限定只针对郑家,他们这八大家族没一个好东西,干脆一块清除吧。” 另一个面目颇为文雅的中年人道:“卢汉,你说的倒轻松,一次针对八大家族,咱们有这实力吗?就算勉强力战,弟兄们的伤亡咱们也承受不了。” “这个我明白,只是如此限定,就像身上绑了绳子似的,浑身上下不自在。” 刀疤汉子瓮声道。 大首领淡淡道:“不自在也得遵从命令,咱们时时刻刻都要记住,咱们的职责是保护老爷子的安全,而不是为了跟海盗作战。以前收拾他们只是为了筹集款项,现在咱们金钱的压力不大,特别要注意减少人员伤亡。” 卢汉笑道:“受点伤怕什么,咱们不是有老爷子吗,他可是神医啊,受伤怕啥,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治的跟以前一样。” “混账话,老爷子是咱们的主子,不是咱们的大夫。你想故意受伤累老爷子吗?” “咱们不受伤老爷子也闲不住啊,每日里都换了衣服出去给城里的人治病,还全部免费。” “那是老爷子自己喜欢做,咱们干涉不了,但咱们不要在任何事上依赖老爷子。这是两回事儿,懂不懂?”大首领冷冷地看着所有属下。 郑家那些海盗如果看到这间偏殿里的人,会认出不少,他们就是海外最神秘的君王组织,专门对海盗黑吃黑。 在正殿的一间屋子里,一位鬓角斑白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前写着一张单子,上面的药材,需要从内地买进。 屋子的一角,一个小姑娘正伏案专心练习小楷。 这位中年人和小姑娘正是况且的亲人,失踪已久的况钟和况毓。 他们当时在苏州刚刚得知况且失踪,晚上就有一拨人进来,不由分说把他们带走,情同绑架,说是状况危急,必须马上转移。 况钟的一生中逃亡的次数也不少了,只是每次都是自己或一家逃亡,从没像这样由别人带着他们踏上逃亡之旅。 不过他们带来的一块玉牌说明了这些人的身份,让况钟相信他们的确是善意,而不是绑架。 况毓是哭着离开苏州的,她舍不得这个家,更舍不得哥哥,她想在家里等着哥哥回来,她相信哥哥没有丢,总会回到家里的。 他们一路迁转,吃了不少苦头,从苏州到福州,然后转到一艘大船上,最后才来到这座岛上,住进这间宫殿里。 一路上他们疲惫不堪,睡眠不足,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多次遇险,总算逃脱出来。在大船上,他们晕船吐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最后到了岛上,几乎就剩一口气了。 好在况钟是神医,神智稍微恢复后,就让人买来一些草药,父女二人喝了几天中药这才慢慢好转过来。 他们陆续见到了很多人,这些人的名字况钟也记不全,只是这些人都奉他为主,尊称他为老爷子,对况毓则尊称公主殿下。 况钟对身世知道一些,却也不全面,他就问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些人知道的还没有他多,只是说这一切都是上面的安排,老爷子只管在宫殿里享福静养就是,不用操一点闲心。 况毓对这些粗莽汉子称呼她公主也没多想,以为这些大叔们喜欢她宠爱她,所以才这样叫她。 况钟每日里在宫中穿着团龙袍,头戴平天冠,脚下也是绣有金龙的靴子。 他很不喜欢这些,更不喜欢这种生活,他更愿意在苏州那座老房子里每天给人治病。过了些日子,他身体完全康复,实在是闲不住了,每天换上平民衣服偷偷出去,在城里租了一个小店面给人治病。 这座城里当地的土著并不多,土著们大多生活在热带雨林里,很少能见到他们。城里的人基本是内陆迁移过来的穷苦人,还有一些是海上失事,幸运漂到岛上或者被岛上的船只搭救的,他们索性也就在城里定居了。 城里的人来自很多地方,方言更是五花八门,好在况钟走过很多地方行医,对一些方言能够分辨出来,跟这些人交谈并无太大障碍。 城里的人也以为他是偶然漂泊到岛上的,靠治病来筹集回大陆的盘缠,可是况钟对许多穷人实行免费,医术又高明无比,慢慢的整座城市的人都知道有个神医造福于民。 他在岛上用的名字是祝钟,这是他真正的名字,只是在内陆也没人知道这个名字。况毓也恢复了本名祝毓。 至于这是不是真正从祖上流传下来的姓氏,况钟也不知道,只是记得在上两代上,的确是姓祝,上三代的事他就不清楚了。 况毓每天在宫里呆的闷了,也出去找那些年龄相同的女孩子们一起玩,她不喜欢宫里那些丫环,待她就像对待千金大小姐似的,她享受不了这种尊贵。 慢慢的,父女两人彻底融入了这座城市的生活。 他们也习惯了,却还是想着内陆,想着苏州,想着在那里的况且。 第五百六十四章 石榴大婚起变数 “哥哥不是安全了吗,为什么还不来找咱们?”况毓写完一篇小楷,来到父亲跟前问道。 “你哥哥要娶老婆了,现在还不能过来。”况钟看着女儿,叹息道。 况父心里很难受,一双儿女从小跟着他四处逃亡,最后竟弄得天各一方,自己带着女儿逃到这蛮夷之地,儿子却独自留在大6,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身边的人尊称他老爷子,视他为主子,还让他和女儿住进豪华宫殿里,可是他一点都不开心,反而觉得自己像是被囚禁了一般,因此时常怀念在苏州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岁月。 “哥哥真坏,光想着讨老婆了,都把咱们忘了。”况毓恨恨道。 “毓儿,你错怪哥哥了,他在大6是想给咱们留条退路,你哥他志气大着呢,想找机会彻底解决家族的事儿,到那时候咱们一家人就能在大6团圆了。” “那咱们真能回家吗?”况毓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问道,眼中充满热望。 “相信你哥哥,他会做到的,如果做不到,他也会来这里跟咱们团圆的。”况钟抚摸着女儿的头说道。 “嗯,我想哥哥了。”况毓眼中流出两行清澈的泪水。 况钟没说话,而是转过头去,脸上已是热泪盈眶。 这对苦难中的父女惦记着大6的亲人,却不知道数千里之外的南京城此刻风声鹤唳,一场风暴雨即将来临。 况且和石榴大婚的日子临近,就在还有五天的时候,郑家突然以谁也没料想到的招数难了。 婚礼的各项准备已经完备,陈家更是内外充满喜庆的气氛,各路客人6续赶来,都是提前到达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这天上午,一对骑士,几辆马车来到陈府门前,递上拜帖,要求拜见陈慕沙。 陈慕沙看到拜帖,心中一沉,知道最担心的事终于生了。 他先是告诉管家不见客,可是门前的郑家人却坚持不肯离开,说是事关陈小姐终身大事,必须与陈老爷面谈。 陈慕沙沉吟许久,知道躲不过去,只好到外宅客厅接待客人。 郑家来的人阵势很强大,为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他是郑家的现任族长,也是郑伯庸的亲爷爷,跟在他后边的是一位中年人,郑伯庸的父亲郑浩广。郑家在南京的五个分支的头目也都跟随其后,最后则是那位胡瓜脸郑伯庸。 “亲家,咱们可是多年没见了,有十几年了吧。”郑浩广开口就称呼陈慕沙亲家,极尽亲热。 “郑兄,请注意身份,这称呼可不能乱来。”陈慕沙脸色一沉,也不跟这些人见礼。 郑家族长郑龙笑道:“陈老弟啊,你先别生气,咱们这称呼可不是乱来的,我们专程从福州赶来,可是带着聘礼的,这也足够显示我们的诚意了吧。” “聘礼?你们带聘礼来干嘛,就算你们上门求亲也得问我答不答应,然后才能谈到聘礼的事吧,何况小女已经跟人订过婚了,你们不知道吗?” 陈慕沙看着郑浩南几人,这几个人里他认识郑浩南和郑浩民,至少这两人应该知道况且跟石榴订婚的事。 “这事呢,也怨我们,是一场误会。陈小姐跟什么人订婚都不要紧,反正不能成立。”郑龙呵呵笑道,丝毫不在意陈慕沙生冷的态度。 “不能成立?难道你们是代表朝廷来的?小女的婚事怎么可能由你们做主?”陈慕沙大怒。 “浩广啊,你真是糊涂到家了,差点把事情搞砸,好在还有补救的可能,不然真就铸下大错了。”郑龙回头教训儿子。 “是,都是我糊涂啊。陈兄,这事全怪我,你怎么责罚我都行,负荆请罪,给你跪下赔礼都行,这可是关乎咱们晚辈的终身大事啊。”郑浩广彻底放下身段,口气谦卑之至。 “你们究竟唱的哪一出,直接明言就是,不然别怪我逐客。”陈慕沙实在忍受不了,他虽然养心治气的功夫到家,郑家拿石榴的婚姻闹事,他绝对不能接受。 “陈老弟,别动怒,老朽都说了,这件事错误完全在我们这边,责任也全部在我们身上,可是理还是要讲,事该怎样办还得怎样办。” 郑龙态度真诚无比,虽然是长辈,对陈慕沙缺是谦恭有加,看不出这是一个嗜血残暴的家族族长。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又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陈慕沙。 陈慕沙狐疑地接过纸张,看过后失态大叫起来:“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是你们伪造的。” 他眼前有些黑,好像一下子被人打入万丈深渊。 这是一张婚约,是石榴的父亲,也就是他哥哥在福州跟郑家为石榴和郑浩广的儿子签订的婚约。 他第一眼看去就认出了兄长的笔迹,但只能咬住牙不承认。 “老弟啊,这事的确太突然,你一下子感觉有些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但这份婚约绝不可能是伪造的,咱们可以找笔迹大家鉴定。我们还有令兄在福州为官时的一些手迹,足够鉴定用了。” “古书画都能造假,伪造笔迹有什么难的,我不相信我哥哥当初签过什么婚约,当时小女不过三岁,怎么可能谈婚论嫁,我哥哥没那么糊涂。”陈慕沙嘴上说的硬,心里却已经如被墨染。 他心里恨的不行,当初哥哥怎么会这么糊涂,难道是被郑家人骗了,或者被他们算计了? 他当年去福州只是接回了石榴,一些资产也都是后来雇商行运回来的。当时郑浩广的确跟他哥哥是同僚,在帮他收拾哥哥的遗物遗产上也很热心帮忙,郑龙当时也曾出面张罗,两家人之间并无间隙。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郑家是海盗家族,对这家人的观感还不错,后来知道了郑家人的底细,对这家人的印象也就抹除了,从未有过任何接触和交往。 孰料十几年后,这家人居然带着一纸婚约找上门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跟魏国公曾分析研究了多次,猜测郑家可能使出的种种招数,却万万没想到他们有这一手。 他忽然想到丝丝曾提醒过的,说是郑家有一张对付陈家的王牌,原来竟是这个。 这的确是王牌,他不得不承认,没有比这个更重的利器了。 婚约在大明律法中的效力是毋庸置疑的,如同圣旨一样不可抗拒。接到圣旨还可以阳奉阴违,消极怠工,但面对一纸婚约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 郑龙等人看着陈慕沙,也不生气,他们知道这张王牌打出,陈慕沙本事再大,也没法抗拒。 当初石榴父亲亡故后,郑家也讨论过,要不要把婚约一事通报给陈慕沙,因为陈慕沙作为亲生叔叔拥有了法律意义上的监护权,其身份与石榴的父亲一样。 这件事情实际上经历了诸多变化,当初签订婚约时,郑家认为石榴的父亲才气横溢,鹏程万里,于是想借助婚姻把石榴父亲绑在他们家族的战车上。石榴父亲为官一方,自然也需要当地的家族势力助力,于是在石榴三岁的时候两家人给孩子订了娃娃亲,还签订了婚约。 石榴父亲病亡后,母亲不久也去世了,在郑家看来,当初还是一介书生的陈慕沙前途渺茫,不值得郑家费力缔结姻亲,所以就瞒下了这份婚约。 郑浩广跟石榴父亲特别熟稔,知道石榴父亲把婚约放在哪里,在陈慕沙到达福州之前,先下手把石榴父亲家中的婚约偷了出来。 过后郑家人热心帮助陈慕沙,也是希望他尽快办完事情,尽早离开福州,若是陈慕沙在福州呆的日子久了,难免会从别人那里听说两家订婚的事,这事就露馅了。打走陈慕沙后,郑家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事儿总算糊弄过去了。 孰料十几年过后,陈慕沙竟成了朝野有名的理学宗师,而且还有个征君的身份。郑家曾后悔过隐瞒婚约,只是想到陈慕沙作为理学宗师,恐怕对海盗家族的事务不会有任何兴趣,也就没有再提此事。 郑家知道这件事来龙去脉的人也不是很多,后来大家听说这件事了结了,也就渐渐遗忘掉了。这次家族在决定拿这份婚约来对付陈慕沙,打击况且时,家族里的很多人也觉得说不过去。最后决定事情还是要谈,但到苏州后放低身段,先认错再谈事。因此郑龙、郑浩广父子见到陈慕沙一副甘心请罪的样子,先把责任揽到身上,表示愿打愿挨,但婚约必须得认。 陈慕沙当然没心情打他们骂他们,他的想法就是坚决不承认这纸婚约。不过,他心里明白,这一点很难做到,笔迹鉴定足以证明婚约是石榴父亲的亲笔,但只要他拒不承认,总可以拖延些日子,也只好先拖下来再想别的办法。 陈慕沙心急如焚,知道不管这件事如何了结,况且和石榴的大婚肯定无法按期进行了。 “老弟啊,我们可是远道而来,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乏了,能不能借宝地坐一坐啊。”郑龙躬身笑道。 “坐,你们自己坐吧。”陈慕沙有些心慌意乱,也不知道该如何打他们。 第五百六十五章 郑家寻找突破口 郑家一众人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一个个找把椅子妥妥的坐下,就差吩咐仆人上茶了。 “我不知道你们如此煞费苦心想达到什么目的,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诸位,用这种阴损的招数,你们什么目的也达不到。”陈慕沙调节了一下情绪,正色道。 “老弟啊,你这不是冤枉我们吗?我们想达到什么目的?没有啊,此行就是为了孩子们的终身大事啊,这婚约是咱们两家当初签订好的,做不了假。我们当时也是忙的昏了头,只顾处理令兄的后事,忘了告诉你还有这桩婚事。这事我们是不对,可是婚约就是婚约,总不能随便就否认了吧?” “这份婚约我从未听说过,我大哥没告诉过我,你们郑家也没有告知我,现在突然冒出来,我坚决不承认。退一步说,哪怕这是我大哥签的,只是说假如,我大哥亡故了,现在石榴是过继给我当女儿,我才是他父亲,婚姻大事要由我来做主。我不同意,我不签字的婚约一律无效。”陈慕沙态度决绝,不容商量。 郑龙面色冷了下来:“看来咱们得找个地方好好评评这个理了,签下的婚约不认,那大明的律法还有效吗?你这个征君是要给大明君主脸上抹黑啊。” 陈慕沙冷笑道:“在你们郑家人眼里,还有王法这一说吗?真是可笑,你们也配跟我谈大明三尺法。要找地方评理随便你们选,本地苏州、南京,还是北京,到皇上面前评理都行,只要你们敢去。” “当年的婚约是在福州签的,真要评理应当去福州衙门,实在不行,只好屈尊请你跑一趟了。”郑龙眯着一双老眼,脸上透出杀气。 “陪你们去福州衙门?你想什么呢?有本事你让福州衙门传帖子来抓我过去。”陈慕沙当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 陈慕沙不肯去福州,这完全在他们事先的沙盘推理之中,却还是装出愤怒的样子。 “我说亲家,你这就是不讲理了,福州不是大明天子治下吗?福州衙门和苏州衙门有什么不同吗?”郑浩广帮腔道。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郑家是干什么的我不是不知道,福州说是你们郑家的衙门都不过分,到那里讨公道,不是笑话吗?这几位不都是南京当道的官员么,咱们就在南京打这个官司,我只是一介书生,在南京评理对你们足够公平。”陈慕沙坐下后冷冷道。 “父亲,我看亲家一下子难以接受这事,还是给他点时间好好想想。这事都是儿子愚蠢,办砸了,过后我专门来给亲家好好赔礼。今天咱们先回去,过两天再来拜访。以后也都是一家人了,哪能打什么官司啊。”郑浩广躬身道。 “嗯,我不怪陈老弟,错误都是你的,回去后准备接受家法吧。这事如果放在咱们身上,也是一下子难以接受,那就让陈老弟先静一静,好好再想一想。”郑龙装出一副慈祥面孔道。 一众人跟在老爷子身后告辞走了,陈慕沙没搭理他们,更没送客。 郑家人走后,陈慕沙一下子就瘫在椅子上,浑身的骨头好像被人抽走了似的。 “老爷,这群混蛋、畜生,竟然上门来欺负人!要不要我马上联系王府,让他们出面对付这些畜生。”管家上前愤愤道。 “先不用,让我静静,我知道他们会来找茬,但没想到如此麻烦。你先给魏国公送个信,顺便也让况且回来。” “姑爷回来有什么用啊,他要是见到这些人,还不大打出手,弄不好会出人命的。”管家道。 “嗯,那就先不要让他回来吧,请魏国公找个理由把他软禁在王府里,或者堵在侯爵府里。但是得编个恰当的理由,就说出了一桩特别紧急的事,婚期得延期了。”陈慕沙此时心中也是慌乱无主。 管家急忙去找人捎信,看老爷这样子没法写信了,就让府里一个读了一些书的仆人代写一封,马上派人骑马送了出去。 郑龙一行人没有回南京,而是在苏州城里包下一座客栈住了进去。 郑龙等人喝着茶,每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虽说陈慕沙不承认婚约,可是他们却知道,这已经是初战告捷,至少石榴没法在五天后嫁给况且。 想到况且知道这消息后的样子,他们更是乐开了花。 “爷爷,陈老爷不承认婚约,我们怎么办?老祖宗可得给孙儿做主啊。”郑伯庸有些急了,跪在郑龙面前低头说道。 郑龙看着郑伯庸,一时间没话可说,他对这个孙子是既爱也恨。 郑浩南却叹息一声,为郑伯庸感到惋惜。他本来真是极力想帮侄儿促成这桩婚事的,孰料老祖宗和大哥一致认为,争取归争取,这事儿怕是办不成。 婚约的确是王牌,可是他们不敢小瞧陈慕沙,知道他不会屈服,若是争斗起来,赢面也不大。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搅浑水,出口恶气,让况且和石榴的婚姻蒙在阴影中,让陈慕沙活在痛苦中。 如果况且耐不住了,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跳出来,必然会犯各种错误,他们就有机会乱中下手了。不然在各种保护中,他们对况且也无计可施。 郑家此番针对况且的目的十分明确,根据家族的智囊人物的推测,况且极有可能是神秘组织勤王派的头目,这个组织既不是黑帮,也不是家族,而是一个宗旨为拥戴、保护建文帝及其重臣的集团。这种组织不要说有少年头目,就是有襁褓中的主子都可以理解。 郑浩南忽然感觉有些后悔,自己做这些本来是为了侄儿的幸福,结果为了打击勤王派,侄儿的婚姻也被当作了攻击况且的工具,后果会怎样也难以预测。 老祖宗和他大哥的真正用意,他并不完全了解,郑氏家族若要跟况且背后的组织开战,不该如此贸然行事,更不该把战争选在对方的地盘。只有他明白,在整个江南,中山王府意味着什么,在朝廷政局中,陈慕沙又意味着什么。 “儿子,起来吧,你爷爷跟我差点颠断骨头奔波到这里,不就是为了你的婚事吗?你放心,不但老祖宗为你做主,为父也会为你抗争到底。”郑浩广凛然正气道。 郑浩南忽然感觉有些恶心:大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连自己最爱的儿子都骗。 郑浩民等几人没说话,他们搞不清楚老祖宗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底要达成什么目的,想借一张十几年前的婚约把陈小姐娶回家,那不是儿戏又是什么?鬼才会相信啊。 婚约具有法律上的强制效力这个没错,但法律的适用也得看具体情况。陈慕沙的观点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他作为养父领养了石榴十几年,那一纸未经他同意的婚约,是否仍然具有约束力,的确值得商榷,这案子谁输谁赢要看什么人来断了。若是在进苏州或是南京衙门,陈慕沙稳操胜券,若是进福州衙门,那就很难说了。 郑家来势汹汹,阵势浩大,家人虽然尽力瞒着石榴,但哪有不透风的墙?不到半天时间,消息还是传到了她耳朵里。 石榴失神落魄地跑到陈慕沙身边,哭喊道:“这不会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我父亲决不会那么糊涂。” 陈慕沙此时已经缓过一口气了,只是感觉有些头昏眼花,家人现煮了一碗姜糖水给他喝下,这才好了一些。 “你放心,什么事都不会有,他们就是上门找事的一个借口。” “那真的有婚约吗?我父亲当年真的签过吗?”石榴眼巴巴的看着老爷子。 “没有,这是绝对没有的事,那是他们伪造的,你相信我,什么事都不会有,不过你跟况且的婚期得延一下,等我把他们赶走,再给你们风风光光办婚礼。”陈慕沙握着石榴的手安抚道。 石榴还想说什么,家人突然来报:苏州知府韦皋来访。 陈慕沙知道他是好意,一定是过来增援的,不好不见,就硬撑着身子出去待客。没想到韦皋竟然带着一班全副武装的衙役过来,显然是做好了武力冲突的准备。 韦皋了解事情的经过后,大骂道:“妈的,这帮蛮子跑到咱们江南撒野来了。老夫子,这事您别管了,他们下次再来,门都不让他们进,派个家人通报我,直接给他们拘到衙门里,每人一顿板子,什么婚约不婚约的,搜出来扯碎。大不了我这顶乌纱帽不要了。” 韦皋如此意气慷慨可不是冲动,而是觉得这是巴结陈慕沙的天赐良机,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因此被罢官,也不用担心。陈慕沙是什么人,不可能袖手旁观,由他和恩师高拱共同扶持,起复之后的官途将更加顺畅。 “嗯,多谢韦大人,下一步不知道会怎么样,但目前他们还算比较老实。这事还是等魏国公过来,我跟他研究一下怎么办。你先作壁上观,不要自误前程。”陈慕沙拱手道。 韦皋听说这事要交给魏国公办理,他也不敢坚持越俎代庖了。 “那好,我派几个衙役在这儿盯着,他们下次上门,晚辈也过来,帮您老人家护护场子,至少得压住他们的气焰。太嚣张了,他们都是什么玩意自己不知道吗?还敢跑到这儿来逼宫。”韦皋气得骂了一通,看陈慕沙脸色不好,也就告辞回府了。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dtt 第五百六十六章 魏国公赶赴苏州 没过多久,丝丝听到消息急忙赶了过来。 石榴见到丝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抱着她哭。 “你别哭啊,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夫子跟魏国公总有办法收拾这些蛮子的。”丝丝安慰道。 过了半晌,石榴总算缓了过来,浑身无力地瘫在丝丝怀中,说道:“难怪前些日子我总是心慌,结果真的就出了这等祸事,郑家不会善罢甘休,将来还不知道会怎样?” “你说什么啊,啥事都不会有的,无非是婚期延期一段时间,这几天我来陪你。”丝丝很义气地道。 “那怎么行,你已经推迟一次婚期了,我不能再耽误你了。”石榴无力道。 “可以推迟一次,就可以推迟第二次,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有心情结婚入洞房吗?正好文宾忙着备考,也不是分心结婚的时候,索性等这些事都了结了再说。”丝丝的话虽然是安慰她,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况且知道了该怎么办啊,他万一冲动起来会惹出祸端的。”石榴想到这一点,又慌了。 “不会的,找人看着他,不让他惹祸就是,只要老夫子吩咐他,他不敢不听。”丝丝还是有主见。 “我就怕他一气之下,连老爷子的话也不听了。”石榴忧虑道。 “不会的,况且比咱们聪明多了。” 丝丝连哄带劝,用了半天工夫,石榴才镇定下来,重新洗过脸后,咬牙道:“都是那个郑伯庸捣的鬼,他还想娶我,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嫁给一只苍蝇。” “你说什么啊,死啊活的,他怎么想的,关咱们什么事,别想这些事了,等魏国公驾到,保准立马就解决。”丝丝的口气毋庸置疑。 郑家人消停了两天,似乎真的是给陈慕沙好好想想的时间。 魏国公第二天傍晚就带着王府侍卫赶到了苏州,一见面,他拍拍陈慕沙的肩膀笑道:“老哥,这不算什么事,你就是正人君子,不擅长跟这些强盗打交道,这些事你全交给我办。” “你准备怎么办?”陈慕沙想了一天多,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 “以强盗的手法来对付强盗,这才是最有力、最直接的策略。”魏国公笑道。 “你可是国公爷,玩强盗手段不丢你面子啊?”陈慕沙笑了。 “面子算个啥,别说玩强盗手段,为了老哥本国公耍流氓手段都值得。”魏国公大义凛然。 “国公爷的本领自不必说,可是,老夫只是知道你喜欢耍赖,不知道其他。”陈慕沙两天来第一次开心笑了。 他和魏国公不是患难兄弟,却是知心朋友,更是布衣之交。 “对了,况且的事我没按你的要求做,我想你是一时被气得方寸大乱,才那样决定的。我觉得这事如果瞒着他,对他不公平,所以我就把他一起带回来了。”魏国公解释道。 陈慕沙想了想,他当时要求魏国公把况且软禁起来的确有些不妥,这样子对况且的伤害太大了。这件事本来对况且就已经极度不公,再将他软禁起来,无异于折磨他的心灵。 “让他回来也好,不过得有人看着他,千万不能让他冲动闯祸。那孩子平时温文尔雅,连鸡都不敢杀,可真要惹到他,杀人绝对不会眨眼的。”陈慕沙说道。 “我知道,专门配了四个侍卫和四个女护卫跟着他,他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了。最好你当面给他下死命令,他谁的话不听,你的话还是听的。” “好吧,一会让他来,我用最严厉的命令约束他。”陈慕沙道。 “真没想到啊,郑家居然跟咱们玩这一手,他们这么做究竟想干什么呢?”魏国公苦笑道,表示难以理解。 他们两人曾经研究了多次,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郑家会出什么招,也不知道他们所谓的王牌到底是什么,结果他们手里还真有一张王牌。 魏国公当然不信这个邪,别说在南京,就是在北京,真要惹急了他,一样敢耍横。郑家上门逼宫的做法太过分了,显然是不给中山王府这个江南最大家族面子。 可是,郑家明知此行不可能达到目的,为何还要兴师动众玩这一手,难道只是为了恶心恶心他们?这也太无聊了,郑家会这么愚蠢吗?走私当海盗也是需要脑子的,这背后一定还有阴谋。 “郑家不简单,他们是盯着我的软肋下手的,我现在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击。”陈慕沙看清楚了这一点。 “咱们跟海盗家族无冤无仇啊,当年平倭寇,我没参加,你也没献策,他们为何处心积虑下此毒手?”魏国公仍然想不明白。 “若是我没猜错,他们是针对跟况且有关联的那个神秘组织而来,下的是一盘大棋。”陈慕沙微微点头道。 “哦,会有如此大的关联吗?”魏国公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直都有一种传说,当年建文帝出走,带走富可敌国的财宝,后来不知埋藏在哪里,但留下了一张藏宝图。上次况且失踪,乃至凤阳那件无法查清楚的案子,综合起来考虑,不管真相究竟如何,各路人马追踪况且,目的都是为了得到那张莫须有的藏宝图。”陈慕沙分析道。 “不会吧,难道郑家也是为此而来?” “难说,我这也是猜测而已,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其他原因。一个大家族,总不会因为孩子之间的口角如此兴师动众吧,何况是千千迢迢?” “嗯,这倒也是。” 魏国公和陈慕沙都没想到的是,郑家并非只是为了藏宝图而来,主要还是针对君王组织,郑氏家族在君王组织手上损失极为严重,海盗船被击沉十多艘,海岛窝点被平掉五个。家族辛辛苦苦多年积累的财富,等于是给君王组织做了嫁衣裳。 君王组织的行动当然不是专门针对郑氏家族,但他们攻击的重点正好在福州外海,郑家当其冲,这也算是上天安排的仇家。 建文帝藏宝图的事,郑家也有耳闻,却不知道详情,因为护祖派、空空道门对这个消息封锁得极为严格,不想让别人分一杯羹。郑家对此一直持观望态度,若是有机会介入,能抢到手当然好,还有一个办法是把况且弄到手,然后跟君王组织谈判,把以前损失的财物都连本带利要回来。 况且没来去见老师,而是直接进了石榴的房间,后面跟着四个女护卫,都是健壮无比,看住况且绝对没问题。另外四个身手了得的侍卫留在内宅的门口,他们这八个人既是防止况且冲动,更是为了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石榴见到况且,只是喊了声他的名字,顿时泪如雨下,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况且搂住她的身子握着她的手,铁青着脸道:“你放心,这件事不难解决,他们若是胆敢动你一根汗毛,只要老师同意,我有办法杀光他们全家。” “你别这样做啊,怕的就是你冲动起来失去理智。”石榴被吓着了,止住了哭泣说道。 “我没失去理智,虽然祖宗家法严戒杀生,但为了这件事,我甘愿领受上天责罚,不惜破戒一次。” 况且听到消息后,的确非常冲动,这一路上魏国公劝了他很多,他才逐渐冷静下来。 他只是感觉可笑可悲,又想到当初左羚被一张婚书逼得死去活来的样子,他绝对不会让石榴陷入这种状况。大不了让周鼎成传话,动用一切力量把郑家来的人全部杀光,然后逃亡海外。 “况且,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这件事还得先让老夫子跟魏国公来处理,咱们等着看结果,你要是私自出手,可能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反而会让郑家得逞了。”丝丝劝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你一定要听劝啊。”石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说道。 “嗯,我暂时不会做什么,不过不管这件事最后怎么样,这个郑伯庸一定得死。”况且真的怒了,哪怕下一刻天上有雷霆下来劈死他,他也要在前一刻置郑伯庸于死地。 他认为这一切都是郑伯庸从中作乱,他的想法并非全无道理,只是背后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他所不知道的原因。 “你不要回家了,就在这里住下吧。”石榴用央求的口气说道。 “我就是想回家也回不了,身边好多人看着呢。”况且苦笑着看了一眼窗外站立的四个女护卫。 小王爷这次也坚持要来,还是魏国公严令他不得出府,也是怕他过来后一冲动,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小王爷身边的侍卫更是接到老爷的死命令,绝对不能让他迈出王府大门一步。 “况且,对不起,婚期得往后延了。”石榴很是愧疚,以为都是因为她的错,是她父亲错误地给她签下一纸婚约。 “延期有什么啊,别说延期,就是让我再等十年二十年,也没有任何问题。”对这一点,况且的确想都没想过。 哪怕此事必须等上十年二十年,只要事出有因,他不会有半点犹豫。 当然婚事不会拖那么久,他来之前已经跟周鼎成交代好了,不是说他后面有人吗,那些人现在应该动起来了,随时做好杀光郑家人的准备,然后把逃亡路线安排好,他唯一不确定的是石榴是否愿意跟他逃亡海外。 第五百六十七章 况公子入住陈府 在郑家包下的客栈对面,周鼎成和小君正坐在酒楼靠窗的桌子前悠闲地喝酒。 “他们有多少人?”周鼎成全然不在乎的样子,乐呵呵地问道。 “郑家有八个人,还有五十名护卫。”小君感应了一下,再次确定。 “你要是动手,有把握吗?”周鼎成盯着小君的眼睛。 “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会让他们全部无声无息地死绝,而且身体内外都没有伤痕。”小君翘着二郎腿,好像在谈论美酒佳肴。 “厉害!”周鼎成竖起大拇指。 周鼎成估算了一下,六十个人,如果是他出手,在夜里,一个时辰也许可以做到,但绝对做不到无声无息,更不用说身上不带伤痕了。 “我就纳闷了,他们怎么敢深入内6,堂而皇之来到江南,难道他们不知道有可能来了就回不去吗?”看着对面客栈里门外戒备森严的郑家护卫,小君怎么也想不通。 “郑氏家族做官的也不少,在官场耕耘多年,人脉极广,想动他们也不容易。客栈里朝廷命官就有三位,还有一位国子监教谕,杀朝廷命官就是造反,魏国公也不敢,估计这就是他们的底气吧。”周鼎成解释道。 “咦,朝廷命官我倒是没杀过,不知道杀起来什么滋味,你杀过吗?”小君笑道。 空空道门原本有不许杀生的戒律,可以动人财物,绝对不许伤人性命,道门一般都有宗教信仰,害怕因果报应。至于取人财物,他们认为富人权贵的钱本来就是不义之财,自己暗中取来,也不违反天道。 小君原本没杀过人,这次大逃亡不得不大开杀戒,杀了许多护祖派和空空道门的追兵,逃到海边时有人想要打劫他,只好一路杀下去。 “不知道,我也没杀过朝廷命官。”周鼎成失笑道。 “那咱们开开荤如何?”小君面露顽皮之色。 “还是等等况且那里的消息吧,他下了决心,咱们再动手也不晚。”周鼎成摇头道。 况且被魏国公带回苏州后,周鼎成就去找了小君,两人磋商如何暗中保护况且的事情,一来他们对王府侍卫不是完全放心,二来况且已经话,准备将郑家人全部击杀。如果真要动手,那也不是小事,他们必须先踩踩点,弄明白有多少人,突破口在哪里。 “你能悄悄把那张婚约偷出来吗?”周鼎成忽然想到小君的空空妙手。 “那是当然,不过也没什么用了。婚约既然已经曝光,即使毁掉用处也不大,什么时候问问况且吧,需要不需要,按我的意思,直接把那小子灭掉,比什么都管用。人都没了,婚约自然失效。” “对啊,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斩草除根。”周鼎成恍然大悟,用手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这件事的要害就是郑伯庸,如果他死了,他跟石榴的所谓婚约自然就成了一张废纸。 “那等晚上先灭他一个人尝尝鲜,如何?”小君兴致上来了。 周鼎成犹豫半晌:“还是等等吧,咱们主要还是保护况且,动手的事得他话。万一弄不好他还得逃亡海外,只要他们识相,尽量避免扩大事态吧。” 周鼎成明白,不管杀人的手段多么巧妙,一旦开了杀戒,况且在大6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只要没有空空道门的高手在附近,小君就心中笃定,海内高手中,唯一让他忌惮的也就是天师教一些修炼特殊法术的高手,还有就是护祖派几个高人,郑家的护卫显然不在名单之内。 小君逃亡到海边时,曾和那些走私贩子、海盗家族打过一些交道,对他们的情况有所了解,如果在茫茫大海上,他或许还会对郑家忌惮几分,但在6地上,郑家人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就在他被迫逃往海外荒岛求生之际,况且背后的势力救了他一次,所以这次况且摊上事,他觉得义不容辞,只要况且一声吩咐,不管是杀人还是窃物,他不会有丝毫犹豫。 周鼎成找来小君并没有让他杀人的意思,而是想要加强对况且的保护,郑家此番深入内6,殊为不智,反常中必然有另外的原因。况且的话他已经转给上面的人,安全转移的路线已经安排好了,开杀戒只在一声令下。 尽管小君一再主动请缨,今晚就想出手杀人,周鼎成还是拦住了。不管怎么说,况且还是留在大6为好,无论勤王派在海外势力多么强大,那里毕竟是蛮荒不化之地,哪里比得上江南俊秀呢。 盯着郑家人大半天,直到初更时分,两人才悄然消失。 况且晚上吃的很少,酒倒是喝的很多,陈慕沙知道他心里难受,也就不管他了。 他已经命令况且,这事绝对不许插手,至少在他和魏国公极尽所能摆平此事之前,他不能动一根指头。陈慕沙还是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态度命令况且,况且心里也明白老师是为他着想,便点头答应。 陈慕沙没胃口,只是动了动筷子,意思意思,酒他也没喝多少,危急时刻,他必须保持头脑的绝对冷静。昨天他刚见到郑家人时险些失控,危机处理比的就是定力,一招错则招招错,最后可能会出现乱局。 魏国公倒是吃喝得很尽兴:“你们怎么不吃,这烤乳猪味道鲜美,皮酥柔嫩,都动筷尝尝。况且,你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好好吃饭怎么了得。还有你,老哥,把心放回肚子里,这件事我要是解决不了,就对不起我的爵位。” 听他这么说,陈慕沙情绪缓和了一些,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烤乳猪。 况且还没动筷,旁边伺候的王府仆人已经在魏国公授意下,把烤乳猪切下一半放到他跟前的盘子里。 “吃,都给我吃下去。”魏国公命令道。 陈慕沙叹道:“你不用多想,更不必自责,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就是不跟郑家那个小子起冲突,这件事一样会生。郑家也不是真想娶石榴,肯定是另有所求,虽然不知道他们目的何在,但他们想打乱我们阵脚,让我们陷入混乱中,这一点不难看出来。” 魏国公点头道:“就是,不过他们打错了算盘,以为仗着郑家在朝廷内外的关系网,就能让我们左支右绌,无法应对,那是痴人说梦。我看这次过后,有必要把郑家的这个网拆了,他们不是喜欢编织什么网吗,咱们索性把这些网点一网打尽。我相信朝廷会支持我这么做。” “嗯,我原本不愿意与人交恶,既然惹到头上了,说不得也只好下狠手了。”陈慕沙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况且苦笑道:“动武是最简单的办法,可是国公大人威名会受损,老师更是代表一派宗师,若是折损了名望,对陈氏理学一脉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损失必然要有的,但并非不可挽回。”陈慕沙淡淡道。显然他也准备孤注一掷了。 “有个屁的损失,他们敢公然到江南来耀武扬威,就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本国公坐镇江南,要任务就是维护朝廷的尊严。所以这件事老夫子和你都别掺和,全由我来动手,过后我自己向圣上请罪便是。”魏国公冷笑道。 “他们硬的招数未必敢用,我倒是担心他们用软刀子杀人,用一纸婚约逼得我们不敢让石榴和况且成亲。他们一边示弱,一边拖着,我们也无可奈何。他们若是真的狠,拖上十年二十年,那怎么办?”陈慕沙又想到一种可能。 魏国公也是一怔,思量半晌,苦笑道:“但愿他们不会用这一手,不然还真是有些难办。” 况且没有说话,在老师跟魏国公面前,本来就没有他的置喙之地。他虽然想把事情全揽过来,但知道无论是魏国公还是陈慕沙都不会同意。至于说郑家可能用婚约玩拖延的技法,他早就想到了,他经受过左羚的婚变,当时是他硬逼着李家放弃了婚约,还赔了银子。在他看来,处理这样的事情必须果断,说一不二,不让能对方有还招的空间和时间。 这次如果没有陈慕沙和魏国公,他会故伎重演,找人把郑家所有人都抓起来,关在笼子里,非让他们自动放弃婚书并且赔款不可,如果他们真有硬骨头,那就全部杀光了事。但此时有陈慕沙跟魏国公在,他只好退居一旁,等候命令。 这件事不用说他忍不了,陈慕沙忍不了,魏国公更是忍不了,福州的走私海盗家族居然跑到中山王府的地界来示威,这可是公然挑战行为。 如果这事不是生在江南人文胜地,而是生在云南,估计郑家人早就被沐王府剥皮拆骨了。中山王府做事毕竟还要考虑影响,不像沐王府天高皇帝远,境内大小事务可以任意处置。 “等等看吧,要是他们真的使出这一手,咱们再商量如何破解,天底下的事没有解决不了的。我们有难处,他们同样也不好过。”魏国公虽然觉得有些棘手,却不是太在意。 况且想想也是,一帮福建人在江南待着,时间长了肯定很不舒服,客栈和他们的海盗窝相比,有多难受,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第五百六十八章 郑氏家族发家史 在郑家包下的客栈里,郑浩南和郑浩广两人在一间屋子里喝酒议事。 “大哥,父亲大人此番究竟想要做什么啊?”郑浩南问道。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都不知道你给家里传的消息里都有什么。父亲接到你的传信后,马上就召集家族要员简单说明了一下,匆匆准备之后就上路了。”郑浩广苦笑道。 郑浩广一路上向父亲询问过多次,郑龙总是闭口不言,他也就不敢多问。 郑家家规森严甚于军法,儿孙们无一不畏惧郑龙如虎。 郑龙在福州是一个传奇人物。 他原来只是一个渔民,在近海打鱼为生,由于驾船技术好,总是比别的渔民走的远,捕的鱼自然比别人多。 有一次他航行过远,结果遇到大风浪,小船被大浪打翻在海里,他却凭借精湛的水性漂流到一个岛上,没想到这个岛竟是一个海盗的大本营。 海盗原本要杀了他,可是海盗首领同他交谈过后,认定他驾船技术有用,决定收他入伙。郑龙从此成了一名海盗。 郑龙不但驾船技术好,脑袋也够用,打鱼是一把好手,打劫商船上更有天赋。几年之后,郑龙竟然在海盗中脱颖而出,得到了海盗首领的赏识,成为了海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有一次在打劫一艘武装商船中,这伙海盗伤亡惨重,首领死了,其余的人也剩下的不多。郑龙就收拢这群残部,继续在海中打劫,大家自然就认他做了老大。 又是几年过后,他的海盗团伙的人数却越来越多,他不仅打劫商船,连别的海盗也不放过,兼并了几伙海盗后,他组建成了福州外海比较大的海盗团伙。 在十年打劫商船的经历中,郑龙脑子忽然开窍,感觉一味打劫固然痛快,却不如走私利润稳定、丰厚,后来打劫时,凡是商人他一律留下性命,让他们为自己搞走私服务。 开始走私的几年里,他也被人骗过,一旦捉住骗他的商人,必须把他们脑袋割下来,挂在自己的船帆上。慢慢的他制订出了一整套走私攻略,生意越来越火,最后索性把海盗团伙交给自己的一个部下,自己上岸开始大量走私物品。 郑龙回到自己的家乡,短短时间把这个小渔村变成了走私窝点,并且逐步扩大,海盗团伙也没解散,势力越来越大。招募那些倭国岛上无主的浪人就是他的主意,他更是抢了一个美貌的倭国女人为妻,生下了郑浩广,其他的几个儿子都是上岸后又娶妻所生。 在他的带动下,福州几乎各个村落都参加了走私活动,有许多势力被他兼并,其他势力也要仰他鼻息,他也就成了福州最大的走私海盗首领。 财富在超快速积累,他在几十年内积累了巨大财富,成为福州首屈一指的富翁。福州的官员们基本也都被他收入囊中,接受贿赂跟他分肥的成了他家所属的官员,那些比较有正义感的,不是自动离职,就是死于倭国浪人的弯刀之下,这些浪人杀人后又回到海上的海盗团伙里,无人能奈何他们。 嘉靖初年的大规模倭寇侵入内陆,背后的最大黑手就是郑龙。 在胡宗宪大举平倭寇的多次战役中,郑龙指挥的一些海盗也被剿灭,但郑龙却没有伤筋动骨,不过是死了一些手下的海盗和浪人。这些资源在外海的各个小岛上多得是,根本不值钱,招募起来容易得很。 沿海一带气比陈慕沙还重,来福州上任时间又短,并不知道郑浩广的家族背景,也就跟他签了那张儿女婚约。 “老实说,我也不想闹成这样。陈兄弟是我那位好友的弟弟,陈小姐又是故人之女,怎么说也有香火情在,可是这件事上,我也没有你有发言权,只能听从父亲大人的命令。”郑浩广喝了一杯酒,苦涩道。 他做了一任官员后,就回到家里管理家族业务,因为他是长子,未来的族长继承人,在家族中权力很大,不过大事上还得完全听从郑龙的命令。 在郑家,只有郑龙才是真正的当家人,没有候补人选。 “大哥,我也一样,原本就是想让家里把婚约送过来,然后遂了伯庸的心愿。至于那些神秘组织,咱们可以用别的办法对付,在江南生事,吃亏的肯定是咱们啊。”郑浩南感觉事情完全不是他原来设想的那样了。 他之所以启动万里急传是因为必须在况且、石榴大婚前拿到婚约,第二是把况且的一些情报传给家里,前一条是目的,后一条则是启动万里急传的原因。说起来,他还是有些假公济私了。 门开后,郑浩渺也悄悄溜进来,坐下喝了杯酒后苦笑道:“你们这么一搞,我们以后在这面的生意还怎么做?原本是心照不宣的事,现在闹僵了,两败俱伤啊。苏州不比福州,不是咱们家的地盘。如果在福州,这事儿必须听咱们的。如果在苏州吃了亏,咱们以后的处境就难了。” “说这些都没用,看看父亲大人最后怎么跟他们摊牌吧。”郑浩广见郑浩渺进来,也就不多说了。 “浩南,不是我说你,都是你多事,要不是你弄这么一出,能有这事吗?伯庸喜欢美女,咱们可以花钱买啊,要多少钱我出,何必搞成这样子。”郑浩渺满腹牢骚。 他不像在南京的郑浩南哥几个,有一身官服做护身符,他只是一个商人,真要是惹怒了中山王府,他在江浙地区的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只能回老家搞走私了。 “我也不想这样,不是没想到吗?”郑浩南此时也是后悔莫及。 “大哥,你是父亲大人最看重的,又是将来的族长,还是跟父亲大人好好说说,千万别跟中山王府、老夫子搞僵了,咱们真的惹不起,就像朝廷在福州也没法对付咱们一样,除非家族放弃江浙的全部生意。”郑浩渺说道。 “老五,父亲大人的脾气你不知道?我根本说不上话,只能听命服从。” “那怎么办?谁能劝动父亲大人?”郑浩渺急了。 他是真不想回到福州老家,在江浙销赃,他手里有大把的金钱,过着天堂一般的日子,美食美女绫罗绸缎,这样的日子他怎么放得下呢。 “唉,谁也劝不了,听天由命吧。”郑浩广说完,起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况且饭后,又回到石榴房间里,女护卫依然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后,他苦笑着告诉石榴:“我现在已经处于半软禁之中了。” 丝丝陪着石榴在屋里吃的饭,石榴已经恢复正常,她本来就是坚强的女性,心理承受能力比况且还强,昨天只是被猝然的打击击垮了。心理强大如陈慕沙,尚且失态失控,何况她只是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女。 “晚饭吃的好吗?” “放心吧,吃的很好。” “都吃了什么?” “半头烤乳猪,国公爷逼着我吃下去的。” “那就是说不逼着你,你是不会吃的。” 况且苦笑,他这个时候哪里还有胃口,他是忍不住要出手,却被魏国公和老师强按住了,而且人身自由都没了,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太糟了。 他也知道一旦真的出手,他就得逃离大陆,可能意味着与石榴的分离,这才是他最纠结的事情,不然的话,魏国公和老师也可能按不住他。 他不知道自己身后的组织有多强大,但就凭他们能从护祖派和空空道门手下救下小君,灭掉郑家那些人和一队骑兵护卫,应该不在话下。 “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管结果怎么样都要好好的,你必须答应我。”石榴跟况且对坐着,膝盖对着膝盖。 况且傻傻笑着,伸手轻轻按了按石榴的膝盖,又点了点头,他的样子真的像个成熟的男人了。 石榴长长的睫毛中忽闪忽闪的,美丽黑亮的眼中更是柔情无限。 第五百六十九章 国公爷升堂断案 (),最快更新大明才子风云录最新章节! 况且知道,必须让自己好好的,除了要跟石榴完婚,父亲和妹妹还等着他去会合,一家人终究会团圆。哪怕他被迫逃走,他相信也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还有一条你得答应我。”石榴道。 “别说一条,就是一千条一万条我也答应。”况且毫不犹豫。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事情结果不好,你就娶左羚吧。”石榴停顿了一下才把话说完。 “你不要多想了,今生我况且非你不娶。”况且斩钉截铁。 “我跟丝丝谈过了,只要有那张婚约存在,我就无法嫁人,也许我们真的是命中无缘。”石榴说着,眼中又闪过泪花。 “那也没什么,婚约可以毁掉,要不然就让郑伯庸死掉,婚约自然就失效了。”况且跟小君想到一起了,而且他想到的比小君还早,因为他经历过左羚的婚变,听到消息后,马上就找出其中的关键点。所以他才认定不管怎样,郑伯庸必须死。 在他心里,已经给郑伯庸判了死刑。 “你怎么不听话,不是再三嘱咐你不许乱来吗?”石榴急了。 “即便要杀人也不必自己动手吧,我不杀生,却也吃鸡、吃牛羊,自然会有人杀掉后给我吃。郑伯庸也一样,你放心,我不会出手,他还不够格,杀他会脏了我的手。”况且神态极其自然,脸上毫无杀气。 丝丝脸色有些发白:“你不会是想让二叔动手吧?” 她以为况且身边也就一个周鼎成是高手,况且不出手,自然就得周鼎成动手,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叔公公犯下杀人罪。 “我不会让他动手,这点我向你保证。”况且明白她的心思。 “谁动手都不行,我说过不许你乱来!”石榴有些慌了,提高了声音。 所有人都以为况且怕她,实际上石榴最清楚,况且根本不怕她,所谓怕她都是拿出来当挡箭牌的,真要说起来,她倒是有些怕况且。 况且性子随和,举止文雅,遇事从不喜欢计较,这都是大家对他的印象,也只有石榴明白他真的性子上来了,比任何人都倔强,也只有陈慕沙能压制他几分。 “好的,我跟老师还有国公爷保证过,先让他们出面,如果他们解决不了,那我就不客气。不管如何,我不会让郑家人如意,更不会让他们顺畅地回老家。” 石榴、丝丝心中都是一叹,只有期盼魏国公来圆满解决此事,不然的话,真的要出大乱子。 况且在她们心中也有许多谜点,上次从七杀手中安然回归就是一桩,至于那件没人能查清楚甚至没人能说清楚的凤阳事件,更是谜中谜。 “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不要想,不要思考,在我问出后马上回答。”况且笑着道。 “你还要考我啊?”石榴哭笑不得。 “不是考你,真的很重要,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况且点头道。 “好吧,你问吧,我马上就会回答,不思考,不去想。”石榴答应道。 “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远赴海外,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你能做到从此不回苏州吗?”况且一字一句问道。 “我愿意。”石榴真的想都不想脱口就回答出来。 “嗯,再好好想一想,然后回答我。”况且道。 “不用了,不管想多久我都是这个答案。我现在有些理解左羚了。我原来不知道她为何坚持跟你住在一个城市里,无论你到哪里,她都会跟着你。不过现在她的命运变成我的了。真的,我不是开玩笑,如果我真的不能嫁给你,你就娶左羚。我也会像他那样,永远都住在你的附近。”石榴眼中含泪道。 “不会这样的,相信老夫子,相信国公爷,一定会为你把这件事摆平。”丝丝劝道。 “就算他们摆不平,还有我,只要你愿意跟着我,不管天涯海角都愿意跟我,就没有任何问题。”况且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答案,心中豪气顿生,觉得郑家人,尤其那个郑伯庸不过是几片浮云。 只要石榴愿意跟随他走,大陆还是海外对他而言并无区别,有石榴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他声音大了些,窗外站立的女护卫听到了,笑道:“这小家伙,真不知天高地厚的,还搞起爱情誓言来了。” “小孩子嘛,不都这样。” “就是,没有咱们这样保护他,现在可能都被人抓走了。” 况且扬声道:“几位大姐,有话进来说好不好,站在窗外议论别人感觉好吗?” 女护卫根本不理他,却也不再说话了。 在她们眼里,况且只是运气好,拜了陈慕沙为老师,陈慕沙既是国公爷的知己,又是小王爷的恩师,所以况且才能得到中山王府的有力保护。至于为什么有人要抓他,这些护卫也不知情,只是听国公爷简单说过几句。 “你也是的,跟人家较什么劲啊,她们都是保护你的,也够辛苦的。”石榴笑道。 “不是较劲,我就喜欢跟这几位姐姐说话,可惜她们经常装哑巴。”况且笑道。 “你总爱装成小色狼的样子,结果人家早就看穿了,所以根本没空理你。”丝丝笑道。 况且讪露齿笑道:“我的演技有那么糟吗?” 丝丝笑道:“你以为你很高明吗,别给我看破呀。” 三人忍不住仰面而笑,如同黑云笼罩的天空中露出一缕阳光。 第三天,郑家人来到陈府时,发现外面整条街上都布满了中山王府的铁甲军,庭院里更是站着两列刀已出鞘的侍卫。 郑家的侍卫被拦截在街巷外,这些在福州凶威赫赫的骑士看到身穿盔甲、手持铁戟的王府铁甲军,也不得不老老实实退到一边。 刀光如水,在阳光下散射着令人心慑的光芒。侍卫们更是虎视眈眈,好像随时都可能把这一行人斩于刀下。 除了郑龙,其他人都是心中发颤,两腿有些发软,郑伯庸更是如踏入鬼门关一般,差一点就瘫倒在地上。 他虽然梦想着去海上当海盗,发誓做个杀人如麻、尽情抢掠、强奸、杀人放火的好汉,那也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而已,如今被刀上的寒气射到身上,全身汗毛都竖立起来,脖子上更是有刀刃逼着一般。 郑浩南急忙上前夹住侄儿的胳膊,带着他向里面走,自己的两腿也有些颤抖,心里思量:魏国公不会一下子发恨,真的大开杀戒吧。 郑龙并无惧色,他也是刀口火海中闯荡过来的人,此刻心中笃定:魏国公不会拿自己的爵位开玩笑,杀了他们而被朝廷削爵划不来,他们的确得罪了中山王府,但程度还没那么深。 来到大堂上,里面也变了样,原来四处摆放的座椅都撤销了,只有上面三个公座,下面则是两列小凳子,那是给家里仆人坐的。 三个公座上,中间坐的是魏国公,左边是陈慕沙,右边则是练达宁。练大人是听到消息后,连早赶过来的,他刚刚和陈慕沙、魏国公简单交流一下情况,便陪着魏国公一起上堂了。 这个架势已经不是待客,而是魏国公升堂处理政务。 郑龙心中也是大惊,万万没想到魏国公会使出这一招,他手中可是握着王牌啊,婚约大如天,就连皇上都无法废除,具有崇高无上的法律效应。魏国公难道不知道这个,真的要跟大明律法相抗衡? “陈老弟,这是什么状况啊?”郑龙先向陈慕沙拱手问道。 “你不是想要找个地方评理吗?也不用找地方了,正好魏国公大人来此,这件事就由国公大人评断吧。”陈慕沙淡淡道。 “咱们都是亲家,评什么理啊,那天是气话,当不得真的。”郑龙觉得有些不对味了。 “下面站立者为何人?”魏国公忽然大声喝道,摆出十足的国公威风。 郑浩南不敢大意,他可是在南京为官的,太仆寺堂官在中山王府里什么都不是。他急忙越过郑龙,躬身施礼:“下官郑浩南拜见国公爷。” “你这是拜见吗?以为我是武人,不懂礼法吗?”魏国公怒道。 郑浩南顿时冷汗直流。 文官势大,只是相对武官而言,可是这些国公侯爵不是一般的武官,朝廷律法,所有臣民见到亲王也一样要行叩拜礼,哪怕你是当朝大学士,也不能无视礼法。虽然明朝的王爷们不过是坐享富贵的囚徒,被朝廷看管得死死的,很难扬眉吐气,但礼法就是礼法,见了真章还就得执行。 魏国公比一般的亲王势力还要大,只是他性子随和,往日见到文武官员,只受对方躬身一揖,并不计较,除非是立军门,升武堂,才要严格执行礼法。 问题是,王爷今天动真格的了,若堂下官员拒不施礼,立马可以拖出去杖击。王府的看管人员已经开始有所行动,只等王爷一声令下,随即上去抓人。 郑浩南牙根一咬,只好跪下叩拜:“下官郑浩南拜见国公大人。” “免礼平身,郑大人请一边坐。”魏国公脸色稍霁。 郑浩南看向椅子,却不敢坐。父亲没坐,他怎么敢坐?别说一个太仆寺堂官了,就是宰相回到家里,父亲坐着,他也得站着,这也是礼法。 第五百七十章 魏国公撕碎婚约 ,最快更新大明才子风云录最新章节! 魏国公再次严峻发话了:“郑大人为何不坐,没听到本国公的话吗?” “国公大人请见谅,家父在此,下官实在不敢入座。”郑浩南都要哭了,这不是没事上门找虐吗? “你父亲身居何职?”魏国公淡然问道。 郑浩南躬身道:“回国公大人,家父无官在身。” “那就只是一介编户小民了,这里不是家庭聚会,咱们论的是朝廷礼法而不是家族礼法,你是朝廷官员,本国公要维持朝廷规矩,所以请你坐下,你也必须坐下。你父亲只是编户小民,此地没有他的座位。”魏国公冷冷道。 “请国公大人开恩,下官实在为难。”郑浩南再次躬身长揖哀声道。 “闭嘴,让你坐你就坐,老夫站着即可。”郑龙面色铁青对儿子说道。魏国公这番下马威实在太狠了,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他以为魏国公就算帮助陈慕沙,也只能暗中使劲儿,不会放到明面上来,更不会把事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没想到魏国公居然如此行事,一点情面都不留,郑龙有些慌乱了。 “国公大人,下官宁违抗朝廷礼法而被削官,也不敢违背家规。”郑浩南也豁出去了。 虽说他按照朝廷礼法坐下,父亲也不会怪罪他,可是从小受到的严格教育,让他绝不敢越雷池一步。为了维护父亲的尊严,哪怕是火坑他也愿意跳下去。 “那好,本官也不难为你,你就退出去吧,免得再次为难。”魏国公轻轻挥了挥手。 “多谢国公大人洪恩。”郑浩南躬身拜谢后,倒退着出去了。 “国公大人好威风。”郑龙冷笑道。 “你一个编户小民,在本国公面前居然不行跪拜礼,想藐视朝廷礼法吗?”魏国公冷眼看着他,好像看一只地上的蝼蚁。 “草民乃大明国民,生平只拜天地,只拜君亲师。”郑龙傲然道。 “嗯,很有骨气。郑浩民。”魏国公点名道。 “下官在。”郑浩民急忙出列,跪拜下去。 “你是朝廷命官,朝廷礼法你通晓吧,你来为你父亲扫扫盲。”魏国公语气严厉。 “这个下官不敢。”郑浩民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亲家,你只会仰仗中山王府的淫威吗?”郑龙眼睛都充血了,他生平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在福州乃至福建全省,他见过的朝廷大员够多了,贵族也不是没见过,都是平礼相见,而且那些人还惧怕他三分。 “郑龙,你再敢叫一声亲家,本国公马上割了你的舌头,你信不信。”魏国公猛地一拍惊堂木。 这公案和惊堂木都是从苏州知府衙门运来的。 这并不违规,只要魏国公在,随便那里都可以设立公堂,直接处理江南军政事务,这是朝廷授予的特权。 “父亲,儿子求您了。”郑浩民转身向着父亲,叩头山响,额头都叩出血了。 他身后几个儿子也都跪下叩头:“父亲大人。” 站在最后的郑伯庸没跪下,而是直接瘫倒在地上了。 郑龙盯视着魏国公,忽然软了下来,他已经意识到了,魏国公是来真格的了,只要他敢尝试,自己的舌头绝对是没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强龙不压地头蛇。 只是有一点他想错了,他才是地头蛇,魏国公到哪里都是强龙,在江浙一代更是半个皇上。 两旁椅子后面,站立着手按刀柄的侍卫,只要一声令下,别说割舌头,就是把这些人扔进油锅里炸也毫不含糊。 “谨遵国公大人令旨。”郑龙拱手道。 “嗯,听话就好,本国公就喜欢听话的人,对于不听话还要乱讲话的人,只好先割了他的舌头。”魏国公冷冷扫视着下面的人,觉得这下马威差不多了,也该进入正题了。 “郑龙,你藐视朝廷礼法,本该治罪,念你有几个儿子在朝中为官,本国公也就给他们点面子,请你们都坐下。” “多谢国公大人洪恩。”郑浩民等大喜。 郑龙坐下了,郑浩民等人却不敢坐,而是站在他身后。此时郑伯庸心里后悔死了,早知道这样,跟况且置什么气啊,别说他指着自己鼻子骂,就是跪着对他磕头都行啊,只要留得一条命在,回到福州还是一条龙。 他心里忽然生出不详的感觉: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郑浩泽。”魏国公喝道。 “下官郑浩泽在此,叩见国公大人。” “你是谏官,负责监督百官,本国公也在你监督之列吧。”魏国公冷冷道。 “下官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你今天就干好这件事情,把堂上的经过全部记录下来,然后向朝廷弹劾我。”魏国公肃然道。 “不敢,下官绝对不敢弹劾国公大人。”郑浩泽身体一抖。 “不,你必须弹劾我!”魏国公喝到。 “是,下官一定弹劾国公大人。”郑浩泽直接哭了。 他心想,我弹劾个屁啊,那不是找死吗?就今天这点小事,弹章上去又怎么样,朝廷理都不会理,也就是留中不发,而他的仕途就算走到头了。南京不比北京,这地方可不是天子脚下,而是中山王府的地盘。 郑浩泽想好了,只要弹章上去,他马上就弃官还乡,这官是坚决不能当了。 既然有了这一说,他还不敢不写弹章,否则他可能连老家都回不去。 “废物,郑家人流血不流泪。”郑龙看着儿子被魏国公吓哭了,霍然站起骂道。 “郑龙,你想咆哮公堂吗?”魏国公又是一记惊堂木拍下。 郑龙一惊,马上躬身道:“不敢,是草民一时冲动,请国公大人见谅。” 他此时才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陈家待客的客厅,而是魏国公的公堂,在这里大声小气的,可是犯了咆哮公堂的大罪。魏国公要是真的借此罪名,打他一百板子,他可是有冤无处诉了。 公案后面,挂着一道帷幕,帷幕里坐着况且,石榴和丝丝。 三人呈三角形对坐,丝丝握着石榴的手,石榴握着况且的手。外面的动静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况且手握拳头,不时挥舞两下,脸上更是兴奋之至:过瘾,真过瘾。 他也没想到魏国公如此狠绝,根本不给郑家留一点面子,比他设想的还要狠。 他不过是想把郑家人暗中处理掉,可是魏国公则是在无情地羞辱郑家人。杀人不过头点地,魏国公这番下马威可是比杀了郑家人还要厉害。 况且心中感激,知道这是魏国公在为他出气,也是防止他以后私自出手。这也可能是出自老师的授意。 “郑龙,听说你有一张所谓的婚约,呈上来给本国公鉴定一下真伪。”魏国公冷冷道。 “遵命。”魏国公两记金堂木不是敲着玩的,郑龙也不敢倔强了,不然真的要吃眼前亏。 他掏出那张婚书,双手捧着,一个侍卫走过来,接到手后躬身走到公案前,呈给魏国公。 魏国公拿到手后,看看的确是一纸婚约,双手一扯撕碎了:“这是伪造的,根本不是什么婚约。” 郑龙眼中喷火,他想不到天底下还有人敢藐视婚约,这可是连皇上都无法废除的法律文书。 “国公大人,你竟然撕毁了郑陈两家的婚约?”郑龙气得两手发抖。 “撕了又怎样,不过是伪造的一张废纸,你要是不服气可以告我,你上次说要打官司去福州,可以,这官司本国公接下了,只要福州衙门敢发出传票,本国公就带着一万兵马去福州打这个官司,顺道为朝廷扫灭一些海盗。” “郑大人,你也可以弹劾我,弹劾我撕碎了你们郑家伪造的婚约。”魏国公冷笑道。 站在大堂门外的郑浩南无语了,他现在是哭都找不着调门了。 他在南京为官,对魏国公的为人当然一清二楚,老王爷素来待人和蔼有礼,从不以国公的爵位压人,文雅贞素,乃是一代纯臣。 孰料今天这位魏国公好像变了一个人,纯粹是不讲理外加耍流氓了,撕毁婚约这等事都能做得出来。 郑家的倚仗就是魏国公一定会爱惜自己的声名,一定会遵从朝廷礼法法规,决不会做出出格的事,可实际上魏国公今天非但出格,而且出格到家了。 郑龙心里一沉,他明白魏国公怎么想了。 魏国公知道他是海盗走私贩子,做事无所顾忌,不择手段,所以打出了同样的牌,要跟他比狠、比不择手段,比耍流氓。可他今天不是来比狠、比耍流氓的,他今天想来讲理,想用倚仗婚约崇高无比的法律效力来击败对方。偏偏魏国公不理这一套,完全采用江湖套路出牌,一下子把他们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况且不禁轻声击掌暗叫道: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国公爷尽管撕,草民家里还有同样的一张。”郑龙冷笑道。 魏国公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是你们伪造的吧,婚约的确应该有两份,订婚双方各持一份,怎么会两份都在你手里?明显是伪造的,用伪造的证书蒙骗本国公,该当何罪?念你年纪大了,就不用刑罚了。郑大人,弹劾我的文书上必须写清楚这个细节,一个字都不能漏掉。” 第五百七十一章 官军劫杀护卫队 ,最快更新大明才子风云录最新章节! 郑龙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被捏住了痛脚,所有契约都是签约人各持一份,哪怕一方反悔,撕毁了契约,另一方手中持有的依然有效,可是没有一方把两方的契约都握在手里的道理。 “婚约是不是伪造的草民不在这里辩论,反正总有地方可以验明真伪。只要草民手里有那张婚约,我就不相信陈小姐敢出嫁。”郑龙喘了口气之后,也开始耍流氓了。 他是图穷匕见,把最后的绝招用上了。 陈慕沙第一次发话:“就算小女不能出嫁,你孙子也一样不敢娶妻,顶多纳妾了事。” 郑龙冷笑道:“我孙子可以一辈子不娶妻,纳妾也一样可以传递香火,陈小姐可是要守一辈子的贞洁。” 堂上气氛再度紧张起来,这是双方比狠、比抗压能力了,看谁承受损失的能力更大。 陈慕沙笑道:“好啊,小女可以不出嫁,却可以出家。” 郑龙登时明白了,身上冒出了冷汗。 这位闻名已久的陈老夫子果然也是狠角色,他让石榴出家,是避开婚约的法律效力,出家人跟红尘隔断,红尘中的所有约定自然作废,甚至犯下的罪行都可以免除,这也是鲁智深为何要出家的缘故。 石榴如果要避开婚姻约定,找个尼姑庵剃度,买张度牒,就可以在家修行,过个一两年,再还俗,一样嫁人生子。 这也是陈慕沙昨晚想到的对付郑家拖延计的破解方法,也算是曲线救国吧。 “好,那就让陈小姐出家吧,等她出家我孙子再娶媳妇。”郑龙也咬牙挺住,这口气绝对不能输,更不能承认婚约是伪造的,否则很有可能走不出苏州府。 帷幕后,况且疑惑地看看石榴,石榴则示意只是一种策略,逼迫郑家放弃婚约。况且舒了口气,这才放心。 石榴也的确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一郑家咬住牙不放手,那就真的走这条路子。但她现在不能对况且实说,怕他又要冲动。 公堂上,魏国公冷笑道:“郑龙,你想要比狠吗,你还真不够格。你在福州可能是条地头蛇,在海上当海盗你也算是一个草头王,可是到了这里,你就是蝼蚁一只。本国公现在宣布一条戒令,从今天开始,不只这座府邸,还有外面那条街,不许你们郑家的人涉足一步,谁敢涉足,立刻斩杀。” “都是大明天子的土地,凭什么不许涉足啊?”郑龙高呼喊冤。 “不凭什么,就凭这是我说的,不服你就试试,再不服随便你去告,你不是贿赂了许多官员吗,也可以联合他们一起向朝廷弹劾,或者在哪个衙门给我发传票,本国公等着。” 说完这些,他又一拍惊堂木:“退堂。” 郑家人只好低着头一个个走出去,第一天来时的嚣张气焰彻底熄灭了。说起来还是陈慕沙书生气太浓,一旦跟这种走私贩海盗王对阵,还真是秀才遇到兵。 郑家人出去时穿过王府侍卫的刀阵,一个个毛骨悚然,却也有些庆幸,适才在里面若是激怒了魏国公,他们可能真的要脑袋搬家。过后魏国公尽可找各种理由,说他们带兵袭击,武装对抗等等,外面可是有福州来的一队骑兵呢。 郑家人没有在苏州停留,而是直接出城返回南京。 苏州他们是不敢呆下去了,再呆几天说不上魏国公哪天找到借口把他们全灭了。 可惜他们没有发现,当他们出城时,前面却有两个骑兵比他们先动一步,而且速度却要快多了。 郑家人都坐在马车里,前后有家族的骑兵保护着,路上的行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在江浙地面,只有中山王府的人出来,才会带领大批侍卫,衙门里的官员也不过带些衙役府兵而已,没有这等威势。 郑家人一个都不说话,全都处于被震慑的麻木中,脑子里嗡嗡作响。郑伯庸上车后就瘫倒在座位上,两眼发呆,面色如同霜打了一般。 午后,一队人马在一个街边饭店打了尖,然后继续赶路。 “父亲大人,我看咱们还是放弃了吧。”郑浩广饮泣道。 郑龙严厉地看他一眼,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过了片刻,咬牙说道:“我本来也没想跟他们斗,我的目标根本不是陈家。” “那是”大家全都屏住了呼吸。 “我的目标是那个小子,况且。可惜被他们先一步保护起来了。不过还有机会,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他们总有疏忽的时候。”郑龙阴暗一笑。 “那个小子有那么重要吗?儿子总觉得关于他的传闻太不靠谱了,不会是以讹传讹了吧。”郑浩广掌握不少家族中搜集来的情报,对这件事情却有不同看法。 “浩广啊,你头脑太简单了,他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郑龙望着窗外说道。 “那也不值得我们花费太高的代价吧,浩南、浩民他们可都在南京,伯庸还在国子监读书,激怒了中山王府,我们的损失也太大了。”郑浩广嘀咕道。 “那又有什么,只要我的计划实现,这一切都可以放弃。此事你无须多言。”郑龙厉声道。 郑浩广低下头不敢再说了,他算是家里唯一敢劝说父亲几句的人,别人更不敢多说一句话。 他不知道父亲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为何如此对付那个叫况且的少年,更不知道家族里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又能得到什么。 车队行走到一段山间的官道上,忽然前面骑兵大喝道:“有人劫道,警戒。” 话声未落,两边树林里冲出无数匹马来,前面后面也都传来马蹄践踏在地面发出的震动声。 “怎么了?”郑龙神色大惊。 “中山王府出手了,他们在苏州城里不好下手,选在这里对咱们动手了。”郑浩广登时面如土色,若真是中山王府对他们动手,绝对没有活路。 “不会,可能是遇到劫匪了。”郑龙强作镇定说道。 他当了几十年海盗,竟然在陆地上遇到强盗了,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本该是同行啊,只是水陆有别。 “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福州郑氏。”金铁交鸣的铿锵声中,郑家的护卫骑兵还在高声喊叫。 “不是劫匪,是官军。”又有人大喊。 “啊!” “啊” 这是一些人临死时发出的惨叫声。 “你们不是中山王府的铁甲军,我们无冤无仇的啊,这是误会,误会,快住手。”骑兵首领左右冲突,想杀出一条血路。 可惜,他们虽然也是郑家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突然出现的官军却更为精悍,一个个身手不凡,全然不像传说中官军的水平。 骑兵当中许多人都当过所谓的倭寇,跟官军作战非常有经验,这也是他们入选此次行动的基本条件。 按照郑家的估算,这五十个精锐骑兵护卫足可以战胜五百名官军。 郑龙在来时所做的计划中,预计到可能与一部分官军交手,但不是现在,而是在绑到况且带回福州的路上。孰料他们还没见到况且的面,就已经先跟官军交手了,而且一战即溃。 “是官军,我出去喊住他们。”郑浩南推开车门,就要出去。 他是朝廷官员,当然是只怕土匪不怕官军。 他还没下去,却听得怦的一声,车门被一只马蹄子踢的关上了,他的头重重撞在车门上,顿时眼前金花乱舞,呼痛不止。 “住手,我们是朝廷命官,你们是哪部分的,要造反吗?”郑浩民从车窗里探出头高声喊到。 这些官军根本不管他喊什么,也不向马车冲锋,专门围剿那五十名骑兵护卫。 这五十名能征惯战的枭匪在官军的冲击下早已溃不成军,只是凭借一股子悍不畏死的精神在猛力拼杀,却一个个被长枪大戟刺翻于马下,然后身体被马蹄蹂躏践踏。 四周惨叫声、呼痛声连成一片,汇成一股声潮,冲击的两侧树木都摇曳不休。 血腥气越来越浓重,惨叫声也越来越少,越来越低。 郑龙没有伸头去看,也没有想着突围,心里想的只有一点:自己算错了,万万没料到这些文明人也如此匪气十足,根本不讲任何规矩,这些人怎么跟自己当年当海盗一个德性啊。 “五叔,七叔,我们要死了吗?我不想死啊,我才十八岁啊,我还年轻啊。”郑伯庸吓得趴在车窗下,捂着头痛哭道。 “来人不是中山王府的,会是哪里的?”郑浩泽脸色惨白问道。 “会不会是那个神秘组织派来的人?”郑浩民额头上被撞出一个大包,龇牙咧嘴地说。 “不管是哪个部分的,看来我们今天都要葬身此处了。”郑浩南捂着头绝望地说道。 车上的人都没想过打开车窗逃出去,他们都明白出去马上就是死,在车子里还能活上一会儿。此刻外面已是血肉横飞,遍地尸体。他们当中没有武林高手,无人能够力敌骁勇善战的官军。 外面究竟有多少官军根本数不过来,反正是人马飞扬,喊声震天。从车窗缝里看出去,里里外外好几层,如铁桶一般围住他们的官军,至少也有几百人。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电影天堂 第五百七十二章 来人正是武城侯 时间仿佛无比漫长,郑家几位坐在马车里的人都觉得已经深陷地狱,阎王爷随时都会召见他们。听着外面越来越少越来越低的惨叫声,他们明白,五十名护卫已经被屠戮一空。 “你们是什么人?”忽然一匹马飞奔到郑龙的马车前,一个顶盔掼甲的将领手里提着血淋淋的钢刀,拉开车门问道。 “我们是福州郑氏,请问将军是哪里的官军。”郑浩广用尽最后的勇气问道。 至少死也要明白死在谁手里吧。 “本将乃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武城侯,是你吗?”在死神的追逼下,郑浩泽的听力变得异常敏感,一下子分辨出了对方的声音。 他拉开车门,奋力跨出去,却趴在了地上,刚才的血战已经让他吓破了胆,两腿软得跟面条似的根本站不住。 “这不是郑大人么?”武城侯提刀问道。 “是本官,武城侯,你为何带着官军劫杀我们,这是想要公然造反吗?”郑浩泽扶着马车,勉强站稳,声嘶力竭嚷道。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都督府接到密报,你们这对骑兵中有不少倭寇混在其中,本将军是专门来剿杀倭寇的。” “什么,倭寇?你这是污蔑,这是我们家族的护卫。”郑浩泽看看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清一色官军,他们的护卫的尸体狼藉遍地,血液已经把这条官道侵染的血红。 在一条马蹄趟出来的欠沟里,更有血液汇成一条条小小的溪流。 “污蔑,来人,把那些倭寇的画像跟这些首级对照一下。”武城侯挥手道。 马上过来一个马弁,拿着十多张画像,又有几个小将拎着十几颗还在滴血、面目狰狞的头颅。 “对照一下,是不是倭寇余孽。”武城侯说道。 “禀侯爷,对照过了,正是当年倭寇里的悍匪。”小将单手行礼。 “你们郑家我也知道,以后组织护卫可要谨慎些,不要让倭寇混入其中。”武城侯冷笑道。 “武城侯,就算有我们失察,混入十几个倭寇,你为何把我家护卫杀得一干二净?”郑浩泽现在倒是缓过气来了,既然是武城侯带队,就不可能杀他们,不然武城侯也不会露面。 “本都督剿杀倭寇,其余那些人却持兵抗拒,当然要一起格杀。”武城侯正气凛然。 他也知道况且的事了,所以暗地里做了些调查,可巧发现郑家此番带来的护卫中有十多个当年的倭寇,就派人专门在苏州盯着,自己则带兵出城,在这段山区驻扎,对都督府就说练兵。 郑家人刚出城,武城侯派来监视的人就飞马来报,武城侯带来的精锐官军就在这里设伏,几乎在一刻钟内就把五十名护卫屠杀干净。 本来这些悍匪也不是都督府精锐的对手,武城侯为了零伤亡,足足带来五百名官军,一个冲锋就结束了。 “二弟,先给你出口气,这些人留着,慢慢杀,一次全杀了便宜他们了。”武城侯在心里暗暗道。 他本来可以把郑家人全部灭掉,把这事件说成是混入的倭寇劫持了郑家人,他们在抢救人质时,郑家人被倭寇残忍杀害,他们又把倭寇全部剿杀。 可是他觉得这样不解气,还是先把郑家的爪牙灭掉,留着这些人慢慢的一个一个杀。 郑龙在马车里没出来,他知道这事没法讲理了,只能认栽。他的确疏忽了,没想到内陆还有人能辨认出当年攻入内陆的倭寇。 郑龙的心在滴血,这些人可是他精心培养多年,又千挑万选出来的,本来指望他们做大事的,现在倒好,啥事没干成,就被人杀鸡宰羊似的灭掉了。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的计划也因此破灭了大半。 武城侯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想跟郑浩泽多费口舌,率领官军提着五十个大好头颅走了,这些可都是军功啊,尤其是倭寇已经混入南京重地,谁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啊,说不定要刺杀朝廷大员,或者蓄谋造反,甚至想要盗挖皇陵什么的,回去如何向朝廷请功就如何写吧。 看着满地的尸体、残碎的肢体,郑家人都呕吐不止,郑龙没有下车,而是把雪白的头顶在车厢上,两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 死掉五十个人他也承受得起,可是现在是在内陆,不是福州,他没法随时召集几十几百号人的,这就意味着他们回福州时已经没有护卫了。 官道两头慢慢也有行人,看到满地的尸骸污血后,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逃离开了。 不久,附近一个小县的县官闻报后,急忙带着捕快、公差赶来了,看到现场也是吓得浑身发抖,这里可是江南治安最好的地区,从来没有匪患,可是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屠宰场似的现场,土匪也没这么不讲究吧? 郑浩民、郑浩泽等人上前亮明身份,县官更是不敢怠慢,听郑浩泽讲明事件前后,只是简单做了个笔录,既然是都督府的人在这里围剿倭寇余孽,他们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查的了,做了记录回去销案。 县官让人找来村民,在附近挖坑把尸体埋了,又拉来许多黄土,重新把路铺好。 郑家人一直没走,他们被吓破胆了,不知所措。他们之中,也就郑龙真的经历过这种场面,郑浩广等人可都是走正途的,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血腥,更不用说郑伯庸了,他一直瘫倒在车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回去的路上,没人说话,不时有人发出干呕声和激烈的咳嗽声,胆汁早都吐出来了,胃已经清空了。 到了南京城里,几辆马车开进郑浩南的府邸,这里也是郑家在南京的大本营。 郑龙此时才走下马车,一句话不说,直接走了进去。 武城侯的杰作魏国公他们还不知道,赶走了郑家人,所有人都觉得神清气爽,虽说还有一张要命的婚约悬挂在头上,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但至少目前的危机总算是度过了。 “老夫子,我原来还想来帮你忙的,结果根本不用我伸手。”练达宁笑道。 “你能来就是莫大的人情,心领了。”陈慕沙笑道。 的确,练达宁来后,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魏国公一个人唱了全本的独角戏,可是他来与不来性质截然不同,人到了,就是表明他跟陈慕沙休戚与共。 “他们可能回南京了,需要我做些什么,也不能都麻烦国公大人一个人啊?”练达宁问道。 “不用,我说过,这件事谁都别插手,我负责到底。他们识相也罢了,真要不识相,咱们就撕破脸,我带兵进驻福州。”魏国公摆手道。 “国公爷,我也该自由了吧?”况且凑上前笑道。 “不行,你小子放出来非惹大祸不可,至少在郑家人回到福州前,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别委屈,你师兄都被我关在家里了,大门都不许出来。”魏国公面色严厉。 况且吐吐舌头,只好重新退了回去。 练达宁笑道:“他们也呆不了几天,没什么兴头自然就回去了。再者他们呆在南京估计心里也悬着呢。” “你暂时不要回南京,就在我这里住着。”陈慕沙对况且道。 “那我不去国子监了吗?”况且问道。 “国子监可以缓一缓再去,现在全力解决好这件大事。” 况且也只好答应,暂且在陈府住几天,不过,天天可以见到石榴也算是天堂般的日子了。 婚礼延期了,延到什么时候没人知道,也许半年,也许一年,最后实在不行,估计就得用陈慕沙的办法,让石榴先出家,然后再还俗,那样的话怎么也得三年的时间。 况且对此并无不满,只要能经常见到她,婚礼晚几年举行有什么关系? 当晚,陈慕沙设酒宴宴请魏国公、练达宁,韦皋也被请来了,现在韦皋也算是陈慕沙这条船上的人,除非哪一天陈慕沙跟高拱彻底决裂,他们才可能分道扬镳。 第二天,魏国公、练达宁返回南京,半夜时魏国公接到报告,武城侯带兵把郑家的五十名护卫在官道上全部剿杀,原因是这五十名护卫里有十几名倭寇余孽,其余人虽未查清是否是倭寇,但对抗官军,自然是死有余辜。 魏国公自然明白这是武城侯为况且出气,心中大骇,这混蛋胆子太肥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带兵杀人。不过也算粗中有细,至少发现了护卫中混入倭寇余孽,而且没动郑家的人。虽然走了险招,却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也算是聪明之举。 他不知道这件事在南京和朝廷中会造成怎样的反响,所以急忙赶回去镇住场面。 练达宁也得回去,身为按察使,如果朝廷追问此事,他自然也要参与调查并写出报告,现在就得去都督府把此事弄清楚。 送走几位重要人物后,况且回到石榴屋里,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石榴、丝丝惊慌地看着他,还以为他疯了呢。 石榴上前打了他一巴掌,说道:“你没事吧,别吓我啊。” 况且一转身,双手一摊,摆了个得瑟的造型,那意思就是胜利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左羚只身探况且 况且对武城侯没动郑家人的做法很满意,最好是一个一个的杀,几天杀一个,这样才有味道。先把爪牙拔掉,老虎也就没了威风,然后再慢慢消磨老虎本身。 “你不会高兴得发疯了吧?”石榴摸着他额头,想试试他发烧没。 况且就把这件事说了,丝丝、石榴听了,只是觉得骇人听闻,并无太大的感觉,她们都没怎么见过郑家的护卫,也不恨那些人,更不知道除掉这些人的意义。 “不都说刀枪不长眼睛吗,怎么不把郑家那个狼崽子混乱中宰了。”丝丝觉得非常遗憾。 “那是因为他的死期还没到,不过也快了。”况且冷笑道。 “你又想干什么?”石榴警惕地看着他,两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 “不干什么,可是我不干不代表别人闲着。我可是家门都没出,不也有人主持公道吗?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天理昭昭,不会错的。” “这会又成神棍了,被你说得晕晕乎乎的。”丝丝苦笑道,总觉得况且有些不寻常。 “这些我不管,只要你老实在家待着就行。”石榴命令道。 “我不老实待着也不行啊,没看四位大姐看贼似的看着我嘛。我要有动作,她们还不把我给撕了?”况且看着不远处四名健美的护卫苦笑道。 “这就对了。”石榴笑道。 三人回到石榴房里说话,丝丝已经通知家里婚礼延期,至少等到石榴这事有了定论再说。周家那里让周鼎成回去说,文宾父亲知道后,也很是理解,就派人来告诉丝丝,尽管好好陪着石榴小姐,文宾那里不用她操心。婚礼的事以后再说。 “其实你没必要延期的,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石榴真心道。 “你们都去不了,我怎么结婚。什么时候你们两个能参加婚礼,我再结婚。” 况且这些天过的很是滋润,每天不是跟陈慕沙学习理学、探讨中医,就是跟石榴、丝丝聊天,这种日子他先前从没有过。 萧妮儿也从南京回来了,住在石榴隔壁,每日有三美陪伴,况且觉得神仙不殊也。 周鼎成和小君每日见面一次,依然在附近监视郑家的动向,丝毫不敢放松。 听说武城侯出手剿灭了郑家护卫,两个人都很后悔,觉得被人抢了先,喝了几杯酒后就埋怨况且没有决心,只要他发一句话,郑家人根本走不出苏州城。 “这人啊,读书多了就变傻了。”小君喝着酒,感叹道。 “他不是傻,而是心太软,这次他已经发狠了,却还是没法下最后的决心。”周鼎成说道。 “他是舍不得石榴小姐,以为一旦咱们动了手,他就得逃亡海外,就得跟石榴小姐分开,其实是想多了,我要动手,没人能找出死因,更查不出任何名堂来。”小君逃亡途中杀了不少强盗海盗,有些上瘾了,看着郑家人和那些护卫手痒痒的,一不留神,机会就跑了。 “别急,郑家不是还有十几号人吗?他们才是关键人物。”周鼎成笑道。 “武城侯动了手,中山王府也会有所动作的,只怕咱们哥俩没出手的机会了。”小君有点懊恼。 “不会,郑家那个浑小子到时候交给你,一定要做成他自己悬梁自尽的样子,不能有任何破绽,这点没问题吧,况且最恨的就是这家伙了。”周鼎成提醒道。 “如果没有动机,那就帮他找一个。”小君嘿嘿一笑。 “你有办法了?”周鼎成问道。 小君挠了挠头道:“暂时没有,这事得况且想,那小子混点子多。” 两个人住在陈府不远处的一个小铺子里,周鼎成给了这间铺子主人五十两银子,请他先离开一个月,然后两人住了进去,把店铺关掉,每日里监视着这条街的动静。 中山王府的侍卫留下了一队,在这条街上来往巡查,过往的人都被告知此路临时封闭。 陈慕沙也是闭门谢客,只有韦皋有时候会来通报一些消息,再就是魏国公派人来传送信件。 武城侯屠戮郑家护卫的事在两京即刻引起轰动,五军都督府给兵部的奏文说倭寇混入郑家的队伍,潜入南京地区,图谋作乱,都督府接到密报后,由左都督武城侯率军剿灭。 朝廷震惊,倭寇余孽居然潜入南京重地,图谋为何?责令南京各部门严查。 郑浩泽等人也只好上奏辩明,说是一时失察,被倭寇余孽混入家族的护卫中。郑家一定会严查自己家族所属各产业,坚决杜绝此事再度发生。 郑家此番可是动用了全部关系网,花费金钱不赀,总算是把事情混过关了。 陈慕沙给皇上上了密折,把自己家里发生的事,还有魏国公所做的处置细述了一遍,然后向皇上请罪。 他是不想魏国公收到朝廷指责,有损中山王府的威望,嘉靖帝在密折上批复了八个字:惟卿所欲,何罪之有。 郑浩泽也真的上了弹章,弹章内容无人知道,奏折果真是留中不发,如石沉大海。 这一个多月里,郑家人再无动静,除了知道他们还在南京,住在郑浩南的府邸外,没有其他任何消息。 况且也被允许在苏州城里自由走动,当然护卫还是跟在身后,出门时还有八个男侍卫在周边警戒。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值得咱们王爷费如此大力气保护?”王府侍卫也都疑惑不解。 “估计就是因为他是陈老夫子的女婿吧,贵婿当然看的重了些,老夫子可是只有一女啊。” “原来什么大才子什么的都是虚的,说到底还是吃软饭的嘛。” “噤声,这话传到老爷耳朵里,咱们吃不了得兜着走。” “怕什么,你没看这小子都听到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小脸不红不白的,这小白脸素质真高啊。” 况且当然都听到了,只是心里暗暗发笑。 其实他也疑惑魏国公何以如此? 在处理郑家这件事上,魏国公可谓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即便是看老师的面子,也不至于如此。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自己身后那个神秘组织? 别人糊涂,他自己更糊涂。 这天,他正在自己屋里写字,四个女护卫都喜之不禁,想等他写完后立即把字要走。 尽管她们也有些疑惑况且的身份,笑话他是小白脸,可是这小子的字是真好看。 忽然从外面有人传话来,说是有个美女要求见况且。 女护卫首领诧异道:“看不出你这小子年纪不大,还够花的。石榴小姐这么个美人还拴不住你的心,还在外面拈花惹草的。” 况且也是纳闷:会是谁呢,不会是李香君找上门来探讨她的前生后世吧?可是时机不对,李香君也不会这么不懂事。 他走到内宅门口,却发现是左羚站在那里,还是戴着面纱,身边却没见那个叫二丫的小丫环。 “是你。”况且惊喜叫道。 左右女护卫直接撇嘴哑语,表示这家伙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经常跟她们油嘴滑舌的。 “没想到吧?”左羚也是面带惊喜。 她只是实在忍受不住,想看况且一眼,不为别的,只是想确定他好不好。看到况且跟以前一样,神态安然,毫发未损,心中的惊喜一下子洋溢出来。 “我说这位妹子,这家伙不可靠,人小鬼大,不可以付托终身,而且他已经有主了,你千万别自误了啊。”一个女护卫好心提醒道。 “我知道的,我只是他的朋友,顺道来看看他而已。”左羚笑道。 “只是朋友?鬼才信呢。”女护卫瞥一眼左羚,心里嘀咕道。 “进来吧,干嘛站那?”况且不理女护卫,对左羚招招手。 “不了,我就是来看看你好不好,见到你就行了。”左羚没有挪动脚步。 “左小姐吧,可是稀客啊,快请。”石榴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左姐姐,你来了。”萧妮儿不管别人的观感,一下子跑到左羚跟前,抱住了她。 女护卫看到石榴,不敢多嘴了,在她们心目中,石榴跟小王爷的地位是同等的。 “不了,多谢石榴小姐。只是顺道来看看他的,没有其他事情。”左羚婉拒。 石榴心道:我这里外面都封道了,你还能顺道进来? 不过她心里倒没有醋味,而是一种别样的情怀,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落到这种地步? 为了确定心上人好不好,忍下心,豁出脸面,到情敌那里求见?哪怕被人嘲笑、被人斥骂都拦不住自己的脚步? 左羚要走,石榴却不让走,干脆出去,把左羚拉了进来。 石榴这些日子忽然觉得很理解左羚,也非常佩服她的所作所为。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郑家握有的婚约依然有效,在婚约解除前,石榴无法嫁给况且。虽然魏国公再三保证,陈慕沙更是指出了一条避开婚约的途径,可事情毕竟变得复杂了。通过这次突如其来变故,石榴预感到以后的路未必平坦,意外随时有可能发生。她甚至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将她从况且身边拉开,命运捉弄人,常常就是这样。 第五百七十四章 石榴私会左小姐 左羚不好意思再推辞了,跟着石榴来到套房的客厅,丫环们见来了客人,上茶后退了出去。 “左小姐,都到家了,能把面纱摘掉吧。”石榴对这位人人都钦慕不已的凤阳一枝花的真容也很好奇。 左羚大方地摘掉面纱,然后对石榴嫣然一笑。 石榴蓦然间觉得如同阳光充满房间,春风里鲜花摇曳,她竟也不觉失神了片刻。 况且倒是没露出异态,他对左羚的美貌很有免疫力,不像别人那样总是会沉溺在她的绝美姿容中,无法自拔。 “左小姐,难怪我师兄对你一见倾心,真是绝世美女。”石榴对自己的失神觉得有些难为情,笑着打趣道。 “那可是王府的小王爷啊,我一个民女怎么配得上?再说我也不想待在深宅大院里。”左羚淡淡笑道。 “左姐姐,你一直都在苏州啊?”萧妮儿问道。 “嗯。”左羚点头。 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一个月来,关于况且和石榴即将大婚,中途又突然变故的消息传了出来。左羚为况且担心得茶饭不思,她知道石榴对况且的意义,那是可以舍弃他自己生命的。左羚心想,事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况且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了。这一见面才知道,况且似乎完全没受到影响,还挺滋润的呢。 “况且,让我跟左小姐单独谈谈怎么样?”石榴忽然对况且道。 “单独谈?”况且心一沉,感觉不妙。 “是啊,我有些话想对左小姐一个人说。” “你俩,不会打起来吧?”况且有些不放心。 “你放心吧,以为人都像你啊,就是喜欢打架。”石榴嗔道。 “没事,你放心去吧。”左羚温柔道。 况且无奈,只好和萧妮儿出去,在院子里散步,眼睛却不时盯着石榴的房间,耳朵更是倾听里面的动静。 可惜他耳力虽灵,却什么都没听见,也不知是隔的远,还是两位大小姐在做手语。 “你放心吧,她们不会吵架的,石榴也不是那种人。”萧妮儿挽住他的手臂笑道。 “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那凶起来”况且脸都黄了,在萧妮儿耳边小声道。 “那是以前,经过这件事,石榴好像改变了许多,反正感觉她跟以前不大一样了。”萧妮儿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都是表面的,里面深层的东西不会有任何改变。”况且不信她的话。 两个女护卫悠闲地走到他身边,嘲笑道:“小家伙,知道怕了,你怕也没用,惹出事来就得自己受着,这叫自作自受。” “我说这位姐姐,你没爱过男人吧?说的话一点也不搭边儿。”况且笑道。 “嗬,你还跟我来劲了。老娘当然没爱过臭男人,没有哪个臭男人配得上我爱。”女护卫道。 “那你一定是爱女人了。”况且笑道。 “胡扯。”女护卫尖声驳斥,话出口才觉出声音太大了,急忙走开。 见鬼了,他怎么知道啊,难不成他真的能掐会算?要是这样我的事他不是都知道了。这位女护卫心里慌乱无比,况且还真说对了,这位健美婀娜的女护卫的确是爱女人的。这种事在当时绝对是不容于世的异端,虽说暗地里存在不少,却都是偷偷摸摸的,比做贼还难。 况且看着女护卫的神情,也是一怔:难不成又蒙对了? 他哭笑不得,自己前世怎么没这么高蒙对比的呢,当年若有这本事,早就蒙彩票发大财了。他只是觉得那个女护卫的话有些像女权主义的腔调,才调侃了一句,却不幸言中了。 两人在屋里聊了有一顿饭的工夫,左羚终于出来了,石榴亲自送出来,两人脸上倒是都很自然,而且都面带笑容。 况且这才把心放下。 “我走了,哪天再来看你。”左羚对况且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况且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糊涂,猜不出两人都聊了些什么,如此心平气和的样子,自然是没出什么问题。 “我约了左小姐常来,你不会怪我吧?”石榴笑道。 “当然,不会。”况且额上冷汗直冒,说话也不太利索了。 石榴陪着况且,一直送左羚到内宅门口,然后笑道:“你再送送左小姐吧,用咱们的车把左小姐送回去。” “不用了,我的车就停在街角。”左羚婉拒。 “快送送左小姐,发什么呆啊?”石榴推了况且一把。 况且只好跟萧妮儿一起送左羚出来。 路上的仆人和侍卫好奇地看着他和左羚,石榴经常往来的密友他们都认识,却不知道这位戴面纱的美女是谁,怎么还是姑爷送她出来? 也有家人大胆猜测起来,听说姑爷在外面有个相好的,估计就是这位了,怎么还敢找到家里来?这也太大胆了。 有一人犯嘀咕,其他家人仆役都感到愤愤不平,这不是欺负人吗?你们在外面偷情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气愤归气愤,谁也不敢表现出来,老爷和小姐对姑爷都宠着呢,若在背后议论姑爷,传到老爷耳朵里,就是祸事了。 “你们聊些什么?”况且好奇地问道。 “不能告诉你,女孩子之间的秘密。”左羚笑道。 况且尴尬地摸摸鼻子,也只好不问了。 “石榴小姐真是淑女,更是美女。”左羚走了一段路,忽然说道。 “这两样你都不缺。”况且大胆道。 “我理解你为何不顾一切地回苏州了。”左羚又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嗯。”况且点点头。 况且跟萧妮儿一直送出府门,看着左羚上了自己的车,这才挥手告别。 “怎么了,害怕了?”萧妮儿笑着推了一把况且。 “不是怕,就是感觉有些奇怪。”况且笑道。 他从来没想过石榴跟左羚会面的情形,更是不敢想象两人聊天会是什么结果。 “要不要我给你打听一下?”萧妮儿笑道。 “不用,你也打听不出来什么。”况且说道,忽然间又笑了。 他感觉到了石榴身上的变化,这些天,石榴待他极尽温柔,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是自己的原因造成了这次婚变。况且再三安慰她,说他们还小,晚点结婚更好,再过三年五年也不迟。石榴却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况且也很挠头,他没法说他前世时,人们三十岁结婚都不算晚,十七八岁结婚反而不符合法律。即便他讲也没用,现在毕竟是大明王朝,而不是他前世时的共和国。 回到屋里后,石榴却在愣怔出神,见到他们两人进来,才笑道:“送上车了?” “嗯,我们一直送她上车,看她走了才回来。”萧妮儿开心地说道。 “左小姐跟我讲了好多你在凤阳的事,挺让我感动的。”石榴温柔地看着况且。 况且心里发虚,不知左羚都说了些什么,更想不出什么事能让石榴感动而不是吃醋。 “她说你在凤阳是神,一直到现在还是那样,凤阳老百姓经常念叨你。” “不仅仅是念叨,大家都想吃了我,把我当唐僧了。”况且回想凤阳那段生活,苦涩甘甜、惊险迭出,还真是他生活中一段最奇特的经历。人生有那么一段经历足以,以后也未必会有了。 “你要真是唐僧就好了,我跟妮儿先分吃一块,长生不老。”石榴乐道。 “你在我眼里永远都不会老的。”况且俯下身,注视着石榴的眼睛说道。 “别,我受不了你这个,你是不是就凭这手把左小姐拐带到这儿来了。”石榴俏脸登时红了。 “这你可冤枉他了,他跟左姐姐从不说这些话的,倒是说了不少断头话,却也没挡住左姐姐到这儿来。”萧妮儿笑道。 “嗯,也许左小姐就迷上他那些断头话了。” “你跟她就谈了我在凤阳被别人当作神的事?就这些?”况且试探着问道。 “不是,她给我讲了她的婚变,讲你当时怎么样拼命要杀人,谁都劝不住。说起来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石榴叹息一声,脸上又现出愁容。 况且想了一下,苦笑道:“有人说我是灾星,我觉得也有道理,你们经历这些苦难都是因为我的出现。” “瞎扯,我和左小姐的婚约早就定下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要说你的命不好是真的,这些事都让你摊上了。”石榴又叹息一声。 况且还想说什么,外面一个女护卫大声道:“那小子,你的字什么时候写完啊,我们姐妹还等着这分呢。情话留着慢慢说,时间有的是。” 况且急忙道:“几位姐姐别急,我一会就去写。” 石榴失笑道:“她们把你当作写字的苦工了?你还蛮乖的。” “没办法,就当作保护费吧。我命苦啊。” 况且说完,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里继续写字。 “保护费?还有这说法吗?”石榴诧异了,看着不远处那几个女护卫。 “你听他瞎说,他就是喜欢跟哪些大姐姐们开玩笑,逗她们乐。”萧妮儿说道。 石榴心里苦涩,脑子里忽然间飘过一丝幻想:如果时间能够停止,她和况且永远在这座宅院里,永远这样的生活下去,那该有多好。 第五百七十五章 郑家彻底断退路 郑家人窝在府里,哪儿都不敢去,一个个提心吊胆。五十名护卫莫名其妙的命丧黄泉,非但没地方说理,郑浩南、郑浩泽几位还得向朝廷辩解,请罪。武城侯和麾下将士倒是立了大功,皇上下旨褒扬,按军功赏赐白银三千两。 武城侯把赏银全部分给麾下将士当酒钱,他自然不把这点银子当回事,出了一口恶气心中畅快,已经足够了。 这事儿还没完,武城侯派人盯着郑浩南的府邸,准备找机会继续一个一个的杀。 郑家人当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大门紧闭,还加固了门栓保险。 他们此时才明白,中山王府比他们郑家还狠,官军比他们海盗还黑,他们这哪儿是来到首善之区,简直是进了黑窝。 中山王府和都督府暂时没有动静,但不表示他们不想动,只是没遇到机会而已。郑家人经过商议后觉得有两种方法可供选择:一是从家族里再调来几百人,护送他们回福州,这就需要等候,二是联络他们的关系,争取沿路都有官府护送,这也同样需要时间。 郑龙想了整整两天,除了这两种方式,他们根本走不出南京辖区。换句话说,只要出了南京辖区,危险就减少了一半,进入福建辖区,就是他们自己家了。他决定两种方式同时进行,看哪一边先落实,就采取那种方式。 明朝时没有江苏省,江苏省的大部分地区都归南京辖制,包括凤阳一带。南京则由朝廷直辖。 明朝开国,设立两京,凤阳、南京均为都城,凤阳更被朱元璋定为第一都城。后来朱棣迁都北京,京城变成了三个。再到后来,凤阳归入南京,京城建制重新回归两京,这也是西汉以来所有朝代一直奉行的两京制度。 “父亲大人,咱们还是公开放弃婚约吧,这样可以缓和一下关系,父亲大人回福州的风险会小很多。”郑浩广跟几个兄弟商量后,再次向郑龙进谏言。 “不,我就是死在这里,也咽不下这口气。”郑龙咆哮道。 “父亲大人,您的安危大于天啊,咱们家族上下内外几千人都靠着您哪。”郑浩广躬着身子,头都快低到地面了。 “我是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的人,死有何惧,就算我死了,不是还有你吗?”郑龙斥道。 猛然间他意识到:如果他回不去,也就意味着儿孙们也回不去,可是他还是不肯服软。又想出另一招。 “这样,回去时我们分成两路走,你跟我各带一路人,总有人活着回去。” “父亲,您何必如此。只要您放弃那张根本没用的婚约,我们兄弟可以找人跟魏国公、陈老夫子好好谈谈,他们也一样着急陈小姐出嫁的事,一定能达成和解。”郑浩泽也躬身恳求道。 “我说过不行就是不行,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认输。你们看来是当官做老爷的日子过久了,咱们郑家的血性还流淌在你们的血管里吗?”郑龙咆哮道。 郑浩广等人见父亲如此决绝,只好退出来,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是哭丧着脸,整个宅子里死气沉沉。 “就为了赌一口气,把家里人的性命都赌上,值得吗?” 郑浩南感觉这已经不是自己熟悉的父亲了,原来在他心目中,父亲虽然没多少文化,却睿智天成,一个一无所有的渔民,后来也只是一名小海盗,却能在几十年里凭借一己之力,发展成福州第一家族,这是何等伟大的开创,现在他看到的却是一个疯狂而又愚蠢的老头子。 “父亲大人好像有一个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不惜把整个家族都押上。”郑浩广心怀惧意,也有不满的情绪。 他没有说况且的事,这件事他也不明底细,没法说清楚。 “要不大哥私下里跟陈老夫子签一个毁约书,别让父亲大人知道就行。”郑浩民偷偷说道。 郑浩广一个趔趄:“你想我死啊,这等主意都想得出来。” 郑家兄弟们都是畏惧家法甚于国法,畏惧父亲甚于天威,让他们违背郑龙的意旨,的确是太难了。 “可是除了这一招还有什么办法?我们总不能看着父亲跟大哥冒着丢失性命的风险上路吧?”郑浩民苦笑道。 “听父亲的吧,是生是死听天由命。”郑浩广还是不敢听从弟弟的建议。 郑家的护卫还没到,联系的各地买通的官府也还没最后敲定,家族里却送来噩耗,他们在海上的几只海盗船被君王组织消灭了,还有五个海盗据点被君王组织捣毁,财物被劫掠一空。 郑龙接到消息后,一口鲜血喷出,当时晕厥过去。 郑浩广等人急忙又是灌姜水又是掐人中的,总算把郑龙弄醒了。 “混蛋,我还没动手,他们倒是抢先了,这口气不能忍,决战,跟他们誓死决战。”郑龙气息都不匀了,却还是咆哮不止。 “他们怎么能做到?联盟里其他七大家族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郑浩广感觉匪夷所思。 “那七家更是混蛋加十级,他们说这是咱们家族自己挑起的战争,他们不会出手相助。他们这分明是想要瓜分咱们的家业啊,这些混蛋,平日里跟我称兄道弟的,关键时刻都当了叛徒,他们居然跟那个君王组织达成了协议。”郑龙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没上来,又剧烈咳嗽起来。 “他们跟君王组织达成了协议?这可违背了联盟当初的誓约啊。”郑浩广听到这消息,更是不敢相信。 海盗联盟本来就是为了对抗君王组织成立的,他们怎么可能会跟君王组织达成协议? “君王组织跟他们提出条件,五年内不对七大家族动手,换取的条件,就是不插手君王组织对咱们的战争。”郑龙仰躺在长榻上,一口气一口气喘着,好像一口气上不来,马上就要断气。 郑浩广等人如丧考妣,这消息比中山王府和都督府的威胁还致命,这说明君王组织和联盟里的七大家族已经暂时联手,就为了把郑氏家族连根拔除。 “我的预测是对的,况且就是君王组织的头儿,咱们这是击中了他们的要害,他们才如此迫不及待,不惜一切条件跟七大家族媾和,为的就是铲除咱们,除掉对况且的威胁。”郑龙忽然明白了。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郑浩广忧心忡忡问道。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收拾东西,准备上路,我得回去坐镇家族,跟他们全面开战。”郑龙满是沧桑、皱纹密布的老脸上涨满红潮,这是心脏病发作的迹象。 “父亲大人,就是有您坐镇,咱们也无法抵御君王组织和七大家族联手啊。”郑浩广叹道。 “就算输掉也要跟他们拼个同归于尽。收拾东西,赶快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不等家里来人了。” 郑浩广等人只好出去商量,准备调集各家的仆役家丁,还有郑浩渺沿途那些黑店的人手,护送郑龙返回福州。 对于前景,他们没有丝毫乐观,就是带着这些人回去,怎么看也是死局。朝廷拿他们郑家没办法,却不代表那七大家族没办法,他们这是蓄意要瓜分郑家。 当初郑龙起家时,这种事也没少干,他正是兼并了许多大小势力,才能发展到今天,这难道是报应临头了吗? 俗话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第二天,正当他们准备不顾一切风险上路时,郑浩渺又带来一条噩耗,郑家在江浙两省的所有联络点,还有他手下许多黑店,被勤王组织全都挑了。 郑家退路已断。 郑龙听到这消息,人直挺挺地向后摔倒,昏迷不醒。 “好啊,这是谁干的好事,太爽了。”武城侯知道这消息后,连干了三大杯女儿红。 一个月之后魏国公再次来到苏州,通报事情的进展,商议下一步的计划。在陈慕沙书房中,魏国公对陈慕沙说道:“况且果然是勤王派的重点保护对象,这点可以确定了,听说还有个神秘的君王组织,也在海外联动,况且跟这个神秘组织也有关联。” “现在看来必然是如此了。”陈慕沙笑道。 “南京这边我压住了,不然的话,那个勤王组织一定会大开杀戒,事情反而被动了。”魏国公觉得好险。 “武城侯不一样大开杀戒了吗?”陈慕沙问道。 “这不一样,武城侯把握火候很老到,理由完全站得住脚,朝廷还下旨褒奖他了。”魏国公想想武城侯,原以为就是一条粗莽汉子,不想也能精准地掌握火候,真是人不可貌相。 “郑家人还窝藏在郑浩南的府邸?” “当然,他们也就靠着那张保命符苟延残喘了。”魏国公大笑起来。 郑家人对魏国公这几天按兵不动产生了错误的估计。他们认为,魏国公一生儒雅,和武城侯完全不一样,只要郑家人不再提婚约的事情,中山王府不至于斩尽杀绝。但事实不是他们想的那样,江浙两省的所有联络点被端掉,说明中山王府磨刀霍霍。 “海盗出身还真不一样,郑家宁肯全军覆没,也要赌这口气。”陈慕沙恨恨道。 郑龙此来固然是受到了从未遭受过的羞辱,陈慕沙又何尝不是?他曾盘算过,郑家最好的退路是签个毁约书,然后取得他和中山王府的谅解,这样的话,中山王府会保障他们安全回到福州。 然而直到今天,郑家还没有这样做,这就说明他们准备一条路走到黑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建文帝血脉犹存 魏国公胸有成竹,他已经得到了沿海地区的消息,这一个月对郑家冷处理本是他计划好的。现在郑氏家族已经是僵死的巨兽,无力再做挣扎。 “他们的老家可能要被彻底捣毁了,也就是说郑氏家族已经失去了根基。”魏国公道。 “这个神秘组织势力也太庞大了吧,朝廷多少年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的郑家,却被他们一举毁掉了。”陈慕沙感到十分惊讶。 “如果况且是这个组织的重要人物,甚至可能是这个组织的头领级人物,你还敢把衣钵传给他吗?还敢把石榴嫁给他吗?”魏国公郑重其事地问道。 陈慕沙想了一下,然后笑道:“我以前虽然不知详情,却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我收他为衣钵传人,跟他究竟是什么人没关系,跟他属于哪个组织也没关系。石榴的事更不是我能管的,你也看出来了,除了况且,她今生不会嫁给别的人。” “老弟啊,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这两件事都太重要了。衣钵传人可以另选,石榴的心意也可以慢慢扭转过来。说实在的,我看好况且这孩子,却讨厌任何神秘组织,哪怕他们打着建文帝的旗号。”魏国公正色道。 “如果他是建文帝的骨肉呢?你们国公府当年可是站在建文帝这一边的。”陈慕沙笑着问道。 “不会吧,这,这怎么可能,你别吓我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魏国公瞬间竟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简直令人不敢想象。 “建文帝出走后,没人知道他的任何情况,也就是说任何可能都有。”陈慕沙意味深长道。 “你不会早就这样想了吧?”魏国公摸摸额头,感觉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我是从凤阳事件发生之后开始怀疑的,以后的一些事逐渐验证了我的这种猜测,围绕着他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状况,你不觉得奇怪吗?”陈慕沙平时从不想这件事,但不断出现的问题,让他不得不去面对。 “也是啊,况神医带着女儿出走,随后再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父女的行踪,这倒是跟建文帝当年出走的情形一样。”魏国公也回过味来了。 “现在两个组织海内外联手对付郑家,不正是因为他们威胁到了况且吗?你的猜想是对的,勤王派和那个君王组织是一伙的,这好像也说明了什么。”陈慕沙又提供一条思路。 “你你是说建文帝当年真的去了海外?这才有了这个君王组织?”魏国公大惊道。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陈慕沙一锤定音。 “如果是这样,内陆为何还有这个勤王派呢?”魏国公还是不解。 “当年建文帝出走海外,风险很大,或许他是有心把血脉留在内陆,勤王派的任务应该是保护建文帝的血脉。”陈慕沙推测到。 “难道是况家?”魏国公越想越心惊,却又觉得陈慕沙的推测很有道理,似乎事实就是这样的。 “要真是这样的话,况且岂不是咱们的”魏国公又捂住了额头。 他说了一半,吞下了一半,况且如果真是建文帝的嫡系血脉,就应该是他们的君上。 虽然目前这还是猜想和推测,但不可忽视,否则发生误判,那是对不起中山王府列祖列宗的事。 朱棣靖难成功,将建文帝两个襁褓中的儿子软禁终生,英宗即位后不忍看他们过着楚门的世界那样的生活,就把两个亲王释放了,结果两人无法适应一墙之隔的新世界带来的刺激,几天后就病亡了。 然而建文帝出走时,正是青年,也难保逃亡途中有人进献美女,留下血脉。那时候建文帝虽然失国,却是民心所向。 建文帝也是历史上唯一得民心而失天下的君王。 而朱棣却是历史上唯一一位不得地利人和,却只靠着天时得天下的皇上。 历来都说天意即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圣贤理论却在建文帝时期被彻底颠覆了。 “难怪你一直那么宠着况且,甚至比对石榴还好,原来你早就想明白了。”魏国公觉得陈慕沙太老谋深算了。 “这你可想错了,我喜欢况且跟我的猜测没有关系,只能说是意气相投吧,就像咱们俩当年相识交往一样,我们之间可一直是君子关系,说到底这是人跟人的缘分。”陈慕沙正色道。 “嗯,这话别人说我不信,你说我倒是相信的。如此说来,咱们两个不也算是勤王派的了?”魏国公忽然大笑起来。 陈慕沙也跟着笑了,知道魏国公只是开玩笑。他其实跟魏国公一样,对神秘地下组织很讨厌。但这丝毫改变不了他对况且的喜爱,他相信况且对自己的情况并不完全了解,甚至不如他了解的多。 “郑家的婚约怎么解决,要不要我再逼一下郑浩泽?”魏国公转入正题,毕竟现在还是石榴的婚事要紧,那一纸婚约的存在终究是个麻烦。 “不必,一定要等他们主动低下头来,这口气提在那里,不能泄掉。”陈慕沙果断说道。 “那也好,要么全部死光,要么低下头来求情,看他们怎样选择了。” 两人敲定了计划,魏国公当即返回南京。 “魏国公来了,脸上喜气洋洋的,可能有好消息。”石榴兴冲冲走进况且的房间里说道。 “嗯,是有好消息。” 况且已经从周鼎成那里知道全部消息了,他也惊诧于自己背后的势力能量之大,却不明白为何这些人从不露面,也不跟自己联系。 “什么好消息?”石榴问道。 况且就把得知的消息告诉了她,听得石榴目瞪口呆。 “那些人跟你有关系吗?”石榴问道。 “当然没有,墙倒众人推,郑家人敢离开老巢,其他势力自然会乘机下手,郑家听说比文宾家还富有呢,那可是一头肥猪啊,谁不想割下一块肉来。”况且马上抛出一套谎话。 石榴想想也对,她对况且的谎言毫无辨别力。可是,他跟左羚的来往,若想瞒她,那是妄想,她就是对这个敏感。 “都到这个地步了,郑家还死咬着婚约的事不放,他们到底想干嘛呀。”石榴脸色又黯了下来。 “你不用担心这个,别说郑家已经危在旦夕,拖不了多长时间,就是他们能拖下去,我也能奉陪,五年,十年,全没问题?”况且豪气道。 “你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安慰我吧。”石榴咬着丰满的嘴唇问道。 “当然是真心话。”况且把胸脯拍的砰砰响。 “即便等我十年,你也不会娶左羚?”石榴又挤上一句。 “我今生非你不娶。”况且又看着她的眼睛,让两人的目光相融,这样可以直视内心。 “好,那我今生永远都是你的人。”石榴拉住况且的肩膀,整个人靠向他的怀中。 况且身体有些发僵,对石榴忽发的热情还是有些不适应。 石榴也明白自己以前对他太严厉了,以致他对她偶尔的特殊亲热感到意外。 “你的成年锁也解开了,要不晚上我们在一起吧,你为我付出这么多,我也愿意豁出一切。”石榴脸靠在他胸膛上,脸红得能滴出血,小声说道。 “不,这个不行,一定要等到正式结婚。”况且当然想要,想要的要命,可是他不能乘人之危,尤其对石榴和老师。 “你嫌弃我?”石榴微恼。 “当然不是,你知道我的心思,我若做了,你以后会后悔的,那时候你就会觉得我是个小人。”况且急忙表白心迹。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是怕你等不了那么长时间。”石榴小声道。 “没事的,多久我都能等。” “那今晚让萧妮儿跟你住一起吧?” “不,我的贞洁一定要献给你。”况且又表白道。 这句话说出口,他的心里是发虚的,要是真等上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他根本不敢保证能向今天一样。 “我知道你是骗我的,可是我喜欢听,你就是把第一次给了别人,也别告诉我,一定要骗我,跟我是第一次。”石榴心中欢喜道。 “我何时骗过你,对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况且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只要能让石榴欢喜,山盟海誓天老地荒他会滔滔不绝。 “嗯,不错,继续说,哪怕是骗我的我也喜欢。” 石榴两手搂着况且的后背,整个人扑到在他怀里,俏脸紧贴着况且的胸膛,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声。 况且自己都赧然,他对石榴是真心的,可质皇天后土,但不是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他认为善意的谎言不算欺骗,为的也是让她欢喜。 “你跟左羚在一起,是不是也这样?”石榴忽然问道。 况且叹息一声,这也太煞风景了,好好的怎么又提左羚了。 “怎么了,被我猜着了吧。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过呢,我也不怪你,以后说不定还真要左羚照顾你呢。”石榴很大方的说道。 况且差点一口吐出血来,这事儿还真没道理可说,说到天边去都是他不对。石榴和左羚都是受害者,你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天下男女,莫不如此。 第五百七十七章 石榴强推萧妮儿 况且只好讨饶,举手投降,小鸡啄米一般,先是连连点头,然后又连连摇头。 “哼,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这样把左羚的芳心偷走的。”石榴坐直了身子。 “咱们能不能不提左羚的事,我对她的确是有一份情感,可是我这辈子要娶的人是你,她只是我生活里的一个朋友。我只有一件事情骗过她,在凤阳时我告诉她已经跟你订婚,这是假话,我为什么说假话,原因你应该明白的。” “嗯,这事左羚跟我说了,她到现在还恨你呢,看你以后遭不遭报应。”石榴又笑了。 况且心中叹息,女孩子就是这点不好,喜怒无常,说变就变,没有一点征兆,动辄给你来个大反转,管你受得了受不了,反正得受着。 他跟左羚在一起时很放松,不用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可是却又很虐心。 跟石榴在一起,他经常有如临深渊的感觉,需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落入石榴给他设好的陷阱里,还要时时顾忌她的感受,唯恐哪句话、哪个动作会伤害到她。那么问题来了,即便是这样,他还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如同生活在天堂里一般。 只有跟萧妮儿在一起,他才彻底的无拘无促,感受到那种佛家所说的大自在。 住到这里后,萧妮儿也避嫌,不但不跟他同屋住,平时也很少单独跟他在一起,唯恐石榴吃醋,却又闲得慌,于是跟府里的丫环们打成一片,还跟红袖私下结成了好姐妹。 红袖早已把自己当成况且的人了,只要小姐嫁给况且,这就是必然的结果,老爷已经跟她谈过了,让她以后照顾好石榴和况且,她的待遇自然也就提高了。 她感觉自己跟萧妮儿是一样的,以后都是况且的房中人,萧妮儿心性纯真,从不计较别人的闲言碎语,只是以真心待人,出手还大方,经常给这些丫环们买东买西的,有时,哪个丫环缺钱用,她也大方地给予,从不要求偿还。 石榴待萧妮儿也是平等地位,如同对待丝丝一样,只是没有那般亲热,这也无形中提高了萧妮儿的威望。 石榴已经说过多次,让萧妮儿去况且房里住,害怕况且难耐一个人的生活,他现在成年锁已经解开了。 帝制时期一直奉行男尊女卑,尤其是富家公子,结婚前一般都有通房丫头,甚至有好几个侍妾。若是有人二十多、甚至三四十岁还是处男的,不是有毛病就是穷的讨不到老婆,这种人当然也不少。 习惯成自然,女人从小接受这种教育,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即便知性如石榴这般的女子也一样如此。 到了晚上,石榴果然硬推着萧妮儿进了况且的房间,然后转身出去,把房门关上,还在外面加了门闩,萧妮儿是出不去了。 “这怎么办啊?” 况且跟萧妮儿都是大眼瞪小眼,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怎么办?”萧妮儿笑道。 “怎么办?还能怎办,凉拌吧。”况且长叹一声。 “凉拌是怎么个拌法。”萧妮儿不明白。 “就是你睡床,我静坐。” 况且在一张长榻上铺好毯子,自己坐了上去。 以前他们两人住在一个屋里时,况且经常一个人在椅子上静坐,一坐就到天亮。萧妮儿已经适应了。 “你真的不想要我,这可是石榴同意的。”萧妮儿只穿着内衣,站在况且跟前。 “不是不想要,而是我向来不喜欢受人安排。”况且摆摆手,解释道。 他的成年锁解开后,感觉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束缚打破了,但也仅此而已,心理上和以前并无不同之处。 这些日子况且故意疏远萧妮儿,也是防止自己失控,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游戏更是不敢了。他也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破这道防线,起码这一段时间要守住,身边已经够乱的了。 有句话叫做人定不如天定。他答应石榴的也不是谎言,因为原定的新婚夜正是他成年锁打开的日子,可惜却发生了婚变。 他跟石榴注定在婚前不可能发生什么了,这是他的底线,他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石榴、对得起老师,他也能心安理得。 如果婚期真要向后拖个几年,他的元阳注定是保不住了,他和萧妮儿朝朝暮暮在一起,想要保持元阳既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他相信石榴能理解这一点,老师也能理解。 “你怎么想的?”况且问萧妮儿。 “我也不喜欢这样。” “为什么?” “我是被硬推进来的,感觉自己就像我们镇上那些被强拉着去配种的马牛一样。” 况且脸一黑,差点从长榻上掉下来:“这个,不能这么说,人类的性行为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你这是糟蹋了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萧妮儿想了想:“嗯,你说的也对,我就是不想被人强迫着做这种事。” 况且拉着她,送她到床上,苦笑道:“咱们别讨论这些玄奥的东西了,你还是赶紧睡觉。” 萧妮儿握着他的手,忽然垂下头道:“哥,我想回家。” “回凤阳?也是应该,我来安排一下。” “不是,我想回咱们两个人的家。” 况且明白了,点点头,这里不是,侯爵府也不是他们心中的家,他们两个人的家自然就是那座老宅。 他心中一阵震荡,他也想回去,可是现在魏国公的禁令还没有解除,他根本无法自由地走出这座府邸。 “过两天吧,事情也该差不多结束了。” “嗯。”萧妮儿笑着看看,拉开被子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况且站在床前,心里也是颇有感慨,他感情最深的还是他跟父亲、妹妹一起生活过的老宅,虽说跟侯爵府没法比,跟陈府也大大不如,可是他只有在那里才有家的感觉,在那里才有归属感。 他到南京后,老宅还是留着,刘妈、纪五叔还是生活在那里,每月的工钱生活费他也都按时支付。 他在凤阳的房子送给了萧妮儿的爷爷,是住还是卖,抑或是出租都不关他的事。 石榴没走,而是偷偷地附耳门上,想要偷听里面的动静。 不只她一人,红袖也被拉来壮胆,不然她还真没有胆子做偷听这么高级的活儿。 “里面什么动静?”石榴附在红袖耳边问。 “没听清,好像是说什么配种的马牛”红袖说着,脸都烧的如火烧云,只是夜里看不见。 “那么粗野啊,妮儿受得了吗?要不要打开门把妮儿救出来。”石榴当时吓坏了。 她也不知马牛配种怎么回事,只是听家里仆妇说过一些,她也都是无意中听到的,那些仆妇岂敢当着尊贵的大小姐说这个。在她印象里,那可是极端可怕粗暴的事,所以第一时间为妮儿担心了。 “别啊,好像是妮儿主动要求的,是她先说出来的,姑爷好像不同意。”红袖解释道。 “妮儿那么野啊。”石榴惊骇欲绝。这可跟平日里萧妮儿纯真如孩子似的印象大相径庭。 “嗯,姑爷说了,他也不喜欢。”红袖脸发烫地道。 石榴抚胸暗自庆幸,要是况且那方面真的太粗暴,自己岂不是落到虎狼嘴里了,幸好况且不是那样的人。 看来让萧妮儿先试试是对的,她很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小姐,咱们走吧,里面好像没动静了。”红袖催促道。 “这么快?不能吧。”石榴诧异,犹豫不决,该不该离开。 她根本知道夫妻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也看过一些书,那些书上不是说得折腾到天亮吗?难道况且的成年锁还没打开? 她心里疑惑,却也有些高兴,要是况且的成年锁晚几年解开就好了。 “小姐,丢死人了,快走吧。”红袖真的急了,芳心如鹿撞,她虽然没听见多少,却架不住丰富的联想,连里面没发生的场面都幻想出来了,结果把自己弄得浑身发软,心更是突突跳得厉害。 “两位晚上好。”一个声音,很熟悉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外面的呢。 石榴、红袖听到声音吓得人紧贴在门上,脸却不敢转过来。 “是我,你们害怕什么。” 果然是况且的声音,石榴、红袖羞恼交迸,转过身打着他的胸膛,气道:“有你这么吓人的吗,不知道人能被吓死吗?” 红袖现在脸也不发烧了,身子还是软绵绵的,不是情欲萌生,而是吓的。 “姑爷,你怎么出来的,我们不是把门闩都上吗?”红袖回过味来之后问道。 “除了门不是还有窗户吗?”况且得意一笑。 他在里面,把外面两人的耳语听得真真切切,一时兴起,想逗个乐子,就偷偷从窗子钻了出来,这两人心思都在门里面,居然没发觉。 “快走啊,小姐。”红袖实在是没脸继续待下去了,拉着石榴就要逃跑。 石榴还强撑着:“你平白无故吓唬我们一回,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要不咱们玩玩配对什么的,像牛啊马的。”况且绷住笑赖皮道。 “滚。”石榴拉着红袖,掩面狂跳,知道自己两人刚才的话都被况且听到了,羞的什么都不顾,一路跑回房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第五百七十八章 女护卫撤离陈府 红袖忍不住哭了,感觉没脸做人了。一路跟着小姐跑回去,拖着哭腔说道:“小姐,怎么办啊,丢死人了,以后怎么见他啊。” “这有什么,以后你不就是他的人么,更羞人的事都得做,这个不算什么。”石榴缓过神来,又胆雄气壮起来。 “更羞人的是什么,真要做那种配对的事啊?”红袖又恐慌的要不得。 “不会吧,我也不知道。别说这些了,赶紧睡觉。”石榴一想到那些话,感觉还是有些六神无主,只好明天找机会向萧妮儿暗中打听了。 况且取下门闩,开门进去,想着石榴两人的样子,肚子都快要笑爆了。 他听听周围,都已经陷入阒寂,这才重新坐到长榻上,专心调息静默。 又过了两天,魏国公确认郑家没有任何异动后,解除了况且的禁令,却又下令不允许去他南京,必须等到郑家的事彻底解决后,他才可以去南京,不过他可以自由在苏州行动了,给他配备的八名男女护卫也都撤回中山王府。 四个女护卫每人拿着几卷况且的书法作品喜滋滋地离开了,她们认为,这小子虽说花心一些,字写的是真好看,而且还值钱,手中这些就能换差不多一千两银子,这次执行任务的辛苦,也算有了回报。 “小子,继续多花心一些,多惹些祸,我们还来保护你。” 女护卫们恋恋不舍地跟况且道别,不是舍不得他,而是舍不得跟他求字的机会。 “我以后的花心都要用在几位姐姐身上,这样就不会惹祸了。”况且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要不怕缺胳膊断腿的,尽管来,嘴上功夫有用吗?”一个女护卫鄙夷道。 况且也是一笑,暗道:真要动手,还不知谁缺胳膊断腿的呢。 “解放了。”萧妮儿双手飞扬,好像要拥抱蓝天,这话跟姿势都是跟况且学的。 “是,自由了,不自由毋宁死。”况且也是豪气万丈。 “你们这是说什么呢,人家辛辛苦苦那是在保护你,又不是把你关在监狱里。”石榴气的发笑。 “我知道,不过总归不自由,是吧。”况且嬉皮笑脸道。 “嗯,在我身边当然不自由,起码是不能自由自在地找左羚了。这下你解放了,自由了,去找左小姐开心去吧。”石榴心中一酸,差点落泪。 “你怎么了,谁也没招惹你啊,好好的怎么又吃醋了?”况且疑惑地看着她。 “我们就这样生活不好吗?你是不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就是不快乐不幸福。”石榴也知道,况且待在陈府没有在自己家舒坦。 “不是,我还是会天天跟你在一起啊,只是摆脱了那些影子、尾巴,心里舒畅,没别的意思。” 况且是自由了,可是石榴的心境却一下子跌落下来,她这些日子才品尝到了跟况且在一起的幸福生活,可惜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也没办法把况且绑在身边,如果没有那张该死的婚约,他们已经是夫妻,一起双宿双飞,琴瑟和鸣。而且,问题是出在她这一边,这事总不能赖到况且身上。 她双肩耸动着,漂亮的嘴唇哆嗦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别这样啊,石榴,你要是喜欢,就让他天天住这儿好了。”萧妮儿见她这样,立时心软了,忘了自己要求回老宅的心愿。 “没事,我就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心里很难受。” 况且也为难了,他本想今天就跟老师说要回况家老宅去的,看样子还得等几天再提这事。 况且解放了,自由了,可是郑家却彻底堕入地狱。 郑龙那天昏倒后,三天才醒过来,却嘴歪眼斜,说不出话来。 “这是中风,能不能恢复过来很难说。”郑家请来的太医堂的名医做出了诊断。 “老先生,会不会有危险哪?”郑浩泽焦急问道。 “嗯,现在危险期是过去了,但以后会不会反复还不好说,中风最怕的就是复发,先吃几服药看看吧。”名医开了药方,拿着十两银子的诊金走了 吃过这位名医的药后,郑龙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郑家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 “大哥,父亲大人这次能不能挺过来难说,你是大哥,又是父亲指定的族长,下面的事情应该你来拿主意了。”郑浩泽说道。 “是啊,大哥,家族的担子你得担起来了。”郑浩渺也道。 郑浩渺的网点黑店都被勤王派捣毁了,他现在没生意可做,更不敢乱动,好在他有巨额的银子存在南京的钱庄里,倒是不愁没有钱用。 外面的业务他也不敢出去重新建立起来,知道只要露头就得被勤王派的人弄死,现在也只能天天龟缩在这座府邸里。 “我挑担子没问题,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父亲的病治好,别的还有什么可做的?”郑浩广还真没全权处理过家族的事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太医堂的名医都治不好,这病就难说了。”郑浩民对父亲能否康复已经不抱希望了。 “家里那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一点消息都没有,原来安排好来接咱们的人鬼影子都不见,不会又出了什么意外吧?”郑浩广心乱如麻,明知故问。 郑家几兄弟想到这个都是心里一沉,按照行程,至少第一批救援人马早应该到了,第二批也应该有消息了,可是这些人好像全都人间蒸发了似的,没有任何影踪和动静。凭经验估计,这班人马是凶多吉少了。 郑家几位有官身的兄弟,天天四处为父亲延请名医,最后不知在哪里打听到有一个神医擅长针灸,不论多重的病情都能用针灸还魂救命,而且能除去病根,病人的身体甚至比发病前更健康。 顺着这条线索,郑浩泽打听到太医堂的一位老名医,打听到了这位神医的名字,结果傻眼了:居然是况且。 “况且是名医,这怎么可能?”郑浩广不敢相信。 “这消息是哪来的,听错了吧?”郑浩渺连连摇头更是不信。 “也有可能,况且的父亲就是苏州的名医,在苏州很有名的。”郑浩民想起来了。 “不可能,估计是有人把况且跟他父亲弄混了,他才多大,已经是跟唐伯虎并列的江南第一才子,再要是神医,还让别人活吗?” “有可能啊,这小子目前在苏州行医,专门治疗咽喉病症,听说神的了不得。”郑浩泽道。 “行了,讨论这些有什么用?就算他真是那位神医,咱们能请他来给父亲治病吗?”郑浩广没好气道。 兄弟几个听了这话,都低下了头,若是别人,哪怕花再多的银子也必须请来,况且是郑家的仇敌,对他们恨之入骨,恐怕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还谈什么钱不钱的? “难道咱们郑家真要走入绝境了吗?”郑浩广哀叹道。 “天无绝人之路,大哥不必太绝望。咱们兄弟布局这么多年,即便出现最坏的结果,福州那里的基业全丢了,在大江南北积累的产业、人脉也足够咱们兄弟富足的过一辈子。”郑浩渺说道。 兄弟几个听到这话,心里感到安稳了些,尤其是郑浩泽瞪几个在朝为官的人,本来也不考虑家族的支持,自己完全可以过得很好。郑家在江浙的商业网点虽然被毁掉了,北方还有大片基业。 郑浩南又叹息道:“现在最大的难题并不是这个,而是大哥和你们如何安全走出南京城。只要安全走出去,一切可以重头再来。” 兄弟几个听到这话,又都面现绝望。 “大哥,向陈老夫子低头吧,只有这样咱们才能平安地离去。”郑浩泽再次劝道。 “不行,只要父亲还在,我就不能公然违背父亲的意愿。”郑浩广再次拒绝。 福州郑家,五个分支的族人此刻也都活在地狱般的阴影里。 海上走私的船只全部失踪,游弋在海上伺机捕猎商船的海盗全都被消灭,郑家所占据的海岛也是一天天失陷。 如果把郑家比作国家的话,走私团队就是他们的财源,海盗就是他们手中的军队,占据的海岛就是他们的城池,福州郑家只能算是都城。 现在,财源已绝,城池接连失陷,军队则是被敌人全灭,他们现在只能坐困孤城。 郑龙率领众人去南京时,家族业务交由堂弟郑彪代理。 郑彪开始还喜气洋洋,总算能过一把族长的瘾头了,可是不到一个月,灾难却降临了。 先是接到郑龙的信,说是带走的五十名精锐护卫都被南京五军都督府假借剿灭倭寇余孽的名头杀光了,所以让家族里再派出五百名精锐护卫接他们一行人回家。 看到这封信,郑彪顿时预感大势不妙,他急忙召集护卫,安排他们分批进入浙江地区,然后沿着不同的路线到南京会合,此举的目的是害怕他们目标太大,再次被一网打尽。 按照家族规矩分头出发的护卫应该天天向总部汇报他们的行程,结果没有一条消息传回来。原来花费巨资建立的万里急传,现在简直成了笑话,出了福建地区,别说万里,就是一百里的消息都传不回来。 第五百七十九章 江南才子再聚首 福州城内依然熙熙攘攘,对郑氏家族来说却成了一座座孤城,君王组织并没有上岸,海盗联盟内部七大家族虽然还没有动手,却已经露出了獠牙,对他们构成了致命威胁,原来被郑家掌控的官府现在也摇摆不定,似乎随时准备倒向另外的一边。 “族长,太老爷那里怎么还没有消息过来啊?”族中一个疏属分支的当家人焦急问道。 “详情还不知道,估计是遇到麻烦了。”郑彪不知道郑龙他们在南京处境如何,但肯定与当初的设想不一样了,福州城里的变化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大,那咱们该怎么办啊?”来者显然更加不安。 “我也不知道,现在只能等太老爷从南京回来,只有他才能掌控住官府,才能把许多势力整合在一起。” 郑彪现在才明白,原本跟郑家交好的七大家族只认郑龙一人,而不是郑家,从昔日盟友虎视眈眈的架势上,郑彪也能猜出,他们的刀已经藏在了身后,随时有可能挥刀相向。 他们暂时没有动作,究竟是在坐等郑家自己衰弱下去,还是在观察郑龙一行人的最后结果? 郑彪越想越恐惧,最后得出了绝望的答案:如果郑龙一行人回不来,实际就宣告福州郑氏家族末日的到来。 “继续派人,全速向南京赶路,一定要把南京的消息带回来,一定要让太老爷尽快返回。”郑彪发完命令,心中凄凉,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郑龙中风了,现在郑家在四处请名医,太医堂的名医已经断定没有康复希望了。”小君笑道。 况且听到这消息后,也没有惊喜,他最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而是郑伯庸的消失,只要郑伯庸一死,婚约便会自动失效。 “郑伯庸还好好的活着?”况且如同自问一样。 “明白了,你早点发话不就完了嘛。”小君给他一个大白眼。 “我发话管什么用,我又不是阎王老子,我说他死他就能死啊。”况且气不打一处来。 “嗯,你虽然不是阎王老子,也可以当判官,你说他死,他就活不了。”周鼎成道。 这些天,两人局外的守护者并没闲着,他们跟着去了南京,监视郑府的动静,直到今天才返回苏州。 三个人在文宾的涮羊肉坊里聚头,吃着涮羊肉,喝着周家自制的陈酿,为况且恢复自由身庆贺。 萧妮儿没来,她在陈府陪着石榴,是石榴坚持的,好像怕况且偷着溜走,所以要扣下人质。 “你尽胡扯。” 况且没把小君的话当回事,他认为郑伯庸现在躲在郑浩南的府邸里,就是勤王牌人也不敢公然攻入郑府杀人。 “况且,这话你可是说的,让郑伯庸那小子消失,周大哥,你听到了吧?”小君再次确认。 “嗯,听到了,我作证,他赖不了的。”周鼎成明白小君的言外之意。 “你们两个搞什么?一唱一和的。”况且也感觉到了。 “没什么,我们,我们这不是维护正义嘛。”周鼎成吞吞吐吐。 “你们也别乱来啊,魏国公虽然对我还好,却也不会无视你们在南京城里乱来。”况且立即往回找补。 “我们当然不会乱来,但是如果郑伯庸自己想不开,悬梁自尽了,我们有什么办法?”小君灌下一大杯美酒,又夹了一个水晶鹅头咔咔啃起来。 况且皱皱眉头,大致猜出了这两人的想法,既然郑伯庸是自杀,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况且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平生也就两次动杀心,一次是因为左羚的事,一次是眼下,可巧的是,两次都是因为婚变。 “你大哥武城侯那可是狠人啊,现在南京城里城外都是他的眼线,他好像下了决心要把郑家全灭掉。上次灭掉郑家那五十个护卫,他还没过足瘾。”小君手持鹅头佩服道。 “就是,那哪是官军啊,比土匪狠多了,一点都不讲究。我们在外围看的心惊肉跳的。”周鼎成脸皮子直抖。 以前官军的标志就是剿匪不足,扰民有余,老百姓虽然害怕土匪,却更害怕官军,所谓匪过如梳,官过如洗,官军所过之处,就如被蝗虫扫荡过后似的,一根草都剩不下。在扰民害民这一点上,明清官军都一个德行:猛的一塌糊涂。 所以这次都督府在一刻钟内解决了五十名倭寇余孽,在朝廷里是好评如潮。 五百名官军对五十人取得这样战绩,本没有值得骄傲的地方,可是当年胡宗宪率领数十万大军,对付的也不过是几万海盗,却还是用了多年时间,耗尽国帑才勉强取胜。相形之下,都督府此次的战绩当然足够骄人。 唐伯虎和秋香从杭州回到南京后,听说石榴这里的消息,马上又从南京赶到苏州,文征明、沈周自然也跟着一道回了苏州,几个人立即到陈府聚齐。 “石榴姐,怎么会这样啊?”秋香见到石榴,就抱住她难受的哭了起来。 “你别这样,小心动了胎气。”况且急忙上前道。 “一边去。”秋香扑哧笑了出来。 况且退到一边,他不是想逗秋香,而是怕她又把石榴弄哭了,他这是以退为进。 “现在情况怎么样?”唐伯虎只是听到了消息,详情知道得不多。 “差不多解决了,最难的时候早就过去了。”况且叹息道。 他永远忘不了最开始听到消息的时候,那种瞬间从天堂堕入地狱的恐惧和愤怒,那时候他整个心思就是杀光郑家人,哪怕被迫逃亡海外,永不回来。 现在他的杀意已渐弱,却仍然不愿意放过郑伯庸,他认为郑伯庸就是这场变局的罪魁祸首,他理应承担一切后果。 郑伯庸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估计得叫撞天屈:大哥,我也不过是工具啊,这事真的不怪我。 况且始终不知道郑家还隐藏着更深的意图,那就是海盗联盟针对他的计划。其实,郑家从来也没想过娶石榴,他们要是真的想结这门亲,也不会藏起婚约,更不会十几年不联系。 况且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就不明白自己的位置有多么重要,对郑家的意图当然也就没法猜测出来。 石榴、丝丝、秋香和萧妮儿进房里说话,况且把唐伯虎三人请到自己房里,那天石榴一哭,他也就没能回到老宅里,还是继续住在这里陪着石榴。 让他发笑的是,石榴还真悄悄跟萧妮儿打听过:那事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像牛马配种那样?萧妮儿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问啥,最后明白过来就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最后才告诉石榴,她跟况且什么都没发生过,况且的意思是给石榴留着。 石榴听后半信半疑,却也很是受用。 “这么说,你们的事还得拖下去了。”文征明听况且说完大致情况后,叹道。 “拖嘛,看是他们郑家能拖,还是咱们能拖,反正我拖得起。”况且耸耸肩,全然不在乎。 “也是,实在不行,你们该干嘛干嘛,婚礼补办也没关系。”唐伯虎笑道。 “胡说八道,你这观念也太超前了。”况且哭笑不得。这种话要是出自他的口还算正常,唐伯虎居然也敢这么想。 “这不是没办法嘛,真要是拖上十年八年的,你们还真能耗下去?”唐伯虎真是这么想的,虽然这话有些荒唐不合礼法,却合乎人道。 唐伯虎心下暗想:我唐伯虎连重婚都干了,不结婚先同居这种事还在话下么。何况,这一招也是拜你况且所赐嘛。 “没事,这段时间由我们兄弟来陪你。你一旦从陈府回到老宅,我们随叫随到。”文征明很讲义气地道。 “多谢。”况且也不多言,拱手向拜。 文征明、沈周自从拿到况且的预定金后,态度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了。 “郑伯庸不是国子监学生吗,何不让国子监那里施加压力?”沈周不解。 “国子监有什么办法,只要这张婚约还在,皇上都没辙。”况且暗笑沈周的呆气。 “那你进国子监的事受不受影响?”唐伯虎问道。 “这倒是没影响,老师已经跟他们说了,晚一些去没关系。” 几个人闲聊着,唐伯虎还带来几幅以西湖为背景的秋香的画,况且看后大为赞赏,也就顺势收下,算是唐伯虎交给他的第一批作品。 沈周和文征明这段时间也没做什么,秦淮河畔的河景房也没敢买,害怕况且这里情况有变,他们得把银票交回来。 他们跟着唐伯虎一道回苏州,也是想要确定况且这里没有变化,见况且收下了唐伯虎的画,心中笃定,看来订金不用返还了,他们也可以大着胆子买房子了。 房子他们已经看好了,离唐伯虎的住宅不远,推开窗子就是秦淮河面,看着河里来来往往的画舫,听着穿上传来的悦耳的丝竹声,恍然如在仙境。 尤其是在夜里,河面被画舫上的灯笼照的通亮,如一条银河落于九天,美艳的名妓们都或扶栏远眺,或弹琴吹笛,一艘艘画舫更如游于天上,浑不似在人间。 “石榴姐,你不会真的要出家吧?”秋香睁着毛茸茸的大眼睛问道。 第五百八十章 石榴红脸问秋香 石榴笑道:“秋香,出嫁了还真就不一样了,知道疼人了。我应该不会出家了,魏国公说郑家最终还是会低头的,等一段时间就会有结果。” “别说魏国公出马了,我看就是况且也能办好这件事情的,他的脑子哪是郑家那几个笨蛋能比的呀!”丝丝不屑道。 郑家母亲的一举一动,中山王府每天都会传过来信息,陈慕沙也能第一时间掌握动态,如果有什么想法,立即就反馈给魏国公,这条线路是两家多年来早就设置好的。 “不过,我以后得向左小姐学习,出门必须戴上面纱。”石榴感慨道。 “就是,长得太美了招风,像我这样丑点的就没这方面苦恼了。”秋香吐吐香舌笑道。 “你还丑,你要是丑伯虎能不要命地追你。不过,我要问你,他对你好吗?”石榴问道。 “嗯,至少现在是没说的,就不知道以后怎么样,过些年等我人老色衰后,估计他的心也就变了。”秋香感慨道。 “目前好就行了,以后怎么样谁能保得住,人心易变,险于山川。”石榴对此很达观。 “况且对你可是始终如一,你就幸福吧。”丝丝羡慕道。 她和秋香背后曾议论过,况且要真是喜好美色的人,就应该选择左羚,至少有左羚这面勾着,也不会对石榴如此专一。况且对石榴的用情专一,让她们既佩服又羡慕。 这倒不是说石榴没有左羚美,而是对男人而言,左羚的那种美更具诱惑力,无人可以抵挡。 美也是有各种形态的,有的美令人心神摇荡,不能自拔,沉溺其中者往往有焚身的危险,左羚的美就属于这一种。有的美则是令人沉醉其间,越欣赏越喜爱,却不会带来危害,这就是石榴的美。 这当然也不是一定的,郑伯庸就是贪恋石榴的美色,结果给家族带来了大祸。虽说没有他,郑家也会对付况且,却不会这么早,犯了准备不足的大忌。郑龙接到消息,以为是找到了可以快速搞定况且的突破口,就忙不迭地赶来了,结果却是内外交困,全面失陷。 石榴点头道:“他对我倒是真心的好。” 然后脸一红,悄声道:“他说要把第一次给我留着,不管几年都给我留着。” 丝丝、秋香也都面色微红,娇笑道:“你呀,太让人羡慕了。” 秋香当然没得到唐伯虎的第一次,文宾也早就破身了,两人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却也难免有些遗憾在心头。 “秋香,伯虎那方面对你好吗?”石榴羞的头都低到胸前了。 “哪方面啊?”秋香莫名其妙。 “就是那方面。”石榴羞不可抑。 “就是床上的事。”还是丝丝大方,直接点破。 “你们也真是的,干嘛问人家这个,说不得的。”秋香则是羞不可抑。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咱们姐妹之间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吗?石榴这是找经验呢,这妮子春心动了,却也羞怕,因此要取经嘛。”丝丝笑道。 “你不怕啊?”石榴道。 “我当然不怕,有什么怕的,女人家不都这样过来的么,也没见谁怎么着,这就证明这事没那么可怕。”丝丝倒是推理出一个道理来。 “没什么的了,真的,就是开始的时候”秋香虽然还是羞涩,依然附在两个姐妹的耳边说出自己的感受,也算是一趟生理课吧。 石榴、丝丝则是听着听着,直接把脸捂上了,太羞人了,没脸见人了。 当晚,大家还是去了丝丝的涮羊肉坊聚餐,给唐伯虎、秋香接风洗尘。 “有些想文杰了,你们到杭州见到那小子没有。”况且问道。 “没见到,我们也去了那家书院,结果人家说文杰又去南昌了。” “他去南昌做什么?” “说是特别喜欢王勃的滕王阁序,一定要到南昌亲眼看一看。”唐伯虎笑道。 “嗯,这倒是读万卷书、行千里路的意思,看来文杰有些上道了。”况且拊掌笑道。 “他就是孩子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丝丝摆出大嫂的架势。 “公子哥不都这样,文宾、文杰兄弟就算是出类拔萃了。”石榴笑道。 “文宾还是那么忙啊?”况且问道。 “他啊现在是足不出门,目不窥园,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连我都见不到他的人。”丝丝撇嘴苦笑。 “看来文宾这次秋闱大考上榜有望啊。”况且两手一拍道。 “这种事只能看命了。” “其实你现在下场应该也有把握金榜题名。”唐伯虎对况且道。 “我现在哪有这心思,过两届再说吧。再说这事也不急,像白居易那样十八岁题名大雁塔固然是美事,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况且的确不急,他甚至都不是很想继续参加科考了,只是石榴总是很委婉地表达出对他参加科考的愿望,他也就不好绝了此念,准备过几年拿个举人回来,也算是圆了石榴的心愿。 大家谈着过去经常来往,现在又已经渐渐疏远的朋友,况且、石榴等人都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感慨:少男少女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们的生活都进入了一个新的篇章。 晚餐聚会结束后,唐伯虎秋香回到云家拜访,这也是秋香正式回娘家。 云家人自是欢天喜地,他们之中许多人都视唐伯虎为偶像,见到他就跟见到神一样。老一辈的人也都喜欢这个心女婿,唐伯虎如何从一个神童,成长为江南天空最亮的明星,他们可是亲眼所见,教育后辈也都是以唐伯虎为榜样。 唐伯虎和秋香的婚姻虽然不合世俗,更跟法律抵触,这在他们看来并没有什么,那些大人物不也都暗暗许可了吗? 自己家族的一个养女嫁给唐伯虎为妻,这是云家的荣耀。 “秋香姐,恭喜恭喜。” “秋香姐,你这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秋香啊,你这也算是攀上高枝了,要惜福啊,好好伺候人家,不要总是耍小性子。” 秋香听着这些,心里却感到不舒服,自己怎么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难道自己原来是土鸡吗?还攀上高枝,云家眼皮子就这么下浅吗? 这也让她彻底看清了原来在云家,她的地位、身份有多么可怜,她这个所谓养女,说到底在云家大部分人心里,只不过是个丫环。 “秋香,别跟她们计较,她们其实也是好心,就是好话不知道好说。” 丝丝也很生气,不过秋香既然已经嫁出去了,以后喜欢就回来,不喜欢就不用回来,不像她不管怎样,都必须经常回娘家。 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这对秋香来说再合适没有了。 “嗯,我不会跟她们计较的。” 秋香也想开了,不管这些人原来怎么看待自己,云家毕竟还是养育她长大成人的地方,有恩于她,更何况她还有丝丝这样的姐姐。至于下人们的言语,根本没法计较,连家主平日里也是装听不见。 在云家待到晚上,唐伯虎带着秋香离开。 唐伯虎回到自己的家,这个家他也是当家人,也全靠他赚钱养活,家里的大事小情也得跟他商量,他不可能过家门而不入。 秋香没有跟他回去,而是跟丝丝一起来到石榴这里,陪伴着她,三个人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在一起打打闹闹。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三个在一起,比什么戏都热闹。 有了丝丝、秋香的陪伴,石榴总算不再紧抓着况且这根稻草,况且、萧妮儿总算得到石榴的许可,回到老宅居住,只是必须每天都去看她。 况且回到老宅里,又回归了往日的生活。南京近一个月的生活仿佛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小君、周鼎成还在南京,他们究竟在忙什么,况且不知道,也不关心。这哥俩凑在一起,估计不会有好事,不过要头疼也是郑家人,况且巴不得这样,懒得去官他们。 除了没有开业行医以外,他的日子跟过去一样,回到老宅,他的心境自然就安稳下来,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最后才回到家里。 他对自己的这种心理也是哭笑不得,侯爵府其实也是他的家,府邸都是专门拨给他一个人用的,陈府里他更是有姑爷的身份,都不算是别人家,可他就是找不到心灵安宁的感觉。 这座房子里有什么让它如此留恋,他还真找不出来,可感觉却是真实的存在。最关键的是,除了萧妮儿,他无法向任何人讲述这种感受,一个人内心的流浪是无法解释清楚的,它唯一的好处就是使人成熟却不失一分情怀。 实际上况且适应环境的能力超强,从一个科技昌盛的时代穿越到一个帝制的朝代,一般人估计早就别扭死了,没有电,没有自来水,离开这两样,这在他的前世简直没法活,更不用说没有电脑,智能手机、互联网了。 出门没有汽车,哪怕是那种人挤得如沙丁鱼罐头似的公共汽车也好啊。马车、轿子再好,跟汽车比起来,那种蜗牛爬的速度也令人不耐。 帝制时代最好的就是慢节奏的生活,养心啊。 没有石油化工,没有快速的交通工具,想快也快不来。 连这些他都完全适应,而且适应得差不多都忘了自己瞬移者的身份,怎么连新的房子都适应不来。 第五百八十一章 左姐姐光临老宅 况且把这些跟萧妮儿说了,萧妮儿想了想道:“你这是太念旧了,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我和你一样,也时常惦记着小镇。” “可是,我在你老家的时候,却也有在这里的感觉。这又如何解释呢?”况且道。 “那是因为你爱我,那里是我的家乡。”萧妮儿很自恋地道。 “嗯,爱屋及乌,有可能。” “怎么是有可能,是必须的。”萧妮儿急了。 “嗯,必须的,必须的。”况且只好傻笑了。 “你必须爱我,也必须爱我的家乡,爱我的家。”萧妮儿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可是我同样爱石榴啊,却找不到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况且真的不解。 “那说明你爱石榴没有爱我那样深呗。”萧妮儿甩甩头,很是骄傲。 况且想想,觉得真有可能是这样,如果必须在石榴和萧妮儿之间选一人的话,他可能真的要选萧妮儿,不为别的,萧妮儿离开他不能活,石榴离开他也只是痛苦一阵罢了。 在他的心里,大部分被石榴占据,最深最隐秘的地方常驻着左羚,萧妮儿跟他却是那种全身心的融合,跟石榴、左羚都不一样。 “少爷,您好一阵不住家里了,是不是以后不要我们了。”刘妈有些战战兢兢,纪五叔也是同样的疑惑。 按他们想来,如果况且以后定居南京,这里当然要卖掉,他们就得另找雇主。这年头找个体惜下人的雇主不容易啊,像况家父子两代人品如此好的更是没地方找,他们最想的就是况且能把他们带到南京去。 “刘妈,五叔,你们怎么会这样想。这里我一定还会经常回来,你们就帮我看家,工钱生活费不会差你们一文钱,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不回来了,这房子还有里面的东西就送你们做养老钱。”况且笑道。 “可是这怎么好,我们又没做什么,哪里好意思拿少爷的东西。”刘妈摇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原本就是我父亲的意思,我不过是按照我父亲的意思办就是了。” 况钟出走前,叮嘱这两人在这里等着况且,如果况且不回来,房子家产全都送他们。况且说的按照父亲的意思办,就是指这点。 可是况且现在回来了,况钟原来的话自然不算数,况且这样说也不过是借这名义安置他们两人。 刘妈抹泪道:“少爷,您跟老爷、小姐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怎么老天爷不开眼,让少爷一家人遇到这么多磨难。” 况钟和况毓出走时的情景,他们两人当然都看在眼里,哪里是回老家探亲,分明就是逃难。何况在少爷失踪的时候,老爷、小姐怎么可能突然在夜里出走,回老家探亲,这个根本说不通。 这两人感念况钟待他们的好,那天的事一个字都没说出去。 况且早就把这两人当作自己的家人了,带到南京也很容易,却怕他们会受陈府家人的气,那些人背后议论自己都毫不留情,对这两个外人当然不会客气。 一旦出现变故,把这份家业送给他们两人,这是早就想好的事情,况且没有半分舍不得,房子和里面的东西估计也就值四千两银子,在他而言不算是什么事。给了刘妈和纪五叔,却够他们安安稳稳养老送终了。 “刘妈,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嘛,有些事你们心里明白就行了,不要说出来。”况且道。 “知道,少爷这里的事我们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纪五叔只是憨厚地笑,一个字也不说,只是有时讪讪地摸摸脸,挠挠头的,他表达情感基本就用这种方式。 晚饭后,况且躺在床上,感觉身心无比舒畅。 萧妮儿洗了澡,挽着湿漉漉的青丝进来,坐在床边,媚眼如丝道:“今晚想不想要我。” 况且摇头,尽量不看她薄薄内衣掩映下的雪白肉体。他虽然经常看,却不代表他不喜爱,尤其在这个时候,随时都会燃起他腹中熊熊。 “你是真的要给石榴留着啊?”萧妮儿有些失望,虽然在她预料之中。 “不是,跟这个没关系。” 况且主要是怕萧妮儿怀孕,现在石榴陷于困境中,身心交瘁,这个时候萧妮儿若是大了肚子,那就太有讽刺意味了。 在一些大户人家里,这种事是有发生,一点也不稀奇,可是他不能让自己这样做,石榴待他情深,陈慕沙待他恩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陈家尴尬和失望。 “嗯,这倒也是,那就没有不怀孕的办法?”萧妮儿现在也不想要孩子,她虽然特别喜爱孩子,却还是想在况且跟石榴正式结婚后再有孩子。 “嗯,还真没有。”况且苦笑。 明朝没有常规的避孕措施,青楼妓院自己弄了一些配方药物,专门用来事后避孕,效果如何,况且很怀疑,其他还有一些古怪的手法,效果连药物还比不上呢。 “那你就能忍住?”萧妮儿依靠在他怀里问道。 “忍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况且给自己鼓气。 萧妮儿咯咯笑了,她最喜欢况且拿自己开涮的样子。她也不难为他,跟他说笑几句,就回自己房里睡了。 况且躺在床上开始研究能不能配出避孕药物来,避孕套是别想了,那一套制作工具别说他没见过,就是有图纸也制造不出来,虽说橡胶这东西在海南和海外不难买到,却根本生产不了。 他想遍各种药方,最后直接从药物药理上下手,还是想不出门路来,倒是青楼妓院的那种避孕药方很容易研究出来,堕胎药方也不难配制,却都对人体有巨大的副作用。 他最后放弃了,这东西不值得花费大力气研究,市场太小,也就是青楼妓院用得上,正常人家没有谁去想避孕这事儿的。 左羚不知用什么方法偷偷监视着况且这里,况且带着萧妮儿回来的第二天,她就找上门了。 萧妮儿看到左羚就扑上去拥抱,亲热的了不得,况且要不是深知萧妮儿的心性,都会误认为她被对方收买了。 况且笑着寒暄了两句,然后便静静看着左羚。 左羚外面穿着一件薄料风衣,里面却是春衫薄薄,配上绝美的姿容,愈发显得人如明月下的春花一般灿烂。 “左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萧妮儿问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就许别人有眼线,我就不能设置几个了。”左羚故意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 “哦,你一直盯着这里啊。”萧妮儿明白了。 “我不是一直盯着这里,而是一直盯着你们。我得知道你们的情况,不然睡不着觉。”左羚说了句大实话。 “多谢左姐姐,我就知道左姐姐待我最好了,不是,是待他最好了。”萧妮儿转身看了况且一眼。 “待他最好的可不是我,前三名里都排不上。要说待你最好,那还差不多。”左羚倒是有自知之明。 况且心中一股暖流涌过,这个世上想要害他的超级多,但是待他好的却也真不少,一定要说谁待他最好,一时也说不清。 陈慕沙、石榴肯定是第一位的,萧妮儿、左羚也是一样,只不过待他的方式不同,没法分出程度的高下。 “妮儿,今天答应我一件事,我欠你一个人情。”左羚忽然正色道。 “你说就是,什么事都行,人情就别说了。”萧妮儿诧异,她还很少见左羚如此郑重其事的说话。 “今天内宅让给我,你们都去外宅。”左羚道。 “没问题,不过你要干什么啊?”萧妮儿有些惶恐,不知她想要做什么。 “摘桃子。”左羚扔出一句。 “摘桃子?我们这里没桃树啊?”萧妮儿心里有点慌,觉得左羚话中藏着深意。 “这是一种比喻,就是我要好好修理修理他。”左羚指着大模大样站在一边的况且。 “是这样啊,好,我支持你,放手大干,尽情地修理。”萧妮儿说着,去厨房找到刘妈,说要买菜,就把刘妈支走了,她来到外宅,嘴上还不停地笑。 她没想别的,只是以为况且什么地方招惹到左羚了,左羚记在心里,等着他们回到苏州专门来找他算账。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前几个月,况且嘴贱,把丝丝、秋香激怒了,她们和石榴一起就在这个院子里把况且好生修理了一顿。 况且没别的毛病,就是喜欢跟这些姐妹们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这些姐妹们心中也是欢喜,只是有时候过了头,当然就急了,只好修理他一顿了事。 左羚见萧妮儿和刘妈都出去了,就冷颜厉色道:“咱们屋里说话。” 况且也纳着闷呢,究竟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招惹上她了? 他忽然想起来,石榴可是跟左羚长谈过,不知石榴对左羚说了些什么,他过后怎么也试探不出来。 他点头哈腰跟着左羚,不时偷偷察言观色,心里毛毛的。 “床上坐着。”左羚又发话道。 “不,我说你今天不是把什么药当饭吃了吧,来,我给你诊诊脉。”况且真的有些不放心了。 “我是吃了药来的,是壮胆药。”左羚忽然脸红了,却还是咬着牙,不敢松一口气。 她伸手把况且强按在床上坐着,然后定神看着他。 第五百八十二章 美人成功摘桃子 况且有些怕了,不是怕她怎么着,而是担心她的状态,连忙问道:“不,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摘桃子啊。” “就是摘你这颗桃子啊。”左羚忽然笑了,她无法再装下去了。 “我?你想怎么着?”况且哑然失笑。 “对,就是你,你这颗桃子成熟了吧?你可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左羚忽然很轻佻地用手勾住他下巴。 “啊,你这是吃了壮胆药还是壮啥的药啊?”况且往床里坐坐,真有些怕了。 “你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左羚眼中神色意味深长。 “什么话啊?” 况且心中毛毛的:你说过的话多了,我哪能都记住,就算都记住,又怎么能知道你想要让我记住的是哪句话。 忽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马上想到了,顿时头冒冷汗。 当时他在凤阳,左羚曾经说过,一定要在石榴之前,夺得他的第一次,而且生平只有这一个愿望。 况且当时也以为左羚不过说说而已,以后见不见得着都难说,随后虽然没忘,却也丢在脑后了。 “你不会” “怎么了,我说到做到,我说了一定追随你的脚步,我就来到这里,我说过,要你的第一次,哪怕一辈子只要一次,所以我来了,摘你这颗熟透的桃子。”左羚态度严肃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别,这样不好。”况且想拔腿而逃。 他不是怕她,这种事谁怕谁啊,尤其是男人,没有怕这种事的,可是他不想给左羚造成伤害,尽管已经造成了,也不能继续扩大伤害。 “我说好就是好。”左羚见他要逃,急了,一下去扑上去,把他压住,然后干脆骑坐在他肚子上,从高处俯视他。 “别,羚儿,这样真的不好,不是对我,是对你。”况且真的慌了,双手高举做投降状。 “我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左羚说着,伸手就把已经很薄的春衫脱掉,只剩下里面的内衣,胸口汹涌的春光涌现出来。 “别,羚儿,三思而行啊。”况且都快哭了。 “我不是三思,而是三百、三千思了。”左羚义正言辞。 “你这是,是非礼。”况且祭出最后的法宝。 “你喜欢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随你哪个地方告去。睁开眼睛看着我。”左羚大义凛然。 况且睁开眼睛,左羚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已经跟他相对,他看到第一眼后,马上沦陷了,腹中压抑了太久的情欲海洋瞬间点燃,如核弹一般爆开了。 他翻身起来,把左羚压在身下,左羚一边解着他的衣服,一翻身,又把他压在身下。 两人轮番冲击,发出山一般沉重的喘息声。此处略去万余字。 不知过了多久,云停雨歇,两个疲惫的人躺在床上,旁边和地上散落着扭曲成一团的衣服。 “你这是强奸。”况且咬牙道。 “就强奸你了,怎么着吧,有本事去告我。”左羚毫不胆怯。 况且欲哭无泪,他去哪儿告啊,真要告还不得被人打死,这是世上所有男人都求之不得的事儿,换了别人就是花十万两银子都买不来这待遇。 “我会对你负责任的。”况且又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 “我自己做的事永远都自己负责,不要你为我负责,更不会让任何人为我负责。”左羚一副大女人的口吻。 “你就不怕”他忽然闭上嘴。 “当然不怕,我就是想要一个你的孩子。”左羚两臂支着,俯身看向他,丰满之物摩擦着他的胸膛,让他又感到那种汹涌的激流。 “停停,一次就够。”左羚第一次感到怕了。 她想起身穿衣服,不想用力过大,小腹痛的钻心,不由得叫了一声。 “怎么了?”况且急忙起来问道。 “怎么了?不都是你害的。”左羚娇嗔道,一时间风情无限。 况且又沦陷了,把她紧紧抱住,又想我欲云云。 “不行,真的不行,你想要的话改天吧,今天真的不行了,除非你想要害死我。”左羚此时才清醒过来,也才明白自己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在整个过程中,她居然什么也没感觉到,况且沦陷了,她也同样沦陷在那种压抑了几年的欲望中。 况且明白了,情欲之念顿息,苦笑道:“你这是何苦来着。” “这有什么,女孩家不都有这一次吗,以后就好了。可是”左羚看着床上的血迹有些傻眼了。 “没事,一会我来洗。”况且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咦,你怎么也流血了?”左羚指着他咯咯笑起来。 况且看看自己胸膛上的血迹,立刻查找原因,发现是自己流鼻血了。 况且让左羚先躺着,自己下去烧了一锅热水,然后让左羚先把身子洗干净,他自己当然也都洗了一遍。 错误的发生往往就在一瞬间,事先怎样防范都没用,这可能也是剃刀理论中的一种吧。 他洗着身子,还在做哲学思考。 左羚害羞,找了张帘子挂上,跟况且分开,自己在里面好好清洗,那张床单她当然不能让况且洗,也扔进澡盆里用力搓着。 “这下惨了,瞒不过妮儿了,但愿她别告诉石榴。”左羚心里也是砰怦乱跳。 “你这是不是第一次?”左羚洗完澡,穿好衣服,问况且。 “绝对是第一次,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况且拍着胸膛保证。 “嗯,我信你。”左羚满意道。 “难道你不怕我骗你?”况且故意问道。 “你骗不了我,我有我的感觉,我的感觉不会骗我。”左羚又勾着他下巴调笑道。 “先说好,你这种流氓手段归我独家占有,不许用在别人身上。”况且立马要求这个所有权。 “当然是你独家的,你以为我会怎样?”左羚面色一冷。 “我不是那意思啊,我是说,以后咱们怎么办?”况且有些头痛了,没发生这件事,他可以勉强跟左羚做知心朋友,红颜知己也可以,可是跨过了这道门槛,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以前怎么办,以后还怎么办,我说了,这一切我自己负责,我会照顾好自己,你照顾好自己的事别让我担心就足够了。”左羚早就想好了,摆出胸有成竹的姿态。 “有这么简单么?我总觉得”况且欲言又止。 “没那么复杂,你别多想了,我不是那种软弱女子,一个人也可以顶天立地的。”左羚神色冷静。 忙完一阵,左羚起身走了。况且一个人痴痴呆呆地坐着,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想任何东西。该发生的已然发生,想也没用,以后该怎么办,他毫无头绪,但真要他一点不管,什么都不负责,他也做不到。 呆坐了一会儿,况且起身走到院子里,阳光有点刺眼却很真实,他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恍如梦魇,不那么真实。 “这是怎么了,被修理得不轻啊。”萧妮儿轻蹑着脚走过来,看着他神魂不定的样子笑道。 “是够惨的。”况且苦笑道。 事情是美好的,感觉更是美上天了,可是过后的心情却不佳,心思更是缭乱无比,更有一种无以言说的惆怅在心头翻腾。 “左姐姐下手那么狠啊。”萧妮儿都有些心疼了。 “没事,一会就好了。”况且装着如无其事,却不敢正视萧妮儿的眼睛。 萧妮儿看看院子里,并没有厮打迹象,根本看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好奇地走进屋子里,不一会就啊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 况且听着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的尖叫声,马上跳起来冲到屋里。 萧妮儿呆呆地看着后屋里那张凉着的被单,上面还有没洗净的血迹。 “你们” 况且无语,尴尬无比。 “左姐姐说的摘桃子就是这事啊?”萧妮儿此时才恍然大悟。 “别的还能有什么。”况且没好气道。 “那你不是占了大便宜了吗?”萧妮儿笑了。 她只是刚看到时,惊讶无比,此时明白过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左羚对况且的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了。她哪里会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左羚下手如此迅捷,如此狠辣。 “占什么便宜,我是被的。”况且义正辞严。 “哼,你也说得出口,虽说什么事我都认为你有理,这话可是不在理。”萧妮儿撇嘴嗤笑道。 况且咧着嘴不说话,这种事他想找同情,找同盟军,那就想错了。 “那以后你们怎么办啊?”萧妮儿又皱眉道。 “不知道,她说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不要我负一点责任。”况且垂头丧气。 “那不是挺好吗,反正你也没法负责任,左姐姐不像我,没办法的。” 萧妮儿的意思是左羚不能给况且做妾,他既然要娶石榴,而且已经订了婚,对左羚想负责任也负不了。 “那事真的这么不好?”萧妮儿看况且吞了一肚子黄连似的,不禁红着脸问道。 “不是不好,你没懂我的意思。”况且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说起。 萧妮儿当然知道他和左羚的特殊情感关系,也知道这是两情相悦的结果,可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一时也是呆呆的望着眼前混乱的场景,陷入了剧情之中。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一宿春梦换新颜 对一个人爱的太深,就会处处为她着想,就会有太多的顾忌,深怕有丝毫伤害到对方。况且对左羚就是如此,他不是不爱她,不是不想得到她,而是太想,想的要命,可是想到这种行为会伤害到她,他会毫不犹豫地禁止自己。 可惜他虽然禁止自己了,却被左羚强行夺走了。 左羚一再说只要他一次,而且只要他的第一次,一生中有这一次就足够了。可是况且在前世也是过来人,知道这种事只要一开头就别想刹住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若无阻隔,会一直持续下去。 萧妮儿又去把床单洗了一遍,这大小姐一定是从没洗过任何衣服,估计连手帕都没洗过,这床单洗得一点水平都没有。 况且还是呆呆坐在桌前,这事对他的冲击太大了,这是他的第一次,又是跟能迷死人不偿命的左羚,而且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降临的。 整个过程中,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是凭借本能的冲动去做,去冲击,好像马拉松终点冲刺一般,但是整个过程却又留在记忆里,此时如同放电影一般重现出来。 他一幕幕在脑海里回忆着,观看的,看的身体燥热无比,更是反应强烈。 此时他理解左羚所说的只要一次足够的意思,的确,哪怕他人生中只有这一次,仅仅靠着这一次的记忆也就足够,此生无憾。 按理说他也不是初哥了,至少前世有过许多次,可是这具身体还是初哥,在那时刻,完全是这个身体里爆发出的情欲在主导、在掌控一切,他只是迷失其间,连个旁观者都做不到。 晚上,萧妮儿走到他房里,直接在床上躺下,然后向他勾着手道:“过来吧?” 况且发毛:“你不会” “当然了,反正第一次已经被左姐姐夺走了,我怎么着也得排第二吧。”萧妮儿毫不慌张道。 况且也是放弃了原来的操守,反正这么回事了,就像左羚所说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跟萧妮儿一起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不用怕这种事伤害到她,这种事本来也就是他们两人的分内事。 这一次,他没有迷失,而是自己主导着一切,也不比跟左羚时差多少。他倒是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句话:关上灯,女人都差不多。反之亦然。 萧妮儿的身子是他的最爱,只是他早已经在她身子上做了不知多久的各种古怪游戏了,自然不会形成左羚那样的冲击力。 这次他蓄意怜惜,萧妮儿受到的伤害也就没左羚那么大。 “这事还是挺可怕的。”过后,萧妮儿躺在他身边,话音从牙缝里丝丝冒出来。 “开始会有些疼,几次过后就好了。”况且跟萧妮儿最开放心怀,什么话都能说,就开始给她讲一些女性生理知识。 什么女性身体构造,女性排卵期、处女膜这一类的东西他都讲给萧妮儿听。 “你怎么懂这么多?”萧妮儿警惕起来。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说的不就是书本上的知识吗,读书多了自然什么都懂了。”况且编造谎言道。 萧妮儿读书不多,自然也就被蒙住了,要是石榴听了这话,他就没法过关了。明朝可没有女性身体构造这类的生理知识,男性的也没有,古人根本不研究这个,因为历代法律都禁止解剖人体来研究。 “那我不会怀孕吧?”萧妮儿问道。 “应该不会。”况且沉吟道。 刚才最后一刻,他忍住了,没有射出来,而是按照道家还精补脑的做法,逆行而上。他不是相信这种功法,更不会荒唐到修习房中术,只是不想体外射精,就只能这样做,这样做也是最好的办法。 “那就好,这个时期要是大着肚子,可没脸见石榴了。”萧妮儿也同样有这想法。 “以后真的会好起来,只是开始几次疼?”萧妮儿问道。 “嗯,书上是这么写的,据说适应以后感觉会特别好,比男人的感觉还好,我不是女人,没法知道这种感觉。” 况且在前世自然也跟女人一起有过,也见过女性时的表现,对方还详细告诉他那是一种怎样美妙的滋味,可是他打破了脑袋也想象不出那究竟是怎样的美妙。这种东西换位思考没用。 “我说怎么有些女人那么喜欢男人,原来也有特别好受的时候啊。”萧妮儿想到了老家一些比较风骚的中年妇女,都是无男不欢的。她原来也纳闷,既然这事对女人很可怕,为什么那些姑姑婶婶的还如此热衷? 闭塞的山镇上民风淳朴,性方面的禁忌很少,很有回归自然的气象,男男女女也就不像人文昌盛的江南地区这样有种种的禁律。然而这种人文胜地暗地里的男盗女娼,却又比那座山镇肮脏得多、邪恶得多。 “你说的那本书在哪里,石榴现在好像很想看这方面的书,好几次都偷偷向我打听,可是我哪儿懂啊。”萧妮儿心里有几分愧对石榴。 况且傻了,哪里有这种书啊,春宫图册倒是遍地都是,还都打着唐伯虎的旗号,却也没有具体的文字解释。 “我跟你讲的这些,你原样讲给她听就行,这样还显得你知识水平比较高。”况且想出一个主意。 “嗯,这样更好,省的他们总以为我没读过书。”萧妮儿哼了一声。 “反正她也不懂,你怎么讲都行。”况且无意道。 “不行啊,我要是对她说这些,她就会知道咱们在一起了。”萧妮儿又醒悟过来。 “对,是不好,到时候我自己对她讲吧,你还是别说了。”况且也醒悟过来。 “那不能把书借给她看吗?”萧妮儿总觉得对石榴有一份义务。 “那也不行,她要是知道我看这种书,会认为我这儿有问题,到老师那告状我就吃不消了。”况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也是,那就不说。”萧妮儿对况且随口编织的谎言借口更是没有抵抗力。 两人缠缠绵绵说了半夜情话,然后如两头蛇一般交叉盘绕着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萧妮儿已经不见了。 况且还是累了,以往很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他起来洗脸时忽然想到:自己昨是不是有点风流过头了,一宿春梦天地已然换新颜,想罢不禁失笑。 经过昨夜的缠绵,萧妮儿再见到他,脸色微红,娇羞无限,那种娇羞中又带着特殊的亲切亲热,况且也纳闷,男女之间一旦越过最后一步,真的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他跟萧妮儿不比跟左羚,以前所差的也就是这最后一道门槛而已。 “看什么啊,讨厌。”萧妮儿是给他送茶来了,看他目光灼灼地盯视自己,不由得芳心乱跳。 “我天天都这么看你啊,有什么奇怪的。” “哪里有天天,你平时看我不是这样的。”萧妮儿羞的转过头去。 况且苦笑,他敢断定问题不是在他这儿,而是出在萧妮儿这儿,是她自己一夜间变了许多。却认为是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一会儿你去石榴那吗?”萧妮儿问道。 “当然得去报道。”况且苦笑一声。 “那你自己去吧,今天我不去了,帮我编个理由,过几天再去。”萧妮儿道。 “为什么?你哪里不舒服吗?”况且问道。 “不是的,现在怎么好去啊,我走路姿势都不正常了,她会看出来的。” 况且瞬间大悟,笑了起来。 “你还笑,都是你害的,昨天我见左姐姐出去时,走路的样子就很奇怪,当时还没明白,今天早上我也那样了,才知道怎么回事。”萧妮儿咬牙娇嗔道。 “还疼吗?”况且揽她入怀。 “疼,不过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萧妮儿伏在他肩膀上,小声说道,脸却在发烧。 “那你去看看左羚吧,同病相怜。”况且笑了起来。 “才不要,羞死人了。”萧妮儿尖声叫了起来。 况且到石榴那里的时候,文宾也在,他是昨天刚从南京回来的。 “文宾,你从寒窗里爬出来了。”况且大笑着上前握住他的手。 “爬出来了,都说读书人苦啊,我这才真正尝到滋味了。”文宾很有感慨地道。 “准备好下场了?”况且问道。 “老师指定的那些该看的,该背的书,都准备好了,还有每天老师布置的文章也都写了,也就这样了。”文宾看上去很疲惫,读书果真是一件耗费心血的事儿。 况且昨天经过两次激战,人却依然是精力旺盛,毫无倦怠。 “他啊根本不用这么拼命,都是自己跟自己较劲。”丝丝心疼道。 “不这样不甘心啊,老师是说下场找找感觉,也就是受一次挫折,想让我愈挫愈勇,我也不能束手等着挫折吧。”文宾笑道。 “那也要充足的心理准备才好,什么事未料胜先料败,这正是最好的心态。”况且说道。 “瞎说什么呢,文宾这一次一定能高中解元。”石榴不愿意听况且的,笑道。 文宾苦笑道:“不敢想太多,能发挥出自己的正常水平,不给老师丢脸就满意了。” 丝丝怜爱地看着文宾,没再言语。 第五百八十四章 郑伯庸离奇死亡 况且上前拍了一下文宾的肩膀,大声道:“咱们如同亲兄弟一样,我才跟你说这种话。胜不骄败不馁嘛,我当然希望你金榜题名,连中三元更好。” 文宾笑道:“我明白的,你跟老夫子在这里潜修几日,这心学功夫见长啊。” 他也知道况且这是说的交心话,交情差一点的都不会这样说,只会预祝他如何高中,如何金榜题名等等,说到底不过是耍嘴皮子。 “他别的功夫没见长,就是油嘴滑舌比以前更强了。”石榴笑道。 “话说我一身优点也不少吧,哪里就这一样。”况且笑道。 “是,有色心没色胆,这也是你的优点,早就让师兄身边那几个女侍卫看穿了。”石榴笑道。 “那几位大姐啊,个个都跟野豹子似的,谁吃得消,师兄就是看看罢了,也不敢招惹,别说我了。”况且面露怯意。 大家笑了一回,丝丝笑道:“况且,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嗯,我各项优点比较平均,真不好划分最大最小的。”况且很自恋地道。 “你就臭美吧。”石榴捂着嘴笑道。 “你最大的优点是甘当石榴的开心果,无论她怎么不高兴,不开心,只要看到你马上就会心花怒放。”丝丝笑道。 “你瞎扯什么啊,我看到你跟秋香才最开心,哪里有他的事,他净知道惹我生气来着。”石榴赧然道。 “别不好意思承认,见色忘友是人的本性,男女都一样。”丝丝笑道。 “所以你见了文宾最开心了?”石榴道。 “当然,我承认啊。”丝丝大方说道。 况且跟文宾干笑着对眼,这种事他们插不上话,与其哪句说漏了不如不说为妙。随后大家坐下喝茶,又说了些南京的事。 文宾一直在苦读,郑家从福州赶来闹事,他是从书房里钻出来后才知道的,不过他来之前练达宁也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还有过程都给他说了。 现在郑家还在死撑着,不知到底为了什么,全家老少几十口人窝藏在郑浩泽的府里,只有几个做官的出来活动,郑龙、郑浩广、郑浩渺等人都大门不出,郑伯庸从回南京后就没在国子监露过面,估计也是藏在家里,不敢出头。 “他们这是何苦来哉,恶心了别人,自己却损失惨重,这不是损人害己吗?”文宾不理解。 “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想要理解他们的做法,实在是太难了。”况且苦笑。 他对郑伯庸已经下了必杀令,小君和周鼎成一直在南京忙乎这事,却也没有消息传来,估计是在等待机会吧,郑浩泽的府邸本来就不是容易得手的地方,还要做的毫无痕迹,就更难了。在况且想来,几乎是做不到,不过以小君的空空妙手,或许能得手吧。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陈慕沙兴冲冲走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纸,大声道:“好消息,郑伯庸死了,那张婚约自动失效了。” “郑伯庸死了?” 几个人都霍然站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一直盼望郑家在压力下低头,自动解除婚约,这样石榴就解脱出来了,却没想过用郑伯庸的死来让婚约失效。 郑伯庸太年轻了,而且身体也很好,虽说他先前在这里被魏国公吓破了胆,可不意味着他会夭折啊。这事同样来得太突然了。 况且心头一阵狂震,第一个反应就是小君得手了。 “怎么死的。”他急忙问道。 “这个”陈慕沙看看石榴和丝丝。 “反正他就是死了,你和文宾跟我来吧。”陈慕沙转身又走了,走路的速度完全像一个少年。 丝丝、石榴互视一眼,不知这死亡里还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却也明白一定是死得很蹊跷,很难看,乃至不宜宣之于口。 况且和文宾跟着陈慕沙来到书房,一路上,况且最关心的就是郑伯庸的死有没有留下痕迹,这可关系责任问题,要是被查出一些谋杀的迹象,主谋当然就是魏国公、老师还有他本人。 “郑伯庸是纵欲过度,脱阳而死。”陈慕沙坐下后,微笑道。 “脱阳?”况且感觉难以置信,郑伯庸跟他差不多大,刚刚成年,就是再荒淫无度,顶多疲乏脱力,何至于脱阳啊,一般只有修炼房中术的人才会这样惨死。 “这小子不但纵欲无度,还服用过量的,这不是自己找死吗?”陈慕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况且脑子里加速运转,小君说的可是让郑伯庸悬梁自尽,伪造这样一个现场。现在郑伯庸是服用过量纵欲而亡,就应该不是小君动的手,这样倒也好,省的麻烦临头。 “应天府已经勘验过了,死因就是因服用过量,纵欲而亡,郑家也承认这结果。虽说咱们不该因为他人的死而高兴,但我就是因为这混蛋的死特别高兴,我也不违背本心,已经告诉官家,多多买鞭炮烟花,今晚要庆祝。庆祝这个灾星的死,庆祝石榴得到解脱。”陈慕沙大声道。 “对,老师,今晚的鞭炮我来放。”况且更是心里乐开花,兴奋得真想像钻天猴一般串到房顶上去。 “我也来凑个热闹,说起来有几年没放鞭炮了,挺想的。”文宾也跟着乐呵道。 一天里,陈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比过年还具喜庆感。 石榴珠泪潸潸哭了一阵子,她是高兴的,却总觉得不够真实,唯恐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待到梦醒时分,就又要重归艰难困境。 “这是真的吧?告诉我,丝丝。”石榴已不知多少次这样哭喊着问丝丝。 “是真的,老夫子亲口说的。”丝丝替她计算了,这已经是第一百零七次这样问了。再来一次就合上天罡地煞之数。 果然不久石榴又哭喊着问了一遍,丝丝同样回答。 “况且呢,我要见他,马上见到他。”石榴大声喊着。 丫环赶紧去书房把况且找来,石榴一见到况且,就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告诉我这不是梦,如果是梦,就永远别让我醒来。” 丝丝有些担心地看着石榴,真害怕她兴奋过头,落下些毛病。 况且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采用了针灸手法让她镇静下来,只是用的是手指,功效差一些。 旁边的丫环看着直撇嘴:姑爷也太色了,众目睽睽之下,就上下其手。这不是乘人之危,占小姐便宜吗? 红袖狠狠瞪了几个丫环一眼,心道:小姐的心早就给姑爷了,姑爷还用占便宜?这几个浪蹄子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几个丫环看到红袖的眼色,急忙退走了,红袖现在可是老爷、小姐跟前第一红人,她们惹不起。 不多时,韦皋赶来了,见到老夫子就躬身道:“恭喜,恭喜。” “是啊,不容易啊。”陈慕沙双目流出一行泪水。 他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可是今天全然不掩饰了,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表现出来。 “这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夫子也无需伤感了。”韦皋劝慰道。 陈慕沙想到这些日子心里所受的折磨,还有心疼石榴、况且,这种滋味能跟谁人说,也根本说不出来,即便在魏国公面前,他也没流露半分,可是今天苦尽甘来,他也全放开了,一任心中的泪水在眼中奔流。 “要不要我给苏州百姓放个假,今晚金吾不禁,全城庆祝,找个借口不难。”韦皋笑道。 “这就不必了,我们就在家里庆祝吧。”陈慕沙也不想因此落人话柄,动静还是不要闹的太大。 “那好,今晚我率我的幕僚们过来一起庆祝吧。” “好,来吧,人多热闹。”陈慕沙彻底放下了宗师的架子。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陈慕沙接到消息不久,唐伯虎、秋香、文征明、沈周等人也都过来了,陈府也不管中饭晚饭了,大家喝茶说些话后就直接开席。 “原本以为郑家能拖几年的呢,谁知那小子命短,这倒是临死做了件好事。”唐伯虎笑道。 “就是,估计他是想明白了,死比活着贡献更大,所以就爽快死了。”文征明道。 “你怎么好像早就预料到似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啊?”唐伯虎拍着况且的肩膀道。 况且笑道:“我的兴奋劲过去了,现在还晕腾腾的呢。” 况且的确早就预料到了,而且还发出必杀令,不过郑伯庸的死因完全出乎他意料,虽然说这样的结果对他更有利。 郑伯庸的死是必然的,早死几天晚死几天而已,如果不能做到毫无痕迹的灭掉,哪怕付出一定的代价也不能留他在世上,这是他不可撼动的决心。 “难道这是天意?”他一时想不明白,心里一阵苦笑。 酒席一直持续到晚上,大家吃喝累了,就坐到旁边喝茶聊天,有的人四处转悠消化食,等消化差不多了继续上席吃喝,气氛之火暴也是陈家从来没有过的。陈慕沙一向低调处世,即便过年,陈府也就是比平时热闹一点,跟一般人家比,差了许多。 热闹归热闹,大家都不提郑伯庸死的事儿,为一个人的死而庆祝总归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只有在心中祝福,经过千难万险,况且和石榴这对新人如愿以偿。 第五百八十五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酒席过后,管家们把小山一般的鞭炮烟花都拿出来,堆在院子里,况且看了也是一惊,估计老师把整个苏州城里的鞭炮烟花都买来了。 他拿着一只蜡烛,开始燃放鞭炮、焰火,文宾、唐伯虎、文征明也都来了孩子气,一起下场放起了鞭炮,连韦皋都不甘寂寞,下来放了几个二踢脚。 这一夜,苏州百姓感到纳闷,不知出了什么事,为何城里鞭炮齐鸣,焰火更是把天空照的雪亮。 没听说今天是什么节日啊,难道是晚上来了普赦天下的圣旨,只有大赦天下时才会这样热闹。 不少百姓都走上街头看热闹,慢慢的大家口口相传,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活该,恶有恶报,老夫子是圣贤人物,居然还有人害他。” “就是,石榴小姐美丽大方,心地善良,老天都不会让她受这样的折磨的,这是老天开眼了。” “几个福建蛮子也敢跑到咱们地头上撒野,就该不得好死。” “也就是老夫子心善,就不应该让这些蛮子活着走出苏州城,他们跟倭寇都有关系。” “可不是,他们出城后不久,那些带着的人里面就有倭寇,都被官军一锅端了。” “官军这次怎么长眼睛了,还漏下几个,不是说官军所到之处玉石同焚吗?” 苏州百姓议论纷纷,有不少人也想买些鞭炮凑热闹,结果发现全城所有的店铺鞭炮都断货了。 “小姐,恭喜啊。” 内宅,丫环仆妇们也都向石榴恭喜。 这真是大喜,那场面甚至比石榴大婚还要喜庆。 石榴眼中含泪道:“丝丝,怎么办啊,我就是找不到真实感,总觉得这一切好像是在梦里。” “明天你就会感觉到真实了,今晚好好睡一觉吧。”秋香笑道。 “我觉得现在就是做梦啊,还怎么睡觉啊?”石榴语无伦次。 丝丝苦笑,她是没辙了,只有况且在这里能让石榴感到真实,感到心安。 “今晚让况且搂着你睡,就能找到真实了。”丝丝使坏。 “我倒是想啊,他不同意,非得正式结婚以后才行。”石榴觉得是在梦里,说些实话也不要紧。 丝丝、秋香互相看一眼,真没想到石榴还有如此勇敢的一面,也许她真是太爱况且了。 “他不同意也不行,你今晚就睡到他屋里,我们在门外守着,不让他出来。”秋香帮着使坏。 “这没用,上次我把萧妮儿推到他屋里,我在外面看着,结果他从窗户眺出来了,差点吓死我。”石榴心神恍惚,把什么都说了。 丝丝、秋香暗暗心惊,这况且也太心坚如石了吧。 “没事,我们把门和窗子都在外面关好,他就出不来了。”丝丝道。 红袖笑道:“丝丝小姐,姑爷是怕小姐以后后悔才不肯这样做的,他也是为小姐着想。”她可不想旧事重来,上次的事让她羞的好几天不敢跟况且照面。 “嗯,他这倒也是好心,算了,一会让他来陪着你就是。” 一个仆妇去了外宅,把况且找回来,石榴果然见到他心里就踏实许多,跟他一起携手看着外宅腾空不止的鞭炮焰火。 “这两人真是好般配,神仙眷侣不过如此。”丝丝暗暗赞道。 秋香看到他们两人如此,心里也稍微有失落感,她最理想的丈夫当然就是况且这样的,而不是唐伯虎,虽说跟唐伯虎成为夫妻,别人都说她是掉进福堆了,是前生积攒下的功德,是什么麻雀变凤凰,她心里深处却还是觉得不够圆满。 人生本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若说有,石榴、况且的婚姻算是十全十美了,却也遭受了如此大的劫难。秋香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午夜时分,天有些凉了,石榴、丝丝、秋香才恋恋不舍往内宅走,丝丝故意落到后面,对况且说道:“你今晚陪陪石榴吧,不然我真担心她会出什么问题。” “这怎么行?”况且不肯。 “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你陪着她,让她好好睡一觉,又怎么总是往歪处想。”丝丝调侃道。 “好吧。”况且也有些担心石榴,本想让人回去拿安神的药。丝丝的提议也不对,他早就是陈家承认的姑爷,按照原来的婚期,这时候他跟石榴已经是夫妻了。 石榴折腾了一天,真的疲惫了,躺到床上握着况且的手,跟他说着一些不甚分明的话,尽管外面鞭炮声依然震耳欲聋,石榴却酣然入睡了。 况且轻手轻脚出来,看看在外面等候的丝丝、秋香,点点头,意示石榴熟睡了,然后笑道:“丝丝,你今天受的惊吓也不小,要不我今晚陪陪你。” “好啊,我一点意见都没有。”丝丝大方地双手摊开,敞开胸怀。 “我也需要人陪,你干脆陪我们两个吧。”秋香更是无惧,上前一步,就要去拉况且的手。 况且急忙转身以钻天猴的速度溜掉了,唯恐这两人跟他半真不假地歪厮缠,他还真拉不开这个脸。 这一晚,陈慕沙固然是中心,况且同样是中心,他陪着唐伯虎、周文宾、文征明和沈周一干朋友,陈慕沙则陪着韦皋和苏州名流士绅,到了后半夜,那些上年纪的士绅不胜酒力,陆续告辞回去了。况且还是陪着唐伯虎等人一直喝到曙光初上,最后只有他一人清醒地坐在桌旁,连沈周都醉倒了。 萧妮儿在家也得到了消息,她真的很想来,可是又怕被大家看出破绽,她现在走路的姿势只要是过来人都能一眼看出来,她想装也装不了,只好郁闷地窝在家里。 左羚听到消息,却有一种失落感,她倒是希望况且跟石榴的婚期拖上几年,她也就能更自由自在地跟况且交往几年,若是况且成婚,她跟况且的交往怎么说也有障碍。 “好死不死的东西,你是该死,可是就不能晚死几年吗?”左羚恨的咬碎玉牙。 清晨时分,况且借着酒兴,找到外宅的书房,铺开纸,磨好墨后,拿笔写下两行字: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写完后,他感觉酒气沸沸从指端冒出,心神酣畅之至。 郑伯庸的确是死于过量,纵欲而亡,但却不是他自己造成的,这事主要是小君的功劳。 自从况且发出对郑伯庸的必杀令后,小君跟周鼎成就来到南京郑府外面。 他们白天监视进入郑府的每一个人,晚上小君则潜入郑府,周鼎成在外面把风,因为他没有小君那种潜入的本事。 小君晚上潜入郑府是为了了解郑府的房屋格局,每个人都住在哪个房间,周围有多少保护,家人仆妇都住在哪里等等,再就是贴近偷听,想要偷听到郑家下一步对付况且的毒计。可惜郑龙中风后,郑家兄弟完全丧失了锐气,只是天天合计着怎么想办法让郑龙康复过来,对付况且的事戛然而止。 郑府闭门谢客,府门外一片沉寂,真是门可罗雀,实则却有各方人马安插在附近,热闹无比。 这里既有应天府的公差,也有中山王府的暗探,还有武城侯安插在这里的眼线,再加上没人能发现的小君和周鼎成两位大神。 小君对各方人马早就看明白了,应天府的公差虽然穿便衣,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路数,他们似乎也不在意身份暴露, 中山王府的暗探则是郑府对面的几家杂货店,有的是店主,有的是伙计,若不是小君眼尖,还真辨别不出他们是暗探,各方人马中,他们的专业水平最高。 武城侯的眼线简直就是明桩,无论站姿还是走路的姿势,一眼就能看出是行伍之人,他们似乎也不在意,每天只是没事在郑府外来回溜达,到时候就去吃饭喝茶,晚上城门关闭后就回去了。 白天,小君和周鼎成就把郑家几兄弟的名字都写在纸上,每个名字下两人都绞尽脑汁拟定他们的死亡方式。 况且只是对郑伯庸发出必杀令,但是小君和周鼎成却一个都不想放过。 郑伯庸拟定好的死法是悬梁自尽,这不难做到,小君的空空妙手完全可以人在外面,就找一条白绫把他脖子勒住,然后吊到房梁上,造成完美的悬梁自尽的现场,而且是密室谋杀的经典。 他们没有马上动手,是想要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事件的发生可能会促使郑伯庸绝望,这样就有了悬梁自尽的完美动机,现在还缺乏这个动因。 他们小心翼翼,不想留下任何破绽,就是不想给况且留下后患,不然只要有谋杀的迹象,况且也难免被怀疑,虽然没有太大的危害,能避免则尽量避免。 两个人如同世上手艺最精湛的工匠一般,打磨着谋杀这件艺术品,务求尽善尽美,没有一丝瑕疵。 前几天,小君潜入进去偷听后,毫无所得,郑浩广、郑浩渺天天如笼子里的困兽,眼睛通红,似欲择人而噬,却根本不敢走出府门一步。 郑浩南、郑浩泽、郑浩民三人倒还算镇定,一应事务也都是由他们三人操办。 郑浩宇一直留在国子监,没有掺和这里的事,不知道他是想跟家族保持距离,还是郑家故意安排的另一枚棋子。 第五百八十六章 小君出手无痕迹 小君两人考虑放下郑浩宇不管,先解决掉郑伯庸,他是关键,只要除掉他,婚约就自动失效,况且的心头之患也就解决了,郑家其他人尽可以慢慢一一解决。 “咱们这么等下去,不会让他们逃了吧?”周鼎成有些担心。 “逃掉?周大哥,你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吗?”小君嘻嘻道。 “这还用说,空空妙手啊。” “不是,是逃亡。上次两个最大的门派里所有高手,也没能抓到我。”小君很是得意地道。 “嗯,那倒是,可是这跟郑家要逃跑有什么关系?”周鼎成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逃跑天下第一,没人能抓得住,也就说明,我要追杀的人,没人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小君采用了反推法。 “高,实在是高。”周鼎成心服口服。 随后几天,小君专门进去潜伏在郑伯庸的房间附近,偷听这里的动静,果然大有收获。 “这个王八蛋,看着像个人,实则是畜生。”小君出来后,一边骂着,一边还呸呸连声。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他妈的太恶心人了,老子都说不出口,简直是畜生不如。别说有这件事,就是没这档子事,这畜生也该死一千次。”小君双目喷火。 “究竟怎么了,你给我说明白。”周鼎成急了,这不是吊人胃口嘛。 了,这小子是十足的变态,有虐待残害丫环侍女娈童的癖好,听着被他残虐的少女少男的惨叫声,小君差点忍不住,直接出手把他做了。 “还真看不出来啊,这小子外表看着还人模狗样的。”周鼎成也是惊异万分。 郑伯庸在外面虽说有些跋扈,这也是富家公子哥的常态,不算什么,别的方面郑伯庸还算是不错的,没想到小小年纪,就已经变态到这种地步,居然残虐丫环,还有娈童。 “这也还罢了,都是他自己家的人,他喜欢鞭打,喜欢虐待,也是他自己家的事,可是他竟然玩更变态的。”小君虽然一向玩世不恭,此刻也是义愤填膺。 “怎么说?”周鼎成兴致又上来了。 “他居然玩弄丫环时,逼着丫环自己说叫石榴,玩弄娈童时逼着娈童自己说叫况且,这不是找死吗?”小君气得一拍桌子,没想到桌子承受不住,一下子就塌了。 “该死,今晚就弄死他。”周鼎成也是勃然大怒,就算是要冲进府里大开杀戒也不管了。 “嗯,不会让他活到明天早上,他是注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不过他的死亡方式得改一改了。”小君调匀气息,开始用脑子了。 “改成什么?” 小君轻轻一挥手道:“服用过量,纵欲而亡,这也是他该死的方式,他不是喜欢纵欲,喜欢虐待丫环娈童吗,就让他死在这些人手上。” “怎么弄?你有路子吗?” 如果要买书画类,周鼎成是专家,对,他则一窍不通了。 “不用买,这家伙房里就有现成的,我只是帮他加大剂量就行。”小君咬牙道。 “就这么简单?”周鼎成讶然。 “当然不行,这小子正当年,就是累虚脱了也不至于死,我还得用空空妙手送他一程,直接送他到阎王殿。” 周鼎成笑了,只要小君施展出空空妙手,郑伯庸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他就是属猫的都不管用。 当晚,小君偷偷潜入进去,在郑伯庸住房十米远处停下,藏身在一片树丛中,听着里面的动静,而且他也完全能看清里面的一切 郑伯庸身穿海盗装,故意把头发弄得凌乱不堪,头高昂着,手里拿着一条皮鞭。 在他脚下,几名身上已经伤痕累累的丫环跪在地上,身旁还用狗链子拴着一个娈童。 小君找到郑伯庸藏的地方,把郑伯庸所有的都倒进他要喝的酒瓶子里,他已经打算好,就算郑伯庸不喝,他也有办法强按着他喝下去,然后他就会受过猛的控制,接下去再送一程就大事告成。 “你个小,你叫什么名?!”郑伯庸咬牙切齿喝道。 “奴婢叫石榴。”跪在他脚下的丫环身子都颤抖得快要解体了,知道又要受一晚上的酷刑。 她也不知道这个叫石榴的怎么惹着少爷了,少爷可是凶神啊。 “你不是奴婢,你是,千人骑万人干的。”郑伯庸无名邪火腾腾燃烧,举起小君已经放入全部的酒瓶喝了一大口,登时,一团火一般的热流从腹中升起,直冲头顶。 “是,奴婢是,千人骑万人干的。”丫环早已被打怕了,让她说什么就得说什么,说对了还要挨便打,说的不对,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她们这些丫环大都是郑家从倭国买来,或者在海上抢来的,在郑家人眼里,跟养的猪狗一样,根本不拿他们当人,所以郑伯庸有这个毛病,也没人管束他,按照郑家的说法,这样可以让后代保持血性、狼性,不能让后代都读书读傻了,变成软弱的羔羊,任人宰割。 要吃人,而不要被人吃,这就是郑家的处世哲学。 “你居然敢骂我是苍蝇,好狗胆。”郑伯庸抬手就是一皮鞭抽在丫环裸、已经布满鞭痕的背上。 “奴婢不敢骂少爷的。” “你骂了,当着我的面骂的,还敢不承认。”扑哧,又是一皮鞭。 丫环惨叫着,然后哭喊道:“奴婢错了,奴婢骂了少爷,奴婢该死。” 屋子外面的走廊上,也有十几个丫环缩着肩膀,恨不得把房头缩进脖子里,今晚是屋里这些人,明天就该轮到她们受罪了,这哪里是人世间,分明是苦难地狱。 屋里每传来一声丫环的惨叫,她们的身上就抖动一次,仿佛被抽打的是她们。这种不是人遭受的痛苦她们却必须经受。 “我是你什么人?!”郑伯庸高举皮鞭。 “您是少爷,是主人。” “你说你是石榴是我的贱婢,我是你的主人!”郑伯庸狂吼道。 丫环只好按他的话说,外面小君肺都要气炸了,他跟况且交往不多,却视同兄弟手足,他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又叛离道门,在这世上他最爱的只有英国公夫人,最注重的人只有况且了,何况况且还救过他两次性命。 “沉住气,不能坏了好事,一定按计划完美进行。”小君再三告诫自己。 “你叫什么?”郑伯庸皮鞭高举,问身边像狗一样被链子拴着的娈童。 “奴才叫况且。” “狗奴才,你居然敢指着鼻子骂本少爷,找死呀。”扑哧就是一皮鞭。 娈童裸的后背上已是布满鞭痕,他惨叫一声,拼命告饶:“少爷饶命,奴才再不敢了,永远不敢了。” 郑伯庸抬脚把娈童踏在地上,另一只脚踏在丫环的胸膛上“你们这一对奸夫,居然敢挑战本少爷的威名,居然敢当面骂我,藐视我,今天我要狠狠地惩罚你们。” “况且,我问你,石榴是你什么人?”郑伯庸脸都变了形。 娈童只好按照郑伯庸早已编好的剧本回答:“石榴是奴才的女人。” “好吧,你的女人现在就归我了,是我的贱婢,我的。哈哈哈。”郑伯庸发出一阵阴森的狂笑。 “是,小的愿意把小的女人献给主子。” “我现在就处置你的女人,你给我跪在一边睁大眼睛看着,眨一次眼,就得挨一皮鞭。”郑伯庸扬了扬手中的鞭子。 “小的不敢眨眼。” 郑伯庸早就上来了,把丫环按在一条长凳上,开始大发淫威,还一边喊着:“石榴你这个贱婢,” 有巨量入腹,他的男人雄威也是高涨不止,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发泄完毕,可是却觉得越来越旺,如果不继续发泄,就会被烧成灰烬。 他把地上跪着的丫环一个个按到在长凳上,一边高喊着骂着,一边猛烈发泄。 等地上十几个丫环都被他折磨的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瘫在地上一动都动不得,他又把娈童按在长凳上,一样折磨。 这里面既有巨量的作用,更有小君空空妙手的作用。 有一根根无形的手指在空中按着郑伯庸的一些穴道,使得发挥出最大的效力,郑伯勇把一瓶药酒都喝光了,屋里这些人还不够,又从外面叫进几个丫环,继续疯狂绝望的发泄。 直到黎明时分,小君知道这小子的魂魄已经到了阎王殿,只是人还在这里本能地动着,那是在驱动着他没有神魂的肉体。 他果断撤出,然后跟周鼎成会合,回到两人潜伏的地方。 “成了?”周鼎成问道。 “一百条命也都折腾光了。”小君十拿九稳,觉得快意无比。 郑伯庸最后一次本能的发泄后,身体快速干瘪起来,仿佛只是一张包着骨头的人皮,气息更是早就绝了。 吃早饭的时候,外面丫环不得不壮着胆子进去,不多时,几个丫环一起发出震天价的喊叫声。 郑浩广等人都被惊动了,过去一看,都气的一佛出世,二佛生天,这场景也太不堪了。 生气归生气,郑伯庸毕竟是家中骄子,他们试了试鼻息,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息更是早就绝了,身体是已经凉透僵硬。 第五百八十七章 应天府尹立卷宗 郑浩广顿时坐倒在地上,抱着郑伯庸的尸体痛哭不止。“我的儿啊,我的儿啊。”郑浩广翻来覆去一直在念叨着两句。 “怎么办?得报官吧?”郑浩泽急道。 “难道是有人害了我儿?”郑浩广眼中喷火。 “不可能,这样子谁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郑浩南黯然道。 他真的后悔了,要不是他过于宠溺这个侄儿,或许就不会有这结果了。 郑伯庸住的套院里,哭声震天,这些丫环仆妇虽然恨郑伯庸入骨,恨不得食肉寝皮,可是不得不哭啊,不然那些虎狼老爷们还不得让她们给少爷殉葬。 应天府的公差到岗后,听见里面的哭声,一个人进去查看,一个人飞奔去报告堂尊,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公差,听见里面的动静已经猜出个大概。 应天府尹接报后,大惊失色,他最怕的就是郑家出事,他倒不是郑家收买下的,可是南京也是他治下,最怕的就是出大案要案,这可关乎他的前程。 他带着经验丰富的捕快公差和仵作一起来到郑府,郑府想要拒之门外已经不可能了。 应天府尹坐镇现场,差点吐了一地,这现场简直是炼狱。捕快、公差都在现场附近搜寻有无外人潜入的迹象,把昨晚在这里的丫环们都关起来,分别拷问口供,仵作则强忍着愤怒检验尸体。 那些备受折磨的丫环、娈童倒是没死,可是不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估计也活不了多久,所有公差、捕快看向郑家人的眼色都是愤恨和鄙夷。一般而言,他们不会对受害者家属表示不敬,尤其这还是郑浩南的府邸,朝廷太仆寺的堂官,可是他们今天真的无法完全把愤怒压在心里。 “老爷,死者是纵欲脱阳而亡,没有别的原因,促成死因的是过量的。”仵作把那瓶喝干的酒瓶收好,这是证物。 郑家几兄弟都看着自己的脚尖,没脸面对这些人,更没脸发表自己的看法。 “老爷,四周都查看过了,没有任何外人闯入的迹象。”一个捕快过来回禀道。 “这不是废话吗,若有外人闯入,这些丫环是死人啊,早就该发现了。”应天府尹厉声骂道。 检查周围是他的命令,这也是按照规程办的事儿,可是他还是要骂,不是骂这些捕快,实在是心中累积了太多的愤怒,不骂出来胸膛都得炸开。 他也不是什么得道君子,美婢娈童样样都好,可是如此摧残人命的变态案件现场,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大家都仔细查验,回头把卷宗报到刑部。”应天府尹面色铁青道。 “大人,既然是自然死亡,就请不要立案了,也就别立卷宗了。”郑浩南硬着头皮上前交涉。 “你们郑家仇人可是不少啊,难道不怀疑是仇家害的?”应天府尹当然不愿意多事,可是怕郑家回头黑他一把,说他不尽职守,玩忽人命大案,那可是重大失职。 “请大人谅解。我们也不是瞎子,这都看见了,根本没有外人侵入,哪里会是仇家暗害。都是家门不幸啊,出了这等事。”郑浩南眼中含泪,无力地摇摇头。 “郑大人,咱们同殿为官,都是为皇上效忠的,自然不能不照应,本官可是为大人着想啊。”应天府尹淡淡道。 “不用,真的不用,只要不立案郑某就记得大人的情分了,必有所报。”郑浩南抱拳作揖。 “难道郑大人是想要本官作假吗?”应天府尹将了对方一军。 “不敢,大人公正廉明,无人不知,郑某怎敢做这种愚蠢的事,这件事我们兄弟可以给大人立字据,认可自然死亡。”郑浩南连连拱手哀求道。 “可是郑大人,这位死者可不是自然死亡啊,他是服用过量,纵欲而亡。”仵作在旁边搭腔了。 “好,那就写服用过量,纵欲而亡。”郑浩南也豁出去了,他也看得出应天府不会轻易放过郑家。 他最怕的是应天府把现场的勘验都写在卷宗里,报到刑部,一旦事情宣扬出去,郑家会被世人所不齿,所有在朝廷为官的郑家人都会被千夫所指。 “大人,当事人虽然已经遭了报应,但他如此残虐人命,手段太残忍了,属下认为应该查清是否还有这样的变态存在,从而尽早杜绝此类案件的发生。”一个捕快实在忍不住,上前禀报道。 “嗯,是得查查这种变态是否有家族遗传的缘故。”应天府尹点头道。 “大人,求求您了,放手吧,郑家永远感激您的恩德。”郑浩南直接给应天府尹跪下了。 按照官职,应天府尹品阶虽比一般的知府要高,实际上还比不上太仆寺的堂官,一个是正三品,一个是副二品,差了半个等级。不过,应天府尹可是现官,如果较起真来,别说太仆寺堂官就是宰相府也拿他没招。 “好吧,看在郑大人的面子上,本官就不深究了,不过这份卷宗我可是要收好,以后再有类似案件,两罪并罚。”应天府尹实在无法继续勘察现场了,也就不想再继续为难郑家,反正有卷宗在手,郑家几个当官的是任他拿捏了。 郑家几兄弟都有恨不得马上去死的感觉,自己家里骄子丧命,残了近二十个丫环不说,还被人家拿住了把柄。他们不敢想象这份卷宗一旦公开,郑家会遭受多大的灾难。 郑浩广也不哭他的儿了,而是恨他死的晚了,他还真没发现儿子如此变态,不然也不会让他在南京求学,一定会把他扔到海上由其自生自灭了。 “家门不幸啊!”这是郑家几兄弟共同的心灵呐喊。 应天府的人走后,中山王府的暗探马上把消息汇报回去,武城侯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死绝了。”周鼎成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后兴高采烈道。 “哼哼,小爷出手万无一失。”小君得瑟道。 周鼎成对小君这一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让他杀人简单,可是杀得如此巧妙宛若天成,他是自惭不如。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周鼎成兴致勃勃,有些上瘾了,这种事很好玩啊。 “当然是那个老家伙了。”小君手指一弹,眯着眼睛道。 “准备让他怎么死?” “我还没想好,不能让他毫无知觉地死,这样一点痛苦都没有,太便宜他了。”小君皱起眉头道。 “可是,这老家伙不像好色的样子,给他弄没用吧?年纪也不对啊。”周鼎成也想不出什么新的招数。 “谁说一定要用了?我想让他感受一下亲孙子死亡的痛苦,过两天等他恢复些知觉再说。” “高见!”周鼎成竖起大拇指,他现在对小君是不吝赞美之词。 魏国公接报郑伯庸突然暴毙的消息后大吃一惊,心中自然惊喜异常,只是不敢想象这等天大的好事从天而降,他马上亲自赶赴应天府,调阅全部卷宗仔细查看案发经过和现场勘查情况,对公差、仵作更是亲口询问,要做到绝对没有丝毫差池,以免将来滋生事端,这可开不得半点玩笑。 他甚至还怀疑郑家有没有搞李代桃僵,制造个郑伯庸假死的现场来鱼目混珠,然后悄悄把郑伯庸送出去。 应天府也在中山王府的治下,自然不敢怠慢上司,有问必答,魏国公再三确认后,这才给陈慕沙和练达宁发出两条消息,通告此事。 郑家没敢大做丧事,害怕郑龙知道后一命呜呼,郑伯庸是郑龙最疼爱的长孙,要不然也不会有恃无恐,骄横跋扈,以致今天走上绝路。 郑家悄悄买来棺木,将郑伯庸入殓,然后跟一家交好的寺庙说好,暂时把郑伯庸浅葬在寺庙周围的山上,等以后再把棺木运回福州老家,入葬祖坟。 “咱们兄弟就这样等死吗?” 郑浩广此时已经无暇悲痛儿子的死,他甚至在心里对这个儿子已经彻底绝望,隐隐还有些痛恨,儿子所作所为过于下作了,实在是见不得人,即便是做父亲的也无法接受。他不理解,到南京读书不过两年时间,伯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郑浩广悲伤之余也无心多想其他,眼下最紧要的是一家人如何走出这座孤城,安全返回福州。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的不利因素就越多。 福州老家那里估计也不乐观,但是郑家在福州经营几十年,建立了若干秘密基地,甚至在海外也有藏身之所,想要一下子把郑家连根拔起,无论什么力量也不可能做到。 郑家几个兄弟都不说话,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原来还有借婚约跟中山王府谈判的可能,只要肯付出一定的代价,终归是能达成协议的,中山王府也不希望此事久拖不决。谈判的结果,起码是换取郑龙、郑浩广早点上路安全回到福州。可是,现在唯一可以用来谈判的筹码已经失效了,郑家的前途顿时变得一片黑暗。 “实在不行,咱们就北上。”郑浩渺想了好久,终于说出了一句。 “北上?”大家面面相觑,然后愣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郑浩渺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子。 第五百八十八章 郑家谋划往北逃 郑浩渺让家人出去查看了一番,回来报说无何动静,这才悄声说道:“渡江北上,在北方找到入海口,然后从海路回家。这条路线虽然远,可是能避开中山王府的威胁,另外勤王派在北方活动的也没有在江南这么厉害。咱们在北方的基业基本还没遭受损失,此刻应该派上用场了。” “海上如何避过七大家族的耳目,回到福州?”郑浩广的考虑更加周密一些。 “大海茫茫,想找到一条船如大海捞针,咱们不像商船,要走固定线路,尽可以变换路线,七大家族想要在海上抓到咱们没那么容易。”郑浩渺已经有了完备的想法。 “海上路线倒是可行,关键是如何安全渡过长江。父亲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路上的颠簸。”郑浩南不无担心地说道。 郑浩渺目光环绕一周,坚定道:“此事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当机立断,能走一个算一个。” 兄弟几个默默点头,就此敲定了行程计划。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似乎是为小君定制的。 “嘿嘿,他们想要逃了。”小君回来便对周鼎成笑道。 “怎么逃?” 小君就把偷听来的说了一遍。 “计划的倒是挺好,只是我不会让他们走出这座城。当初在苏州手软了,这次不会再犯这种错误。”周鼎成恨恨道。 “那是当然,这两天准备动动那老家伙,虽说他无法再作恶了,却也不能让他躺在那里过舒坦日子。”小君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是报应,让他尝尝算计人的滋味。”周鼎成应和道。 两个人开始分析各种可能性,制定各种应对办法,唯一目的就是让郑龙品尝到自己酿制的苦酒。 “不如这样,再杀他一个儿子。”周鼎成的意思是增加郑龙的悲苦。 “没用,他们会瞒着老头的,郑伯庸的死老头到现在还不知道。下一个必须处理郑龙,该轮到他了。”小君的已经有了初步打算。 如果郑家几兄弟知道自己的真实处境,再听到这两人的话,估计就会明智地选择集体自杀了,因为谁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当晚,中山王府又是鞭炮齐鸣,震天动地,好事的人一打听,原来是王府里一位女官的生日,王府在为这位女官庆生。 南京城的人都乐了,什么女官啊能享受这待遇,就是国公夫人过生日也没如此规模吧,这明显就是在幸灾乐祸。 想归想,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郑家人听到中山王府那里传来的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漫天飞舞的焰火,犹如一记记击向他们胸口的猛拳。 “解放了,自由了。”小王爷在满天焰火中高呼。 他也是刚刚解除禁闭状态,这些日子可是憋闷死了。 恰逢这天过生日的那个女官热泪盈眶,向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叩谢天恩,虽然她知道给她庆生只是个借口,可是能让整个王府为一个女官庆生,自王府建立以来这还是头一回。人生如此,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几个女护卫却暗暗有些失落:那个色小子没危险了,以后想骗他的字也不容易了。他的字是真漂亮啊,都不舍得卖。 “其实那小混蛋挺不错的,有时我都想吃了他。”一个女护卫仰脸看着焰火,悄声道。 “你以为就你想啊,谁不想吃了他啊,可他是老夫子的女婿,国公夫人的干女婿,不好动啊。”另一个女护卫神情失落道。 第二天,解放了的小王爷急匆匆赶赴苏州,晚饭前来到陈慕沙的府邸,一进门,就振臂高呼道:“老师,石榴,况且,我来了!” 小王爷来到时,陈慕沙刚醒不久,他昨晚也是喝多了,今天沉醉一天,下午很晚才醒过酒来。 一个管家把早上况且写的那幅字拿给他,家里人也都知道,姑爷虽说没有门第根底,却是真材实料的才子,书画都是一流,这幅字也就没人敢瞒下。 “嗯,写的不错,很有意境。”陈慕沙点评着况且的字。 “有感而发吧,写的就能多几分神采。”况且也很得意,当时写字时的感觉太美妙了,仿佛身心在跟天空、大地一起震动,笔下更是如得神助。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好!有气魄。你这是坚决不肯放过郑家了?”陈慕沙捋须问道。 “的确,弟子从未有过杀心,更没开过杀戒,可是这一次只要弟子有一口气在,郑家这样的恶势力必须连根拔除,毫不留情。” “我同意。”陈慕沙很平淡地道。 “这幅字我留下了,等魏国公来时送给他,算是你的谢礼。”陈慕沙又道。 “这个国公大人能看上眼吗?王府里可是什么真迹都有啊。”况且有些难为情。 “所谓真迹也不过是年代久远而已,以稀少为贵,在当时也未必人人视如拱璧,焉知你的作品在后世不会被视如珍宝?”陈慕沙笑道。 况且不知道这个,他只知道唐伯虎、文征明、祝允明的作品在后世绝对是宝贝,他就是祝允明,只是他很少会想到这身份,他跟况且这身份已经融合无间了。 “我这一辈子能达到祝允明的境界吧?”况且自问。 对这一点他现在有些把握了,至少他跟文征明的距离已经不遥远,再有十年左右,应该能与文征明并辔齐驱,在画上跟唐伯虎还有比较大的差距,再花几年功夫一定能追平。他的优势就是年轻,现在才虚18岁。 翁婿两人正谈着,小王爷进府了,弄得外面鸡飞狗跳,就跟鬼子进庄差不多。 “老师。”小王爷先恭恭敬敬给老师行礼,然后就扑上来一把抓住况且。 “你这臭小子,连累我被关了这么长时间禁闭,你说我招谁惹谁了?不行,你得赔我。” “师兄,你就当是为我受的苦吧。”石榴悄声道,美如秋月,静若春花。 “那个,为师妹那就不是受苦,是享福了,不过这小子还是不能放过他。”小王爷马上转换笑脸,只是看向况且时又恶狠狠的张牙舞爪。 “师兄,你到底想敲诈我什么,直接说吧,别转弯抹角的。”况且最明白他的心思了。 “你既然爽快就好说话了,要别的你也没有,陪我下几天棋吧。”小王爷这才对况且有了好模样。 “你直接说就是,绕了这么大的弯子,你不累啊。”况且都替他累得慌。 “你被关禁闭这阵子潜心研究棋术了吧?”石榴问道。 “可不是,没别的事做,要不是还有棋陪着,早就憋死了。我让人把江南几大高手都请到家里,然后让他们陪我下棋,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些国手在我手下,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高手无敌当世,寂寞如雪啊。”小王爷非常臭屁地得瑟道。 “行了,别臭美了,面前不就有一个比你厉害的吗?还当世无敌?好意思说。”石榴毫不留意地落他面子。 “除他之外,这是前提。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打趴下的。”小王爷对况且握紧拳头。 晚饭后,大家吃的都不多,小王爷也是昨夜的宿酒还剩着几分,大家只是吃了些清淡的菜肴,都没敢喝酒。 饭后,小王爷迫不及待跟况且对弈。陈慕沙则安静地做一个旁观者,他棋艺不高,却喜欢看况且布阵,况且那种穷尽一切可能的算法,在他眼中也是格物致知的一种境界。 萧妮儿到底没敢来陈府。况且不放心,悄悄让丝丝派人告诉她去找左羚作伴,他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萧妮儿鼓足了勇气,去找了左羚,想到她跟自己是一样,也就没什么可害羞的了。 “咱们两个都落到他手里了。” 左羚在家修养了一整天了,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见到萧妮儿,自然也就看出来是遭了况且的毒手。 “不是咱们两个,我早就落到他手里了,心甘情愿的,只是没想到左姐姐你真的这么狠。”萧妮儿笑道。 “不狠不行啊,你也知道他从来都是动口不动手,等着他主动向你动手,这辈子就别想了,我也只好自己动手了。”左羚苦笑道。 “我看这世上能抵御左姐姐魅力的男人,也就是他了,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萧妮儿道。 “这可不像是夸我。”左羚假装生气地道。 “是夸你,其实他也抵御不了你,他是太爱你了,怕伤害到你,所以拼命控制自己。我知道这一年多来他的心痛成什么样子,却从不说出来。”萧妮儿心疼道。 “嗯,我知道他的心,不然怎么会主动投怀入抱呢。” “那你以后怎么想哪?”萧妮儿很关心这问题。 “没怎么想啊,我还这样过我的日子,只要能在他附近就行,经常能看到他,有时或者也能在一起,然后还是各过各的。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反正我不缺钱,别的也不缺,我最想的就是跟他有个孩子,我一人抚养大,看着孩子就像看到他。” 萧妮儿走过去抱住左羚,眼中闪着泪花:“真要这样,你们两个这辈子始终都会痛苦着。” 明知是苦酒却也放不下杯子,因为放下了,会更苦。这就是人生。 第五百八十九章 郑龙惊吓赴黄泉 左羚也有些激动,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道:“没办法啊,这是痛苦之中最轻的了,许多事只要你习惯了,适应了,也就没有痛苦了。” “不知你们是什么感觉,反正我想想都觉得心痛。”萧妮儿还是苦着脸。 “我还算好啊,至少这个家是我的,所有人都得听我的话,看我的眼色,自由自在的有什么不好。不用像一般的媳妇那样,上面受婆婆的气,下面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小姑子小叔子欺负你,多少年熬成婆婆也老了。” “这倒也是。”萧妮儿忽然觉得左羚选择的这种生活完全符合她的个性。 “你呢,现在是没说的,他什么都依着你,以后他跟石榴结婚了,家里要被石榴的娘家人占领了吧,你到时候也得多长些心眼才是。”左羚提醒道。 “我不怕,就算他们那里容不下我,我还有侯爵府可以去,在那里我跟你的情况差不多,老太太收我做了干女儿。”萧妮儿笑道。 “嗯,你就没想过到我这里来吗?咱们现在可是真正的姐妹了,要是不如意,就来我这里住着。”左羚头一次出这么个主意。 萧妮儿顿时就乐了:“我当然想啊,不是经常来吗,只有在你这里,我才感觉舒适,没有跟石榴、丝丝她们在一起那么累,整天得装着做人,脸皮都发僵了。” “是啊,我原来在家里也一样得天天装着过日子,现在总算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了。你没发现么,咱们其实很多地方都很像的。”左羚似乎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我没有你这么美,这是最不像的。”萧妮儿还是小女儿心态,笑道。 两个一天之内甘心情愿同遭况且毒手的人,既同病相怜又同病相悦,说着一些只有她们之间才能说的话,有些话,她们对况且都不能说。 知道萧妮儿去了左羚那里,况且才放下心来,踏踏实实陪着小王爷下了几天棋,还给他写出一些死活、手筋的练习题,足够他练习半年的了。 况且想好了,等小王爷弄通了练习题,就交给他一些完整的棋谱,足够他研究一辈子,他也是依赖特殊的照相式的记忆,才记住了那些棋谱。 没事时他就跟陈慕沙探讨理学、中医还有围棋算法,后者陈慕沙更感兴趣。 “这世上万事万物都跟数字有关,因此通过计算都能得出结果来。”况且提出了一个看法。 陈慕沙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弟子,笑着点点头,他对围棋的算法感兴趣,正是因为有这种感觉存在于心中。 “八卦卜易也都是数字,真要精通就能算尽天下事,只是算法太复杂了,一般人没有那种计算能力。”况且道。 “我感觉单凭人的计算能力是条思路,所以我们讲究格物致知,王守仁讲究心学,都是以内在的心之力来演绎计算,这条路子举一反三,才是正道。” 在这方面,陈慕沙并不好为人师,而是以平等的地位跟况且探讨。 一旁的小王爷看的目瞪口呆:这家伙怎么敢跟老师如此讨论,老师还一副很谦虚的样子。这可是他从没见过的场面。 石榴看在眼里,却满心得意,她知道陈慕沙没事就研究中医,因为中医是易学在现实中的有效运用,在这方面,陈慕沙甘当况且的学生。 至于心之力究竟是什么,到底有怎样的能力,也没人知道,许多心学大师都认为,心之力大可包容宇宙,小可纳入介子,万物唯心,心之外无他物,其中自有道理在。 陈慕沙跟况且、石榴商议过他们的婚期,况且和石榴都想再晚些,倒不是怕事情还有什么反复,而是这些日子两人内心所受的折磨太深重了,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陈慕沙也同意了,反正是延期了,也不急于一时一刻,等这件事的风波完全平息后,再给他们举办婚礼。 小王爷听说婚礼延期,开心的跑到院子里要放鞭炮,气的石榴踢了他好几脚,他才消停下来。 郑伯庸死后第七天,郑龙忽然还过阳来,人也能坐起来了,还能说清楚几句话。 郑浩广等人大喜,只要父亲能恢复过来,哪怕事态再糟糕,也能扭转局面,他们对郑龙都有着盲目的崇拜。 “我前几天听到哭声,怎么回事。”郑龙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话说出来。 郑浩广等人当然不敢让他知道郑伯庸的死,怕他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 “是不是伯庸出事了?”郑龙虽然嘴眼还歪斜着,却仍然保持着让儿子们不敢直视的威严。 “伯庸,他走了。”郑浩广跪在父亲面前悲声道。 郑龙头向后一仰,又摔倒了,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仿佛在受着什么酷刑。 “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 几个儿子一声声喊着,又叫管家赶紧去请名医。 郑龙的身体时不时抽搐几下,有时还弹跳起来,得几个人才能按住。 名医来后,只看看症状就摇摇头,过来诊脉后一声不吭出去了。 “这是二次中风,准备后事吧。”名医连药方都不肯开,直接走人了。 郑龙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也是受尽了千般痛苦,最后才不甘地撒手人寰。 郑府里外一片缟素,哭声更是可以跟中山王府那天的鞭炮声相匹敌。 “第二个。” 小君在他列好的名单上勾掉了郑龙的名字。 “你用了什么手法让他还阳的?折腾了他一天一夜,又是怎么回事?”周鼎成看不透小君了,这娃可就是在他身旁做的法。 “你把武当心法告诉我?”小君笑道。 “不可能。”周鼎成明白了,这也一定是空空道门的独门心法,决不外传的。 “你们空空道门多亏人数少些,不然的话,天底下的人不都懵然无觉地被你们杀光了?”周鼎成想想都感到可怕。 “哪有这种事,空空道门是严禁杀生的,我是叛离道门了,才敢杀生。再者说,我绝不会滥杀一个人,是他该死,这种没人性的东西,死不足惜。”小君在海边接触过一些海上讨生活的人,从他们那里对海盗也了解不少。所以他对郑龙下手毫无负疚感。 “嗯,多亏你们老祖宗立下禁令,不然天底下人没活路了。”周鼎成看着小君心里发毛,自己也暗自思忖:哪天万一他对自己下手,能否抵抗得住? “没你想的这么严重,对了,况且好像就能对抗。”正说着话,小君突然捂住脑袋,头又剧烈疼起来。 他想起了一个片段,道门门主曾经用空空妙手擒拿况且,却被况且身上的一种神奇力量抵抗住了。 “你怎么了,不会是遭报应了吧。”周鼎成幸灾乐祸。 “胡说,我好像想起了些什么,可是不能继续想,一想头就疼的要裂开。”小君抱头。 “那就别想,不想就不疼了。” 小君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果然头马上就不疼了,那个记忆片段也彻底消失在了脑海之中。 “你怎么会知道的,难道你也是” “一样,我也经常想到一件事就头疼的想撞墙,不想就不疼了。”周鼎成装模作样道,脸皮子还直抽搐着,一副痛苦不堪的神情。 周鼎成也知道况且体内有一种神奇无比的力量,真到了性命关头,往往可以突发神效,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过况且多次,却是一问三不知,况且比他还糊涂呢。 “咱们真是难兄难弟啊。”小君对他还真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根本不知道周鼎成是骗他的。 当时在场的人有周鼎成、慕容嫣然,况且这边的人,记忆自然没有被千机老人抹除。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周鼎成不想提那些事儿,岔开了话题。 “郑家几个兄弟就按排行来吧,下一个当然是郑浩广,郑家马上要登基的族长。” “准备怎么安排他的去路?洗澡死,还是藏猫猫死?” “这么大人了,在自家的澡盆里淹死不合情理吧,藏猫猫死也不行,这座府邸也没多大,又没有地下通道网络,没法藏猫猫死。”小君沉吟道。 “要不栽跟斗死怎么样,马蹄坑里都能淹死人的,一个土坷垃也能绊死人,说起来都不稀奇,谁让他们家点背来着。” “郑浩广有丧子之痛,亡父之悲,自己坐困孤城,福州老家那里估计也土崩瓦解了,他现在绝对处于绝望中,这种绝望看不到出路的人适合悬梁自尽。”小君编排这理由。 “嗯,这个想法不错,动机完全成立。”周鼎成举起双脚赞成。 郑龙的死并没引起多大的反响,无论中山王府还是陈慕沙这里,都没有太大的感觉,郑家只要郑伯庸死了就万事大吉,郑龙死不死关系不大。 “这些事跟你没关系吧?”陈慕沙把况且单独叫到书房问他。 “当然没有,他们都是纯自然死亡啊。”况且语气平淡。 “我知道,只是确认一下,问题解决了也就别再乱来了,作恶者自然会有报应的。”陈慕沙显示出一种雍容豁达。 “嗯,我听老师的就是。”况且一副十足乖孩子的样子。 第五百九十章 魏国公示意休战 陈慕沙并没怀疑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空空道门这种组织,杀人不但不见血,而且都是完美的自然死亡。他问况且,也是不希望扩大事态。 郑家此时不能掩盖事实了,只好大出殡。 南京城的官场已经看明白了,目前郑家跟中山王府处于对立状态,所有官员立刻跟他们划清界限,平时跟郑家交好的、收过贿赂的官员也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靠前。 人走茶凉的道理郑家自然明白,这时候也不能计较这些,只好办了一场凄凉无比的葬礼。 郑龙的棺木只能暂时浅葬,郑伯庸的棺木就挨在边上,爷孙两个就这么黄泉相见了。 郑龙出殡后的第三天,从福州陆续上路赶来的人总算到了一些,个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他们一路上受到各种劫杀,出来的人大部分死于途中,只有近二百人最后辗转到达南京,个个都身负程度不等的伤势,完全是一副衰落不堪的样子。 郑浩广看着这些残兵败将,也只能浩叹一声,安排他们好好休息,请大夫给他们疗治伤势。一时半会儿,这些人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郑浩泽通过家族秘密联络方式,从北方调集来五百人,也是分批进入南京城,这批人没有进入郑府,而是按照原来路线分散到各个秘密据点,准备在郑浩广定下上路日程后,或明或暗地保护郑浩广、郑浩渺兄弟北上。 郑浩南、郑浩泽几兄弟都无奈向朝廷上奏折,要求回乡为父亲守丧三年,这也是礼法的强制规定,就是宰相也得遵从。 朝廷对这事当然批准,天子以孝治天下,自然不能剥夺别人尽孝的权利。 武城侯对郑家进入南京的七百人心知肚明,一直派人紧盯着,而且找人逐个辨识,希望能从中再找出几个倭寇余孽的面孔,可以借机再上演一次剿灭倭寇的大仗。郑家吸取了上次血的教训,这七百人跟倭寇没有任何瓜葛,甚至都没有当过海盗,大都是在福州征召的良家子弟。 “他奶奶的,学乖了啊,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不是倭寇余孽难道不会是土匪吗?剿匪也是官军的职责所在。” 虽然觉得有些棘手了,武城侯还是不肯放弃,找到军中几位研究谋略的参谋,让他们想办法制定剿灭计划。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嗯,不错,词句大气霸道,这书法更是入品了。”魏国公看着况且写的条幅,也很是赞赏。 “他的意思你觉得怎么样?”陈慕沙笑问道。 “郑伯庸死了,婚约自动失效,郑龙死了,元凶也下了地狱,我看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大都是朝廷官员,不好斩尽杀绝吧。”魏国公当然知道况且写这幅条幅的意思,不免有些犹豫。 如果郑家对陈慕沙还有威胁,再强硬的手段他也会使出来,可是现在郑家几个兄弟已如丧家之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还有必要赶尽杀绝吗。再说,公然杀害朝廷命官,等于公然抗法,就是他也得思量再三。 “你不出手他可能就不如让他想办法,你我置之度外。”陈慕沙试探问道。 “他出手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尺度能把握好吗?好像武城侯也紧盯着这事儿呢,虎视眈眈的,我真担心那个混蛋给我在城里闹出大事来。” 武城侯的动静魏国公也知道,很是头疼,他跟武城侯也有交情,小时候经常一起打架玩的跟屁虫。武城侯府的太夫人,能量极大,若是武城侯一味胡来,最后替他擦屁股的还是他中山王府。 “他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们的视线,却还是闹出那么大动静。这事他不肯罢休,我也劝不动。”陈慕沙把责任撇的一干二净。 “要我说,你这是变相的怂恿他。”魏国公苦笑道。 “我也劝过他,要不我把他叫来,我们一道再好好劝劝他。”陈慕沙笑道。 “好啊。”魏国公巴不得如此,如果陈慕沙坚持的话,他还只有硬着头皮干下去。 陈慕沙让人把况且叫来,当面跟他说了魏国公的意思。 况且笑道:“老师,我都答应您了听老师的话,决不会出手,这是真的。” “我知道你不会自己出手,关键是你身后的那些人,他们可不安稳。”魏国公正色道。 “不知您是不是相信我说的话,我都不知道我身后是不是有人,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什么身后的人,要是说有的话,就是周大哥,他一直在照顾我。” “那勤王派跟你没关系?”魏国公皱眉问道,显然觉得他不老实。 “我也不知算不算有关系,他们的确帮过我一次,为了什么我也搞不清,他们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过后我也没法找到他们。” 况且说的话破绽百出,魏国公和陈慕沙却信了,要是他编得跟真的似的,这两人反而不信了。 “你先去吧,我相信你就是。”陈慕沙让况且退出去。 “这是最高级的保护手法。”况且出去后,魏国公很是佩服地道。 “是啊,藏木于林,而且不让这根树跟别的树有任何区别,真是最高级的手法。况家可能一直在受这种保护。不联系,也不告诉他况家人的任何消息,正是为了最好的保护他。”陈慕沙叹息道。 “那况且原来嚷嚷着要杀光郑家人是怎么回事?”魏国公还是有所顾虑。 “他不过是血气方刚,压不住火,要说杀几个人他也能做到。他们家传的养生功虽然没有技击方面的专长,真要动手,也不是一般人能敌的。” “嗯,这倒也是,我府里有几个按摩师傅,他们从没练过武功,可是要说打人,他们的拳头比一般的武师还厉害。”魏国公此时倒不疑有他了。 上次况且在南京把马经略几个人几乎打残废了,这事他当然也知道,过后那些去了现场的王府侍卫都说,就算是他们也没有那种爆发力,把人打死打残并不难,可是在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完活了,这种爆发力的确很惊人。 “嗯,看来江南地界也有海外势力在保护他,清除所有对他有威胁的对象。那些人如果不联系他,咱们从他入手,也没法制止那些人。”陈慕沙猜测道。 “你看好他,此事还是我看着办,若是花费代价不大,就顺手料理了,如果代价太大,不值得。我现在最怕的就是武城侯那个混蛋乱来。”魏国公最后拿定了主意。 况且看着魏国公拿着他的那张条幅走了,想到后世伟人的诗句被他写成条幅,悬挂在中山王府的墙壁上,这事还真是具有历史意味啊。 他正在心里笑个不停,石榴过来看看他道:“你笑什么哪,国公大人走了,你不送送也罢了,还在这里盯着傻笑。” 况且道:“我是笑国公大人过高估计我了,以为郑家倒霉都是我的功劳,我哪儿有那本事啊。” 石榴释然道:“他们总认为你身上有太多的谜团,有些事可能就安在你头上了,你也别在乎这些,反正这些日子你都住在这里,大门都没出,外面有什么事也赖不到你头上。” “老师也那么认为?”况且心中一惊。 “当然,他们两个从来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你不知道啊。” “我这不是刚知道嘛。”况且心中也是暗暗警觉,看来得叮嘱小君他们下手更要谨慎了,连老师都怀疑自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只是不知道,陈慕沙不是怀疑,而是早就把他看透了,对他那些隐秘的事,陈慕沙比他看得清楚。 小王爷在苏州住了五天,才怏怏不舍的被中山王府接了回去,况且本想回家,却听说萧妮儿跟着左羚去了南京,他就索性住在陈府陪着石榴。 周鼎成抽空回来了一趟,向他汇报和小君在南京的骄人战绩,况且也暗自惊叹小君的杀人艺术,可谓技近乎道矣。 “那小王八蛋,幸亏是咱们的哥们,他要是咱们的敌人,那真够咱们头疼的。”周鼎成也是思之骇然。 “有什么可高兴的,空空道门的高手多了,咱们只有小君这一个朋友,其他的可能都是敌人。”况且这一番话把周鼎成的兴致全泼没了,愣愣地说不出话。 “不过也没什么,他们的道行我也见识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冷笑道。 他在凤阳时,被小君的一个前辈高手监视了很长时间,后来更是空空道门的门主亲自向他出手,却也没能得手。 “对了,你体内那种神奇的力量就是他们的克星。”周鼎成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况。 “克星谈不上,不过他们想得手也不是那么容易,我体内究竟有什么东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更不会用。”况且想到这个,心里就纠结的不行。若是那种力量能为他所用,这世上,他可以横着走了。 周鼎成把他和了一遍,况且完全赞成,反正他是一点主意也拿不出来,只是叮嘱他们一定要小心。 “你放心,只要那小子下手,郑家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自然死亡,什么悬梁自尽啊,洗澡死啊,躲猫猫死啊,反正应天府查不出来结果。”周鼎成笑道。 “那就好。”况且点头道。 第五百九十一章 唐伯虎敛财有方 周鼎成急急忙忙返回南京,继续跟小君狼狈为奸,打磨杀人艺术。 知道了郑家事情发生的经过,况且心里有了底,一旦魏国公发问也能对答如流,反正自己没有动手,也没发出任何命令,做多算是个旁观者。 文宾也回到南京,说是练达宁衙门里有些事需要他帮忙,练大人是把这个学生当成不付钱的幕僚用了。丝丝、秋香依然在云家住,每天来陪石榴,唐伯虎依然在家里呆着,不知是跟玉婵亲热,还是又遇到了什么烦难的家务事。 文征明、沈周这些日子倒是勤奋,每个月都有作品交给况且,两人在秦淮河畔买下了房子,只等况且去南监读书,哥几个好在南京会师。 萧妮儿昨天回到了老宅,况且得到信息后准备回去,石榴也没阻拦他,只是让他转告萧妮儿没事来陈府玩。况且给萧妮儿找的借口就是左羚那里缺人手,所以把萧妮儿抓去做苦工。石榴也不疑有他,萧妮儿性情就是那样,谁求她什么都马上答应。 况且回去后,晚上和萧妮儿自然是小别胜新婚,亲密无间,不必多说。事后,两人躺在床上,况且问起左羚的情况。 “还能怎么样,被你害惨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你怎么那么狠?”萧妮儿怪笑地看着他。 “怎么还怨我了,是她太狠了吧。”况且一脸无奈。 “左姐姐好几天都不敢出门,你在陈府陪小王爷吃喝玩乐,还好意思说。” “你这才几天啊,就跟她穿一条裤子了,难道被她收买了?”况且故意逗她。 “不是,我当然站在你这边,可是理归理,这事总是女孩子吃亏呀。”萧妮儿依然一副天真的摸样。 况且有心去看望左羚,却又止步不前,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怕克制不住,见了面又要滚床单。这种事只要开了头,就很难控制住,尤其是看到绝世美艳的左羚,对他依恋的眼神。 “对了,他给我拿回来一万两银子的银票,说是给你的分成,还说利润是对半开,你的是一万两出头些,零头先不给,下次凑个整数再一起给你。我收下了,也不知对不对。为了让你相信,她还说哪天要把账目拿给你检查呢。” “你收下就是,不收她会多想。账目谁有闲情去看,有个大概数目就行了,谁耐烦算这些疙瘩账。”况且说完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他本来说好的先不拿银子,让左羚用这些钱多购买药材,好增大产量,左羚既然给他分成,应该是资金周转的问题解决了。 萧妮儿又问他石榴这边的情况,况且很详细地说了。 “这次真是被他们害惨了,石榴姐可是脱了一层皮。”萧妮儿对郑家也是愤恨不已。 “是啊,不过他们手段还差了些,又错估了形势,现在轮到他们受罪了。”况且简要讲了一下郑家的现状。萧妮儿听得很是开心,连连拍手称快。 又过了两天,唐伯虎终于露面了,约请大家在一家酒楼喝酒。 况且、石榴、丝丝、文征明这些在苏州的人自然都去了,现在这伙人已经不再以唐伯虎为中心,而是自然转换到况且这里,毕竟他和石榴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唐伯虎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他的小儿子虎子跟大家见面。 “虎子,这是二娘,快磕头。”唐伯虎把儿子领到秋香跟前。 虎子也不怯生,跪下就磕头叫二娘,秋香只好拿出十两银子的礼封。 “伯虎是不是钱花光了,让儿子出来敛财了?”况且笑着对石榴道。 “可不是,让秋香给礼封,这不是左手倒右手吗?这是给大家做榜样呢,准备大出血吧。”石榴也笑了。 “儿子,这是你干爹。”唐伯虎把虎子领到况且跟前,介绍道。 虎子跪下就叫干爹。 况且当时脸都绿了,急忙站起来躲在一边,俯下身对虎子道:“孩子,别听你爹瞎说,我不是你干爹,叫叔叔,叫大哥也行。” “不行,我爹说了,让我认你当干爹。”说着就要给他叩头。 况且脸直接黑了,急的直跳脚,左闪右躲的,还不能急眼,只好好声相求:“孩子,宝贝,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千万别来这个。” “我啥也不要,就想认你当干爹。”虎子瓮声瓮气道。 “虎子,咱们打个商量,你喜欢什么,银子喜欢吗?金子喜欢吗?有喜欢的玩具吗?只要你说出来,叔叔就给你买,别叫我干爹就行。” 况且真的怕了,自己还没结婚哪,当什么干爹啊,唐伯虎这个杀千刀的,也太狠了,敛财也不能不择手段啊。 “金子银子我都不喜欢,我爹说了,你的字画好,一样来十件当见面礼我就马马虎虎听你的。” 况且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还马马虎虎,这小子是强盗啊,也太黑了。 大家看了都笑个不停,唐伯虎这一招还真没人料到,损是损了些,却也有趣。 唐伯虎过来笑道:“儿子,这位叔叔的字画很值钱的,你一下子一样要十件,的确太多了。” “就是。”况且急忙擦擦汗,唐伯虎还算知道好赖。 “这样吧,他一样给你九件也就行了。” 况且气得直跳脚:“伯虎,没你这么黑的,狮子大开口啊。” 唐伯虎阴阳怪气道:“现在知道肉疼了,当初黑我的时候不是往死里整的吗?” 虎子在旁闷声道:“我爹说了,他那些日子追二娘,天天被你敲诈的吐血,这次让我来先收回一点利息。” 况且捂住额头,一样九件啊,还只是利息。 况且想了半天,对虎子强装笑脸:“虎子宝贝,这样吧,叔叔每样给你一件就当见面礼了。” “不行,九件,要不就给我当干爹,照顾我一辈子,你的字画一半归我。”虎子倔强道。 况且绝望了,这是什么熊孩子啊,天生当奸商的料嘛。 “一样两件。” “八件。” “三件。” “七件。” 最后况且跟这个熊孩子讨价还价半天,好歹才把见面礼压到一样三件。 况且最后都快虚脱了,最后戟指发出严厉警告:“虎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嗯,下次不要字画了,要房子。”虎子很乖巧地道。 况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唐伯虎在一旁矜矜自得,心道:小样的,让你那时候尽情黑我,现在遭报应了吧。 丝丝、石榴等人在一旁看着,笑得不行,萧妮儿也笑道:“这孩子,简直是人精。” 虎子收拾完况且,又去文征明跟前,正要跪下,文征明脸也黑了:“虎子,咱们可不是外人,你别来这个。” 虎子很正经地道:“我爹说了,今天专门杀熟。” “别,虎子,这是二两银子,你拿去买玩具好不好。”文征明急忙掏出二两银子。 “不好,字画每样五件。” “虎子,杀熟也得分人啊,像你况且叔叔,是有钱人,你尽管杀,我可是穷人啊,你不能这么干。”文征明脸也绿了。 “征明,你怎么说话呢,我什么时候成有钱人了。”况且不愿意听这话了。 刚才虎子收拾况且时,文征明笑得最欢实,现在轮到他受难了。 “我爹说了你不是穷人,还说字画不用买,你多熬点夜就弄出来了。” 文征明欲哭无泪,这是熬夜的事吗,要是熬夜就能熬出作品来,他不是早就发财了吗? 虎子对他还算客气些,最后讲定字画一样一件。 虎子又去沈周那里,沈周急得绕着圈的躲,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也是字画一样一件。 “伯虎,你怎么穷成这样了,这损招都用出来了。”丝丝又气又笑道 “没办法,我有两个家要养啊,最近开销特别大,不敛点财日子没法过了。”唐伯虎理直气壮。 况且气道:“你还缺钱啊,前些日子刚给你一万两银子。” “那不是得给你作品还的么。”唐伯虎道。 况且没话说了,心里也纳闷:这混蛋不至于穷到这地步吧,怎么黑到这程度。 他当然不会给虎子字画,以后折价少收唐伯虎的字画就是,估计这也就是唐伯虎的意图。 “虎子,你可别学你爹耍不正经,要学他身上好的东西。”石榴摸着虎子的头说道。 “嗯,我爹最厉害了,二娘是美女,四姨娘也是美女,我爹喜欢哪个美女,就娶回家里。我长大也要像我爹一样,把天下美女都娶回家里。”虎子很认真地说道。 况且气道:“伯虎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你这是毁孩子啊。” 唐伯虎脸也黑了:“虎子,这些话咱们在家里说说就行了,到外面就别说了。说话要知道里外有别,明白不?” “可是爹也说了,人要表里如一。”虎子仰脸认真道。 大家又捧腹大笑,这孩子是狠了些,不过很讨喜呀。丝丝、石榴喜欢的不行,两个人把虎子夹在中间,一边拿东西给他吃,一边趁机在他的脑袋上摸来摸去,弄得虎子摇着小脑袋厌烦不已。唐伯虎虽然不大高兴,却也说不出口,只好由她们去了。 笑过闹过,大家才开始喝酒吃饭,还在讨论这个孩子的可爱之处。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七大家族举屠刀 席上,唐伯虎慨叹着说,玉婵也怀孕了,家里又要添丁加口了,这固然是喜事,可是开销也增大了,不免感到有点压力。 “秋香,你不会也有了吧?”石榴问秋香。 秋香脸红红的忸怩不吭声,大家一看这情形也就明白了。 况且笑道:“伯虎兄,你可真是高产啊,若是做字画有这效率不早就发了嘛。” “废话,人家生孩子是肚子里有,咱们肚子里有那么多字画存着吗?”唐伯虎苦恼道。 他去年拼命追秋香,中间还插进来玉婵的事儿,然后又忙着筹备婚礼,这些日子又得转头来处理这个家的事,人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根本静不下心做字画,要不然也不会想出这么个损招敛财,实在是生活压力大啊。 酒席过后,丝丝、石榴、萧妮儿每人给了虎子十两银子做见面礼,乐的虎子直叫“娘”,把几个美女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况且、石榴、萧妮儿三人回到况家老宅,大家坐下喝茶。 石榴问萧妮儿跟左羚都忙些什么,这些日子怎么也不照面,萧妮儿说了些左羚买卖上的事才敷衍过去。 “伯虎被两个家拖累的半死不活的,对某些也想要效仿的人来说可以说是前车之鉴啊。”石榴有些阴阳怪气地道。 况且装糊涂怏怏笑道:“是啊是啊,伯虎是自找麻烦。” “你就没想过让左羚做秋香第二,也来这么一出?”石榴见他装糊涂,直接点破。 “我想有用吗,人家左羚也不干啊。”况且直接把球踢出去了。 “这么说你还是想啊?有贼心没贼胆,是吧。”石榴语气又泛酸了。 “我没说我想,只是说就是我想都没用。”况且狡辩道。 “嗯,你要是能养得起两个家,其实我也不是很反对的。”石榴幽幽道。 “得,你也别试探我,我真的没这意思,另外左羚也不是秋香,人家有钱着呢,根本不用我养,自己活得很好。”况且有些光火了。 “我说的是好话,也是为你着想,不听拉倒。”石榴也不耐烦了。 “你们两个这是干嘛啊,天天试探来试探去的,累不累啊。”萧妮儿在一旁苦笑道。 “我不是试探他,说的是真心话。左羚难道没提什么要求吗?”石榴坦诚道。 “她对我说什么?我都没见到她,跟我说什么啊。”况且脸有些发烫,这可是睁眼说瞎话,没办法,只能这么说,不然麻烦超级大。 “那就等着她自己对你说吧。”石榴也没话说了。 况且恨的直咬牙,石榴跟左羚这是合计好了,变着法的揉搓他,他却谁也惹不起。 石榴走后,况且问萧妮儿左羚对她说些什么没有。 “倒是说了不少,可是没有一句牵扯到石榴啊,她从来就没有议论过石榴。”萧妮儿也是茫然不解。 “算了,就看她们俩到底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左姐姐不像是要玩什么把戏,她就是想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逍遥自在的生活,既不管石榴怎么想怎么说,也不会管你。”萧妮儿笑道。 “她要真能这么想,我就念阿弥陀佛了。”况且双手合什道。 郑龙出殡后第三天,剧情公开化了,七大家族的势力公然开进福州,坐地把福州郑家瓜分了。郑家没有郑龙这个主心骨,根本形不成凝聚力,下面许多分支都顺势分别投靠了七大家族。 七大家族也没有斩尽杀绝,而是给郑家留下一些产业让他们苟延度日,也是防止他们狗急跳墙,跟七大家族来个玉石俱焚。 七大家族虽然不怕折腾,可是若能和平接收郑家庞大的产业当然最好,为了最后一些利益跟郑家拼的你死我活,终归还是不值得。当然,郑家毕竟在福州经营多年,盘根错节,想要一锅端走也不那么容易。 君王组织遵守约定,没有上岸参与瓜分大戏,不过他们跟七大家族达成协议,五年之内停战,但是七大家族要每年缴纳岁款,如果两方都能遵守约定,以后这也就是双方的永久约定。 这样可谓皆大欢喜,七大家族固然每年缴纳不菲的年款,可是海上走私路线畅通了,利润自然翻倍增加,同时瓜分掉郑家这块肥肉也够七大家族舒舒服服过上几年的。 七大家族不怕朝廷,而对君王组织畏之如虎。朝廷如果对他们围剿太狠,他们就下海隔断朝廷的对外贸易,朝廷也不乐见于此,毕竟国库收入很大一部分来自海外贸易。茶叶、丝绸、瓷器这些在本土价格并不高的商品运出去,就能换回来一船一船的白银,白银正是朝廷最急需的,如果仅靠本土的白银,朝廷根本运转不起来庞大的帝国机器。 七大家族对君王组织的畏惧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们对朝廷的绝招是下海隔断海上贸易路线,君王组织更狠,他们的做法是把七大家族的海上窝点全部拔除。 所以七大家族商议后认定,只要跟君王组织达成全面停战协议,哪怕付出一定代价,也是值得的,这样他们对朝廷更有底气,至于付出的年款,仅仅瓜分的郑家产业的一部分都足够赔偿了。 福州瓜分完毕,七大家族跟君王组织正式签订协议,双方在海上全面停战。 过了没多久,陆地上勤王派对郑家的围追堵截也停止了。 况且并不知道这些,也没人通知他,更不用说汇报了,这可是跟他“追穷寇”的精神相悖,更有些沽名学霸王的意思了。 他不知道,就是知道也干涉不了,他现在能指挥动的只有周鼎成和小君,小君还属于友情赞助。 郑龙出殡后第七天,郑家这一代族长郑浩广因绝望抑郁,在家中悬梁自尽。 应天府对郑家接二连三的死人,还带着强烈的节奏感,感觉非常的不理解,总觉得虽说祸不单行,可是这也太凑巧了吧。 他们不管郑家人如何想,还是来到郑府现场勘查,查找一切可能人为的迹象,最后却只能毫无收获的收场,在卷宗上写明:自杀。 动机:因家族困境,看不见前景,抑郁绝望。 自杀动机完全成立。 郑家人气的火冒三丈,这不是欺负人吗?自己家族已经够倒霉的了,应天府还跟着火上浇油,自己府里再不济,也有几百号人看家护院,别说外人进来,就是一只苍蝇飞进来也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从福州赶来的二百人虽说战斗力衰落,看家护院还是绰绰有余。 “哼,小小的应天府也敢跟小爷斗,小爷不玩死你们。”小君看着进进出出的应天府公人,蔑视加鄙夷不屑,负手仰面,踌躇满志。 郑浩南等人现在真是如丧考妣了,至于考是真丧了,父亲刚死去七天而已,妣早已亡故多年。 福州的线路终于通了,传来的均是噩耗,虽说族人还保留一块自留地,今后却只能偏安一隅,无力再崛起了。 海上走私没有他们的份了,这就是断了他们的财源,当海盗更行不通,不要说君王组织,就是七大家族就能把他们海上的力量消灭干净。 郑浩广死后,按序应该由郑浩南接替族长,现在大家都奉他为首领了,而他自然也就成了小君下一个目标。 “陆路已经通畅了,北上计划没必要实施,还是原路返回福州吧。”郑浩南也是无心再做长远规划。 他们原来计划北上由海路返回福州,也是希望重振一下北方的一些据点,现在带着三具棺木,显然不适于长途跋涉,陆地上威胁不大了,当然还是原路返回的好。 “可是现在咱们也不知道回去后不会遭到劫杀,依我看还是北上保险,留下一段时间也好观察动静。”郑浩渺依然坚持他原来的计划。 “有谁能联系上勤王派,试探一下他们的意思,如果他们要收保护费,咱们也认了。”郑浩南咬牙道。 “没人能联系上,只有通过况且才能联系上。”郑浩渺叹道。 “不行,咱们算是把他得罪死了,他恨不得咱们死绝才解气,他怎么可能出手相助?”郑浩南连连摇头。 “要是这样的话,勤王派根本不会对咱们手软,依照父亲和大哥的分析,况且可是勤王派的头面人物。”郑浩渺道。 “这只是传言,未必可信。”郑浩南宁可信其无。 最初认为况且跟勤王派还有君王组织有关联的是郑浩南,这次家族劫难也是因他启动了万里急传,导致郑龙等人远离家族中心,不然的话,只要有郑龙坐镇福州,七大家族绝对不敢对郑家动手。 现在,郑浩南一厢情愿地认为况且可能跟勤王派关联不大,并他不是脑子短路,而是千方百计要找到快速原路返回的理由,那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鸵鸟思维了。 “况且那里就别指望了,他给魏国公写了一张条幅,写的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可见他对咱们斩尽杀绝的决心了。”郑浩民叹道。 “这诗句倒是霸气十足,很难想象出自一个十八岁的人之手。”郑浩南赞赏之余不由说道。 “魏国公手上的条幅,你怎么知道的?你不会在王府有暗线吧?”郑浩渺问道。 第五百九十三章 况且执意灭郑家 郑浩民倒吸一口气道:“谁敢在中山王府内安插暗线,那不是寿星老吃砒霜找死么。这张条幅王府也没有保密,许多人都知道了,现在南京有不少店里出售仿品,价格还很高呢。” “中山王府故意泄露出来,是不是想要震慑咱们?”郑浩南想到一种可能性。 “有可能,不过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魏国公这是在向我们暗暗提示?逼我们赶紧走人。”郑浩渺忽然想到。 “提示?魏国公可是对咱们一点都不客气。”郑浩民冷笑道。 “可是至少人家没动手吧,那次也别怪人家不客气,父亲大人也是太过分了,以为这里是福州呢,把在福州的派头都拿出来了,人家当然不会热脸贴你的冷屁股。”郑浩渺分析道。 “嗯,的确,魏国公对咱们并没做过太过分的事,浩渺的话有道理,魏国公看似严苛,实际也是提示咱们三十六计走为上。”郑浩南也恍然大悟。 “伯庸丧命的那天,王府公然大肆庆祝,这样对待咱们还不够严苛吗?”郑浩民怒道。 “你这是自说自话,咱们做的如何,父亲大人拿着藏起来多年的婚约上门逼亲,我原来就不同意,老夫子是什么人,中山王府又是什么地位身份,老实说,就是朝廷要员到了这块地面,恐怕都得低着头走路,咱们怎么做的,你还怪人家对你不客气?要是有人在福州这样对咱们,不早就剁成一块块的扔到海里喂鱼了?”郑浩渺现在冷静许多,想问题也不那么偏激了。 此话一出,兄弟几个都陷入沉默之中。 郑家一直强势,对朝廷如此,对君王组织也是如此,在联盟内,对七大家族同样强势。所以以为到了哪里都是他们的地头,都可以横行无忌。 现在吃了大苦头,险些灭族,他们才能痛定思痛,静下心来检讨自己的行为,可惜为时已晚。郑家注定要为自己的横行无忌付出惨痛的代价。 “还是走原路返回福州,北上路途遥远,土匪也不少,风险比勤王派差不了多少,海上风险更多,万一遇上大风浪,咱们就兄弟就全都葬身大海了。”郑浩南道。 郑浩渺虽然不同意,可是郑浩南坚持如此,他也只能从命。 就在郑家制定原路返回计划的同时,周鼎成忽然接到大相国寺的密报,急忙返回苏州向况且通报消息:“上面传来话,他们已经跟各方势力达成协议,可以收手了。咱们怎么办吗?” “我不知道上面是谁,也不关心他们的事,他们坚持要求咱们收手了吗?”况且冷笑道。 “没有,按道理,他们没权命令你做什么,你虽然有命令他们的权利,但他们听不听就难说了。”周鼎成苦笑道。 “那就不管他们,我也不命令那些我都不知道什么人的势力,他们收手也可以,我自己动手,我说过决不会让郑家几个兄弟活着回到福州。”况且道。 “那就成,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小君就担心你心一软,终止原定的计划。”周鼎成笑了。 他和小君玩的不亦乐乎,这事太好玩了,比什么都好玩,尤其是干这事还充满正义感,这可不容易找到啊。 “那就行,跟,一定要仔细,不能露出破绽。”况且强调道。 “你放心吧,那小子比谁都贼,我现在都看不透他了。”周鼎成对小君的能力充满信心。 周鼎成讨得况且的话,连顿酒都来不及喝,急匆匆返回南京去了。 况且也觉得好笑:这两人疯魔了,这种事竟然还干得热火朝天的,上了瘾。 他认识周鼎成可是时间不短了,只知道他对书画美酒感兴趣,没想到他跟小君在一起玩杀人游戏玩嗨起来了。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大哥都忙些什么啊,来了就走,走了又来,脚不沾地儿,什么事让他忙成这样?连酒都不喝一杯?”萧妮儿大惑不解。 周鼎成原来跟她感情最好,总是赔着笑脸跟她说话,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无尽的耐心,这些日子来来往往的,竟然把她扔一边不管了,实在是奇了怪了。 “谁知道他跟小君两人忙乎什么,估计是各处找美酒吧。”况且随口瞎编。 “他们找美酒关你什么事啊,为什么还要来找你商量,而且说完几句话拔腿就走。”萧妮儿对况且的解释很不满意,编的理由也太假了吧。 “他是来问我侯爵府有没有他喜欢的那种酒。”况且补了一句。 “哦,是这样啊。”萧妮儿这才相信了。 上次侯爵府送来的葡萄酒基本都让周鼎成喝了,他喜欢美酒,小君也是一样,两人住在况且这里时,经常做竟夜长饮,不醉不休。 周鼎成带来的消息并没让况且有挫折感,他过去曾经试探着发出过两次命令,那些人倒是照办了,现在他们提出停战,也不知道背后打的什么算盘,反正他不这么想,他认为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动身去看石榴,这次萧妮儿也跟着去了,她的心理和生理已经恢复常态,再不去见石榴反而不正常了。 一到陈府,况且就被陈慕沙叫去,萧妮儿自己排花拂柳,去石榴的房里了。 “老师。”况且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就站在桌前。 “嗯,你认不认识天师教的人?”陈慕沙忽然抬头问道。 “天师教的人?就是道士?”况且条件反射式的答道。 况且心里一跳,天师教他并不熟悉,上次事发凤阳,天师教也参加了帮助他对抗护祖派的行动,但也仅此而已。 “天师教里大多是道士,却不全是道士,也就算是吧。”陈慕沙应道。 “不认识,老师知道的,我跟僧道无缘,倒是认识一个小和尚德清,跟他很是投缘,只是也好久没见到了。”他实话实说。 “嗯,德清在丛林中如同你在士林中的地位差不多,将来也是一代人杰啊。” 况且脸一红,他可不敢跟憨山德清相媲美,自己若是接受老师的说法,那也太不要脸了。 所谓丛林就是寺庙的代名词,因为寺庙大多建在山上,丛林掩映,后来有人也把道观加进去,算是世外世界的总称。 “老师怎么问起天师教了?”况且问道。 “我总觉得郑家连续死人有些蹊跷,我记得好像茅山道士会一种咒术,能把人咒死,却又无痕无迹。要是你不认识道士,应该就不是这样了。”陈慕沙疑惑道。 况且大汗,没想到老师真是心思缜密,连这一点都想到了,幸好没想到空空道门,否则问起来还不能不回答。 况且原来跟陈慕沙讲过空空道门的事,只是他们太诡秘,没人能知道这个道门的详情,所以况且虽然说过,陈慕沙也没把郑家的死亡事件跟空空道门联系在一起。 “无巧不成书,这世上巧合的事还是有很多的。”况且笑道。 “这倒也是,不管他了,只要跟你没关系就行。”陈慕沙长出一口气。 “对了,这次你又出名了,上次送给魏国公的那条幅,现在在南京火的厉害,不少人都开始仿制出售,一条条幅五十两银子,还是仿制的。”陈慕沙笑了起来。 况且心动:“老师,那要是真迹该值多少银子啊,这钱也太好赚了。” “真迹谁也得不到,魏国公当然不会往外卖字画,只有收购的道理。怎么,你不会想多写一些赚钱吧?” “这个,有点想。”况且赧然。 “你又不缺银子,干这事做嘛?” “手到擒来的事情,不赚白不赚。”况且讪讪笑道。 “你不能这样想,看人家赚钱就眼红,他们卖你的仿制品当然赚了,你却收获了名气,这名气比那些有形的银子还值钱。你要是写多了,反而是砸了自己的牌子。”陈慕沙给他解释道。 况且心里字幕翻滚:这些混蛋,就不知道尊重点知识产权啊,这不是抢钱吗? 但这是明朝,没人知道知识产权没人是咋回事儿,再者说了,这诗句也不是他的原创。 “你这一联诗句是新作的诗里面的吧,原诗给我写出来。”陈慕沙把笔墨推给他。 况且这才明白,老师是想要他写下全诗,当然比一条条幅更值钱。 他执笔入墨,调好笔锋后就在宣纸上写出全诗。 题目被他改换成:读史贺若弼渡长江有感。 写这首时,他又找到了那天早上的感觉,胸腹中气从十指拂拂而出,酣畅之至。写完最后一笔,他把笔掷到桌上,十足的书法大家的范儿。 “好,好,好,神完气足,韵味天成,况且啊,你这书法的韵味已经超越征明了,虽然功底还不如他深厚。这首诗做的更是大气磅礴,虽说缺少些蕴藉,却是全无妨碍,而且很有帝王之气。”陈慕沙看着况且,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况且的身份,难道真的如他和魏国公猜测的那样? 不然怎会有如此的气势,没有大气运在身的人,功底如何深厚,也无法臻此境界。 第五百九十四章 魏国公一举两得 诗词虽然讲究功底、火候、蕴藉、韵味等多方面的功夫,也存在一力降十会的情况,只要气势足够磅礴,境界自然也就上去了。东坡就是专以大气著称,当然他不是不会那种雕虫小技,只是不屑于去做,他真要做起缠绵悱恻的情诗,定能让那些专攻风月婉约派的诗人羞得掩面狂逃。 “这首诗卷留给我了,不许再给别人写了。”陈慕沙口气柔中带刚。 “一定,手可断,决不给别人写这首诗。”况且说道。 “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陈慕沙被他逗笑了。 况且也笑了,他没想到老师居然也搞起独家垄断版权来了。这可是当初周家想要却得不到的。至于答应老师这一点,他很容易做到,无论谁向他讨要诗稿,他只要推出老师当挡箭牌就行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我更喜欢这联。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和感慨?”陈慕沙又感叹道。 “这个,文章本天成,我也是妙手偶得之。”况且笑道。 “嗯,不管怎么得来的,只要是绝妙好辞就是好。” 师徒两人坐下喝茶说话,待了一会,况且问道:“老师,我有一事不解,中山王府何等森严,这条幅怎么会传出去的,而且传播的速度很快。” 陈慕沙一怔,然后指着他忽然大笑起来:“你啊,这心思也太深了吧,这都瞒不过你。” “不是,弟子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没敢多想其他。”况且呐呐道。 陈慕沙叹息一声,然后苦笑道:“况且,你既然都猜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你,魏国公也是朝廷重臣,凡事当然要为朝廷着想,郑浩南、郑浩则、郑浩民这几人都是朝廷命官,而且品阶还都不低,如果他们接二连三都死在南京的地界,朝廷会有震动,魏国公也很难做人。他给郑家提示,既有震慑他们的意思,警告他们彻底息了对付你我的心思,也是希望他们夹起尾巴,赶紧逃走罢了。” “国公大人这是想一举两得啊。”况且不由竖起大拇指。 “他是这样想的,能不能达到目的就难说了,郑家能不能领悟他的好意更是不好说。这一次,我是坚决站在你这边的,不过我也理解魏国公的做法。” “老师这样一说弟子就明白了,国公大人怎么做,弟子当然无置喙之地。”况且坦然笑道。 “我也想,只要他们懂得适可而止,咱们也不妨放手,对咱们没有威胁的人,杀之何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这不也是你的心志吗?他们也许有可杀之处,可是放过他们,不也等于救了他们一命?” “老师,我既无力杀他们,也无力救他们,他们的死活真的跟我没关系。”况且苦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看他们的造化吧。” 陈慕沙微微有些狼狈,他毕竟先前同意过况且把郑家人全部杀光的主张,现在改变了主意,觉得有些难为情。师徒两人正说话间,石榴推门而入,陈慕沙索性找了个借口支走了他们。 “老爷子叫你做什么?”这一阵况且到陈府,都是先在石榴这里盘桓,陈慕沙才会把他叫去,今天直接把他叫走,石榴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赶来问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石榴现在就是这样,总是担心又要有什么厄运临头。 “没事,就是老师喜欢我那天写的条幅,条幅送给国公大人了,老师就让我把整首诗写出来。” “老爷子也真是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那么急吗,跟着了火似的。”石榴嗔道。 况且心道,还真是有要紧事,老师已经看到一些蹊跷之处,好在小君的手脚巧夺天工毫无痕迹,怀疑归怀疑,却找不到任何证据。 “对了,你又出名了,这次是那张条幅。”石榴又笑了。 “古人说过,我不愁富贵,只是愁富贵逼我,说的就是我这种人物,只要一出手,不想出名都不行。”况且很臭屁地得瑟道。 “臭美去吧。”石榴捂着嘴笑。 “你笑能不能张大点口,别捂着啊,你的两颗小虎牙最可爱了。”况且凑上来就要掰开她的手。 “一边去,你是蹬鼻子就上脸。”石榴把他的手打开。 “等我回南京,得找那些卖仿制品的店家挨个收钱,他们卖五十两,总的给我十两银子吧,他们可是仿制我的原著。”况且又想到这茬了,想起来就肉痛。 “若是能要得来算你英雄。”石榴根本不信。 “有什么要不来的?我带着师兄上门去要,看哪个店家敢不给。”况且哼道 “你这是狐假虎威,若是带着师兄上门,那就等于是抢钱了。”石榴笑道。 “算了,本少爷大气,不跟他们这些赚小钱的一般见识了。”况且大手一挥,却感觉手有些疼,这一挥挥掉了多少银子啊。 石榴知道他是故意开玩笑,也不理会他,又跟萧妮儿说话,问她一些左羚买卖上的事。萧妮儿有问必答,反正这些事也没有什么好瞒人的。 “左小姐也算是商界的巾帼英雄了,我都替某人感到惋惜啊。”石榴叹息道。 “你们聊啊,我去老师那里请教些问题。”况且赶紧起身走人。 “一说到左小姐你就马上逃,是不是心中有鬼啊?”石榴冷笑道。 “我心中有什么鬼啊,你们这话茬我搭不上,在这儿干坐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向老师请教些知识才是正经。”况且理直气壮。 “你心里想什么自己知道,其实我也没有恶意啊,我是真的很佩服左小姐,要是我处在她的位置上,愁都愁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做什么生意。你急着走人不是心里发虚是什么。”石榴真真假假道。 “好,那咱们就聊聊左羚,再聊聊那天你跟她都长谈了些什么,我总觉得你们是联手把我卖了。”况且倒打一耙,又坐了下来。 萧妮儿在旁微笑不语,看着这两人斗智斗嘴。 “你算猜对了,那天我们还真是联手把你卖了,至于详情如何,你还是问左小姐吧。”石榴得意一笑。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非得要我去问她呢?” 况且和石榴对坐着,膝盖对着膝盖,头对着头,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 “不能就是不能,没有为什么。”石榴毫不示弱。 “既然是把我卖了,总得让我知道买主是谁,卖的什么价吧?这是我的权利。”况且笑道。 “这也不能,你在这件事里没有任何权利。”石榴鼻子哼了一声。 “啊,我不成奴隶了吗?” “对啊,你今天才知道啊。”石榴口气坚定。 “我的人权什么时候被你们剥夺的?太不像话了!”况且假装抗议。 “你根本、从来,就没有过人权。” 石榴大笑起来,心情无比舒畅,看到况且的窘状,她总算在斗嘴中胜了一次。 况且这首七律读史贺若弼渡长江有感再度引发南京、苏州一次。 唐伯虎第一时间找到他:“我说你小子就不能消停几天,这才有几天好日子过啊,你又抛出一首诗来,写着玩玩也就罢了,又弄出这么一首绝的。” 况且纳闷道:“讲清楚点,你什么意思?” “还问我什么意思,你这首诗出来,我们还怎么写啊,好赖我也是诗人一枚,不是专职书画家啊。” 况且苦笑道:“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 “我说的算轻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上次你那首木兰辞出来,南京好几个诗人当即宣布封笔,从此不做诗了。唉,这次又不知有几个人得封笔,你要如此写出几十首诗词,江南还能剩下几个诗人?” “这都是胡扯,各写各的,毫不相干的事,韩愈、欧阳修、苏轼独霸文坛的时候,别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嘛,一样名家辈出,各擅胜场。” “那是唐宋,才子云集的时代,咱们这个时代根本就卑微不振。” 说到这里,唐伯虎也泄气了。 况且说的才是真正的道理,韩愈时代有柳宗元,一样分庭抗礼,更有刘禹锡这样杰出的诗人,欧阳修时,也有宋祁兄弟,跟欧阳修不相上下,苏轼称霸文坛时,王安石的才气文章一点也不逊色,在政治上更是颇有建树,至于王安石变法失败,原因非常复杂,并非都是王安石的错,不然也不会被封国公,谥文正了。 可是经过元季的大屠杀和大镇压,文人如奴隶一般苟延残喘,文气自然卑微不振,到了明朝,士大夫翻身做主人,别的方面跟唐宋比不差太多,甚至犹有过之,可是在文章诗词书法绘画各方面都无法望唐宋之项背。这是时代的命运,世道的命运,谁也屋里更改。 “你要是能独领一代风骚也不错,王世贞才气是没说的,可是他的那些理论我并不佩服。”唐伯虎低头沉思一会儿,忽然道。 “你这是捧杀,我何等人也,独领一代风骚,哪里敢做这样的梦啊。”况且淡淡说道。 况且知道自己的根底,产生反响的两首诗作不过是挪移过来的,真要做古诗词,他绝对做不过唐伯虎、文征明这些人,连文宾都比不上,至于王世贞,他只是读过他的一些文章,并不喜欢。 第五百九十五章 祖孙三代见阎王 况且最喜欢的是晚明的钱谦益,就是晚年纳名妓柳如是为妾的明朝最后一代文坛盟主。 钱谦益于明亡后降清,身之污点虽然无法清洗,可是他的七律诗直接承接杜甫,磅礴大气,又不乏风流蕴藉,却也是一代俊杰。 除钱谦益外,他也喜欢吴梅村,也同样是降清文人。最爱他的那句“号令三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不得了啊,如此千古名句,只需一句,便是绝唱,永远把吴三桂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万世不得翻身。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现在的地位已经超乎想象的高了,老实说我刚认识你时,的确瞧不起你,可是现在有时对你都有仰视感。” “得,得,你再说下去,我就得找地缝钻了。”况且窘态可掬。 唐伯虎笑了,也不再说这些,转而要求他给自己写一篇诗稿,况且告诉他已经被老师独家占有了,不能给别人写。 唐伯虎脸一黑:“老夫子现在也这么霸道了?” 南京国子监里此刻也是一片热闹景象。 孟梵君捧读这首七律诗,哈哈大笑,况且这小子真给他长脸面啊。这次他同意况且直接进入国子监高级阶段读书,而且还是他的弟子,这事在国子监反对的呼声很高,这首诗一出笼,自然平息掉不少闲言碎语。 “老夫子,这小子怎么还不来入学,不会有什么变化吧?”一个高级教谕担心地问道。 “他晚来是有原因的,前些日子不是经历了一场婚变吗,身心俱疲,得好好养养,看这首诗,应该是养得差不多了,若是精气神不足,怎么能写出如此大气的诗来。”孟梵君抑制不住洋洋得意之色。 “还是老夫子慧眼识金啊。”对方适时夸奖道。 “哈哈,老朽别的长处没有,这鉴人识人的能力还是有几分的。”孟梵君喜之不禁。 “北监那边消停了吧,这些日子有没有再搞小动作?” “没有,他们知道张居正想要招况且进入他的幕府,北监也就偃旗息鼓了。当然,况且要是想进入北监的话,待遇会比咱们给的更高。我可是跟陈征君苦磨了大半年,才把条件侃到这分上,咱们这里的人还以为况且是我私生子呢,说我假公济私,真是不知好歹。我容易吗我。”孟梵君气哼哼埋怨道。 “咱们这么大个学府,自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更有一些嫉贤妒能之辈,何必管他们如何想,如何说。” “就是,只要对咱们南监有利的我就去做,反之就不做,皇上面前我都坚持这样说的。” 孟梵君手中的诗稿是陈慕沙寄来的,而且是陈慕沙亲笔誊录,也算是一件珍贵的收藏品了。 国子监另一个角落里却有人在哀叹。郑浩宇读着况且的七律,浑身冷汗都下来了,忍不住咬牙道:“狼子野心暴露无遗啊。” 他的确是郑家的一枚暗棋,专门布置在国子监,家族中一些事务不让他插手,就是在保护他,以免家族事务的不利因素影响到他,他的任务就是专门培养郑家子弟,然后让他们踏上仕途,再反过来为家族效力。 国子监除了郑伯庸这样的嫡系子弟,也有一些疏属子弟,他们同样肩负着为家族效命的责任。郑浩宇就是这些子弟在国子监的首领。 “七叔,城里有不少人都说况且这是对咱们家族的公然宣战,想要对咱们斩尽杀绝。”一个郑家子弟愤怒道。 “是又如何,你还能做什么力挽狂澜的事不成。”郑浩宇冷眼看着他。 “可是,咱们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这都跟你们无关,你们好好给我读书,将来当官发财,那时候才是你们对家族做贡献的时候,现在轮不到你们出头。作为国子监太学生,国子监会保护你们,在这里你们是绝对安全的。还有,等况且来到国子监,你们绝对不能招惹他,这是禁令,违背者家法处置。” “可是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啊。” “咽不下也得咽,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未来,死了不过是一具枯骨。你们要做的就是等待时机。”郑浩宇大声呵斥道。 “再者说,这次跟况且有没有关系都难说,至少他跳出来,估计他也没有出手的能力。”郑浩宇缓和语气道。 “好吧,我们都听七叔的。” “家族虽然遭逢劫难,对你们的待遇没有改变,以后你们还是按时到我这里领银子。” 郑浩宇想的更远,家族本土振兴已然无望,这些国子监的子弟才是未来的希望所在。只要还有他们,火种就在,总有一天,星火燎原,会重新燃遍福州城。 郑家接二连三死人,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就延请名僧道士来大做法事,祈福消灾。 他们最先请的是大相国寺,却没请得动,只好找了名气弱一些的寺院,一批穿着鹅黄袈裟的和尚来到郑家,开始绕着郑伯庸的住房,郑龙、郑浩广死去的地方,边念经边烧各种符纸。 郑浩南战战兢兢问一位大和尚,府里是不是有不详之兆。 这位道貌岸然、身躯肥胖的大和尚皱着眉,苦着脸道:“这府里到处笼罩着烟云,烟云里都是冤魂厉鬼,正是这些冤魂厉鬼把郑家祖孙三代折磨死了。” “请问大师,怎么才能消除这些不祥烟云啊?” 郑浩南慌了,几十年里,郑家残害的人命何止上万,要是都来寻仇,自己兄弟家人哪里还有活路? “办法不是没有,要大作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 “做完法事后就会逢凶化吉了吧?” “应该是这样,如果四十九天水陆道场还不奏效,就只有做九九八十一天水陆道场了。” 郑浩南脸顿时绿了,这不就是直接要钱吗,水陆道场可是昂贵着呢,要是真做个八十一天水陆道场,等于把这座府邸砍掉了一半。 郑家虽说现在还算有钱,可是将来的日子长着呢,财源又断绝了,坐吃山空能吃几年。他们兄弟虽说靠官俸也能过日子,可是家族里那些人的吃喝拉撒不能不管啊。 “先做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吧。”郑浩南咬牙道。 水陆道场并没做完,只做了五天,郑浩南洗澡死了,淹死在自己的木制浴桶里。 和尚们法事也不做了,收拾东西就跑路,大喊:“冤魂厉鬼太多了,防不胜防,扯乎。” 这次应天府只是做样子来看了一眼,问了几个人就走了。 郑浩南淹死在浴桶里时,不要说家人,周围更有几十名和尚把住宅围住在做水陆道场,郑浩南身边还有四个服侍他洗浴的丫环,这只能是不慎淹死,没有别的原因。 “澡盆里还能淹死人,这郑家的点也太背了吧?” “是啊闻所未闻,以前倒是听说有婴儿不慎掉进澡盆淹死的,这可是四十多岁的壮年人啊。” “死因是什么啊,好好的怎么会被澡盆里的水淹死?” “死因就是淹死,没有别的原因,郑浩南身体结实着呢,根本没病。” “听说啊,那座府邸看上去漂亮,已经被诅咒了,所以里面才接二连三死人,一定是鬼宅凶宅。” 郑浩南死后,不仅做法事的和尚逃了,家人也逃了许多,不是不忠心,实在是没人敢住在凶宅里,晚上总是觉得阴雾笼罩,夜半时好像隐约能听到鬼叫声。 丫环们都不敢单独睡,只好围拢成一团靠着睡, 不仅他们逃了,连从福州赶来的二百个侍卫也各自寻生路去了,他们不怕跟任何人作战,可是鬼物却把他们吓跑了。 从北方赶来的五百人倒是没跑,他们庆幸自己没有住到郑府里,而是住在外面。 “和尚也敢来插一脚,惹得小爷不开心就捏死几个。” 小君这些日子意气风发,他掌控着节奏,每七天夺走一条生命,不早不晚,正好应了厉鬼夺命,解脱了人为的嫌疑。 “兄弟,郑浩南身边有四个丫环呢,你怎么得手的。”周鼎成对小君已经是崇拜到天了。 “这事不能告诉你,乃是本人独门心法。”小君洋洋得意。 周鼎成只好收起好奇心,他看着不时向四处偷偷逃跑的家人,遗憾道:“这一下没想到把这些人吓跑了。” “难道况且说过杀无赦吗?”小君问道。 “没有,他只是说要郑家兄弟几个的命。”周鼎成道。 “那咱们就别多事了,只收这几个亡魂就行了。”小君也无意大开杀戒。 “对,咱们坐地南京,哪也不去,处理完毕就回苏州,好好喝酒去。”周鼎成好些日子不喝酒,一提到酒心又痒痒了。 “杀这几个人,如同大人欺负小孩。不过咱们得注意,等那批人发现上当,从海上回来,一旦听说南京的事儿,倒霉的就该是咱们了。”小君不无忧虑地说道。 周鼎成这才想起那批被引到海外的空空道门、护祖派的高手,心中也是一寒,问道:“对付他们,你真的不行吗?” 这几日,周鼎成看小君神出鬼没,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郑家,而且不留一丝痕迹,他完全被征服了,不相信还有人让小君生出害怕之心。 第五百九十六章 魏国公怀疑况且 小君连连摇头道:“我行什么啊,遇上护祖派那些人,我能逃命就不错了。说起来还是你们的人厉害,若不是他们帮助我,世上早就不存在小君这个人了。你们组织里高手很多吧?” 周鼎成茫然道:“不知道,其实组织的事我知道很少的,我就是一个送信的,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况且的人身安全。” “嗯,好在护祖派的高手在凤阳折损严重,不然咱们都没有任何希望。凤阳那次”他忽然又头疼起来。 周鼎成急忙道:“别提凤阳,一提我就头痛,这玩意跟紧箍咒一样灵验。” 小君也是赶紧把思路转开,这才恢复正常。只要一想到凤阳的事,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一些记忆碎片,然后就会剧烈头痛,像要爆炸一般。 周鼎成自然是装出来的,他是怕小君盯着追问凤阳事件的经过,这事儿没法回答。 郑家请不来和尚,就去请道士,可是郑府凶宅之名传千里,没有道士敢来触碰厉鬼的霉头,给多少钱都不肯来。 郑家只好自力更生,晚上在房顶上、空闲处放置大量的褐紫色的女人月经纸等污秽之物,又到处放置黑狗血,据说冤魂厉鬼最怕这些避邪的东西。郑府现在已经不是恢弘壮丽的府邸,而是肮脏、污秽之物的堆积场。所有的门上都贴着门神像,威严的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站在那里,可是根本不干活。 郑浩民又通过关系,在五军都督府请来火枪营的火枪手,来府里向天上放火枪,这也是那时候对抗鬼物的最好法宝,据说鬼物都惧怕火药一类的至阳之物。 尽管郑家想尽一切办法,利用各种手段做了这些,然并卵。 七天后,郑浩泽死在家中的花园里,他只是栽了个跟斗,可巧太阳穴正撞着一颗石块的尖角上,当即毙命。 栽跟斗死。 郑家家人现在已经逃的差不多了,福州来的二百人已经风流云散,郑浩民等人也不拦着他们了,索性发放遣散盘缠,好聚好散,唯有一些最忠心甘愿与主人同存亡的家人还留在府里,一到夜里,郑府上空真的有各种怪声出现, “喂,你听,这是怎么回事?咱们不会真的把厉鬼招来了吧?”周鼎成感到毛骨悚然。 “有没有鬼魂我不知道,但这个绝对不是,这是我弄出来的。”小君暗笑。 “啊,是你做的勾当?” “当然,很简单,不过告诉你你也不懂。” 又过了两天,郑浩民、郑浩渺实在吓破胆了,他们收拾金银细软,带领最后剩下的家人侍卫冲出府邸,踏上返乡之路,郑浩南、郑浩泽的尸体也浅葬在那家寺庙里,等以后再来迁移。 “他们出逃了,这下子杀起来更简单了。”小君兴奋道。 两个人终于离开潜伏的窝点,暗中缀在郑家车队的后面。 魏国公知道郑家最后一批人马离开了府邸,还是有点担心,立即动身赶到苏州与陈慕沙商量后期事宜。 “郑家发生的这些事情真的跟况且一点关系没有?” 魏国公坐不住了,他总觉得这一切一定跟况且有关,不然无法解释这些过于巧合的死亡案件。 “当然没有,他每天来我这里待上大半天,人一直待在苏州,没有去过南京。”陈慕沙对他怀疑况且有些不高兴。 “他也可以发出命令,未必需要亲自出面动手。”魏国公认定况且做了手脚。 “你看看这个,从他见过面的这些人看,我是没发现任何疑点。”陈慕沙拿出一些纸张。 上面是韦皋布置在周围监视况且动向的公人的报告,况且从家里出来,去了哪里,跟什么人见面,上面都有时间地点。 韦皋这么做本是为了保护况且,谨防有人跟踪他绑架他,陈慕沙知道后,专门让人录了一份保存起来,将来万一有事,也是个证据。 魏国公仔细看过后,苦笑道:“他要是只见过这些人,连发命令出去都不可能。难道我真的冤枉他了?” “就算况且跟秘密组织有关系,也是咱们猜测的那种保护关系,况且不可能接触到他们,这样即便这个组织里出了叛徒,也不会发现况且。反过来说,况且也没有途径指挥他们。”陈慕沙道。 “嗯,不过,老兄,你相信真有鬼物吗?”魏国公问道。 “当然有,我静坐入定时经常能看到,只是从来不敢招惹他们,只能当他们是幻象。不管是真是假,只要你不招惹他们,他们也就不会加害于你。” “老兄乃是圣贤,光芒万丈,鬼物当然不敢近身,可是郑家人就难说了。依你这样讲,郑家人真是遭了报应,那些被他们害死的冤魂厉鬼找上门来了。”魏国公试着找解释此事的理由。 “估计就是这样,当年唐太宗定天下,冤魂厉鬼不是一样找上他,要不是尉迟敬德、秦叔宝亲自守门,太宗估计也得被厉鬼索命。” “我倒不是不相信鬼神,只是从来没见过,也就不禁怀疑起来了。”魏国公叹道。 “郑家这些残兵败将逃回福州了,不管他们能不能活着回去,对咱们的威胁算是彻底解除了。”陈慕沙此时才完全放下心来。 “就是,这是一大快事。” “你为什么总是怀疑况且呢?”陈慕沙不解。 “主要是因为凤阳事件疑点太多,却又找不到任何证据,而且城里的人有被清除记忆的嫌疑。当时况且就在凤阳,事件的许多疑点都显示出,他才是中心点。这次郑家也一样,事出蹊跷,但找不到任何证据。”魏国公苦笑道。 “你们也真敢想象,清除一个人的记忆,这世上有这种人吗?谁能把一个人的记忆抹除掉?” “的确没有这种人,根本不敢想象,可是那些人的记忆的确被抹除了,症状就是一回想就头痛,然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这件事困扰我太长时间了,我总是想弄明白,不是针对况且,只是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心结了。”魏国公若有所思。 “凤阳虽说也是你的辖区,但也不用把这种事揽到自己头上,刑部、都察院不也闹腾了好久,还是毛都没查到一根。”陈慕沙宽慰道。 “就是,不过这事不是责任的问题,朝廷也没这样责成我,我就是好奇。”魏国公呵呵笑起来。 陈慕沙也笑了,人一旦钻了牛犄角,真就没法拉他出来,一个人一生中总难免有些心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总是千方百计想要解开,为之不死不休。 魏国公走了,走的时候神情有些低落,看上去注意力不集中的样子,这在魏国公身上很少发生过。 况且在石榴屋里看着魏国公的背影,心里有些发虚,他还真怕被这位睿智的国公大人察觉到蛛丝马迹,只要被魏国公逮到一点纰漏,他们设的局就会被顺势攻破。 “魏国公这些日子怎么来的这么勤啊,是不是有什么事?”自言自语道。 “就是,总是来去匆匆,还心事重重的,哪天我跟老爷子打探打探。”石榴也觉得这事有点怪。 况且立刻阻止石榴道:“你千万别问,该我们知道的事情,老师会说的。” 石榴笑着答应了,岔开话题道:“郑家倒了血霉了,每七天死一个人,不多不少,现在已经死了四个了。南京城里传遍了,郑府是凶宅,鬼宅,最后剩下的两兄弟带着残余的家人不顾性命地冲出城门,想要逃回福州老家。” “活该。”况且冷冷道。 “就是,死绝了最好。” 石榴更是恨的咬牙,郑家人给予她的创伤或许多年以后才能平复,她之所以对左羚态度缓和,是因为这件事情让她和左羚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比左羚受到的伤害更甚,左羚毕竟还知道自己的婚约,虽说那是由家族长辈强行订立的。石榴就不同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婚约,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她甚至有种被亲生父母出卖的感觉。 “别多想了,有我保护你,这辈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一根头发。”况且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明白的。”石榴顺势依偎在他手臂上,感觉很安稳,很平和。 “他们遭到了上天的惩罚,剩下的两兄弟也不会活着回到福州的,他们一定会死在半路上。”况且如同巫婆一般既似预言,又似诅咒。 “这样最好。”石榴忽然感觉很冷,她能听出来况且话中所带的寒冰之意。 “他们走了,你就可以回到南京,回到国子监了。”石榴忽然道。 “不,我在这里陪着你,守护你,直到我们结婚之后,一起去南京。”况且的话语真挚感人。 石榴嗔道:“你非得这样说吗,净逗人家哭。”说着,美眸中已然雾气朦胧。 “这有什么好哭的,我是你的丈夫,你的男人,当然就要保护你,守护你,天经地义。”况且大大呼呼地说道。 “还要养着我哦。”石榴故意调侃道。 “当然,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然后给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 “一边去,谁给你生,找妮儿给你生,找左羚给你生吧。” 石榴莫名其妙地又恼了,她是烦那个白白胖胖的字眼,这是养老婆还是养猪啊。 第五百九十七章 王若非献图被拒 况且傍晚回到老宅时,却见到了一个稀客:王若非。 “老弟啊,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回来这么长时间都不说来看看我,我只好亲自上门拜访了。”王若非一脸真诚。 况且还真是把他忘了,且不说这些日子精神高度紧张,时时刻刻提防郑家有所动作,还要考虑小君、周鼎成一旦露出马脚,如何补救等等,身心俱疲,就是没事,他也不会想起王若非。自从那次离开王若非府邸,况且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和他有任何来往。 不过,人家上门来访,又堵在大门口,也没有拒客的道理,他只好请王若非和他带着的家人进去说话。 “老先生,不是忘了,我这些日子遇到的烦心事你不可能不知道。有一段时间非常糟,我是不想把麻烦带到你那里。”况且笑道。 “你这样说倒是有心了,老朽领情。” 王若非知道他言不由衷,只是况且既然给他台阶下,他也只好顺势下来。 “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落座上茶之后,况且即刻问道。 “指教不敢当,不过想送你一份薄礼,是不是合乎你心意就难说了。”王若非从袖中取出厚厚一卷纸来,递给况且。 况且展开后,却发现上面是一个个官职、人名,还有一些数目。 “这是什么?”况且莫名其妙。 “这是郑家在官场经营多年的一份网络图,可以说是郑家在官场的保护伞。”王若非淡淡一笑道。 “老先生为何给我这个?”况且明知故问。 “原来也没想给你,但读了你那首诗作,觉得老弟雄心勃勃,誓要把郑家斩于马下。我就想,如果是这样,这张图对你就有大用了。你不是要将剩勇追穷寇吗?这就是穷寇。”王若非点着上面的名字道。 “老先生开玩笑了,这都是朝廷命官,还有不少是封疆大吏,我哪儿惹得起。我那首诗,也不过是诗人之言,当不得真的。李白还要把千金裘、五花马换酒喝呢,他有没有五花马、千金裘都难说。”况且打趣道。 “嗯,别人要说这话,我信,你说我就不信了。”王若非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老先生,您怎么看,或者信不信,晚生也没办法,但这份大礼真的对我没用,心领了。” 况且的确不会收这份礼,他也不想对官场开战,哪怕那些人真是都受了郑家的贿赂又怎样,只要郑家倒台了,这些人也就跟墙头草一样倒向另一边,没有跟着郑家走向灭亡的道理。 “嗯,那就算我多事了。既然这份大礼不合适,老朽还有一份薄礼,哪天送给你。”王若非并无不满之色。 “老先生,心领,心领,您真的什么都不用送我,我可是无功不受禄啊。”况且抱拳道。 “你要是无功,我也不这样麻烦了,可能你不知道,这次你帮我除掉了一个大敌,所以我才会感谢的。”王若非情绪略显激动。 “谁啊?” “郑浩泽。”王若非从牙缝里吐出这个名字。 “您和郑浩泽有仇?” “何止有仇,当初整我的那些人就是郑浩泽在背后指挥的。”王若非恨恨道。 “既然这样,我也是无功,郑浩泽好像是被鬼物诅咒死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况且赶紧撇清。 他对王若非其实印象不错,人很风雅,出手大方,对他也从没显露出恶意,他只是猜测王若非将来要把他当枪使,这才刻意跟他疏远。 “有关系没关系咱们不说,心照不宣吧,我可不相信鬼物能把一个朝廷显要人物折磨死。”王若非显现出一副什么都猜透了的神情。 况且脸上毫无表情:“老先生,您怎么想我也管不着,只能说这件事真的跟我无关,我也没那么大的能耐。” 王若非呵呵笑道:“好,老弟既这样说我也不勉强,不过郑家遭报应也好,被冤魂厉鬼折磨也罢,反正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你,也许你洪福齐天,我也跟着沾了光,一个最恨的政敌死的无比凄惨,就凭这一点,我就应该谢你。”他说着,真的站起身,一躬到地。 “老先生,不敢当,折杀晚生了。”况且惶恐不安,急忙扶住他。 王若非也知道今天是话不投机,也不多留,告辞回去了。 况且送走他后,衣服里面满是汗水。 这条毒蛇,又想咬谁了呢? 他可不相信王若非是专程来感谢他的,那张关系图可能是真的,如果是这样,焉知里面有多少他的政敌,分明是想借刀杀人,另外还可能是一种试探,试探自己是不是真有隔空杀人的能力。 如果自己接下这份关系图,即暴露了自己的意图,也暴露自己的实力。这两者其实他都没有。 “这老先生究竟想干嘛啊,整天就是变着法的讨好你,至于吗?”萧妮儿更是糊涂。 “讨好我?他可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啊。” 对王若非,况且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还唯恐不足。 “那他不会想害你吧?”萧妮儿也担心起来。 “那倒也不会,这老家伙心思太深也太毒了,根本没法揣度,不管好歹,反正离他越远越好。”况且对王若非就是对待毒蛇的态度,哪怕毒蛇没有咬自己的意思,还是尽量远离为好,谁知哪一天会挨上致命的一口。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要是被毒蛇咬一口,就没小命了。 “那好,以后他要是上门,我就说你不在,坚决不搭理他。”萧妮儿道。 “没那么简单的,他想要找到我有的是办法,但愿他能收敛些,不然只好对他下手了。从这次的磨难中我算是总结出一条教训,凡是隐患一定要彻底消灭在萌芽状态。”况且咬咬牙说道。 晚饭后况且坐在桌前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王若非上门的真实意图。 小君他们做的天衣无缝,应天府、中山王府都找不到丝毫痕迹,他不相信王若非坐在家里能掐会算,凭空能够算明白,他真要有这水平,也不会窝在苏州了。 他虽说修建拙政园,显得气势非凡,但况且知道这人的心性,绝不是甘于平淡的人,现在不过是潜龙在渊,总想着有一天潜龙升天,遨游于九天之上。 他为什么敢猜测自己和这些事情有关联? 况且仔细想着每一个细节,想要找出隐藏着的盲点,可是并没有这样的地方。 “你也别多想了,郑家那些人来势汹汹,不比这老家伙凶猛多了,不一样差点全死在这里,他也就是一个富翁,还能怎么着。”萧妮儿见他愁眉不展,劝道。 “嗯,我不是怕他,而是怕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落下把柄。”况且苦笑道。 “你的确是犯了很大的错误。”萧妮儿嗔怒道。 “什么错误?”况且身子一激灵。 “从那天之后,你一次都没去看过左姐姐,我都替你感到难为情,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这样做,不显得太绝情了吗?你分明对左姐姐也是一往情深,不比对石榴差,何必非得这样做?”萧妮儿愤愤不平道。 “你是说这件事啊,左羚埋怨我了?”况且笑了。 “她没埋怨,是我看不下去了。她常说只要一次就足够了,可是我知道她心里不是那样想的,她天天都盼着见到你,可是她不愿意勉强你,你呢,就是不去见她。” 况且又头痛了,这事儿显然比王若非的事还让人头痛。 “你哪天去看看她,白天没工夫晚上去也行,其实晚上更好。”萧妮儿忽然暧昧笑了。 “古人云女生外向,你应该向着我才是,没有向着左羚的道理啊。”况且笑道。 “向情向不了理,石榴是你的老婆,左姐姐现在也是了,不管你承不承认,这都是事实。你每天都贴着小心陪着石榴,这也对,可是对左姐姐也太冷落了。”萧妮儿快人快语,一点不打折。 “妮儿,在你心里,我任何时候做任何事不都是正确的吗,怎么说变就变了?”况且好奇道。 “那是因为我也是你老婆了,当然就变了。”萧妮儿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声音更是低的几乎听不见。 况且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萧妮儿又道:“我说的是真的,原来还没有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我也没这些感觉,可是现在我真的都感觉到了。我有时候想,要是我像她那样,一天都活不了。左姐姐真的很苦,她就是有再多的钱,再多的丫环仆妇管家又能怎么样?” 况且没说话,这件事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平衡点太难掌握了。 “你怕见她,是怕她怀孕吧?其实她不怕的,她最盼望的就是有个你的孩子。她说一切都不用你管,只要能经常见到你就行”萧妮儿竹筒倒豆子全部说了出来。 况且听着听着,忽然站起来道:“走,咱们现在就去她那里,她在苏州吧?” “当然,你在哪儿她就在哪儿。”萧妮儿顿时面露喜色。 “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去找她。”况且神情坚决。 “我去?不影响你们说话吗?”萧妮儿大张着口。 “你不去的话我进不去她的门,只有你去她才能开门。我比你懂她。” “才不是呢,只要你去,她会光脚下楼接你的。” “你要想让我去,就陪我去,不然就不去。” 况且又坐下了。 “好吧,算你赢了,我陪你。” 萧妮儿忽然想到一点:“坏蛋,想什么歪主意呢,不会想要姐俩一同伺候你吧?” 第五百九十八章 况公子突访左羚 况且带着萧妮儿向内宅里面的角门走去。 “你这是干嘛?要去买菜啊?”萧妮儿不解。 “买什么菜啊,前门有韦皋的人监视着,咱们一出去就会被他盯上,你也不想我被人发现晚上去左羚那里吧。” “不是没事了吗,怎么还有人天天盯着咱们?”萧妮儿又有些害怕了。 “他们是好意,怕有人暗中加害我,这是练大人立下的规矩,一直没变。”况且道。 他早就发现门外监视的两个公人了,这两人也不掩饰身形,唯恐况且误会他们的用意。 不过他们只在前门待着,原来在后门的角门也有人监视,后来因为况且从不从后面角门走,只有刘妈和萧妮儿出去买菜,图近便才从这角门走。惯性思维之下,也就放弃了后门的监视。 走出角门后,况且带着萧妮儿左拐右转,避开衙门里那些在城里四处暗查的公人,这些人也都认识他。 “你出一趟门真不容易,简直跟做贼似的,难怪你不去左姐姐那里,原来有这个原因啊,我错怪你了。”萧妮儿芳心一直怦怦乱跳,感觉两人是准备去作案的窃贼。 况且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公人再有经验,他想避开总有办法。 他也不点破,笑道:“你错怪我了,怎么罚。” “任你罚吧,回去我给你叩头赔罪好不好。”萧妮儿一脸愧意。 “不好,我舍不得,这样吧,答应我一个要求。”况且暧昧一笑。 “什么要求?” 萧妮儿警觉起来,但凡他要求的都不会是啥好事,能让人羞死。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况且神秘一笑。 “坏蛋,你还有花样啊?” 萧妮儿又怕又有些喜欢,脸却红的跟天上的晚霞一般。 “好吧,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不过今天你得收敛点,要我们姐俩一道伺候你,那绝对不行。”萧妮儿忸怩道。 “好,今天就算了,以后再说。”况且假装正经道。 “臭美吧,左姐姐可不像我这么惯着你。”萧妮儿忽然想明白了,也不担心了。 “你怎么知道,也许她不反对呢。”况且逗趣道。 萧妮儿又有些恐惧了。还真有可能啊,说不定左羚那种强势的女人就喜欢这口,上次不是把况且给强了吗? 这世上何曾见过女人强上男人的啊,也就左羚独一份。 萧妮儿芳心忐忑地跟着况且穿大街过小巷,避开一条条路径短的街道,萧妮儿身上忽然涌过一道激流,竟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好像要跟着况且去做冒险的游戏一般。 况且带着萧妮儿七拐八绕,最后来到城西左羚的住宅。 这是一座老宅,据说还是张士城手下一位王爷的住宅,当年左家在江南的生意也一定相当兴隆,不然还真没有财力买下这座宅子。 不过从外面看,里面虽然蓊蓊郁郁,气象森森,可是从围墙和大门看,显然很久没有修葺过了。 他倒是一下子明白了左家后来在江南生意衰落后,也没把这座宅子出售的原因,应该是没人愿意买,全面翻修这座宅子可能比新建一座府邸花费还大。 “是萧姑娘啊,快请,快请。”门房都认识萧妮儿,知道她是小姐的好姐妹。 “这位是哎哟,这不是况大才子吗?您可是稀客啊,快,快”门房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连请字都说不出来了。 况且在苏州太有名了,他虽然没来过这里,这里的人也都认识他。 况且也不理会门房的窘态,迅速走进门去,他可不想遭人议论傍晚走进左家老宅什么的。 稀客?本公子就没来过这里好不好,他心里哼着。 门房扎撒着手愣了半天,这才缓过神来,想要向里面禀告,况且跟萧妮儿早已不见了人影。 “这座宅院格局不错,就是破了些,左姐姐只是修了内宅,外面就这样放着了,说等以后赚大钱了,再好好修一修。” 萧妮儿沿路给他介绍着宅子的情况,她对这里的门径路线已经烂熟于胸。 走到内宅门口,有两名仆妇守门,人手一根胳膊粗的棒子。 “这架势好像不太热情啊。”况且摸摸鼻子小声道。 “她们天天如此,又不是冲你来的。”萧妮儿失笑道。 “萧姑娘,您来了。” 看见萧妮儿,仆妇都屈膝行礼,眼睛却瞟着况且,不认识这个英俊小哥是谁家公子。 她们只是负责内宅的安全,很少出门,所以也不认识大名满天下的况大才子。 “我给姐姐带来一位贵客。”萧妮儿笑道。 “这个让我先向里面传一下,请教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您有名帖吗?”一个仆妇伸出手来。 “我是况且。” “什么您请吧。” 两个仆妇惊得手中的棒子都掉在了地上,张大嘴半天才说出请字。 她们是长期待在南京这边的家人,早就知道况且跟左羚的爱恋纠葛,左家人提起况且感情很复杂,既崇拜又爱慕,却还带着几分难以道明的恨意。 两位仆妇看着况且挺拔如松的背影,心里也是滋味难明,不知就这么放他进去,小姐会不会怪罪下来。 况且还是走进内宅的第一个男人,连左家家族里的那些男人都不许踏入一步。 萧妮儿领着况且走过一个修聋整洁的花园,然后走过一道小门,踏上青砖铺就的甬道,两侧都种着花草树木,一股青草的芬芳、鲜花的馥郁浸入肺腑。 “那就是左姐姐住的地方。”萧妮儿指着前面一座精致的小楼道。 “你还不肯跟着我来,我要是自己来了,就算能进门,也找不到这里啊。”况且笑道。 这宅院格局好像比陈府还大,他看到的地方只是走过的路线,别的地方却可以目测知道大概,这里毕竟还没有侯爵府那么豪华变态。 “你这不是进来了吗,我要是不来,家人会给你引路的,怎么也不能让你迷路啊。”萧妮儿娇笑道。 “很像在凤阳她住的小楼。”况且停住脚步,打量着那座有青藤攀爬的红砖小楼,在凤阳时的情景又浮上心头。 他不禁一阵伤感,眼角竟有些湿润。 “小姐,小姐,不好了,大坏蛋来了。”前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惊叫声。 “是二丫。”况且一下子听出来,倒是很久没见这个小丫头了。 “什么”里面传出一声低微的惊叫声。 “小姐,怎么办啊,那个大坏蛋来了。” 里面一阵桌子椅子的碰撞声,随后一扇窗户里现出左羚的芳容。 “二丫快进来,你们都给我听好,把门窗关紧,都给我抄家伙,决不能让外面那个混蛋进来,他要是硬闯,就给我打出去。”里面传来左羚严厉又慌张的声音。 她话音刚落,里面又是砰砰的声音,大门窗户都关上了,至于里面的人有没有抄家伙就不知道了。 “我怎么说的?”况且挠头笑了。 “左姐姐,是我啊。”萧妮儿被眼前这阵势弄懵了。 “妮儿,你也不是好人,怎么把他领来了,快把他领走,我不想见他,永远不想见他。”里面传来左羚慌张却又坚决的声音,况且却听出这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 “开门,开门,我是来对账的,没别的意思。”况且上前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笑道。 “要对账明天来,在外面对账。”左羚听到他的声音,语音凌乱得如风中的雨线。 “那我先回去了,你留在这儿吧,我都说了她不会开门,你就是不信。”况且笑道,摆了摆手。 “你别走啊,她一会就开了。”萧妮儿急着去拉住他。 况且却使个眼色,然后偷偷贴着墙,俯身穿过窗户,就绕到后面去了。 萧妮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立在那里,苦笑不止。 “他好像走了。” “好好看看,他真走了吗?” “真的,大坏蛋走了,外面就萧姐姐一个人了。” 里面又传出嘁嘁喳喳声。 “左姐姐,开门吧,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来的,又被你气跑了。”萧妮儿高声道。 “谁让你拉他来了,你就是多事,我知道他稀罕来我这里,我也不稀罕他来,再也不要见他。”里面传来左羚的声音,又气又恼,还摔了什么东西。 “谁说我不稀罕,我已经进来了。”里面传来况且的声音。 “不好,是大坏蛋,小姐,怎么办啊。”二丫惊慌的声音。 里面再没传来左羚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像被剪刀截断一般,里面沉寂如古井。 “你是贼啊,怎么从窗户爬进来了,也不知羞。”左羚的声音又传来,却听不出是什么情感,糅杂其中的东西太多了。 “打开门,把他轰出去。”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萧妮儿看到里面左羚两手下垂,娇躯却似在发抖。 左羚左右有四名丫环,现在都泥塑一般站着,那个小丫头更是紧靠在左羚身上,不知如何是好。 大厅里,桌子椅子都歪歪斜斜的,地上散落着几根寸许粗的棒子,左羚还真是武装到家了,住宅里面也预备着棒子。 “小姐,怎么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五六个健壮的仆妇手提木棒跑过来,大声喊着,眼睛还四处寻摸着,想要找到目标就给一棒子。 “是萧姑娘啊,里面发生了什么?” 几个仆妇都认识萧妮儿,见她站在门外,大门却关着,更是疑窦丛生。 第五百九十九章 左姑娘突然翻脸 况且看着色厉内荏、却还在张牙舞爪的左羚,不禁笑道:“羚儿,你这是要在家里组织棒子队啊,形象太差了点,哪天我给你弄些长刀短刀、长剑短剑的武装起来。d74b8f3” “要你管,不许你那么叫我。”左羚怒道。 况且心中也是暗笑,这小姐脾气还真是大啊。 “你们都出去,我跟你们家小姐对对账。”况且对那些丫环道。 外面,萧妮儿看着奔过来的仆妇们,笑道:“没事,你们散开吧。” 这些仆妇看见里面的光景,也就猜出几分:“是况况少爷?” “就是他,你们放心,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萧妮儿忍笑道。 几个仆妇狐疑着走开了,小姐没叫她们进里面护驾,她们也不敢擅自闯入,何况萧姑娘还在这里。 萧妮儿看了一会儿,走进了屋里,对几个丫环笑道:“你们出去吧,有我在呢,你家小姐不会有事。” 四个丫环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到这话,赶紧往门外跑。 “都回来,你们到底是谁家的,究竟听谁的?”左羚有些心慌了,她不想独自面对况且,也不知该如何对付他。 四名丫环又停住脚步,萧妮儿挥挥手,示意她们走得越远越好,四名丫环马上溜之大吉,唯恐慢了,又被小姐叫住。她们可不想夹在中间难做人。 况且和左羚联手做生意,现在还是秘密,只有左家上层几个人知道,再就是左羚身边的人。 萧妮儿走过去,拉着二丫的手笑道:“二丫,姐姐领你出去玩,让他们两个好好算算账。” 二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被吓傻了,赶紧跟着萧妮儿出去。 萧妮儿出去后,就把房门关上,留下两人在这里好好算细账。 “姐姐,他们算什么账啊?”二丫仰着脸看着萧妮儿。 “当然是生意上的账啊。”萧妮儿道。 “为什么要算啊?” “算明白账才能赚到银子,才能给二丫买好吃的好玩的。” “哦,算完账就能买好吃的好玩的了。”二丫转瞬又蹦跳起来。 左羚见萧妮儿把门关上,益发慌了,马上就向门口跑去,却不想被况且在后面紧紧抱住。 “行了,羚儿,你这是干嘛呀,别闹了。”况且轻语道。 “谁跟你闹了,放手,你是我什么人啊,跑到我家里撒野。”左羚挣扎着想要掰开况且的手。 “我是你男人。”况且坚定道。 “你是我男人,你也好意思说,有这样的男人吗,把自己的女人扔到一边几个月不理不睬?我知道,她受到了伤害,需要人抚慰,需要人陪。那我哪,我也一样受到了伤害我也需要人抚慰,需要人陪。”左羚心中的怒火爆发了,只是说到“伤害”时,略现忸怩。 “我这不是来了吗?”况且苦笑道。 “你是来了,是被妮儿硬拉来的吧,我不用你来,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你,懂不懂。”左羚毫不领情。 “那好,我走了。”况且松开她,自己向门口走去。 “你敢走!”左羚又怒吼一声。 “羚儿,你到底怎么了?”况且真没想到她突然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左羚忽然蹲下去,捂着脸哭了起来。 况且心中一痛,过去把她抱起来。 “放开我,不许轻薄我。”左羚又挣扎起来。 “你上次可不仅仅是轻薄啊,你都非礼我了,咱们今天得把这账好好算算。”况且道。 “有什么算的,最后不还是我遭了你的毒手,受伤害的是我。” 左羚两首撑在况且的胸膛,上身尽量后仰,丰满的酥胸上下起伏着,如同大海的波浪。 “这样吧,今天你也伤害伤害我,咱们把账扯平了。”况且抱着她就登上二楼。 他也不知道左羚是不是住在二楼,只是凭感觉那里应该是卧室。 “放开我,真的不行,丫环们都在外面呢。”左羚挣扎不脱,只好哀求起来。 “上次我也说不好,你不也是没听,这次也不能听你的。没事,一回生两回熟,她们见惯了就好了。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况且毫不动容。 “你流氓” “我就流氓了,你愿意哪儿告就哪儿告去。” 况且把上一次左羚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他踢开一扇房门,见里面铺着绣有鸳鸯的锦缎薄被,估计就是左羚的闺房了。他把左羚往床上一扔,然后饿虎扑食一般压上去。 “不行,真的不行。”左羚向左侧一滚,况且扑了个空。 况且并不气馁,一翻身就把左羚抱住:“为什么不行?” “那个,我身上来了。” 况且一怔,马上抓住她手腕,诊了一下脉,笑道:“骗人也得分清对象,不知道我是神医啊。” “你是治疗咽喉症的大夫,还懂妇科啊。”左羚鄙视道。 “我一法通万法通。” 况且说着,就把左羚压在身下,左羚奋力一振,又把他按在床上:“我说不行就不行。” 况且冷笑:“我说行就行。” 他伸手就把左羚已经凌乱的衣服的带子解开了,趁左羚慌张护着前胸时,又把她外面的衣服向后翻卷,顿时把左羚的两只手缠绕住了。 左羚两臂用力一回,却又转了过来。 两人都是脸上潮红,左羚更是气喘吁吁。况且倒是没想到左羚力气有这么大,也许是潜力爆发吧。 此时两人都不说话了,况且抓住左羚一条玉臂,就把已经松开的外衣脱掉一半,如法炮制,另一边的衣服也脱落下来,他手顺势向后,把左羚抹胸的衣带解开,顿时,左羚丰满的上半身袒露眼前。 左羚眼睛里充血,也不顾自己春光大泄,用力按着况且的肩膀,不想让他得逞。 况且也不反抗,却趁势用双手在她后面把她的裤子脱掉一半。 左羚又羞又急,急忙提上裤子,况且借机翻身,把她压在身上。 “冤家,你就是我的冤家。”左羚不反抗了,一边喘着气,一边流泪泣道。 “不是冤家不聚头。”况且神情坚定。 左羚两手摊开,任他所为,一副认命的架势,美眸中不停滚落泪水。 况且蓦然停手:“你究竟怎么了,要是真这么讨厌我,我马上就走。” “你走吧,走了就永远别再来了。”左羚怒道。 况且说不出话了,虽说他早就信奉一条哲理:永远不要跟女人讲道理,可是他觉得左羚不是那种女人,而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杰,跟她不但可以讲道理,而且可以讲大道理。可是,今天的事把这一切都颠覆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究竟想让我怎么做?”况且此时qg之念已经没了,如同破碎的肥皂泡一般消失在空中。 他都想哭了,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 “我我不想怎么样,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跟我无关。”左羚抓过仍在一边的衣服,盖在身上。 况且翻身下来,仰躺在床上,不思不想,也不说话。 “怎么了,你怎么了?”左羚坐起来,俯身看着他。 “没怎么。”况且有些光火。 “哼,这就生气了,你自己怎么做的不知道啊,现在还好意思生我的气,你还是男人不?”左羚也生气起来。 况且心中一阵冰冷,他站起身,抻平身上衣服,一言不发,向外面走去。 “你” 左羚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张开红润丰满的嘴,想要叫住他,可是忽然整个人被一种无力感吞噬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绝望地看着况且走出去。 她整个人如同失去了魂儿一般,成了一具泥塑的人。 况且走出大门,顺手关好,然后向外面走去。 “怎么了?” 萧妮儿正领着二丫在院子里闲逛,见他出来,面色惨淡,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上前问道。 “没事,走吧,回去吧。”况且有气无力。 “大坏蛋,你是不是又惹小姐生气了?”二丫露出愤怒的表情。 “嗯,是的,我是大坏蛋嘛。”况且勉强挤出笑容,摸摸二丫的头。 他低头一路走出左羚的住宅,萧妮儿问了他两次,他也不回答,萧妮儿也不敢再问了。 两人还是按照来时的路线一路回到了家,况且脱去外衣,就拿来一坛子酒,倒到一个碗里,大口喝起来。 “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啊?”萧妮儿急的都快疯了,眼泪也流了出来。 “我说了,没怎么,没怎么就是没怎么。”况且火冒三丈,大声囔道。 萧妮儿上下左右地看他一会,忽然笑了:“你不会是又被她给了吧?她难道真喜欢这口味,这可不好。” “你瞎想什么啊。”况且烦躁道。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在萧妮儿锲而不舍、再三询问下,况且把跟左羚之间发生的事都说了,甚至连两人肉搏的细节也没隐瞒。 “怎么会这样啊,她可是天天想你都想疯了,见面了怎么会是这样?”萧妮儿也坠入五里云雾中。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况且埋怨道。 萧妮儿也陷入沉思,她万没想到左羚会这样对待况且,这可跟她以前认识的左羚简直不是一个人。 其中一定有原因,但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第六百章 萧妮儿抚慰况且 妈的,都说三妻四妾是男人的福气,见鬼的福气,简直是受罪。 况且忽然想起一个小故事。 说是一个富家公子,有一妻三妾,天天争风吃醋不休。 有一天他出外游玩,忽然下起雨,他感觉冷,就打发家人回去拿衣服,结果妻妾们都知道了,每人都让管家送来一套衣服。 这富家公子傻眼了,这穿谁的好啊。不管穿谁送来的,都会得罪另外三个,回家后就有闹不完的乱子。 他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冻着,谁的也不穿,只有这样才不会厚此薄彼。 可怜他身边就有四套华贵暖和的衣服,却只能乞丐般冻得瑟瑟缩缩地回到家,病了三天才好。 唯小人与女子不可亲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圣人诚不我欺也。 他心里愤愤的骂着,不是骂别人,而是骂那些一个老婆都娶不上,却整天躲在小黑屋里意淫男妾成群、享受无边艳福的混账王八蛋。 “都是我不好,早知道这样,就不硬拉着你去了。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样啊。”萧妮儿愧疚道。 “这跟你没关系,这出戏早晚得唱,躲不过去的。”况且苦笑。 “怎么样,这下子知道了吧,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我这么惯着你的。”萧妮儿笑眯眯地道。 “不可理喻,女人心海底针。”况且自言自语。 “来吧,别自己苦闷了,今晚我好好陪陪你,抚慰抚慰你受伤的心灵。”萧妮儿纤纤玉手抚摸着况且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 “你自己休息吧,我没兴趣。”况且摇头。 现在就是天上的仙女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念头了。 “来吧,今天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萧妮儿诱惑道。 “不。”况且只吐出一个字。 “你啊真是的,就这点小事值得吗。左姐姐现在也是你的女人了,跟自己的女人拌几句嘴,就气成这样,以后怎么办。怎么不像个男人啊。”萧妮儿也不高兴了。 “以后?不会有以后了,今天这一次就足够了。”况且的确气得不轻,还没缓过神来。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以后石榴嫁过来,再多个红袖,你这日子怎么过?别这么小里小气的。”萧妮儿忍住气,劝道。 “红袖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乱说。”况且一怔。 萧妮儿嘿嘿一笑道:“我当然不会乱说,这可是老夫子钦定的,陈家谁都知道。我不信你能拒绝得了。” 况且傻傻地道:“老师?不会吧,石榴更不会同意。” “你错了,石榴也同意,她需要一个帮手,一个忠心伺候她一辈子的人。”萧妮儿语气笃定。 “这还没结婚哪,就开始拉帮结伙了?”况且诧异。 “算不上,哪家小姐没有几个陪嫁丫头?真没有的话会让人笑话,石榴也得有自己的贴心人,要是想让红袖一辈子都留在她身边,自然只好便宜你了。”萧妮儿眯着眼笑道。 “便宜?这是便宜吗?”况且高声道。 “当然是啊,是男人都喜欢的。” “他人之美食,我之毒药。”况且曼声吟道。 “听不懂你啥意思,这还不算什么呢,侯爵府那里,你至少得纳两个妾,这是太夫人的意思。” “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况且吓了一跳。 萧妮儿捂嘴笑道:“太夫人说了,你必须给侯爵府留下血脉,孩子她要亲自抚养长大。” “我是配种的?”况且彻底傻眼了。 “男人不都是干这个的嘛。”萧妮儿很自然地道,像是在说人活着必须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似的。 况且恍然大悟,人类的自然生活里最重要的还是繁衍后代,所以孔子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香火传续的概念早已深入人类的骨髓、基因里面。 “老夫子那里必须你过继一个儿子延续陈家香火,侯爵府也想留下你的血脉,你自己也要有儿子吧,这些种够你配的。”萧妮儿说着,笑得直不起腰来。 况且真的傻眼了,自己怎么说也是跟唐伯虎齐名的江南第一才子吧,怎么一下子沦为工具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以后至少得有六个,那就是两台戏,够你唱的。今天这种事情,以后不说天天有,至少三天两头就得来一出,你真要认真生气,干脆出家当和尚吧。”萧妮儿笑道。 “你说对了,我正有此意。”况且寻思道。 “你想出家都没门,没哪个寺庙敢收你。朝廷也不会发你度牒。” 况且有些懵了,按他原来的想法,有石榴和萧妮儿两个足够了,左羚这都属于意外情况,没想到老夫子、太夫人不声不响的都已经给他安排好了,红袖的事他有所耳闻,可是侯爵府的安排他还蒙在鼓里呢。 老师和太夫人可不是王若非,真要做出安排,容不得他拒绝,只能接受。 况且摇摇头:“算了,这些烦心的事以后再说吧,想想都头疼。” “就是,你不是说过嘛,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明日是与非。来吧,咱们床上喝去。” 萧妮儿愣是把况且连同酒坛子都带到了床上。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左羚那里,况且和萧妮儿离开后,丫环等了好久才敢出声。 “小姐,你在里面吗?”一个丫环怯生生的声音。 “出去,谁都不许进来,你们都给我下楼。” 左羚尖声叫着,把几个丫环和二丫吓得面无人色,都灰溜溜下楼,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她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都是况且惹的祸,二丫更是眼中含泪,在心中诅咒况且不得好死:脑袋被门夹,出门栽跟斗,吃鸡卡死,喝冷水噎死。 软红芬芳的闺房内,左羚还是呆呆坐着,自从况且走后,她就始终是这个姿势,根本没动过,原来披在身上的衣服也脱落在床上,露出那具会令世上所有男人发狂的玉体,美玉无瑕,还散发着无可抵御的诱惑。 她整个人好像被寒冰封住了,连思维都停止了,丫环的那一声问候倒是惊醒了她。 左羚木然地穿好衣服,仍然保持着那个坐姿。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她茫然不解地反省着。 “我什么会突然间疯了?” 她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况且来到后的情景历历在目,却发现那个自己根本不是自己,好像被什么力量控制了似的。 这种感觉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上次强上况且的时候,也同样感觉自己疯狂的完全超脱了掌控,可是那种感觉很美妙,哪怕受创很重她依然无怨无悔,她毕竟完成了自己以前在凤阳时发下的誓言,其实也是一句戏言:夺得况且的第一次。 只要一次足够,不再多求,这就是她的夙愿。 她本来对况且无所诉求,只是希望追随他的脚步,能时常看到他的背影,能知道他是不是安好幸福,有这些就够了。 可是现在她所求的已经得到了,不仅得到了而且况且给予她的更多。先不要说那些令她坐着发财的药方,就是这次况且自己主动来找她,她应该喜出望外,惊喜交加才对。可是,她却把她气跑了,还说了那么多刺伤他的话,同时也伤害着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慌张,那么惶恐,居然不让他进门,还说出永远不想见他的话?那不是真的,她想见到他,每天每时都想见到他,更想能经常依偎着他撒娇,陪他在床上鸳梦共圆。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本该在听到况且来的时候,她就会欢跳着出去迎接他,然后不顾丫环们的注视,扑到他怀里,在他耳边说自己有多爱他多想他,想的快疯了,爱的快疯了。然后拉着他共同制造升天般的快乐和幸福。 可是事情全变了,完全变味了,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那甚至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虽说撒娇、使小性子、无缘无故发脾气、吃醋嫉妒这都是女孩子的天性,也是女孩子的特权,她从小也是这样过来的,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对待况且,更何况有些话已经不仅仅是使性子、吃醋嫉妒,而是要逼迫况且在石榴跟她之间做出选择。 她怎么会这么愚蠢? 在她和石榴之间,况且早已做出了选择,她本已毫无怨言地接受了,也安于这种状况,现在为什么又会贪得无厌了,这根本不是自己。 她此时才发现,在自己的心里还有一个她,平时不会显露出来,可是在某些失控的状态下,就会突然冒出来掌控自己。 今天就是这么个情况,她听到况且来到,先是震惊,然后是慌乱,再就是六神无主,随后一切失控,她如木偶一般做着自己从来没想过会去做,也根本违背她本心的事。 想明白了这些后,她脑子里倒是清醒了,起身出去洗脸,薄施铅粉。只是片刻的工夫,她却看到自己美如春花的脸上现出了憔悴。 “过两天,等他气消些就去找他赔礼道歉,哪怕他不原谅我,以后再不想见我,也要把这些话告诉他,不然我会一辈子活在痛悔中。”她拿定了主意。 第六百零一章 慕容嫣然除羽翼 小君在踏上逃亡之路前没有开过杀戒。d74b8f3 空空道门对杀生的忌讳几乎跟天性差不多,每个成员自入门始每天都要牢默念不许杀生的条规。尽管没有人知道祖师爷立下这条戒律的原因,却无人敢违反,据说空空道门中人如果妄开杀戒,自己不但会遭天谴,而且会给道门带来覆灭之祸。 上次空空道门在凤阳追杀况且时,不惜开杀戒,那是因为道门的门主想最后干一票,然后收手解散道门,远走海外。 小君开杀戒则是在逃亡途中不得不反抗追兵的攻击,命如悬丝,也就不在乎天谴不天谴了,杀戒一开,也就无法停住,在整个逃亡途中,他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却没有任何感觉,脑子早已被你死我活、命在须臾的念头咔嚓一下锁住了。 这次对郑家的杀戮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杀戒,这次是主动为之,而不是被动中的本能反应,他也因此慢慢品尝到了其中的快乐,好像吃了天底下最大的禁果一般。 据说老虎本来是怕人的,也不敢吃人,只要没感觉到危险或者饿的红了眼,不会轻易吃人,但只要吃了人,就会品尝到人肉的鲜美,以后会把人类当作第一肉食目标。所以山中的猎户们只要发现老虎吃了人,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组织所有人手围捕追杀,如果不把这头老虎杀掉,以后不但猎户们遭殃,连带附近的村民都可能会遭遇不测。 在猎户们的传说中,老虎第一次吃人后,会醉上七天,它会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这七天就是杀掉老虎的最佳时间,错过了就很难再捕捉到这头山中之王。 人类其实也是如此,对杀戒的忌讳根深蒂固,只要不是被逼到绝路,或者被仇恨、愤怒激红了眼,绝不会随便开杀戒,唯有逐日狩猎的草原游牧民族,种族之间经常发生战争,才对杀戒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不以杀戮为洪水猛兽。 经过几千年历史变迁,农耕民族的战斗力远没有游牧民族那么强盛,文明程度更是有着天壤之别,有人认为这是羊性跟狼性的表现,只不过是一种妄断。 文明民族的一大特点就是怜惜贫弱,心理上倾向弱势群体,野蛮民族则是推崇强者,强者恒强,把一切资源都倾向强者一边,唯力是视。 在非常短暂的历史时期内,野蛮民族会占据上风,显得强横无比,可是在长期的历史演变明逐渐占据上风,野蛮终于被淘汰出局,匈奴、突厥、契丹等等大抵都是如此,更不用说那些名字已经随风飘逝的一些民族。 即便以区区一族统治了大半个世界、创造了历史奇迹的蒙古帝国也未能逃脱文明的淘汰,最后依然消泯于无形,只保留了原来的祖地,未能再现历史的辉煌。 大清帝国似乎是个例外,但其本质不过是汉人治国,清人坐享其成而已,当时得国也是吴三桂、洪承畴等汉奸把明朝装在金盘子里双手奉献给了清人,否则,凭女真族区区不到百万的人口基数,根本无法占据广袤的大明帝国。 小君对杀戒的适应时期早已在逃亡途中完成了,不过对杀戒的忌讳还是根深蒂固,所以他也只能进行这种精巧缜密的杀戮,并且当做一种乐趣。 周鼎成则根本没伸手,武当对杀戒的戒律也非常严格,但他没开杀戒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事情从开始到现在根本就轮不到他。 这两人追着郑家人出了南京城门,准备到百里开外再对郑家两兄弟下手,现在郑家人也只剩下这两兄弟了,跟随的家人还有很多,却不在小君、周鼎成的必杀名单上,小君更不想在这些人身上多造杀孽。 周鼎成本想这次会有他出手的机会了,可等他们准备下手时,两人全傻眼了,发现他们是多余的,他们的活已经被别人承包了。 动手的人周鼎成不但认识,而且怕的要死。 小君看着在夜色里如鬼魂般快速收割着郑家人性命的两个影子,心里也是发寒,在仲夏的夜里,却犹如置身冰天雪地一般,两只手都有些发抖,他还真没见过如此杀人的。 这两个影子暂时放过了郑家兄弟和他们的子女,却无情杀戮着那些在明处暗处保护郑家人的那些护卫,看样子是先剪除羽翼,然后再对付重点人物。 “你们的组织不是宣布停战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小君茫然看着周鼎成问道。 “这” 周鼎成一句也答不上来。 他对目前的状况也是一头雾水,上面的想法他根本不清楚,消息传到他这里,他也只有执行的份儿,他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卒子。 前面两个影子他当然看得明白,一个是慕容嫣然,另一个就是连他也不知道来历的神秘小姑娘。 “看来贵组织挺乱的,号令不统一啊。”小君幸灾乐祸道。 “这” 周鼎成想反唇相讥,却找不出话来,他只知道这位慕容嫣然不但武功绝高,而且在组织里地位也很高,一向又是率性而为,根本不会理睬所谓的号令。 他也知道停战的命令来自海外,自己的组织分成海外、大陆两块,至于这两块中哪一块为主体,哪一块为尊,他就不知道了。 “算了,不难为你了,看来你也就是个一问三不知,还不如我当初在道门中的地位。”小君大度一笑。 周鼎成无语,尽管他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但在组织里的确是最底层的,要不是沾了贴身保护况且的光,会不会被组织遗忘都很难说。 “咱们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 “还能怎么办,看戏呗,总不好意思在你们的人手中抢生意。”小君笑道。 “东西得手了吗?”周鼎成问道。 “当然得手了,在他们走出南京城门时,就已经到我的腰包里了。” 小君得意地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大号的金丝编织成的荷包。 这荷包是郑浩渺的,他是郑家负责内地销赃的,主要金银也都在他的手上。在南京城里,小君和周鼎成怕被人发觉,所以一直忍着没下手。 “得了多少?”周鼎成问道。 “郑家是穷鬼,总共才得了一百多万两银票。”提到这个,小君一脸的懊恼,难怪他一直不肯拿出来给周鼎成看。 “这还少?”周鼎成大为震惊。 “当然不多,这可是郑家的理财人,我原以为怎么也得有两百万两才对。” 郑家财力雄甲福州,自然不可能只有郑浩渺身上这些,但仅仅他身上的银票已经足以跟周家这样累世皇商相媲美了,难怪说干什么都不如抢劫发财快,尤其是在海上抢劫皇家的商船再加上走私贩货。 此时,两人是在距离南京三百多里远的一个小镇上,郑家的人包下小镇上几个客栈,中心的客栈里住着郑浩渺兄弟还有他们的子女家人,小君两人就是在这家客栈对面房子的房顶上。 两人藏身在房顶的烟囱处,旁边还放着一个酒坛子,两人悠然喝着酒,准备继续看好戏。 这场杀戮是从南京城外百里开始的,当时郑家的一些护卫准备私自逃离,结果没逃出多远,就丢了性命,慕容嫣然两人神出鬼没,她们似乎并不乱杀,只是专门杀掉那些想要逃跑的人,并逐步清理外围护卫,一步步,一点点把郑家人挤成一团。 别说小君两人看出来了,就是郑家人也明白了,这是想要把这支逃亡队伍一打尽,一个都不放过的意思。 “你这次也算是发大财了。”周鼎成喝着酒笑道。 “发财?你以为我是给自己弄的这些银票?” “那你准备给谁?英国公夫人不会要这种来历不明的银子吧?”周鼎成错愕道。 “当然不是,是给况且的。他是你们的头儿吧,头儿可是不好当的。想要让人对自己忠诚,没有银子是不行的,他救过我,我当然要还他一份大礼。”小君笑道。 “你就一点不动心?”周鼎成不禁对小君刮目相看了。 空空道门是出了名的贪婪,他们目中无人,只对金银珠宝感兴趣。这个组织究竟偷走了多少财宝,没人知道,世上那些无法破案的重金重宝失窃案,大约有七成是空空道门下的手。 “我的钱早都够用了,再活几辈子都花不完,还要这些累赘做什么。”小君很是淡然道。 “你究竟有多少家底?”周鼎成突然明白了。 “这个,大约也有这个数吧。”小君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 周鼎成真有些吓着了,他想不到小君居然也能聚敛起如此多的钱,一百多万两银子可是天文数字,不管你是贪污腐败、还是经商运营,或者抢劫偷盗,都难以积累起来,天底下的钱财毕竟是有限的。 “这有什么,我命好嘛,赶上几次好机会,就有这些钱了,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不再拿这世上一文钱,坚决停手了。”小君很有节操地道。 “既然你们空空道门的人都这么有钱,当初为何还要处心积虑抢那张子虚乌有的藏宝图?”周鼎成又糊涂了。 “第一,道门中的人不是都像我这么有钱,像我这么命好的为数不多。另外下面人有钱,不代表整个道门有钱,就像你们周家的钱根本花不完,可是朝廷一样天天为银子发愁一样。另外,好像那张藏宝图不仅仅代表着一笔巨大的财富,还有更让人动心的地方。” 第六百零二章 古绝户财命双收 “我们周家哪有那么多银子,也在为银子发愁呢。”周鼎成嘟囔道。 周家的确富,但也没像小君说的那样,银子花不完,不然文宾、丝丝夫妇就不用整天琢磨做生意赚钱了。 “况且是你们的头儿吧?”小君不想在银子的话题上说太多,再次问道。 “应该是吧。” 周鼎成并不确定,但从况且只要发出话,就能得到组织的响应这一点上看,况且应该是组织的头目之一,只是况且不承认,他也不敢确定。 “所以郑家的银票给他就对了,无论什么时候,手中没钱,就别想让人为你卖命。”小君一针见血道。 小君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况且好像在凤阳救过自己一次命,后来在岭南,更是因为他一句话,自己不但逃出性命,还得以返回南京,回到英国公夫人身边,对这一点,他尤为感激,所以总想找机会还报况且一些情分,这些银票不过是随手得来,并不费多少力气,正好可以用来做人情。另外既要对郑家兄弟赶尽杀绝,他们身上的钱财自然也不能便宜别人。 对面的客栈里,郑家两兄弟及家人都是束手待毙的神情,已经整整六七天了,都是在死亡的阴影下度过,两个煞神的死亡威胁渐渐逼近,他们的耳边不断回响着丧命者的惨叫声。 “老爷,咱们就这样等死吗?”郑浩民的妻子哭哭啼啼道。 “先都不要发慌,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回到老家的。”郑浩民劝道,只是他自己都不相信这话。 “这两人究竟是哪条道上的,他们不是说好了已经停战了吗?”郑浩渺眼睛充满血丝,如一条受伤待毙的孤狼,一个劲地在屋里绕圈踱步。 他还没发觉自己装着全部银票的荷包早都被人偷走了,这些日子,他天天都在恐惧中度过,每天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能活下去,根本没心思去想钱的事。 这一路上的食宿费用都是他手下管家打理的,这点小事还不用他这位财神爷操心。 郑浩民摇头苦笑不语,这些年家族究竟树了多少敌得罪了多少人,他也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只有君王组织一个,以前郑家强势,更有联盟助力,故而可以横行无忌,现在却是众叛亲离,敌人自然也就从四处冒了出来。 这些日子里,他们已经察觉出不少于十拨人马准备向他们下手,只是都被那两个飘忽如鬼魂的煞神吓住了,不敢向前,不然的话,他们可能还活不到现在。 一路上,郑浩渺兄弟也找到各地官府,求他们派人保护自己的安全,并送自己一程,至少送自己一行人到下一个安全的地方。 可惜以前这些已经打通的关系现在全失效了,人走茶凉的滋味日日萦绕心头,他们也没有多少怨言,这时候不趁机落井下石的也就算是好的了,还指望人家像以前那样帮着自己,根本不可能,毕竟先前就是用钱买通的,人家也没少给郑家方便,现在却是连金钱都没用了,没人愿意这个时候沾染郑家的晦气,哪怕再多的钱都无济于事。 郑家遭受上天诅咒的消息早已传开,北上途中官府里的人哪里还敢接近他们,恨不得躲的越远越好,加上一些来路不清的势力虎视眈眈,郑家已经完全成了丧家之犬。 “干脆,明天咱们所有人向四面八方逃走,他们再厉害,也不过两个人,我就不信,他们能堵住咱们所有人,这样大部分人还能活下来。”郑浩渺忽然停住脚步,毅然决然道。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这意味着他们两人的家小也要分开,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证每家都有人能侥幸逃出去。 “老爷,不行啊,离开了你,我们母子怎么活啊?”一听郑浩渺这话,他妻子拉住他的衣角,哭哭啼啼道。 “不行也得行,难不成一家人都死在一块就好了。”郑浩渺猛地掰开妻子的手,眼中也是饱含泪水。 “活就一起活,死就一起死。”他妻子忽然抬头,脸上满是刚烈之色。 “娘,我不想死,我害怕,我不想死。”郑浩渺的小女儿抱着娘的胳膊哭道。 郑浩渺满脸泪水,却无可奈何摇摇头。 郑浩民叹息道:“浩渺,你也不必如此,依我看只要我们撑下去,未必就没有活路。你说的分路突围计划根本不可行,外面可不是只有两个恶魔,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还有几十人呢,真要是分头突围,正好给那些人出手的机会,那不是突围,而要变成一场大屠杀。” “那你说的机会又在哪里?”郑浩渺问道。 郑浩民正想回答,忽然听外面一人高声道:“慕容仙子,郑家这块肥肉你们师徒想要一个人吞下去,也未免太霸道了吧,江湖规矩,见者有份,我们也得啃啃骨头,喝口汤吧。” 不知在何处传出缥缈的声音:“你是何人?我霸道了几十年了,你可是今天才知道?想要分一杯羹可以,露面手上见真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有这个资格。” “这个就没必要了吧,本人五虎断门刀彭翔,无名之辈,慕容仙子怕是从未听说过。”第一个声音冷笑道。 “的确没听说过,不过也可以见得足下不过是宵小匪类,连个真容都不敢露出,藏头遮尾的,就这点胆量还是回家找你老娘吃奶去吧。”那个缥缈的声音说道。 “哈哈,对,慕容仙子说的再对没有了,奶味还没去掉呢,也想来分杯羹。五虎断门刀,这是什么匪号啊?”左面远处一个声音传出,听着距离很远,可是声音却是传遍了整个镇子。 远处忽然传来一个人的惨叫声,接着就是铿锵的金铁交鸣声,显然有人动手了。 “慕容仙子,在下虽然名头不响,这点把式还能让阁下看上眼吧?”那第一个声音再度想起。 “绝阴绝户手,是你这个魔头。”那个附和慕容嫣然的声音此时却是无比恐慌。 “原来是古绝户,不是听说你远赴海外了吗,我还以为你在哪条鲨鱼肚子里享福呢。”慕容嫣然讥笑道。 “这个混蛋,上次没杀掉他,这次决不能放过。”在屋顶上的小君咬牙切齿起来。 “怎么你跟他有仇?”周鼎成一愣,古绝户是谁他当然知道,只是没见过,此人擅用绝阴手,专门断人香火,江湖上的人听到古绝户的名头都是又恨又惧。至于绝户的恶名不只是他专门绝人香火,更是说此人专门干灭门的勾当,只要他下手,绝对是鸡犬不留。 “上次他对我下过手,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杀掉他,没想到他送上门来了。”小君悄悄向房下溜去,四面虽然看不到多少人影,他却不敢大意,那些真正厉害的人物都躲在暗处,不会让人发现。 “好,我帮你。”周鼎成也跟着他向房下溜去,同样是谨慎万分,不想被人发觉。 “不用你帮我动手,要是那混蛋想溜走,你帮我阻拦一下就行了,什么狗屁绝阴手,手底下功夫没多少,逃跑功夫倒是一流。”小君怒气冲冲道。 “没问题,我保证他跑不了。”周鼎成说道。 他倒是不知道这位古绝户真正本事如何,但在他想来,即便手段再高明,他阻拦一下对方应该不成问题。 “慕容仙子,在下很想去鲨鱼肚子里享享清福,可惜没排上号,只有一条大船,都被大佬们占用了,我只好打道回府,这些日子可是穷的揭不开锅了,此次就是想让仙子手下留情,让在下也捞根骨头啃啃。”那个古绝户的声音传来。 客栈里,郑家人闻声脸色大变,尤其是那些护卫,听到古绝户大名,就跟听到阎王降临一般。 郑浩民不是江湖中人,反倒没手下人那样畏惧,可是多了一个恶魔,原本就极少的生存几率显然快要断绝了。 “老爷,咱们跟古绝户没有恩怨,他就是要钱,咱们要是给他足够的钱,或许能让他帮咱们逃出去。”一个熟稔江湖掌故的管家说道。 “没用的,古绝户手下绝不会留下会喘气的,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据说他杀一户人家时,连地下的老鼠都不会放过。”一个护卫首领绝望道。 先前不管慕容嫣然怎样杀,至少屠刀还没挥舞到他们头上,只是清除了外围和想要逃跑的人,意图虽不可知,但总还存有一丝希望,此刻听到古绝户的名头,连这一丝希望也没了。 “也未必就一点希望没有了,他们把咱们当成一块肥肉,就得拼命争夺,不容他人染指,说不定到时候拼个同归于尽,咱们也就有活路了。”郑浩民虽然对江湖中事知道得不多,可是他在朝中做官久了,对纵横捭阖之道研究的还是很深。 弱者只要找准机会,在强者之间搞好平衡,未必就没有生存之道。 郑浩渺跟几个护卫首领却都是摇头,在几十把屠刀组成的杀网中觅得一线生机,根本就不可能,那需要更强的手段才行,这种手段他们根本不具备。 郑家人陷入一片死寂之中,等待着死神随时召唤他们。 第六百零三章 君王组织来访客 此时,忽然一个护卫进来,悄声道:“两位老爷,外面有客来访。d74b8f3” 郑浩民一怔,此时他们投诉无门投人无靠,到各处都碰了一鼻子灰,已经绝了求援的念头,无非是挣扎逃命。别说是客人,就连客栈的老板伙计都躲他们远远的,怎么会有客人登门呢? “什么人?”郑浩渺抢先问道,仿佛抢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自称姓祁,说是海外来的。”护卫回答道。 “祁先生?他怎么会到了这里?”郑浩渺失声惊诧。 “他为何来拜访?”郑浩民已是两腿有些发软。 海外君王组织里有位祁先生,在沿海及海外诸岛上名头很大,多次率人对海盗联盟干黑吃黑的勾当,海盗联盟对他自是恨之入骨,可惜根本没法查清此人落脚在何处,也没办法报复。 “快请!”郑浩渺忽然反应过来。 不管这位祁先生来意如何,既然是报了名号登门拜访,总不会专门上来杀人的,若是来杀人的,又何必报上名号? 不多时,一个人走进来,一身衣服风尘仆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可是人却精神无比,一脸的好气象。 “阁下就是祁先生?” 郑浩渺看着来人,赤铜色国字脸,连胳膊、脖子也都是赤铜色,渔民的皮肤一般都是这种颜色,海盗和商船船员也是如此,这是海上生活多年特有的痕迹。 来人没急着回答,而是环顾这间大屋子里的两家人还有十几个护卫,几名护卫统领。见众人脸上凄凄惶惶,如同待宰羔羊一般,他不禁叹了口气。 此人与海盗联盟对抗,自然也是江湖中人,这路人不会对平民出手,更不会对妇幼老少动手,即便是海盗也有他们的底线和原则,当然下三滥除外。 “在下祁不语,是不是你说的祁先生并不要紧,我是来跟两位说明一件事。” “你是君王组织派来的吧,不是说好了停战的吗,怎么会食言而肥?难道君王组织亲口说的话是放屁不成?!”郑浩民突然间暴怒起来。 “三哥,别急,先听祁先生把话说完。”郑浩渺急忙劝道,他感觉到这位祁先生的口气中带有一些善意。 “你们郑家根本没资格指责别人,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做得太过了,做了不该做的事,惹了不该惹的人。不过我来的确不是为了指责你们的,而是想说明,外面有我们的人,他们不是想要害你们,而是要护送你们安全回到福州。”祁不语心中有谱,说话不急不慌。 “护送?骗谁啊,一直有人在杀我们,怎么没看到你们的人出面制止?”一个护卫首领怒了,死掉的可都是他们麾下的护卫。 祁先生脸上一红,有些尴尬道:“那其实就是我们的人,原本的确是来截杀你们的,停战令来得有些迟,他们接到的时候晚了些,所以发生了些误会。” “误会?那可是十多条活生生的性命,祁先生一句误会就完了?”郑浩民也怒了。 “那依郑三爷的意思怎么办?难不成让我们的人也死上十几个,你们要是有这本事也成。”祁不语冷笑道。 他心里其实也在生气,这次停战是君王组织跟海盗联盟共同达成的,他们跟内陆的勤王派本就是一家,应该同进退的,可惜慕容嫣然师徒根本不理会这茬,照旧大开杀戒。他不得不亲自来赶来传递上门的消息,总算扭转了局面,改截杀为护卫。 不管郑家这次做得如何过,这种单方面撕毁协议的做法总是要受人非议的,祁不语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只是他也是强横惯了的人,郑浩民的指责自然让他无法接受,一句话就呛了回去。 郑浩民低头咬牙,这才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少纠缠为妙。 “既然是误会我就不多说了,不管先前我们有多少恩怨,说好了停战,则当以和为贵,以后即便不是朋友,也可以相安无事,祁先生出面保护我们,鄙人先谢了。”郑浩渺大松一口气,总算是在漆黑的夜里见到了一点亮光。 “不过还有两个条件。”祁不语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好说出口。 “什么条件,说吧,只要能保证我们安全回到福州,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郑浩渺回答得非常痛快。 “第一个条件,你们得把郑家在江南一带的房屋房契、田契交出来。另外,护送你们到福州,每个人需要一千两银子。”祁先生的口气很强硬,心里却有些羞愧,他也没办法,这是在外面守着的慕容嫣然提出来的放人条件。 君王组织在这次针对郑家的行动中发了大财,可是内陆的勤王派却什么都没得到,难免有怨气,所以才狮子大开口,而且不允许讨价还价。 “什么?这不可能。”郑浩民和几个管家同时叫出了声。 郑家在江南耕耘多年,积累下的房屋、田地无数,财富难以计数。这还不算,每个人还要交一千两银子的保护费,他们现在也有近五百人,这样算起来,岂不是要交近五十万两银子? “祁先生,这条件太苛刻了吧?”郑浩渺脸上苦笑,心里已经是哭了。 这哪里是提条件,简直跟绑匪要赎金差不多,而且全天下的绑匪都开不出这样的价格来。 “老实说吧,让你们交出房契、田契,不是为了财产,而是让你们的势力从此退出江南,以免将来再生是非。现在外面有几十号人,等着要你们的财产和性命,这些人都是江湖中残暴嗜血的家伙,我们要保护你们回到福州,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管怎么说,你们的财产是带不回去了,不交给我们就便宜了别人。当然,你们要是自己能回去,就算我没说,所提的条件立即作废,而且我可以保证,我们的人不再向你们出手。”祁先生双手一摊,那意思是要走人。 此时,外面仿佛响应他的话似的,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连带着几个人的惨叫声。屋里的人都不由得瑟瑟发抖,妇女孩子们更是紧缩成一团,面无人色。 郑家兄弟互视一眼,都是彷徨无计。 罢了,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还是性命要紧。 他们并不担心祁不语说了不算,拿了财物还要他们的命,君王组织在海外名头响亮,还没有食言而肥的先例,勤王派更是颇有侠气,言必行,行必果,有诺必践。 “好吧,我们答应了。” 郑浩渺说着去掏胸前的荷包,一摸之下大惊失色:“我的荷包,我的荷包怎么不见了,银票全都在那荷包里。” 郑浩民也是心里一沉,恍如万丈高楼失足,郑浩渺身上的银票可是郑家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啊。 “没了,没了,都没了。”郑浩渺一屁股坐到地上,撕心裂肺道。 那可是一百多万两银票啊,即便交出保护费,也还能够留下大半活命钱,孰料此时竟然囊中无物了。 “好好找找,不会是放在别的地方了吧。”郑浩民急道。 “不会的,那荷包我始终带在身上,睡觉都不拿下来的,什么时候都没离过身。”郑浩渺急得快要跳楼了。 外面的小君听到了他的话,嘿嘿一笑,幸好先下手为强,不然就要便宜别人了。他可不管什么祁不语、慕容嫣然的,这些人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银票还是交给况且做人情最妥当。 “咱们好像要打很多架了,只是可惜不能杀郑家兄弟。”小君在黑暗中停住脚步,有些失神道。 “怎么说?”周鼎成没有小君那玄奥的本领,听不到客栈里面人说话的声音。 小君便将祁不语拜访郑家人的事说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周鼎成不信,勤王派不会保护任何人,他们的任务原来是保护一家人,现在是一个人:况且。 “条件已经开出来了,只要郑家答应你们苛刻无比的条件,接下来的活儿就是干保镖。”小君也是不解,忍不住嘲讽道。 “保镖这活儿也太难干了吧,江湖道上有头有脸的家伙基本全到了。” 周鼎成心中苦涩,不明白上面干嘛要揽这鬼差使,不但江南道上的黑白绿林好汉聚齐了,北六省的也来了一大帮,露面的几十号人都是有头脸有脸的,暗中还不知埋伏着多少呢,再拖下去,估计一对一料理郑家的人都够了,狼多肉少啊。 “不好,护祖派好像也派人来了,可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在此。”小君暗中向四处打探,突然发现几个隐身技术很高的家伙。 “护祖派的人也来了?看来都不准备放过郑家了。”周鼎成心里一惊。 黑白道上的人还好对付,护祖派可是庞然大物,勤王派与他们征战近百年,也没占得上风。护祖派有着严密的组织结构,和他们相比,黑白道上的人就相当于单干户。 “咱们得小心行事了,大势不妙啊。”着,拉起周鼎成,一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那况且交代的事怎么办?”周鼎成问道。他们此番来只是想要郑家兄弟的人头而已,并不想杀别人。 “见机行事吧,咱们就是不出手,恐怕这两兄弟也回不到福州,除非你们的组织死心塌地保护他们。”道。 第六百零四章 对手摇身变恩公 客栈里,郑浩渺简直是上蹿下跳,把自己的衣箱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装银票的荷包。 “祁先生,这一路逃难,我身上带的银票全都丢了,家人虽说还有些银票现银,珠宝首饰也有些,最多也凑不足十万两银子。怎么办啊?”郑浩渺哭丧着脸说道。 郑浩渺的管家决然道:“这样吧,能凑上多少是多少,至少可以保证两位主子和家人,我们就算抛尸路上,也认命了。” “那怎么行,这样吧,祁先生,保护费等我们回到福州再补交,郑家虽说落魄了,几十万两银子搜刮一下还是凑得起的。”郑浩渺咬牙道。 祁不语看郑浩渺不像作假,叹息道:“算了,你们也是遭难的时候,保护费的事我就大胆做主给你们免了。只要交出房契、田契就行。” 郑家兄弟都是一怔,祁先生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哪是祁不语好说话,他是特地过来协调双方停战事宜的,总得有成果,另外福州郑家答应了所有条件,却也有一条要求,就是郑家在中原的这些人必须安全返回福州。 君王组织不想多生事端,他们料到勤王派不会放过郑家人,所以才特地派人过来协调。此事若是处理不当,等于单方面撕毁了已经达成的协议会,将会造成很坏的影响。 祁不语原本连房契、田契都不想索要,只是慕容嫣然态度强横,非要他们交出所有财物财产才肯放行,要保护郑家人还得他带来的君王组织的人出力。 君王组织和勤王派虽是一家,却是海陆分离,原来还有统一的号令部署,总部也设在内陆,后来联络不畅,海外君王组织的势力反而高出了内陆勤王派,内陆总部的号召力力渐渐名存实亡。 丧失了指挥权的勤王派自然不服,对君王组织协调一致的要求经常置之不理,双方各行其是。 自从况钟父女到了海外,君王组织在道义上占据了制高点,颇有挟天子而令诸侯的架势,内陆的勤王派在气势上未免稍逊一筹。不过他们手中也有一张王牌,就是况且,此次对付郑家,正因有况且的必杀令在手里,借此跟君王组织分庭抗礼。 祁不语已经到了两天了,一直在跟慕容嫣然苦苦谈判,最后总算取得一致,然而,连他都觉得慕容嫣然开出的条件太过分了,让人难以启齿。 慕容嫣然的说法不无道理,这些身外之物郑家人根本没法活着带回福州,他们不要,也是落到别人手里,干嘛不先抢到手。 这就是勤王派跟君王组织的不同,君王组织爱惜名声,从不抢先下手,而是等到海盗们打劫完商船后,再从海盗手中夺得,黑吃黑总比当海盗的名声好听些。 勤王派则很少出手,更不会为了财富去打劫,连黑吃黑的活儿都不干。勤王派自有财源,内陆许多有名的寺院都是勤王派的势力,天下第一有钱的还是寺庙、道观,官府还得横征暴敛才能保证国库充盈,寺庙道观却有无数信民不惜跋涉万里送钱上门。 “好吧,多谢祁先生了。那么第二个条件是什么?”郑浩渺问道。 第一个条件已经如此苛刻,第二个条件想必更加让人难以接受了。 事实上也果然是如此。 祁不语抱拳叹道:“这第二个条件就对不起两位郑爷了,所有的人都能回到福州,可惜两位回不去了。” “啊,这,这话什么意思?” 别说郑家兄弟,连管家、护卫首领都惊怒交加。 “没办法,我没法为两位郑爷提供保护,两位只好自己想办法了,你们可以自己精选护卫,想办法逃生,其余的人交给我,我说到做到,一定会把这些人一个不落的带回福州。”祁不语拱手抱歉道。 他对这一条也是很不赞同,可惜慕容嫣然对此绝不松口,甚至连房契、田契都可以放弃,郑家兄弟一个都不能活着回到福州,这是况且下的必杀令。 祁不语也知道,如果他能见到况且,也会为郑家兄弟力争,只是他没法接触到况且,不然会有暴露他身份的可能。 “这不能答应,老爷必须安全,我们自己想办法逃命。”一个管家慷慨激昂道。 “就是,两位老爷是一家之主,自己逃生太危险了,断然不能接受。”一个护卫首领也表态。 “不行,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两位夫人更是坚决要跟夫君死在一起。 “若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先告辞了。”祁不语歉然一笑,准备退身。 “别走,祁先生请留步。”郑浩渺急忙阻止道。 “祁先生,这条件能不能换,若能换,我们什么都会答应。”郑浩民急忙说道。 兄弟两人都很明白,让他们自己想法活着回到福州,等于自杀,现在只能指望祁不语再次提供一根稻草了。 “此事我一直在为两位郑爷争取,成不成难说,要是成了自然好,要是不成的话,两位郑爷在进入福建境内之前就可能不妙了。” 祁不语分别向海外和苏州方面传了急信,向海外传信是希望能取得况钟的命令,取消况且的必杀令。向苏州传信,则是要跟况且商量,留下郑家两兄弟的性命。 他对郑家两兄弟并无好感,只是郑家现在已经不够分量当君王组织的敌人了,又何必斩尽杀绝呢。若是郑家两兄弟丧命,将损害君王组织跟联海盗盟达成的协议。 君王组织在对郑家这一役中收获果然丰厚,却也死伤不少人,需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所以达成的协议对君王组织很重要。 “祁先生的意思是说还有争取的可能?”郑浩渺忽然心生希望。 “嗯,只要没进入福建境内,我们就可以提供保护,但在没有得到最后的指示前,两位郑爷不能进入福建境内,否则我们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郑浩民、郑浩渺明白了,祁不语是等待他上面最后的命令,如果没有更改,祁不语对他们兄弟提供的保护就会变成杀戮。 “祁老爷,求求您放过我家老爷,我们一家老小给您磕头了。”郑浩渺的妻子忽然扑过来,跪在祁不语面前叩头起来。 她这一带头,郑浩民的妻妾儿女也都过来磕头,管家、护卫们更是排了几排,一一叩下头去。 “大家快请起,这事我实在是决定不了。”祁不语黯然挥手道。 “我们有首饰,有珠宝,都可以献给祁老爷。”郑浩民的妻子把自己的首饰盒拿出来,掏出里面的珠宝给祁不语看。 “两位夫人,这不是钱的问题,我真的是没办法,不过这事还有时间,还可以争取,我会尽力,只能这样说了。”祁不语劝解道。 “都起来吧,也别难为祁先生了。他也是奉命行事。”郑浩民长长浩叹了一声。 “真是没想到啊,我们兄弟的命居然掌握在昔日对手的手中,要靠争取他们来保护。”郑浩渺也是一叹,世上的荒唐事莫过如此了。 “外面情形很不妙,咱们也闲话少说,以后你们的人要尽量靠拢在一起,这样我们保护起来容易些,也会少出意外。房契、田契你们整理一下,我过两天来收。” 祁不语说完告辞走了,郑家人围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程。 郑浩渺、郑浩民没跟家人商量自己怎么活下去,而是欲哭无泪。 郑浩民对家族中的事没有郑浩渺参与频繁,却也知道君王组织,祁不语等人的行事风格,想不到最后竟然要让昔日的死对头来保护自己的家小,条件却又是前所未有的苛刻。 “不管怎么样,家人总还是有希望了,咱们兄弟就不信真的会命绝。”郑浩渺此时心中又生出许多希望。 先前已经认定自己这一行人一个都无法活着回到福州,忽然间来了救星,至少可以让除了自己兄弟外的人都活下去,这也算是天大的喜讯了。 “咱们究竟惹到谁了?中山王府、老夫子对君王组织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吧?”郑浩民有些不解。 “这还用说吗,幕后的人就是况且,父亲此次就是冲着他来的,弄得人家丢尽脸面不说,还生死两难,没想到他的反击报复如此强烈。”郑浩渺苦笑道。 他们并不知道南京城里发生的一切是况且的报复行为,只以为出了南京城后发生的事是他所为。 外面,小君听到事情的进展,苦笑道:“咱们好像没什么可做的了,郑家两兄弟已经被人包了。” “怎么说?”周鼎成问道。 小君就把里面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咱们还是专心对付古绝户吧,杀了他咱们就打道回府,找况且去。” “这倒也行,反正那哥俩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杀不杀都没太大意思。” 周鼎成对杀人没兴趣,他只是对小君杀人时那种神奇古怪的招数特别感兴趣。当然,现在周围都是强人,想要再从容杀人显然是不可能了。 “你就不怕他们以后报复?郑浩民可是朝廷大员啊。”小君笑道。 “怕个鸟,他已经回乡守制,三年后能不能官复原职都很难说,再说真要想报复,再杀他一次还不简单?我看这次他也未必逃得过。” 片刻间两人已经转移目标,不再关注郑家兄弟和一帮护卫的动向。 第六百零五章 石榴心病未消除 郑家人凄凄惶惶逃出南京城,一路为性命担忧,于此同时,况且在苏州却过着风花雪月的生活。 每日里他还是按时来到陈慕沙的府邸,跟老师说说闲话,讨论一些理学或者中医方面的问题,其余时间用来陪伴石榴。 陈慕沙对况且的举动很满意,他也担心石榴的状况,只要况且在她身边自然是一切都好。况且懂得一些心理学,当年赶时髦,弗洛伊德、荣格的著作也读过不少,后来社会上焦虑症、抑郁症成为流行病,他感觉不解,于是读了一些有关心理疾病方面的书籍。 作为理学大师,陈慕沙对人的精神状况尤为关注,他也算得上是一位中医学专家了,可是对心理病症还是处于探索中,理学在这方面的成就有限,没有成果可以继承,只好自己在实践中去领悟。 理学跟佛学有些相近,可以用自己的成就让自己少生、不生心理上的毛病,却无法拿出来医治别的病人。 这些日子况且一直琢磨怎样用中医来根除心理上的疾病,可惜进展缓慢,再者说他也不想在石榴身上乱施银针。 石榴在心理上的确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每天夜里都做噩梦,后来不得不服用他研制的安神宁魄丸才能入睡。 安神宁魄丸能助她入睡,却无法抑制她脑部的活动,噩梦还是经常袭来。只有况且在身边时,她才能感到安全、安逸,如同婴儿在母亲的怀抱中一般。 况且对此也了解,所以每天都来陪着她说话,逗她笑,陪她一起读书,闲谈一些诗文史话,来疏解她精神上的紧张和压力。 家人看到两人天天粘在一起,小姐情绪稳定多了,也不乱发脾气了,私下都跟陈慕沙说还是让两人尽早成亲为好。 陈慕沙也跟况且提过两次,况且认为还是等石榴彻底康复再办婚礼。 况且意思是,石榴在陈府毕竟是大小姐,万事不用操心,若是成了亲,就成了家庭主妇,要面对许多家庭琐事,还要管一大帮子家人,这对她的康复不利。 “我看这几天恢复得还行,应该不要紧吧?”陈慕沙忧虑道。 “不要紧,这种病症发现的越早越好,就怕忽略了,慢慢堆积下来,就很难治愈了。”况且解释道。 陈慕沙不知道心理疾病这回事,在他认为,人只要不学理学,心里都有毛病,只有通过学理学,才能自己一点点矫正过来,所以况且给他讲种种心理疾病,倒是让他大开眼界,对他在理学上的深入研究大有裨益。 “幸亏有你在,不然恐怕真的会出大事。”陈慕沙心有余悸道。 他明白一个人心理上得了重症的后果,人为什么会发疯?就是因为心理紊乱造成了,只是他并不知道焦虑症、抑郁症、恐惧症一般而言不会发展成疯子,但病症却不比疯子强多少,太多的这类病人每天都在跟抑郁、跟恐惧、跟死亡做斗争,一旦失去了斗志,往往都是以自杀了结。疯子则不然,一旦发病就失去了控制,只要用药物强行控制住他的行为,慢慢就会平静来,当然,过一段时间,一旦受到某种刺激,还会复发。 况且深知这种病症的可怕后患,所以十分注意石榴的情绪变化,对她极尽小心,因为这种病无药可医,只能在精神上、心理上调理来慢慢消除其影响。 “还多亏有你在,不然我真的没办法。”陈慕沙看着况且,很是庆幸。 “这种病人其实很多,治疗起来也很麻烦,很难彻底根除,最后还是要靠病人自己的努力才行。”况且对一般病症都能下手根除,对这种心理病症却感到无从着手。 两人又谈了些心理病症方面的问题,还引申到理学、心学上来做了分析。陈慕沙示意况且去跟石榴见面,注意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况且这才起身去了石榴那里。 “最近你怎么了?是改性了还是在外面做了亏心事?”石榴感觉到了况且的变化,待她如同哄小孩子一般,特别温柔,谨慎小心,好像她是精美的瓷器,怕磕着碰着似的。 “没什么,经过这件事,我只是觉得我们更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况且笑道。 “真是,当时我以为这辈子跟你无缘了。”石榴叹息道。 况且并不忌讳谈论婚变的事,反而经常涉及这个话题,只要掌握好时机,把握好尺度,一定能够让石榴彻底看透这件事,放下心理包袱,一旦心理上过关了,睡梦中也就不会再惊醒。 “好事多磨,也许我们的结合太完美了,老天爷都嫉妒,所以才给我们设了些绊子。”况且笑道。 “臭美吧。”石榴娇笑着,却又靠向况且的肩膀。 “最近见到左羚小姐了吗?”石榴笑嘻嘻问道。 “见到过一次,怎么了?”况且心里有些发虚。 上次从左羚家负气出来后,他再没去过,左羚也没来,萧妮儿也生左羚的气了,不再去她那里,所以他也不知道左羚的近况。 “没什么,我原来还以为你会跟她有缘,还把你嘱托给她了呢。”石榴笑道。 “你们上次都谈了些什么啊?”况且突然想到,左羚的突然变化会不会跟她们见面交谈有关。 “我们小女子间的私房话,当然不能对你们男人说。”石榴轻松调皮地回避掉了。 有一天,石榴又从噩梦中惊醒,还是哭喊着醒来的,她梦到郑家人拿着婚约硬逼着她上了花轿,况且和老夫子还都在一旁冷笑。 “我是不是病了?” 她醒过来后,看到自己还睡在自己的房中,周围都是伺候她的丫环,这才慢慢定下心来。 她看到况且后,马上把丫环全都赶了出去,然后怪异地盯着对方。 “这不算是病,只是受了点伤,这个,你得知道,人的肉体会受伤,比如摔着、被刀子割伤等等,人的心也会受伤,你就是这样子。”况且尽其所能委婉的解释着。 “可是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再重的伤也会好了,伤筋断骨也不过一百天。”石榴有些绝望地垂泪道。 “你别急啊,心理上受的伤就是这样,好的比较慢,主要是没有找到太好的治疗方法。”况且有点伤感,别人的伤病他总是能够及时治疗,亲人的病他反而束手无策了。 “那我这伤就治不好了?难道说我跟你真的无缘?” 石榴这些日子也一直挣扎着,甚至收起了自己的小脾气,每天都力求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况且,她现在也是格外珍惜跟况且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不会,怎么会呢?这不是有我嘛,我可是神医,据说还是药王成了精,实在不行,你吃我一块肉吧。”况且压住自己的无奈,打趣道。 “吃你的大头鬼。”石榴扑哧笑了,狠狠拧他胳膊一把,真像要拧下一块肉来。 况且对待石榴的病情一直特别慎重,从未大意过,石榴的病情实则是在慢慢好转,比先前已经好了很多,可是越是这样,越是不能放松。 他有时觉得许多病似乎是有机体,还有些病甚至是某种生命,就像病毒、细菌一样,有自己的生命意识,心理上的疾病可能比这还要麻烦,所以给人治病,就跟打仗一样,药品及医疗手段不过是士兵和军火、给养,更重要的还是要知己知彼。 古中医不承认细菌、病毒这些,可是不代表他们不知道、不会治疗,他们是从人身整体来看待病人,看待病人的病情,治疗方法也是整体治疗法,而不是西医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种治疗方法固然是最好的也是最高端的,却对医师的要求极高,所以最好的国医圣手,跟一般的庸医比,一个是活人救命,一个是杀人如麻。西医相对而言则要平均些,只要借助种种检测器械,一般的病症都能查出来,也都有对应的治疗方法,好的西医不过是临床经验丰富,给病人做手术的技术娴熟而已。 况且现在对各种病症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即便是伤寒、瘟疫这些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可是对心理疾病还是一片盲区。 不仅他如此,后世各类心理医生遍地都是,真正能治好心理病的可谓是凤毛麟角,远远达不到治疗身体疾病这样药到病除的水平。心理医生能够做到的不过是循循善诱,让病人把压在心里的话都倾吐出来,然后再根据情况加以开导,效果如何,连心理医生也无法保证。 况且现在也坐在这个尴尬的位置上,只能慢慢引导石榴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希望能慢慢解开她心中的死结,假如真有这种结的话。 “我想出去走走,只是跟你。”石榴看着外面的天空说道。 “好啊,可惜今天没下雨,不然咱们又可以雨中漫游了。”况且笑道。 “谁说没雨就不能出去的,你去年跟妮儿不是每天傍晚都出去溜达吗?”石榴娇嗔道。 “她是她,你是你啊,你可是出了名的脸皮薄,好意思让大家看到跟我一起逛街?”况且道。 “那有什么,我现在脸皮也厚了,再说你是我的夫君,有什么怕的。” 两人说走就走,一个丫环也不带,外面的管家家人更是不带,管家不敢大意,去请示了陈慕沙,陈慕沙却是心中一喜,石榴想出去转转,明显是病情好多了,他告诉管家不用多想什么,有况且陪着,不用担心任何事。 第六百零六章 车夫不识况公子 况且跟陈慕沙的想法一样,在苏州,他地位就跟小王爷在南京差不多,决不会有不开眼的家伙向他挑衅闹事。 小王爷是以势凌人,他却是以德服人。 苏州城里,大约有一半人是况氏父子的病人,剩下一半人基本也都是这些病人的亲戚朋友或家人,所有认识况且的人,都对他恩感恩戴德。 这就是行医带来的额外好处,你给人治好了病,收下诊费药费本来就谁也不欠谁的了。医生跟病人,同样是服务跟花钱买服务的交易,可是在医生跟病人之间,却是医生不仅得到了金钱,还同时也收获了病人的感激还有情分。 尤其是况且父子行医时经常免药费、诊费,甚至看到穷苦不能自给的病人,还会想法送上几两银子,想不被人感激在心都不行。 况且在苏州也没有敌人,原来只是南家搞事,结果自讨没趣,破产不说,还背负着永远还不清的债务。经过郑家的事后,南家现在也不敢搞任何事了,他们也怕天谴降临到自己的头上,那些去京城准备告御状的家人也都被紧急召了回来。 原本和南家联姻的几个家族对况且的态度也很暧昧,以前有着很大的敌意,现在却转了个大弯,恨不得马上巴结上况且,可惜况且根本没心思理会他们。 南家好在还有云家、周家尽力扶持着,勉强度日,虽没有家破人亡,却也是日日割田卖地,名下的店铺买卖也是一天天减少,一大家子人在凄凄惶惶中过着日子。 况且对他们早已没了感觉,其实当时也没有多少想法,只要这些人不再招惹他,他情愿放过跟他们的过节。 况且和石榴没有坐车或轿子,既然是逛街,当然是步行。 一路上,无论是行人、住家还是店铺都有认识况且的人,认识石榴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对石榴小姐只是闻名而已,并未见过,石榴以前出门,也是坐着自家的轿子。 街上的人都上来热情却又不失礼貌地向况且打招呼,有给他拿来冰过的酸梅汤的,有给他各种时令水果的,虽然人人见石榴有些面生,却又不敢打听。 那些小家碧玉看到况且,均是含羞带笑地在一旁痴痴看着,却是不看石榴一眼,气的石榴几乎当街就要发飙。 “好啊,难怪你没事就喜欢逛街,是不是就喜欢这些小丫头这么看你?”石榴气呼呼地道。 况且怔住了:“这有什么,再正常不过了,男人们对你不也是一样吗?” “不一样,你是男人,就不该招蜂引蝶的。”石榴拉着他走到一个无人的街角,咬牙娇嗔起来。 “我也没招蜂引蝶,可是我也没办法左右别人怎么看我吧。” 况且先前跟萧妮儿一起走时,这情况也是每天都发生,萧妮儿非但不恼,反而得意非凡,这说明她家公子非但才学高,相貌也是无人能比。 况且从未如此自诩过,若论相貌,就他见过的人里,比他漂亮帅气的不在少数,小王爷师兄就比他俊秀,小君虽然不知岁数有多大,比他漂亮是不用说的,甚至带有一种妖异的美。他只是在这些帅哥里可以自诩才学最高,又可以在有才学的人里自诩相貌超群,这种比法要是说出来,怕是要被人骂惨了。 他在苏州能获得如此多少女的芳心,还在于城里流传着的关于他的种种传说,且不说那次他跟唐伯虎比画,画出一个会飞的画妖,最近更是有传言,郑家来苏州逼婚,结果得罪了况且,一家遭受了天谴,人是接二连三的死亡,还都是主子级的人物。 人就是这样,越神秘就越显得有内涵、有底蕴,也就让人觉得神秘莫测,这些再加上他的才学相貌,还有他们父子两人在苏州积下的情分,才使他成为苏州第一人物,已经超过了唐伯虎。 石榴受不了的就是那些少女的目光,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个个都想扑上来投入况且的怀里,只是拘束于礼法不敢这样做。她还是第一次完全被人忽视了。 她也跟况且一起出现过许多场合,不管在哪里,她都是主角,至少关注度大大高于况且。毕竟那是男人的世界,一个女人出现,尤其一个重量级美女出现,情形可想而知。 其实石榴也是误解了,那些少女不认识她,所以才会自觉忽略掉她,假如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石榴小姐,苏州第一美女,恐怕这些少女的目光就全投注在她身上了。毕竟况且还能时常见到,石榴小姐可是无福见到啊。 至于那些男人们,则是因为她走在况且身边,出于对况且的尊重,都不去看石榴一眼,有的人偷眼看到了,急忙就脸红心跳地转过头去,仿佛做了什么丢人事似的。 “不走了,坐车。”石榴不走路了,招手叫来一辆马车。她实在不想继续做况且身边的玻璃人。 “那好,坐车更好。” “怎么不下雨啊。”石榴埋怨道。 上次他们在雨中慢行,街上人很少,没人打扰他们,更没有各种目光的干扰,那次体验绝佳,可惜这次是别想体会到了。 “就是啊,这么热的天,要是下点雨多好啊。”车夫听到石榴的话儿,感慨着附和着。 石榴气的无语,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她说的哪里是天热天冷的事嘛。 “去涮羊肉坊。”况且说了一声。 “我说这位少爷,这大热天的可不是吃涮羊肉的时候,虽说涮羊肉是美味,却不适合夏天吃。”车夫好意提醒到。 真是满街贴告示,也有不识字的,这车夫还真就是苏州很少不认识况且中的一个,以为他是外地来的,对涮羊肉坊闻名已久,所以才善意提醒。 “走你的吧。”况且不想跟他多话。 “干嘛去那里?”石榴也有些不解。 丝丝去南京看秋香了,并不在苏州。 唐伯虎料理完苏州的家务后,也带着秋香回到了南京的家。秋香不想在苏州多待,在这里她就难免想到唐伯虎的另一种生活,虽说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却还是眼不见为净。 丝丝去南京不仅是为了看秋香,也是不放心文宾。 秋闱乡试在即,文宾又一头扎进书堆里,虽说身边照顾的人比涮羊肉坊的伙计还多,丝丝还是不放心,又是担心他中暑,又是担心他过于紧张什么的,反正什么都担心。 明清举人考试又称乡试,在秋季举行,故称秋闱,一般在各省的省城举行。进士考试在春天举行,必须在京城考试,又称春闱,也称为会试,乃是全国各省的举子汇集京城考试的意思。会试之后就是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这也是最重要的一关。 所谓三元,就是指乡试、会试、殿试三大重要考试。元者,第一,谓考生力拔头筹也。 “既然出来了,不着急回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况且笑道。 “这位少爷,涮羊肉坊夏天虽说不景气,却也是很贵的地方,要是说话还不如去茶室。我可以拉两位少爷、小姐去安静的茶室,还便宜。”车夫又提醒道。 “我说这位大哥,你就走你的吧,不会少了你的车钱。”况且苦笑道。 车夫听到这话,不再言语了,心里却骂着不知是哪家的败家子,喝个茶都要挑城里最贵的地方,不是找上门去挨宰嘛。 夏天的涮羊肉坊虽说不应季节,却也依然身价不低,价格在苏州城里还是位居首位。 石榴却是大展笑颜,好容易看到一个不认识况且也不被他的魔力所征服的人了,对这位车夫大有好感,笑道:“这位大叔也是好意嘛,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是,还是小姐知书达理。”车夫愈加感觉这位小姐善解人意。 况且郁闷的差点吐血,在苏州城里居然还有人暗讽他不知书达理?这好比说关公不会耍大刀一样,让人大跌眼镜。 然而,看到石榴的笑容,他来不及生气,立马开心无比,这些天来他第一次看到石榴发自内心的笑容。虽说只是一闪而过,但只到这笑容,别说别人暗讽他不知书达理,就是找十个八个人揍他一顿他都愿意。 “你应该多出来走走的,丝丝她们也经常出来。”况且温柔地道。 “她们是做生意,当然要出来了解行情,我又不做那些,出来有什么可看的。”石榴觉得既不想买什么,又不想了解什么,一个人在街上闲逛,神经一定有问题。 “出来可以散心啊,总在家闷着好好的人也闷坏了。” “哼,是你在家里不耐烦陪我了吧。”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我都是为你好,其实我是最能在家里待得住的。”况且急忙道。 “好了,我知道了,逗你玩的。”石榴笑道。 况且身上出了一层汗,不是热的,而是急的,石榴现在的心态非常脆弱,受不得半点刺激,他对她真像是手捧着一件脆弱易碎的国宝一样。 车到了文宾丝丝开的涮羊肉坊外停住了,况且先跳下车,然后扶着石榴走下来。 门口待客的伙计一眼看到况且跟石榴从车上下来,就跟看到两条活龙从天上掉下来一般,向里面喊了一嗓子,然后跟小狗似的跑了过来。 况且从囊中取出一两银子给了车夫:“不用找了。” 第六百零七章 小夫妻温馨小聚 车夫看着手里的一两银子,一阵狂喜,这段路程也就二十文钱而已,这可是一两银子,够自己过十天生活了。d74b8f3转而心里又骂上了:真是败家子,坐这么远一点就给一两银子,以为你是沈万山啊。上车前就不知道打听一下多少钱。这么点路就不能走,走路能累死你? 车夫打定主意,回家得把这个故事告诉儿子,那些有钱人家都是怎么败落的,就是从他们的子弟坐车不问价钱,出手就给一两银子开始的,最后千两万两的银子就如同淌水似的流走了。 涮羊肉坊的掌柜一路小跑出来,累的气喘吁吁,上前打躬作揖惊喜道:“两位小祖宗,你们怎么来了?” 丝丝、文宾都不在苏州,况且和石榴两人的到来让他们感到意外。况且不喜欢呼朋引类,醉酒酣眠,也就很少在街上的饭馆子里喝酒,更不用说去青楼吃花酒了。所以至今各大青楼对况且的悬赏依然有效,凡能请他到青楼一坐的人,青楼里最红的妓女可以免费陪他一个月,可惜这奖赏无人能领到。 “不欢迎我们?”况且笑道。 “哪里,哪里,快请里面。” 掌柜的已经躬身伸手,请况且两人里面去。 车夫有些看傻眼了,涮羊肉坊有些店大欺客,,掌柜的可是一般人都见不着的,此时却像一只哈巴狗一样迎接这两人,就差摇尾巴了。 “这两人是谁啊?”车夫问门口待客的伙计。 “你老人家自己拉来的还不知道?”伙计也是盯着况且两人的背影看,随口答道。 “你会说人话不,我一天拉的客人多了,都问问人家姓名不成?”车夫骂道。 伙计这才转过身笑道:“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况公子跟石榴小姐啊,你又不是外地人,还不认识?” “他们是” 车夫的嘴巴张圆了,绝对可以塞进一颗鸡蛋,好半天没合上。 他脑子里马上改变主意了,回家后给儿子讲的故事变了,不是一个败家子的故事,而是今天况公子跟石榴小姐坐了他的车子,还赏他一两银子。 难怪人家都说况公子最怜贫惜弱,一定是看他太辛苦,这才赏他一两银子。 况且、石榴进到里面,发现客人还是蛮多的,居然还有不少客人继续在吃涮羊肉,只是周围放着四块巨大的冰桶,一丝丝冷气从里面不停冒出来。 况且有些纳闷,一问掌柜的才知道,原来有不少人还真就喜欢这调调,在炎炎夏日里不仅要吃涮羊肉,还要在麻酱调料里放大量辣油,喝最烈的烧酒,只是周围得有冰块。 这样吃固然有情调,可是价格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比冬天的价格足足高了两倍,主要就是冰块的价格。 冰块在冬天里并不值钱,只是储存太麻烦,一般人家没有这个条件,所以有不少人就喜欢这种土空调的氛围。 “找个安静说话的地方。”况且说道。 “那还是老地方吧。”掌柜的说道。 老地方就是况且跟文宾他们品酒写诗的那个大厅,那里不是营业区,客人都不知道还有那个区域。 掌柜的让人用屏风格出一个地方,摆上桌椅,先让人拿来酸梅汤。 酸梅汤是镇在放满碎冰的木桶里两个水晶碗里,这才是真正的冰镇酸梅汤,外面的酸梅汤都是井水镇的。 况且笑道:“你们这碗酸梅汤排场可是不好,我可是没带钱,也没准备付账。” “哪里用您付账,先记着,等我家小姐回来上门收账。”掌柜的也开起玩笑来。 “好啊,那得她付账。”况且一指石榴。 “行啊,你家小姐敢向我收账,那就是中大奖了。”石榴也笑了起来。 况且开始点菜:“给我们上你家自己的酒,不要市面上卖的,我可是能喝出来,别想糊弄我。” “不敢,不敢。”掌柜的躬身含笑道。 况且接着点了十几样,什么水晶鹅头、秘制浓汁酱排骨、春笋老鸭煲、石斛牛尾煲、碳炙鹿腿肉等等。 “你点这么多干嘛,咱们又吃不完。”石榴说道。 “吃不完剩下,反正咱们不经常来,不抓住机会祸害祸害他们太说不过去了。”况且笑道。 石榴笑了:“也对,咱们就应该时常过来祸害他们,以前咱们是太懒了。” “说的就是,她们不孝敬咱们,咱们自己动手好了。”况且笑道。 石榴也忽然起了淘气的兴致,觉得况且祸害的还不够,自己又挑菜单上最贵的点了几样。 掌柜的拿着笔勾画着,他可不怕这两位来祸害,欢迎还来不及呢,只是小姐少爷都不在,没人能陪着他们。 况且跟石榴喝着凉爽透骨的酸梅汤,好不舒畅。 况且并不喜欢酸梅汤,在家里还是喝茶。他并不感觉热,即便在最热的夏天,他也能感觉到清凉,这是他一直修炼的医家养生功带来的好处。 心地清凉则外无炎热,他现在也是越来越推崇修心的好处了。 酒菜上来后,掌柜的还有伙计都出去了,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一下子,不但况且,连石榴都忽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周围的世界隐没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一片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小世界。 “这里真静啊,好像这世上就剩下咱们两人了。”石榴叹道。 “是啊,我也突然有这种感觉。” 况且跟石榴还真没有像这样单独一起待过,无论在哪里,身边总少不了一堆人,即便在陈府,也是一堆丫环在旁边,就是把他们支出去,心里却还是有着她们的影子,现在好像所有的人跟事都不存在了。 “你说咱们要是找个不通人迹的地方,两个人一起生活好不好。”石榴道。 “不好。” “为什么?舍不得你那位红颜知己左小姐?”石榴徉怒道。 “不是,要是没有人烟的地方,咱们怎么活啊?男耕女织?我可不会耕地,只会读书写字行医,没有人烟的地方,这些都无用武之地,我就成了个废人。生存要靠打野兽吃肉,要是没有火种的话儿,还得茹毛饮血。织布你也不会,咱们就没衣服穿,最后只得穿兽皮衣服了。”况且说道。 石榴单手支颐想了想,想象着他们两个人穿着兽皮衣服的野人模样,笑道:“那也不错啊。” “听起来不错,想起来也挺有情调的,真要过那日子,你一天都过不了。”况且笑了。 况且永远都忘不了被甩到萧妮儿老家那座大山里的情景,恐惧、饥饿、寒冷、孤寂。如果再次把他扔到一座大山里,他照样能存活下来,他的身手还不错,打几头狍子、野鹿的还能行,各种野生植物也能分辨出哪些是能吃的,哪些是不能吃的,只是他决不希望再过那种日子。 “有什么不错的,还得造房子啊,要是有老虎、野猪这种凶猛动物,地面上就不安全,得找个大树在上面建房子,咱们又得返回巢居人时代了。” “树上建房子,这真的很不错,真希望哪天能见到。”石榴却是跃跃欲试。 “你要是想尝鲜,哪天找个地方玩玩倒是不错,想过这种日子就算了。”况且笑道。 “找个地方玩玩?真的?”石榴大喜。 “这有什么。你要是真的想,咱们哪天出去找座大山,找人在树上建座房子,在里面住上几个晚上,白天拿着弓箭打猎,要是秋天的话,还能采些蘑菇。” 况且此时又想起他上次失踪前去过的那座大山了,那两位人品很好的天师教前辈不知还在不在。 “好啊,等秋天咱们就去。”石榴已经迫不及待了。 “好,一言为定。”况且倒是希望带着石榴出去走走,找一些风景迷人的地方转一转,这对她的身心大有好处。 “你巴巴地带我到这里来,又要了这么多酒菜,有什么不轨的心思,快快招来。” 石榴想象了一阵那种生活,忽然看到况且嘴角别有深意的笑容,一下子警觉起来。 “我哪里会有这心思,咱们可是夫妻,还能有什么不轨的。”况且叫了起来。 “还没成亲就不算。” “没成亲也算,婚约上写着呢。”况且说道。 提到婚约,石榴一下子黯然了。 况且并非失言,而是故意说出来的,疮疤有两种好的办法,一种是捅破,然后在上面上药,一种是刻意避开它,用时光之力慢慢恢复抚平。前一种才是最佳疗法,后一种则是无药可医的情况下不得已的做法。 心病还得心药医,可惜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现成的心药。 况且这些日子一直陪石榴闲聊,也摸清了石榴的心病症结所在,也就在心里准备了一些对症的心药,正好今天石榴要出来走走,他就带她来到这里,准备大施猛药。 “婚约写着的也不做数。”石榴声音低了下去,又想到郑家那档子事。 “郑家的当然不算,咱们的才作数。”况且坚定地道。 “你说我是不是命太硬啊?”石榴忽然抬头问道。 况且大惊:“这话从何而来?” 第六百零八章 敞开心扉解心结 石榴沉默须臾,然后道:“我跟郑家怎么说也算是有婚约的,可是郑家因此家破人亡了,咱们订婚不会给你带来不好吧?” 况且苦笑道:“你这小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啊,郑家根本就是赖婚在先,他们把婚约藏了起来,然后又拿这个要挟咱们,他们已经遭了天谴,这就足以说明一切,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要解除那张婚约的不良影响,就得从那张婚约没有任何法理性可言这一点入手,郑家遭天谴正好是最好的证明。 也只有况且知道郑家遭天谴是怎么回事,那都是小君的杰作。 “我只是听家里那些媳妇说,有的女人命硬克夫,有的还是扫帚星,克一大家子人,我不会这种命吧?”石榴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 况且心里很是无奈,石榴好的时候也不会想这些,她现在是又犯焦虑症了,总是会胡思乱想许多乱七八糟的事。 “命理八字这些我也懂一些,你放心,你的命决不会克任何人,而且是旺夫命。”况且的口气不容置疑。 “你就哄我吧。”石榴甜甜一笑。 前些日子她的确想了许多,甚至想到了虚无缥缈的命运,越想越焦虑、越想越恐惧,结果什么都没想明白,这也正是病症外露的表现。 “你还懂八字?”石榴不信。 “这有什么难懂的,命理八字,京房易,都是文人应该学的。”况且一笑。 况且喝着周家自酿的陈年美酒,啃着一只水晶鹅头,这也是周家祖传秘法烧制的,况且最喜欢的美味。 两人开始聊起八字易理,倒是让石榴的思路岔开了,一时丢掉了她命硬不硬的念头。 况且不是心理医生,也不会治疗心理疾病,或者说这种病本来也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法,那些坐着收巨款的心理医生也未必真的有多大本事,至少况且不信任他们。 在况且看来,治疗心理疾病就像是拿无数把钥匙去试着打开一把锁,只能慢慢磨时间来对,也许一下子就找对了,锁就打开了,也许试过所有的钥匙都不行,那就只有换钥匙继续找。 心理锁是无法用暴力砸碎的,你根本不知道锁在哪里。 况且行医年头虽不多,却还没遇到过束手无策的疾病,现在对心理病可是真的感觉无奈了。 他也只好按照前世所听闻的一些方法,用漫无目的的闲聊对谈,慢慢地找寻那把能对准锁孔的钥匙。 石榴小口吃着一根春笋,小口饮着杯里的酒,她原本不喜欢这种酒,只是因为况且喜欢,后来也就经常喝一点,慢慢也就喜欢了。 两人慢慢谈着,石榴也许是觉得现在是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或许是因为喝了一些酒,话逐渐多了起来,开始无所不谈。 虽说两人之间早已到了无所不谈的地步,但其实也只是那么一说,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对别人无所不谈,那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所谓理学名家的箴言不过是欺人之谈。 人的心里有许多层面,包括阴暗面,暴力面,甚至还有许多自己都无法说清的晦涩不清的层面,这些都是根本无法向人展现的部分。 所以人不可能真正的了解另外一个人,他甚至也根本无法了解自己。 “你也做过噩梦吗?”石榴忽然问道。 “当然做过,以前经常做。” 况且忽然想到自己以前做的那些噩梦,总是在一场通天火光中醒过来,然后就是满心的恐惧。而在前世,他更是经常做噩梦,噩梦只有两个种类,一种是大学考试时,他看着试卷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会了。另外一种就是在大学期末考试时,他根本拿不出作品来,两手空空。 他自己做的大火的噩梦的记忆被封住了,也不知能不能解开。至于前世做的噩梦就一点道理都没有,他从来没有在考试时怯场过,无论是高考还是大学的各种考试,总能应付裕如,然则这种恐惧从何而来? 只有潜意识里的恐惧才会导致这种噩梦的袭扰,可是他自信从来没有过这种恐惧,难道说自己的潜意识层面里还真深藏着恐惧,只是被自己的理智压制住了? 他不懂,更悟不出这里面有任何道理可言。但他隐约能明白一点,心理病症一定跟潜意识有关,之所以难治,就是因为一般人根本不会把潜意识里的层面呈现出来,也就很难发现,更无法对症治疗。 “你都做什么噩梦?”石榴产生了兴趣,她还以为况且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绝对不会受噩梦的困扰呢。 况且就说了自己关于大火的噩梦,然后迷茫道:“我现在也不知怎么回事。其实不止这个梦魇,我小时候只是记得经常搬家,总是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所以就害怕睡觉,总是怕睡醒时自己已经到了别的地方,离开自己家了。” 石榴心中一痛,她倒是没想到况且也受过如此多的苦,而且是在幼年时。她伸手握着况且的手抚摸着。 “这也没什么的,这些年基本不做这些噩梦了,都做好梦了。”况且微微点头道。 “什么好梦?”石榴紧追不舍。 “当然是做梦娶媳妇啊。”况且笑道。 “去你的。”石榴把他手甩开,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 “你怎么有那么多秘密,身上还有我从来没听见过的成年锁,还有小时候的记忆还被封住了,你还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石榴看着况且,很想一下子挖出他身上其余的秘密。 “这个记忆被封住只是猜测,也不知对不对。只是自己知道当时一定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就是想不出,使劲想的话儿,头就会裂开似的剧痛。” 况且想到小君和英国公夫人遭的罪,心里大感同情,他们还不是记忆被封住,而是直接被抹除了。 “那是什么人给你封住的?是你父亲吗?” “不知道,应该不会是他,他也不会这种手段。” 况且对他父亲的医术究竟高明到何等程度现在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这种封存技术的手段绝不是医家的,甚至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这里面究竟怎么回事,他也是一头雾水。 “那还会是谁,你小时还有别人跟你们一起住吗?”石榴又开始问起况且小时的事。 她原以为况且也跟她还有文宾兄弟差不多,都是在一个稳定富裕的家庭里长大的,却根本没想到况且过的是颠沛流离的日子,不能说朝不保夕,但早晨一个地方,晚上又挪到另一个地方,倒是常有的事,还有许多模糊的记忆,似乎都是关于逃亡的。 “难道有什么人在追杀你们?”石榴惊恐道。 “不知道。”况且苦笑。 “你怎么什么事都知道,偏偏自己的事反而什么都不知道了呢。”石榴也笑了。 “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长大后也问过我父亲,他总是说还不到告诉我的时候,结果等我回来后,他已经走了。”况且叹道。 这些话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包括最贴心的萧妮儿,现在他跟石榴已经是夫妻了,只是差了那一道拜堂的礼节,他想让石榴对自己完全打开心门,自己必须先对她彻底敞开心扉。 这并不是心理医生的手段,他也不会当心理医生,只能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做。 “这还不像我,毕竟我当时根本不记事,我能记起来的事都是在苏州这里的。”石榴叹道。 她说的是她父亲跟郑家签订婚约那件事。 “我也不知道父亲当时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可是当我知道时却感觉自己是被背叛了被出卖了。”石榴茫然道。 况且心中一震,对了,被背叛、被出卖,这可能就是石榴最大的心结所在。 石榴不像左羚,左羚当时是知道自己是跟李家订婚的,虽说她并不同意,却也被家族中的长辈强行订婚了,胳膊拗不过大腿而已,最后虽然受到一定伤害,却没有像石榴这样重。 石榴是突然间知道的,一下子等于整个世界都翻过来了,她感觉被背叛、被出卖,还是被自己的父亲,这会让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先前所有认定的事物全部失去了真实感。 过后,她即便恢复一些,却还是有太多的伤痕留下来,背叛、出卖、虚假,缺乏真实感和实在感,这可能就是造成她内心恐惧的最大原因。 “其实这也谈不上欺骗、背叛和出卖,你有这种感觉是应该的,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我们的父母都认为理所当然地要为我们安排好一切,不用经过我们同意。说句老实话,我们就连出生都是被迫的,难道有人问过我们是否愿意出生、是否愿意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我们还算是命好的,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们,他们真的愿意活在这个世上吗?”况且说道。 “什么?你这话的意思是”石榴被他的话震惊到了。 “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也可以这样,今天我们童言无忌好不好。”况且露出了调皮的表情。 “那我倒要问问你了,”石榴缓了缓神道,“父母不是我们最大的恩人吗?” “这是两个问题,不能混在一起说。”况且思索道。 第六百零九章 海外来客惊况且 石榴从来没想过这问题,她甚至连小孩怎样来到这世上还是近一年前才知道的,以前家长们都是哄骗他们是从外面捡来的,或者是从地里刨出来的。d74b8f3 她更不会想人出生是不是被迫的,况且的念头太古怪了,人根本不应该这样想,每个人不是都应该感激父母生下了他们吗? 况且继续道:“父母对我们有生育之恩,养育之恩,这固然不错,但我说的是每个人都没有是否愿意出生、出生在什么样的世界的选择权。” 他的确是有感而发,心里全是泪啊:那些王八蛋干嘛把我踢到这里来,虽说我在这里比前世的地位成就高的不是一点半点,要是在前世,我就是中了大奖也活不到这份上,可是他还是想回到那个有电、有互联、有高铁,出门有快捷方便的交通工具的世界里,哪怕他只是那个世界里最平庸的一个角色。 他还算是好的呢,要是让他变身成山村里的放牛娃,他这辈子真就彻底毁了。他前世也看过不少穿越,都是穿越到古代或者异世大陆,从最底层做起,如何攀登到那个世界的最高峰,可那都是的产物。 他可以断定,一个现代人若是穿越回古代,哪怕是明清这样一个近现代王朝,都很难生存下去。 在现代世界出生、长大的人,从体质上而言已经根本无法适应古代社会的生存,更不用说心理上的适应。太憋屈了 想象、当然很容易,闭上眼睛可以,躲在小黑屋里更是容易,但实际上却根本不可能做到。 “这不是大逆不道吗?”石榴有些吓着了。 她可根本想不到况且会质疑这一点,这可是对圣贤伦理制度从根本上的颠覆。 “只有咱们两个人,说说而已。我当然也不是否定父母君亲的伦理,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心里认为的背叛、出卖不是那样子的,而是有许多事我们做不了主,只能父母替我们做主,不是我们不行,而是他们认为我们不行,他们应该包办这一切,整个社会不都这样吗?” “是,我也知道指腹为婚、娃娃亲什么的很平常,只是我原来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就接受不了。”石榴依旧愁眉不展。 “所以说背叛、出卖不是你父亲做的,而是郑家,是他们先藏起婚约,然后又突然当作王牌拿出来,他们背叛、出卖了你父亲,当然也背叛了你。” 况且说了一大堆,主旨就在这里,他想要点醒石榴,把一切归之于郑家的过错,而不应埋怨自己的父母,一件本来正常的事情,硬是被郑家搞坏了。从根本上说,这件事就是郑家动机不纯,故意挑起事端。 况且知道,要平复石榴杂乱的思绪并不容易,需要恰当的时机,更需要把握火候,不然可能非但起不到作用,反而适得其反。 他不是心理医生,没有现成的治疗方案,更没有科班式的分阶段治疗方法,只能土法上马,自己一边设计一边实施。 石榴有些失神,却依然不失优雅,只是微皱着柳叶弯眉想着什么,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如果纯粹按照文字语言来看,况且说的这些都不算什么石破天惊的话,他也没解开什么世界秘奥,可是在石榴心里,起到的作用却不但是巨大的,而且是有逆转性的。 况且察看她的神色,心里略微放松一些,看样子效果还不错。 他不知道自己的一席话是否解开了她的心结,但肯定是起作用了。这种病不能指望一下子就好,一晚上就恢复到先前,那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扭转过态势来,下面因势利导就好办了。 “过两天咱们去南京吧?”况且道。 “去南京,找丝丝吗?”石榴依旧有些神不守舍道。 “不是,去欣赏欣赏郑家的府邸,据说成了一座巨大的鬼宅,这可是南京现在最大的风景啊。”况且道。 “另外,征明、老沈都在秦淮河畔买房了,咱们也该去凑凑热闹,每家都去祸害一顿,也叫他们出出血。”况且用调侃的口吻劝诱道。 “这倒是不错,应该祸害他们。咱们两个要是一路祸害过去,不真就成了两个祸害了?”石榴此时才回过神来,哈哈笑了起来。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为了长寿,咱们也就拼了。”况且也大笑起来。 “嗯,好主意,咱们以后就做一对老不死的老祸害。”石榴对况且这提议非常赞成。 石榴没再提郑家的事,况且也没盯着追问,这次心理治疗也就算告一段落,以后还需要很多次,最好都是在这样的地方,能够让石榴把一切放下,敞开心扉,出去游玩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两个人接下去开始祸害席上的美味,每个都吃几口,然后品头论足一般,这个火候不够,那个太咸了,老鸭煲不是过夜煲出来的等等,要是后厨的大师傅听见,当场就得气昏过去。 他们两个不仅用筷子祸害,也用语言祸害,倒是尝到了当一个小祸害的乐趣。 “你这个坏蛋,再这样下去,会把我教坏的。”石榴好在迷途知返,察觉了况且的用意,娇嗔指责道。 “这有什么不好的,只要自己心里快乐就行,再者说我们也没害别人。” 两人这一顿吃了很多,都感觉撑的受不了,最后只差扶着墙出去了。 送石榴回陈府的路上,巧遇大相国寺的德清和尚向,两人相互打招呼,况且想下车去见他,德清却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他在家里等着。 况且明白了,也就没下车,只是催促车夫快些赶路。 “那人是谁啊,好像是个和尚。”石榴不认识德清,更不会知道此人会成为明代四大高僧之一。 “我以前见过的,可能要向我化缘吧。”况且随口道。 “哦,我倒是没见过你进佛寺烧香许愿的,和尚找你化缘可是进错了门。”石榴抿着嘴乐。 况且没说话,送石榴回房后,又去跟老师打声招呼,就回家了。 到了家门口,却见德清正跟一个人在门口等着,纪五搬出两条凳子请他们坐,陪他们说着话。 “你这倒是见外了,怎么不进去?”况且纳闷道。 德清跟萧妮儿很熟的,根本不用在外面等候他。 “小人见过公子。”德清尚未说话,他旁边的人起身过来躬身下拜道。 “这位是”况且仔细打量,确定根本没见过。他可是过目不忘的,无论在哪里,只要扫过一眼,再不会忘记的这个人。 此人三十多岁,一身的风尘,脸上已经有了几条很深的皱纹,不经意看好像是刀疤一样。看样子也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 “这里不方便说话,还望公子让小人进里面禀告。”来人说道。 “赶紧进来吧,我门上又没挂杀人刀,你们怎么在外边等着啊。”况且笑道。 纪五叔笑道:“可不是怎的,我再三让这两位客人进去,他们说什么也要在外面等。尤其是这位小师父,也不是外人了,还是那么外道。” 德清笑道:“这位大哥坚持在外面等,我只好舍命相陪了。” 况且把两人请到大厅,萧妮儿端上她特制的冰红茶来。 萧妮儿这些天可是郁闷着呢,总觉得被左羚摆了一道,在苏州除了况且她最信赖的人就是左羚了,却偏偏在那里吃了瘪,真如猫抓心一般,有说不出的不痛快。一气之下她连石榴那里也懒得去了,况且去时,只好给她托病,说是女孩家那些每月的麻烦事云云。 萧妮儿先跟德清说笑几句,然后退到后面去了,德清带来的人则是一直双手放在身侧,老老实实站着,况且让他坐,他也不肯坐,弄得况且益发糊涂。 “这位是”况且又问道。 “小人叫秦长青,是从海外来的,特地来见公子请示一件事。”此人见无外人,忽然单膝跪地,行的是半军礼。 “你们谈,我先告退。”德清起身退了出去。 “我说这位大哥,你先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从海外来,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况且心中陡然一沉,不会是父亲、妹妹那里出了什么问题,他们派人来通知自己的吧。 “不是要给公子传消息,而是有件事需要公子批准。”此人站起后还是双手垂在体前,恭恭敬敬说道。 况且察觉出来,此人对待他,就像奴才对待主子、衙门小吏参见知府、巡抚一般。 况且不由笑道:“我何许人也,还能批准什么事?你们在海外什么情况我一概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有什么事你们尽管自己处理就是了,何来要我批准一说?” 他约略明白些,这一定是勤王派设在海外的组织派来的人,难怪德清会陪着来,应该是走德清他们这条线过来的。 况且至今也不明白自己在这个组织里的地位,更不明白这是什么组织,只是明白一点,这组织对自己有好处没害处,自己遇到危险时,他们会全力保护,自己有时说些什么,他们也会尽力去办。 第六百一十章 况公子金口玉言 秦长青低头弯腰道:“公子勿怪,这都是为了公子安全着想,有些事暂时无法对公子明说,公子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况且哦了一声,指着椅子说道:“你还是请坐吧,我这里没什么规矩,也见不得你这样守规矩的,再者你原来是客,要是这样拘礼,反而不好说话了。” “不敢,公子跟前,绝没有小人的座位,打死小人也不敢。”秦长青坚决不依。 况且气馁了,苦笑道:“好吧,那你有什么事需要我批准,你赶紧说,我马上批准,也省的看你遭这份罪。” 秦长青也笑了,他不是不听话,而是真的不敢坐,他跟况且的地位相差太多了,要是今天坐下了,万一日后况且明白过来,找他算账怎么办? 即便不因这些,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让他不敢在况且跟前坐着,那等于让他坐上针毡。 “你从海外来,知道我父亲和妹妹的消息吗?”况且最关切的就是这个。 “老爷子一切安好,小姐殿下也好着呢,公子不必挂怀。”秦长青回答道。 “老爷子?小姐还加个殿下,这都什么称呼?”况且苦笑起来,不禁想到石榴,她可是都称老夫子为老爷子的。 据说皇上微服私访时,身边跟随的人就称呼他为老爷子,哪怕是少爷天子也一样,天子不以年纪大小论尊卑。 况且当然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觉得这称呼可笑,倒是他这个公子称呼很平常,苏州城里的人不是叫他况少爷,就是叫他况公子的。公子、少爷、小姐本来就是最平常的称呼。 他当然想不到秦长青嘴里这些称呼都是有独特用意的,他们的老爷子、公子、小姐殿下都专用的,只能指向一个人,不会跟任何人混淆。 “多谢你们代为照顾我父亲、妹妹了,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况且诚心诚意道。 “不敢,公子万万不能这样说,小人承受不起,伺候老爷子、小姐殿下本来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本分。” 况且无言,这对话怎么就这么别扭的呢,怎么说都无法顺畅,这还让不让人正常说话了。 “好吧,那有什么要紧事,你就说吧。”况且对需要他批准什么事,感觉简直是无厘头到家了,心里一直在忍着笑。 “是这样,公子先前发过命令,郑家父子兄弟都不许活着回到福州。”秦长青道。 “我只是随口说句话而已,称不上是命令。”况且笑着纠正道。 “公子何等身份乃是金口玉言,您说出的话就是旨意,就是命令。”秦长青道。 况且有些发毛,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啊,梦到自己当皇上了,金口玉言只有皇上才能享受吧? 不过想到他先前也曾说过,要尽最大努力救小君,这一点勤王派的确做到了,考虑到小君当时身处海边,出力的人中也应该有海外的人吧。从这一点看,他们还似乎真的把自己的话当成命令了。看来以后自己说话还真得注意点,不能什么话都乱说,万一这组织拿着鸡毛当令箭,可就不好玩了。 “好吧,就算是命令吧。你要我批准什么?”况且问道。 “禀公子,咱们的人在海外跟海盗联盟组织达成一个协议,双方休战五年,他们每年给咱们两成的分成做孝敬,只是他们最后有一个要求,就是郑家现在还活着的两个兄弟能安全回到福州。所以小人此来就是想请公子批准,能让郑家两个兄弟活下来。” “这个我能做什么吗?我现在连他们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况且没有正面回答。 “公子不用做任何事,只要说句话就行。” 况且沉吟起来,按说他对郑浩民、郑浩渺也没太大的仇恨,他真正恨的是郑家祖孙两个人,这才是真正的元凶祸首,他们已经毙命,其余的人死不死他并不是特别在意。 可是想到现在石榴因郑家而受到的惊吓恐惧,还做成了病,他就恨不得让郑家人死绝才好。只是他干不出灭门绝户这种事,只能让郑家兄弟都死绝。 先前周鼎成曾经问过他,说是海外组织跟海盗联盟达成协议休战了,还要不要继续追杀郑家兄弟,那时候他的态度是坚决的,决不能让郑家兄弟活下来。 “他们是死是活,对你们有什么影响吗?”况且问道。 “是这样,公子,如果咱们想杀郑家兄弟,容易得很,他们就是菜板上的肉,一刀下去就行了。可是这样的话,先前的协议可能要有变数,战事怕是要重启,咱们也得死不少人。先前那一战咱们也折损了不少兄弟。”秦长青回禀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怎么办?我也只能按你的方法批准了,总不能连累你们死伤弟兄吧。”况且没好气道。 秦长青脸色一变,急忙躬身道:“公子,话不是这样说,我们都是为公子服务的,只要对公子有利的,我们就是舍命也在所不惜,更是职责所在。” “这样说来,你们认为,郑家兄弟活着对我有利?他们可是我最大的仇人。” 况且从未真正对人动过杀心,唯一一次是在凤阳,对逼迫左羚的李家真动了杀心,最终却也还是按捺住了。这次对郑家,他的杀心却是熊熊如火,倾尽三江之水也无法浇灭。 秦长青低头不敢说话。 要说利益,当然是他们海外的君王组织的利益,郑家兄弟活着回到福州,协议得以确保,君王组织可以坐享五年海盗联盟的供奉,两成的分成可是天量的财富啊,那是整个海外贸易的两成。 郑家两兄弟的人头不值这价钱,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值这么多钱,所以君王组织才不惜打破惯例,派人直接跟况且接触,希望他取消前令。这也是必须走的程序,况且不撤销指令,他们就无法说服本土的勤王派停手。 勤王派不愿意停手,也是因为发财的是君王组织,他们得到的利益却很少,尽管本土的勤王派不缺财富,组织里有不少僧侣财团,不像海外的君王组织全靠黑吃黑募集钱款,可是金银这东西没人嫌多。 这还不仅仅是财富的事,还有气势上的原因,勤王派不想还没真正出手就偃旗息鼓,这让他们以后在君王组织面前会低人一头。 况且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他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才感觉心里不平衡。 “你们的协议里只是说明郑家兄弟要活着回到福州,是吧?”况且问道。 “是的。” “那好,他们可以活着回到福州,只是不许他们再踏出福州一步,否则,我即便是悬赏,也要他们两兄弟的人头。”况且说道。 “公子放心,这一点他们会答应的,他们也不敢再踏出福州一步,否则就是他们的死期,那时候不用公子发话,自然有人取他们的人头。”秦长青神情大喜。 他倒是没想到况且如此好说话,他原本还想大打苦肉牌,说明兄弟们死了有多少,伤的有多重,郑家妻儿老小又是怎样的可怜等等,没想到这些预备好的说辞都没用上。看来这位主子还真是体恤下情的,是个好主子。 萧妮儿预备了酒席,秦长青却死活不肯入席,况且算是彻底服了他了,也就不难为他,把酒席送到纪五叔房里,让纪五叔陪着他喝酒吃饭。 他没看到德清,一问才知道德清早走了,留下张字条,写着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这人谁啊,挺古怪的。”萧妮儿对秦长青的来访感到诧异。 “是我父亲那里派来的人,跟我说件事儿。”况且道。 “哦,怎么说,老爷小姐都很好吧?”萧妮儿急忙问道。 “嗯,他说都很好,应该不会错吧。”况且只能这样说,他心里也没底儿。 “这人看着不像下人,怎么在你面前坚持要做出一副下人的模样,别是有什么用意吧?”萧妮儿现在对人心险恶也有些认识了。 “没什么,有些事我也不明白,以后会明白吧。”况且苦笑着。 两人对坐着喝酒吃饭,况且有心事,这饭吃的也是潦草得很,酒倒是喝了许多。 “别想太多了,既然都说他们很好,就应该是很好。”萧妮儿知道他是又想到父亲和妹妹了。 “可是无法亲眼见到,怎么也是有些不放心。”况且苦笑。 他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真要想亲眼见到也容易,就是自己也去海外,只是一旦去了,再要想回来就不可能了,不然父亲和妹妹也不会一去不返。 “要不,我和大哥跟着这人去一趟海外,亲眼看看老爷小姐的状况再回来?我们不像你,来去都可以的。”萧妮儿说道。 她说的大哥自然就是周鼎成。 “不行,海上波涛汹涌,很难说会发生什么,安全系数太小了。再者说周大哥也不在家里。” 况且当然不会答应,这不只是海上风险太大的缘故,还有护祖派这个大敌呢,他们决不会放任跟他有关系的人平安从海外归来。 秦长青吃过饭后,来向况且告辞,况且又硬塞给他一百两银子做盘缠,还用命令的方式强令他收下,秦长青这才谢过后离开。 第六百一十一章 孟梵君来信探路 况且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组织里海外的人,尤其是父亲妹妹现在也在海外,对秦长青倒是很亲切,只是此人太拘束,说话不仅谨慎无比却又夸张得离谱,既不能畅所欲言,也问不出什么名堂,不得不说是很大的遗憾。 “他们不是能来吗,那就一定有安全的路途能去,只要咱们想办法,能行的。”萧妮儿还是不放弃自己的想法。 “行了,这事暂时不用考虑,过些年找个机会咱们一起出海去看看吧。” 况且说着,忽然间,想去海外另谋出路的想法又浮现在脑海。 大明王朝还有几十年不到百年太平日子了,以后会战祸频仍,最后会灭亡,生存的希望不在中原,而在海外。 百年时间虽然很长,却也不过两三代人的光景,他总不能不为自己的子孙着想,早点去海外为子孙打下一片安宁的天地,才是长久之计。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这种想法会显得很愚蠢,各种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他现在手上掌握着这个海外组织,能够跟海盗联盟分庭抗礼,这样的话,他的想法就很现实了。 无独有偶,况且第二天早上刚要出门,就接到一封信,是南京国子监祭酒孟梵君的亲笔信。 信上写了郑家此次拿着婚约闹事的事,且说情理自明,无需言语解说等等,随后就是请况且看在同窗的情谊上,能和在国子监读书的郑家一些疏属子弟捐弃前嫌,不再找他们的麻烦,他可以保证郑家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招惹况且。 况且看后一肚子的气,他根本就没把郑家那些疏属子弟放在眼里,更没想过要找他们的麻烦,要是想找的话,那些人也活不到现在了,孟梵君何必多此一举? 他想不明白,就执笔回了一封回信,只是恭谨地回答说,弟子并无他意,一切均遵从老夫子的教诲云云。 他把信让人带走后,坐在椅子上郁闷了一会儿,曾几何时,他在别人眼里竟然变成了愿意欺负人的恶霸歹徒了? 他也理解郑家的顾虑,只是郑家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他忽然想到郑浩宇,他可是国子监的教谕,怎么没听说他也回福州守丧啊? 父母死,儿子都必须回原籍守丧三年,有官的辞官,这是礼法上的硬性规定,皇上都无法下令免除,除非是大将在边疆,才可以由皇上下圣旨“夺情”,就是说夺去此人为父母去世悲伤的权利。 这等事极少发生,一旦有这样的事,可以想象朝廷的谏官们会风起云涌,弹章会像雪片般飞向庙堂。 况且一直还忽略了郑浩宇此人,因为他在这件事中始终置身世外,好像不是郑家子弟一般,要不是有孟梵君这封信,他也就忘了此人。 哦,他明白了,孟梵君哪里是在为郑家那些读书的学子请命,实际是在为郑浩宇求情。 这也没道理啊,郑家那些人的死亡可都是定性为自然死亡或者意外事故,没有一例属于他杀,难道孟梵君还真觉察道什么了不成? 再者说没听说过郑浩宇的去向,那就应该还留在国子监继续任教,这是什么缘故,皇上可不会为了一个国子监的教谕下圣旨夺情的。 他摇摇头不去想了,过几天去南京打听一下应该就知道了。 孟梵君对他没有按时去国子监报到倒是表示了理解,说让他尽管处理自己的家事,什么时候方便随时可以入学。 况且来到陈府,先去见了陈慕沙,然后说到孟梵君来信这件事,把信也给老师看了。 陈慕沙看过信后,笑道:“这老儿一向是不多事的,不知怎么也被人说动了,可能真怕你以后把国子监搅得天翻地覆吧。” “老师,郑浩宇怎么会不回原籍奔丧?没有道理啊。”况且问道。 “也是啊,他怎么还会留在南京?”陈慕沙也是一肚子疑问,怎么想都没有合理的答案。 “哦,估计是怕他们兄弟在路途上被人全杀光了,所以留下一人吧。”陈慕沙忽然想到一点。 “那就是说他们准备分两批走人,郑浩宇是第二批。” 这样一说,也就解释得通了。 不得不说,郑家还是真有深谋远虑,唯恐被人一网打尽,断了这一脉的香火,所以留下郑浩宇,他向来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不引人注意。如果郑家兄弟真都出了事,估计郑浩宇就会想别的办法转道回原籍了。 “你准备怎么做?”陈慕沙问道。 “既然孟老夫子都开口了,也只好暂时放手了。再者说我想什么也没用,我人在这里,人家都要回福州了。” 陈慕沙若有深意的一笑,笑的况且心里有些发毛,不知老师猜出了多少。 “石榴怎么样?昨天好像心情很不错。”陈慕沙又笑了,这次才是真正的笑。 “嗯,昨天出去逛逛街,喝了一顿酒,还不错,准备这几天再去南京转转,她要是愿意的话,想再去别的地方走一走。”况且道。 “嗯,应该的,她就应该多出去转转,只不过也只有你能拉动她了。她的事,你多费心了。”陈慕沙叹道。 “老师,您这是怎么说,她可是我的未婚妻啊。”况且不满道。 “是,是。只是你们还没正式成亲,一些事本来不该你担当的。” 况且对此当然不同意,却也没再做争辩。 他去了石榴房里,石榴的精神果然好多了,丫环们也都个个脸上有了喜色。这一阵小姐整天跟林黛玉似的,她们当然也高兴不起来。 “姑爷来了。” “姑爷好。” “给姑爷请安。” 丫环们都上前,问好的问好,请安的请安。况且一一点头微笑答应。 丫环们请安问好后,上了茶,然后就都很自觉地退出去。 “怎么样,看着气色还不错。”况且仔细察看石榴脸上的气色说道。 “嗯,心里总堵着的一块地方昨天好像通开了,心里好受多了。”石榴想想道。 “这就对了,人应该多运动,总在家里憋着,好人也能憋坏的。” “才不是呢,是昨天你那番话对我很有帮助。”石榴的笑容也灿烂了几分。 按况且的理解,心理疾病就是对某些事物的认识上打了个结,然后在这个结上,又缠绕着太多的东西,最后可能成为一团乱麻,然后各种焦虑抑郁恐惧的症状就都来了。 想要治好心理疾病,找到这个结是关键,昨天找到的关于背叛、出卖,可能就是石榴心里的一个死结,现在看来似乎是打开了,究竟如何,还要再继续观察几天。 “那是啊,我是什么人啊,金口玉言,我说的话就是旨意,说你好你就好了。”况且不免有些得瑟。 “好啊,说你胖你就喘了。”石榴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气道。 “别,别,君子动口不动手。”况且龇牙咧嘴道。 “我不是君子。”石榴毫不在乎。 “淑女也不能动手。” “我也不是淑女,我是小祸害,是你教我的。”石榴揪着他耳朵的手稍稍松了些。 “祸害跟祸害之间不能祸害,一个真正的祸害只能祸害别的人。”况且绕口令似的说道。 石榴听他这一说,倒是松开手了,笑道:“嗯,联合对外是吧。” “对,就是这样,联合对外。我跟老师说了,这两天就去南京,你准备准备吧。” 石榴哂然道:“哪有要什么准备的,想走就走。” 外面的丫环们听着都不住的笑,小姐房里总算是又传出笑声了,以前是跟丝丝、秋香打闹,看来以后要跟况且夫妻打闹了。 石榴看上去贞淑端正,实则也是好打闹好玩笑的人,耐不得寂寞,有了况且陪她倒是正好。 两人在房里继续说话,琢磨着怎么祸害南京的那帮子人。 原来经常聚在一起的人,现在只有况且跟石榴了,其他人都迁到南京了。这原来还是况且带的头,大家都是因为况且要去南京国子监,才不约而要去南京买房住,文宾更是因为况且才想要进国子监,结果最后况且倒是成了留在最后的人。 若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他跟石榴早就成了亲,两人正在新房里过着甜蜜的小日子呢,他当然是家中和国子监两边跑。 “你说文宾这次秋闱有希望高中吗?”石榴忽然问道。 “即便中也是勉强吧,文宾才学是高的,可是对时文墨卷的功夫还不够深,我倒是希望他不中,因为他就算是中名次也不会高,倒不如下次中举,名次在前面。”况且道。 举人榜上的名次本来没有太大的关系,不像进士,名次是决定授官高低、就职地位肥瘦的关键,可是科举乃文人一生出路之所系,在举人这一块,就都要求尽善尽美。若是能够夺得解元,就是一个人一生的荣耀了。 乡试不仅是一个省的事,全国都关注各省的考试情况,朝廷也特别重视。主持各省乡试的也都是朝廷派出的大员,一般都是鸿儒硕学,威望也要相当高才行。 而在全国的乡试中,南京这一块又向来是重视度第一,一般而言,进士第的状元往往就在南京乡试的头几名中产生。 两人说着话,忽然外面一阵鸡飞狗跳,不少人嚷嚷着:“老爷,外面来了许多人。” “老爷,是有圣旨降临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圣上恩赐湖中岛 石榴正好好说着话,听到外面的响动,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忽然间脸色青白,捂着胸口,身子也不停地颤抖起来。 况且大惊失色,急忙保住她,抚摸着她的后背:“别怕,什么事都不会有,我在这儿呢,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石榴也紧紧抱着他,好像溺水的者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似的。 “外面是怎么回事,打听清楚了告诉我,谁再乱喊乱嚷的,先拿下打一百棍子。”况且怒了,向外面大喊着。 他虽则是陈家承认的姑老爷了,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在陈家从来不发号施令,此时他是真的急了,也真的怒了,恨不得把外面乱嚷乱叫的人都一个个胖揍一顿。 石榴此时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一场突如其来,却又不知怎么回事的变化会让她本来见好的病情,再度陷入深渊。 不多时,红袖推开门进来,屈膝禀道:“姑爷,像是好事,是皇上派人来给老爷传圣旨了。” 况且此时给石榴服下安神药,还不停地在她耳边哄着、劝慰着,听到这话没好气道:“传圣旨就传圣旨呗,有什么大不了,值得一家子鸡飞狗跳的吗。” “是,是,那些人已经被训斥了。”红袖见到石榴的脸色,也知道那些人闯祸了。 正说着,陈慕沙大步走进来,问道:“石榴怎么样了?” 原来是把门的人见到忽然来了一大群人,把整个巷子都填满了,领头的还是魏国公,还有不少穿着明黄色蟒袍的内宫太监跟随其后,魏国公只是对门房说了句:“请你家老爷出来接圣旨。” 陈府的人见到这阵仗,也有些发慌了,急忙向里面通传。 里面的人乍一听到接圣旨,也是慌得脚下没根,慌慌张张乱跑、乱嚷起来,闹成一团。这也难怪他们,圣旨到未必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甚至是大坏事,朝廷下令抄家也是带着圣旨的。 不过看外面的样子自然是好事,不然魏国公不可能露面。尽管如此,陈府上下的人还是心里慌乱,里里外外顿时乱成一锅粥。 陈慕沙听到接圣旨,也是惊诧莫名。 他跟嘉靖帝经常有书信往来,都是通过魏国公中转,皇上有什么事,值得如此大张旗鼓地发布圣旨?莫不是又要招他去京城做官? 他想了想,不可能,他早就向皇上说明白了,官是绝对不会做的,他早已下了决心保持自己的在野之身。 他正想出去接旨,又见丫环们来报,小姐忽然犯病了,他也不管圣旨在外面等着了,先来到石榴房里。 “我没事,就是刚才吓了一下子。”石榴服过药,脸色一点点好转过来。 “哦,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这个家看来有必要好好管管了。”陈慕沙没好气地看看跟着的几个女管家。 女管家们也都苦笑,这也难怪家人们,就连她们听到消息,也是乱的了不得。只是老爷发话了,难免有些人皮肉要吃苦了,总得选几个人让老爷、小姐出出气吧。 替罪羊? 的确是,法不责众,总要推几个出来顶罪的。 “老爷放心,我这就把那几个奴婢整治起来。”管家向跟来的几个家人挥手驱赶。 陈慕沙见石榴没事了,这才放心去外面接旨。 陈慕沙这也不是第一次接圣旨,上次是圣上宣召他进京陛见。当时他一直拖着不肯动身,还是裕王通过张居正来信,请他进京,他这才去了京城,不想跟嘉靖帝一见如故,后来虽然回到苏州,嘉靖帝给了他秘密上奏的权限,他因此跟皇上之间书信联系不断。 自那以后,坊间经常有谣言说皇上要请他出山,他只能置之一笑。他不想做官,皇上也需要一个在野的人帮助自己看清楚朝廷政局,从而更好地掌控那些文臣,换言之,皇上也愿意他保持这样的身份。 此刻,陈慕沙听到接圣旨,心里也是不知哪头事,魏国公并未提前给他任何动静。 他心里迷惑着来到外宅的大厅,见到一个穿明黄色蟒袍的太监正跟魏国公说话。蟒袍不犯禁,可是这明黄色可是犯禁的,只有皇上身边几个得宠的太监才敢这样穿。此人陈慕沙认得,正是嘉靖帝跟前第一红人,秉笔太监黄锦。 “黄大人,怎么劳动您亲自来了。”陈慕沙自是大吃一惊,知道事情不会小。 黄锦是嘉靖帝身边离不了的人,天天在左右伺候着,连宫门都很少出,陈慕沙想不到他会亲自来传圣旨。 “给老夫子传旨当然得我来,皇上觉得别人不够分量吧。夫子可是要修成仙了,这精神头益发健旺了。”黄锦笑着上前说话。 两人很熟,连见面礼都免了。 “黄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陈慕沙小声问道。 “你一会就知道了,好事。”黄锦笑道。 南京方面,不仅魏国公来了,就连六部、三寺也都派了人来,练达宁反而排在很后面的位置。他们来,不是因为圣旨,而是因为黄锦这人分量太重了,不敢怠慢。 在明朝制度里,内宫秉笔、司礼两太监就相当于内相,外廷内阁掌印大学士,也就是首辅,相当于外相。只有内相外相结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相权。 明朝自朱元璋废除丞相一职,而且宣布后世子孙永远不许恢复相制,有文臣提议恢复丞相制度者,以大逆不道罪论处。自那以后,丞相、宰相就成了历史名词了。 朱元璋把君权、相权统统把持在手里,亲自掌控六部三省寺,三省寺就是大理寺、太仆寺、鸿胪寺,跟六部合起来,大约相当于古代的九卿。后汉时期实行三公九卿制,以后的制度也大抵按照这制度沿袭下来。 三公即司徒、司空、太尉三个职位,这是由相权演变而来的。 西汉初期,相权至重,丞相管辖政府,有权利不经过皇上发布一系列政府行政命令,相反,皇上反而无权过多干涉丞相的事务,丞相向皇上请示的事务,只要合乎程序,皇上也就没有否决的道理。 后来汉武帝为托孤,让霍光以大将军之职居住宫内扶持小皇帝,霍光渐渐侵夺相权,演变成大将军主持一国内外的政局。 后来倭国实行的以大将军为首的幕府制度,实则就是跟西汉的霍光学的一套,估计是汉书看多了,又没能学到精髓,只学到那些不好的东西。 日本的体制无非如此,基本都是照搬中华帝制。 朱元璋建国初期,也是想仿照西汉制度,建立大丞相、大政府,结果前后两个丞相都企图谋反,他一气之下,废除相制,并且宣布永远不许恢复,也有他的道理。 只是皇上掌控六部,直接管理所有国家事务,就需要一个勤勉勤劳、肯为国献身的好皇帝,他可以做到,永乐帝做得也还不错,可是后世子孙就难以为继了。 仁宗、宣宗时期,朝廷政务基本还是取决于下面的文臣,宣宗时期更是三杨主政,宣宗只管在宫里画画、斗蟋蟀,被人成为蟋蟀天子。 永乐时期建立的内阁制度,本来是皇上的私人秘书处,后来渐渐发展成宰相的中书堂,再后来,则是没有宰相名号的宰相。 不过这个宰相是瘸腿的,他们没有完整的相权,只有跟内宫的内相也就是司礼、秉笔太监结合起来,才是完整的相权,基本上就可以掌控全国政局了。 若在前朝,黄锦就是名副其实的内相,可惜嘉靖帝凡事亲历亲为,国家事务决不假手于身边的宦官,自己把持国柄,从不放手,黄锦的权利也就小了许多。 后世对嘉靖帝误解很多,主要还是因为文人对他的攻击,又受了严嵩父子的连累,名声不大好听,其实嘉靖帝真是个好皇帝,他在位期间,明朝有名的三大祸:宦官弄权、锦衣卫肆虐、东西厂祸延四方都销声匿迹。他的谥号还算是不错的,世宗,跟汉武帝的谥号是一样的。 当下摆好香案,魏国公等文武大臣按两厢排列,如同庙堂朝拜皇上一样,圣旨先在正中的香案上供奉着,然后黄锦上前捧读圣旨,陈慕沙自然跪拜接旨。 等到黄锦捧读完圣旨后,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圣旨根本没什么大事,就是嘉靖帝下旨把南京玄武湖中心的岛子赏赐给陈慕沙,让他在那里安心读书,为朝廷“鼓吹休明”。 饶是陈慕沙向来以为已经很了解皇上的心性,此时也是大惑不解,这不过是个小事,何须大张旗鼓传旨,让内阁下个指令也就行了。 他看向魏国公,魏国公也是满脸的糊涂,苦笑不已。 “夫子,恭喜了,玄武湖可是好地方,那个岛子更是读书的好地方,吃鱼方便,半夜时下个钩,早晨就钓起来了。”黄锦边把圣旨塞给陈慕沙边调笑道。 “可是,我不喜欢吃鱼。”陈慕沙接过圣旨,一脸茫然。 “谢主隆恩吧。”黄锦拿出了常规用语,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陈慕沙自然只好按照规矩亮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六百一十三章 老夫子透露玄机 陈慕沙并非不喜欢吃鱼,可是再喜欢吃鱼,也犯不上守着一座玄武湖吃吧,这得多大的瘾头、多大的胃口啊。 玄武湖产的鱼并不是谁家独享,而是谁捞谁得,大约可以供应半个南京城的市民。 玄武湖连同中心的岛子属于皇家私产,在中山王府的监管之下,其实也就是无主之物,皇上的东西太多了,自己都理不清,但谁也不敢占为己有。 这次,是名正言顺地把玄武湖中心的岛子赐给陈慕沙了,让他在那里好好读书。 陈慕沙仔细玩味着圣上的意旨,一时间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嘉靖帝就是这一点不好,他的话常常含有深意,听得懂他话中深意的举国上下也没几人,严嵩的儿子严东楼算是是其中一个,再有就是徐阶了。陈慕沙对嘉靖帝的话中之意也是善于领悟之人,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书信往来。 可是这次他真的拎不清了,好好读书,鼓吹休明,到底什么意思啊? 是让他少管闲事? 可是,别说是闲事了,正事他都不管的啊。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嘉靖帝一向嫌他太过置身世外,不理国家政局,放他在民间也是无奈之举。 他按捺住心里的胡思乱量,先招待黄锦一行。 谁知黄锦根本不容他招待,只是让他找个密室,然后跟他在里面商谈了半天,连魏国公都被排除在外。 “国公爷,这是怎么回事?”南京礼部尚书沉不住气了,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啊,皇上的风格不就是这样吗?”魏国公也是无可奈何。 “总归是好事吧?”练达宁有些不放心,陈慕沙可是他仕途的一大根基啊,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当然是好事,大家不用猜想了,皇上对征君寄望甚重,虽说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没法理会皇上的深意,可是皇上对征君十分器重,这一点毋庸置疑。”南京守备府的大员解释道。 在南京,真正有实权的,就是南京守备府,还有就是中山王府。 从权责上说,南京守备府可以掌控江南所有地方的军事大权,民间事务并不过问,除非关系到军国大事。 但这也只是从权责而言,实际上这里的大部分职权都跟中山王府重合,这也是明清官职的特色,往往设置一些职权相重合的官职。 比如一省既有掌管政务的布政使,却又经常派驻巡抚,有事时还要派驻总督,总督跟巡抚从官职上讲,是总督在上,高巡抚一等,实际上,许多强硬的巡抚要比总督拥有实权。 为何如此设置官员职权? 皇上跟朝廷也都明白这是糊涂账,但未必不是有意的,也许上面就是喜欢下面的官员们内斗,这也是防止一个人权力过大的措施。至于在政务上相互扯皮,相互干扰,在行政上事半功倍,也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黄锦跟陈慕沙在密室说了半天话之后才出来,然后率领大队人马立刻离开陈府。 陈慕沙有些失神,也没发话招待贵宾。 南京来的官员也是直接回到南京,没接受苏州知府韦皋的招待,他们也是心怀鬼胎,不知道这道圣旨究竟是什么意思,黄锦跟陈慕沙在密室又商量了什么,这一切对江南政局是否有大的影响等等。 “练大人,你跟陈征君走的近,可知道皇上此举究竟何意?” 南京吏部尚书特地把练达宁请到自己的轿子里,在路上问道。 “不知,恐怕征君自己也不知道,大人没看到国公爷都是苦笑不解嘛。”练达宁笑道。 “也是,皇上的深意若是这么容易被咱们领悟了,也就不是皇上了。” 伺候这样的皇上真是累啊,他老人家说的话你根本无法了解,更无法体悟、领会,这样就无法准确按照圣意办事,结果办事总是动辄得咎也就难免了。 虽说严嵩父子万人同恨,可是严东楼的本事却是谁都佩服,严公子大名当时几乎就比至尊差一个等级,比严嵩的威望还高,严嵩得以把持相柄二十年,也是因为生了个好儿子。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后导致严嵩饿死祖坟头的也正是这个儿子,可谓祸福无常。 魏国公没回南京,而是留了下来。 “老哥,皇上赏你个岛子是什么意思?黄大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在陈慕沙书房中,魏国公问道。 宦官并不喜欢别人称他太监,当然明朝的太监跟后世不是一个意思,那是实实在在的官职,十二监的长官,太监也不喜欢别人叫他公公,而是喜欢称他为大人,老大人等等,那是外面对朝廷大员惯用的称呼。 他们认为自己虽然身体缺了个零件,可是心智并不比外廷的那些人差,事实上也是如此,明朝的太监们对帝国做了许多贡献,郑和下西洋就不用说了,还有更多的太监们掌管国家权利命脉,也作出过许多对国事民生有益的正确决定,只是史书上决不会记载他们的功绩,但是只要他们做错一件事,留下的骂名肯定少不了。 “黄大人说的都跟圣旨无关,而是他为圣上圣躬担忧,希望我能想出办法保全圣躬。”陈慕沙说道。 “如此说来,圣上还是在打况且的主意?”魏国公恍然道。 “黄大人虽然没有明说,我想应该是吧。”陈慕沙苦笑道。 况且治好了武城侯太夫人的绝症,朝廷上下都知道了,皇上尤其关注此事。武城侯府虽然不对外说,外面人也都猜到了一些,更有当时一些凤阳的人也了解些情况,慢慢地,大家也就都知道内情了。 嘉靖帝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像武城侯太夫人一样,获得返老还童的秘诀,向上天再借一百年,那样自己就能修炼成仙,永远驻留世上当皇帝了。 这虽说是幻想,可是到了皇上这位置上,值得他去朝思暮想的还有什么呢,国计民生有外廷内阁六部操心,不用他日夜操劳,他更关心的就是活得更长久些,活的更有质量些。比帝王生活质量还高的自然就是神仙生活了。 “皇上若真这样想,大可明言,直接宣召况且进京面见啊?”魏国公还是不解。 “这就是皇上私心忖度的事了,我估计这里面可能牵扯到裕王殿下。”陈慕沙脸色有些难看。 “裕王殿下?难道上次张太岳想要招况且入他幕府是殿下的意思?”魏国公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心里一震。 “应该是了,我们都以为是太岳先生自己的意思,看来不是。” “那”魏国公不敢再说下去了,甚至不敢在心里再猜想下去了。 难道裕王殿下不想况且给皇上治病救命? 这倒是可以理解,皇上、太子虽说是亲父子,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政敌,没有哪个太子希望当一辈子太子的,都盼望着父皇早日架出去崩了,也就是驾崩,自己好能早日登基。 所以历来皇上都不喜欢早立太子,只要太子一立,就会产生,就会有、保皇党之间的斗争,最后至亲父子反而成了这世上最大的仇敌。 裕王至今还不是正式的太子,至少没有经过正式的册封仪式,只是在各种规制等级中享受的是太子的地位,外廷大臣们更是认准了他就是太子。 嘉靖帝也承认这一点,不正式册封只是因为道士说的二龙不相见,天无二日,太子自然也是一个小太阳。 至于亲王、藩王什么的就什么都不是了,连月亮都算不上,只能算作小星星吧。 “头疼啊,皇上这道圣旨其意深不可测啊。”陈慕沙起来。 “若照你这样说,自然是如此。可惜在皇上父子间,你还无法站队。”魏国公也同情起他来了。 陈慕沙跟嘉靖帝、裕王都有很深的情分,跟裕王私人情分更深一些,可是若从国家大计考虑,他还是偏向嘉靖帝一边,毕竟他们君臣之间一直保持着实质性的交往,嘉靖帝对他也是尊敬有加。 在这个节骨眼上赐一座小岛给陈慕沙,而且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或许是皇上对裕王征召况且进王府的一个回应,一种表态,也更像是一种提醒什么的,具体的不好说,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 “你准备怎么办?”魏国公笑问道。 “还能怎么办,遵旨去玄武湖读书呗。”陈慕沙苦笑。 “那倒是好,咱们哥俩能做邻居了,没事时钓钓鱼,然后红烧、醋烧、清蒸、脍炙什么的,再喝点小酒,这日子也是上天了。”魏国公哈哈大笑起来。 陈慕沙也跟着他笑,两人都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对他们而言,这道圣旨绝不是什么好事,背后的含义极其深刻。 况且石榴这面,倒是消停下来,石榴已经恢复正常,至少从表面上是这样。 “我怎么这么没用,当时根本都不知怎么回事了。”石榴自己埋怨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现在就是经不得这种突然的变化,这很正常,慢慢就会适应过来,以后你会变得更加坚强的,这叫锻炼,知道不?”况且嘻嘻笑道。 第六百一十四章 圣上意细思极恐 石榴镇定下来之后禁不住问道:“我看你神情自若,为什么不怕这些?” “我是被恐吓惯了,经历多了,习惯成自然,也就不怕了。”况且苦笑道。 “也是,你还被七杀绑架过呢,那次你吓坏了吧?”石榴想到况且遭受的那些难,也的确是不少啊。 “那次还真没怕,跟你说实话,我是故意被他们绑架的。”况且做神秘状悄悄道。 “故意,这怎么可能?”石榴不相信。 “我以为是南家派人绑架我的,想要借此找出证据来,所以就没反抗,让那几个家伙得手了,结果后来才知道是七杀主持的。要是早知道,我也不敢深入虎穴。”况且嘿嘿笑道。 这还是况且第一次开诚布公说出他的真实意图。 “你也太胆大了,把性命当儿戏吗?”石榴瞪大了眼睛,惊讶不已。 “我自然有保命的绝招。” 况且没说自己身上还有暴雨梨花针、手腕上还有千机老人为他刻制的兵符,收拾几个人不在话下。 他甚至一度想把暴雨梨花针送给石榴,可是考虑到石榴的病情跟她是否安全无关,这些对她也没有实质性的帮助,反而会给她增添恐惧,也就打消了念头。 “小姐、姑爷,咱们家可是大喜了,皇上把南京玄武湖都赏赐给老爷了。”一个管家婆过来恭喜道。 “是啊,以后玄武湖就是咱们自己家的了。”一个丫环更是兴奋的想要上天。 况且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在他眼里,什么事儿都比不上石榴的状况好转重要,只要她能真正好起来,给他天下都不换。 石榴听了倒是很高兴:“咱们正说着要去南京,我还愁着去哪儿住呢,没想到有地方了,而且是个大地方。” 石榴的确发愁到了南京住哪儿的问题,中山王府她不想住,再好也是别人家,新房也不能住,这有说道。 “听说玄武湖中心岛风景特别好,四面都是水。”一个丫环兴冲冲道。 况且心里哂然,这不是废话吗,水中心的岛子,可不是四面都是水吗? 若是平时,他也会高兴,只是看见石榴被吓了一下子后的样子,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听说那里的房子比咱们府里多多了,每人都能有自己的房间。”一个丫环自言自语道。 “是啊,岛子上所有的房子也都是咱们家的了。”管家婆接着道。 “你怎么不高兴?只喜欢秦淮河,不喜欢玄武湖?”石榴看着况且问道。 况且勉强一笑道:“你高兴就好,你高兴我就高兴。” “这嘴巴怎么跟抹蜜糖了似的,以前你可是只拍老爷子的马屁,现在也拍上我了?”石榴笑道。 “那是,以后的日子就要在你的矮檐下过了,马屁还是早点拍为妙。”况且笑道。 “嗯,你明白就好,识时务的人最吃香了。”石榴娇笑着说道。 魏国公下午走了,还带走陈府的几个内外管家,他们得去接收玄武湖中心岛的产业,还要为家里人安排好房间和职责等等。 陈慕沙把况且叫到房间,让仆妇们都退出老远。 “你给我交一个底儿,你在武城侯太夫人身上用过的治疗手段,能不能在皇上身上再用一次?”陈慕沙态度异常严肃。 况且愣怔一会,没有回答,他是在想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未必用得上,可是我要知道究竟能不能行。”陈慕沙神色郑重道。 “要是拼命的话,应该可以,只是旁边不能有干扰。给皇上治病不是小事,旁边一些重要人物都在监督着,这样的话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更不要说还会有御医搅局了。”况且有意推托道。 他先前有过两次以寿元换取病人性命的先例,却不想再来一次,损失的可是自己的寿元,那是什么东西都补不回来的,他虽然不想长命百岁,却也不想过早夭折。得个“英年早逝”的评语。 “老师为何问这个?跟这道圣旨有关系么?”况且拐着弯儿问道。 “当然有,不然我也不会问。”陈慕沙点头道。 “其实皇上的身体状况不在于这些,而是需要他彻底放弃房中术,至少三年之内必须静养,不近妇人,若能这样,他的病用医药也能调解过来,这世上延年益寿的药材也不少,皇上当然也不缺,想要延长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寿命并不算太难。难的就是怕皇上自己纵欲无度。”况且先摆出了自己的养生观。 “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劝皇上清心寡欲是不可能的,还是要从医药上找出办法。”陈慕沙摇头道。 “这就是死结了,又要纵欲,又要长生,还要身体始终不出毛病,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医学手段能解决的。”况且一脸无奈。 “是啊,的确是难,不过你还是勉为其难,找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来,也算是替我分忧了。若是实在不行,你动用你的绝招,能让皇上延长多少年的寿命?” 况且陷入沉思,他在心里默默推算着。 若是按照武城侯太夫人的情况,延长四十年寿命应该没问题,要是二十年后,他还在她身旁,用好药加以保养,延长一甲子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皇上就难说了,最大的问题就是纵欲。 若是一般性的纵欲问题也不大,折腾不动了自然也就老实了,阳痿不举后想纵欲也没办法,就是用也无济于事,毕竟也不是万能的。 可是用房中术来纵欲,问题就大了,就像服用毒品一样,修炼程度越深,纵欲也就越是凶猛,况且曾经比喻过,这就像是筑大坝拦截洪水一样,水越来越高,大坝也就得修的越来越高,可是终究有被大水冲垮的一天,一旦到了那一天,就是算总账的时候了,人也就根本没救了,神仙降世都没用。 “如果皇上能听从劝告,可以延寿三十年,如果不能听从劝告,只能延寿十年,甚至更短,这取决于皇上修炼房中术的程度。而且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灵光了。”况且回答道。 “好吧,这样我心里也有个数。”陈慕沙记在心里。 “可是老师这样维护皇上,裕王殿下会怎么想?”况且问道。 “你连这都想到了?”陈慕沙大惊。 “不瞒老师,我也是后来才想到的,裕王府内太岳先生为何要自己设立幕府,毕竟他还只是殿下的教师,而不是内阁大学士,太岳先生这样做,自然是秉承殿下的旨意。殿下这样做,当然是有深意的。”况且低头道。 “真想不到你能想的如此透彻。”陈慕沙苦笑道。 “也许是旁观者清吧。” 况且可是从史书上看到了太多皇上跟太子之间的斗争,能想到这些也不算什么,倒是陈慕沙周旋在皇上和太子之间,有些当局者迷了。 “皇家无亲,皇上跟太子的关系与民间的父子关系大不一样。”况且又道。 “我知道,只是当时没想到是太子在跟皇上争夺你,更没悟到殿下的深意。”陈慕沙慨叹道。 “可是皇上却明白了,所以才会有这道圣旨吧,老师接旨后不是马上又为皇上着想了吗?”况且不禁笑道。 “是啊,没办法,我虽是在野之身,却受恩深重,总是想还报皇上一二。”陈慕沙如实道来。 “老师若这样做,殿下不但会不高兴,而且会不会有意外之举都难说。老师的安全可虑啊。”况且提醒道。 “不会吧,你是说殿下会” 他没说出的就是太子或许会派刺客刺杀他跟况且,来根除皇上续命的可能性。若按照裕王殿下的性格来说,绝对不可能。 可是皇上、太子这种人物,都不能按照他们本身的性格来考量,他们身边可是有一大堆能影响他们的人,比如太子殿下身边就有狠戾的高拱,还有足智多谋又腹黑的张居正,这两个人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陈慕沙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冷静仔细想了想,也不认为况且是危言耸听。 “咱们应该怎么办?你的想法是什么。”陈慕沙问道。 “当然是以不变应万变,以后的事以后遇到再说。老师只是关心则乱罢了,若是能静心好好沉淀下这些事,也就能有良策了。”况且笑道。 “好吧,我真要好好想想。既然这样,你跟石榴暂时不要去南京,等玄武湖那里收拾好以后,咱们一起过去。”陈慕沙做了决定。 整整一天里,陈府内外都洋溢着喜庆气氛,都觉得这是无上荣光的事,皇上可是赐了整整一座岛给老爷,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圣眷隆厚啊。 只有况且一个人冷眼看着这些,再加上陈慕沙在密室里苦苦思索脱身之策。 苏州知府、本地士绅都纷纷来拜访,道恭喜之意,陈慕沙不好不见,只好一拨一拨地接待这些人,忙得不亦乐乎不说,心里苦表面还得装着快乐幸福的样子。 陈慕沙细思况且说的那些话,一句都不是瞎说的,历来皇位之争都是踏着尸山血海上去的,太子、皇帝父子之争也是一样,南北朝时期,刘宋王朝的皇上文帝就是被太子带兵进入宫中杀掉的,更不用说著名的玄武门政变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慕容嫣然愤难平 历史上的悲剧莫过于父子相残。刘宋王朝的文帝是个人物,可是他跟儿子的亲情却成了悲剧。 宋文帝刘义隆很喜爱儿子刘邵,刘邵小时便被立为太子,文帝因自己身体不好,怕自己突然死去,而自己的兄弟们抢了太子的皇位,所以为东宫配置了精兵万人,和自己的羽林军实力相等。 后来文帝因喜爱潘淑妃,也宠爱淑妃所生的儿子始兴王刘浚,太子的母亲元皇后因此嫉妒愤恨而亡。太子刘邵便痛恨潘淑妃和始兴王刘浚,刘浚害怕太子将来继位后对自己不利,便千方百计讨好刘邵,刘邵也便和他亲密起来。 吴兴县有个巫婆叫严道育,自言能天天不吃饭,还能驱使鬼为自己服务,因东阳公主的婢女王鹦鹉的介绍出入公主家。严道育对公主说:“神要赐给公主符。”公主晚上躺在床上,见到流萤似的光飞进来,是一个书筒,打开来看,是两颗珍珠,于是公主、刘邵和刘浚都被她迷惑住了,专心信奉她。 刘邵、刘浚顽皮无度,经常做坏事,曾被文帝多次训责,两人便让严道育祈祷,让自己所做的坏事别传到文帝那里。严道育假作祈祷,然后说:“我已为你们向上天祈祷,以后不会有所泄露。”刘邵、刘浚便称严道育为“天师”,从此后经常和严道育、王鹦鹉以及东阳公主的家奴陈天与、宦官陈庆国一起作巫术,用玉琢成文帝的像,埋在含章殿前,天天诅咒文帝早些死去。刘邵还任命陈天与为自己禁军的队主,文帝知道了,便训斥他:“你怎么能用一个家奴来做禁军的统领?” 刘邵心内怏怏,写信告诉刘浚,刘浚回信说:“彼人如果这样逼迫我们,正是促使他自己早死,也许是我们好日子的开头了。”意思是说实在不行,就起兵夺位,而刘邵、刘浚互相写信,称文帝为“彼人”或“其人”,而不称“皇帝”或“父皇”。 后来宦官陈庆国害怕被刘邵、刘浚兄弟杀人灭口,便把他们作巫术诅咒文帝的事向文帝告密,文帝大惊,马上派人抓捕王鹦鹉,在她的住处得到刘邵、刘浚的几百封书信,都是用巫术诅咒的言语,又挖出了埋下的玉人,证据确凿,便让法司彻底追查此事,刘邵、刘浚忙帮助严道育连夜逃走,没有被抓到。 文帝派使者责问刘邵、刘浚,两人也说不出掩饰罪过话来,只是叩头谢罪,文帝虽然大怒,但爱子情深,也没有降罪。 后来刘邵、刘浚又偷偷把严道育接回东宫,继续大作巫术,文帝知道后再次下令抓捕,却只抓到严道育的两个婢女,文帝知道这两个儿子是没救了,这才决意治罪。 文帝想要废黜太子刘邵,赐始兴王刘浚死,与侍中王僧绰,尚书仆射徐湛之和吏部尚书江湛商议,然而毕竟父子天性,难以割舍,所以此事久议而不绝。王僧绰劝文帝:“如果决定要废太子,必须立下决断,否则就把此事丢开,与太子坦怀相处,宽恕他。”文帝说:“我刚制裁了弟弟,现在又制裁儿子,天下人会说我没有慈爱之心。”王僧绰又急又气,当面讽刺道:“臣恐怕千载之后,都说陛下只能制裁弟弟,却不能制裁儿子。”文帝无言以对。 事情传到刘邵耳中,刘邵狗急跳墙,便率东宫禁军闯入宫帝,然后召集百官,假称徐湛之和江湛作乱,杀死文帝,以武力迫胁百官立自己为帝。 刘邵杀死文帝的同时,把刘浚的母亲潘淑妃也一并杀了,告诉刘浚是乱兵所杀,刘浚居然说:“这是我心里一直期盼的。” 刘邵弑父自立,四处义兵大起,奉武陵王刘骏为主,入京讨逆,在朝臣的里应外合下,顺利进入京城,擒获刘邵和刘浚,斩首示众,暴尸于市。 况且对刘宋文帝还是充满同情心的,这是个好皇上,曾经平定过功臣谋反、弟弟擅权篡逆,最后却是心一软,就亡命在儿子手里。 这些人一旦凶狠起来,父亲可以杀,可以囚,亲兄弟都可以灭门绝户,更不用说采取其他卑劣手段了。 况且意识到自己这次是遇到大麻烦了,既然裕王殿下已经知道他给太夫人治病的事,一定是盯上他了,只要发现他有给皇上治病救命的蛛丝马迹,就可能会动手杀掉他。 况且可不愿意当宫斗无聊的牺牲品,不过这种事情岂是他能躲避得了的呢,只有见机行事,找机会想办法脱身。 他没有跟陈慕沙说海外来人的事,老师已经够闹心的了,别再火上浇油了。 石榴这一天也是很高兴,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深层里面的东西,只是想着正好解决了自己一个大难题,这可能是个好兆头,当初她是因为那件突如其来的婚变做下的病,昨天况且的一席话让她心境如云开雾散,今天就有了这件喜事,这可能说明她的倒霉期过去了,运气开始转好了。 这当然很迷信,可是那时候的人没有不迷信的,就连理学大师陈慕沙都不能免俗。 郑家在得到君王组织和勤王派的联手保护后,境况大为好转,外面那些叫嚣的声音听不见了,人员也再没有损失。 他们跟南京、福州书信联系的通道也畅通了,福州那边又派出一拨精锐来保护郑家兄弟,只是还需要时间才能赶到。 郑浩民知道等福州来人保护他们是不现实的,现在只有君王组织和勤王派才能真正保护住郑家的家小,至于他们兄弟的人头,只是暂时长在脖子上,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这天,他们还是在一个小镇子上住宿,一家人经过长途跋涉,又受了太多惊吓,此时安全了,就都酣睡过去,这也是他们踏上逃亡之路后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浩宇那里不知怎么样了。”郑浩民看着南京的方向说道。 “有孟老夫子的保护,应该没问题。”郑浩渺道。 “未必,孟老夫子可没有中山王府的势力大呀。”郑浩民担忧道。 “这倒是,可是归根结底,咱们在南京的事太蹊跷,不像是人力所为,连我都觉得真是遭了天谴。”郑浩渺苦笑道。 他是商人,讲究和气生财,对家族里的人跋扈凶恶作风一向看不惯,他早就认为家族应该放弃海盗生涯,全面转入走私营生,哪怕向海盗联盟交税都值得,当海盗固然痛快,可也是要遭报应的,对子孙后代不祥,不想这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南京的事故,不但他们怀疑,连应天府都怀疑是有人暗杀,可惜查遍了所有迹象,却找不到外人进入的痕迹,更无法在死者身上找到任何人为的证据,既然没有任何证据,也只能认定是自然死亡、意外事故,而这些又统称为天谴。 “孟老夫子给况且发去信,给陈征君也去了信,希望他们能放过浩宇,他们两人都回信了,说是完全按照孟老夫子的吩咐去做。这样看来,浩宇应该没事了。”郑浩民说道。 “浩宇一向不认同家族的做法,连我们的所作所为也不赞同,看来此次有可能因此避开凶险。” 郑浩宇在郑家是个异类,甚至有人认为他是叛徒,要不是他根红苗正,又是郑家少有的饱学之士,早就被排除在外了。 不想此次他倒是因此避过了“天谴”,现在依然无灾无难。 郑家居住的客栈对面,是一座民宅,这里也是勤王派的一个地点。 此时,在大堂上,祁不语正和慕容嫣然对坐着,针锋相对地争论着什么。 慕容嫣然身边站立着她的小徒弟,那位戴着面具又蒙面纱的小姑娘,一边不耐烦地听着他们两人争论,一边把玩着手上的断情丝,这可不是一根普通的丝线,而是要人命的利索。 祁不语身后站立着四个精壮大汉,可在此地,却像四只小老鼠,大气都不敢出。 “你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们的地域在海上,在海外,凭什么伸手管我们内陆的事。内陆一向是我们做主,你们这是侵权。”慕容嫣然大怒道。 “大姐,咱们可是一家人啊,分什么海外内陆的。”祁不语赔笑道。 “一家人?亏你好意思说,你们这些年抢了多少财物才财宝,怎么没见给我们分一点?”慕容嫣然毫不领情。 “这不是用不着吗,你们可都是有钱人啊,内陆最富的人中,你们的人里至少占了一半,还在乎我们那点用弟兄们性命拼来的血汗钱?那在你们眼中就不算钱了吧。” 祁不语说的是勤王派组织里的僧侣财团,比如大相国寺、寒山寺,更不用说天师教了,全都是富可敌国的财团。谁要是跟他们提钱,那可真是小气了。 “这话说的,当初你们远赴海外时,我们拿出了多少金银珠宝给你们带上,这事你怎么不说了?”慕容嫣然反驳道。 四个大汉低着头,偶尔抬头瞥一眼在那里缠绕丝线的小姑娘,又低下头去,他们可是知道那根丝线的厉害。 第六百一十六章 生意为媒情难舍 祁不语也是一样不敢看那个小姑娘,慕容嫣然也就是骂几句,小姑娘的那跟断情丝就没那么可以了。他只好赔着笑脸继续解释道:“金山银山也有花空的时候,当初带的再多,这么多年过去了,哪还有剩下的,不然我们也不会被逼的向海盗下手抢钱,那些海盗可都是亡命徒,那个是好相与的?” “这也不是理由,这些年,我们每年也都给你们在海外的人输送金银,即便你们不做这黑吃黑的事,也不会饿着。你们分明就是不耐寂寞,想要扩大自己的影响,这已经有悖先帝的遗训。”慕容嫣然怒道。 她说的先帝自然就是建文帝,别的皇帝除了太祖皇帝其余的都是伪帝,帝位不合法。 她真正生气的不是祁不语他们在海外干黑吃黑的事,而是他们的手伸的太长了,连内陆的事也想插一杠子,当初的规矩定得一清二楚,到了海外,一切由君王组织负责,到了内陆,一切都听勤王派的调遣。 其实君王组织只是勤王派在海外的分支机构,这些年双向发展,渐渐已经有从分支独立出来的迹象,不过他们仍然有所节制,还是遵从当年建文帝的遗训,在这一点上跟勤王派还是保持严格的一致。 “我们也没有管内陆的事,我此番来只是协调我们双方的行动,再者说了我也派人去向公子请示了,老爷子那边也派人禀报了,现在在等他们最后的旨意。”祁不语辩解道。 “你这是拿着上面的旨意压我吗?”慕容俨然面色如霜。 她知道所谓的公子就是况且,老爷子就是况钟,当初还是她亲自组织人把况钟转移到海外的,她自己则是踏遍了江南找寻况且的踪迹,最后在凤阳找到了,还跟空空道门、护祖派的人一番死战,显然是护主有功。 不过这等事连她的徒弟都不知道,只是知道况且是师傅想要保护的人,为什么,她不知道,问也问不出来。 “岂敢,岂敢。”祁不语见慕容嫣然面色虽然竣厉,气势明显软了几分,也就顺势说软话。 两人也是第一次见面,只是相互之间闻名久矣,内陆的慕容嫣然、海外的祁不语,都是勤王派和君王组织里的王牌人物。 “你们是吃准了老爷子跟公子都是心慈手软的人,只要求他们,他们就会放手。”慕容嫣然悻悻然道。 她真正担心的并不是如何处置郑家两兄弟,而是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出,海外的君王组织有坐大的嫌疑,他们现在名义上拥戴老爷子,以后又会做出什么? 这些才是最令人恼怒的事情。 至于郑家此时不过一群羔羊,手上的财物也都交了出来,只剩下一些盘缠还有妇人们的头面首饰,慕容嫣然也就不过为己甚了,郑家在江南的店铺、田地,这些也都是一大笔财富,而且得来容易,她更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过这笔保护费拿的也不是很轻松,昨天,他们就遭遇到几拨凶狠的攻击,好在他们此番带来的人手都是精锐,斩杀了几路人马,自己却无一损伤,但这只是刚开始,以后会更加凶险难测。 凶险、死人这些慕容嫣然都不怕,只是一想到自己是在为了保护郑家人拼命,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才是她跟祁不语大吵大闹的缘故。 小君和周鼎成依然没有返回的意思,继续尾随着郑家,以不变应万变,只是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郑家兄弟,而是隐身在远处的古绝户。 当初小君逃亡时,古绝户让他吃了个大亏,小君可是记仇的人,当时没有机会报仇,此时有了良机,哪里肯就此放过。 只是古绝户滑溜无比,小君几次快要接近他时,古绝户不知怎么就觉察到了,马上溜走,然后等察觉不到危险时又回来了。 小君很有耐心,他没有贸然向古绝户动手,而是找寻一击必杀的机会。对付这种逃跑高手,若是一击不能杀死他,就可能让他跑掉。 小君这次是铁了心要把古绝户的脑袋留下,所以他也是小心再小心,没有绝对把握前,宁可放弃也不出手。 “这孙子凶名昭著,以为真是什么凶人呢,不料是个胆小鬼。”周鼎成骂道。 他也帮着小君堵截过古绝户几次,可惜都被古绝户溜掉了。 “别担心,他是被你们的几个前辈高手吓着了,不敢太靠前,等过几天,形势再混乱些,他就会忍不住动手了,那时候就是咱们砍他脑袋的时候。” 小君倒是不急,跷着二郎腿坐在一个店铺的房顶上。 “他还能跑过你吗?”周鼎成纳闷道。 “不是他能不能跑过我的问题,而是一旦动手,我怕引起那几个护祖派高手的注意,他们会向我动手,那时候古绝户就有逃跑的机会了。” 周鼎成这才明白,原来小君真正顾虑的不是古绝户,而是那几个护祖派的高手。现在真正的高手都在观望,昨天只是几拨小人物忍耐不住,先动了手,结果小命也就交代了。 “不知况且那边怎么样,咱们离开太久了,我还真有些担心。”周鼎成忧虑道。 “你就放心吧,火力都被吸引到这里了,他那里保证没事,天天跟几个美女打情骂俏呢。”小君笑了起来。 他对况且可是有信心的,恍惚中记得,当初在凤阳发生恶战,况且居然能安然无事,可见还是有自保的手段,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但愿如此吧,他要是有什么事,我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周鼎成很是矛盾,既想马上返回况且身边,却又舍不得离开这里,耽误一场好戏,这种江湖黑白绿林各路人马齐聚的场面可是千载难逢啊。 况且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左羚正跟萧妮儿聊得欢快,看到他进来,两人都一下子停住不说话了。 况且没想到左羚会主动来找他,还以为她一直在等着自己上门道歉呢。他本来也是想找个机会去安慰她几句的,只是这些日子心思都在石榴身上,实在没心情去处理左羚的事。 “你回来了。”萧妮儿有些怯生生的,好像暗地里背叛了况且一样。 她这些日子坐在家里恨左羚恨得了不得,倒是况且对此没有什么怨言。 萧妮儿恨左羚是因为当初自己听信了左羚的话儿,以为她天天盼着况且去约会,结果她把况且硬拉去了,左羚反而翻脸跟况且大吵起来,闹得不亦乐乎。 萧妮儿认定左羚是故意耍弄自己,所以她心里就记恨上了。 不想左羚进门后,三言两语就把她哄好了,两人又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 “你来了。”况且看到左羚,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不欢迎?”左羚挑起眉毛。 “欢迎。”况且还是淡淡的。 “你们聊,我去帮刘妈准备饭去。”萧妮儿从椅子上溜下来,就准备脚底抹油了。 “来跟我对账?” 萧妮儿出去后,况且在萧妮儿空出来的椅子上坐下,笑着说道。 “想得美,上次才给你一万两银子,这才几天啊,还想分账,等些日子吧。” “嗯,那就等些日子,我不急。”况且又笑道。 “急也没用,银子还没赚到,没法分成。” 两人聊着这些根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话,却都言不由衷回避着真正的话题。 “药的销量还好?”况且问。 “还好,就是六神丸始终供应不上,最让我头疼了,当初没听你的话,早点大量储备药材,现在吃到苦头了。”左羚苦笑道。 六神丸现在已经成了神药,不仅嗓子疼的人用,连感冒发烧的人都用,这种药对清火解热有神效,这一点倒是况且也没想到的。 六神丸的确有这种效果,可是他研发的本意是治疗重症咽喉疾病的,可不是治疗伤风感冒发烧发热的。 “这种事后悔也没用,少赚些就是了。”况且点头道。 “不是多赚少赚的问题,给各地的数量不等,总是引出不少事端来,尤其是凤阳那里,多次威胁要断我药材的供给了,就是想要多得一些六神丸。” 说到成药的销售,左羚原有的戒备和拘谨都解除了,又恢复了原有的本色。 “他要敢断绝药材供给,咱们就不跟他们来往了,另外找供给商,药材商人不是多得是嘛。”况且大而化之道。 “话是这样说,可是不管怎么样,那总是我本家啊,我还是希望银子被自己家的人赚到,不想落到别人的手里。” “肥水不留外人田,你就是太贪了。”况且哂笑道。 “太贪了?你说我太贪婪了?”左羚惊讶,没想到得来这么个评语。 “也不算贪婪,在商言商嘛,可是你总是这样把持着不放,不想跟外面的药材商人打交道,你家里那些人又不能体谅你的苦心,这夹板气你就慢慢享受吧。”况且倒是一身轻松,药材卖的多,他得的固然多,可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钱。 左羚想了想,觉得况且的话有道理,只是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处理好这件事,她本想问问况且的,但一时也不愿意就此低头认错。 第六百一十七章 左羚难以除心魔 况且虽然不在乎钱,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小君那里已经帮他偷到了一百多万两银子的银票,那才是真正的巨款。 等他日后身居高位时,终于发现再多的钱都不够用,那时候他才理解皇上为什么总是喊缺钱了。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钱的多种用途,还安于自己的小日子,本来就有不菲的积蓄,开销又小,根本不用琢磨钱的事,真是逍遥赛神仙。 萧妮儿走出去后,却贴身门边,准备等两人大吵起来,冲进去劝架灭火。不想这两人根本没发火,而是心平气和地谈论起生意经来了。 她皱皱眉头,不知这两人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应该为那天的事大吵一通的吗?或者按她原来想的那样,左羚是来逼着况且道歉的,况且性子傲,当然不肯低头,这一通吵闹也就无法幸免了。 可是两人都不提这茬,好像那天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似的。 这不对啊,剧情不应该这样的,刚才,况且进门前一会儿,左羚不还咬牙切齿地说要找况且算账的吗,这会儿怎么没有账算了? 萧妮儿有些抓狂,她这才知道,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左羚这个人。至于况且,她了解得也很有限,况且倒是没对她藏着掖着,只是她自己看不懂罢了。 “你这是幸灾乐祸吗?”左羚回头想了想又不免又有些气恼,他的话虽然有理,有理也不能看笑话,就是不能。 况且的确不在意这些事,当时说好了,他只负责中成药的研发,制作销售都是左羚的事。 “不是幸灾乐祸,实在是在心疼你。”况且用玩笑的口气说出了真心话。 “才不信你有这份好心。”左羚嘀咕着。 萧妮儿一阵兴奋:要来了,两人终于要吵起来了,她已经做好准备,只要两人开闹,她就推开门冲进去。 她倒不是喜欢多管闲事,而是被左羚哄好了,况且跟左羚都是她心里最亲近的人,她实在不希望这两人天天闹的跟乌眼鸡似的,见面就吵架,想要找个好机会给两人和解,发挥一下自己的作用。 “萧姑娘,你这是干嘛呢,怎么不进去啊,饭已经好了。” 萧妮儿吓了一跳,原来是刘妈过来通知他们开饭了。 “哦,没事,他们在里面谈生意上的事呢,我没兴趣,就出来了。” 萧妮儿这时整整衣服,然后推开门告诉里面的两位:开饭了。 “请左小姐赏光,在舍下用饭。”况且站起身,很有礼貌让道。 “听这话,你是赶我走啊?”左羚冷笑道。 “没有,没有,发自内心最真诚的邀请。”况且笑道。 “我用你邀请吗,喜欢在这里吃就吃,这里也是我的家,你以为我会便宜你。”左羚恨恨道。 况且心下一虚,知道左羚指的是被他占了身子的事,可是这事他冤啊,当初可是她强行霸占他的,怎么叫便宜他了? “他跟你开玩笑的,别理他,咱们去吃饭。”萧妮儿赶紧过来,套住左羚的胳臂就走。 刘妈看着况且跟左羚,不知这两人之间是哪头事,只是联想到那天左羚自己来,萧妮儿把自己支出去的事,也就有了一定的约摸,她活了五十岁的人,这种事情只要瞅上一眼就知道了个大概。 “少爷真是好福气,左小姐可是外面多少富贵人家的少爷想娶都娶不到手的,不想少爷不用费力就到手了。”刘妈满脸都是笑容。 想到这些,她才明白左羚说的,这里也是她的家的意思。 饭桌上,三个人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周大人怎么不在家?”左羚问道。 “大哥到外地办事去了,走了好久了,也快回来了。”萧妮儿答道。 左羚哦了一声,一下子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况且没说话,只是喝着手里水晶杯里的冰镇葡萄酒,这还是侯爵府送来的,周鼎成不在家,都归他和萧妮儿享用了。 萧妮儿暗暗给况且递了好几次眼神,让他好好陪左羚说说话,哄哄她,可惜况且全都当作没看见,不理这茬。 左羚当然也都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气:让你跟我硬,看你究竟能硬到什么时候。 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口道:“妮儿,别看他,他就是那种做过就忘,不肯承认的人。” “这话是有意思,我听不懂,我做过什么事了?”况且问道。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哇。”左羚恼了。 “我知道我做的,也知道我没做的,有些事不是我做的,而是别人做的。”况且也有点生气了。 “你你还是男人吗?”左羚蓦然站起。 “这事你最清楚了。”况且傲然不动,淡淡回道。 左羚本来气到极处,听见这话却乐了,重新坐了下来,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是,你是男人,你太男人了行不行?” “我说你们两个好好说说话行不行,都是一家人了,还天天这么吵这么闹的,怎么过日子?”萧妮儿排解道。 “谁跟他是一家人,是他自己臭美的吧。”左羚不屑道。 “还人家臭美,这可是你刚才说的,这里也是你的家。” “是啊,这里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不是他的家,他家在陈家呢,他心里只有一个石榴,根本没咱们姐俩的位置。”左羚说着眼圈红了。 况且脑袋立时大了,妻妾争风说的就是这个,石榴还没过门呢,这战争就开始啦。 “你也别冤枉他,石榴的确是病了,他天天去照顾石榴也是为了给她治病。”萧妮儿说道。 “我还受伤了呢,心灵和身体上都受伤了,怎么就不见他去找我,怎么他就不想着给我治治病,疗疗伤。”左羚也知道自己理亏,却还是强词夺理,这方面她可是强项。 “人家不是去了吗,结果被你打出来了,这我可是亲眼所见啊。”萧妮儿此时坚定站在况且一边。 “我是把他打出来了,你不知道,当时他他是怎么做的”左羚说不下去了,脸红的如杯子里的葡萄酒。 她又想起那天两人的香艳之战,最后她屈服了,况且最后却把她弃之如敝屣,起身走人了,这才是她最生气的。 “他怎么做的?”萧妮儿来了兴趣,她还真不知道,那天两人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他要我。”左羚在萧妮儿耳边小声道。 “那不正好,一报还一报,当初你也是这样做的嘛。”萧妮儿大笑起来。 “你个没良心的妮子,怎么说话呢,你到底站哪边啊。”左羚恨恨打了萧妮儿一下。 “今天晚上你再他一次,就占了便宜了。”萧妮儿附在左羚耳边悄声道。 “去你的,我才懒得那样做呢。”左羚的脸愈加涨红了。 况且现在是浑身上下的不自在,两人虽说是耳语,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漏。 他干咳几声,敲敲桌面:“况家规矩:食不语。” 左羚冷哼一声:“我不是你况家人,不用拿家规吓唬我。” 况且道:“可是你刚才承认了这是你的家啊?” “哪有什么,我想承认就承认,想不认就不认,你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左羚冷冷道。 况且无语:这不快成无厘头了吗,也太自由主义泛滥了吧。他真还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跟左羚之间没有任何约束,既没有婚约,也没有纳妾的凭证,左羚说的没有错,她完全是个自由人。 左羚其实已经后悔了,这怎么又跑偏了? 她来可不是为了跟况且吵架的,而是准备放低身段,向况且道歉,跟况且和好的,孰料见面后,开始还正常,现在又进入那天的怪圈了。 “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又失控了,我该怎么办?”她心里也是抓狂。 她根本弄不清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就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掌控似的,另一个自己就是想跟况且吵架,就是不想跟况且和好。 萧妮儿在一旁看得干着急直跺脚,却又帮不上忙,这毕竟是他们两人的事,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除了说说好话、拉拉架什么的,别人帮不上什么忙。 况且也是郁闷无奈,他知道自己亏负左羚,却没有合适的方法还报她,他不可能为了跟左羚的既成事实而放弃石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当初他为了石榴放弃了左羚,过后也从来没有想过占有左羚,那件事实在是双方失控的结果,并非出自他本意。 可是,这话他到哪里都说不出,跟谁也讲不通这道理,任何人都会认为是他占了大便宜还不承认。他若再做争辩,估计是个男人就想掐死他,讨便宜卖乖有点过头了,不带这么得瑟的。 此时,刘妈端着一道凉拌海蜇头上来,听见他们三人的话后,就笑道:“少爷,不是我说你,左小姐天仙似的美人,其他人家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到咱们家了,你也说点好听话,怎么跟人家你一锤子我一棒子的来往顶着啊。女孩家可是要哄的。” 刘妈从未说过况且的不是,此时倒像个老妈教训儿子似的,数落起了况且。萧妮儿笑着向刘妈连连竖起大拇指。 第六百一十八章 况且苦心陷两难 左羚听了见了,心里好受多了。心道:这个死况且还不如个老妈子明白道理,自己跟他认识这么长时间,他几曾哄过自己,反倒是自己经常哄着他,这就是活人惯的。 “刘妈,您老不知道,左姑娘可是巾帼豪杰,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不用哄的。”况且笑道。 “瞎说,老身也是你们这年纪过来的,什么事没经历过,女孩子都是想让人哄的,也是要人哄的。”刘妈笑道。 “可惜了,况家公子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哄人。”萧妮儿呵呵笑了起来。 况且跟她在一起,也没怎么哄过她,好在她的性格柔韧,根本不用他哄。 “怎么不会,那是你没看到他在石榴面前,说他不会哄女孩子,那是骗人。”左羚不忿道。 “就是,少爷什么话不会说啊,要不老夫子会那么喜欢你,你可是那种迷死人不偿命的。”刘妈也帮着左羚说话。 这当然是表面的事,实质上刘妈还是想帮着况且把左羚安抚好,最后娶到家里来,这可是全天下男人共同的愿望啊,这么大的运气落到头上,还不赶紧珍惜把握,那真是大傻帽了。 她当然不知道况且跟左羚之间的那些事,说起来虐心、泪奔,桥段狗血。 也许正是有先前那些底子,左羚才会在两人关系获得突破后,却屡屡失控,因为事态的发展已经失控了。 两人本来就应该在一地的两处守望终身,却永远不走到一起,两条命运线永远平行着,却没有交织点。 现在两人不由自主交织到了一起,却又夹杂着太多的外在因素各种干扰破坏,无论是况且还是左羚都已经无法掌控彼此,无法调节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他不是不会,而是不屑,不愿意,不然怎么在石榴面前跟哈巴狗似的。我也病了,给我治治吧,来吧,哄我吧,我宁可被你哄死骗死,也不愿意被你气死。”左羚抑制不住激愤之情。 萧妮儿心里一沉,大事不好,这是要出事的节奏啊,她急忙看向况且,意思是让他沉住气,千万别还击。 况且微微笑着,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 “左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萧妮儿急忙拉着左羚的袖子,让她坐下。 左羚发了一通火,心里却又后悔的不得了,这怎么了,越来越失控了,再这样下去就得掀桌子了。 况且当然并不是不会哄女孩子,他要是愿意的话,也能把人哄死迷死,只是他觉得跟左羚之间的事并不是哄哄就能解决的,刘妈和萧妮儿都想简单了。若靠哄哄就能解决问题,就不会出现眼下的剧情了。 左羚草草吃完饭后,就坐车回去了,萧妮儿怎么拉都拉不住。 回去的路上,左羚坐在车里,两手捂着脸,止不住的泪流。 我这是怎么了? 在家里想的好好的,怎么一见到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我这是中邪了吗? 她心里说不出的懊悔,烦恼,当时她也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就是无法掌控自己,没办法让自己按照原来的心思去做,眼睁睁把事情弄僵了。 这可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难道我跟他真的八字不合,就这样完了吗? 左羚知道,再要吵上几架,她跟况且之间真就只能分道扬镳了。 刘妈也热情地送左羚到门口,回来后就不停地嘟囔况且,说他太笨了怎么就不会抓住女孩子的心?左羚是哥多么好的姑娘,那么个大美人,都送到家里了还不赶紧抓住,让人家跑了等等。 最后况且实在听烦了,躲进书房里才得安静。 “左姐姐这是怎么了?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我都快不认识她了。”萧妮儿也糊涂了,跑来问况且。 “我怎么知道啊,你也看到了我一直在退让。”况且苦笑。 “她不该是这样的,她的确跟我说过想让你给她道歉,那不过是借口,我能看得出来,她其实是想和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想不通。”萧妮儿皱眉苦思道。 “焉知这不是她本来的性格呢?”况且玩味道。 左羚、丝丝、石榴都是富贵大家的千金大小姐,也都带着一股子骄蛮的公主气,只是在他面前,这些人没有表现出来,谁知道她们在家里对着别人是什么样子的? 况且知道丝丝在家里是非常严厉的,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小就主持家务。石榴在陈家更是人见人怕,家人们怕她有甚于怕陈慕沙。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们之间的事怎么办啊,不能总是这样子,不见时想得要命,见到了就开始吵,跟一对冤家似的。” “古人云: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况且叹气道。 “我还是觉得左姐姐变了,而且不是跟我,是跟你变了,只要一见到你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这没道理啊?”萧妮儿苦思冥想,不得要领。 况且没说话,拿着一管笔在纸上胡乱写着字,既不分行,也不管竖直,只是随手乱写着。 “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呢?”萧妮儿还在费力琢磨着。 “她是想要我怎么对待石榴就怎么对待她,这倒是应该的,只是我实在做不到。”况且说道。 “什么,她怎么能这样要求,这不是摆明着难为你吗?她不该这样的,以前她不是说过对你一无所求的吗?难道说变就变了?”萧妮儿吃了一惊。 “以前是一无所求,只是跨过那条线后,就什么都要求了。倒不是说不应该,只是我真的做不到。”况且很是痛苦地道。 “你当然做不到,没人能做得到,她自己应该知道啊。” 萧妮儿心里更加不理解左羚了,按说左羚不是这么不明事理、不讲道理的人,怎么会这样要求况且。 好的东西,没人愿意跟别人分享,男人对女人是这样,女人对男人也是这样,都有一种独占心理。 可是在当时是完全的男权世界,女人从小就被教育不能嫉妒,嫉妒不是美德,而是女人最大的缺陷云云,这当然是反人性的。 但在当时,男人把持着所有生活资源,女人必须靠男人养活,托身于一个强大的男人,也就必须跟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他,自己注定无法独占。若是想独占也行,外面那些清寒人家的小伙子巴不得有女人独占他们,却又没人肯屈就下嫁。 这就是矛盾,是死结,其实这种矛盾哪个社会都存在,只要人类社会还在运转,就必然有其注定的矛盾和死结,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事情。 “她真要这样想,就没辙了,只好由得她去。”萧妮儿的心彻底凉了,先前还一直为左羚着想呢,现在却觉得她有些过分了。 “是我犯了错误,当初若是强行推开她就没这麻烦了。”况且自怨自艾道。 “瞎说,哪个男人那个时候能忍住的,更别说把送到手上的美人推开了。”萧妮儿笑道。她可是知道左羚对男人有多大的诱惑。 “我能的,只是当时没那样做,怕给她太大的伤害。结果现在还是造成了伤害。”况且苦笑。 他在沦陷的前一刻的确是清醒的,能抵抗住那种诱惑,只是后来放弃了抵抗才沦陷在左羚的美色里。 “你也别把事都揽到自己头上了,这事要我说还是她自己的责任大,是她主动的,又不是你。当时她应该明白自己这样做的结果。”萧妮儿此时是完全护着况且。 况且真的头疼了,假如石榴没事,他还能好好考虑怎么处理跟左羚的事,可是现在石榴的病已经占据他几乎全部的精力,根本没心思好好想怎么平衡他跟左羚之间的事。 萧妮儿的话只是安慰而已,他是男人,不可能把这种事归因到女人头上,责任还是他的,无论怎样,后果也应该由他来承担,而不是左羚。 “石榴怎么样了?”萧妮儿问道。 “好多了,只是今天又发生了一件很突然的事,又被吓了一下,不知道明天会如何,我现在心还悬着呢。” 况且又开始跟萧妮儿讲起白天发生的事。 他没有仔细讲述这件事内层的交锋,害怕吓着萧妮儿。 “这么说是喜事了?”萧妮儿听了果然很高兴,掩藏不住喜色。 “算是吧。”况且含糊答道。 “那就好,石榴的病也能好得快些了。”萧妮儿欢快地拍着手。 况且很晚才上床睡觉,他本想静坐一会,可是心乱如麻,实在无法入静。 他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思来想去,脑子里并没有清晰的想法。 忽然一阵莫名的悲伤攫住他,突如其来,也没有任何原因,他不禁捂着双眼无声哽咽起来,泪水从手指间不停地流了出来。 此刻,无人能够完全走进他的内心。这两年里,他经历了多少变故、承受了多大磨难,一幕幕在脑海闪现。现在,父亲和妹妹身居海外,他其实跟孤儿也没有两样,他既要安抚石榴,还要帮助左羚,这些都是他愿意做的,他希望她们都能够得到幸福。但是,有些事情他的确做不到完美,做不到还是硬要争取去做,这份苦心又有谁能理解呢? 第六百一十九章 武城侯京城糟心 这些日子武城侯气也不顺,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似的,无比狂躁。就在郑家人快要逃出南京城时,忽然北京兵部来人,命令他立即入京述职,而且通知他皇上要召见他。 武城侯只好跟随来人北上赴京,来到兵部,见到的却是嘻嘻哈哈的兵部侍郎,跟他又是说又是笑的,述职的事不过是简单叙述一遍而已,明显的走过场。 他心里疑惑,如此火烧火燎地召他进京,怎么跟儿戏似的就结束了?这里面好像有猫腻。 他住在北京丈人府里。 他丈人是北京五军都督府中军掌印都督,听到他的事也是微笑而已,每天派人陪着他到各处游玩。他急着想回到南京,兵部的人却告诉他,必须等候皇上召见,不得擅自离京。 若是我行我素擅自离京,耽误了皇上召见,那可是大罪啊。他没没招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等了半个多月,皇上总算召见了他,却没有问南京军事方面的事,而是仔细打听太夫人的身体状况和当初治疗的经过。 武城侯大约明白了皇上的意图,他只好按照原来的说法,是有个名医给出了个方,用千年人形何首乌治好了她母亲的绝症。 嘉靖帝也是颔首微笑不语,挥挥手就让他退出去了。 武城侯有种青天白日撞见鬼的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都什么事啊,这一趟赴京之行太荒诞了,简直跟做了场白日梦似的。 皇上召见他不久,他正要整理行装回南京,在街上就被一人悄悄拉住,然后亮出裕王府的腰牌,告诉他裕王殿下要秘密召见他。 他只好跟着那人秘密来到裕王府,从一个角门跟做贼似的进入,在一个偏殿见到了裕王殿下。 裕王殿下待他也极为和蔼可亲,先是问些南京都督府的事,然后向他道辛苦。最后,裕王殿下才若有意若无意地问起皇上召见的事,武城侯自然是和盘托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就那么点事儿嘛。 裕王听后,好半天沉吟不语,最后还是笑着让他退下。 他退出后,高拱、张居正、陈以勤这些王府大学士都围上来,拉着他好不亲热,先是喝茶,然后就是喝酒,席上自然都是罕见的珍馐美味,连他这个一等侯爵也有好些美味只是闻名,从未品尝过。 这几位殷勤之至,却让武城侯有了警觉,这三人可是未来的宰相,现在是潜相,虽说潜龙在渊,影响力不比现在的徐阶差多少,他们无事献殷勤,究竟是什么意思? 酒酣耳热之际,三个王府大学士都开始套话,向他打探觐见皇上的经过,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再三问道,简直就是盘问了。 武城侯知道事情有些严重了,却又无法脱身,也没法不回答,只好浑身冒着冷汗,一一作答。此时杯里的美酒都成了苦水,席上的美味更是味同嚼蜡。最后他总算是浑身虚脱般地回到了丈人府邸。 他丈人也正惊讶他怎么失踪这么长时间,还以为他又出去吃花酒了,正一肚子怒气等着他。待得知道这件事后,他丈人脸色也难看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武城侯不明所以。 “你别问了,以后也别跟任何人提起裕王殿下召见你的事,记住,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哪怕皇上问你,也要把嘴巴闭得紧紧的,打死都不能说。”他丈人严厉嘱咐道。 “有这么严重?”武城侯倒是被他丈人吓着了。 “要多严重有多严重。高拱这些人疯了,竟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难道不怕皇上废了裕王的太子地位?还是他们觉得羽翼丰满,不用再受皇上约束了?”他丈人抓起一瓶酒,咕咚喝下半瓶,这才压住心里的震惊,然后在屋里来回踱步说着。 “他们只是问问皇上召见的细节,没别的啊,这算什么小动作?”武城侯不解。 “这里面牵涉的事太大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也别问,记住,这件事马上给我忘掉。裕王根本没召见过你,你也没见过高拱、张居正这些混蛋,没有,都是一场梦。” “好吧。”武城侯愣头愣脑地回答。 他对政治不感兴趣,也懒得去想那些复杂的宫斗、权谋之类的事,可是他不去想,并非一点不了解,这件事他却想不明白其中暗藏着什么秘密,听丈人的话,这秘密是可以让人惹上杀身之祸的。 “来,把这一坛酒喝下去,然后睡觉,做梦,醒来后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然后,赶紧回南京,少管闲事。”他丈人提过一坛子酒放在他面前。 “我不喝也能忘记。” “还是喝醉了忘得更干净。”他丈人坚持道。 “好吧,有酒无肉不行。”武城侯呲牙道。 “来人,给他上十斤酱牛肉。” 武城侯在裕王府还真就没吃好,珍馐美味固然不少,酒更是贡品中的绝品,可惜兴致全被高拱他们败坏了,最后什么味道都品尝不出来,也没吃多少。 他果然听话,把一坛子酒全喝下去,十斤酱牛肉消灭一大半,最后醉倒在椅子上。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了,虽然还觉得有些宿醉,头却不痛,这就是好酒的好处,即使喝得烂醉第二天也不会头痛。 “你醒了?”他丈人站在床前。 “醒了。” “你昨天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逛街,然后回来喝酒吃肉,喝醉了就睡觉了。”武城侯一脸懵逼神情。 “嗯,这就对了。”他丈人满意地走开了。 第二天上午,武城侯快马加鞭离开京城,逃命似的奔回南京。跟随他的十几个护卫都以为侯爷在京城遇到了什么不爽的事儿,却不敢询问,只好和他一样策马飞奔。 进了南京城门后,武城侯忽然心里有种明悟:原来如此,我知道是谁阴了我了。好你个姓徐的,敢在我背后使阴招,走着瞧吧。 回到家里后,他拜见了母亲,简单说了北京城里的事,晚上又跟妻子说说丈人府里的情况。裕王召见的这档子事他一个字都没提,连自己的老娘和老婆都瞒住了。 忘记是不可能的,但打死都不说,他是能做到的。 翌日,他就来到中山王府,也不让人向里面通传,直接闯进去,一直闯到银銮殿,在殿门口恰好遇见魏国公。 “姓徐的,你敢在背后阴我?你缺不缺德?”他手指对方开口大骂。 “好小子,长能耐了,敢直闯我国公府?”魏国公也是声色俱厉。 这两人都是装的,可像了。 两人当初也都是贵族子弟,一起打架打出来的交情,这些年倒是不太走动了,昔日的交情还在。 两人相互骂了一通,然后才一起上殿。 “我说你小子知道点好歹不,我是为你好,怕你在南京这里惹出祸来,才让兵部传你去避避风头。”魏国公笑道。 “这也罢了,那皇上召见的事怎么说?”武城侯一肚子怨气。 “皇上召见?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啊?”魏国公也是一惊。 他原本是跟武城侯丈人串通好的,让兵部派人来带武城侯进京述职,并没有皇上召见这一说啊,没有特殊的理由,他也无法说动皇上召见某人。 “到现在了,你还跟我装是不是?”武城侯不耐烦了。 “皇上召见你了,都说些什么?”魏国公马上追问。 “你们怎么都对皇上召见的事这么感兴趣?”武城侯恼怒道。 “你们?还有谁对皇上召见的细节感兴趣?”魏国公对此事特别敏感。 “没有谁了,就是我丈人。”武城侯吞吞吐吐道。 “只有老都督一人?不会是裕王殿下还有高拱他们吧?”魏国公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哪里,你瞎扯什么啊,我走了,不跟你瞎扯了,改天再找你算这笔账。”武城侯心里发虚,赶紧拔腿走人,再说下去一准要露馅。 “你别走啊,这事很重要的,你老实跟我讲。”魏国公拉住他不放手。 “你干嘛啊,拉拉扯扯的,我又不是相公,再拉我,我喊人了。”武城侯急了,他忙着脱身,唯恐被魏国公套出实情来。 “你喊吧,喊破天也没人理你。真的,告诉我,裕王府有没有插手?” “没有,绝对没有,我也没见过裕王殿下,更没见过高拱、张居正这几个王八蛋。”武城侯矢口否认,却没想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全都招了。 魏国公松开手,陷入沉思中,连武城侯慌不择路地离开都没注意。 “父亲大人,武城侯这是干什么来了,气冲冲地来了,又慌里慌张地逃了。”小王爷穿着家常便服来到魏国公跟前问道。 “哦,没什么,我当初用了个办法把他临时调到北京去,免得他在这儿给我添麻烦生乱子。他回来后就来找我出气,结果被我打跑了。”魏国公笑道。 “你们还真动手了?”小王爷兴奋起来。 “没有,用不着动手,为父气势一亮出来,他就当时慌了,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落荒而逃了。”魏国公临时编着瞎话搪塞儿子。 第六百二十章 石榴钟情玄武湖 小王爷也不是傻子,当然不是这么好骗的,也知道父亲大人说的不尽是实话,这里面一定有文章,只是魏国公不说,他也不敢问,国公府的家规还是非常严厉的。 “老师快来了吧,石榴应该也快来了?”小王爷不去想武城侯的事了,而是想着玄武湖那里的事。 岛子上的建筑设施都是现成的,中山王府每年也都派人修葺整理,岛上更是常年派有人员打扫保养,但是陈慕沙一家人迁移过去,还是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不是一下子就能搬过去的。 小王爷三两天就到岛子上看看,亲自监督,让准备工作加快一些进展。 “也快了吧。”魏国公自言自语道。 他心里想的却是:皇上的日子也快了吧,但愿这一两年里,别出大乱子才好啊。 武城侯回府后,彻底放弃了找魏国公算账的念头。 他开始酗酒,晚上也经常不回府里,不是在青楼就是在外面的相好家里瞎折腾。 侯爵夫人忍了十多天,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果然派人把武城侯抓了回来,连家法用的板子都亮出来了,逼问他从京城回来这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如此荒唐起来。 武城侯看到请出的家法,脑子立刻清醒了,见左右无人,就把京城的事说了一遍。 太夫人这才明白他心里的烦闷,难怪他酗酒买醉,都是被严重压制造成的后果。 “皇上跟裕王都急了,难道说两父子最后还真要刀兵相见不成?”太夫人也是满脸愁容。 真要是那样,最低限度也是京城喋血,弄不好可能就是一场内战,而且不是宁王造反那阵势可比的。 “他们都亮出刀子了,可是儿子却夹在中间,儿子到不怕这个,就是怕连累了母亲大人。”武城侯虎泪纵横。 “你也想多了,你还没这么重要。此事的关键不在于你,而在于你弟弟身上,看来当初的事还是暴露了。”太夫人叹道。 武城侯也是感慨不已,当时的事他们已经隐瞒得够好的了。问题是当时在凤阳,并没有保密的意识,许多人都了解情况,北京来的御医、南京太医堂的太医都在现场亲眼所见,只要皇上用心打听,总能把这件事还原,没有治他们欺君之罪,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那怎么办?不行的话,让二弟躲一躲。”武城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躲倒是不用,那样反而落入下乘了,看看到时候皇上真要召你弟弟入宫时的情景吧,估计裕王不会让皇上如意的,那时候还要看他们怎么斗法,然后咱们才能看清形势,才能找出好的办法来。”太夫人想了想,说道。 “这么说,老二可就有危险了吧?”武城侯想到了这茬。 “这倒不至于,不论是皇上还是裕王都想自己有个救命的王牌,谁不想自己多一条性命?老实说当初娘都有这心思,也难怪你弟弟对咱们没有归属感,只是越到后来,我倒是越能感到跟他的有种血脉之亲,现在我对他跟对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不过,他怕是难以相信吧。”太夫人感慨道。 “哪里的话,老二就是被媳妇拖住了,他没别的毛病,就是见了美女就迈不动步了。”武城侯笑道。 “迈不动步的是你,他可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听说他媳妇的确是吓出了毛病,在家里养病呢,你弟弟天天在一旁陪着她,那是对的。”太夫人说着就笑了。 对于况且的情况,侯爵府也是每天都有消息传回的,纤细必知。所以况且没回来,太夫人也不担心。 “都是郑家那些海盗崽子惹出的祸端,可惜让他们逃了,要不是魏国公多事,我岂能让他们逃出南京城?”武城侯恨恨道。 他回来后才知道郑家人早就逃出几百里远了,都督府也对他下了禁令,不许他带亲兵出城,还说这是北京都督府特地下的禁令。 武城侯不用打听就知道这是他丈人的禁令,却也不敢违背,他倒是真怕他的丈人,那可是一员虎将,可惜没生在战争年代。 “这事你丈人嘱咐得很对,千万不能再对任何人提起,只是你也不用整天借酒消愁吧,你媳妇那里还是的顾点颜面,不然的话你丈人把你抓到北京去,我都保不了你。”太夫人嘱咐道。 “嗯,儿子知道了。就是这些天心里憋得难受啊,在家里坐不住,浑身不自在。”武城侯点头答应。 当晚,他去了侯爵夫人房里,先是赔罪,说自己受了魏国公的气,又没地方出,这才借酒消愁,现在被老娘重责过了也知道错了等等。 侯爵夫人其实也是担心他,并非全是嫉妒他在外面的花天酒地,见他服软赔礼,也就算了。 当晚,武城侯留在夫人房里,自然是极尽丈夫之责任,弄得侯爵夫人倒像是刚成亲的新娘子一般。 两人已经一年多不在一起了,房中之事自然也生疏了许多。 陈慕沙要搬到南京玄武湖的消息传开后,每天还是不断有人来拜访,都有依依不舍之意。 陈慕沙却告诉他们只是暂时去那里住住,静心读读书,以后还是要回到祖宅生活的,他不可能放弃祖宅,也舍不得苏州的父老乡亲,后一句话他说的极为动情,令在座的人都泪眼模糊。 陈慕沙不是煽情,他是真不愿意离开苏州,只是现在已经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事了,而是他必须去,如果不去,就是说明他铁了心要跟裕王站在一条战线上,这等于彻底得罪了皇上,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皇上虽然圣体不佳,脑子缺一点也不糊涂,即便他还有一口气,还是具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他也不敢完全站在皇上这边得罪未来的天子裕王,这种事天底下没一人敢干,那是拿自己子孙后代的性命当儿戏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嘴上念叨着要过去,人却不动身,借口玄武湖中心岛上的许多设施不适合居住,要临时改建,中山王府的人正在岛上兴工作业。按照魏国公的旨意,岛上看上去干得热火朝天,实则是在消极怠工,能拖多长时间就拖多长时间。 当然,这种拖刀计不能给他带来太多时间,皇上派驻江南的镇守太监也在岛子上监督呢,若是拖得太明显了,镇守太监就会汇报给皇上。 陈慕沙又急忙向裕王府寄信,说明皇上赐他岛子的事,信上没写别的,只是称颂皇恩浩荡,草木蒙泽等等。这封信就是被人截到,也找不出半点毛病,可是陈慕沙相信,裕王还有高拱张居正等人看到信后,自然会明白信中之意,这种春秋笔法正是嘉靖帝的嫡传。陈慕沙用起来更为地道,若是没有张居正在一旁,估计就连裕王都难以明白他究竟想说明什么。 况且知道这事后,心里暗暗发笑。 他曾经从书上读过:一战前的英国外交大臣就是这样一个高手,他担任外交大臣数十年,享誉全球,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真的明白他任何一句话的确切含义。他说的话总是既好像是明白无误的,然而仔细一想却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这位外交大臣就靠这一超高手段把法德俄奥匈帝国等国皇帝、大臣、总统、外交人员玩弄于股掌之上。 况且读到这段逸事时还以为是作者夸张的手法,不想真的亲眼见到了,而且他相信老师的手法比那位外交大臣的手法还要高明。 语言文字的极致究竟在哪里? 况且想来想去,估计真要追究到一个源头,一个极致,只好追溯到八卦上面了。只有八卦易理才是这样的,好像说的是这回事,但实际上不是这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 “师兄来信了,说是过几天咱们就能搬过去了。他亲自在岛上监督那些人加紧施工呢。”石榴拿着小王爷的来信兴冲冲道。 况且含笑点点头,心里却大骂:帮倒忙。 现在不但不求快,反而是求慢,越慢越好。估计魏国公也不敢把真实意图告诉儿子吧,小王爷这才在岛上做这些无用功,还自以为得计。 “这是岛上建筑的图纸,你看看,自己挑一套宅子住。”石榴把图纸摊放在桌子上。 “我不用挑选,你住哪儿,我就住你邻居了。”况且没心思干这个,推托道。 “真的,那我就替你做主了。” “那当然好,咱们妇唱夫随嘛。”况且道。 “小嘴跟抹蜜了似的,真甜。”石榴伸手刮了他一下嘴唇,然后走开了。 况且看着石榴的背影,心里好受了些,这两天他一直担心,怕她的病情有什么反复,看样子担心是多余的,她恢复得很好。 现在石榴的性格反而比以前开朗多了,欢快多了,以前只有跟丝丝、秋香在一起时,她才会表现出这种欢快的一面,现在每天都是如此。她已经学会了营造快乐的氛围,这才是关键之所在 丫环家人们都说这是姑爷天天陪伴的功劳,对他也都堆满了笑脸。 况且却不敢大意。 兵法有云:受降如受敌。 第六百二十一章 左姐姐疑似怀孕 治病和打仗是一个道理,越是到最后的关节,越是需要慎重,要严阵以待,万一到了最后关头,病情突然来个反复,就可能前功尽弃,再着手治疗时,难度会加大几倍,完全恢复就更难了。 现在况且每天都是这种心情,外表轻松逍遥,内心却随时准备着警惕着。 想到左羚,他心里也很是愧疚,知道自己太对不起左羚了,只是没办法,此事两难全。他这些日子也对不起萧妮儿,基本上把她忽略了,萧妮儿借故不来石榴这里,也未必没有这种原因在内。 萧妮儿总算比较体谅他,不太计较这些,可是他在心里却是知道轻重对错的。 “现在就等着张太岳的回信了。”陈慕沙认真地烹着茶,好像在做一件非常精密的活计。 “哦,太岳先生的回信吗?”况且问道。 “当然是他,意思嘛就是殿下的了,只是由他来写,别人挑不出毛病,我们毕竟是同年,我了解他。”陈慕沙说道。 他跟裕王的通信都是用这种方式进行的,看上去是跟张居正通信,实则是在跟裕王殿下对话,当然也有一些信是真的跟张居正通的信。高拱并不在他们这个联络圈子里。 然而,裕王的意思里究竟有多少是他自己的呢,有多少是出自高拱的筹谋,陈慕沙也弄不清楚,反正全都当成裕王殿下的就是。 “现在咱们师徒已经陷身在这个漩涡里了。”陈慕沙烹好茶,斟满两个瓷杯。 “老师不必想得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况且倒是没在这件事上花费心思,他的座右铭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许多事想多了没用,计划不如变化快,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是没有道理,可是若是认为有了远虑,就没有了近忧,同样是短视。 在人生的任何时刻,都有可能发生突然的变化,任何人都不可能预料到,也不会有任何预先想好的对策,最后还是不得不临时应变。 况且的哲学观还是道家的以不变制万变,以后动御先动。 他最佩服大学士杨一清的那句名言:有事时需如无事时镇静,无事时需如有事时警醒。人能时刻做到这一点足矣。 陈慕沙的睿智并不在杨一清之下,他在人生哲理方面的研究,当朝肯定是排在前三位,只是他在皇上、裕王身上都投注了不少真实感情,结果父子相争,他必然被动陷入其中,无法冷静旁观地考虑问题,结果许多事反而不如况且看得清楚。 因为况且是隔岸观火,旁观者清。 不仅是陈慕沙,连魏国公也是如此,他们两个在这件事中堪称难兄难弟。最后的主意魏国公还是抛给了陈慕沙,他自己干脆不去想了,因为越想越乱,根本无法理清头绪。 “皇上御宇四十多年,太子殿下怕是早已等不及了吧。”况且喝了一口茶笑道。 “我也知道皇家无亲,也知道为了皇位,父子兄弟之情都不值一文钱,可是真的遇到这种事,还是觉得不敢相信。”陈慕沙自我解嘲道。 “这种事外人估计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只有当事人才能深切体会到一切。”况且也无法体会那种把父子兄弟亲情踩在脚下,甚至踩在血海里的感觉,但这种事在历史上却是屡见不鲜。 “等到了玄武湖后,你就跟石榴成亲吧,别再拖延了。”陈慕沙忽然做了决定。 “老师,还是等等的好,石榴现在还无法确定是不是完全康复了。” “不能等了,若是没有这事,再等上几年都行,可是这一二年里,我怕出什么大事,还是先把你们的喜事办了再说。” 况且明白了,老师这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万一没有了退路,好让他带着石榴跑路。既然况父携女儿已经逃到了海外,万不得已,他和石榴也可以走这条路,也算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弟子遵命。”况且站起来,躬身一礼。 况且白天在石榴那里,左羚时常带着精心挑选的各种鲜果点心来看萧妮儿。“妮儿,你说我怎么办啊,你帮帮我好不好。”在萧妮儿面前,左羚并不隐瞒自己矛盾的心态。 萧妮儿原本不打算理她了,可是经不住她三两句甜言蜜语,再看她惶恐不安、一个劲儿自责的样子,心就软了。 “我能怎么帮你,帮不上。你在我面前总是说的好好的,可是一见到他,马上就跟见到仇敌似的,非得斗个鼻青脸肿,我不知道你这是想干嘛。”萧妮儿无奈道。 “妮儿,错都在我。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我本来就是想跟他好好说话的,想跟他说好话,想让他原谅我,让我们和好如初,可是一见到他我心里就慌乱的了不得,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我没办法啊,这不是我的本意啊。”左羚绕着桌子来回转圈,嘴里一阵慌乱地说着。 “你跟我说这些还是没用啊,你应该跟他说这些才行。” 萧妮儿挑了一颗大樱桃吃了,这据说还是海外来的,比内陆的樱桃要大很多,也甜很多,只是很贵,她都舍不得买。 “可是我一遇到他就说不出这些话了,只有跟你才能说出这些话,咱们可是最亲的姐妹,你一定得帮我。” “我也想帮你,一直在帮你,可是刚刚帮了你,你回头就打我的脸。”萧妮儿不悦道。 “怪我,怪我,我知道的,你为我担了不少责任,我会补偿你的。”左羚长这么大从未如此求过人。 “补偿倒是不用了,我也希望你们两人都能快快乐乐的。跟你说吧,上次你跟他吵架他很难受,晚上还哭了,哭的很厉害,早上我给他收拾床铺时才发现,枕头都湿透了。”萧妮儿脸色很不好看。 “瞎说,他还会哭,他最心狠了。”左羚虽然不相信,却有点慌张。 “我还会骗你不成,骗你是小狗。”萧妮儿道。 “那也可能是出汗浸透的。”左羚可不认为况且为她哭的那样伤心,换成石榴还差不多。她最清楚况且有多爱石榴了。 “他才不出汗呢,你什么时候见他出过汗,再热的天,他都不会出汗。” “是啊,他为什么不出汗,难道他不觉得热吗?”左羚想起来了,况且的确是这样的。 “他说那是天天静坐的原因,还说什么心静自然凉。我也不懂,反正他就是不出汗。所以我能断定他是流泪了,枕头才会湿透。” “可是,他见着我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啊,哪怕他表现出一点点也好。” 左羚心中一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又想到了况且以前对她的诸多深情。可是她还是恨他,为什么当着她的面,就那么淡漠,不肯表现出丝毫的柔情蜜意。 “你还好意思说他,你还不如他呢,你要是像跟我说话一样对待他,至于见面就吵架吗?”萧妮儿嗔道。 “我们两个好像都中邪了。他为我把枕头都哭的湿透了,这一点不像他的性格。我也是,总是莫名其妙挑他的不是。”左羚低头自语道。 “他还算正常,你太不正常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萧妮儿还是站在了况且的一边。 “嗯,难怪他那样爱你,你是他最省心也最贴心的人。”左羚道。 “最贴心我可算不上,最省心还差不多。你哪,原来比我还省心,怎么突然就变了?这几天我就整天在想,还是想不明白。”萧妮儿道。 “我自己也不清楚啊,原来没发生那件事前,的确我从来没有失控过,可是发生那件事后,好像一下子全变了,什么都变了。我自己心里清楚,什么都没变,可是怎么想没用,到时候就全乱套了。”左羚绝望地道。 “是那件事的缘故?”萧妮儿问道。 “肯定是,没发生那件事前,一切都好好的,你也都亲眼见到的。只是发生那件事后才这样的。对了,你跟他也发生那件事了吧?” “当然,我吃不到第一口,也不能放过第二口吧。”萧妮儿坦然承认。 “嗯,那你发生那件事后觉得身上有什么变化吗?”左羚追问道。 萧妮儿看看身上,又摸摸肚子,摇头道:“没什么变化啊,跟以前一样。” “不害臊,摸哪儿呢,我是问你心里有什么变化没有,不是问你的肚子。” “男人跟女人做了那件事后,不就应该是女人肚子发生变化吗?”萧妮儿说道。 “不害臊。”左羚脸绯红了。 “害什么臊啊,这话跟别人不能说,跟你还不能说啊,现在咱们可是实实在在的姐妹了,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都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萧妮儿笑了起来。 “这倒是,那你肚子里有什么变化没有?”左羚也笑了。 “没有。不过好像”萧妮儿迟迟疑疑起来。 “好像什么?” “好像跟别人说的不一样,他好像最后没射出那东西,所以我肚子才没变化。”萧妮儿脸通红着在左羚耳边道。 “不对啊,那天他给我好多好多,好像都填满我整个肚子了。真的,就是那种感觉,所以当天我就有种预感,好像会有的。” “会有的?你真的有了?”萧妮儿大为震惊。 第六百二十二章 千机老人点迷津 左羚羞得低下头,小声嘀咕道:“不知道,不过最近我总想吃酸的。” 她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拿起一个酸梅子放到嘴里。 “那东西能填满肚子?好啊,明显是偏心了,跟我在一起时不给我,看我晚上怎么跟他算账。”萧妮儿又想到这茬了。 “你别乱想,他可能是为了你好,怕你怀上孩子,他跟石榴还没成亲,这个时候大了肚子不好办。”左羚急忙劝道。 “嗯,他也说过的,可能是这原因吧。可是我总觉得缺少些什么似的。”萧妮儿不满地嘟囔着。 “傻丫头,急什么啊,你要跟他一辈子的,还怕没有那时候?”左羚哂笑道。 “你不也要跟他一辈子吗?”萧妮儿也道。 “就是没这事,我也会跟着他一辈子,这是早就下定的决心。”左羚道。 “那你肚子要是真的大了,会不会很麻烦?”萧妮儿又有些担心了。 “怎么会,到时候我就躲起来,把孩子顺顺当当生下来,那时候看他还敢跟我摔脸子?他要是敢跟我摔脸子,我就揍他儿子。”左羚得意地笑了起来。 “妈呀,你这是生儿子啊还是要生个人质啊?”萧妮儿吓得跳了起来。 萧妮儿明白,左羚要是真有个况且的儿子,他可就得俯首称臣了,随便她拿捏。 “瞎说的你也信,那也是我儿子,我怎么舍得打,亲还亲不过来呢,跟你说我真有这种感觉,会生个儿子的,所以喜欢吃酸的。”左羚抚摸着肚子,好不得意。 萧妮儿都有些羡慕她了,一发即中,还是个儿子,再圆满没有了。 “真要生下孩子了,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么?”萧妮儿担心道。 “别人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是那种在乎别人怎么说的人吗?”左羚淡淡一笑,事情说开了,她反而淡定了。 “你要是生了孩子,他不会让你住到外面的,一定会把你接回来。”萧妮儿道。 “那是他想,也得我愿意啊,石榴是什么人你也知道,能容下我们娘俩?我与其跟他们在一起受气,还不如自己在外面自由自在的好,我又不需要别人养活,照顾我伺候我的人多得是,干嘛进这个门讨气受。”左羚恢复了原来的口气。 “这倒也是,可是这样的话,他就有的罪受了,得天天两头跑,还得受你跟石榴的夹板气。”萧妮儿想到了几年后的情形,开始同情况且了。 “这没办法,男人不都喜欢三妻四妾吗,这就是三妻四妾的代价。”左羚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 晚上,况且回来的时候,萧妮儿悄悄告诉他左羚可能怀孕的事,还说她特别喜欢吃酸的,这就说明她怀的可能是儿子,酸儿辣女嘛。 况且听后欢喜的差点跳了起来,虽说现在是非常时期,随时可能有意外情况发生,可是再多的困难和麻烦,也比不上他可能有一个儿女在肚子里孕育的喜讯。 “真的,可是我那次见到她时给她把过脉的,没有喜脉啊。”况且惊喜过后,又有些半信半疑。 “那时候才几天啊,可能察觉不出来。”萧妮儿也知道况且说的是去左羚住处的那一次。 “嗯,有可能。下次见到她,我一定好好把把脉,确定一下再说。” “你也够偏心的,让她给你生,就不让我给你生,人家可是说好了,等有了孩子,你要是对她不好,她就揍你的儿子。”萧妮儿撇嘴冷笑道。 “她瞎说的,别信这话。我也不是偏心,跟她那次的确是意外,根本没准备,最后也就失控了。”况且只好自我辩解。 “她还说你当初射出的东西特别多,都填满她肚子了,真有那么多吗?”萧妮儿问道。 况且讶然:回想着那次,的确是特别多,可是左羚的话也太夸张了吧。再多也射不到肚子里,这不符合人体生理结构啊。 这一晚上,况且兴奋的难以入睡,他提着个酒坛子在内外宅来回走着,好像巡更值夜人员似的。 “我说你消停地睡觉去吧,还不一定准呢,左姐姐又没什么经验,她可能只是一种幻觉。”萧妮儿不无嫉妒地道。 “你说她这个时候是不是睡下了?”况且眼睛中冒出一种光芒,突然问道。 “怎么着,你还想大半夜的闯人家闺房啊,不怕被人抓住了?”萧妮儿没好气地说。 “谁敢抓我啊,在苏州没人敢。”况且感觉自己身体好像轻了许多,简直能飞起来一般。 “依我说,你还是等事情确实了再高兴不迟,万一不是反而空欢喜一场。”萧妮儿道。 “不行,我睡不着,你去睡吧,我明天一早就去她那里,这事得马上确诊一下。”况且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早干嘛了,昨天你回来的可不晚啊,那时候去她那里还来得及的。”萧妮儿嗔道。 况且点头,他属于后知后觉型的人格,开始知道时兴奋异常,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忘了要去查实的事儿。当然,他跟左羚之间最近闹的不是很愉快,一时也想不到马上过去,只是想着下次碰到时再诊脉,不曾想这兴奋劲儿越来越厉害,到最后简直是无法忍受了。 “你还得想好,万一是真的,陈老爷跟石榴那里怎么交代。千万别兴奋过了头,闹出其他乱子。”萧妮儿先给他打预防针。 “这有什么好交代的,我的孩子,谁也不能拦着我不去认,不去养。”况且还处在高热度之中,无视其他一切困难。 “也没人拦着你,只要你能摆平她跟石榴的矛盾就行。到时候遭罪的可不是我哦。”萧妮儿说完,自己回屋睡觉了。 况且冷静下来想了想萧妮儿提出的问题,的确有些头疼,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按照他的观点,只要还没发生的事,就不要为之犯愁焦虑什么的,头疼也得等那个时候再头疼。 他闹腾了大半夜,最后跑到房顶上,又去观赏天上的星云。 他这天没入静,却还是感觉星光透体而入,仿佛在做星光浴,他并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甚至也没听说过有这种功法,只是星光透体时,却感觉周身通透,似乎能看清身体的五脏六腑似的,不过都是朦胧胧笼罩在星云之中。 最后,所有的星光都慢慢收敛到背后那条金龙上,各种异像也就消失了。 今天他才查看清楚了星光的去向,原来他也纳闷,吸收来的星光都哪儿去了,要是说像水一样流出去,总能看到迹象啊,原来是被后背上的金龙吸纳去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千机老人说这是天道中得来的,难道真的是跟气运有关系?”况且想不明白。他只是觉得千机老人不会害自己,送给自己的一定是天底下难寻的好东西。 对了,这东西能不能救皇上一命? 况且忽然想到了这一点,想当初他给秋香画画,正是消耗了大量金龙付出的能量,结果画出一个画妖来,过后还被千机老人痛骂一顿,说他再敢这样浪费,就要重责他。 他不想给皇上治病,也是为此,害怕浪费了千机老人费尽心力为他得来的宝贵气运都耗费了,可能真要遭天谴了,这天谴就是来自千机老人。 然而,天天看着老师为难成那个样子,有时候他于心不忍,假如万不得已,也只好动手救皇上一命,但这事却又不那么简单,当中还有裕王阻拦,如果自己要救皇上,等于得罪了裕王,必然会遭到的强烈反击,可能是刺杀,也可能是别的阴损招数。 “小子别瞎琢磨了,这些事早就有上天注定,不用你去想,到时候自然明了。你的路在海外,不在内陆,内陆只是你的蛰伏期而已。” 况且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千机老人熟悉的声音。 “老神仙,是您吗?”况且大喜,随即脑海中千机老人的形象清晰如画。 “当然是我。我是看你在这儿绞断肝肠地乱想,实在不忍心,好在你还能记住我的话,也就提醒你一下。” “老神仙,您说我的路在海外,能否指引弟子一下。”况且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 “不用我费心,你先祖早就给你规划好了,一切都有安排,你只要找到你先祖的规划,就可以踏上去海外的道路了。” “我先祖的规划?那么我父亲和妹妹也是按照先祖的规划指引去向海外的吗?” “不是,他们只是被迫无奈去的,他们没有找到你先祖的指引。” “那我先祖的指引在何处啊?”况且费力想着家里的一切,他当时找寻父亲可能留给他什么,几乎把所有的旮旯角落都找遍了,可惜什么也没找着。 “不在你想的那些地方,在你先祖遗留下的东西上。” “那本金针度劫经?”况且猛然间大悟。 “还不笨,猜对了。”千机老人赞许道。 “可是我都背熟了,里面没有什么指引的道路啊?” “你不是有读不懂的地方吗,好好研究你读不懂的那些段落,哪天你能领悟了,也就找到了。” “弟子愚笨,还请老神仙指点迷津。”况且心中豁然开朗。 第六百二十三章 况公子街头傻乐 千机老人缓缓道:“这事只能你自己琢磨,我给你做的已经太多了,唯恐牵扯到你的因果,这样对你反而不好。你自己找吧,终究有悟出的一天。这事不急。” “老神仙,您都什么时候在啊?弟子有时想向您请教,却又找不到您。”况且道出了心中的遗憾。 “我随时都在,随时也都不在。”千机老人微笑道。 “老神仙,我后背这条金龙有什么用啊?” “没用,却有大用,大的你想象不到。你千万别胡乱动用金龙的能量,等到金龙跟你的身体完全融为一体时,就算大功告成了,以后你随意挥霍都没问题,那时候你也就明白它的大用了。”千机老人授意道。 “老神仙,您是道家出身吧,怎么跟佛家人似的打机锋啊?”况且盘根问底。 “天底下不论佛家道家还是儒家,只有一种道,你所学的医家的道也在其中,天地间的大道都是想通的,只是走的路径不同而已。” 况且有些明白了,这是异途同归的意思,一法通万法通也是这意思,大道只有一条,最后的终点自然就是罗马。 “嗯,你这样想就对了。”千机老人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神仙,那弟子是不是真的有后代了?”况且急忙问道。 忽然间,就听到脑子里一声冷哼,千机老人的形象跟声音一下子断了,如同电视被切断电源一样。 况且心里一惊:我是太冒失了,这种小事拿来烦老神仙,的确不敬,可是这对我不是小事,是大事啊。 他丝毫不后悔因此丧失了跟千机老人继续对话的机会。他从千机老人的话语中已经明白了,想要千机老人出现,需要的就是契机,只要契机出现,千机老人就会出现,不然千机老人就不会出现,这就是他说的随时都在,随时都不在的意思,在于不在,区别就在于那个契机。 况且当然不明白这契机是什么,但以前有过,以后也不会断绝。 契机? 应该不会跟星光有关系吧? 他抬头看看天上,已经接近黎明时分了,天边远处的第一缕晨光正在从浓云中一丝一丝地射出来。 此时全城的公鸡都在啼鸣,预报新的一天曙光降临。 早上,况且也没吃饭,马上去了左羚那里,却不料扑了个空,原来昨天南京方面来人,左羚坐车赶到南京去了,那里有要事等着她去处理。 “我说况公子啊,您老人家有什么话啊,给我们留下来,等小姐回来,我们会回禀的。” 自从上次他在这里扫兴而归后,这里的人明显对他都有着怨气,这位女管家看着他的眼神更是不善。 “那个没什么,只是想请你家小姐吃早餐。”况且有些狼狈地道。 “这个您就别想了,我家小姐从来不吃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女管家一脸傲骄地道。 “那,那就算了,多谢啊。” 况且赶紧拔腿溜走,再留下来,估计就会有难听的话出来了。不过他现在不计较这些,反而看着这些人还有种亲切感,这可都是孩子的娘家人啊。 如果说男女发生了第一次关系后,两人间的关系会迎来根本性的转折,那么有了孩子后,关系就更不一样了,那是一条纽带牢牢维系在两人中间,哪怕是命运都无法剪断,这就叫做血脉相连。 况且现在觉得跟左羚之间已经是这样了,尽管他还不确定左羚是否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 这一次没有也不要紧的,下一次就会有的,总会有的。 他满脸带着傻乎乎的笑在街上走着,不少人看到他都行礼问好,他有时漠然回应一下,有时则根本没注意到,直接走过去。 有些认识他的人都傻了,这是况公子吗?不会是假冒伪劣者吧,况公子什么时候像个傻子似的在街上闲逛啊? “哎,我说你小子吃错了什么药了,大清早的在街上乱走,还有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迎面有一人看到况且这副傻样,抬手就是一拳。 况且被打醒了,抬头一看,却乐了:“伯虎,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南京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原来他顶头撞见的正是唐伯虎。 唐伯虎笑道:“昨天回来的,家里这面有点事得处理。” “秋香也回来了吗?”况且道。 “没有,她大着肚子呢,受不了路上颠簸,只好在南京养胎。” “哦,是这样啊。” “对了,你大清早的这副傻样是怎么回事啊?”唐伯虎也是第一次看到况且这副模样,严重怀疑他是吃错药,或者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也难说啊,这小子自己经常鼓捣药物,可能拿自己当试验品了。唐伯虎心里如是想。 不料况且却给了他一个再也想不到的答案:“我可能有儿子了。” 唐伯虎一怔,旋即醒过神来:“哦,可也对啊,你跟石榴虽然还没拜堂成亲,可是早就订婚了,虽然早点,也没什么。” “不是石榴。”况且不由自主秃噜一句。 “那是谁啊?哦,是萧姑娘,这是好事啊,你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啊。”唐伯虎又猜想到。 “也不是她,是别人。”况且还是傻乎乎地笑着说。 “你还有什么人啊?”唐伯虎倒是纳闷了,况且从不拈花惹草的,这点是苏州文人圈子里的共识,没听说他还有别的女人啊。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点着况且的额头道:“不会是那个一枝花吧?” 况且点头笑道:“被你猜中了。” 唐伯虎叫了起来:“你个混蛋下手也太快了,那可是凤阳一枝花啊,南京的那帮公子哥儿们若是得知这个消息,都得哭昏过去,恐怕还会有人跳秦淮河。” “伯虎兄,你这是夸大其词,没那么严重吧。”况且笑道。 “没这么严重?我说的还算是轻的呢。你小子平时人模狗样的,一本正经,背底里太坏了。这叫杀人不用刀啊。”唐伯虎感叹道。 “伯虎兄这是怎么说话呢,我哪里坏了,那可是两相情愿的事。” 况且心里吐槽不已:怎么着,你们哪里知道实情,我还是被迫的呢。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出口,不然唐伯虎肯定要把他扔到房顶上去。 “嗯,算你狠。不过不管怎么说,都为你高兴,我说你怎么这副德行,当初我知道有了虎子时,整整傻了一天,跟你现在这样子也有的一比。走,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庆祝一下。” 两人说走就走,在不远处找了一家卖早餐的店铺进去,就要伙计上酒。 “两位爷,这可是大清早啊。”见两位才子要喝酒,伙计以为听错了。 “怎么着,大明律法那条写着早上不许喝酒?”唐伯虎眼睛一瞪。 “没有没有,马上给您上酒,可是小店里没有下酒菜啊。”伙计连连摇手,哭丧着脸道。 “也不用什么下酒菜,不是有咸鸭蛋、卤毛豆,豆干什么的嘛,装上几盘子就行了。”唐伯虎吩咐道。 两人此时也不管酒好酒劣了,满桌子都是早上就粥吃的小菜,若是平时唐伯虎看都不会看一眼,此时却大口喝着吃着。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这话再对没有了,来,喝一杯。”唐伯虎举杯说道。 两人碰了一杯,都喝干了,况且也不吃菜,只是偶尔吃点豆干、毛豆,至于酒是什么滋味,他根本品不出来。 唐伯虎此时一点也不惊奇况且的神情了,他也曾经这样傻乐过,整整持续了一天多才醒过神来,过后被家人笑话了两年多。这次秋香怀孕,他倒是没那种感觉了,心里却还记着当年的情形。 唐伯虎说了很多当年那些好笑的事,什么拿着钱袋在路上给人送钱,还跟人家说同喜同喜,吃饭时端着酒坛子给家人们一一倒酒,结果家人们也趁机揩油,把他家储存的酒都偷着喝了个精光。 况且的行为虽说没那么过分,却远远超出了他一贯的言行举止。 “况小兄,这位左姑娘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回家门啊?”唐伯虎问道。 “这个再说吧,她未必愿意那样呢,她不是秋香。”况且笑道。 “也是,她现在算得上江南商界的女豪杰了,也能呼风唤雨的,给人做小伏低的,肯定不愿意,依我说还是自己在外面的好。”唐伯虎倒是一下子就想出了最好的办法。 “随她意愿吧,我只要我的孩子就行了。”况且傻笑道。 “你的孩子也是人家生的,你要不去,只能经常去看看,再者说,以后那里也是你家了。咱们哥俩真是有缘,都有两个家,来,再碰一杯。”唐伯虎又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况且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要是左羚不愿意嫁过来,在外面自立门户,自己也真就有两个家了,也跟唐伯虎差不多,只不过跟左羚没有正式成亲而已。 “我说你当初在我的事上那么用心,是不是早想到今天了,拿我当试验品,试验一下这法子好不好用?”唐伯虎忽然想到这一点。 况且不愿意听了,两人虽然情况相似,但唐伯虎那是赖上秋香的结果,而他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这怎么能说是一样的呢? 第六百二十四章 况且不慎说妊娠 提到唐伯虎点秋香的事儿,况且急了,连忙争辩道:“我说你说这话亏心不,我当初可全都是为你和秋香好,跟我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玩笑,玩笑。”唐伯虎知道说错话了,急忙赔笑道。 况且逐渐恢复了正常,向唐伯虎询问了一些南京方面的事。 文征明、沈周还是天天在作画写字,虽然秦淮河上笙竹悦耳,美人盈目,文征明却能做到毫不动心,只是喜欢那种场景和氛围。沈周倒是时常动心,可惜舍不得银子,经常勒索唐伯虎请他到画舫上喝花酒。 唐伯虎去年走了桃花运,抱得两个美人归,而且还怀上了,这马上就要有两个孩子出生,这当然是好事,可是家庭开销就要大幅增加。 富人家里养孩子不是件容易事,要给孩子配置全套的服务人员,丫环奶妈婆子家人的,配齐了得一堆人,这些都是要拿钱养着的。 唐伯虎因此感觉到经济上的压力越来越重,当初玉婵带来的嫁妆丰厚,秋香的嫁妆也不少,但再多的嫁妆也抵不住时光的消磨,最后还得靠他卖书画赚钱养家。 “听说石榴病了,现在怎么样?”唐伯虎问道。 “嗯,恢复得很好,没问题了。”况且道。 “那就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南京,那个拍卖行什么时候开业啊?” 唐伯虎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他们的书画虽不愁卖,可是况且给的价格高,出手还大方,随时都可以拿到定金,这是他们在别的书画商人那里得不到的待遇。 “我这里你不用担心,见到征明和老沈也请转告他们,你们有多少书画,我就买多少,哪怕一幅都不向外卖,我自己留着。”况且口气很大的样子。 “你小子真挖到金矿了?”唐伯虎上下打量着他,好像况且是个小金人似的。 “这个嘛,你就别管了。”况且神秘一笑。 况且跟唐伯虎分手,来到陈府,第一个见到他的家人立即惊呼道:姑爷总算来了!原来陈府上下正在寻思派人出去找他呢。 况且每天几乎都是准时来陈府报到,大家早就成习惯了,今天来晚了,石榴先就慌了,然后陈慕沙也坐不住了,主要是被那道圣旨吓的,真以为他被人抓走了呢。 一个能让人多一条性命的国医圣手有多大的价值,简直无法衡量,尤其是帝王需求的那个人。帝王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长生不老。 “姑爷啊,你可总算是来了,再晚一会,苏州府就得发寻人告示了。”管家看到他,好像看到大救星一般,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 “我这不是来了吗,出什么事了?”况且讶异。 “我们这能出什么事啊,是怕你出事啊。” “我能出什么事,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走丢了?”况且觉得好笑,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见到他进来,石榴、陈慕沙都安心了,随后就问他去干嘛了,怎么这么晚才来。况且就笑着说早上溜达,不想街头巧遇唐伯虎,就找个地方喝了两杯,这才晚来了一会儿。 “你倒是派个人来言语一声啊,省的让人为你担心。”石榴娇嗔道。 “我可是成年人啊,走不丢的。” “是怕你被人抢走。” “没人抢我,也没人敢,至少在苏州没人敢这样做,我每天身后跟着不少人呢,有苏州府的,中山王府的,侯爵府的,这些人也不能让别人把我抢了。” 况且苦笑,他每天出门,屁股后面都跟着一串尾巴,时间长了,他已经能分辨出都是那路人马。 苏州府的不用说,那是练达宁当初留下的传统,韦皋上任后是萧规曹随。中山王府的暗探也是盯着他的动向,就是怕他被人绑架,侯爵府的人更是显眼,只差公开亮明身份了。 陈慕沙心里暗叹,自己的确是关心则乱,这些日子大失水准,这些情况他早就知道的,本不应担这份心。 石榴倒是第一次听到,就问他都有谁跟着他,她可是知道况且出门一个人都不带的。 况且就对他说这三路人马的事,至于暗中是否还有勤王派的人盯着,他不敢确定,也没提及。 石榴笑了:“这可倒好,你竟然有这么多免费保镖。要我们花钱的话,还真花不起呢。” “就是,以后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想绑架我,十个八个人只怕连边都靠不着,得出动王府的铁甲军才行。” 石榴忍不住大笑起来,真的安心了。 “对了,秋香怎么样了,伯虎怎么说的,她怎么没跟着回来。”石榴问道。 “她大着肚子,受不了路上的颠簸,在南京养胎呢。”况且笑道。 石榴脸一红,略微忸怩道:“都是你们男人惹的祸。” “是,可是男人不惹这祸还不行呢。”况且笑道。 石榴啐了他一口,转身回房了。 “老师,太岳先生有回信吗?”况且跟着陈慕沙来到书房,坐下后问道。 “哪有这么快。”陈慕沙神色黯然道。 “弟子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位神仙告诉弟子,万事天注定,咱们凡人无需杞人忧天。”况且笑道。 “道理的确是如此,可是临到头来还是不得不忧心啊,所以咱们才是凡人。”陈慕沙苦笑道。 “南京传来消息,玄武湖那里已经基本收拾好了,有镇守太监在,咱们也没法瞒得过皇上的耳目,这几天就要搬家,你有什么要收拾的,也赶紧收拾一下吧。”陈慕沙说道。 “我没什么可收拾的,随时可以走。” 况且出门,只是随手打个行囊,南京、苏州哪里都有他的家,不过是一个家到另一个家而已,东西都是齐全的,根本不用带。 “那就好。”陈慕沙点头道。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几个丫环的欢叫声。况且竖耳谛听,原来是云家大小姐丝丝来了。他急忙出去,却看到石榴跟丝丝正抱在一起,那场面太美好了。 “真是好巧啊,伯虎回来了,你也回来了。”况且上前笑道。 “巧什么啊,我们是一起回来的。”丝丝笑道。 “文宾没一起回来?”况且问道。 “没有,他啊,现在谁也没法把他从书堆里拉出来。”丝丝苦笑一声,脸显忧容。 “他身体还好吧?”石榴有些担心,读书可是最耗费心血的,尤其是需要揣摩那些文章中的精义,要耗费大量的脑力。 “还挺得住,就是夏天太热了,补品都不敢用,我回来就是想让况且给他配一些能温补的药物,不然真担心他支撑不下来。”丝丝道。 “没问题,过几天我们也就搬到南京了,到时候我给他诊诊脉,然后再给他配药。” 三人来到石榴房里坐下,红袖端上茶了,然后退到一边。 “他干什么这么拼啊?”况且有些不解,科第的确重要,可是也不至于这么拼命,这不像是高考,一考定终身,科举可是允许无限次考试的。 “还不是让北京一个术士闹的。”丝丝叹气道。 “乡试跟术士有什么关系?” 况且石榴都是不明白。 “是这样,这科乡试朝廷特别重视,据说皇上身边一位术士卜算出来,这科的南京乡试的状元,一定是下科殿试的状元,所以这些考生都跟疯了似的备战呢,文宾自然也不例外。” “还有这一说?”况且诧异,不觉苦笑。 他虽然诧异,却也明白这术士的话威力太大了,这科考生不仅要争夺乡试的解元,实则也是在争夺下一科进士殿试的状元,这种诱惑没人能抵抗的住,就跟一个凡人争夺成仙的资格一样。 “我们前几天可是跑到你的涮羊肉坊祸害了一顿,吃完后直接跑了,账都没结。”石榴得意地笑道。 “你还说呢,管家可不是向我报账了,说是你们不是赊账,根本就是赖账。”丝丝捂嘴大笑道。 丝丝是听说石榴病了,这才抽时间赶回来看看,她现在比谁都忙,每天要照顾文宾不说,还要去照顾秋香。 秋香怀孕后,反应太大,每天吃不进东西,吃什么吐什么,看了医生只是哈哈笑,说这是生儿子的预兆,面对这种折磨人的反应,还向秋香恭喜呢。 丝丝气得发疯,这是什么道理啊,生儿子就得受这种罪,难怪人家说儿的生日,娘的苦日,这还说少了,在肚子里就已经受尽罪了。 医生还说要想少受罪,还是生女儿的好,怀上女儿母亲一点不遭罪。 丝丝想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医生也不知道,反正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只是生儿子生女儿这事谁也掌控不了,既然遭上这份罪就只好受着,毫无办法。 “秋香的病能不能治啊?”丝丝紧张地问道。 这些日子丝丝看着秋香遭的罪,心里也感同身受,结果她也憔悴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容光照人,只是风姿依旧。 况且苦笑道:“这个好像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是正常的妊娠反应。” “什么反应?”丝丝、石榴一起问道,她们没听说过妊娠这名词。 “就是怀孕的反应呗。”况且无意道。 “女人的事情,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石榴警惕起来。 第六百二十五章 郑家兄弟隐真身 况且心里哐当了一下,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含混道:“我是大夫啊,当然知道。没实际经过,总在书上见到过这些吧。” “总感觉你知道的更多,是不是在外边干了什么坏事了,不会是有孩子了吧?”石榴追问道。 “哪里的话,天大的冤枉,你们要问我,我又不能不回答,告诉你们,就惹来一身的麻烦,这还有天理吗?”况且叫起撞天屈来。 石榴看向丝丝:“丝丝,你怎么看?” 丝丝狡黠一笑道:“嗯,我也觉得不这么简单,他好像有问题。” 况且跳脚大叫:“好啊,你们合伙害我是不是,好,以后你们问我什么,我都不懂,文宾、秋香的事,你们另请高明吧。” “哦,还威胁起我们来了?”石榴嘴角微翘。 “不是威胁,而是我不懂,我就是三岁儿童好不好,有事别找我。”况且后背已经出汗了。 “装嫩是不是,从你说的话分析,三十岁都不止了。”丝丝笑道。 况且心里一虚,要是加上前世的话,可也真是快到而立之年了。 他知道这两姐妹一到一起,就得找点乐子,今天恰好轮到拿他开涮了。以前有秋香在时,她们三人是轮流开涮,现在秋香不在,就拿他顶缸了。 这天,郑家在一座小城住下后,祁不语忽然发现郑浩民、郑浩渺两兄弟不见了。 他大惊失色,把郑家人召集起来,挨个查看,结果还是没有查到这两兄弟的踪迹,人数又少了十多个。 祁不语登时就明白了,这两兄弟是逃了。 他追问郑家人,郑家人全都咬紧牙关,一副打死都不开口的架势,看样子这事蓄谋已久,问是问不出个名堂来了。 祁不语跌足长叹:“他们这是找死,你们这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踏上死路,赶紧告诉我,他们什么时候和你们分开的,我越快找到他们,他们活下来的希望越大。” 郑家开始有人动摇了,认为他是真心的,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只是郑家兄弟逃亡前已经嘱咐过他们,不管怎样,都不能开口说出实情。 “他们是自误,你们也是一样。” 祁不语赶紧回去跟手下人商量,分头去追郑家兄弟。 为了保护这兄弟两人,祁不语等人可谓费尽心机,虽说协议里要求保护郑家人安全回到福州,可是大家都知道,此次所有黑白绿林道的高手齐聚一起,目标就是郑家兄弟,他们的家小手下并不在那些人的目标名单里。 黑白绿林道要的就是银子,这只有抓到郑家兄弟,尤其是郑浩渺才行,抓到他的家小都没用。郑家人的冷血是谁都知道的,绑架家小勒索赎金这条道根本行不通。 “哼哼,天天睁大了眼睛盯着,还是让人家逃了。”慕容嫣然在一旁翘起二郎腿冷笑道。 “要不是你们出工不出力,我们也不会人员紧张,也就不会出这种纰漏。”祁不语也是额上青筋尽现,急得无明火直冲顶梁骨,杀人的心都有了。 郑家兄弟的生死直接关系到君王组织的信誉,双方达成的协议是君王组织保护郑家兄弟安全回到福州,即可获得全部海外贸易的两成。这不是小事啊,郑家两兄弟的脑袋根本不值这些钱。 “我们出工就不错了,干嘛还出力,保护这两个混蛋的安全又不是我们的义务。”慕容嫣然满嘴都是道理。 祁不语说不出话来,的确,订立协议的是君王组织,得到好处的也是君王组织,勤王派没义务帮他们保护郑家两兄弟。 君王组织和勤王派虽说是一家,因有海域阻隔,各自的利益早已不相关联,原本是一个头,两个身子,现在却是两个头、两个身子,已经快要分成两个组织了。 “祁爷,咱们走的这条路上,从小路有三条路径可以到达福州,属下估计他们就是从这三条小道中的一条走的。” 祁不语几个属下在一张八仙桌上摊开一张草草绘制的地图,用毛笔在上面标出三条小道,都是经过山区的。 那时候朝廷也没有精确绘制的地图,虽说从秦朝开始,就已经有全国各地方的图籍,上面标着每个州、每个郡、每个县的行政区域,人口户数多少,赋税收入多少等等,却也只能看作一个大概的示意图,根本不够精确,想要在那种地图上具体找出一条道路,或者找到一个乡村,完全不可能。 后世那种可以达到公里级甚至米级的地图,都是动用无数人力物力,动用最高科技的探测绘制手段才能做到的,真正体现出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每一张这样的地图绝对都是一个国家的最高机密。 封建帝制时代,修筑宫殿、建筑道路什么的,但凡凭借人力可以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问题,但科技测绘需要的技术含量太高,大明朝以前,根本没有这么多技术人员来绘制帝国版图。 所以那时候各地能够实际应用的地图都不是官方的,而是每个地方自己绘制的,涉及到具体的乡村、小道,就只能在图上标个大概,具体的必须找当地向导才行。 君王组织是海上的霸王,登陆后却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如何解决方位、道路等地理问题,这些天,他们主要是从官道上走,这还不要紧,现在要去那些小道上找人,就直接晕菜了。 “大姐,咱们先别管你我之间那些争议,请先帮着我们把人找回来吧。这两人实在是太重要了。”祁不语放下身段,向慕容嫣然求援。 “你们认为重要,可是人家不相信你们的保护,自己逃命了,你们还找人家干什么。他们要是半道死了,正合我意,要是他们命大,能逃回福州,不也合了你们的意吗?”慕容嫣然傲然不动。 “大姐,话不能这么说,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他们安全回到福州,不能半途而废啊。”祁不语心急如焚,慕容嫣然却还是一味跟他扯皮,偏生她还得罪不起。 “我也不求劳动大姐的大驾,只求你们派三个弟兄给我们指路,回头我们一定重酬。”祁不语又许下重金酬谢。 “这不需要,我们可是有财团支撑的,不需要钱。”慕容嫣然用他的话反击他。 “大姐,求您了,这事十万火急啊。” 祁不语说破了嘴皮子,差点给慕容嫣然跪下了,慕容嫣然这才找来勤王派里三个熟悉路径的人带着祁不语的人向那三条小道奔去。 三路人马骑着快马向三个方向疾驰。 干嘛不用轻功,轻功不是更快吗? 这就别开玩笑了,古人的确有精于轻功的,周鼎成就精于武当的梯云纵。短时间、近距离内,轻功的确是快,有的人可以跑的比快马还快,可以捉住兔子、奔跑的猎狗,可要是长途奔驰,还只有马匹可以胜任。 冷兵器时代,马匹就相当于后世的坦克、装甲运兵车、悍马这些运输打击装备。如果说坦克装甲车有天敌是武装直升机,骑兵的天敌就是厚厚的高如山岳的城墙,再快的马匹也无法飞越护城河,更没办法飞上高耸的城墙。 农耕民族就是用城池止住了历代游牧民族疾驰的骏马的攻袭,也延续了汉民族的血脉与传统。若有人说这是羊性文化的标签,只能说那是不懂装懂。 或许也有人质疑,为何在蒙古帝国崛起时,大半个世界的城池都未能堵截住蒙古骑兵的兵锋? 这的确是个世界级的难题,历来无数中外史学大咖做出了无数强悍无比的结论,其实都无法说明白,这问题最后只能归因于命运。蒙古帝国当时的命运太好了,他们在崛起,世界其他民族和国家却都处于衰落期,所以在蒙古帝国铁骑的打击下,纷纷沦陷,造就了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庞大帝国,不过其强悍只维持了百余年,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昙花一现。 也许有人说把一切归因于虚无缥缈的命运,这不科学,的确是的。但这个问题只能如此回答,人类创造出的科学在上天注定的命运面前,不堪一击。 郑浩民、郑浩渺经过仔细策划,成功逃出了堵击者的视野。 他们见到祁不语之后,并不信任这位说客,把自己的脑袋寄托于祁不语所说的最后决定,而是对自己的命运更加担忧,于是开始商量逃跑计划。 人类固有的求生本能让他们做出了选择,那就是找到适当时机,从家族中脱离,自己找寻捷径回到福州。 他们的想法、算计都很正确,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郑家大队人马,却没人注意到少了十几名护卫。 郑浩民、郑浩渺就是换了护卫的服装,夹杂在护卫中,在中途休息时,悄然脱离队伍,向一条早已想好的小路逃跑。 郑家是干走私的,郑浩渺虽说是销赃,却也负责运输,那些运输到内地的东西也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在内陆他们也还算是走私。走私贩子最熟悉的就是不为人们所知的密林小道、密径,这也是走私贩子吃饭的本领。 郑浩渺的手下就有当年从福州到内地来往运输的人,他们对各条小道熟悉无比,就是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第六百二十六章 老夫子举家登岛 郑浩民、郑浩渺两兄弟走的是小路,而且是捷径,所以他们现在已经远远走在大队人马的前面了。 晚上,他们在一条林间小路旁宿营,十多个护卫排好轮流值夜的班,布置在周围警戒。 “不知道他们发现咱们逃走了没有?”郑浩民啃着一只烤好的兔子腿说道。 “只要到了地头一停下,他们就会发现,不过再想找到我们就不可能了。”郑浩渺很有把握地笑道。 他是贵家公子,也没吃过走私贩运的苦头,这些活都是手下人干的,不过这些年来,他们走私贩运的货物很少有被人打劫的,这也说明他们找寻出的路径是安全可靠的,不但是捷径,而且隐秘,一般人根本找不到。 他也啃着一条兔子腿,右手抓着一个酒囊,手下人没打到大型野兽,只是逮到几只兔子,兔子腿自然就归两个主子享用了。 不远处,小君和周鼎成藏身在一颗老树茂密的树冠中,盯着郑家兄弟。 “这群不知死的鬼,还自鸣得意着呢。”周鼎成鄙夷地说道。 闻着飘来的酒香肉香,他也是食指大动,可惜他不敢拿出酒来,更不用说下去生火烤肉吃了。 “且让他们陶醉一会儿吧。”小君笑道。 郑家兄弟脱离队伍后不久,小君就发现了,他倒是没发现郑家兄弟,而是发现古绝户溜走了,他焉能让马上到手的猎物溜走,就暗中追了上去,结果发现古绝户不是溜走,而是在追人,追的正是郑家兄弟。 这两人现在已经不把郑家兄弟当作目标,所以没盯着他们,眼睛全盯在古绝户的后背。 小君上次大逃亡时,古绝户一心想要抢夺他的财物,追了他数千里之遥,给他造成几次伤害,要不是众敌环伺,小君当时就不会放过古绝户。 这次遇上了,小君发了狠,说什么也不能让古绝户活着回去,这份决心跟况且要杀郑家兄弟一样。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要我说还是赶紧下手,可别夜长梦多,又让他溜掉。”周鼎成道。 古绝户就藏身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附近还有几路人,也都藏身暗处,盯着郑家兄弟不放。 这些人还以为郑家兄弟、至少是郑浩渺身上带着郑家惊人的财富,殊不知早已被小君抢先得手,之后他们再度被祁不语搜刮一空,现在两兄弟身上带着的不过就是一些盘缠而已。 这些人都极有耐心,他们彼此间也都能感应到,只是无法具体察知究竟是谁。所以也都不抢先出手,而是耐心等待着时机。 现在的局势就是这样,谁抢先出手,不仅会招到郑家那些护卫的拼死抵抗,还会成为他人的靶子,典型的出头椽子。 “你先前也看到了,这家伙其实稀松平常,就是嗅觉比狐狸还灵敏,稍有风吹草动,他就溜了,这逃跑的功夫绝对一流。咱们又不惦记郑家的东西,何必做出头鸟,只管等着那混蛋警觉性松弛的时候,就是咱们出手的时机。” 周鼎成大为鄙夷,可不是不惦记人家的东西嘛,你是早就弄到手里了。可怜这些家伙还锲而不舍地追赶着,以为是头肥羊,其实就是根没肉的骨头了。 小君既然如此说,他也只好舍命陪君子,无论郑家兄弟还是古绝户,他都没兴趣,只是陪着小君而已,所以一切也都以他为主。 七天后,陈慕沙带着全家搬到了南京玄武湖中心岛。 陈家此次搬家只是带着随身要用的物品,那些笨重的家什都留在苏州老宅里,并且留下不少人管理、保养老宅。 即便如此,搬家的队伍也是浩浩荡荡,毕竟陈府人多,家人仆妇丫环的就有上百号人,每人都带一些物品,加起来就很可观了。 陈慕沙和石榴虽然减了又减,还是发现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带着,否则会很不方便,这些东西在南京虽然也买得到,却还是自己已经用惯了的好。 况且只带着萧妮儿上路,倒是一身轻松,两个行囊放在车厢里也不占多大地方。 从苏州城里开始,就有苏州府的衙役、公差护送,出城后则由中山王府派来的护卫队接着护送,在城外十里长亭,苏州名流士绅都聚在此处为陈慕沙践行。这少不了又费了许多时间。 “老夫子,可千万要回来啊,苏州不能没有了老夫子啊。”一个老士绅痛哭流涕道。 陈慕沙也是面色沉重,答应过两年一定回来。 况且在旁看着直乐,石榴白他一眼:“人家都在流泪,你却在傻笑,笑什么啊?” 石榴也有些不舍,毕竟离开自己的家了,怎么说心里也有些难受。 “我是说这些人演戏功夫高,没有老师的时候,苏州一样很好,苏州怎么就不能没有老师了?”况且做着鬼脸乐道。 “你这是玩世不恭。”石榴假装生气的样子。 “算是吧。”况且承认,他只是看不惯这些人的虚伪。 老夫子在苏州,的确能给苏州士林带来许多利益,尤其是许多隐形的好处,他也不否认这些人还是有真情实感的,只是觉得有必要夸张到这个地步吗? “对了,你过去后跟不跟我们一起住在岛子上?”石榴问道。 “当然了,不然每天都要划船去岛子上,太费事了。”况且想的是,到了南京还是先老实一点为妙。 苏州名流士绅为陈慕沙践行后,车队继续上路,可是一路上不断有各属县的官员在路上摆酒为陈慕沙践行,也可以说是洗尘,着实耽误了不少工夫,直到入夜时分,车队才进入南京城里。 按照时辰,城门已经应该关闭了,魏国公和南京守备府商量好了,所有城门还是按时关闭,只是陈慕沙要进入的神策门留着,由魏国公亲自带着一队铁甲军把守城门,等待陈慕沙的车队入城。 由神策门进城,到达玄武湖最近,要是去秦淮河,应该由聚宝门进入。南京城共有十三道城门,分别是神策门、钟阜门、金川门、仪凤门、定淮门、清凉门、石城门、三山门、聚宝门、通济门、正阳门、朝阳门、太平门。 为何城门取十三这个数字,这跟当初设计都城建筑的刘基有关,一定是他设计了什么暗合天地运行的阵法,这才不忌讳这个数字。 这不是随便猜测,在历代术士奇人中,刘基是最擅长阵法布置的人物,当年朱元璋夺天下,大多依赖他的阵图。有一次,刘基回乡为母亲守丧,朱元璋无法阻拦,还去信要求刘基把阵图写在纸上寄给他。 京都以暗合天地运行的阵图为基础并不罕见,隋唐的长安城就是完全按照先天阵图建造的。 闲话一句,当初永乐帝朱棣就是由金川门攻入南京城的,而且是由太监和谷王打开城门,把南京城献了出去。 “老夫子一路辛苦了。” 车队一进城,魏国公首先上去跟陈慕沙道辛苦,然后问他是否先到国公府休息几天,然后再上岛。 陈慕沙想到自己带着这么多人,又有这么多东西,去国公府太麻烦了,就说还是直接上岛吧。 魏国公也没勉强,他在岛上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城里的大厨、国公府的名厨都请了好多,派到了岛上,食材更是早就备好了。 车队来到玄武湖畔,就有几条宽大的渡船将车队直接迎上了甲板,然后划向玄武湖中心岛。 从玄武湖的岸边到中心岛并不远,只要水性不是太差,一般都能在最窄的区域游过去。 况且看着火把中清澈的湖水,很想跳进去游一会儿。他当然不敢,此时他小心翼翼站在石榴跟前,害怕石榴晕船。 一般而言,南方人都会游泳,北方人大多是旱鸭子,但这也是一般而言,对男人适应的范围广,对女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那些大小姐们,不可能在夏天找个河套跳进去游泳。所以陈府的丫环们会水的真还不多。 好在渡船平稳,这天也没有风,水面平静的如同一面镜子,在渡船上只是略微感到些左右摇晃,大家还能适应。 “四面都是水,也没什么好的。”石榴看着黑沉沉的水面,已经有些后悔了,早没有了在苏州时想象中的兴奋。 “上了岛就好了,上面风景应该还不错的。再说,有湖水调节,天气不会太热,还天天有鱼吃。”况且只好这样劝她。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吧。” 石榴也知道搬来此处是被逼无奈,好不好都得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然北京金殿上那位老大就会皱眉头了。 到了岛上,却发现整个岛子到处灯火通明,四处都树立着粗壮的松明火把,道路两旁是一盏盏悬挂的灯笼,把整个岛子照得亮如白昼。 每个火把和灯笼下面,都有一排王府卫士笔直站立着,气氛庄重、严谨。 “好漂亮。”所有人上来后都惊讶住了,眼前的景观太漂亮了。 况且陪在石榴身旁,看了看她的脸色,还不错,这第一关总算安全度过了,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萧妮儿却在四处溜达起来,脸上没有表情,看样子不大喜欢这个岛子。 第六百二十七章 陈慕沙应接不暇 况且在前世也在玄武湖划过船,也上过这个岛子吃过饭,只是划的是租来的小舢板,在岛子上更不敢去那些豪华的大饭店,只是在水边的一个小吃店吃了一顿。 可是眼前的一切跟他前世看到的完全不同,虽然没有那些科技设施,可是岛上的建筑却是美轮美奂,二十一世纪的建筑和那时候相比,实在是太无趣了。 这里既然是皇家私有财产,建筑自然也就有皇家风格,所有建筑无论是楼房还是平房,都极为大气壮观,尤其是几座主建筑,逼格非常之高,亭阁楼台、雕梁画栋,处处显示出皇家特有的奢华富贵之气。 陈慕沙看后却不喜欢,摇头叹道:“雕饰太过了,俗。” “老爷子,这里又不是咱们家,只不过暂时住两年,您就别挑剔了。”石榴笑道。 “就是,白给你住,修理费用都记在皇上的账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魏国公也打趣道。 陈慕沙笑道:“我不是不满意,是不喜欢这种繁复的风格。” 中山王府留在岛上的仆人们上来把这一行人接到里面,早先就到了岛上的陈府管家们也上来给大家分配好住宅房间,安排好各自的职责。 这天晚上,全程都由中山王府的人负责招待,陈府的家人们松了口气,尽情尝了尝做客的滋味。 酒席丰盛之至,陈慕沙却只吃了几口就停下筷子。 “怎么着?是太累了还是不合口味?”魏国公问道。 “哪里,这一路上就没停了喝酒吃东西,实在是吃不下喝不下了。”陈慕沙嘴上这么说,显然是有心事。 况且也没吃多少,他是真的不饿,这一路上,每隔几十里,甚至十里八里的,就有人在路旁摆酒设席款待,不喝几杯吃几口还真说不过去,结果到了南京胃里慢慢的,装不下东西了。 倒是那些下人们有福了,他们沿途不在招待范围之内,只是打尖时吃了些点心,到了南京城肚子早就空了,再加上席上王府待客的人也是极为殷勤好客,他们也就甩开腮帮子,猛劲吃喝起来。 饭后,况且跟萧妮儿溜达到了给他们分配的一套小住宅内。 “你不会真的想在这儿住下去吧,这里风景虽然好,可是太憋屈了,我不喜欢待在封闭的环境里。”萧妮儿一直没说话,此时才开口道。 “先住两天吧,等大家都安顿好了,咱们就回侯爵府,你要是不喜欢这里,就留在侯爵府陪太夫人吧。”况且说道。 “那你自己行吗?我不在这儿,谁照顾你?”萧妮儿不放心他。 “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吗。” 萧妮儿也笑了,况且现在也是陈家的姑爷了,还能少了人照顾,她这纯粹是多余的担心。 她的确不喜欢这里,更不喜欢跟陈府的丫环们搅在一起,这些大家的丫环仆妇个个都是势利眼,让她很不舒服。 “睡吧,这两天有的忙的。”况且说完,就回自己卧室了。 随后几天,陈家人就开始着手收拾和布置新居。 中山王府的人还有临时雇来的人,早前已经按照陈府管家的意思都布置了一番新居,但是陈家人到来后,发现还是有太多的活计要做。 这里的房子要比苏州的陈府大很多,尤其是内外格局有了很大变化,这些都需要调整和适应。 陈慕沙发现自己的卧室里面建有一间密室套间,这让他很满意,应该是魏国公知道他的意思,特地给他打造的。 况且还是按照原来的时间表,早上过来给老师请安问好,说些闲话,然后就去看望石榴。 石榴也是几天后才渐渐适应过来,岛上风景的确不错,尤其是每天可以到水边,看着湖里的渔民在打鱼,更有许多人划着小船钓鱼。 陈府也有人在水边垂钓,钓上来的鲜鱼便送到厨房。中山王府还特地雇了几个渔民在这里,每天打鱼供应他们享用。 “开始挺别扭的,现在也算适应了,只是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石榴披着一件斗篷站在湖边笑道。 “风景就是这样,想起来很美,在图画上更美,到了近前一看不过如此。许多风景区的美好都有人为夸大的因素。”况且分析道。 “其实这地方非常适合你,天天读书写字画画什么的,可以沉下心来,也没有外人干扰。”石榴担心况且在这里会感到憋闷,故意试探道。 “我可享用不起,这可是皇上特地赏赐老师的,我跟着借借光就行了。” 况且也不喜欢待在一个岛上,出入都得划船,他不喜欢干扰是一回事,这种强行把自己跟外界隔离开又是一回事。 “国子监就在不远处,从这里就能看到,你什么时候去报到啊,再不去的话,会不会被人废除资格啊。”石榴问道。 “这事还是听老师的,不用我操心。”况且向石榴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大片建筑群,他想了一下,那里应该就是国子监的所在。 他单独来过玄武湖,也去过国子监的外面,只是当时没有把二者联系起来,现在才发现,国子监原来离玄武湖真的很近。 “咱们来时经过了那里,只是你没注意吧。”石榴细语道。 况且点头嗯了一声,他的确没注意,这一路上他都在观察石榴,怕她有什么反复。 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况且就带着萧妮儿回到了侯爵府看望太夫人。 太夫人早就知道况且会跟着老夫子到南京来,皇上为何如此用心安排,她也是知道内情的几个人之一。 武城侯回来后,跟况且喝了顿酒,然后悄悄把他在北京被二圣召见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嘱咐他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万一听到什么不好的风声,能躲则躲,能逃则逃。 况且只是笑了笑:“我知道了,事情到不了那一步,大哥放心就是。” “但愿如此。” 武城侯无比的郁闷,魏国公阴了他一把也就罢了,还把他推进这个深不见底的坑里,他每天醒来时都要把魏国公骂上百遍。 况且现在对来自嘉靖帝和裕王的威胁反而不那么看重了,并非因为千机老人那番话让他吃了定心丸,而是过后他想了很多,觉得自己虽然有可能被夹在中间,成为双方抢夺或者打击的对象,若是两方真要较量的话,涉及到的人就多了去了,远不止是他和陈慕沙。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那可是触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甚至会引发举国动荡。那样的话,他自然就会脱离事件的中心漩涡,反而更容易脱身。 他也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有很多人,而且他在暗处,可进可退。 上次那个由德清和尚领来的海外组织的秦长青,向他请示能否饶过郑家兄弟,固然让他很是不快,但也证实了一个他很久以来都无法确定的事实,在他身后的确有一个相当庞大的组织。他对神秘组织从来就没有兴趣,不过关键时刻可以依靠这个组织成功转移出去,那当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隔了一天,况且回到了岛子上,还是不放心石榴,萧妮儿则留在了侯爵府,况且交代给她一个任务,务必找到左羚。 回到岛子上,陈慕沙却不在,原来是南京六部、三省寺的堂官公宴为陈慕沙接风洗尘。随后,就是吴中在南京的的官员士绅设公宴请陈慕沙,还有应天府的知府也送来请帖,要请陈慕沙赏光赴宴 况且看着陈慕沙桌上堆着的一叠请柬,不由得笑了起来。 老师是最厌烦这些请客吃饭的事了,不想来到南京却掉进了饭局窝里,这些送来请帖的人大都心中思量过,估计自己能请动陈慕沙的才会送来请帖,不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也就是说,这些饭局还真是不好向外推。 陈慕沙在苏州一向是深居简出,迎来送往、请吃请喝这些事他都拒之门外,苏州的官员士绅还有过往的官员也都知道他的习性,所以也都见惯不怪,只是到了南京,难免有些身不由己了。 陈慕沙不在家,况且就带着石榴去看秋香。 本来秋香知道石榴过来后,就嚷着要上岛上看石榴,还说要好好观赏一下风景,可是她妊娠反应实在太厉害,天天吐得身子虚弱不堪,哪里还敢再坐船到岛上来呢。 况且陪着石榴来到唐伯虎的河景房,恰好文征明和沈周也在这里,大家见到后,自然叙了半天契阔,尤其是这次婚变的事,大家都是感慨良多。 “不得不说,你是真厉害,连这种难关都顺利闯过来了。”文征明佩服道。 “全都靠老师和魏国公罩着,我什么也做不了。”况且苦笑道。 事发当时,唐伯虎、文征明、沈周曾做过无数次推演,想找出可钻的漏洞帮况且、石榴渡过难关,可惜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根本没空子可钻。 他们也找过熟悉的老讼师,类似于后世最能帮人逃脱法律惩罚的律师,那时候称之为讼棍,专门吃诉讼这碗饭的,可是这些把法律条文背的滚瓜烂熟、而且能从鸡蛋中挑出骨头的讼师却也摇头,婚约这种东西一旦订立,除非订婚的两人死一个,否则无解。 第六百二十八章 况且再施神医手 帝制时代,涉及伦理的都是大事,上下辈分的如君臣父子,平辈的如夫妻,无论你是富还是贵,都有严格的律法规范,婚约绝对不允许单方解除,只有双方自愿才能解除。 唐伯虎和一众小伙伴们一个个急的抓耳挠腮,只能预测况且跟石榴是彻底无缘了,不料想这两人没啥事,反而是挑起事端的郑家家破人亡,现在郑家在南京的府邸成了南京人观赏的“景”点,更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也是你的命好,不然谁出头都是无用。”唐伯虎笑道。 他现在真心佩服况且命大福大,被七杀绑架都没事,这可是从来没听说过的。然后,被都察院的都御史堵在家门口,一样没事。这些固然是有贵人相助,但跟他本人的气运也是大有关联。 唐伯虎、文征明这些才子文人也都懂一些八字算命,即便自己不能给人算,基本原理还是知道的。在他们看来,命理是世上最强大的东西,谁也抗拒不了。 有贵人帮助,也要你自身命格够强,不然贵人也帮不了你。换句话说,有贵人相助也就说明你的命格好。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 石榴一进来,跟这三人略说几句,就进内宅看秋香去了,过了一顿饭工夫,就有丫环过来请况且,说是让况且进去给秋香诊脉,开些养胃的药,不然这么个呕吐法,真让人担心最后会活活给饿残了。 “兄弟,拜托了。”唐伯虎站起一揖,然后领着况且进去了。 “不是说石榴病了吗?我看啥事也没有啊?”沈周对文征明道。 “经过那么大的事,铁人也得被折磨零碎了,何况是石榴这样从未经过风雨的大小姐,不过有况且在她身边,当然也就没事了。换做另一个人,石榴的病估计得拖拉好几年。”文征明叹息道。 “只要况且没事就好,先前我还真担心他挺不下来,他可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人给他做主。”沈周笑道。 两人闲聊着,内宅里况且也见到了秋香。 秋香的确被折磨的快脱相了,整个人憔悴不堪,就像徒步走过撒哈拉大沙漠的跋涉者似的。 “天神菩萨啊,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们了。”秋香坐在椅子上,两个丫环在两边扶着她,正喝茶漱口,显然是刚吐了一回。 “这就是生儿养女必须要服的辛苦了,别看反应很凶,其实没什么事,这不是病。”况且劝慰道。 “反正遭罪的不是你,你尽可说风凉话,你们男人最没良心了,还有伯虎你,倒是快活得很。”石榴看着秋香,心疼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听到况且的话,不禁恼了。 “天地良心,我可是宁愿自己遭这份罪的,况且,你有办法让我替她遭罪不?”唐伯虎急赤白脸道。 “少来,生病遭罪还有别人能替代的?显见得是虚情假意。”石榴毫不买账。 况且讪讪地笑了两声,这时候没办法讨好当事人,你说重了会吓着对方,说轻了又让人觉得你是事不关己,尽说风凉话。 他干脆啥也不说了,上前搭着秋香的脉查了有两刻钟。 “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啊?”唐伯虎急忙问道。 秋香、石榴更是心急,都看着沉默不语的况且。 况且也在沉思推算,这种现象本来真的没必要服用药物,尤其是怀孕期间,更应该远离药物,药物会对胎儿产生什么影响,根本无法预测,反正是少用为妙。 胎儿跟婴幼儿还不同,所以行之数百年的婴幼儿药物学其实并不适用于孕妇。解除孕妇呕吐的药物自然是有,然而服用后对胎儿有没有影响,是否会造成胎儿畸形,没有答案,至今仍然是个科学难题。 “还是针灸吧。”况且最后还是舍弃了几种看似可行的用药方案,他的确不敢冒险,即便从药物学上推测不存在风险,他还是不敢尝试。若是给婴幼儿用药,就算出了差错也还可以医治过来,但胎儿出了问题,一点办法都没有。从脉相很难把握住胎儿的全部情况,更别说精准用药了。 针灸他还是有把握的,他可以掌控住,决不会影响到胎儿。到了此时,他才明白,他在针灸上还是比用药的水平更高一些。 况且在秋香身上取穴,一连扎下十六针。 过了一会儿,却见秋香大大喘出一口气,况且笑望秋香,询问她感觉如何。秋香点点头,又过来一会儿才道:“我觉得胃里平复了,好像饿了。” 丫环们赶紧端来红豆莲子大枣粥,秋香头上胳膊上插着针,只好让丫环们喂着吃了一碗,唐伯虎、石榴等众人瞪大了眼睛,心神忐忑,等待着秋香表情上的变化。丫环们更是紧张不已,几个月来,每顿都是这样,吃什么吐什么,吐出来的比吃的还多。 奇怪的是秋香的表情很正常,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大家正耐心看着,秋香居然站起来了,胃里丝毫没有翻滚的感觉,不由对况且笑道:“你来了,我终于得救了。” 众人连声叫好。两个年龄小一点的丫环高兴得落了泪,太不容易了,太太得病,她们也跟着受尽了折磨。 唐伯虎却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总能知道了吧?” 石榴不悦道:“你是不是就关心这个,要是女儿你还能扔到水桶里淹死不成?” “别误会,我哪儿敢有这意思啊,那还不得天打雷劈啊。我这不是看况且在这儿,秋香就没事了嘛,才顺便问一嘴。”唐伯虎被骂得抬不起头,苦笑道。 “是二虎子。”况且笑道。 “二虎子?”唐伯虎还没明白过来。 “你儿子不叫虎子吗?以后就得叫大虎了,这肚里的当然就是二虎了。” 唐伯虎惊喜万分,可是看到石榴的脸色,急忙低头掩饰,他这才明白况且是说秋香怀的是男孩。 在京、苏、杭这种富庶的大城市里,重男轻女现象不算特别严重,不像偏远山区,真有生下女孩就扔到水桶里淹死的记录,官府对此加大了严惩力度,溺婴者抵罪,只是成效不大,弃婴、溺婴者仍旧很多。 秋香听了也很高兴,按理说男人重男轻女,女人应该完全相反才是,可是大多数女人同样重男轻女,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这种积久形成的习俗观念谁都难免,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况且起针后,秋香和石榴说了会话,然后就两眼睁不开了。 石榴赶紧告辞出来,好让秋香睡个好觉。 “你这针灸是一次就行了还是怎么着?”唐伯虎问道。 “当然是天天针灸,哪有一劳永逸的事。”况且道。 “那就劳烦你天天来走一遭吧。”唐伯虎笑了,有况且在这里,他心里就有底了。他说宁愿替秋香遭罪,绝不是虚情假意,而是一片真心,关键是大家对他在女人身上的真心往往忽略不见。 这一阵,每当看到秋香痛苦的样子,唐伯虎的心就缩成一团,恨不得遭罪的人是自己。秋香看在眼里,即便是受了苦,心里并不感到委屈,甚至萌生出一丝献生的快感。夫妻之间的关系往往只有两人心里有数,那是日积月累的一种情愫。 “我安排人去酒楼定菜,一会请你们喝酒。”唐伯虎道。 “别,我还要去文宾那里看看呢,反正最近我会天天来你这里,喝酒总有时间。” 唐伯虎听况且这么说,也就没再挽留。况且、石榴出来坐上马车,直奔周家公馆而去。好久没行医了,重操旧业,居然很有成就感。 坐在马车里,况且得意地想着,或许他最适当的工作还是行医,而不是当半吊子的诗人、才子和书画家,尽管那些也都是他的挚爱。给自己更能给别人带来幸福的还是做大夫,每次行医后他都能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女人生孩子都要这么遭罪吗?”石榴眼圈红红的,心里还稍稍有些抽搐。 “你别怕,不是有我嘛。”况且笑道。 “去,谁要给你生孩子,我这辈子坚决不生孩子,要生你找别人生去。”石榴嗔道。 况且笑了笑,也没再继续贫嘴,他现在不敢像以前那样没事逗弄石榴了,怕什么话无意中刺激到她。两人之间若想恢复到从前的打打闹闹,必须等石榴彻底好了以后。况且心中有这个分寸。 很快到了周家公馆,家人将他们领进去,同时还派人跑着去请丝丝和文宾。 “你们终于得空来了,不是说南京六部三省寺的大佬们请你们喝酒的吗,怎么有空了?”丝丝一个人出来了,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们。 “他们那是请老爷子,我们跟着凑什么趣儿。”石榴说道。 这倒也冤枉了那些大人们,其实每张请帖都没忘了写上石榴小姐的芳名,而且也都另有一种请况且的帖子,陈慕沙都替这两人回绝了。用他的话就是,反正是遭罪了,由着他一人来吧,别三个人都去遭这份罪。 三人进里面坐定,说了会儿秋香的事,丝丝听说况且的针灸法管用,当下不知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 “文宾人呢,怎么还不出现?”况且声音刚落,只见门上珠帘一卷,好久没见的文宾终于露面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文宾科考做文章 况且看着只穿着薄薄绸衫、没戴头巾的文宾,拍手笑道:“你没被故纸堆活埋了?好像还有口气。” “哈哈,没事,我活的滋润着呢,别人谓之荼苦,我却甘之如饴啊。”文宾笑着过来,先跟石榴寒暄了几句,然后就坐到况且身边。 况且此来主要还是想给文宾调调身体,所以也不客套,当下抓起文宾的手腕就给他诊脉。 “喂,你这是干嘛,我又没生病。”文宾一脸讶异。 “没生病身体也是要调养的,真要生了病就晚了,那会误了你的仕途啊。”况且说完,就专注起诊脉来。 “我没事,年轻力壮的,不过闷头读一两个月的书而已,你们都担心什么啊,若是像我这样也需要调养,人家十年寒窗的怎么办,还不得泡在药罐子里?”文宾看来不喜欢被人当病人看待,抗议道。 “这是丝丝吩咐的,我是照办,你也得听喝,犟什么啊。”况且很同情地道。 文宾听他这样说,果然也就闭上嘴,不再挣扎了。 给文宾开药简单的不值一提,他的身体果然没有病灶,只是耗费心血过多,阳气有些不足,脏腑难免失调,很多人有这种小毛病,年代久了,有的甚至成了疑难杂症,怎么治都治不好,要是不治,暂时也没大事,后来人称这种状况为亚健康。 文宾正当人生最好的时光,离亚健康的出现至少还有十多年时间,只是这次备战乡试委实耗力过大,才导致如此。 况且给他开了一副调和气血脏腑的中药,顺带为他制订了一份营养食谱,帮助他在饮食上调理身体。 文宾看到药单只是寥寥几味,心里踏实了许多,他也是怕真有什么病会耽误他下考场。 随后,文宾就跟况且说起这些日子自己揣摩墨卷的心得,讲的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石榴、丝丝对他们的言论不感兴趣,两人更多的还是聊秋香的情况,还有石榴在岛上的生活琐事。 所谓墨卷就是以前历届全国乡试时出过的考卷,附带有标准答案,还有公推的范文,当时各地书商都将一些有名的文人点评、墨卷和范文集中起来,然后印刷成册,贩运到各地卖给那些有志科举的考生。 这就跟后世学生研究历届高考的语文卷和作文题差不多。 后世的人猛烈攻击科举制度,抨击的不遗余力,其实科举和高考在形式上是一样的,只不过高考添加了数理化等其他科目而已,科举主要就是考文章还有就是对四书的掌握程度。要说刻板、僵化,乃至一考定终生,高考的偶然性和命运色彩绝不比科举低。 八股文更是同命题作文如出一辙,主要就是起承转合四个部分,开头就是起,也叫破题,这是最关键的所在,关系到你整篇文章是否扣住了主题,如果跑题了,也就别想拿到好分数了。 题目一般是在四书五经里随便挑选一句话,有时候出题的人就是那本书,然后随便翻到某一页,第一眼看到的句子就写出来,这就是考试的题目了。 考生们领到卷子,首先得挖空心思揣摩出题的大宗师究竟想让自己表达什么,或者说自己怎样理解、怎样表达才能获得考官的青睐,最主要也是最关键的就是你得真正理解这题目,要是不知道题目出于何处,也就很难揣摩出其真意,那些四书五经背的不熟,想不起来题目出于何处的考生,只能望文生义,尽自己的努力去敷衍成文,有时也能过关。 但望文生义有时难免会闹笑话,甚至大笑话,那是你想编都编不出来的。 比如清末,有一次进士考试,当时主考官想让考生们眼界开阔一些,多注意些西洋文化,所以考试的题目就是拿破仑。 考官是要求考生做一篇短小精悍的有关拿破仑的文章还有评语,可惜全场的人都是背四书五经出身的,哪里有人知道拿破仑是什么玩意啊。 于是许多人望文生义,咬着笔杆,摇头晃脑半天,开始破题:拿破仑者,拿着破轮子也。 这一届进士考试因此闹出了天大的笑话,过后士林整整笑了好几年。如此真实发生的故事,绝不止这一桩。 况且也想起有一届高考的命题作文,是关于齐奥塞斯库的,当时许多考生不知道齐奥塞斯库是何须人,知道他是当时罗马尼亚总统的人寥寥无几,所以许多人就望文生义,将其误解为水库的有不少人,解读成世界上第一大油库的也不乏其人,甚至有答成世界第一粮库、储备库等等,不一而足。 毫无疑问,这些人的作文都拿了零分,你开头就跑偏了,下面只会越跑越远,最后恐怕连影子都跑没了。 况且对所谓的时文也就是墨卷不感兴趣,主要是他对命题作文反感,这就像如果规定他在固定的短时间内画出一幅画,他自己可以想见那幅画能成什么德行,做文章也是一样,需要在心里不断酝酿,酝酿足了才会慢慢产生灵感,最后可能是一挥而就,也可能一句句好几天才能写出来。但不管怎样,这样写出来的文章才是真正的文章。 用出口即诗章的标准来要求普通人,大家都会死的很难看的,除非才高如李白、王勃和苏轼。李白的斗酒诗百篇固然可嘉,贾岛、孟郊的苦吟派、李贺的呕血派或许才能代表诗人的大多数。 文宾拿出自己写的几篇文章给况且看,都是练达宁给他出的题目。练达宁虽没主持过乡试,却当过乡试的阅卷官,也就是所谓的房师,对乡试还是比较熟悉的,他出的题目非常契合乡试的难易程度。这也相当于如今高考的押题,一旦接近考题,考生就占了大便宜。 况且看后,觉得文章写得不错,进步非常明显,但这是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精心写出来的。但上了考场,情况大不一样,那个狭窄的小屋,跟监狱里关人的单间差不多,更像一个大号的笼子,外面还有衙役兵卒不停巡逻,外面大小门户一律下锁,不遇到失火或者有考生重病垂死是不允许打开的,一切都是防止有人作弊。 可以想象,这种环境给人造成了心理上的多大压力,在身心都不适应的状态下,水平的发挥自然要大打折扣。 况且没评点文宾的文章,只是点出每篇文章的几个妙处,然后笑道:“我还没学到这程度,只能欣赏,你让我评点是不敢当了。” 文宾看他点出的几处果然是自己的得意之笔,心中高兴,笑道:“你这是虚伪,我敢说你要是下场,肯定不会比我差,你不应试便宜了很多人。” 随后文宾也提到那位北京术士的预测,这科的南京乡试的解元会是下一届进士殿试的状元,所以在南京下场的这批考生全都铆足了劲儿,渴望蟾宫折桂,下届殿试的状元的名号,让他们兴奋不已。 一谈到这个,话题轻松起来,丝丝、石榴也参与进来,四个人闲聊了半天,然后丫环过来请他们入席。 四人坐下后,文宾端起一杯酒道:“况且,石榴,上次你们遇到那么大的事,我却干瞅着一点忙都帮不上,真的对不起啊,这一杯酒就算是我赔礼了。” 况且见他端起酒杯,以为要祝酒的呢,听到这话,便把酒杯放下,笑道:“那种事你能帮上什么忙?谁也帮不上,就连练师不也是有心无力嘛。” “就是,你这就是太多心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石榴也道。 “反正这就是我的心思,先干为敬。”文宾这么一说,本来轻松愉悦的气氛登时有些尴尬起来。 丝丝瞪他一眼道:“你也真是的,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也不说点让人高兴的事,他们两个也就遇到这么一个坎,还都是过去的事,你提它干嘛?喝酒喝酒。” 文宾自己斟满酒杯,感慨道:“我是被这件事刺激到了,历来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我也一直很自傲,觉得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不谦虚的说,对于我们周家来说,钱已经不是问题。但有的时候,钱就跟废纸一样。” 丝丝急忙打断他话头:“这真是读书把身子读虚了,怎么才一杯酒就说醉话了。” “我清醒的很,我是惭愧啊,况且跟我就是兄弟,石榴跟你也是亲姐妹,他们从来没什么事,不过遇到这么一件事,咱们却只能在旁边看着,一点力都使不上,这时候再多的钱又有何用?归根到底还是要靠老夫子的能量和魏国公的强权,才能摆平,钱不如权啊。”文宾很是感概,这也是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走仕途的人生理念。 况且干咳了一生,苦笑道:“文宾,你这是走火入魔了,真要学苏秦啊,权跟钱那个重要先不说,只就我们那件事,其实跟这些都没关系。” 文宾惊讶的看着况且,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况且轻语道:“文宾,今天我们不谈这些,日后我会告诉你的。” 丝丝觉得气氛不对,立即插话道:“难得见面,能不能说点开心的事情啊。” 第六百三十章 岛上美景心怀忧 况且心里很清楚,婚变的最大障碍实际上不是权和钱的事,而是陈慕沙的名声。如果不是顾及老夫子的脸面,况且早就让人把那个小王八蛋宰了,事情根本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 老师的能量的确很大,魏国公在江南的强权也是无人匹敌,可到头来还是要靠小君做手脚,让那个小王八蛋纵欲而亡,事情才算真的了结,不然石榴可能真的就得走先出家再还俗然后再嫁人的路子,那样尽管行得通,声名也会严重受损。 文宾自己又干了一大杯酒,眼睛有些红了,苦笑道:“人有时候就是在苦难关头才能真正想明白,这次我倒是借你们的事懂得了一个简单的道理,要想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无论是家人、亲人还是朋友,权利是不可少的,不然就得忍气吞声受人欺负,甚至任人宰割。” 丝丝有些急了:“喂,你没完了,今天能不能先不说这些。” 石榴笑道:“文宾想说就说吧,我们又不是外人,不在我们面前说,你让他对谁去说呢。” “不是,你们不知道,那件事刺激着他了,不然不会这么发疯似的读书,说是这届就是考不上解元,也要拿个好名次,要尽早考上进士,早得功名早做官什么的,反正全都是疯言疯语。”丝丝解释道。 “文宾,你想求功名,想做官,这是好事,可也不要太偏激,以为有了权,再有了钱,就能随心所欲,没有那么简单。皇上权大无边,更别说钱了,可是皇上也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而是有很多想做的事做不了,有心无力。在这个世上能随心所欲,有求必得的只有神仙了吧,可是神仙对这个世上却又无所求了,这就是矛盾。”况且笑道。 他忽然想到千机老人,似乎是无所不能了,可是他还是想在天道中争取什么,这就说明他还是有所求,而且所求者甚大,这也就必然有求不得的时候,可见连神仙也不是万能的,也做不到天上地下随心所欲。 “我当然知道这些,只是这件事给我压力太大了,不求得好的功名,我就觉得对不起自己。”文宾叹了口气道。 他心里并不以况且的话为然,只是不想挑起争论,所以主动熄火。 况且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只能在心里苦笑,各人有各人的世界观,有各人的追求,这东西永远没法统一,人在不同时期的想法也会变化。 “读书是好事,但你还是要注意,现在可是酷暑季节,四季轮替中身体最脆弱的时候。”况且提醒道。 “没事,我的底子好,拼几个月还能挺得住。”文宾竖起胳臂轻松道。 “你什么时候也下帏苦读一番啊,到时候我给你煮粥,咱们家还真有红袖,就让红袖给你添香,你好夜读书啊。”石榴话题一转,开始打趣况且了。 原本石榴也是盼着况且能早日下科场,拿个解元什么的她也跟着脸上有光,更有成就感。只是经过这番事后,她终于明白了,两个人能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科举是为做官,做官归根到底是为了钱,他们不缺钱,况且会医术,赚钱也不难,又何必非得走科举做官的路子,所以这以后就再也不提科举这茬了。 “是啊,你还别说,这还真应景了。可惜况且现在不读书了。”丝丝也笑道。 有道是红袖添香夜读书,谓为读书人的眼福。丝丝说的应景就是指石榴的贴身丫环还真是叫红袖。 况且读书是读一本就扔一本,因为都背熟在心里了,永远不会忘记。这也有个缺点,就是不能像文宾那样,给人留下手不释卷的儒雅形象,反而像是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哥儿,一副不务正业的嘴脸。 况且的朋友都知道他的超常天赋,当然是羡慕的了不得,不过况且并没觉得这天赋有多大的裨益,相反,历史上那些有过目不忘天赋的人很少有成为文学家、诗人、艺术家的,也未必不是受这天赋的拖累。 背熟一本书永远不忘,这当然是好事,可是也容易坏事。你以为已经背熟了,就全掌握了,也就不再去“时习之”,书上的内容文字的确牢牢记住了,可是内中的精髓却未必能参透。 苏轼有句名言: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书就应该经常读,反复读,而不是记住就了事,还要深思甚至苦思,最后才能挖掘出文字背后的深意与精髓。 况且的读书法就是经常在心里把那些书翻开,然后一遍遍读,一段段读,反复思索,先是熟能生巧,然后就是巧而发其真意,洞见其奥。 所以他并非不读书,只是读书的方式跟一般人不一样。他有时候也喜欢拿本书来读,那不过是喜欢拿着书本时的感觉,并非为了读书。 文宾感慨了一通也就恢复了平常,四个人又像以前那样轻松自如地闲聊起来。 况且看着文宾,心里觉得好笑,文宾、文杰这哥俩也不知是什么天性,一个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跑到杭州后一去不返,文宾呢,也是受了刺激,非要在仕途上一骑绝尘,真要这样做,无异于骑一匹快马奔驰在一根独木桥上。 况且对自己的心态倒是很满意,也许前世就是那种闲散烂漫的性格,很少会因为受外物刺激而去做什么,他这些年经历的事比谁都多,惨时也比谁都惨,可是性格上并未受什么影响。这究竟是说明他的性格成熟抑或是孤僻呢,他不知道,不过他喜欢自己这样的性格。 从周家公馆出来,石榴在车上看着外边的景致,忽然叹气道:“咱们无忧无虑的时代过去了。” 况且只是笑了笑,没搭腔,这是必然的,现在成家的准备成家,成了家就要有生儿育女的问题,然后就是撑持起一家老小,柴米油盐酱醋茶,大事小事一把抓,一个家怎么可能是无忧无虑的呢。 两人回到岛上,陈慕沙还没回来,况且只好继续陪着她。 “你是不是故意的?”石榴忽然问道。 “什么事我是故意的?”况且被问住了。 “你不给秋香开药,而是给她针灸,这样就有借口不用天天在这儿陪着我了,是不烦了?”石榴有些心烦地道。 “这是你烦了吧,秋香现在就是不能用药,除非性命关天,没人能知道给她用药会对胎儿造成什么影响。”况且想不到石榴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用药对胎儿会有什么影响?”石榴以为他是狡辩。 况且只好给她上了一堂医学课,讲述孕妇为何不能滥用药物,按他的意思,孕妇最好是什么药都别用,不管是镇痛的、安神的,哪怕是开胃的药最好都别用。 是药三分毒,这毒性自然会经过母体直接被胎儿吸收,可能就会对胎儿的发育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许多生下来就有残疾、有先天性疾病的孩子,实际上是在母体中患病的。 他这样一说,石榴脸色才好些。 “你要是不喜欢待在这里,不妨跟我出去住。”况且提议道。 “去哪儿?不是说新房不宜住人吗?”石榴一怔。 “咱们并不是只有新房一个地方,可以去侯爵府啊,那里房间多得是,丫环婆子的都是现成的。”况且说道。 石榴有些心动,可是转瞬又打消了念头:“不行,我走了,老爷子就孤单了,在苏州家里还没什么,在这儿可不行,我不放心他。” 况且指着四处布满的卫兵笑道:“没看到有多少人守在这里,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里的防卫依然由中山王府负责,他们在岛子四周建起围栏,防止有人落水,只有几个栈桥可以停靠船只,来往船只也都是中山王府的,除了王府的船,任何船只不得靠近这座岛子。 “你不知道,我看老爷子不大喜欢待在这里,又没办法离开,所以我才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石榴解释道。 况且没说话,他也不喜欢这里,不是不喜欢这里的风景,老实说,在南京能独占一个岛子,这也就是皇家才能有的大气和奢华,中山王府也没敢把秦淮河、夫子庙划到自己的名下。 如果不是被迫来到这里住,这实在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事,只是现在心境变了,况且看着四周的卫兵心里毛毛的,不舒服,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囚禁。 虽说卫兵是中山王府的,魏国公跟陈慕沙又是相交莫逆,可是他对人性从来不敢抱太大的期望,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 老夫子现在处境微妙,一旦事发恐怕难以自保,魏国公在将来的风暴中也未必就是不倒翁。永乐初年,中山王府也曾经倒了几十年的霉,那时候皇后还是魏国公的妹妹呢,又有鸟用?假如风暴乍起,有一天魏国公必须选边站时,他是否真的能站再老夫子这一边,实在是一件很难预料的事情。 正觉无聊间,忽然一人从岛子的另一边走过来,仔细一看,来人却是小王爷。 石榴顿时大喜,上前两步道:“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第六百三十一章 李香君巧遇况且 小王爷见石榴如此期待他的到来,很是开心,笑道:“这不是刚到嘛,我娘也来了。” 这几天,小王爷倒是天天来,只是待不了多长时间,就被身边的管家或者护卫“劝”了回去,反而不像先前去苏州,还可以住上几天。 “干娘也来了,在哪儿?”石榴四下张望着,问道。 况且抬头就看到小王爷走来的方向上,一群衣饰华贵的少女走了过来,簇拥着一位中年美妇,应该就是魏国公夫人了。 “走,去见我干娘,你还是第一次见吧。”石榴拉着况且的手,快步走过去迎接。 “给干娘请安。”石榴到了近前屈膝请安。 “晚生况且见过国公夫人。”况且也躬身施礼。 “都免了,一家人何必多礼。”国公夫人拉着石榴的手,上下看看她,满意地点点头。 “干娘,您怎么才来啊?”石榴撒娇地问道。 国公夫人笑着对身边的侍女道:“你们看这丫头让我惯的还有个形吗?什么叫我才来啊,应该是你先去看我才对,现在可是我先来看你了。” 石榴一吐舌头笑道:“干娘,咱们娘俩不是不讲这些虚礼嘛。” “是啊,我也没跟你讲这虚礼,不然就不会来看你,而是等你去见我了。”国公夫人笑道。 她又看看低头恭谨站在面前的况且,微笑道:“你就是况且?” “正是。” “嗯,让我好好瞧瞧,也没啥出奇的啊,石榴怎么就看上你了哪?”国公夫人不以为然道。 况且大窘,也有些微恼,被人看不起还是第一次,哪怕是国公夫人。要说起来,就连魏国公对他也很是看重的。 至于说石榴怎么看上了他,当然话外之意就是说石榴当年怎么没看上小王爷,退了王府的求亲这桩事。 他没说话,也没什么可说的,男女之间看上谁没看上谁,许多时候根本没道理可讲,这不是在市场买东西,讲究价钱质量卖相等等。 “干娘,您怎么这么说,他人真的很好,才华不在唐伯虎之下。”石榴有些急了。 “这丫头,我没说他不好啊,只是说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出奇。这相貌也不比我儿强啊。”国公夫人把况且跟自己的儿子比,从相貌、气质上还真找不出况且比小王爷胜出的地方。天底下的母亲固然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最好,不过小王爷的相貌的确比况且俊秀,气质也是华贵洒脱,一看就是人上人的好苗子。 况且毕竟是平民出身,与文人才子甚至市井百姓接触惯了,不会带着这种人上人的气质,他也不喜欢那种做派。 “师兄胜我多多,所以才是师兄。”况且笑道。 “这话倒是挺俏皮,但愿你是心里话。”国公夫人淡淡道。 况且心里有些微恼,第一次见面何必如此苛刻,难道有哪里得罪她了。虽说以前是有石榴退掉王府求亲的事儿,可是这事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那时候他跟石榴还不认识呢。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她竟然耿耿于怀,没齿不忘。 “干娘,您是专门来看我啊?”石榴赶紧拉着国公夫人的手,撒娇道。 “是啊,你家老头子自己喝酒去了,我怕你在岛上吃不好喝不好的,就想来疼疼我这个干女儿。” “还是干娘待我最好。”石榴笑道。 “你知道就好。” 国公夫人又看向况且:“我说你们还没正式成亲呢,这孤男寡女的也得避避嫌吧,总这么天天粘在一起,不成体统。” 小王爷急忙过来,苦笑道:“娘,他们也是师兄妹,我跟师妹不是经常在一起的吗。” “你是你,他是他,能一样吗?”国公夫人脸一板道。 况且转头看向别的地方,他无话可说了,若不是在婚变这件事上魏国公的确出了大力,他肯定要顶回去,国公夫人又怎样,他又不是没见过,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干娘,这里风大,您赶紧进屋歇歇。”石榴见势头不妙,赶紧拉着国公夫人离开了,走出几步又转头跟况且做了个鬼脸。 小王爷走到况且身边笑道:“师弟,见谅,我娘就是这性格,你以后就习惯了。” 况且冷笑道:“我是何许人,攀不上,见国公夫人一面乃天大的荣幸,以后不会再有这种荣幸了。” 小王爷苦着脸摇摇头,他自然能听得出况且的画外之音,却也没办法,他也不敢说自己老娘的不是,更劝不了老娘。 须臾,他苦笑道:“师弟,我娘就是太爱石榴了,所以觉得天下男人没有配得上她的。” 况且冷笑道:“那可不一定,肯定有一个配得上吧?” “那是,我是她儿子啊,老娘当然觉得只有我才配得上。配得上配不上的咱不说了,这事只有石榴有发言权。我只是想跟你解释,我娘也没别的意思。” “这我知道,国公夫人何等尊贵,也不至于跟我这个平民小子有什么恶意,犯不上的事。”况且假意地点点头。 小王爷只好摇头,无话可说了,实在找不出理由把这件事掰扯圆乎。 “你跟石榴说一声,我出去一趟。”况且说完,转身向一处栈桥走去。 小王爷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又叹口气,转身走回石榴的房里去了。 况且坐着渡船来到岸边,然后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走着,心里憋闷的似乎要炸开。毫无来由地受了顿气,偏生还没办法出这口气。 他并不怕中山王府的势力,却不能不顾忌老师、石榴跟王府的关系,还有他跟小王爷打闹归打闹,彼此间也是兄弟一般,魏国公在几次事上更是全力维护他,让他感觉欠了王府很大的人情。这口气也就注定只能憋在肚子里了。 对国公夫人的心理他也不是不理解,儿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天下人都是一样,不分贵贱。看到一个不比自己儿子出色,反而许多地方可能都不如的人抢走了石榴,她心里自然不舒服。 可是石榴并不是他抢来的,也没人能把石榴抢到手,正如小王爷师兄所说,这件事只有石榴有发言权。 他心里胡乱想着,忽然顶头一人笑着拍手道:“哎哟,这不是况公子吗,好久不见啊。” 况且抬头一看,竟然是名妓李香君。 “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来南京了?”况且微微有些吃惊。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上次咱们在唐公子婚礼上见到的,我就跟你说了,我搬到南京了。”李香君道。 况且想了想,的确有这回事,只是他心里一烦乱就忘了。 “怪我,怪我,的确是忘了,最近烦心的事太多,一下子蒙住了。”况且点头赔礼。 “况公子可有时间,香君可是有话要跟您说啊,您不想就在大街上这么说吧?”李香君咯咯笑道。 “有时间,咱们找一家茶楼吧。”况且正好闲得无聊,李香君又不讨厌,说说话还是很好的。 二人挑了一家茶楼,在伙计和客人们目瞪口呆中上了二楼,找到一个雅间坐下。 那些人目瞪口呆,自然是被李香君的美貌惊呆了,他们上楼后,喝茶的客人开始纷纷议论这是秦淮的哪个名艳,猜了半天也没人猜对,没人知道这位就是当年苏州的名艳,名气丝毫不逊秦淮一艳。 李香君搬到南京后,往来的还是那些老顾客,有这些人,她的开支就足够了,每天陪这些客人喝茶、吃酒、玩玩牌,再就是琴棋书画什么的,十天半月的才会选择一个钱出的连她都感觉难为情的客人留宿一夜,日子倒也过的自在。 况且给李香君要了壶香片,自己要了壶绿茶。 “香君姑娘近来如何,不知为何搬来南京?”况且轻语问道。 李香君心中一喜,再看况且的神色,就知道他只是礼貌一问,根本没诚意,喜色消退,却也没有不满,况且还没有到哪家青楼的记录,不去她那里也没什么奇怪的。 为什么搬来南京? 李香君连忙捂住嘴,心里却是一阵乐:当然就是为你喽。 这话她不能说出口,而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让她监视况且在南京的起居,还有他周围的动静也要注意观察。 没想到的是,搬来大半年后,况且却一直留在苏州没过来,她在监视上无事可做,也就继续过自己哼哼唧唧的小日子。 听说况且跟随陈慕沙搬来玄武湖后,她的任务又开始了,今天只是闲着没事,想到这儿来看看风景,不想却撞见了况且,倒是意外之喜。 “况公子,上次让你去见南京的分舵主,你怎么没去啊?”李香君问道。 “这个忘了。”况且有些难为情,他不能说根本不想跟盐帮的人打交道,不管他们是好意还是歹意,就像他不愿意跟名妓们往来一样,也不是看不起他们,只是不喜欢罢了。 “唉,上次你没去,可是过错了一件大事。要是走一遭的话,上次你遇到郑家的事可能就不会那么惨了。”李香君叹道。 “什么?”况且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你是说上次他们给我留的信息,事关郑家那张婚约?” 第六百三十二章 左羚被逼回凤阳 李香君啜了口香茶点头道:“正是。足见况公子不拿我的话当回事啊。” “当时忙乱,过后又忘了,实在是对不起。他们怎么知道郑家有这张婚约?”况且感到和费解,盐帮在江南一带活动,怎么会知道福建海盗的秘密? “这个我也不知道,也是过后才听说是这么回事。”李香君坦然道。 她就是个送信的,个中细节无从知晓,也不便打听,你人说她就听着罢了。 况且悚然大惊,盐帮居然提前知道要发生这件事,他当时若是去见盐帮在南京的分舵主事情就简单了,提前掌握郑家要来南京发难的信息,知道那张婚约的存在,就可以早做准备,安排好对策预案,不至于在懵然无知中被人差点打翻在地,翻不过身来。 信息就是力量,这道理没人比他更懂。 中山王府最大的实力不在于他们手中握有几千铁甲军,而在于遍布江南各地的眼线,及时反馈每个地方的最新信息和动态,以便魏国公对事态做出准确判断。 俗话说,小鸡不撒尿各走各的道。盐帮行走江湖多年,各种套路一应俱全,走私贩运,逃避关税,都是与官府打交道的事儿,没有点绝招早就被灭了,哪能活到今天?他们对官府是一手软一手硬,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要做到这一点,光够狠是不行的,信息一定要畅通无阻。 想到这里,况且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自己真是大意了,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人啊,自以为是最要不得,本事再大也有盲区,心气再高也得呼吸空气。只要不是神仙,就得吃五谷杂粮,只要长着两条腿,就飞不上天。此刻的况且开始后悔自己清高误事了,但还不便说给对面的美女听。 “公子,你还是应该跟他们保持联络,我听他们说这次郑家的事不那么简单,有可能以后还会有类似的事,甚至更恶劣的事都会发生。”李香君说道。 “这是他们跟你说的?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况且问道。 李香君玉面微红,笑道:“我只是替他们做些传话的事,并不是他们的人。” “他们逼你的?要是这样你可以退出,他们就是指的盐帮吧,还欠着我人情呢,不会不买我的账。”况且仗义道。 “不必劳烦公子,他们知道我和你相识,有时让我给你传个信,不用逼我也愿意做的。”李香君妩媚地说道。 “那就多谢了。记住,要是有什么事你不愿意做,就告诉他们我不允许。”况且态度严肃起来。 “你不允许?好呀好呀,小男人,真霸气。”李香君拍手笑道。 “小男人?我哪儿小啊。”况且尴尬一笑。 “别想歪了,我是说你岁数比我小,不是指别的地方。”李香君脸也是绯红,轻咬贝齿,很想咬他一口的样子。 况且看着她的神情,心中很是受用,刚刚被人嫌弃了一回,哪怕是千年一回,而且那人还是魏国公夫人,他还是觉得心灵很受伤,现在看到李香君那种恨不得把他吃下去的表情,他的自信又回来了。 “他们说郑家的事还没完?”况且克制住幻想,回到正题上来。 “不是,好像不是说郑家,而是说郑家这次也是被人利用了,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郑家的背后还有主谋,那些人才是真正要对付你的力量。具体的我说不清楚,我知道的很少。”李香君道。 “嗯,多谢,有空我去盐帮分舵打听一下。”况且相信李香君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若是有人编排也不会如此确切。 “那倒不用了,他们说了,会继续帮你打听消息,只要有了消息就会马上通知你。”李香君甜美一笑。 “那他们上次怎么不通知我。”况且的声调一下子拔高了,有点气愤。 “这你也怨人家啊,我可是巴巴的去通知你的,谁知你不去啊。”李香君微微皱了皱眉头,在她眼里,况且还是有些孩子气,只是很讨喜。 况且揉揉太阳穴,这事是有些乱,而且还真怨不得别人,是他自己大意了,或者说是故意忽略了。 “我现在住的地方就在你的新房一条街上,你走过时就能看到。”李香君的脸突地又红了,却还是很大方道。 “哦,哪天一定登门拜访。”况且随口客气道。 “真的,这可说定了,不许耍赖。”李香君大喜过望。 “嗯,一定,决不耍赖。”况且话已经说出口,也没法收回,想到自己如今也是金口玉言的人物了,哪能说了不算,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从茶楼出来后,况且回到了侯爵府。 萧妮儿上午去找过左羚了,结果她的管家说小姐回凤阳了。 “她怎么回凤阳了?不会是她的管家说谎吧?”况且有些不信。 “不是,的确是回凤阳了,说是她家族那些人要对她逼宫了,或者提高供货量,或者断绝她的药材供给。”萧妮儿苦笑道。 况且摇摇头,他对此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此事说起来还真是左家那些人不识好歹,左羚要不是惦记着家族的生意,大可从其他药材商那里拿货,价钱可能还便宜些。她就是抱定肥水不留外人田的宗旨,不管怎样都要买家族的药材,这才被拿捏住。也就是说,一旦断绝药材供给损失的不会是左羚,而是凤阳的左氏家族。 “你不担心?”萧妮儿听到消息时着实愁闷了好一会儿。 “担心什么?她家里断绝供货才好,成本还能降下来一些。”况且冷冷道。 “可是她的管家怎么说要是家族那里断货了,他们就没有药材制药了。”萧妮儿一时被弄糊涂了。 “左羚的这个管家肯定是奸细无疑。”况且一口断定。 他把这里面的原因跟萧妮儿说了,萧妮儿这才放心。 “她家族里的人真的不知道这些吗?”萧妮儿气愤道。 “当然知道,他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况且的口气透露出失望。 况且很难理解左家那些人的心理,不过如此怪异的事情,不合情理的事情,还是能琢磨出一些名堂来。 他们认为左羚是左家人,不管怎样,左羚在江南的产业也应该是左家的,跟家族一起运营,接受家族的整体调配,才是王道。只有左羚嫁了人,她掌握的产业才能当作嫁妆改姓,那时候左羚才算真正独立出去,跟左家不再有关联。 当初左羚来接收江南产业时,左家的人都拍巴掌欢迎,因为江南这片产业多年来被对手打压的抬不起头,始终苟延残喘半死不活。当初左羚的父亲左文祥抢走了南京第一花魁,遭致许多人的嫉妒和疯狂报复,失败的竞争者们多年来一直阻击左家在江南的生意,这个僵局恐怕也只有左羚才能打破,因为左羚的美貌让当年的竞争者们恍如再次见到了第一花魁。 然而,无人想到况且给了左羚独家祖传秘方,六神丸甚至是个仙方,左羚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崛起,成为江南第一兴旺的药业大户,左家的传统产业实际上早就被左羚超越了。 左家少数有见识的人已经开始反悔,在私下怂恿左文祥收回江南的产业,然后将一些僵而不死的产业置换给左羚,所谓断绝供货不过是一种试探,看看左羚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凤阳那边的真实意图况且不敢确定,只是从左羚闪闪烁烁的言辞中察觉到了一些苗头。 左羚自然不是冤大头,即便她手里握有药方,也不可能当左家的救火员,哪里买卖不景气,她就到哪里去,她还没有这样大公无私,她一直坚持购买家族的药材,就已经给家族输送了很大利益。 可惜人不会知足,得陇望蜀,汉光武帝犹然如此,何况一般人的觉悟呢。 左羚一直没有跟况且和盘托出,是因为购买别的药材商的药材,制药成本可以降下许多,利润自然也就高很多,左羚情愿自己少赚,让家族多赚些。但是这样一来,况且在这里的分成就少了许多。 她知道况且并不在乎这个,所以才坚持这样做,但也不好跟况且明白说了,怎么解释也像是把况且的利润转手送给了自己家族。 况且真不在乎这个,他要是在乎钱,尽可以自己行医,甚至自己制药,药方都有了,制药还有什么问题,无非是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罢了。他把药方给了左羚,不过是为了还那份情意,而不是钱的问题。 这样一来,况且跟左羚之间就没法敞开谈这件事了,左羚是不好意思谈,他是不能谈,甚至都不能问,结果就是眼看着左羚受家族的气,还帮不上忙。 这就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吧,左羚毕竟是左家人,让她不考虑自己家族的利益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她父亲还任着族长。 那些人无理打压左羚的族人,是不是瞄着左文祥的族长位置而去,他弄不清楚,也没心思琢磨这些屁事。即便真有一天他跟左羚成亲,也不好直接插手左家内部事务,何况这不是他的做人风格。 第六百三十三章 武城侯拜托后事 况且想了想,笑道:“只要她不是躲着我们就好,下次见着,你帮我好好盘问盘问她。” “躲着我们?做姐姐为啥要躲着啊?”萧妮儿一下子没弄明白。 况且没说话,只是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哦,你是说她会怕你查她有没有身孕啊。”萧妮儿被他这一刮倒是刮醒了。 “会有的,一定已经有了。”况且肯定地说道。 他想起那天两人失控时的表现,完全是狂热和英勇无敌的姿态,那种状态下若不受孕反而是怪事了,他先前只是没敢往这方面想,现在越想越觉得错不了。 最近一阵子武城侯在侯爵府表现极佳,完全可以评得上月度模范丈夫。 他从衙门出来,既不去青楼瓦舍,也不去那几个包养的外宅那里,而是老老实实回到家里,陪着太夫人吃饭聊天,然后晚上在侯爵夫人的床上勤奋耕耘,挥洒汗水。 侯爵夫人这几天也是脸上透着幸福之光,人好像又回到了初嫁时的蜜月一般,她也知道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多久,她也没有太高的奢望,这样的日子有一天算一天,多一天是一天吧。 武城侯是怕了,他是真心恐惧。 以前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在家里只有太夫人能管得住他,而且把他管的跟一头小耗子似的,道路外面他就无法无天了,连魏国公也无法压制他。魏国公搞不定他,却又怕他在南京惹是生非,于是使出一招,特地让他老丈人找了兵部的熟人,以述职的名义征召他进京,万万没料到,竟然把他推进了皇上和太子之争的漩涡中。 任何人夹在皇上和太子之间,只有痛快地选边站,选对了,一步登天,选错了,抄家灭门。如果不想选边站,那就等着被挤压成碎末吧。 武城侯不想选边站,却也知道拖不了多久,说不定哪天,皇上或者太子就会明言让他选择,那时候就是他的死期了。 他已经想好了,真要到了那一天,只能自杀来保全家母亲和妻儿,这还要靠着那些老关系来保全,否则他纵然一死,家族之灾也未必就能躲过去。 他以前不喜欢待在家里,总觉得是种束缚,在外面和同僚们吃花酒、听艳曲,胡天黑地的玩闹才真正是男子汉该做的事,在家里守着一对婆娘有什么意思,太无聊了。 可是他被老娘教训一通后,蓦然警醒,反而觉得家庭生活前所未有的温馨和幸福,他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能维持多久,却也跟侯爵夫人想的一样,有一天算一天,多一天是一天。 他现在很佩服况且,这位二弟才真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别人都不过是工具,他才是目标,可是况且却浑然不当回事,该干嘛干嘛。 他不认为况且的行为是年少无知,或者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这个二弟也是见过世面经过大场面的人,有些事他还是知道的,只是知道得不够详尽,也无意多问。 晚上,况且、武城侯陪着太夫人吃饭后就退出了,萧妮儿、侯爵夫人还有小侯爵留下陪着太夫人说话, 武城侯把况且拉到外宅一间书房,让人抬来两坛子酒和几碟简单的下酒菜。 “老二,你说老夫子这次来南京,究竟是什么意思?”武城侯喝了杯酒问道。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啊,皇上恩赐给老夫子一个读书养心的地方呗。”况且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手里的银杯。 用银子做喝酒吃饭的器皿起源于对中毒的恐惧,银子遇到毒就会变成黑色,这也算是一种简易快捷又方便的测毒办法,后来久而久之,银器就成了贵族家里必备的饮食用具,起初的用意已无人深究了。 况且还是喜欢瓷器,不喜欢金银器皿,觉得过于炫富,有些暴发户的味道。据他所说,皇宫内也早已经用上瓷器了,只是在皇上皇后用膳前,由太监用银器试毒,再让一个专职验毒的人尝过后,没有啥事,才会送到皇上皇后跟前。 “老二,你别给我装糊涂,这不是小事,是不是皇上真的要下手了,我得及时掌握情况啊。”武城侯没喝几口酒,脸已经红了,显然不是酒精的作用,而是情绪使然。 “大哥,这事没法肯定,你说它是它就是,但也有可能不是。再者说了,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咱们能做什么吗?您还是好好喝酒吧,有些事想了也没用,还不如不想。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说道就是咱们目前的境遇。”况且明白他的意思,却也只能这样跟他说。 “是啊,我能做什么,我又能不做什么。”武城侯又喝了一杯酒,颓然叹道。 况且觉得好笑,给他满上,自己也喝了一杯道:“我说大哥,你这可是没事自己给自己添堵啊。你去北京的事,老娘也跟我说了,不过就是二圣的垂询而已,别看太重了,你这样自己画鬼吓唬自己可不好玩啊。” 武城侯斜眼看着况且道:“我自己吓唬自己?跟你说吧,我丈人可是北京五军都督府的中军掌印都督,他都怕了,我能不怕?这次皇上让老夫子来南京,他不也乖乖来了么?这说明圣上准备动手了,大哥我再笨,这一点还是看得明白的。” 他倒是不怕别的,就是怕事出仓促,无法提前料理后事,所以跟况且打听,是想预测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至于结局,他认为早就注定了,已经无法更改。 “大哥,好了,好好喝酒,好好说话,别想那些没用的,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跟你说一句实话,真到了那一天,闹心的是内阁那些大学士,闹心的是六部尤其是兵部,那才是二圣兵戎相见的地盘,你这种左都督,说起来很威武,其实就是一头听喝拉磨的驴子,别怪我说话难听,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不过呢,谁都需要拉磨的,所以谁都不可能卸磨杀驴。” 武城侯眼睛一亮:“对啊,天塌了有大个顶着,我怎么忘了这茬了。哪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也需要我们这些武夫保家护院,我们真就是听喝的驴子。” 他蓦然站起来,手舞足蹈起来:“对,我们就是驴子,拉磨的驴子。我们只管听喝,不管别的。哈哈哈。驴子驴子!拉磨的驴子!” 况且哭笑不得,他说狠话只是想惊醒他的噩梦,没想到武城侯竟如此夸张,天底下被人称作驴子还如此兴奋,感到无比荣耀的估计也就是他了。 “那二弟,你到时候怎么办?我也愁着你的处境呢,这回你也被搅进去了。”武城侯忽然停下来,又想到了况且。 况且与武城侯扮演的角色不同,他不是拉磨的,而是一个人要用来救命,一个人却要用来保命,但又都不希望对方得到人。说白了,他是一不留神成了矛盾的焦点,那么,焦点的结果是什么?如果两人中有一个人发了狠心,得不到的就毁掉,谁也别想得到,况且就没好了。 “你不用担心我,真到了那时候,我要一走了之,没人能捉住我。”况且笑道。 他对此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样说只是宽慰武城侯,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烦恼而已。 “你真的这么有把握吗?”武城侯感觉不踏实,虚虚地问道。 “大哥,尽管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况且挥挥手道。 武城侯见他一副笃定的样子,迟迟疑疑地相信了。 “对了,听说我也要有大侄子了?”武城侯心头如释重负,忽然想到这件喜事了。 “还没最后确定,应该是有了吧。”况且有些赧然,他可是还没结婚的人,这事怎么说也有些不合礼数。 “你也真是的,这种事有什么好瞒的?要不是弟妹说了一句,我们还都不知道。”武城侯是真心为况且感到高兴。 他和侯爵夫人都知道况且和萧妮儿对孩子的喜爱,尤其是萧妮儿,每天没事就是哄小侯爵玩,只要她到场,那些伺候小侯爵的丫环婆子都得靠边,她一个人跟小侯爵玩耍,然后亲自做那些丫环们做的事。 太夫人、侯爵夫人也都感觉难以理解,她们对小侯爵自然更加宠爱,却也没到亲自为他做这做那的地步,放着那些丫环干什么啊?萧妮儿却把伺候小侯爵也当成了一件乐事。 况且对小侯爵也是喜爱的了不得,只要见到,总要逗他玩一阵。 “对了,如果有一天,我只是说如果,你一定帮我照顾好老娘还有儿子。”武城侯忽然黯然伤神道。 况且看了他两眼,气得想揍他,看他又是那么真切,只好劝道:“你都胡说些什么啊,你要不是我大哥,我都想揍你了。别胡思乱想,也别胡说八道了,咱哥俩今天好好的、正儿八经的喝一顿酒,其他的一概不去考虑。” 说着,况且一仰脖子喝下一大杯,然后转动着酒杯,望着武城侯。武城侯笑了,口中含糊地骂了一句,那意思是管他娘的呢,敞开喝吧! 劝好了武城侯,况且的心中这时候却开始沉重起来。 第六百三十四章 萧妮儿心存忧虑 况且回到自己的府里,萧妮儿已经先回来了。 “大哥都跟你说些什么?”她明白武城侯不会是单单为了找他喝酒。 “没什么,都是他一个人在那瞎想。” 况且知道瞒不过她,也不想瞒她,就把武城侯的心事说了。 “哦,会不会真有危险啊,太夫人也有点担忧,问过我了。”萧妮儿不无担心地说。 “没事,真的没事,不骗你。这事就是到了最坏的地步,也不过我去北京走一遭,其他的事都是别人闹心的事。”况且倒是想得开。 “小君和大哥也不知都跑到哪儿去了,这个时候他们居然都没影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到。”萧妮儿还是不放心,忧虑道。 她知道况且是那种有事也不说,而且你根本觉察不出来的人,要是周鼎成这样说,她就会相信了。 “他们有他们的事,我都说没事了,你还担心?”况且侧过脸瞧着她,好笑道。 “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太夫人什么时候怕过事,这次也非常担心的样子,再三问我你有没有可靠的退路,要是没有,现在就得着手安排了。”萧妮儿白了他一眼,依然忧心忡忡。 “咱们的退路始终都是安排好的,真要有危险,不用我开口,自然有人上门来接咱们。”况且双手一摊,若无其事。 “真的?说的你跟皇上似的。”萧妮儿笑了,以为况且故意宽慰他。 况且倒不是这个意思,他真的相信,一旦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那些神秘人物就会自动现身护驾,如同上次安排转移他父亲和妹妹一样,把他和萧妮儿转移出去。 他不明白自己对那些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能认为是这个组织已经安排好的既定计划,随时等着实施。 “真的,上次那个跟德清小师傅一起来的人,你看见了吧,那就是来跟我敲定这事的,外面这些情况,他们一直都在盯着呢。” 况且说的是秦长青来向他请示或者说是请求饶过郑家两兄弟的事,他顺便移植过来宽慰萧妮儿的心,也是想借她的口让太夫人放心。 “嗯,我想起来了,还真有这回事,不是你瞎编的。” 萧妮儿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不是她记忆好,而是德清来的次数少,他又风采绝佳,想不被人记住都不难,据说江南一带为他晚上失眠的大姑娘小媳妇包括一些贵妇人可不少,比况且的粉丝还多。 那些看似不染风尘的年青英俊的和尚道士比世俗的英俊公子哥的魅力大多了。这种心态,况且只能解释为人类禁果的诱惑,无法抵挡,假如他们不是不染风尘的世外人,不被禁止跟凡尘俗世的通婚,这种魅力就会降低很多。 萧妮儿当然没这种想法,她只是因为况且特别重视德清,才对他记忆深刻,总想着这就是况且说的将来的圣僧,自然就记在心里。 “那人真的跟你敲定了?”萧妮儿又追问一句。 “你怎么也学会啰嗦了,我说过的事有落空的吗?”况且气道。 “不是不相信你,这件事太严重了,我也是被太夫人的问话给吓着了。”萧妮儿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她知道一旦有事情让太夫人发慌,说明天真的有可能会塌下来。 “那你就相信好了,这事没什么可担心的。”况且加重语气道。 说是不担心,他心里其实也不希望这件事真的发生,毕竟现在一走了之总嫌太早,他还有许多事没做哪,要是几十年之后,就是没有这件事,他也会走人,到海外去闯一片天空。 “嗯。”萧妮儿赔笑点头,然后又献殷勤地给他端来茶水。 他早已经决定,这次要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石榴不用说,一定得带走,就是老师也一定得想办法做好工作带走,老师留在这里也一定会受牵连,毁了一世英名。 想到这些,况且也不免焦躁起来。左羚目前不在南京,真要是发生什么事,想要及时带走她恐怕也很难了。 他倒是没问过左羚是否愿意跟他一起远赴海外,但他估猜左羚是愿意的。尽管他们两个人已经发生过两次争吵,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到了这里,萧妮儿还是跟在苏州一样,这些伺候况且的活儿都由她来做,那些丫环们都闲得发慌,却也近不得况且的跟前。 丫环们对此早就有了怨言,作为况且名下的丫环们,最想得到的无非是二老爷的赏识,要是自己命好能被收入房中那就是一步登天了。 可惜,她们的脚步都被萧妮儿顽强地阻击在房门外了,根本到不了近前。 丫环们自然也都有怨言,不是每个丫环都是鸳鸯,不肯被给老爷当侍妾,何况要鸳鸯的是老朽的贾赦,要是宝二爷的话,鸳鸯估计也就答应了。 况且在侯爵府的地位可比宝二爷高多了,至少跟贾政一样,而且还是女人心目中的万人迷,府里不知多少丫环都羡慕这些安排给况且的同行,以为她们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便宜占大了。 孰料,近水楼台不假,她们还是跟别人一样只能望月,却无法得月。 她们认为这是萧妮儿嫉妒,阻拦她们得到二老爷的赏识也是为了自己固宠,因此对萧妮儿怨言丛生,气不打一处来。 萧妮儿也听到一些,却全然不在乎,这些事她早就做惯了,而且视之为快乐。这些小丫环的那点小野心,萧妮儿丝毫不放在心上,她们纯粹就是想多了,从她手中夺走况且是别想了,她就是拱手相让,只怕况且也不会去沾她们。 况且若是想收美人入房,何必等到现在,早就可以大把的收进来,上赶着甚至愿意赔钱陪嫁妆的人家多着呢。 况且闲着没事,就在灯下练字,那些原来搬到苏州的古人真迹字画又都搬了回来,当然他当初搬走的也只是一小部分,这里还堆着好多。 看到这些字画,况且产生了从所未有的富足感,守着这些字画过一辈子也值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 在前世里,他也是非常羡慕那些有钱有权的人身边美女如云,想要什么美女就能得到,认为人生最大快事莫过于此,那时候他只有羡慕嫉妒恨,拼命想要画出名画来,削尖脑袋挤进那个行列。 孰料这一世里,他倒真可以如愿了,却对美女失去了兴趣,难道古人真比后人有操守,自己换了一副身体、换了一个环境心性就彻底改变了?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这道理,也许是大江南北两个最美的女人已经属于他了,因此那些一般美女一律被视作庸脂俗粉,不屑一顾。 另外一种解释就是他现在这副身体还很年轻,又练习了十多年的医家养生功,对于情欲特别有克制力,是不是有这原因,他也弄不清楚。 更或许是一种境界的转变,原来在一个圈子外,总是看着圈子里眼热嫉妒,拼命想要挤进来,一不小心进到这个圈子里,却又兴味索然了。 他是在等大家都睡下,然后好安心修习静功。 在这里他可不敢大半夜里爬到房顶上去练功了,虽说他感觉出那样效果最好,尤其是满天星光洒落,从自己每个毛孔里钻进去时,那种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 可在这里他要是大半夜爬到房顶上,估计整个府里上下都得被惊动了,以为他是犯了狂躁症了。 在这里,他得装出一副大老爷的派头,走路都得踱着方步,故意要带出一种威严来,他知道这样子很可笑,却也没办法,毕竟在大家心里他就是处在这样的地位,若是像在苏州那样,跟下人嘻嘻哈哈说笑打闹的,就真成笑话了。 熄灯时,萧妮儿悄悄走进来,微红着脸问道:“你还不睡啊?” 况且微微一笑,点点头。 萧妮儿的意思是问他是否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意思,至于他晚上睡的迟,要修习静功,萧妮儿自然知道。 在这里,他们只是住在相邻的两个房子里,而不是一个房子里的两个房间。 这是萧妮儿的地位提高了,二夫人自然要有自己独立的房子,甚至应该还有自己的丫环家人等等,这些萧妮儿都坚决推掉了,她就是伺候人的,还要别人来伺候?只是这房子却没法推掉,好在跟况且相邻,几步路就能走过来。 住在这里时,况且都没跟萧妮儿在一起过夜,不是怕什么,而是这里的环境让他失去了兴趣。 他总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有无数双耳朵在听着这里的动静,事实上也差不多。外面那些丫环也必须盯着这里,时刻听着里面的动静,万一老爷唤人外面的人没听到,那就是犯了大错,这是丫环的本分,怨不得她们。 在众目睽睽之下,况且还真的只有当个正经人,做个清心寡欲者了。他想到武城侯,总是不愿意回家,而是热衷于在外边找青楼名妓,包养美女,是否也跟这个有点关系? 想到这个,况且不由得笑了,侯门也有不好的地方,这也算是其中一条吧,起码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如此。 第六百三十五章 况且勘破生死关 对于武城侯来说,况且的想法实在是可笑,他喜欢在外面声色犬马,跟身边有多少丫环毫无关系。 如同武城侯这般豪门中长大的主子,丫环和家人就跟透明人一样,或者说跟一棵树一棵草一样,根本不会妨碍他们做任何事。 这一点况且其实也是知道的,他只是苦恼这些丫环在身边,有着诸多不便,所以才会引发如此杂七杂八的联想。 他也知道这种想法很可笑,第一,这些丫环都是全天候伺候他的,所以必须随时知道他的动静,第二这些丫环也都是他的人,只要他想,尽可以全部收入房中,哪怕以后不想要了,再转嫁给别人也很正常,豪门贵族无不如此。 只有帝王才会忌讳这些,只要自己享用过的宫女,就会记录在案,永远不会放出去,帝王死了以后,这些宫女就会被打入冷宫,或者进入皇家寺庙去当尼姑。 汉朝时,皇室经常把一些年纪大的宫女放出去婚配,以免旷女太多,造成过多的怨气,对皇宫里的生态平衡有所影响。 可惜所谓的年纪大也是太大了,一般都要四五十岁才会放出去,早就过了民间婚配的年龄,只能继续孤零零生活下去。 况且想起在凤阳皇宫里看到的那些形如木乃伊、精神恍惚如游魂般的老宫女们,心中依然感到痛楚。相比之下,大家族的做法还算讲点人道,只要家中丫环到了年龄,一律配小子,或者任其赎身外嫁。 想当初苏东坡被贬往海南前,为了节约家庭开支,也曾把得意时收的侍妾大量送人,其中有一位已经有了身孕,估计是没人知道也就送出去了。 后来这位侍妾到了别人家里后,生下一子,收下这位侍妾的人也没在意。这位私生子后来却是北宋末期了不得的人物:一代权宦梁师成,他深得宋徽宗宠信,号称六贼之首,蔡京、童贯等奸臣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都是他带起来的小弟。 梁师成以自己是东坡私生子而自豪,从来没隐瞒过自己的身份,东坡生前,虽然最后被赦还,党禁并未解除,宋徽宗时东坡的文章依然是严禁品。 梁师成在徽宗面前曾多次痛哭陈情:先臣何罪之有! 先臣是大臣的儿子对亡父的专称,一般人还没法这样说。 宋徽宗被他缠得无奈,最后只得解禁对元祐党派的禁锢,梁师成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梁师成对东坡的儿子们都非常好,视之为自己的亲兄弟。当时东坡的儿子苏迈、苏过等人,作为“罪人”之子,处境堪怜,他们来到京城,寄居在梁师成家里,跟梁师成都是兄弟相称,友于甚笃。 梁师成对自己的账房发话:大小苏学士要用钱,一万贯以下不用知会我。 一万贯大约相当于一万两白银,也是隋唐时一位宰相一年的年俸,相当于今天五六百万元的样子。 也就是说苏过、苏迈兄弟,在梁府里可以一次任意支取一万贯以下的银钱,这可谓梁师成的豪举。 此举一者可以看出梁师成的确是捞了不少钱,二者也看出梁师成对苏迈、苏过确有真正的兄弟情谊。 此事说起来真是命运捉弄人,东坡一生忠义,宁折不弯,他倒霉无非也是因此,偏偏他的私生子是后来的六贼之首,梁师成的书童——大名鼎鼎的高俅,后来也进入六贼榜单。可以说,断送北宋半条命的六个人,竟然有两个人出自苏氏门庭。 当然,梁师成是梁师成,高俅是高俅,他们的所作所为都累及不到东坡的忠义,而且北宋之亡也并不全在于这六人,即便没有这六人,也还是一样,其祸根早就在神宗年代已经埋下,王安石力求变法正是想避免这一点,只是他的变法主张太脱离实际,终于失败,而且引发许多后患,这些积弊到了徽宗时代,已经成了大宋江山帝座下埋藏的炸药桶,梁师成、蔡京、童贯、高俅等人充其量也就是几根导火索。 况且这些日子一直在临东坡的真迹:前赤壁赋,黄州诗,还有一些信札之类,所以不禁想到了这些东坡轶事。 大凡一个王朝到了要党锢的时代,也就是走向灭亡深渊的开始,后汉开启了党锢之祸,北宋是元祐党锢,到了明朝熹宗时,又开始对东林全面党锢,明朝也就走向灭亡了。 所以党锢可以看成是一个王朝要灭亡的前奏。 待周围静下来,况且开始盘坐调息,修习内功。 他还没正式开始,只是心刚刚静下来,就觉得天上的星辉又透过屋顶,洒落到自己身上,然后通过毛孔钻入身体里。 他这次用心体会,果然发现这些星辉大部分都被后背的金龙吸取了,只是金龙的胃口似乎太大,不管吸收了多少星辉,也不见有任何增长的迹象。 还有少部分星辉则是融入到他的血肉里,而他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对这一现象况且迷惑已久,他也看过不少各家各派修习内功的书籍,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专门吸收天上星辉的功法,虽说传说里那些狐仙都会吸收日月精华,但也只是传说而已,毕竟没有亲眼见过。 他对此倒是毫无疑义,所谓日月精华实则就是能量,他感觉地球上的能量大概绝大多数都来自太阳,至于月亮,估计只是反射日光,本身并不发射任何能量。 如果没有太阳的能量,地球上的所有生物或许都要灭绝,因为失去了能量来源。从这个角度讲,所有生物都是在自觉不自觉地吸收日月精华。 如此想来,星辰应该也有许多是跟太阳一样的,毕竟太阳只是众多恒星中的一个,只是其他的恒星都太遥远了,根本无法接收到其他恒星的能量,那么这些星辉来自何处? 另外他身体里也接收了不少这种能量,却从未感觉到自己多了什么,比如力量增长、身体变得更强壮等等,丝毫变化没有,唯一有变化的只是那条金龙,也要一个月两个月的才能增长那么一点。 其余的能量哪儿去了? 他蓦然想到一点:他的身体里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能量,而且对空空道门的空空手有绝对的抵制力量,他根本不能发现这种能量潜伏在自己身体里的什么地方,难不成是被那种奇异能量吸收了? 他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了。 但是如果是那种奇异能量吸收星辉,也是在千机老人给自己画了这幅金龙之后的事,以前他可是拼命靠吃东西来补充能量,他曾多次一顿饭吃掉半条鹿,事后想来,应该就是补充身体失去的能量,至于那奇异的能量只有在对付空空妙手时才会突然冒出来发挥作用。 对于这种现象是好是坏,况且不做无谓的怀疑,千机老人那种神仙人物若是想要害自己,一个念头就能让自己粉身碎骨,根本不用花费任何心思,更不用如此煞费苦心地为自己绘制兵符和金龙,至于千机老人究竟为什么,他也不去猜,因为根本猜不到。 好在吸收星辉这种事是自然而然的,似乎只要他心静下来,起一个念头,就会自动运转,不消他多费心思,所以他信马由缰地乱想倒也不会影响到这种奇异功法的运转。 星辉入体,遍体生凉,这在夏日的夜晚感觉格外舒服。不仅身体上舒服,甚至还有让人快速入静的功效。 况且很快就排除了脑子里那些杂念,进入真正的入静状态。 他还从来没有入定过,有时感觉能够做到,却不敢轻易尝试。 入定说起来很容易,其实非常难,首先需要有特别安静的环境,周围一定不能有杂乱的人声,连鸡鸣犬吠都要避免,这在城里无疑是不行的,寺庙大多建在山林里,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当初释迦牟尼定下建立寺庙的规则,既不要离人居住的地方太远,否则化不到缘,又要听不到鸡鸣犬吠声,这就是标准。 这个标准传入中土后,其实已经有了太多的改变。 中土的僧侣已经改变了靠托钵化缘、乞讨过活的习惯,这在佛理上是否跟佛祖相悖就难说了,毕竟释迦牟尼让弟子们托钵化缘不单单是为了吃饭,而是要化掉世人的贪鄙吝啬之心,普度众生在这里是大有深意的。 中土僧侣为了能专心勘破生死大关,不再堕入轮回,往往在深岩绝壑中建立寺庙,远离人烟,他们自己开垦荒地,种植粮食蔬菜,足以自给自足,只有那些贪恋俗世繁华的僧侣们才喜欢在城市里或者城郊建立寺庙,这倒也不绝对,比如南京的大相国寺、苏州的寒山寺、凤阳的龙兴寺都是在城里或者城郊不远的地方,却也出了不少名僧大德。 但是入定必须选择绝对安静之地,却是必须的,不然万一被惊动,会出什么意外无人能知晓,走火入魔估计是必然的结果。 地点的选择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开始尝试入定时,必须身边有师傅或者高人护持,防止入定过程中出现意外。 佛法传播过程中,入定时出现意外的例子很多,宋朝时就有人在深山里看到一个活死人,依着一块岩石,瞑目打坐,身上积满灰尘和落叶,头上甚至有鸟巢,还有飞鸟出入。 他被发现后,看到的人都惊异不已,有人上前摇动他,想看看他是否还活着,却摇不醒,摸脉搏却还有生命的波动。 后来来了一位高僧,看到后感叹:这位僧人几百年前在山中忽然悟道,然后就入定了,结果入定后却出现意外,无法醒过来,只能永远保持这种状态。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丫环私语二老爷 入定不是一件容易事,至少况且现在还是视之为畏途,不敢轻易尝试。 他看到在陈白沙的笔记里有许多入定后悟到的道理,也看到许多关于入定禁忌的描述,看来入定是体悟大道的必经之路,但其中的奥秘他还没向陈慕沙求教过。 况氏祖传的功法里也有入定的要求,而且更为严格,没有修炼相同功法的师长在跟前,是绝对不许入定的。 他也不企求通过入定获取什么,无论是体悟理学上的大道还是医学上的至理,对他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应该是人到中年以后,阅历丰富方可以涉足。 现在深度入静就是他敢于尝试的最大限度了,还要保留一部分神识注意周围动静,不敢真的神游物外。 正待要入静,忽然听到隔壁房间里有压低的呜呜低咽声。 他心中一动,别是闹鬼了? 这深更半夜的,听到这种呜呜咽咽的啜泣声,实在是有些瘆人。 “秋月,别哭了,让别人听到就不好了。”又一个压低的声音道。 况且心中一松,不是闹鬼,这是隔壁房间里两个值夜的丫头在嘀咕。 “听见就听见,我都要死了,还管那些。”这是秋月的声音。 况且脑子里浮现出两个俏丽的丫环的面容,这两个丫头都是分配到他身边的高级丫环,相当于宝二爷身边的袭人和晴雯,先头哭泣的是秋月,劝她的是春花,名字虽说俗了些,却也是当时的风俗。 据说当初太夫人分人时的确是有这份心思的,精挑细选了一番,想把这两个丫头做况且的房里人。只是况且的心思根本不在身边这些娇美的丫头身上,人派来之后,他竟然视之为无物。 萧妮儿不知是不是防着她们,总是若有意若无意地把她们隔绝在外面。况且对此毫无意见,对他来说,这是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瞎说什么啊,你好好的没病没灾的,怎么会死?”春花的声音。 “还没病没灾啊,听说过几个月府里又要把一些人配小子了,我这次可能逃不过去了。”秋月哽咽道。 “你是说这事啊,这也没办法,我没去打听,不知我在不在那个单子上。可是咱们都到年龄了,若是主子不留,那些管家婆自然就要这样做。”春花叹息道。 “若是被配了小子,你也同意?” “不同意又能怎么着?” “咱们可以不走啊,这里总要留人伺候主子的,咱们又没犯错,干嘛把咱们打发出去?” 况且有些听明白了,这两个丫头是不愿意被人强迫着配给府里的小子,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在他身边当一个高级丫环,地位还是不低的,若是配给外边的小子,身价就一落千丈了。 这两个丫头可能是家生子,所以才会不问她们就直接强行配给小子了,要是买来的丫头,至少还会问问是不是愿意赎身嫁出去。 他本想入静的,心里却一下子被搅乱了,入静看来是做不到了。 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是他管的,可是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这两个丫环留在身边固然是好,可是他又不打算收她们入房,没的耽误了人家终身。可若是这样配出去,违背了她们的意愿,也着实可怜。 况且心中一时沉吟不定,隔壁断断续续又传来两个丫头的说话声,这听力太好也是麻烦,难怪唐代有位圣贤就说不聋不痴不作家翁,要做个当家人真的聋一些痴一些才行,能装糊涂就装糊涂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咱们主子是没想头了,不要说有二夫人防贼似的防着咱们,就是咱们主子好像也从没这个心思,平时根本都不多看咱们一眼。”春花叹息的声音。 “本来倒是真想的,现在哪里还敢有什么妄想啊,难道你就不想?”秋月的声音。 “怎么会不想?老太太让咱们来不就是那意思吗,谁想到主子无情啊。”秋月发出一声千古浩叹。 况且摸摸鼻子,心道,怎么就怨我啊,我无情? 这还是头一遭听到这评价,他可不是什么无情人,只是不愿意多欠风流债而已。 再一想,这事还是要管上一管的,无论怎样,他还都是这里的一家之主,决不能让身边的人不爽,否则他这个主子也太不像话了。 两个丫环的对话,无意中触痛了他心里一块地方,那就是秋香。 假如秋香不是因为丝丝父女的偏爱和保护,或许也会跟春花秋月一样吧,不是被强行配给家里的小子,就是卖掉甚至是送给别人做妾。 府里丫环众多,他也管不过来,但是自己身边的这些丫环他还是无法置之不理。 他心里正想着,又听到春花的声音。 “依我说明天不如求求二夫人,虽说她总是防着咱们,可是平时只要有谁遇到难处,只要求到她,总能如愿的。她可是主子最看重的人,又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比大夫人还得宠呢。” “她算什么夫人,也不过比咱们高一等而已,又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秋月不屑道。 “可不能这么说,听说咱们主子一旦娶妻,就不会经常到这里来了,二夫人自然就是咱们这里正儿八经的主子,你可不能想偏了。” “那也没用,她说不定巴不得咱们都早点滚蛋呢,你没看到她平时看咱们的眼神,好像咱们时时刻刻都想着偷主子似的。” “你还怪人家,谁让你一见到主子的面,那样子,啧啧,面红耳赤的,腿都软了,要不是二夫人防着,你还不早就扑到主人怀里了?” “你才那样呢,你也不比我好多少,反正咱们都是二夫人的眼中钉。求她的事就别想了。” 况且略一沉吟,回想着自己见到春花秋月时的情节,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也许是他根本不在意,所以就忽略了二人的反应吧。 至于说萧妮儿嫉妒,他也一点没觉得,也许嫉妒是女人的天性吧。只是萧妮儿在左羚的事上没有丝毫嫉妒之情,怎会跟府里这些丫头较劲儿,她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性的。 他此时才明白一件事,万事皆由心生,根本不用装聋作痴,只要不上心,效果就已经达到了。 想到自己尚未成婚,就已经成了一家之主,还真有些不适应。 这里跟在苏州老宅不一样,他是把刘妈和纪五当作自己的家人,当作自己的长辈,从来没把他们当作下人。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少爷,享受着家人的照顾与温暖,家里的大事小情也都由萧妮儿操心,自己就是油瓶倒了不扶的少爷公子。 这里则完全不一样了。他在这里是二老爷,却觉得自己就像是住客栈一样,疏离感特别强烈,似乎身边的一切都跟自己毫不相关。 倒是春花秋月两人的话儿让他警醒了,这里的一切不是跟他无关,而是休戚相关,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不论是财产还是这些人,尤其是这些人的命运也都在他手中,还真不能意味含糊了。 “我不管这些,反正到时候我绝对不会被被他们摆布,随便许给哪个小子。以为我不知道啊,这次要把我许配的就是周管家的侄子,平时仗着周管家的势力,作威作福的,根本不成人,酗酒打人无所不为。”秋月的声音。 “知道又怎样,咱们就是笼中鸟,自己作不得主的。到时候还不知会沦落到什么地步,有时候真想剃了头发,出家算了。”春花感叹不已。 “我不出家,到时候不行就到老太太跟前评理去,要是老太太不可怜我,我就一头撞死算了。”秋月激烈的声音。 况且再也听不下去了,忽然用力咳嗽两声。 隔壁立刻静了下来,况且故意装着半睡半醒的声音喊着:“有人吗?” 片刻工夫,外面已经有了急急地回音。 “老爷,有事吗?” 是秋月的声音,声音里既有意外又带着惊喜。 “谁在外面?”况且问道。 “是婢子和春花。”秋月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们进来吧。” 春花秋月推门进来,两人都不敢正视主子,躬身低头等待他的吩咐。 况且这次有心,仔细看看两人,果然发现两人身子都有些颤抖,不是害怕就是激动,应该是后者。 他有些难为情,深夜里把两个美貌丫环叫到自己卧室,可有些意味深长,让人家知道了,不知会不会传出流言蜚语。 更主要的是,孤男寡女深夜同处一室,还是卧房,他心里竟泛起几丝涟漪。 “我好像听到你们说些什么,要把你们配什么小子的事。”况且不敢绕弯子,开门见山,时候长了,连他也感到这诱惑太大了些。 “老爷赎罪,婢子不知惊动了老爷。”两人身子更低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你们不用多虑,我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只是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如何处理你们的事,难道不该先请示我吗?”况且说道。 “这个周管家可能还没来得及向您禀报吧。”春花有些迟迟疑疑。 “她就是根本没想向主子禀报,主子不喜欢管事,她倒是得便了,什么事都自己专断专为。”秋月直接大胆说出,这就等于告她们的顶头上司的状了。 “嗯,这倒是我的疏忽,明天我问一下。上午你们去把周管家叫来,我当面问问她。” “只求老爷做主。”秋月忽然跪倒在地,叩下头去。 “快起来,无需这样,这本来就是我应该管的。多余的话也不说了,给你们交个底儿吧,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我的身边人,无论在这府里还是在外面,我绝对不允许有人作践你们。”况且做出保证。 “多谢老爷恩典。” 春花也跟着跪在地上叩头了,神情却是喜出望外。 两人也都明白了,况且根本不是从梦中醒来,而是根本就没睡着,她们的对话全都被主子听到了。 两人虽然羞涩,心里却是喜欢得不行。 这两人早就把自己视作况且的人,只是一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