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南记》 第一章 南溪之战 在一个遥远的时空,东方大地六国并立,从北向南依次为盛歌、乔疆和凉禹、九秦和西州,最南为南国。≧ 六方国土实力相当,面积相当,北方三国互相牵制,虽说不和也少有战争,最西端的九秦一直以来独揽一方,与其余五国各无纷争,各无往来。唯独地处南境的西州和南国,自五十年前由一国而分成两地之后,便战事不断,纷争不减。 南国洪宣十六年,与西州有一大战,持续七个月之久,而彼时正值南国旱情严重、五谷不升的灾荒时节。粮食产量供不上边境将士的需求,士兵的斗志和士气大受挫折,败仗连连,被传回来的噩耗也渐渐增多,南国灭国危在旦夕。 然而,令洪宣王和文武百官大为不解的是,以目前西州的兵力和气势,在半月之内打进都城不是没有可能,可就在南国将士几乎被全军覆没的同时,敌方却及时收住了马力,停止了进攻。 不到五日,一位手持使节的西州大臣身骑快马,驶进了南国都城之内。原来,西州明德王提出条件,倘若洪宣王答应将当朝的妹妹清婉公主嫁于他,以作和亲,他便不再兵进攻,并且全力平定边境纷乱,保南国百年安定休宁。 此事的缘由,还要从五年前说起。那一年,在两国的一次战役中,西州大败,派去和战的西州使臣在南国宫殿中,曾与正值妙龄的清婉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当下便被公主的美貌所惊艳。自此回去之后,便将南国公主的花容月貌讲与明德王,明德听得心里痒,未得相见的美人比站在眼前的佳丽更令人垂涎欲滴,望眼欲穿。 五年以来,西州养精蓄锐,重振旗鼓。为的就是赶在南国公主嫁娶年龄之前,动一次战役,并大获全胜,以此来作为和亲的契机。话说回来,如今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与当年明德王的所想所料并无二致,更何况,受过挫折的军营一旦受到大王的鼓励器重,便更会厚积薄,卧薪尝胆,只为有朝一日能雪当年大败之辱,重振大军旗帜,不负大王厚待。 在清婉公主嫁过去的头三年,西州国补给了南国大量救灾之物,作为休整恢复。迎亲队伍由西州明德王的长子,以及当时率领整个西州大军的楚兴大将军带领,接上清婉公主后,便一路向北。本来可以一个月之内就回到西州的,可是在到达西州与南国交界之时,忽遇大雪,被困山中。由此,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便在山上的庙中停滞了数日,才重新前行。 就在南国经济恢复,百业待兴之时,洪宣王听闻清婉在西州诞下一子,为明德王第八子,明德王龙颜大悦,封清婉为骆贵妃,其子为太子烨泫。 洪宣十九年,西州举兵南下,历时四个月零九日,最终在南国水源之地——南溪,绞死洪宣王,一举灭南。彼时为明德二十五年。 明德二十六年,西州统一南部,疆域扩大为之前两倍。自此,西州、盛歌、凉禹、九秦与乔疆并称为东方五大国域。 南溪之战之初,清婉公主极力劝说明德王,央求他看在夫妻情分上,不要进军南国。可是明德一心求战,半句话也听不进去,灭了南国一直是他最大的,也是曾经的父王最大的愿望。当初南国从西州分裂出去,本就有所亏损,数十年已去,南国日益强盛,实属明德王心头之患。如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事运转,都是西州举兵南下的最好时机。 清婉明白自己说不动大王,便提出最后的请求:留下自己长兄洪宣王的性命,并保全他的家人。明德王亲自赴战之际,在楼城门口,面对清婉公主的声泪俱下,对天起誓,不伤及她长兄以及家人性命。在明德率领最精英的一批人马踏出都城之时,清婉公主由于心力交瘁,不堪重负,当即便晕倒在了高高的城门之下。 南国都城失守,大火将宫殿焚烧了七天七夜,火光烧红了整个天际、黑烟弥漫着整个都城。洪宣王携带王后逃出都城,到达南溪,却不曾想到,敌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情急之下,洪宣王命令身边的公公刘元,护送身怀六甲的秋慈王后和身边唯一的奶娘赶快撤离南溪,自己则引开敌人注意力。 最后,在南溪河旁,敌军抓住了欲投河自杀的洪宣王,并押解到明德营帐内。不出几日,坊间便传来洪宣王自杀帐中的消息,至于自杀还是被杀,真死还是假亡,众人一概不知。 与此同时,秋慈王后在奶娘和刘元的照料下,坐着颠簸不堪的马车向北疾驰而去。西州在南国的东北方向,而南国的西北方向,便是九秦,过了九秦,再往北,穿过地域狭小的乔疆,便能直接到达国力强盛的盛歌。只要一到盛歌,三人的安全便有了着落。 数日的舟车疲顿,令秋慈王后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眼看临盆在即,可是日夜都在颠簸的车上,实在不宜生产。为了早日到达盛歌,奶娘几乎花费了所有的盘缠,来雇最好的马匹和车辆,由刘元当车夫,自己则在车内照顾秋慈王后。 离开南国已有半个月的时间,此时,马车具体到了哪里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总之,是离盛歌越来越近了,好在身后无敌人追杀,这便是最大的幸事。 这天夜里,月朗星稀,野外的夜晚极其安静,没有半丝风声,只有远远地、静静地转来的那一两声虫鸣。秋慈王后睡下后,奶娘来到车外,看到刘元正坐在地上,靠着马车的轮子打瞌睡,便拿来一件薄毯盖在其身上,自己则坐在旁边望着如墨的夜色呆。 刘元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楚旁边的奶娘后,便问:“你不在里面照顾王后,下来做什么?近来王后睡的不踏实,你当仔细些。” 奶娘叹了口气,疲惫的脸上风平浪静,没有半点波澜,良久才说:“怕是快要生了……” “啊,那怎么办?现在虽说离南国越来越远了,可是距离盛歌还是有一定的路途,只怕……” “刘元,”奶娘打断他,“为何我们一定要去盛歌呢?只要不去西州,那在九秦先安定下来也无可厚非,大可以等到秋慈王后产子之后再另作打算。又或者,完全可以留在……” “不行!”刘元当即否决,“大王吩咐过,让我一定把你们带到盛歌,别的地方不行。” “我知道大王的意思,可是现在王后的身子是耽误不得的,骆家的血脉更是耽误不得!你想过没有,万一途中出了差错,我们……我们如何对得起大王和秋慈王后,如何对得起这已经支离破粹的骆家江山?这孩子……比我们的命还重要哪!”说到这里,奶娘悲上心头,不禁潸然泪下。 刘元的话堵在了嗓子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也抹起眼泪来,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我这辈子无儿无女,老家的亲人也死在了几年前,要说最亲最近的,就属咱的大王啊!可是现在是死是生……都还不知道,王后平日也待我不薄,若不是他们,我恐怕也早已死在了西州敌军的刀下。而如今,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连秋慈王后……” 刘元声泪俱下,说到动情之处,竟比奶娘还哭得厉害。过了一会儿,奶娘擦干净眼泪,问刘元:“你说,大王为什么要我们一定去盛歌呢?” 刘元用脏了的袖子抹了一把脸颊,抽搭着鼻子,说:“怕是盛歌离西州远,更安全罢了。” 奶娘摇摇头,“恐怕并非如此。” 刘元望着她,问道:“姑姑何来此言呢?” 奶娘背靠着马车,淡淡道:“要说距离,盛歌固然离西州最远,然而路途也最为坎坷凶险,王后又怀有身孕,大王怎么可能不顾及自己孩子的安危呢?要说最有可能的,那便是……” 话还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二人根本来不及眨眼,就见一把利箭射在了马车的木桩上,距离窗口只有一寸的距离。 第二章 逃亡 “快上马车!”刘元大喊。 ≥ ≤ 奶娘爬进车内,把四周的帘子用事先准备好的木板挡住,以防王后被射过来的利箭中伤。“驾!”刘元一声喝道,马车摇晃起来,重新颠簸在这荒郊野外。 秋慈王后本来就睡得很浅,一连几日都无法酣眠,此刻听到半分动静,便即刻睁开了眼睛。看到奶娘一脸紧张的表情,正在慌慌张张地掩好门窗,手脚混乱。她刚想张口问出了什么事,耳边便传来“嗖嗖”的箭声,心中便也明白了大半分。 “王后,您别怕,有我们在。”奶娘见王后醒来,脸上的慌张即刻逝去,眼神中的无措也烟消云散。她蹲在王后身边,抽出软枕垫在她的背面,仿佛这还是在寝宫中安闲自在一般。 只可惜,往日的荣华富贵、膏梁锦绣,都如过眼云烟,随着那雕栏玉砌、宏大雍容的旋宫,一起灰飞烟灭了。 此时,夜黑如漆,天上没有一颗星辰,月亮也不知何时隐藏在了那厚厚的浓云之中。王后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半点惶恐之意,声音气若游丝:“我不怕,只是苦了这肚子里的孩子,要跟着我们一起受苦……” 她伸手握住奶娘的手,奶娘把自己的手交叠上去,两只手紧紧相握。她动了动嘴唇,用一种像是遥远的荒野中传来的声音,轻声道:“瑾云,我刚才做梦,梦见大王被他们杀了……” 奶娘眼中闪动着泪光,随着马车的颠簸一闪一灭,“不会的,王后,您做噩梦了,明德王会看在清婉公主的份上,保大王之命的。” 王后苦笑了两下,说:“若是真有保命之意,他也就不会一把火,将我旋宫焚毁烧尽了。” “王后……” “王后,您做稳了!前面山石众多,杂草丛生,还请姑姑扶好王后!” 刘元喊毕,挥手大力策马,马蹄声阵阵,疾风将左右两边的帘子狂劲地刮起,风声像马的嘶吼一般窜入车内,咆哮得人隐隐怵。 “他们追杀至此,无非是想取我腹中性命,断骆家血脉,又何来保大王之命一说呢?” “可是,清婉公主定是万分不许的!” 王后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目光像是游离在天地之外般淡然,她仿佛已经听不到车外的风声、马蹄声与暗箭声,只是轻柔平淡地说道:“古往今来,你可曾见过哪个帝王在国事之上,是听命于一个女人的?纵使他们感情再深厚,纵使西州王对清婉再一往情深,但凡是战场之事,天下纷争,只要一个君王他有杀心和野心,他便不会退让半步、含糊一分。” “王后……”奶娘两眼微肿,双手紧紧攥着王后。 “嗖——!” 一支箭直接插入了后边的木板之上,锋利的箭头穿了出来,在凝重的黑色中着寒光。 “王后,小心!”奶娘急忙将半个身子抬起,双臂环绕在王后的脑后,身子也向后靠去,生怕暗箭中伤王后。 “瑾云,别徒劳了,你听我说……” 王后紧紧抓着她的手臂,正要说下去,只听奶娘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扶在自己肩上的手臂也加大了力气,她能感受到身后出粗重的喘息声。 “瑾云!”只见叶瑾云右臂上流出汩汩鲜血,她脸色惨白,即使是在这深黑的夜色中,也能看到她紧闭的双眼和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叶瑾云只觉得后肩钻心得疼痛,那汹涌的痛意深入骨髓,几乎令人晕厥。但身体上的痛苦似乎取代了内心的惶恐,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它在体内慢慢壮大。 王后把她抱在怀里,强忍眼中泪水,不一言。 刘元听到惨叫后,也忘了恐惧,只顾一味地挥鞭策马,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夜色,疯一般地驾着马狂奔而去。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呼吸被他憋在鼻腔中,耳边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此时,他的职责和使命,就是将马驾到最快,甩掉身后的箭手。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马蹄声渐渐消失,飞来的箭也没了踪影。黑夜是最大的保护层,破败的马车不知前行到了何处。月亮悄悄地升了起来,傲然地挂在这浩瀚的夜空,仿佛知晓三人已到安全境地似的,将整个山野照得亮如白昼。 刘元一把拉开门帘,只见王后正将自己的衣裙杂乱地撕成几块布条,为奶娘包扎伤口。他急忙阻止住王后,转而将自己的外衫撕扯下来,一层一层缠绕在叶瑾云的手臂上。 “王后,您歇着罢,我来就好。” “没有追兵了?” “暂时没有了,我们已经跑了很远,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是甩掉他们了,还好您没受伤。” “方才若不是瑾云,我恐怕早已经……”她眼睛盯着奶娘的伤口,止不住地心疼。 “好在……我们有惊无险。”叶瑾云强颜欢笑道。 刘元忙活了一阵后,叶瑾云手臂上的伤口终于被包扎好,血也止住了不再流。她的双唇微微白,睁开眼睛,对王后说:“王后,您别着急,我不要紧的,只是擦伤而已。” “王后,姑姑,您先在车中休息片刻,我去前面寻水,刚才在外面听到了水声,周围怕是有条小溪。” “那再好不过,快去打些水来,我为瑾云擦拭血渍。”王后急忙说道。 刘元答应后,便下了车,拿上两把水壶,便寻着水声四处寻找去了。 此时,夜风渐渐弱了下来,由于极度的困乏和惊吓,此时两人在车中小憩了片刻。待她们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微微亮,遥远的天边呈现出一片鱼肚白,月亮的形状有些模糊,星辰也黯淡了下去。 “刘公公还没回来?”王后望着窗口外面,焦急地探出头去。 叶瑾云也内心惶惶,但还是安慰王后道:“昨夜驾车劳顿,可是在外面睡着了?” “可是,过去了足足有两个时辰……瑾云,你去寻一下他吧,我在车内无碍的。” “不行啊王后,我不能离开您。” “我没事的,只要……”说到这里,她只觉腹中一阵绞痛,好似有千万把匕在肚内厮杀作乱,慌忙之下,她左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叶瑾云的手,另一只手张开五个手指,用力按在肚子上。两道柳眉紧紧锁在一起,表情痛苦不堪。 叶瑾云大惊色变,道:“您……您要生了!” “瑾云,快,帮我接生……” 第三章 红豆生南国 【好羞耻,,其实最早的名字是这章的名字。 。因为种种原因,嗯…………】 叶瑾云虽说从未有过接生的经验,但她也最起码喂养过宫中大大小小五个孩子,就连秋慈王后的长子昭儿都是她喂养长大的。在这种情况下,她非但不能手足无措,反而要操起重任,助王后顺利产下孩子。 她在脑海中迅回忆起以往听过或看过的接生经验,心里有了些许底气之后,她强忍肩上的疼痛,快找出腿下的一个箱子,打开后,将棉布、剪刀、脸盆等通通拿了出来,又将马车的帘子掩盖得密不透风。 做好这一切准备工作后,她来到王后身边,双手用力握住她的膝盖,脸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右臂上刚包好的伤口也有裂开的趋势,正往布条上渗透着点点鲜血。 马车内传出王后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月亮完全隐了下去,东方的天际不知何时由蓝变白,再由白变黄,黑夜无声无息地消匿了。一轮红日跳出青黛色的山峦,一点一点移到了天上,天边露出了清晨熹微的光亮。 或许是精神太过紧张,或许是身体太过虚弱,秋慈王后在马车里忍痛分娩了有一个时辰,却还是没有一点眉目,她腹中的皇子……或是公主,似乎一点也不体谅母后的痛苦和境遇,又或是丝毫不想要来到这纷乱肮脏的人世间,呆在她肚子里迟迟不肯出来。 叶瑾云的目光中透露出坚毅,尽管她疲惫不堪,也心急如焚,可她不能自乱阵脚。她知道,此时此刻即使刘元在场,也帮不了什么忙,王后以及胎儿的安危,全都落在她一个人肩上。 腹中的胎儿怕是知道了母后的艰难,在她的血泪之下,她仿佛也感受到了周围环境的所迫,终于,她的脑袋露了出来。 “出来了!王后,出来了!”叶瑾云眼睛即刻亮了起来,几乎要喜极而泣,“您再用力,王后……坚持啊!” 就在她高兴地为王后鼓劲的同时,外面响起了刘元的喊叫声,声音由远到近,伴随着杂乱快捷的脚步声,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呼喊。 “瑾云姑姑……快走!快带王后走——!” 出了什么事! 叶瑾云刚舒缓下来的心立即又被提了起来,她一手掀开侧面窗口的帘子,左右环顾,看到刘元正从前面密集葱翠的树林中跑了过来,他满身泥水,神色慌张,嘴里还在喊着什么。 叶瑾云愣了片刻,直到看到刘元背后插着一支箭,衣袖不是被泥水而是被血水沾染时,才如惊醒般恍然大悟——追兵找到了他们! “刘公公!” “快走啊!不要管我,快走!保护好王后!”刘元声嘶力竭,眼泪如涛涛的南溪之水滚泻下来。 “你快过来!刘公公!” 后面的树林中出现了响起了马蹄声,五六个身穿黑衣、脸蒙黑布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一眨眼的功夫,一支箭射在了刘公公腿上,他大叫一声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地上的小水洼溅起了泥水,打湿弄脏了他的衣服和脸颊。 他的五官扭在一起,几乎是在倒下的那一瞬间,扭头大喊道:“快走啊!” 叶瑾云眸中搅起了惨烈变换的风云,在她的最后一眼里,刘公公浑身沾满泥水和鲜血,重重地倒在了泥泞的地上,狼狈不堪。 她用力闭上眼睛,又决然地睁开。快放下了窗帘,返身回过头来,担忧地看了一眼剧痛中的王后。片刻挣扎之后,她掀开门帘坐到车外,一手拿起马鞭高高扬起,狠狠地挥在了马的身上,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 “驾!” 休息了一夜的马吃了良草,饮足了地上的水源,便一触即,迅向前奔腾而去。苍茫大地上,岌岌可危的马车在刘元的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完全亮起的天边尽头。后面追兵的马从他耳边、从他身上纷沓而过,杂乱沉重的马蹄声幻化成了他生命中的绝响,也消失在了茫茫的天边。 叶瑾云驾着马车甩开了后面的人一段距离,但远远没有逃离危险。她一方面担心身后的追兵,另一方面担心车内正在临盆的王后。日头已经上升到了东方的天上,如果不是清晨的雾气和凉意还未消散尽的话,此时她必当汗流浃背了。 而此刻,她却突然停下了马车……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留在她们眼前的……是一条绝路。 ——她们来到了悬崖边上。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难道,连上天也不放过她们吗? 叶瑾云目光呆滞,肩上的疼痛早已没了知觉。她扔掉马鞭,转身进了马车。 王后脸色惨白,额前和两鬓的头全然被汗水浸湿,她的双唇没有半分血色,眼睛微微张开,光芒消失殆尽。 “他们当真要赶尽杀绝……”话毕,一行清泪从王后眼角滑落。 叶瑾云咬紧牙关,强忍着眼泪,为王后的分娩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婴儿嘹亮的哭喊声早已响起,只是她一路心惊胆战,竟都没有听到。她将剪刀拿在手里,将婴儿与母体分开,脐带被一刀剪断。 “王后,是个公主。”叶瑾云舒了一口气,将婴儿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包裹中,满含热泪地递到王后眼前。 王后挤出了一丝微笑,已经消失光明一片黯淡的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一把火柴,她凝望着自己的骨肉,近在眼前,却像天上的云彩那样遥远。她抬了抬手,终究再没有力气抬起来。 远方的马蹄声渐渐响了起来,绝路之下,追兵以至。此时二人竟是万分的冷静,与安然。 叶瑾云看了一眼公主,笑了笑,眼泪落在包裹上,轻轻道:“王后,为她取个名字吧……” 王后眸光微动,苍白的双唇颤了颤,嗓子里传出孱弱柔软的声音:“红豆生南国,春来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她最后将目光移到婴儿稚嫩的脸上,此时,万籁寂静。 “就叫她,相思吧。” 春日的嫩柳被风拂过,地上水草在初阳的照耀下,闪动着即将逝去的露珠。马儿的嘴里出一丝呜咽,眼角凝聚了一滴浊泪,身后是它的同类们响亮、逼近、最后消失的啼声。凌乱不堪的马车被五匹棕马团团围住,空气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是……王后。” 在叶瑾云朦胧的泪光里,王后说完最后一句话,便闭上了眼睛。 第四章 初到盛歌 农历七月初七,是盛歌国的国典之日。 那日,临清城万人空巷,街上人山人海,无论幼童老儒,务农商贩,皆从家中跑了出来,聚集在临清街西头观看舞龙表演。的人早已命人在几日前将整条临清街打扫了无数遍,此时街道上一尘不染,官府门口的两座雄伟的石狮更是不输往日风采,像是瞬间鲜活了起来一般,家家户户的门面清洗得仿若新屋。 因为一过午时,大王和王后,以及众位王爷王子,将乘坐马车在国都的临清街游行,到那时,是平民百姓一年唯一一次能看到大王的日子。 此时,唐员外的府邸也是清洁如洗,除此之外,唐家老爷还在大门两侧悬挂了灯笼,贴上了红对联。这倒不是光为了国典之日迎接大王,而是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唐家的小姐唐谷溪将要在翌日举行比武招亲了。 唐老爷精谋细算,既然招亲之日与国典之日只差一天,何不在初六那日便张灯结彩,假如大王看到了如此盛情,不免心生喜悦,同时也为他府上增光了。如此一想,唐员外便在二日前即刻命府中上下挂灯彩,贴对联,使得这临清城最大的府邸之一,唐府焕然一新。 而他的千金女儿——唐谷溪,在那极为重要的两日内,又不见了踪影。 说到唐谷溪,是令唐员外和唐夫人既爱又气。爱在她是二老唯一的掌上明珠,在家孝顺体贴,从小便聪慧灵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气在作为员外的女儿,谷溪不仅不像其他小姐一般乖巧懂事,娴静优雅地坐在家中刺绣赏花,倒是一天到晚“游荡”在外。虽说当时国风开放,大王并不限制全国女子必须禁足,但她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唐员外和唐夫人羞愧满面。 唐谷溪还有一个从小教她武艺的师父邹黎,谷溪幼时体弱多病,唐员外生怕女儿有何意外,便和唐夫人商计,为谷溪请来临清城中早已退隐江湖的邹老先生,来教女儿简易的武功,以便强身健体,在危难之时还有自救的能力。 可没想到,唐谷溪不仅将师父传授的武功全然学会,而且还从此一不可收拾,彻底爱上了学武,还口口声声对师父说她将来学成之后,便要行走江湖,解救天下受苦之人,并以年轻时游历江湖的师父为楷模。 她师父听到此话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而她的父亲母亲倒是吓了一跳,告诫她万万不可有此想法。可是谷溪自有想法,她一方面对父母的严厉管教深感苦恼,另一方面又偷偷带着丫鬟跑出深墙大院,在外一呆便是四五日。 先前父母并不知情,直到有一天唐夫人来到女儿的房间,却现躺在床上回答说话的是一个小丫头,小丫头痛哭涕零,说自己是被小姐逼迫装她的。唐夫人气极,自那日起便严令仆人门卫好生看管小姐,并告诫丫鬟们不可再包庇她。 就这样,十九岁的唐谷溪便被父母在家“囚禁”了半年之久,直到母亲有一天来到她的闺房,告诉她父亲将在国典之后为她招亲。唐谷溪大惊,哭喊闹腾半日也不见效,才知父母这次是铁了心的,认为只要她一嫁作人妇,便会收敛心性,居家过日。 唐谷溪知道已成定局,便答应了父母,只是提出了要求:七月初八那天的文试招亲,改为比武招亲。否则,她便是头悬白绫一头吊死,也绝不答应成亲。 在母亲的劝说下,父亲终于答应,翌日便贴出告示。 告示一出,临清城内便沸腾如潮,一时间像是炸开了锅一般。谁不知道唐家小姐貌如新月,容颜靓丽,更何况文武双全,为临清城做过的好事也数不尽数。无论是荒灾疾疟之后放救济粮,还是被强盗山贼欺负时她的出手相救,这些虽不被唐员外和唐夫人看好,却为唐谷溪在外赢得了声誉。 这也算是二老“因祸得福”了。 而谷溪也因此得以“解禁”。凭她的性情,这等了大半年的机会来之不易,自然一早就溜出去了。她之所以对比武招亲如此放心,还能毫无压力地出去玩,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根本不相信那天的招亲会有人赢。她自小承蒙邹先生的传授,这临清城内,还没有人能比得过邹黎的武艺。 林落和林寻刚到盛歌的那时,正是临清街上舞龙舞得最热闹之时。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拥挤不堪。七月流火,骄阳照射着这个盛歌最为繁盛的城市中最为繁盛的街道,满城上下到处洋溢着喜气和欢腾。 “姐,前边做什么呢这么热闹?”林寻眯着眼望过去,清秀的脸上皮肤白皙,若不是手里那把剑,则会让人一眼看成个文弱书生。 而立于他身旁的女子,一身玄色罗裙衣衫,一条暗紫色的绅带收束腰间,使得她整个身体潇洒挺拔,如墨的头一部分绾在脑后,上面只一两个简单的饰物,其他便随意地垂落腰间,梢再无多余装饰。 林落轻轻笑了一下,睨了林寻一眼,目光便移向街道两旁的客栈门牌处,四处寻找着什么,“别管做什么,先找到客栈再说。不然啊,我看你今晚还能不能捱过去。”说着,不等林寻回答,便转身向着一家客栈走过去。 林寻跟了上来,眼睛亮,说道:“咦,你说我们是不是赶上庙会了啊?哈,真是赶巧,这预示着我们这次有个好兆头,你应该……” “掌柜的,请问还有没有空房可住?”林落对他的欢欣雀跃不作理会,一脸认真地问柜台后面的人。林寻只好闭上嘴巴,装作若无其事地观看客栈内部的环境。 或许是人都跑到街上看表演去了,此时客栈内空空如也,只有四五个人坐在桌子旁饮茶吃饭。林寻不由自主探出头去,他实在对这个“庙会”太感兴趣。一路以来奔波劳累,好不容易赶上个盛大节日可以放松一下,师姐还这么令人扫兴,实在是不通人情。 “有,有,正好还剩两间,不知二位住几间?”掌柜的是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一脸憨笑地应道,一边说一边将手迎出来指向楼上的房间。 “两间。” “好,客官请随我来……”掌柜的说着,就要走出来引他们上去。二人并无多言,跟随他向楼上走去。 “慢着!” 门外忽然响起一个粗犷凝重的声音,三人同时驻足,扭过头来。 第五章 不速之客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满脸胡子的壮汉走了进来,身后同时进来的还有几个身形差异不大的人,几个人进入店中,脸色狰狞,目光炯炯。≥ 为的壮汉用铜铃般的大眼盯着眼前三人,左手提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右手拿着一大把铜钱,气势豪迈地砸到桌上。 “这两间我全要了!” “这位好汉,实在不好意思,这两间房已被这二位客官要下了……”掌柜的满脸赔笑地说。 “怎么,这些钱难道还不够?”那人提高音量,伸手又拿出一串铜钱扔到桌上。这回,他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未等掌柜的说话,便大手一挥,对身后的人喊:“兄弟们,走!” 掌柜的不说话了,唯唯诺诺地看向林落和林寻,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深知来者不善。可他们一路走来,沿途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住所,如果再次交易不成,那二人今晚当真要露宿街头了。 林落微微鞠躬双手抱拳行了礼,对那人客气地道:“这位大哥,店里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方才是我们两人先进来的,按理说,现在这两间房已经归我们了。因此,何来您要这一说呢?” “哼,我不管,我们哥几个几天没有落脚点了,今天找下这个,必须得拿下!你们少废话,我给的钱已经够多啦,掌柜的,你若是再不识好歹,就是针对我们弟兄几个了!” 掌柜的听到此话,立刻吓得腿肚子打颤,忙伸手摆道:“不敢,不敢……” “好大的口气!”林寻忍不住了,“这客栈难不成是你家开的,还想强行霸占?” 壮汉这才注意到了林寻,把那一双凶狠的眼睛移向了他,见他眉目清秀,身形单薄,于是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林寻怒目迎视,紧握手中的莫邪剑,正要跨步出去,不想林落却伸手挡住了他。 “大侠,恕我直言。”林落神情淡定地注视着壮汉,“今日论情论理,这家客栈,我们是住下了。倘若大侠不给情面,那我们也无需忍让了。” 壮汉仰天大笑,讥讽道:“就你们两个还说‘忍让’?我看,没本事就出去吧,这天下是强者的天下,我说要住,我们就不会走!你问问这老头儿,看我把钱往这儿一放,他还敢不敢让我们走?”他一手拍拍桌上的钱,把钱拍得哗哗作响,一手指着掌柜的说。 刚说完,他向后摆摆打手,带领着身后几个人目不斜视地朝楼梯走了过去。 林寻飞快地跑过去,身后便是通往二楼客房的楼梯,他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抽出半个剑身,一身凛然地站在几个彪形大汉之前,挡住了去路。 林落静静转过身来,看着那些人的背影道:“这天下,确实是强者的天下。可这天下最强之人,难道不该是举国之上的大王么?大侠方才口出狂言,我们只当是心直口快了。可我一向听闻盛歌国治清明,人民生活安定平顺,万万没想到,就在这都城之中,天子脚下,竟然也有强横无理之徒。不知大侠心里,有何感悟呢?” “你!”壮汉转身愠怒,端倪了她一会儿,见她虽然行装干练潇洒,手中也握着一把宝剑,颇有些侠气,但终归不过是一个女子。最后他投去了轻蔑的一笑,冷哼道:“不过是一介女流,管得着本大侠强横无理?本大侠想干嘛干嘛,还轮不到你插手干涉!” 林寻早已憋得满脸酱紫,此时面对他的不敬之词,还没等他说完,就要挥剑出来。 “寻儿。”林落大喊,及时制止了他,面向那几位来者似有若无地笑道:“我看这样好了,现在还剩两间房,我们腾出一间来让给你们,这样我们各要一间,如何?” 掌柜的终于能插上话了,急忙跑到二人中间,满脸笑意地说道:“对对对,各要一间,各要一间!您二位各退一步,两全其美……” “笑话!我们这五六个人,如何能挤下一间?两间还觉得不够呢!” “就是啊,两间还不够呢,开什么玩笑!”另一个人附和道。 “老头儿,你让开。”大胡子话了,“你们生意人不就是赚钱的吗,我看你这眼睛也没瞎,我交付的钱两比他们二人的多了多少你看清楚!今天就是认定你这儿了,哥儿几个倒还真没见过有钱不赚的,我问你,这生意你倒是做还是不做?” “这……这,几位好汉消消怒,消消怒……生意鄙人当然是做,可是……就算做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啊!”掌柜的一手抬起用袖子擦着汗,语无伦次地说。 “哼!”壮汉脸色铁青,一把拉住了掌柜的衣领,几乎将他提起,“看来你就是针对我们兄弟了!” 林落微怒,正欲上前,却见林寻早已跨出一步,一脚飞踢过去,直落在壮汉手腕之上。那壮汉闷声一哼,手掌立即松开,掌柜的向后趔趄了一步,逃似的退到了身后的柜台旁边,呼呼直喘气。 壮汉抬起头,狠的脸颊顿时变得酱紫通红,他抡起胳膊就要横扫过去,不过被林寻及时躲了过去。眼看几个人都要朝林寻扑过去了,林落立即从背后伸出双手,那手臂刹那间竟像是利剑一样穿向林寻,以其神将林寻拉了过来。 那些人扑了个空,却还不知生了什么,回过头来后,只见那男子早已站到了女子身边,仿佛刚才他便是在那里似的。 林落终究不想乱动干戈,于是待他们再次出拳以前,急忙伸手抱拳行礼,微微弯腰,恳请道:“几位大哥,不然这样好了,你们的房钱我们来出,既然都是出门在外,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恩怨易结不宜解,我们就此平息吧。” “姐!” 林落斜睨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休想!”那些人吃了亏,自然听不进去她的话。 “你们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房钱还用不着别人来帮我出!” “少废话,给我打!” 林落垂下眼帘,口中喃喃道:“既然这样,那也无需再说了。” 话刚出口,她便腾空而起,束紧双脚,横向旋转的身影由于度太快而变得虚幻不已,重影相交。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已经稳稳落到了楼梯的中间地段。 而此时,底下的几位凶神恶煞之人哇哇叫响,乱作一团,皆像是被人重击过一般,双手捂着双脸向后仰去。掌柜的和几位其他客观早已目瞪口呆,身体好似僵硬似的目睹着这一“奇观”。 待他们停止喊叫醒悟过来之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浓墨重彩”,不仅通红不已,还挂上了显而易见的脚印。众人更是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壮汉恼羞成怒,四顾一下见别人都望着自己,喊道:“给我上!” 林寻手疾眼快,立刻手持利剑堵在了楼梯口,他闷声笑道:“你有哪知眼睛看到是我师姐踢的你们了?” “少给我强词夺理!” “彼此彼此吧。” 他们再次被激怒,没有心思和他说话了,直接挥拳冲了上去。 “寻儿,看你的了。”林落丢下一句话,便带着行囊消失在了二楼转角处。 第六章 风云初起 底下瞬间乱做一片,林寻不想用剑伤人,便立刻剑入鞘中,双腿力,直接飞到了对方后面,令那些人借着蛮力扑了个空。 他们反应过来迅转身,为的壮汉向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后面三人顿时会意,转身跑向了楼上。剩下的三人和林寻飞拳踢脚,大打出手。林寻以剑为盾,以手为矛,以守为主,以退为进,并无伤人之意。可那三人便不同了,他们招招狠,好在是手中没有武器,不然林寻的步步退让必定会遭有不测。 大堂内的客人本来就寥寥无几,此时一见如此情景,皆吓得四散而逃,有的饭钱都还没有结算。掌柜的脸都吓白了,急忙招呼小二过来,语无伦次道:“你……你快去啊!别让他们打了!客人都跑光了!” 这小二慌慌张张,脸比他还白,嘴唇哆哆嗦嗦得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老板一把推了过去。 林寻边打边退到柜台前的一根木柱前,眼看已无退路,腰间一用力,双腿飞快地攀上木柱,到顶之后连着翻身又落到了楼梯之上,恰是林落刚才站的位置。 小二刚被踉踉跄跄推到前面,就被壮汉一脚踢倒在地,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起来。林寻见状,不禁分了神,转身从楼梯上跳了下来,想要救起小二。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刚刚落地,蹲身想要扶起小二之时,只听“嗖,嗖——”两声,抬眼一看,两把飞镖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过来。 “小心!” 林寻反射性闭上眼睛,就在那一刻,一个黑影从上方飞降下来,他只觉脸前一阵凉风掠过,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顷刻之间,店堂之内静寂无声。 待他睁开眼睛,只见在距离自己眼睛两寸的地方,是林落笔直的手指,夹着一支飞镖,鲜红的血从她指尖滴落下来。而另一支镖,蹭过他的耳垂插在了身后的梨花木梯上。 “师姐!”林寻叫道,殊不知,他的耳垂此刻也在滴血。 “好大的胆子,你们竟敢使用暗器。”林落气息轻喘,收回了手臂,怒目瞪着那三个壮汉。这时,楼上的那三位也跌跌撞撞走到了楼梯上,各个身挂重彩。 “姐,你没事吧!”林寻急忙起身,眉眼里全是怒气和震惊,双手捏住林落正在流血的手指,用衣袖把它抹去。 “没事。” 那三个壮汉跌跌撞撞走了下来,一个个捂腰扶背,站到了那三人旁边,不一言。为的大胡子见到此景,伸手挡住身后正欲上前的另外二位,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自己也谨慎微怒地看着对方,眼里充满防备。 小二早已吓破了胆,亲眼所见那可夺人性命的飞镖从眼前划过,而自己未反应过来之时另一支便被别人用手指夹住。他瞬间感到双方都不是善茬,而自己却偏偏糊涂得差点丢了性命,一时瞠目结舌,眼睛里满是恐惧,爬起来后急忙躲到了柜台后面。 掌柜的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乎都要哭喊出来:“我说各位啊,各位好汉!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你们要打就出去打,我这陋舍配不下二位大侠!我……我还要挣钱养家啊,这小店里实在经不起你们这般折腾……” 小二哭哭啼啼,掌柜的呼天抢地,可这两拨人就此对立,沉默无言,完全没有把他们的哭喊听进耳朵里。 “你们到底何方人士,竟然如此嚣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林寻怒道。 “王法?哈哈哈,盛歌哪条明文规定,使用暗器是违法的了?”壮汉虽然笑声肆意,但显然已经中气不足,此时也不过是强壮声势了。 “你……” “好了。”林落打断他,压低声音说,“我们刚到盛歌,实在不宜太出风头,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姐,可他们……” “听我的。” 林寻只好住了口,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 “大哥,我们任务要紧,看她们身手不凡,还是别打了。”那一边一个男子捂着肚子对壮汉说道。 壮汉只是满脸酱色地怒瞪着他们,眼中已无刚才的狂妄之意,此时并无一言。 林落看了一眼林寻,头轻轻向门口摆了一下,示意他和她离开。林寻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向外走去。 就在走出门口之时,身后却传来壮汉的一声喝令:“等等!”两人停住了脚步。 “你们还想怎样,我们已经把房间让给你们了!” 壮汉脸上早已不见了怒意,只见他眼角似乎嵌有一丝笑意,直接向掌柜的说道:“老头儿,我们要一间!” “大哥!” “大哥!” “都别说了,跟我来。”说完,他便睨了林落姐弟一眼,转身带手下上了楼。 掌柜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后,急忙点头答应着跟随他们走了上去。林落和林寻站在那里没有动,一时感觉很奇怪,两人互看一眼后思索片刻,也跟在掌柜的后面走上了楼。 小二这才从柜台后面抽身出来,颤颤巍巍地将倒落的椅子凳子扶起来放好,肩上搭着的毛巾也多次掉在了地上。收拾完毕后,他坐在一把凳子上哭丧着脸,哀叹道:“这……这算个什么事儿呀……” 二人回到刚才的房中,林寻只见里面床铺窗户、洗漱之物,以及花瓶茶壶等,皆摆放规整,并无杂乱,也无破损。不禁奇怪道:“刚才他们都没有砸破物品?” “怎么,你还想要有东西破损啊?”林落微笑着嗔怪道,一只手摸着柜台上一只青花瓷瓶,“那我们身上所带的钱可不够,这一只花瓶都要几两银子呢。” 林寻坐了下来,提起茶壶来不及倒水便向口中倒了下去,饮完半壶水之后,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看着林落朗声笑道:“嗯……不愧是我的师姐,父亲的得意弟子!杀人于无形,打人于无影,哈哈,你啊,是越来越让我甘拜下风了!” “啧。”林落冲着他走了过来,佯装不解地轻叹道,“什么叫‘越来越’?你的意思是……出来之前,你不是这么想的?” 面对师姐的“质问”,林寻一时愣在那里,林落挑眉看着他,静等回答。 过了半晌,林寻干咽了一下,笑道:“嘿嘿,是,是……当然是啊!” 第六章 风云初起 底下瞬间乱做一片,林寻不想用剑伤人,便立刻剑入鞘中,双腿发力,直接飞到了对方后面,令那些人借着蛮力扑了个空。 他们反应过来迅速转身,为首的壮汉向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后面三人顿时会意,转身跑向了楼上。剩下的三人和林寻飞拳踢脚,大打出手。林寻以剑为盾,以手为矛,以守为主,以退为进,并无伤人之意。可那三人便不同了,他们招招发狠,好在是手中没有武器,不然林寻的步步退让必定会遭有不测。 大堂内的客人本来就寥寥无几,此时一见如此情景,皆吓得四散而逃,有的饭钱都还没有结算。掌柜的脸都吓白了,急忙招呼小二过来,语无伦次道:“你……你快去啊!别让他们打了!客人都跑光了!” 这小二慌慌张张,脸比他还白,嘴唇哆哆嗦嗦得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老板一把推了过去。 林寻边打边退到柜台前的一根木柱前,眼看已无退路,腰间一用力,双腿飞快地攀上木柱,到顶之后连着翻身又落到了楼梯之上,恰是林落刚才站的位置。 小二刚被踉踉跄跄推到前面,就被壮汉一脚踢倒在地,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起来。林寻见状,不禁分了神,转身从楼梯上跳了下来,想要救起小二。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刚刚落地,蹲身想要扶起小二之时,只听“嗖,嗖——”两声,抬眼一看,两把飞镖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过来。 “小心!” 林寻反射性闭上眼睛,就在那一刻,一个黑影从上方飞降下来,他只觉脸前一阵凉风掠过,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顷刻之间,店堂之内静寂无声。 待他睁开眼睛,只见在距离自己眼睛两寸的地方,是林落笔直的手指,夹着一支飞镖,鲜红的血从她指尖滴落下来。而另一支镖,蹭过他的耳垂插在了身后的梨花木梯上。 “师姐!”林寻叫道,殊不知,他的耳垂此刻也在滴血。 “好大的胆子,你们竟敢使用暗器。”林落气息轻喘,收回了手臂,怒目瞪着那三个壮汉。这时,楼上的那三位也跌跌撞撞走到了楼梯上,各个身挂重彩。 “姐,你没事吧!”林寻急忙起身,眉眼里全是怒气和震惊,双手捏住林落正在流血的手指,用衣袖把它抹去。 “没事。” 那三个壮汉跌跌撞撞走了下来,一个个捂腰扶背,站到了那三人旁边,不发一言。为首的大胡子见到此景,伸手挡住身后正欲上前的另外二位,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自己也谨慎微怒地看着对方,眼里充满防备。 小二早已吓破了胆,亲眼所见那可夺人性命的飞镖从眼前划过,而自己未反应过来之时另一支便被别人用手指夹住。他瞬间感到双方都不是善茬,而自己却偏偏糊涂得差点丢了性命,一时瞠目结舌,眼睛里满是恐惧,爬起来后急忙躲到了柜台后面。 掌柜的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乎都要哭喊出来:“我说各位啊,各位好汉!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你们要打就出去打,我这陋舍配不下二位大侠!我……我还要挣钱养家啊,这小店里实在经不起你们这般折腾……” 小二哭哭啼啼,掌柜的呼天抢地,可这两拨人就此对立,沉默无言,完全没有把他们的哭喊听进耳朵里。 “你们到底何方人士,竟然如此嚣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林寻怒道。 “王法?哈哈哈,盛歌哪条明文规定,使用暗器是违法的了?”壮汉虽然笑声肆意,但显然已经中气不足,此时也不过是强壮声势了。 “你……” “好了。”林落打断他,压低声音说,“我们刚到盛歌,实在不宜太出风头,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姐,可他们……” “听我的。” 林寻只好住了口,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 “大哥,我们任务要紧,看她们身手不凡,还是别打了。”那一边一个男子捂着肚子对壮汉说道。 壮汉只是满脸酱色地怒瞪着他们,眼中已无刚才的狂妄之意,此时并无一言。 林落看了一眼林寻,头轻轻向门口摆了一下,示意他和她离开。林寻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向外走去。 就在走出门口之时,身后却传来壮汉的一声喝令:“等等!”两人停住了脚步。 “你们还想怎样,我们已经把房间让给你们了!” 壮汉脸上早已不见了怒意,只见他眼角似乎嵌有一丝笑意,直接向掌柜的说道:“老头儿,我们要一间!” “大哥!” “大哥!” “都别说了,跟我来。”说完,他便睨了林落姐弟一眼,转身带手下上了楼。 掌柜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后,急忙点头答应着跟随他们走了上去。林落和林寻站在那里没有动,一时感觉很奇怪,两人互看一眼后思索片刻,也跟在掌柜的后面走上了楼。 小二这才从柜台后面抽身出来,颤颤巍巍地将倒落的椅子凳子扶起来放好,肩上搭着的毛巾也多次掉在了地上。收拾完毕后,他坐在一把凳子上哭丧着脸,哀叹道:“这……这算个什么事儿呀……” 二人回到刚才的房中,林寻只见里面床铺窗户、洗漱之物,以及花瓶茶壶等,皆摆放规整,并无杂乱,也无破损。不禁奇怪道:“刚才他们都没有砸破物品?” “怎么,你还想要有东西破损啊?”林落微笑着嗔怪道,一只手摸着柜台上一只青花瓷瓶,“那我们身上所带的钱可不够,这一只花瓶都要几两银子呢。” 林寻坐了下来,提起茶壶来不及倒水便向口中倒了下去,饮完半壶水之后,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看着林落朗声笑道:“嗯……不愧是我的师姐,父亲的得意弟子!杀人于无形,打人于无影,哈哈,你啊,是越来越让我甘拜下风了!” “啧。”林落冲着他走了过来,佯装不解地轻叹道,“什么叫‘越来越’?你的意思是……出来之前,你不是这么想的?” 面对师姐的“质问”,林寻一时愣在那里,林落挑眉看着他,静等回答。 过了半晌,林寻干咽了一下,笑道:“嘿嘿,是,是……当然是啊!” 第七章 唐府迎客 午时已过,天上艳阳高照。浩浩荡荡的人马车辆从临清街的最东头缓缓驶来,街道两旁人声鼎沸,步履维艰。百姓聚拥在一起,都想来目睹一下王侯将相的风采。随大王出来的,除了王后王妃和几个深得大王喜爱的公主们,其他全是王公贵族的公子哥儿们。 他们坐在高高的马头之上,马鞍华贵,他们身上的服装也毫不逊色,丝毫不输队列前面的王子们。这些出身于名臣贵将之家的公子哥儿,各个容貌昳丽,英姿不凡,其中就有侯府公孙家的儿子们,公孙容和公孙涵。 以往都是临清的知府安排城内富裕的人家,或商贾,或官员,在这一天接待王公贵族们,而大王则携带宫内之人,单独在知府家里做客。这一年,知府定在唐家迎接的,便是侯府的人。 唐员外头次接客,喜悦溢于言表,一边引着侯爷一行人往大堂走,一边说道:“唐某得知今年要接待侯爷,欣喜得是寝食难安,心里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侯爷的到来为寒舍增光,唐某倍感荣幸。担忧的是生怕我们招待不周,委屈了侯爷和公子们啊。” 侯爷哈哈大笑,道:“听唐员外这么说,我下次可是不敢再来了,想到我们一次造访会令你寝食难安数日,我怕是也寝食难安了。” 众人皆哈哈大笑,唐员外也爽朗地笑道:“侯爷真是折煞鄙人了。” 侯爷指着身后两位容貌俊秀的男子说:“这是本候的两个犬子,容儿,涵儿,过来行礼。” 后面的两个年轻男子听从父亲的话,皆走上前来,弯腰作揖,齐声道:“唐伯父。” 唐员外赶忙还礼,赞赏道:“两位公子神采飞扬,容姿不凡,确有侯府贵气风范啊!” “过奖过奖,唐员外。”侯爷摆手道。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公孙涵打量了一下四周之人,小声问他哥:“这员外府中难道没有子嗣么,走到现在除了唐老爷和几个侍从外,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公孙容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只不过来做一次客,你还想着人家全家上下都来迎接我们?或许是其他人有事呢?” “难道不该么?我们可是……” “可是什么?”公孙容回头瞪着他。公孙涵这次不做声了,点点头撇着嘴说:“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公孙容回过头来,眼睛看似有意无意观赏着园中景色,却还是压着声音对弟弟说:“我早就告诉过你,平时少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可时日一长,你身上的气味便也和他们一样了。等到有朝一日,你和他们别无二致时,我便再也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哥,你这是在说什么。”公孙涵不服气道,“是,你清高,你洁身自好,那为何父亲三番两次……” 公孙容扭过头来盯着他,眉目凌厉。公孙涵只好再次闭口了。 侯爷听到后面有声响,转过头来,面色不悦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 两个兄弟微微低下了头,摇头道:“没什么。” 唐府院落整齐洁净,花草繁多,后花园还有一片葱翠碧绿的竹林,曲径通幽处,红鱼游池底。长廊两旁种着牡丹月季,木槿蓼花,发散着浓郁的芬芳,一派赏心悦目的景象,令公孙容心生愉悦,一时也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流连忘返地欣赏着园中景色。 而公孙涵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安安分分地在后面走着,眼睛并不四处乱瞟,只是一味盯着前面的地上,面色坦然。 “我看这大大小小院落之中,各色花朵争奇斗艳,芬芳满园,为府上增添了许多闲雅别致之意。早知唐员外如此垂爱花草,我便命人把我府上从西域进来的奇花异草也搬来两盆,赠与员外了。”侯爷走至长廊拐角处,也发现这园中的春色如许了,便笑意盈盈地对唐员外道。 “哈哈,侯爷此番话,着实使唐某受宠若惊了。不过,这只是些花花草草罢了,怎可与侯爷的西域之花相比呢。” “看来唐伯父真的是爱花之人了?”公孙容提起兴趣来。 唐员外回过头来,对着公孙容笑笑,说:“公子有所不知,唐某一个粗人只懂得经商之道,向来不懂这些风雅之士的。这园中的花草,皆是小女命人种下的。 “哦?”侯爷挑起了眉,斜着眼睛看唐员外,“这么说,员外府上是有一位千金小姐了?” “千金不敢说,小女生性顽劣,莽撞任性,一点都没有深闺小姐该有的样子,让我和她娘亲不少心啊。” 侯爷只是微微笑着,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着路。 “那她可有兄长吗?”公孙容问道。 “唐某年过半百,只有小女一个儿女,并无其他孩儿了。” 公孙涵长叹一声:“哎,那我们今日可要无聊咯。本想着伯父府中若有公子,我和哥哥尚且可以多个玩伴,今日定会增添许多乐趣。” “如此说来,唐某真是遗憾了。” “对了,唐伯父,”公孙容停下脚步,正襟面对唐员外,拱手问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伯父可否答应?” 前面两人随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公孙候面容有些不悦,不知儿子究竟要做什么,便闷着声音怒道:“容儿!” “呃……侯爷息怒。”唐员外赶忙说道,随即又面向公孙容问道,“不知容公子有何请求,尽管说出来,但凡是老夫能做到的,必当在所不辞,为侯爷和公子效力,是唐某的福分。” 侯爷紧闭着嘴唇,脸色铁青地瞪着公孙容,不发一言。 公孙涵察觉到父亲早已心生愠怒,便急忙冲哥哥咳了两声,劝说道:“哥,我们刚来唐府,有什么事过后再说吧。再说了,你怎么先前不向我们说起呢,也好让父亲有个准备。” 公孙容依旧微微鞠躬低着头,向唐员外行着礼,对方才弟弟的话恍若未闻。隔了片刻,才缓缓道:“唐伯父,我听闻明日临清城有个比武大会,还请伯父不要耻笑,我一向对这些江湖侠士、骁勇之人有所倾羡和仰慕。所以……不知伯父可否容容儿在府上住上一日,待明日大会之后,容儿便会立刻离开。” “比武……大会?”唐员外微微蹙眉,细想到,这都城有个比武大会?自己怎会一点也不曾知晓?沉吟片刻,唐员外突然明白过来,一时哈哈大笑,对他道:“容公子恐怕误会了,明日是小女的招亲之日,按着小女的性子,特此举行了比武一事,一切皆因小女生性爱武,非要举行比武招亲,不然就放言不肯出嫁!哈哈,令诸位耻笑了。” “哦?”公孙容放下手来,“这么说,明日是府上的大喜之日了?” “正是正是。” 公孙候也反应了过来,急忙换了神色,对唐员外拱手作揖,祝贺道:“恭喜恭喜啊员外!可员外为何不早说呢,如此一大喜事,竟也瞒着我们不成?” 唐员外摇着头笑道:“方才若不是公子提起,我都还要忘了呢。近日来公事众多,繁忙不已,今日又是侯爷来府,我当真是要忙糊涂了!万万不是有意瞒着侯爷。” “那……伯父可否赏容儿一看比武招亲的盛事呢?”公孙容喜上眉梢,再次问道。 “哈哈哈,公子若能赏眼一看,是唐某和小女的荣幸啊!”唐员外心情大好,立马答应了下来,“今晚,公子就住在家里,几日都可!” 公孙容大喜,再次行礼:“多谢伯父。” 几人笑着谈论起招亲之事,又转过一个连廊,消失在了那一丛石竹花中。 第八章 唐母入梦 就在前院唐员外接待贵宾之时,后院内的唐夫人正坐在女儿房中生闷气,唐谷溪一早便带丫鬟跑出去看街上的舞龙表演去了,直到中午还不曾回来。 “你们说说,这都什么时辰了,第二天就要招亲的人,现在还不在家好好呆着。这……哎,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呀。”唐夫人坐在圆桌后面,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手帕,垂放在双腿之上。 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唐夫人脸上依旧还可看到昔日的风华神韵,常年的悠闲淡然、诵经念佛,再加上本身的好性子,使得她多年来风姿不减。 “夫人,您别着急,喝口茶吧。”唐夫人的贴身丫鬟锦薰递上来一杯热茶,颔首轻声说道。 锦熏是在十四岁时被父亲送到唐府来的,她比谷溪年长几岁,一直跟在唐夫人身边。在所有的丫鬟中,要属她最通情达理、温柔细心了。不过在这份冷静沉着之外,她骨子里对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有一种淡泊的心情,这是令唐夫人最欣赏,也是最担忧的。 唐夫人听到她说话,又抬头看到门边的两个小丫头低低地垂着头,气不打一处来。“我几次三番跟你们说过了,知道她被憋了半年心里委屈,但我一早就提醒过,出去赏玩半日便可,中午的时候一定回来,不可拖沓半分。你们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吩咐过的你们倒是听了没有?” 两个丫鬟张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又十分为难地低下了头。 “还有那个玉茗,整日跟着小姐乱跑,我的话是答应得好好的,可一回头便是一句也说不过小姐,我还要她跟着溪儿做什么!” 房内寂静无声,桌上的热茶雾气袅袅,茶香阵阵袭来,熏得整个屋子也香气满满。过了半晌,唐夫人稍稍安定了许多,坐在那里叹气起来,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夫人,小姐一时贪玩您也是知道的,或许她忘了时辰,说不准马上就回来了呢。”锦薰说道。 “罢了罢了。”唐夫人摆摆手,锦薰上前扶起了她,“回房去吧。” 锦薰跟着唐夫人走出房门,经过门口时看向两个小丫头,向她们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立即感恩涕零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夫人和锦薰远去了。 日过半晌,风平浪静。前方大堂中唐老爷正在盛宴款待侯府中的来客,后院唐夫人携锦熏从女儿厢房回来之后,就觉得头困身乏,便关了门卧在床榻之上稍做休息。锦熏在屋内点燃了香炉,香飘四溢、烟雾缭绕中,唐夫人渐渐沉睡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烟雾似乎越来越多,甘松的香气阵阵传来,只见锦熏合上香炉之后便退身出了房门,屋内安静得连自己的鼻息声似乎都没有了。 她的眼前先是一片幽深的黑暗,那片黑暗让人安宁,让人心静。又过了片刻,黑暗渐渐远去,眼前亮了起来,紧接着,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九年前的那个春天,那片山谷之下,溪流之畔…… 那一年谷雨时节,唐夫人带着两个丫头,那时候锦熏还未到府上,坐着轿子到观音菩萨庙中求子。她和唐员外成亲多年,如今两人都已快到不惑之年,可是膝下却无半个子嗣。唐员外为临清大贾,常常周游四方,和各地各方的商贾们洽谈买卖,因此所识之人比较多。他便利用人脉和金钱,从各地买来药材补品为夫人滋养。 可是两年过去,唐夫人的肚子还是平平如也,两个半老夫妻都着急了起来。唐夫人一心向佛,每天都要在佛堂之中诵念半个时辰的经文,这时她便想,不如去蕲州有名的送子观音庙中参拜一次罢了。 若菩萨显灵,那她此程便没有白来。若依旧如故,那便真是自己命中无子了,到时再认命也不迟。 这样想着,唐夫人便打点行装,带上两个丫鬟,备好马车去了盛歌最南端的蕲州。蕲州北邻许多繁华城镇,商业发达交通便利,南边则被群山所环绕,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山中乔木为多,大多都生长在山脚之下,山脚之下便是淙淙的溪水和泉眼,源源不断地从山上流下来,常年不断。 唐府马车路经绵山脚下,此时已经距离送子观音庙不足五里地了,眼看日上杆头,春日的天气阴晴不定,忽冷忽热。唐夫人自觉口干胸闷,便让马车停了下来,自己随丫鬟走出轿中,来到了一片阴凉之处歇息。 彼时山鸟争鸣,暖风习习,背后的山谷之内送来阵阵凉风,溪流叮咚之声好似箜篌乐器般好听悦耳。唐夫人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休息,车夫引着马去饮水了,一个丫头正在从包裹中取出干粮,另一个丫头拿了水壶去山涧之中接水去了。 没过一会儿,就见那接水的丫头惊叫着跑了过来,唐夫人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丫头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指着那一片山泉,道:“那一处,那一处……有一个孩子!” 待她们三个来到山涧之中时,果真看到在两个被水冲得光滑的石头中间,躺着一个被红色的绸缎包裹着的婴儿,上面泥泞不堪,小小的树枝和叶子也贴在了包裹上面。 唐夫人几乎是发着抖抱起了那个小小的襁褓,襁褓内的女婴本已奄奄一息,结果就在被夫人抱起的瞬间,哭声如同响亮的笛子,奏响了整个天际。 一向信命信佛的唐家夫人,这回本来都到了寺庙脚下,却坚定地停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菩萨已经显灵了。 她怀抱婴儿,坐上马车之后疾驰回到临清,将奄奄一息的婴儿救了回来,并当作亲生骨肉般养大成人,夫妻二人皆如获至宝,相信一切皆为天赐,为女婴取名唐谷溪。 “夫人,夫人……” 耳边的声音由小到大,一声声清晰起来,将她从梦中拉了回来。 唐夫人渐渐睁开眼睛,眼前是锦熏正在唤着自己,她的手里端着一碗药,蹲在床榻之前,轻轻道:“夫人,该吃药了。” 唐夫人掏出手帕,拂了一下泪眼,点点头端过了药碗。 “夫人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锦熏坐下来为夫人捏着肩。 “能有什么伤心事,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第九章 乔装打扮 后花园中石径为多,掩映在那一片一片的葱翠之中,幽静别致。远处不知哪个角落里,传出一阵阵说话声,声音微小,但脚步嘈杂。 “小姐,我们都已经回来了,还要再出去么?” “当然了,回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再次出去。”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可夫人说……” “我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你要是不想跟我去,那大可在家里呆着,以后也就再也不用……” “我去,我去。” 唐谷溪身穿一袭绯色裙衫,双手背在身后,目如新月,眉若青柳,如瀑的青丝垂落在后肩,头上只一支月青色玉簪,将发髻简洁伶俏地束在了脑后,浅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紧张不安的玉茗。 “嘘,小声点,当心有人听见了。”唐谷溪将手放在唇边,示意玉茗不要再唉声叹气。 二人穿过竹林,走出后花园后,来到了厢房内。唐谷溪推开门,把玉茗拉了进来,又扭头四顾了一下,确定了园内没人之后,赶忙将门关住了。 待门掩好后,她转身翻箱倒柜,四处寻找起那两身已经半年未穿的长袍来。玉茗虽说不敢忤逆夫人的话,可她深知小姐的脾性,她一旦做了决定,那便是说一不二的。如今又碰上那样令人发指的事情,现在想拦住小姐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想,索性她也豁了出去,便也仔细找起那两身衣服来。 “咦,小姐,是不是放到储物间了?我记得当时夫人十分恼怒,想要把衣服拿走,可是小姐闹腾了一阵子之后,夫人便罢休了。最后好像是……丢在了那件储物室内。”玉茗从床底下爬出来,头上和脸上灰尘一片,眨着大眼睛问唐谷溪。 唐谷溪回想片刻,突然双手一拍,兴奋地道:“没错,就是在储物间!玉茗,你帮我大忙了,可算没白疼你!”说完,便一溜烟出了门,跑向了隔壁的储物间。 “小姐,你……你先把我拉出来啊!”玉茗哭丧着脸叫道。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已换好了着装。黄铜镜内,一个身穿青色罗衫白色布袍,腰挂玉佩头发收束起来的女子,轻轻一笑,明眸如星,皓齿如雪。原本娇艳的淡妆拭尽,素颜配上这一袭长衫,尽显英气风华。 旁边,也是一位身穿月白色男子服饰的女子,相比较于唐谷溪,这身稍显朴素,加之玉茗身材矮小瘦弱,这袍子穿在身上总显肥大,实在不合身。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不笑还好,可这玉茗一张嘴便会露馅,因此,她牢牢记住了——但凡是乔装出去在人多的场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不给小姐惹祸。 “好了,走吧!” “小姐。”玉茗叫住她。 “又怎么了?”唐谷溪都走到门口了,转过身一脸的不耐烦。 玉茗小心翼翼地指指墙上,唐谷溪扭头过去,视线落在一把蒙了尘的长鞭上面,这鞭子是她的师父邹黎早就送与她的,为的是防身。可真到了谷溪手里,防身的作用倒没有彰显多少,关键用在了教训一切她眼中的坏人身上。 她嘴角翘了起来,走过去将长鞭拿下,接过玉茗递过来的手帕将鞭子擦拭干净,又从头到尾凝视了一遍,才满意地收了起来,握在手中。 “倘若有一天我身边没了你,还真不知道自己会犯多少错呢。”两人踏出门外,再次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向后花园走去。 “小姐你说什么呢,我不会离开你的。反正啊,我是不嫁人,这一辈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样你就不会担心出错啦!”玉茗也随她一样,压低了声音。 唐谷溪轻笑一声,“不嫁人?你说不嫁就不嫁了?夫人可不这样想,到时候啊,我就央求母亲给你寻个好人家……” “小姐!”玉茗脸颊一阵发热,心里又羞又急。 唐谷溪见她的样子,不禁捂着嘴巴笑了会儿,随后安慰道:“好了好了,跟你说笑呢,还真生气了。”玉茗这才又重新高兴起来。 两人脚步窃窃地穿过了那片竹林,来到了围墙边上。 前堂的公孙候一家正坐在摆满盛宴的桌子旁,和唐员外说笑着饮酒吃饭,唐员外为了这次待客出了血本,这桌上的酒水佳肴,全是他费尽心机张罗过来最好的,平时女儿的生日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排场。 这一切的准备,不单是因为侯爷的身份尊贵,国典的隆重盛名,而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私人原因,这便是二人正在酒桌上商讨的事情。 虽说侯爷和唐员外是初次见面,可二人实际上的交流可是一点都不少,主要是通过底下的人联络的。两人各知与自己联手运货的就是坐在桌子对面的人,却表现得客客气气、仿若生人。 他们商量的事,无非是从财物私货的运转中,各自发挥其能,双双获利。各地官员和各方商贾的利益勾结,这是一直都存在的事,本不足为奇,尤其是出身于名利场之人,更是看惯了此种现象。譬如公孙涵,就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父亲与唐伯父的言语往来,其中还不忘为父亲倒酒。 可是公孙容却是一点都没有心思再坐下去了,这件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家中的盈亏损缺,他就算不管也多少知道一点。而如今让他坐在这里大大方方地听商货营算上的事,他便兴趣全无,索性告了辞,找事推脱走出了房门。 这园中的景致这般美好,我为何不来好好赏景,偏要在那里听些不着边际的闲事呢? 这样想着,他踱着步穿过了大堂,穿过了幽静曲折的长廊,来到了那片让他驻足的竹林面前。 燕子叽叽喳喳地绕过了头顶的飞檐,盘旋着、鸣叫着向竹林飞去,翅膀划动了竹叶,鸟叫声和竹叶晃动的声音沙沙作响,自成一曲悦耳鸣唱。 公孙容的脸上愁云已去,渐渐出现了笑容。心中不禁敬佩起唐伯父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一个小小闺中女子,竟把这普通的园子打扮得如同桃源仙境一般。 “小姐,你慢点儿,我快掉下去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又不是第一次了,还这么笨手笨脚……” “我,我都忘了嘛。” “别说了,快……” 公孙容屏息凝神,察觉到竹林深处有人在悄声说话后,带着好奇心和警戒心,急忙走了过去。 第七章 唐府迎客 午时已过,天上艳阳高照。 ≥ ≦浩浩荡荡的人马车辆从临清街的最东头缓缓驶来,街道两旁人声鼎沸,步履维艰。百姓聚拥在一起,都想来目睹一下王侯将相的风采。随大王出来的,除了王后王妃和几个深得大王喜爱的公主们,其他全是王公贵族的公子哥儿们。 他们坐在高高的马头之上,马鞍华贵,他们身上的服装也毫不逊色,丝毫不输队列前面的王子们。这些出身于名臣贵将之家的公子哥儿,各个容貌昳丽,英姿不凡,其中就有侯府公孙家的儿子们,公孙容和公孙涵。 以往都是临清的知府安排城内富裕的人家,或商贾,或官员,在这一天接待王公贵族们,而大王则携带宫内之人,单独在知府家里做客。这一年,知府定在唐家迎接的,便是侯府的人。 唐员外头次接客,喜悦溢于言表,一边引着侯爷一行人往大堂走,一边说道:“唐某得知今年要接待侯爷,欣喜得是寝食难安,心里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侯爷的到来为寒舍增光,唐某倍感荣幸。担忧的是生怕我们招待不周,委屈了侯爷和公子们啊。” 侯爷哈哈大笑,道:“听唐员外这么说,我下次可是不敢再来了,想到我们一次造访会令你寝食难安数日,我怕是也寝食难安了。” 众人皆哈哈大笑,唐员外也爽朗地笑道:“侯爷真是折煞鄙人了。” 侯爷指着身后两位容貌俊秀的男子说:“这是本候的两个犬子,容儿,涵儿,过来行礼。” 后面的两个年轻男子听从父亲的话,皆走上前来,弯腰作揖,齐声道:“唐伯父。” 唐员外赶忙还礼,赞赏道:“两位公子神采飞扬,容姿不凡,确有侯府贵气风范啊!” “过奖过奖,唐员外。”侯爷摆手道。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公孙涵打量了一下四周之人,小声问他哥:“这员外府中难道没有子嗣么,走到现在除了唐老爷和几个侍从外,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公孙容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只不过来做一次客,你还想着人家全家上下都来迎接我们?或许是其他人有事呢?” “难道不该么?我们可是……” “可是什么?”公孙容回头瞪着他。公孙涵这次不做声了,点点头撇着嘴说:“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公孙容回过头来,眼睛看似有意无意观赏着园中景色,却还是压着声音对弟弟说:“我早就告诉过你,平时少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可时日一长,你身上的气味便也和他们一样了。等到有朝一日,你和他们别无二致时,我便再也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哥,你这是在说什么。”公孙涵不服气道,“是,你清高,你洁身自好,那为何父亲三番两次……” 公孙容扭过头来盯着他,眉目凌厉。公孙涵只好再次闭口了。 侯爷听到后面有声响,转过头来,面色不悦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 两个兄弟微微低下了头,摇头道:“没什么。” 唐府院落整齐洁净,花草繁多,后花园还有一片葱翠碧绿的竹林,曲径通幽处,红鱼游池底。长廊两旁种着牡丹月季,木槿蓼花,散着浓郁的芬芳,一派赏心悦目的景象,令公孙容心生愉悦,一时也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流连忘返地欣赏着园中景色。 而公孙涵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安安分分地在后面走着,眼睛并不四处乱瞟,只是一味盯着前面的地上,面色坦然。 “我看这大大小小院落之中,各色花朵争奇斗艳,芬芳满园,为府上增添了许多闲雅别致之意。早知唐员外如此垂爱花草,我便命人把我府上从西域进来的奇花异草也搬来两盆,赠与员外了。”侯爷走至长廊拐角处,也现这园中的春色如许了,便笑意盈盈地对唐员外道。 “哈哈,侯爷此番话,着实使唐某受宠若惊了。不过,这只是些花花草草罢了,怎可与侯爷的西域之花相比呢。” “看来唐伯父真的是爱花之人了?”公孙容提起兴趣来。 唐员外回过头来,对着公孙容笑笑,说:“公子有所不知,唐某一个粗人只懂得经商之道,向来不懂这些风雅之士的。这园中的花草,皆是小女命人种下的。 “哦?”侯爷挑起了眉,斜着眼睛看唐员外,“这么说,员外府上是有一位千金小姐了?” “千金不敢说,小女生性顽劣,莽撞任性,一点都没有深闺小姐该有的样子,让我和她娘亲不少心啊。” 侯爷只是微微笑着,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着路。 “那她可有兄长吗?”公孙容问道。 “唐某年过半百,只有小女一个儿女,并无其他孩儿了。” 公孙涵长叹一声:“哎,那我们今日可要无聊咯。本想着伯父府中若有公子,我和哥哥尚且可以多个玩伴,今日定会增添许多乐趣。” “如此说来,唐某真是遗憾了。” “对了,唐伯父,”公孙容停下脚步,正襟面对唐员外,拱手问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伯父可否答应?” 前面两人随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公孙候面容有些不悦,不知儿子究竟要做什么,便闷着声音怒道:“容儿!” “呃……侯爷息怒。”唐员外赶忙说道,随即又面向公孙容问道,“不知容公子有何请求,尽管说出来,但凡是老夫能做到的,必当在所不辞,为侯爷和公子效力,是唐某的福分。” 侯爷紧闭着嘴唇,脸色铁青地瞪着公孙容,不一言。 公孙涵察觉到父亲早已心生愠怒,便急忙冲哥哥咳了两声,劝说道:“哥,我们刚来唐府,有什么事过后再说吧。再说了,你怎么先前不向我们说起呢,也好让父亲有个准备。” 公孙容依旧微微鞠躬低着头,向唐员外行着礼,对方才弟弟的话恍若未闻。隔了片刻,才缓缓道:“唐伯父,我听闻明日临清城有个比武大会,还请伯父不要耻笑,我一向对这些江湖侠士、骁勇之人有所倾羡和仰慕。所以……不知伯父可否容容儿在府上住上一日,待明日大会之后,容儿便会立刻离开。” “比武……大会?”唐员外微微蹙眉,细想到,这都城有个比武大会?自己怎会一点也不曾知晓?沉吟片刻,唐员外突然明白过来,一时哈哈大笑,对他道:“容公子恐怕误会了,明日是小女的招亲之日,按着小女的性子,特此举行了比武一事,一切皆因小女生武,非要举行比武招亲,不然就放言不肯出嫁!哈哈,令诸位耻笑了。” “哦?”公孙容放下手来,“这么说,明日是府上的大喜之日了?” “正是正是。” 公孙候也反应了过来,急忙换了神色,对唐员外拱手作揖,祝贺道:“恭喜恭喜啊员外!可员外为何不早说呢,如此一大喜事,竟也瞒着我们不成?” 唐员外摇着头笑道:“方才若不是公子提起,我都还要忘了呢。近日来公事众多,繁忙不已,今日又是侯爷来府,我当真是要忙糊涂了!万万不是有意瞒着侯爷。” “那……伯父可否赏容儿一看比武招亲的盛事呢?”公孙容喜上眉梢,再次问道。 “哈哈哈,公子若能赏眼一看,是唐某和小女的荣幸啊!”唐员外心情大好,立马答应了下来,“今晚,公子就住在家里,几日都可!” 公孙容大喜,再次行礼:“多谢伯父。” 几人笑着谈论起招亲之事,又转过一个连廊,消失在了那一丛石竹花中。 第十章 一面之缘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谁人在此?” 公孙容提高了声音,微微蹙眉凝视着丛丛竹影后面的人影,身上的神经也紧绷了起来。 那一面的墙头上,玉茗七仰八叉地爬在墙上,两条胳膊已经稳稳抓牢了墙头,一条腿正在向上勾着。唐谷溪坐在墙头上,一只脚垂着下来,另一只脚蹬在上面,歪着身子用力往上拉玉茗。眼看着玉茗的一条腿就要爬上来了,两人正在屏息做最后一搏时,忽听一声大喝,二人动作立刻如冰冻般僵住了…… “谁?”唐谷溪闷声说,猛地抬头。 结果她抬头不要紧,手上的力也减去了大半分,玉茗本来就筋疲力尽,这一声大喊吓得她魂飞魄散,加之小姐的手一松,还没等到唐谷溪反应过来,她就“呀”的一声掉了下去。 唐谷溪低头一看,玉茗摔得满嘴啃泥,旁边的竹叶刷刷掉了下来,她的脸上、身上沾满了竹叶和尘土。她来不及多想,急忙跳了下去,费力将玉茗扶了起来。 “小姐,老爷……老爷来了!”玉茗来不及整理衣服,神色慌张地说。 “小声点,记得声音!”唐谷溪提醒道,紧接着她向对面看了看,可是竹林葱葱,挡住了她的视线,“不,不是老爷。” “不是老爷……”玉茗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可随后又慌张起来,“可是,不是老爷……会是谁啊?” “你先别说话。”唐谷溪神色凝重地望着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由得攥紧了玉茗的手臂。 公孙容一开始以为这唐府定是进了贼,可是见二人并无多余动作,又想到,或许是府里的几个小厮在此偷懒,也说得过去。他心里像是裹了一团迷雾似的,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青绿色的竹叶深处,逐渐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个面色凝重、带有微怒地看着自己,脸庞清秀,眉宇间隐隐有一丝桀骜和不知哪里来的凌厉。另一个狠狠低着头颤颤巍巍的。橙黄色的阳光被竹叶切得细细碎碎,明晃晃地照在她们脸上,竟在这晌午之间看起来有了些虚幻。 看他们的服装穿着,既不是盗贼,也并非小厮,倒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公孙容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拱手作揖:“敢问两位公子是哪个府上的,为何在此窃窃私语,不去前堂赴宴呢?” 玉茗依旧低着头不敢抬头,慌慌张张得大气也不敢喘。唐谷溪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衣着又十分得华贵,料想到是今日来做客的侯府中人,但究竟不知对方身份和性情,因此闭口不答。 见对方一身戒备的样子,公孙容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失妥当,因此微微笑了笑,解释道:“我刚才唐突了,如果有所冒犯,还请二位公子不要介怀,我并无恶意。” 唐谷溪见他彬彬有礼,不像是父亲派来找他的人,便清了清嗓子,故作放松的样子,闷着声音说:“公子言重了。呃……我二人是觉得此处凉快,前堂闷热,人多嘈杂,便想着偷闲,来此处歇息片刻为好。不知公子……是何故离开众人,来此偏僻之境呢?” “哈哈,”公孙容长笑道,“看来我与公子不谋而合了。我本以为,如今世人多爱喧哗,多爱热闹,原来今日还能遇见性情相投之人,实在是我的荣幸。” 唐谷溪僵硬地笑笑,并未答话。 公孙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不禁端详起眼前二位清秀的小生,问道:“不知两位公子,是哪个府上的呢?今日相逢竹林算是缘分,倘若来日有闲暇时刻,我也好登门拜访。” “还缘分呢……”唐谷溪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玉茗惶恐不安,轻轻捏了她一把。所幸声音不大,公孙容并未听清。 “公子……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们就是这府里的人。” “你是说,你们是唐府的公子?”公孙容面露疑色。 “对啊。”唐谷溪面色从容地点点头,一旁的玉茗也重重地点头,表示肯定。 “可是……” “这位兄台,我和小弟另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倘若我们真的有缘,那必定还会有下次见面的机会。现在,恕不能奉陪了,告辞!”说完,唐谷溪拽着玉茗,不等公孙容反应过来,便疾步匆匆地离开了后园。 “这……”公孙容见二人急于要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愣愣地停在了原地。 穿过后园的月门,彻底不见了那人的踪影,玉茗这才敢抬起头来。 “就怪他!这人是谁啊,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我们快要翻过去的时候出来,你说,他是不是跟我有仇,故意给我们使绊子!”唐谷溪一出来就开始忿忿不平。 “小姐,看他的装扮,肯定是侯府中的公子了,人家身份尊贵,我们可千万不要记恨人家。更何况,刚才那公子举止谈吐得体有礼,并没有刻意针对之意。” 唐谷溪睨了玉茗一眼,冷哼了一声,道:“怎么,现在不害怕了?刚才要不是你磨蹭,我们早出去了。现在可倒好,你倒为他说起话来了,一口一个人家,你要是觉得好跟人家走好了!” “小姐……”玉茗知道唐谷溪心里不痛快,见她阴沉着脸,因此只好闭了嘴。 回到自己的宅子中后,两人在园中徘徊不已。此时,她们是不能从花园内翻墙出去了,别的地方围墙太高,而且人多眼杂,易被发现,因此眼前剩下的只有一条路了,那便是直走大门。可府中的小厮和门卫都对她们俩太过了解,即使打扮成这副模样,也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思量再三,唐谷溪想出了一个“妙计”。她先前去梨园看戏的时候,见过人家用胶水在额前贴鬓角,俗称额妆。现在,她的屋子里有胶水和毛发,至于胡子的形状,两人都不甚了解。但是时间紧迫,这样徘徊下去,怕是天黑也出不去了。 既然做,就做得逼真一点,丰富一点。这样想着,二人急忙转身回到房中,说干就干。 唐谷溪听那两个小丫头说母亲方才来过,怕她再次回来,便命她们在门外看守,若有人来千万记得出声提醒。自己则和玉茗进了屋,玉茗在一旁做帮手,唐谷溪拼命回忆之前见到的各种人,费尽心思终于做出了两个如假包换的长须。 正当两人喜气洋洋,自鸣得意地要为对方贴上“胡子”时,门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两个人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门外看去。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十一章 吊坠 “锦熏姐姐。” “小姐回来了吗?” 唐谷溪看了一眼门外,知道是锦熏过来了,丫鬟们一向尊敬锦熏,自己也是一直拿她当姐姐看待的,因此紧张了起来。 门外的丫头慌慌张张,回答道:“还……还没……” “真的没有?” 唐谷溪扶住额角,叹道:“哎,只怪她们年纪太小,连谎话都不会说……” “小姐,你快想想该怎么办吧。”玉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要不,咱们藏到……” “慌什么慌?”唐谷溪冷静了一些,坐在一把圆凳上,缓缓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可是,如果今天出不去,那这几日便没有机会再见刘大姐了,她病的那么重,丈夫又花天酒地,如果今天不能……” 她如鲠在喉,没有说下去。 “小姐……” 玉茗正想说话,只见门突然被一双手推开了,后面出现了锦熏的身影。她一脸平静的神色,见到房中穿着“奇装异服”的两人后,沉默了片刻,并无一言,然后缓缓走了过来。 唐谷溪眼里最后的光芒熄灭了,她看着锦熏走进来,平静地说道:“锦熏姐姐,母亲可是又想要禁足我了?” 锦熏轻轻叹了口气,动作轻的好像并没有叹过一样,她双眉微蹙,注视着唐谷溪,嗓音轻柔地说:“小姐,你今日一早便出去了,明明答应夫人中午回来,可……现在既然回来了,为何还要出去呢?” “这你不必管,我出去自有我的道理。” “小姐,你不小了,不可再任性了,你可知明日便是你的……” “锦熏姐姐,”唐谷溪打断她,视线转移到对面的墙上,冷冷地说,“你若是母亲派来说教我的,那现在便可以回去了。若是想来阻止我出去的,那我恐怕又要让母亲失望了。” 停顿片刻,唐谷溪忽然有些伤感,一些莫名的情绪笼罩在了她的心头,她把视线移到锦熏脸上,认真地说:“锦熏姐姐,你回去带些话给母亲,就说……溪儿知道自己做了太多鲁莽之事,令母亲和父亲费心不已,可溪儿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我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闺中,今生未尽半分孝敬之意,是溪儿最大的遗憾。还请……还请父母亲原谅溪儿,他们对溪儿的养育之恩,溪儿只有来世再报了……” 说到这里,唐谷溪心中涌上一股酸涩之意,自己竟也不知是何故,惹得眼泪掉了下来。 “小姐在说什么胡话,老爷夫人何曾真正怪过小姐呢?”锦熏的声音依旧那么轻柔,她弯下腰掏出手帕,为谷溪将泪擦去,轻轻道:“怕是招亲之日来临,小姐心里难免伤感罢了,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夫人担心小姐都是一片好意,小姐又何必落下泪来呢?” “锦熏姐姐……” 锦熏直起身,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条红线穿成的项链,项链的一头挂着一个类似于吊坠的东西,是木头雕刻而成的。锦熏托起她的手,把项链放入她的手心里。 “这是……” “这是夫人托我带过来的。”锦熏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轻轻握住,“夫人说,若你回来了,就让我亲手交到你手上,若你没回来,就让我在这房中等你。现在赶巧,小姐正好就在房中,我便亲手交于你了。” 唐谷溪擦了擦眼泪,有所不解,抬头问道:“那你现在来,是为了……” “是来给你这条链子的。” 唐谷溪和玉茗对视了一眼,面有愧色,道:“锦熏姐姐,我们刚才……误会你了。” 锦熏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小姐被禁足半年之久,心里有气在所难免,锦熏理解,不必说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至于小姐该做的事……就去做吧,毕竟以后,也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不是吗?” 唐谷溪惊愕地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锦熏说出来的。玉茗也大为惊讶,睁圆眼睛看着锦绣,不禁问道:“锦熏姐姐,你是说,你让我们出去了?” “锦熏只是一个下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决定之权。” “那是说,这是母亲……” “小姐,为时不早了。你且保管好这坠子,万万不可弄丢或伤损,知道了吗?” 唐谷溪木讷地点点头,才想起手中的坠子来,于是张开了手掌,仔细看着这雕琢精致的木坠子。可能由于年代久远,那红丝线和坠子已经有些斑驳,甚至上面细小的花纹也都已看不出。但既然是母亲送来的,又让自己妥善保管,自然没有掉以轻心之意。 不知沉思了多久,待唐谷溪抬起头来,正要问这坠子是何物、母亲送她为何意时,却见眼前并没了人……这屋中早已只剩她和玉茗两人,那锦熏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她将吊坠放入自己的小木匣中,轻轻阖上,又把那假胡子好好收了起来。既然母亲不会再严守着她,那门口的人自然好对付。父亲又忙于待客商事,更不会管她了。 她深知那胡子今后估计再也没用处了,但还是把它连同那坠子一齐放进了匣子中,好好保存了起来。 “小姐,”玉茗见她端着那盒子发呆,便叫了一声,“我们该走了。” 唐谷溪回过头来,苦笑了一下,说:“不知是怎么回事,今天只是出去一下,和往常没有多大的不同。可我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感觉好像今日就是成亲之日,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 “小姐,这可不像你平时说的话。” 唐谷溪瞧了她一眼,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挑着眉笑道:“我平时是怎样的?” “平时是这样的。”玉茗揉着脑袋笑了。 唐谷溪打开门,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来,马上回头说:“对了,玉茗,快把我之前绣的手帕拿出来。” “手帕?” “对啊,就是梅兰菊竹那四块。” “啊,我想起来了!”玉茗忙打开柜子,翻找一番后,将那四块方方正正、洁白干净的手帕交到了她的手里。 “你……还要去见陈公子?”玉茗心里会意了。 唐谷溪笑了一下,眨眨眼睛道:“我托人告诉他了的,今晚我要去见他。明日的比武,他是一定要来的,虽然我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可无论怎样,秉风哥哥都必须来。” “可是……” “好了,走吧,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可是?”唐谷溪把她拉了出来,关上门,“去把刘大嫂她相公抓回来!” 第十二章 窃听 林落姐弟二人找好住所之后,在屋中整理着行李和铺盖,本来不大的屋子,此时又是二人同住,难免更显狭小拥挤了一些。 “姐,刚才真不该轻易放过他们的。”林寻不满道,“那些人来意不明,手藏暗器,不知来这都城有何目的,万一再……” 林落坐在凳子上,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剑,笑道:“我们不也是来意不明吗?” “那不一样,我们是来寻人,他们明显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又与我们何干呢?” 林寻话堵在嗓子里,想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这偌大的盛歌,偌大的临清都城,外人比比皆是,每个人身上的目的和身份都千差万别,不尽相同,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又与他们何干呢? 林寻笑了笑,坐下来道:“师姐,我肚子饿了,我们能不能下去吃饭啊?” “能啊。”林落将擦好的剑收起,起身挂到离门近的墙上,“这一路走来,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现在最起码还能住下客栈,以前没少过风餐露宿的日子,我问你,你可曾后悔过啊?” 林寻起身,随她走出去,道:“我当然没有!与其让我在家跟随父母做林氏掌门,管理那一大堆大大小小的事务,还不能游山玩水,一辈子憋屈在一个地方,我是死也不干!” “诶?此话差矣!”林落纠正道,“我们出来可不是游山玩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你还觉得我们是在游玩吗?” “师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林寻有模有样地说,“我们两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盛歌,劳累凶险是在所难免的,可是这途中也不乏欢乐啊,更何况,我们也遇到了不少恩人好友。这在我心中啊,只要出来,那就是游玩,就是乐趣无。只要没父母管着,我便是天下第一逍遥人!” 林落笑着摇头:“你的口气,也快赶上刚才那几位人了。” 他们从二楼最西边的房间内出来,绕过一个走廊,正要到转角下楼梯时,忽听旁边一个房间内传出熟悉的声音。 “大哥,刚才那两个人身手不凡,或许我们可以……” “嗯,你小子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说话人正是刚才那几位壮汉。林落林寻同时停住脚步,两人相视一眼,又同时看向那扇紧闭着的门。 “姐,我就说这几个人心怀不轨!”林寻阴沉着脸,压低声音说。 林落抬起手制止他,耳朵贴着那扇门,“嘘,别说话。” “那我们的货物去哪儿接应呢?” “上边的人说过,要在十日亥时,于东平河左岸驿站处接货,到时会有人来的。” “嘿嘿,听说这次的是个大贾呀,和各州各县的官员都有所往来,我们这次要是干成了,手上的银票得多多呀!” “哈哈哈……” “可万事有利就有弊,这次运镖利益大,风险也大。如果稍有差错,便是性命上的事,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这……” “所以我就说啊,大哥,您刚才主动让出一个房间不就是为了拉拢人才吗?咱们是不是……” “哼,就你头脑灵光!” “哈哈,过奖了大哥……” 里面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除了为首的壮汉的声音能分辨出来,别的声音大都没什么两样。林寻收回头来,若有所思,点着头,轻轻道:“原来,是镖行啊。” 林落也回过头来,淡淡地说:“走吧。” 林寻跟了上来,不解地问:“姐,你刚才没听到?他们是镖行啊。” “我早就知道。” “啊?你早知道?”林寻加快了步子追上她,“你怎么知道的?” 二人下了楼梯,底下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外面街道上的热闹声也已经过去了,人群消散,大都聚集在了茶馆客栈,闲吃闲聊着。客栈大堂内只剩下三两个空着的桌子,他们朝着一个最角落的桌子走去。 林落并没有及时答他的话,而是招呼小二过来点了几个菜后,才缓缓从腰间掏出那一个飞镖,放在林寻眼前的桌上。 那飞镖早已没了血迹,在房间时已经被她擦洗干净了。 “这?”林寻拿起飞镖,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种飞镖,通常只有官府和镖行的人才有,他们一般都用来传递信件和交货信息,或者……用来伤人,也是自卫。” 林寻大悟:“怪不得!我还以为他们是有何目的呢,原来是随身携带的东西,刚才在情急之下,他们竟将这有标志性的东西使了出来,估计也料不到会有人看出来。可见这群人还真是心狠手辣,也难怪是镖局中人,大都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都可以。” 林落点了点头,端起热茶饮了一口。 “可是,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林寻扭头询问她。 “说这个有什么用呢?”林落反问,“我知道他们是镖行的人,身上必然还有别的凶器,为了一间房子,不争也罢,所以我们最好不要惹。” 林寻好像明白了些,若有所思道:“哦……所以,你刚才阻止我和他们继续争执,还要离开这里,原来是这个原因。” “可是……”林落放下茶杯,面带愁云,“他们既然锁定了我们,那接下来必然会有所行动。” “怕什么!”林寻接过茶壶,也倒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反正他们是求我们去帮忙,决定权自然在我们手里,只要我们不受到伤害不就得了!” “不一定……”林落摇摇头。 正说着,前方的楼梯上似乎有一行人走了下来,虽然离得较远,但林落还是察觉到了异样,下意识地抬起了眼。 果然,那几位人正在一个个从木梯上下来,一个个凶神恶煞,面无笑意。大堂的食客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热闹不已,但那几位镖行的人很快便在这人群中找到了他们二人的位置,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气定神闲地走了下来。 “呵,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林寻睨了一眼笑道。 第八章 唐母入梦 就在前院唐员外接待贵宾之时,后院内的唐夫人正坐在女儿房中生闷气,唐谷溪一早便带丫鬟跑出去看街上的舞龙表演去了,直到中午还不曾回来。 ≥ ≤ “你们说说,这都什么时辰了,第二天就要招亲的人,现在还不在家好好呆着。这……哎,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呀。”唐夫人坐在圆桌后面,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手帕,垂放在双腿之上。 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唐夫人脸上依旧还可看到昔日的风华神韵,常年的悠闲淡然、诵经念佛,再加上本身的好性子,使得她多年来风姿不减。 “夫人,您别着急,喝口茶吧。”唐夫人的贴身丫鬟锦薰递上来一杯热茶,颔轻声说道。 锦熏是在十四岁时被父亲送到唐府来的,她比谷溪年长几岁,一直跟在唐夫人身边。在所有的丫鬟中,要属她最通情达理、温柔细心了。不过在这份冷静沉着之外,她骨子里对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有一种淡泊的心情,这是令唐夫人最欣赏,也是最担忧的。 唐夫人听到她说话,又抬头看到门边的两个小丫头低低地垂着头,气不打一处来。“我几次三番跟你们说过了,知道她被憋了半年心里委屈,但我一早就提醒过,出去赏玩半日便可,中午的时候一定回来,不可拖沓半分。你们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吩咐过的你们倒是听了没有?” 两个丫鬟张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又十分为难地低下了头。 “还有那个玉茗,整日跟着小姐乱跑,我的话是答应得好好的,可一回头便是一句也说不过小姐,我还要她跟着溪儿做什么!” 房内寂静无声,桌上的热茶雾气袅袅,茶香阵阵袭来,熏得整个屋子也香气满满。过了半晌,唐夫人稍稍安定了许多,坐在那里叹气起来,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夫人,小姐一时贪玩您也是知道的,或许她忘了时辰,说不准马上就回来了呢。”锦薰说道。 “罢了罢了。”唐夫人摆摆手,锦薰上前扶起了她,“回房去吧。” 锦薰跟着唐夫人走出房门,经过门口时看向两个小丫头,向她们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立即感恩涕零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夫人和锦薰远去了。 日过半晌,风平浪静。前方大堂中唐老爷正在盛宴款待侯府中的来客,后院唐夫人携锦熏从女儿厢房回来之后,就觉得头困身乏,便关了门卧在床榻之上稍做休息。锦熏在屋内点燃了香炉,香飘四溢、烟雾缭绕中,唐夫人渐渐沉睡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烟雾似乎越来越多,甘松的香气阵阵传来,只见锦熏合上香炉之后便退身出了房门,屋内安静得连自己的鼻息声似乎都没有了。 她的眼前先是一片幽深的黑暗,那片黑暗让人安宁,让人心静。又过了片刻,黑暗渐渐远去,眼前亮了起来,紧接着,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九年前的那个春天,那片山谷之下,溪流之畔…… 那一年谷雨时节,唐夫人带着两个丫头,那时候锦熏还未到府上,坐着轿子到观音菩萨庙中求子。她和唐员外成亲多年,如今两人都已快到不惑之年,可是膝下却无半个子嗣。唐员外为临清大贾,常常周游四方,和各地各方的商贾们洽谈买卖,因此所识之人比较多。他便利用人脉和金钱,从各地买来药材补品为夫人滋养。 可是两年过去,唐夫人的肚子还是平平如也,两个半老夫妻都着急了起来。唐夫人一心向佛,每天都要在佛堂之中诵念半个时辰的经文,这时她便想,不如去蕲州有名的送子观音庙中参拜一次罢了。 若菩萨显灵,那她此程便没有白来。若依旧如故,那便真是自己命中无子了,到时再认命也不迟。 这样想着,唐夫人便打点行装,带上两个丫鬟,备好马车去了盛歌最南端的蕲州。蕲州北邻许多繁华城镇,商业达交通便利,南边则被群山所环绕,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山中乔木为多,大多都生长在山脚之下,山脚之下便是淙淙的溪水和泉眼,源源不断地从山上流下来,常年不断。 唐府马车路经绵山脚下,此时已经距离送子观音庙不足五里地了,眼看日上杆头,春日的天气阴晴不定,忽冷忽热。唐夫人自觉口干胸闷,便让马车停了下来,自己随丫鬟走出轿中,来到了一片阴凉之处歇息。 彼时山鸟争鸣,暖风习习,背后的山谷之内送来阵阵凉风,溪流叮咚之声好似箜篌乐器般好听悦耳。唐夫人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休息,车夫引着马去饮水了,一个丫头正在从包裹中取出干粮,另一个丫头拿了水壶去山涧之中接水去了。 没过一会儿,就见那接水的丫头惊叫着跑了过来,唐夫人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丫头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指着那一片山泉,道:“那一处,那一处……有一个孩子!” 待她们三个来到山涧之中时,果真看到在两个被水冲得光滑的石头中间,躺着一个被红色的绸缎包裹着的婴儿,上面泥泞不堪,小小的树枝和叶子也贴在了包裹上面。 唐夫人几乎是着抖抱起了那个小小的襁褓,襁褓内的女婴本已奄奄一息,结果就在被夫人抱起的瞬间,哭声如同响亮的笛子,奏响了整个天际。 一向信命信佛的唐家夫人,这回本来都到了寺庙脚下,却坚定地停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菩萨已经显灵了。 她怀抱婴儿,坐上马车之后疾驰回到临清,将奄奄一息的婴儿救了回来,并当作亲生骨肉般养大成人,夫妻二人皆如获至宝,相信一切皆为天赐,为女婴取名唐谷溪。 “夫人,夫人……” 耳边的声音由小到大,一声声清晰起来,将她从梦中拉了回来。 唐夫人渐渐睁开眼睛,眼前是锦熏正在唤着自己,她的手里端着一碗药,蹲在床榻之前,轻轻道:“夫人,该吃药了。” 唐夫人掏出手帕,拂了一下泪眼,点点头端过了药碗。 “夫人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锦熏坐下来为夫人捏着肩。 “能有什么伤心事,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第十三章 交易 那些人穿过一排一排的桌子,径直向他们二人走来。林寻焦躁不安地看了林落一眼,眼中还捎带着刚才的怒气,以及听到他们谈话后的防备之意。 那些人笃定地走过来坐下,为首的人向小二招了招手。那小二自他们出现在楼梯上,就一直胆战心惊地注视着他们,看见那人挥手,便立马忙不迭地跑了过去。一边还擦着头上的汗,不知是跑堂累的,还是心有余悸。 林寻和林落各自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着茶,但又时时刻刻注意着旁边的动向。 壮汉声音洪亮地向小二要着酒菜,听他的话语,菜倒是没要多少,酒却要了很多。待小二离开后,那壮汉将目光落在了距他不过五尺,但侧背对着他的女子身上。刚才与她交手,深知那女子功力不浅,眼力卓然。而自己一开始就放出狂言,任凭她是一介女流便丝毫没放在眼里,此刻看来,确实是莫大的过失。 只见她妆容清淡,眉目如冷月般清透淡然,漆黑的眸子如同湛蓝色的湖水一样平静深沉,很难泛起一丝涟漪,更别说是波澜壮阔的情绪了。在她举杯饮酒的时候,他注意到她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淡淡的绛红色痕迹,仔细看的话似乎是茧子。 看来她熟悉刀剑,并且时常剑不离身了。由此可见,多年的习武是必然的,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人。 此次所要押运的货物,将从临清乘舟向北,水路直到安阳,再从安阳用马车运到临清的北域城市——樊州,樊州紧邻异域的荒漠,距离临清有几百里路程。其中路途凶险,多有盗匪山贼,而他们将要接手的财物众多,至关重要。如若这次押运不顺,他们将面临着名誉扫地、食不果腹的局面。 待酒菜上齐后,壮汉猛饮一杯酒,重重地将酒杯放在桌上,在其他人的注视和期望中站了起来,坚定地走向斜前方的桌子。 “姐,他过来了。”林寻低着头,将酒杯从嘴角移开放到桌上,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前面越来越近的身影。 “那就迎客吧。”林落微笑道,手指划过桌角的酒杯花纹。 话毕,只见那彪形大汉走到了桌前,用脚勾过来一张凳子,那四方的小木凳在他脚下左摇右晃才定了下来。壮汉上前一步,双腿跨开,坐在了方凳上。 后面的那一桌人静静地观望着这边的情况,不知他们的大哥能不能说服眼前的两人。 眼尖的小二刚把一张杯盘狼藉的桌子收拾干净,直起身来扭头一看,远处角落里的情景又将他吓得一身冷汗。如若不是自己筋疲力尽头脑发昏看花了眼,那角落里坐着的,不正是先前大打出手、几乎将他们的店砸烂的两位冤家吗? 一个时辰前还剑拔弩张,兵戎相见的三个人,此时此刻,怎么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小二心里打鼓,拿不准主意,也摸不准这两拨奇怪的客官的意思,于是抽了个空档儿一溜烟进了里间,去找他们掌柜的了。 自那壮汉在桌前坐下后,三人各自沉默了片刻,林落林寻自当没有看见他,谁都没有抬眼正视他一眼。 壮汉忍不住了,抬手拿起桌上的那一壶酒,又伸手拿过林落的杯子,高高地倒满。放下林落杯子后,他又想伸手去拿林寻的杯子,不料林寻却先将自己的杯子握在了手中,让壮汉拿了个空。 壮汉有些没好气,但也不好说什么,转身拿过隔壁桌上的一只大瓷碗,往里面倒满了酒。隔壁桌上的客官见他气势汹汹,面目狰狞,还没等到发火便熄火了。 那只大瓷碗被倒满酒后,壮汉方才放下酒壶,接着,她双手举起碗来,端至与眼睛持平的位置,伸长手臂,一字一句地道:“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二位,还请二位大侠不要见怪!为表歉意,我敬二位大侠一杯!” 说毕,他仰头将那一大碗酒灌了下去,放下碗后,他胡乱用胳膊擦了一把从嘴角淌下来的酒汁,周围的胡子也变得湿漉漉的。 林寻睨着壮汉的这一幕,眼角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又垂下目光恢复了原先的表情,挑着眉说道:“我啊,从出生到现在,都还没见过用人家的酒来敬人家的呢,这敬意一看就不诚。更何况我俩二人就要了一份酒,这还没尝出酒味儿来,便被人吃完,啧啧……” “这……”壮汉面有窘意,两张脸由于猛烈的饮酒和窘迫显得通红,皱着眉思索片刻,便起身来到了他们的桌子处。 林寻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略显得意地瞥了林落一眼。 林落摇着头轻轻笑道:“我真拿你没办法……” 壮汉手里捧着两壶酒走了回来,又是重重的一放,力气之大几乎将那酒壶中酒溅出来。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又一屁股坐在了原来的地方。 “这两壶,算我还给二位的!” “嗯……这还不错。”林寻拿起两个酒壶的壶盖,往里面各自瞄了一眼,满意地点着头,“分量还挺足。” 壮汉瞪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看向林落。 林落正襟危坐,脸上的笑意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脸的平静和不容别人靠近的决然气息,扭头冷冷地问道:“大哥这是做什么呢?” “我……”壮汉不自在地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那群兄弟,“我来请罪!” “哦?”林落轻笑一声,“大哥何罪之有?” “我们刚才……不应该霸占屋子,也……也不应该使用暗器伤人!”停顿片刻,他又不太服气地补充道,“可你们刚才也动手了啊,而且是先动手的!” “你还有脸说?”林寻高声质问。 后面的那一桌子人皆朝这里望过来,表情紧张起来,还以为谈判不成,二者又要打起来了。 壮汉不说话了,林落见他是真心来认错并且致歉的,心想,反正奚落也奚落够了,再为难下去那便是自己的不仁义了。何况他正要说的“正事”还没有说,便问道:“那请说吧,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最强之人’来向我们鞠躬请罪呢?” 壮汉的脸被说得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终于放松了下来,面带笑容和欣赏地拱手道:“还是女侠善解风情,豪爽仗义!我王某此次来向二位求和,确有一事相求,还请二位能答应我,助我们兄弟一臂之力!王某必当感恩不尽!之后若二位有何难处,我们必定在所不辞,死而后已!” 林寻似乎毫不领情,摆手道:“得得得,你先别这么慷慨激昂,声音小点儿,我们姐弟俩耳朵还没聋呢,迟早也要被你震聋!” 壮汉对他无法使性子,便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丝毫不理会他了。 “王大哥,无论我们能不能帮,您总要先把是什么事说出来吧?只有你说出是何事,我们才能考虑到底有没有能力帮您这个忙。” “能帮,绝对能帮!” 林落笑了笑,眸子中的光亮稍纵即逝,问道:“既然您这么有信心,那不妨速速说来?” 第十四章 鸳绣阁 鸳绣阁是都城有名的软香温玉之所,说的好听一点,其中不乏弄音作舞之人,精通音律的姑娘和身段曼妙的舞者比比皆是,皆为这所夜市里最为热闹的铺子增添了美名与雅致。可是里面却还是柳暗花明,别有洞天。 唐谷溪带着玉茗初次进入这样的场所,自然要打扮成男子模样,不仅不能体现出一丁点女儿身的痕迹,更要越粗犷大胆才好。 这对于唐谷溪来说,自然好说,关键就是玉茗了。她自从站到这鸳绣阁门口起,就开始双腿发软,单是望着那门匾上镶着金边的三个字——鸳绣阁,就已经胆战心惊,想要打退堂鼓了。 “小姐,我……我觉得我肯定会被认出来的,你就别带我进去了!”鸳绣阁旁边的小巷子口上,两个人躲着大街上热闹的人群,玉茗正双手拉着唐谷溪的衣袖,悲切地哀求着。 唐谷溪一脸镇定,不慌不忙地说:“你的意思是……要我一个人进去了?你放心?” “我……” “夫人若是知道你让我一个人去这种地方,会怎么想呢?” “可夫人也绝不会让你来这里的啊……” “你!”唐谷溪竖起手指,可也不知道要反驳什么,于是便劝道,“玉茗,反正你都已经来了,还好意思打退堂鼓?这可不是我唐谷溪身边人应有的作风,所以啊,你就别想逃了。” “小姐……” “不许叫我小姐。”唐谷溪压低声音道,“我说你怎么老忘这茬儿呢,称呼是万万不可叫错的,还按以前的叫,明白了吗?” “嗯。”玉茗急忙点头。 “还有啊,我又不用你说话,等会儿你只管陪着我,眼睛利索点儿,只要别给我帮倒忙就行。” “嗯,我记住了小姐。” “你……”唐谷溪又转过头来竖起手指,青眉竖起,目光犀利。 “公……公子!”玉茗急忙纠正。 唐谷溪这才满意地放下手指,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不远处络绎不绝的行人进进出出的鸳绣阁,轻轻道:“好了,该进去了。” 那刘大嫂的相公是鸳绣阁的常客,无论老鸨还是姑娘们,几乎都认识他。要说来这儿的人,大多都是有财有权者,可这刘某人乃一做小本买卖的人,平时喜欢弄虚作假。据说年轻时跟着一名高人学习神算之道,曾经也神机妙算过几次,挣来不少钱。常常眼睛一闭,手指轻捻,嘴里嘀嘀咕咕几句,便为人指出了“前方之路”。 因此,虽然并无长业,可他凭借这一身的“本事”,也勉强能养活得起家里的妻儿老母。但不知从何时起,这刘半仙儿竟迷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三天两头往这鸳绣阁跑。他自己的“生意”也不做了,重心全放在了寻欢买醉上。 刘大嫂其实一开始就担心他的生意和买卖,毕竟神机妙算之事只在众人一口上,可最会神机妙算的,岂不还是老天爷吗?这平凡老百姓哪能和天比呢?倘若有朝一日,他不能再凭借这个混口饭吃,众人说辞不一致了,那么他的信誉全失,这一家老小都要跟着饿肚子了。 可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丈夫醉生梦死、夜不归宿的时候,刘大嫂身体也每况愈下,早在半年之前就躺在床上不便下地了。家里还有两三个孩童需要养育,而婆婆一大把的年纪,更是需要人照料。 刘大嫂整日以泪洗面,哀其不争,叹己薄命,周而复始,身体也越来越糟糕。就在唐谷溪半年前被禁足的前几日,还曾多次来她家中探望她,并且每次来都让玉茗带着银两和粮食,偶尔还为自己的几个儿女带些唐府的小点心。 唐家小姐的照料使她感动不已,在那些日子里,唐谷溪的到来便是一把火柴,为她凄凄惨擦的生活燃起一丝光明。可自从半年前起,不知何故,那唐小姐便未曾再来过一次了。 至于原因,旁人自然不知。唐谷溪在重获自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来看望刘大嫂。直到昨日那两个身穿罗纱裙的俏丽姑娘重新出现在自家院子里,刘大嫂才得知原因,之后便感叹不已,又多次道谢。 此时的刘大嫂,几乎已经病入膏肓。唐谷溪也是在几个时辰前才得知,刘家老母早已在三个月前入土为安了。而此时此刻,她那不争气的丈夫竟然还在花天酒地中,丝毫不管家中妻儿的死活。 听闻所有事情之后,唐谷溪气得浑身发抖,她在悔恨自己未能帮上忙之余,还对刘大嫂的相公恨之入骨,发誓一定要把他揪回来,再往外逃就打断他的腿。在刘大嫂家照料了整整半日,最后才在晌午回了家。 进入鸳绣阁后,唐谷溪清了清嗓子,作昂首挺胸状,右手甩开一把折扇,有模有样地朝里走了进去。玉茗在她身后小心地跟着,紧紧挨着小姐,生怕被人一挤便和小姐分开了。 鸳绣阁内烟雾缭绕,香气喷鼻,女子的嬉笑声和男子们的叫骂声此起彼伏,醉了酒的人跌跌撞撞地穿来穿去,一时桃色满园,春光无限。 唐谷溪也感到极其不自在起来,她本以为自己能应付得来,可一旦真到了这种烟花醉柳的地方,当真还有点害怕了起来。不过话既然都放了出去,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玉茗还在自己身边呢,如果自己都乱了阵脚,那更别说她了。 正在她左顾右盼,想着如何找到刘半仙儿时,一个穿红戴绿、一身臃肿的中年女子从一侧绕了出来,花枝招展地站到两位前面,脸上的笑挤得她没了眼睛,一手拿着罗扇,一手拿着丝帕,风情万种地问道:“二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鸳绣阁?” 唐谷溪点了点头,“正是。” “哈哈,我说呢,怎么之前没见过二位!看二位公子打扮不俗,面容俊秀,想必……”女人笑得嘴都闭不上,一双小眼睛发着亮盯着她们两个,“想必是出身有钱人家了!二位公子一进门我就觉得不一般,使我们鸳绣阁蓬荜生辉了呢!” 唐谷溪听得直内心作呕,不禁小声嘟囔道:“一身铜臭味……” “啊?公子说什么?”女人尖利的嗓音重新响起,不等唐谷溪回答,又接着说,“不知公子是要找哪位姑娘还是……由我带着都挑一遍呢?两位公子的眼光一定高,我们这儿最有名的当属花魁……” “不不不,我们今日来,不找姑娘。” “不找姑娘?”女人怔了怔,又眉开眼笑道,“那可是来听音赏……” “我们来找一个客人!”唐谷溪听不下去了,两只耳朵早已嗡嗡作响,于是直截了当地打断她,“俗称刘半仙儿的刘五冈,是不是常常来此做客呢?想必你们一定熟知了!” 直到此时,老鸨的脸上才出现疑虑的神情,来这里的男子都是来找女子的,哪里有两个清秀小生来此找老顾客呢?何况是无名无财的荡客刘五冈?看眼前二位人神情严肃,并不是有意糊弄自己,想必是刘五冈招惹了人家,引得人家才找上门来的。 想到这里,老鸨心里有些晦气,不禁暗骂起刘五冈来。这个刘半仙儿,不仅每次来都会赊账,还常常惹得姑娘们不开心,这次倒好,把仇人引到自己门上了! 见老鸨皱眉沉思着,唐谷溪自知找对了地方,便说:“如果你不告诉我他在哪间房里,那我可要硬闯了!” “这……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呼?但凡来了我们这里的客人,自然就该当我们管。二位如果找他有事,我去请他下来即可,还请二位……” “不必了。”唐谷溪打断她,“等你去通知就晚了!你只管告诉我们他在哪里,别的事你无须多问!” 老女人思考再三,决定宁可少一个老顾客,也不惹这两位衣着不凡的人。权衡利弊之后,她伸出手指向二楼的一间屋子,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喜悦尖锐了,好比是唱哑了嗓子的黄鹂,低眉顺眼地说:“我……我领二位公子去。” “那再好不过了。” 第十五章 擒拿 老鸨说完,便领着谷溪二人穿过人群向楼上走去,长长的木梯上挤满了人,客人与女子们上上下下,穿梭其中。唐谷溪满脸嫌弃地避开那些人,其中不乏有大胆活泼的女子,看到两位年轻的俊美公子来此,上前便拉住唐谷溪,气得她用力挥手甩掉。那些人自讨没趣,又见老妈妈使眼色,便也不再上前来了。 好不容易走至二楼,老鸨顺着走廊边走边喊:“刘五爷,刘五爷,您说您是干了什么好事了,今天有两位小公子来我们鸳绣阁特意找你呢!你倒是先出来啊,别让我扰了您的好事儿!” 三人走至一扇门前,里面传来阵阵笑声,老鸨不安地瞧了唐谷溪一眼,还未开口说话,就见他眼里卷起一阵狂风,面色微怒,伸出腿来一脚踢到门上。“哗”的一声,那门便打开了。 只见眼前的坐席上,一个身形偏瘦,但是红光满面的男人坐在中间,正眯着眼睛饮酒享乐,两边各坐一个身材妖娆、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嘻嘻哈哈地卧在男人身边给他斟酒喂食。三人面前的案桌上,摆满了瓜果美食,地上更是杯盘狼藉,混乱一片。 突然见门被打开,男子立马睁开眼睛,微醉地大喊道:“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进来的?走错房间了吧!快快,滚出去!” 唐谷溪脸色铁青,右手紧紧握住那把折扇,左手按住腰间的鞭子,怒目走了进去。 “哎,公子……”老鸨正要阻止,却见旁边另一位小公子对她扬起下巴,也恶狠狠地瞪着她,虽然年纪小却也丝毫不失气势。她便不作声了。 “五爷,他是谁呀?”一名女子阴柔地问道,眼睛还不忘瞥向唐谷溪。 “对啊,你……你是谁!”刘半仙儿醉眼迷离,晕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出不测。 “五爷,您真糊涂,人家肯定是来找你的了。看这位公子白白净净的,不细看的话,竟像是一位女子呢!”另一位女子掩着嘴笑道。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唐谷溪怒道,盯着两位受到惊吓的女子,“出去!” 一位女子怕了,嗫喏地问:“你……你是谁呀,凭什么叫我们出去?” “不出去?”唐谷溪轻笑一声,慢慢从腰间抽出皮鞭,把扇子插到脖子后面,一手用力捋过长长的鞭子,一字一句地说,“不出去我可要连你们一块收拾了!” 老妈妈见状,立刻跑了过来,满脸堆笑地说:“我说这位公子,不管他犯了什么错,我们姑娘们是无罪的啊!您要是想收拾他,还请另找个地方,别坏了我们的生意。” “好啊,那你让她们两个出去,留他一个人在这儿!我必当不会出这间屋子,也不会让他出这件屋子,自然坏不了你们的生意。” “可……可是,我这屋子里都是些名贵的……”老鸨环视着屋内的瓷器家具,一脸的心疼。 “你损失了什么,我都会照两倍的价钱还给你。这下,可以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小云,小青,快过来呀!”老鸨急忙向坐着的两位美女招手。 那两位女子听到这话,匆匆起身,在经过唐谷溪身边时,都有意无意地瞧上了一眼,动作也颇显迟缓,似乎不愿意出来似的。 待门被她们关上以后,唐谷溪冷冷地注视着刘半仙儿,刘半仙儿似乎还在云里雾里,只顾着仰头朝自己嘴里倒酒,无视眼前人的怒视。唐谷溪忍不住了,直接冲着刘半仙儿走了过来,弯腰到他面前,阴笑着问:“刘大哥,好久不见了啊。” 刘半仙儿用手揉揉眼皮,良久之后,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的人哪儿是什么公子啊,明明是之前接济过自己家里几次,并且对自己拳打脚踢过的唐家大小姐! 他早就该想到,这唐小姐什么事干不出来呀?别说是女扮男装、闯入青楼了,就算是让她上一趟刀山,下一趟火海,只要合她心意,为情为义,她也在所不辞。 想到这里,刘五冈腿软了,刚才的酒似乎也醒了大半,从地上爬了三次都没有爬起来,只得跪在案桌前,哭丧着脸哀求道:“我说唐小姐,您怎么就找到这儿来了呢?这里哪是您二位能来的地方啊?” “不是我们能来的,那是你能来的了?” “我,我……”刘五冈结结巴巴地说,“二者不可相提并论啊!” “好你个刘半仙儿!到现在了都还巧舌如簧,你这半生凭借一张嘴吃饭,养家糊口已是不易,难道这道理你还不懂?” “懂懂懂,我懂。” “懂你还出来鬼混!”唐谷溪直起腰来,义正言辞道,“你家中老母三个月前的去世,你敢说没有你半点责任?你那结发妻子现在就躺在病床上,整日以泪洗面,人还未到中年就已经半头白发!还有你那三个儿女,各个乖巧懂事,可是又各个都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现在连学堂也上不起!” 刘五冈的酒醒了大半,瘫坐在地上哑口无言,低垂着头听唐谷溪说话。 其实家里的情况,他又何尝不知呢?只是这鸳绣阁似乎有一种魔力似的,将自己牢牢地套在了这里。只要无人提醒,他便就可以掩耳盗铃,回避家中一切苦难和责任,继续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而你呢?刘大哥。”唐谷溪一双清澈的眸子认真地盯着他,好似要把他穿透似的,直盯得他抬不起头来,“你日日花天酒地,把挣来的那一点钱都花在了寻欢作乐之上,丝毫不顾家中的情况,对最亲近的人不闻不问,不管他们的死活,你还是人吗!” “唐小姐,你别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本来就没多大的本事,就算回去也还得让他们挨饿受冻……与其这样,倒不如一个人逍遥快活得好!”刘五冈自知理亏,此时此刻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唐谷溪听到这话,不禁冷笑一声,道:“亏你这话也说得出来,你简直枉为人父!” “你没钱照顾他们,就有钱来这里买酒喝了?刚才还搂着两个姑娘呢!你分明是骗人,别推卸责任了!”玉茗在一旁也忍不住了,听他说这样的混帐话,实在令人发指。 “哎哟,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会懂?我说你们放着你们的富贵日子不过,偏偏要来管我家的闲事,要我看啊,你们才是不正常呢!” “你……”玉茗气急。 “哦对了,唐小姐,我以前看在你对我家有恩的份上,被你打来打去也就不做计较了。此后咱们两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谁也不招惹谁,这总行了吧?” “我们小姐打你也是为了你好!” “行了,玉茗,少跟他废话!我本以为他今日还有点良心,没想到多日不见还是这么顽固不化,对付他这种人,除了挨鞭子,还是挨鞭子!” 说着,唐谷溪一手抽出腰间的长鞭,伸长胳膊用力甩开。那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最后“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声音响亮干脆。 一见鞭子,刘五冈瞬间清醒,往后仰着身子,手指向唐谷溪,“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让你醒过来!” “我……我已经醒了!” “还没醒够!” 话毕,一根长鞭高高扬起,后面是唐谷溪充满英气的脸庞和决绝果断的眼神。然后,长鞭迅速落下,打在前方的地板上,又是一声响亮的鞭声。 刘五冈吓得顿时屁滚尿流,打着滚儿向四周逃去。 第十六章 如你所愿 “停停停!别再追了唐小姐,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四处逃窜之后,刘五冈身上并未有一处伤痕,不是唐谷溪打不到他,而是不忍真的将鞭子挥在他身上。要知道,这鞭子一落身,轻则红肿疼痛,重则留下疤痕。虽说唐谷溪嫉恶如仇、说到做到,可这手上的轻重,她还是知道的。 本来很宽敞的屋子里,此时也显得狭小起来。刘五冈躲藏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的,只好站住叫了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唐小姐,别打了,别再追了,我可没您那么大的精力。” “怎么,想好了?”唐谷溪站定,收起鞭子。 “想好什么?” “还装傻!” 刘五冈这次没有再还口,而是苦笑了一声,目光呆滞涣散地看着地上某一个地方,席地坐了下来。他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脸上的红光也渐渐消退了下去,转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憔悴狼狈的神情,脸上的风霜和沟壑昭示着他浮华的前半生已经无情地逝去。 “你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哪知我们穷人的日子?”刘五冈淡淡地说道,声音透露着疲惫,“如今临都之中,遍地都是各国游历来的文人墨客,武人侠士,谁都有一身的本事,就连我们这个行当,如今也有人抢饭碗儿了。我早已不再是刘半仙儿了,如今只是个没有一技之长的落魄平民。” 唐谷溪没想到刘五冈会突然变了个样子,与先前抱着两个美女醉生梦死的刘半仙儿已然是两个人,她和玉茗对视了一眼,只见玉茗也是一脸的疑惑。 “可这也不是你只顾自己享乐,而不顾家人死活的理由。” 刘五冈突然哭丧着脸,声音哽咽地道:“不然呢?我这辈子没做过多少尽兴的事,与其一家人都过不好,倒不如自己先享几天福,到时候死了也知道欢乐是个什么味儿……” “笑话!”唐谷溪刚才升起的悲悯之心瞬间便消失了,重新燃起了满腔怒火,“你说你不知欢乐是何味,那你把你妻子和那几个儿女放在何处?难道他们对你就那么不重要,未曾带给你过欢乐?难道在你的心中,家中的糟糠之妻还比不上青楼这几个艳丽女子?” 说罢,唐谷溪忽然冷笑一声,道:“也罢,你们男人岂不都是这样,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往日的夫妻恩情全都可以视而不见,只顾沉迷于美色美酒之中。像你这种毫无担当、无情无义的人,根本不值得刘大嫂为你伤心生病!” 刘五冈撇过脸去,无言反驳,可是又心中不服,只好不理会她的大喊大叫。 唐谷溪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戾气,而是换上了一层悲戚,她冷冷地望着坐在地上一副狼狈的刘五冈,抬手轻轻扬了一下鞭子。刘五冈以为她又要打人,急忙用双手挡住了脸。可是片刻的安静之后,鞭子并没有落在他身上,也没有落在地上。 他放下臂膀,睁开眼睛,发现唐谷溪已经收起了鞭子,只是眼睛还一如既往悲愤地注视自己。他心里有些发虚,但也绝不会在嘴上认输,因此撇了撇嘴,垂下了眼帘,没有说话。 “玉茗。”她轻轻叫道。 “我在,小姐。”玉茗急忙应着。 “我们走吧。” “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好。”说着,玉茗上前来轻轻拉住她。 唐谷溪没有说话,从刘五冈身上收回目光,眸子里一片沉寂和冷静,她转过身来,向门口缓缓走去。 刘五冈早已傻了眼,他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急剧转变,似乎还不相信唐谷溪就这么放了他走人了,只得愣愣地看着二人的身影跨出门外,即将消失在门槛处。 可她突然站住了,并没有回头,冰冷响亮的嗓音传了过来:“我告诉你刘五冈,从今以后,你只管过你的自在日子去,再也不必惦念家中的妻儿,我如你所愿!” 刘五冈只觉得头昏昏沉沉,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带他反应过来之时,那唐小姐早已带着玉茗走了出去,不见了踪影。想到家中多日未见的娘子和三个孩子,他突然心生恐惧,顾不上穿鞋便连爬带跑地向门口奔去,大声喊道:“你……你什么意思?你这臭丫头,快给我回来!” 他一边大声骂着一边向楼下跑去,途中撞倒了很多人,那些醉了的男子又围在一起对他拳打脚踢了一阵。待他鼻青脸肿地从楼上跑下来时,早已彻底不见了唐谷溪的身影,他跌跌撞撞又准备向外跑去。 老鸨见状,急忙挡在了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慢条斯理地说:“哎哟,刘五爷,您今儿的银子,还没给呢吧?” “今天……今天不能算!” “诶?”老鸨提高了声音,继续风姿妖娆地摇着扇子,“这话怎么讲,你今天进是进了我们鸳绣阁,也叫了我们这里的姑娘,还有那吃的喝的都给您准备上了,您现在怎么能不认帐呢?” “你!”刘五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又逃不开眼前的女人,便咬牙道,“你先给我记上,下次我再还!” 老鸨轻笑一声,道:“下次来还?我哪能知道您下次还能不能来呢……”说着,便斜着眼睛打量着他,脸上带着讽刺的笑。 “你别狗眼看人低!我……我告诉你,我刘五爷是那种人吗?再说了,看在我是您这儿的常客上,您今天就不能通融一次?我有急事儿啊!看见刚才那两个丫头没,我如果现在不出去找她们,我家就要倒大霉了!”刘五冈苦口婆心地劝道。 老鸨脸上瞬间没了笑,如木头般呆立在那里,尖利着嗓子怔怔地问:“你说什么?刚才那二位公子……是两个丫头?” “不然呢!”刘五冈如她刚才一般嘲讽地回击道,“哎呦,亏您还是这里的老人呢,以后啊,也别再自称眼尖心细了,到最后连两个丫头都认不出来!” 老鸨睁大了眼睛,脸上肥硕的肉也显得如同白瓷一般,一动不动。手中的扇子停在了半空中,没了动作。 刘五冈一见时机来了,急忙趁着她不注意赤脚跑了出去。 第十七章 新入之人 出了鸳绣阁,刘五冈只觉得一阵刺眼。多日未曾出来,习惯了屋内的阴暗光线,虽说这日头已然西沉,可是一时间还是刺得他睁不开眼。 待他慢慢睁开眼后,才发现这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寻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再加上自己刚才又和那老婆子周旋半天,如今不可能再找到唐谷溪了。 他晦气地骂了一声老鸨,然后快步离开了那里,免得那婆子又出来叫嚷半天,最后再赔上几两银子,那就更加说不过去了。 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通向家中的那条巷子。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有回家了,整日整夜游荡在鸳绣阁那条最热闹的街上,如果细算的话,估计已经欠了鸳绣阁不少的银两。 想到这里,他便有了归心,脚步也轻快起来,急忙顺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可是走到一半,他又停住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鞋子也落在了鸳绣阁。这副模样回去,不仅没有脸面面对妻儿,自己恐怕还要拖累他们。 可听那丫头刚才的话,似乎要做什么事,万一妻儿有什么不测,他也不能坐视不管。想到这里,便又急匆匆向家赶去,不过才走几步又停住了,这回他没有再走,而是笑骂起了自己:“刘五冈啊刘五冈,人家唐小姐照顾你妻儿比你还尽心尽责呢,哪里会有什么不测?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这副样子今晚你都吃不上饭!” 骂过一通自己之后,他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心里轻松了不少,自顾自地在街头游荡着。 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有一行人走过,那几个人各个膀大腰圆,大声说笑着什么,虎虎生气。刘五冈不禁又拿出曾经为人占卜时的眼光来,打量着眼前走近的几个人,仔细听他们交谈的话语。 “哈哈哈,我们这次有了他们加入,一定万无一失了!” “话也不能说得太过,凡是押镖这种事,谁都不能一万个放心……” “对对对,他们武功是高强,可是缺乏经验呀!” “总之呢,我们比之前有信心了……” 几个人说笑着渐渐走远。此时云霞满天,夕阳西下,刘五冈靠在墙头盯着那几个人的背影,似乎想到什么似的,眼睛里突然点起了光亮。思考片刻过后,他抹抹嘴,仿佛眼前出现了一堆金子似的,急忙起身追了上去。 “各位好汉,请慢步,请慢步!” 那几位人听到叫声,不禁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到眼前出现一个点头哈笑的陌生人,他们各自对看了一眼,心中起了戒备,一脸不悦地盯着他。大胡子问:“你叫我们?” “正是,正是,是我叫的你们……” 几个人又互相对望一眼,大胡子回过头来,声音里已经有了不耐烦:“你叫我们做何事?” 刘五冈一双小眼睛圆溜溜的,四周环顾了一下,靠上前去,笑着对大胡子说:“敢问好汉,是不是……替人送货的?” 大胡子面有震惊,两道粗眉紧皱在一起,仔细端倪着眼前如同叫花子模样的人,大量片刻,回过头来压着声音问他的兄弟:“主家可曾说过接货日期有所变动?”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摇了摇头。 大胡子又回过头来,再次凝视眼前的人,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各位好汉别担心,我不是坏人,更不是来招惹你们的。我只是……噢,方才路过巷口,听到你们在谈论,因此就……” 大胡子心里明白了,怒目问道:“这么说,你都听到我们再说什么了?” 刘五冈赶紧堆满笑脸,解释道:“您几位,刚才的声音也不小啊,我就算没准备听这也不小心听进去了!谁让我长着这两个耳朵呢……” 大胡子不等他说完,一手便提起他来,恶狠狠地道:“那你说,你追过来是做什么?说实话!” 刘五冈没想到他们这么轻易就动怒了,急忙伸长脖子抓着衣襟,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我并无恶意啊各位!我一个贫寒小人,哪敢有什么歪心思呢?各位听我说,我就是想……想加入你们哪!” “加入我们?”大胡子脸上的凶狠减了几分,可是手上的力道依旧没有放松。 “对对对,你们是替人送货的,我可以帮到你们!” “你?”大胡子从头到脚扫视了他一眼,怀疑道,“你怎么帮我们?” 刘五冈被他提得喘不过气来,脸和脖子都成了绛紫色,急忙用手指指大胡子的手。大胡子不信任地瞪了他一眼,最后才将手松开。 刘五冈落到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看你们几位,大概是外地人吧?” “说正经的!” “好好好,说正经的,正经的……”刘五冈吸了一口气,气息平稳之后,看着大胡子,脸上有了一丝得意,缓缓道:“你们不知道吧,我正是这临清城中,曾经名扬千里的刘五冈,人称刘半仙儿!” “如何呢?”大胡子不为所动。 “你看啊,你们初来乍到,对于临清及其周围的地形山河都不熟悉,我呢,生在临清长在临清,因此比你们熟悉这里多了!其次呢,我会预测凶吉,你们押镖这类事,最难说的不是自然灾害,而是人为利害。倘若我察觉出了什么不测,便会及时提醒你们,这样你们就……” 旁边一个面色凶狠的人冷笑了一声,道:“凭什么你说你会预测吉凶我们就要相信呢?大哥,他一定是在扯谎,别信他的!” 刘五冈急了,急忙道:“我对天发誓,我刘某人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啊!如果有一句是胡编乱造,那我就天打五雷轰!” 大胡子不说话了,而是眯着眼睛盯着他,过了良久,才道:“把他带来吧!”说完,便转过身向前走去。 刘五冈顿时喜不自禁,脸上又出现了圆润的红光,不住地弯着腰道谢:“多谢好汉,多谢好汉!” “哎,大哥,大哥!”那人叫道。 “行了,大哥让带就带着吧,看他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幺蛾子。” 那人只好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愤愤地盯着刘五冈笑不拢嘴的样子,闷着声音道:“我告诉你,你若敢骗我们,那我会一刀要了你的性命!” 刘五冈脸上的笑顷刻间没了,虽然他知道对方只是说说而已,可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通体冰凉了,点着头道:“不骗,不骗……” 那人冷哼了一声,扭过头走了。 “行了,走吧。” 第十八章 安顿 自从唐谷溪离开鸳绣阁以后,便开始闷闷不乐起来,玉茗跟着她的主子走过了几条街几条巷,一句话也没有说。并非她不敢说,而是不知该说什么。依她对小姐的了解,小姐必然是经过刘五冈和他娘子的事,联想到了自己和陈公子,是否也会如他们一般,得不到善终。 不过话又说话来,这还没到终点呢,万一哪一天刘五冈幡然醒悟,再也不离开他的妻儿也说不定。而眼前自家小姐的事,才是她最应该着急和上心的。 想了半晌,玉茗开口,轻声问道:“小姐,我们现在要去邹先生那里吗?” 唐谷溪目视前方,眸光微动,摇了摇头,道:“不,先去刘大嫂那里。” 玉茗这才想起来方才小姐的话,自己只顾担惊受怕了,一时也忘了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便问道:“小姐刚才说……要如他所愿?玉茗愚笨,不知是何意,小姐是想……” “到了你便明白了。”唐谷溪势在必得,眼中似乎又恢复了刚才的豪气,自顾自地跟玉茗解释起来,“他不是嫌他妻儿是累赘是麻烦吗?他不是爱吃爱和爱美色吗?倘若我现在把刘大嫂和她儿女一并接走,让他再也见不到她们,这岂不正是如他所愿?” “啊?”玉茗大惊,上前过来伸着头说,“小姐是想把她们接到家中去?可这……夫人和老爷势必不会同意啊,这种事也无法隐瞒,即使偷偷带回去也还是会被夫人发现的!小姐,您要不要再想想?” 唐谷溪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白了她一眼,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道:“好好用脑子想想,我就算再不才,也不可能做出这等鲁莽之事啊!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本小姐还是分得清的!” “那小姐是想……”玉茗彻底糊涂了,一边用手揉着那根本不疼的额头,一边睁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来望着她。 “我不能把她接到家中,但可以把给她另寻一处住所啊!对了,今天带的银两够不够?”唐谷溪突然想起来,转身问她。 玉茗点点头:“够。” “那就好。” “可是,”玉茗心中又有所顾忌,“小姐毕竟是个外人,刘大嫂她会不会搬出来住呢?纵使那刘五冈再不是人,可……可也是刘大嫂的相公、她孩子的生父啊。况且,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 唐谷溪却丝毫不见怒意,表情似乎也甚为满意,依旧微微笑着说道:“你小小年纪,尚且能想到这份儿上,也算没白跟着我。对,你说的在理,是不是觉得我太不近人情、闲事管得太多了?” “我……我没这个意思。” “你有也无妨。”唐谷溪十分坦然地说,面色平静,“我自然知道合家团圆的意义远胜于衣食无忧的欢乐,更何况是念夫心切的刘大嫂。可我若不这么做,那刘五冈就永远不知道悔改,永远不知道失去的滋味。这世间最欲壑难填的便是人类,只要没有失去过,就永远也不会回头,不会珍惜……你明白了吗?” 她神情肃穆地看着玉茗。 玉茗怔了怔,一时晃神,半晌才点了点头,若有感悟地说:“明白了……” 一个时辰之后,在唐谷溪的劝说下,刘大嫂一家离开了原来的茅草屋。她带着简单的行李,拉扯着三个幼年的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家门口的那条巷子,不时地抹着眼泪,单薄的身影弯曲着,疾病使她不停地咳嗽。 “刘大嫂,那间住处是我爹曾经买下的一院宅子,宅子不大,但整洁干净,家具用物也都齐全。您这几日,便先住在那里好了,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待会儿我去请个大夫,让他每天来一次,为您号脉开药,定当能治好您的哮喘。” 刘大嫂虽然面色蜡黄,但是依旧慈眉善目,倘若不是身体有恙,再加上肤色粗糙,她倒还是个眉眼清秀的人。此时,面对唐谷溪这般的好意,纵使她心中对旧家再恋恋不舍,也还是听从了她的安排。 “唐小姐,您为我和我的孩儿所做的一切,我……我今生无论如何也还不完,等到来世,我必当做牛做马地报答您!唐小姐,您菩萨心肠,善人有善报,您会得到上天眷顾的。”刘大嫂红着眼眶说。 “刘大嫂,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与您相识已有一年之久,难道还和我这样生分么?”唐谷溪停了下来,感伤地说道。 “不不不,小姐误会了,在我心中,早已把小姐当成了家人。”刘大嫂急忙解释道,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继续说,“只是小姐出身高贵,我这么说,降低小姐的身份了……” 唐谷溪听后,苦笑了一声,视线看向远方,淡淡地道:“身份?身份真有那么重要?为何天下之人,都会以身份不同来划分高低贵贱呢?”她扭过头来看着刘大嫂,认真地问:“刘大嫂,您当真也是这么想?” 刘大嫂又掩住嘴咳嗽了两声,才抬起头来,目光温柔地看着唐谷溪,像是看待孩子般亲切,缓缓地说道:“小姐是真性情,也有怜悯慈悲之心,可并非天下人人都如小姐。我是否这样想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迟早要接受这世间的一切。高低贵贱并非你我说了算,而是老天爷说了算。我们命里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定数……” “可我不信命。” 刘大嫂淡淡地笑了,轻声道:“终有一天,小姐会信的。” 唐谷溪皱着眉,不再言语。 玉茗笑了笑,打破了沉静:“天色不早了,我们快快赶路吧,到了新住所还能再打扫一下,也不至于误了休息。” “哎,好。”刘大嫂点头应着,一手拉起旁边最小的孩子,挪动脚步,缓缓走到了前面。 唐谷溪若有所思地发着呆,若不是玉茗提醒,她还愣在原地不肯走呢。三人到了那一处宅子之后,用最快的速度简单收拾出了两间屋子,唐谷溪又托玉茗出门新买了几床棉被和一些粮食蔬菜,只是最近的医馆有事关了门,一时请不来大夫,只能等到第二日刘大嫂亲自去就诊了。 一切安顿好之后,已是黄昏时分了。天地朦胧,日头西去,一弯钩月好似蒙着一层轻纱般虚幻透明,遥遥地挂在了天边。街上的热气消散,凉意袭来,沸沸扬扬、热闹了一整天的都城,终于在此刻重归于静了。 待两人从小宅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刘大嫂携三个孩童送至了门外,忽然轻声叫住了她们二人,笑着说道:“明天是小姐的好日子,我心里头真心为小姐高兴,只可惜拖着病体,无法赶去参观,还请小姐见谅。只是在此先提前祝贺过小姐,如此,我心里也能舒坦了。” 唐谷溪回过头来,听她说完一席话,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之后,才想起来是比武招亲一事,便长笑一声,道:“若不是您现在提起啊,我都要忘了呢。放心吧,明日只是一个我练手的机会,好久不活动筋骨,感觉整个人都要废了。况且,我才不要这么快就离开我爹娘呢。” 刘大嫂也吃了一惊,凝神注视着唐谷溪的脸,好久才明白过来。一时感慨万千,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说:“我当真是不了解小姐啊……” 唐谷溪俏皮地笑了笑,玉茗也笑了,两人就此别过,离开了刘大嫂一家。 第十九章 竹园相会 皎月如玉,镶嵌在湛蓝色的天幕之中,空中没有半丝风声,如此的安逸静谧,将白天里这都城之内所发生的一切事,都一丝不苟地掩饰住了。那盛会、那舞龙、那游行、那作客,还有那鸳绣阁内的打闹,仿佛都从来不曾有过似的,烟消云散了。 “现在,该去办正事儿了。”唐谷溪眼角浮上一弯笑意,却又隐藏的恰如其分,只是她眸中璀璨的光芒,恍若天上最明的星辰,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玉茗轻轻掩嘴笑道:“小姐一定特别开心吧?” 唐谷溪故作傲气地翻了翻眼皮,道:“有什么可开心的……” “我都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唐谷溪知道绕不开,便索性抓住她不放,挑眉问,“你倒是说清楚啊,看出来什么?” 玉茗此时倒一点也不畏畏缩缩了,而是扬起脸抬起头大声道:“看出来小姐你……” “停!”唐谷溪急忙打断她,左右看看,尽管四周并没有人。回过头来后,两颊泛上了一层淡淡的桃红,道:“不许说!” 玉茗委屈极了,道:“是您让我说的啊。” “我……我说不许说就不许说!”唐谷溪眨眨眼,转过身来大义凛然地走向了前,把玉茗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哎,小姐,您等等我啊!”玉茗急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唐谷溪口中的秉风哥哥,正是邹先生的侄儿陈秉风。陈秉风幼年丧母,父亲又多年不知踪迹,邹黎便把他接到了身边,从小陪伴左右,也算了却死去的妹妹一桩心事。不仅如此,他还授其武功,教其诗书,使得秉风虽然寄人篱下,却也性情坦荡,潇洒不羁。 若说邹老先生退隐江湖之后的第一个弟子,仔细算来的话,当是陈秉风,而并非唐谷溪。唐谷溪被送到邹老先生这里的那一年,只有七岁,彼时的陈秉风已然十岁。两个孩童一起习武,一起玩耍,彼此的心性都甚为了解,也算是青梅竹马。 可是就在三年以前,陈秉风却得一怪病,倒在病榻之上昏睡数日,邹先生请来各种神医买来各种奇药,还是不见起效。自此之后,陈秉风武力大减,身体也每况愈下,尤其见不得风雪之天,受不得一丁点冰寒之意。 在这春夏时日倒还好,可是一旦入秋,陈秉风便一步也出不了门,但凡是受了寒气,就得卧床数日,苦熬药汤才能恢复过来。 病体折磨意志,从前鲜衣怒马、欢喜雀跃的少年,如今却是精神消沉,萎靡不振。 而这种“怪病”的来历,唐谷溪隐隐约约从师父的口中得到过一点消息,可是每次都听得一知半解,师父又不肯明言告之,于是便不了了之了。大意似乎是,邹老先生年轻时,曾经和凉禹国的一人结下过恩怨,后来退隐之后,那人来找过邹黎几次,却都没有见到。羞急之下,那人便用了暗毒的手段,报复在了邹黎唯一的侄儿身上。 邹黎当初退隐江湖时,曾在他故去的妻子墓前发过毒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与人打斗比武,江湖的恩怨情仇、你来我往不再招惹半分,因此才处处躲避他,不与外人见面。可是他哪曾想到,那多年前的仇人竟然残害了他的侄儿! 为此,邹老先生对陈秉风一直心有歉意,也是在三年前侄儿中毒之后,他便停止了传授唐谷溪武功。因此直到今天,唐谷溪身上的武艺也并没有多高强,顶多凭着一身豪气和敢闯敢做的斗志,才赢得了临清城的盛名。 邹黎的宅子,正如唐府的后园一样,掩映在一片葱翠之中,园中还有一处水池,清可见底。金镶玉竹栽满了整个院子,即使在黑夜里看去,竟也是一片墨绿色的景致,郁郁葱葱,幽静别致。 此时正值如火的七月,陈秉风身体还算康健,除了不能习武和过分劳累以外,与常人并无大的区别,但其中细微的差距,陈秉风自然感受得清清楚楚,只是不与旁人说罢了。昨日他收到门童的消息,说是今日日落之后,唐谷溪要来找他商事,因此晚饭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入寝休息,而是一早便在院子里的假山旁候下了。 此时,月如银钩,挥洒光辉。园中虽然虫鸟争鸣,叽叽喳喳,却细小微妙,并不觉有多热闹。水池中的假山在月光下,好似一个庞然的怪物,默然地伫立在池水中央,注视着这竹园中的一切变数。 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知道是她来了。半年未见,半年被困,她怕是早被憋坏了罢。今夜来得如此之晚,想必是尽兴地玩了一整天,最后才想起这个约定了。想到这里,陈秉风不禁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 “秉风哥哥。”唐谷溪轻声叫道,凝视着坐在暗影里的那个人,心里一阵雀跃欢喜,不能自拔。 但她又意识到玉茗正在身后,便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来对她说:“玉茗,你在门外候着,半个时辰……不,一个时辰之后,我就出来。” 玉茗见她高兴,心里自然也开心,便问道:“一个时辰……会不会太久了?太晚回去的话夫人会……” “不要紧,母亲会体谅的。”唐谷溪急忙说,边推着玉茗往外走,“好了好了,你快出去吧,记着别睡着了啊。” 玉茗站在门外,手扶在门框上,笑道:“好好好,不会睡着的,你就放心吧!” “这才是我的好玉茗嘛!”唐谷溪笑着说完,便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便向假山处走去。 “我就知道,你今日会穿成这副样子。” 还未走到他面前,就听到他的声音从暗影里传了过来,带着一丝戏谑,但更多的是亲切。 唐谷溪一愣,低眼一看,才想起来今天换了男装,现在还未曾换过来,不禁脸颊有些发热。但她即刻便想通了,穿得“不伦不类”又怎样,她始终是唐谷溪啊!即使穿成叫花子,她也依然是唐谷溪!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见过她女扮男装,当初这一身衣服,还是他替她找的呢! 想到这里,她便嘻嘻笑开了,蹦蹦跳跳来到陈秉风身边坐下,道:“那又怎样?谁说我就不能穿男儿的衣裳了,天下有谁规定的?”说完,她睁着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地盯着他。 好似是质问,实则为细看。 陈秉风不去看她,目光落到前方,微微笑道:“天下规不规定,又有何用呢?你唐谷溪大小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回过头来。 唐谷溪笑了笑,凝视着他的眼睛,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丝伤感,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我做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那些无能为力的东西,我就算有心去做,也未必做得成……” 陈秉风知道她在说什么,便不说话了,也回过头来,静静注视着前方一片墨色的竹林。两人静坐良久,各自无言。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却也同时把对方和自己噎住了。唐谷溪笑笑:“你先说。” 陈秉风嘴角也出现一丝笑意,道:“你先吧。” “秉风哥哥,你知道我明日要比武招亲的事吧?”唐谷溪开门见山。 陈秉风点点头,道:“知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 “那你……” 陈秉风摇了摇头,唐谷溪便住嘴了,一脸的喜悦瞬间黯淡下来,转而换上了一副失望和哀伤,问道:“为什么?” 陈秉风的眼睛在黑暗里,只显现出一点光亮,那点光亮就像一炬蜡烛,燃烧在唐谷溪的胸口,灼热发烫,却也忽明忽暗,好比风中的火焰,即将燃烧殆尽。 “溪儿只是想让你去观看,并非与他们比斗啊。我知道秉风哥哥体况欠佳,武力也……”唐谷溪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继续道,“难道你,对溪儿的事真的毫不关心吗?倘若我明日真的……” “明日你若真的寻得了骁勇之人,”陈秉风打断她,“那也算天赐良缘,不正好恰合你的心意吗?” “秉风哥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唐谷溪死死盯着陈秉风,解释道,“那都是父亲的意思,此次比武招亲,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想……只是想借此来向父母证明,溪儿并不适合这么早地婚嫁,临清城内,也再没有其他合我心意的人了!” “临清城内没有,那你又怎知明日来比武的,不会有城外之人呢?” “秉风哥哥!”唐谷溪倏地站了起来,泪眼朦胧,语气倔强,有几分赌气之意,“你知道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总之,你若不去,明日我是不会出现的!” 陈秉风看着地上,苦笑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凝望着她,道:“你难道还想被伯父关禁闭不成?怎么,半年莫非是太短了?若依照唐伯父的性子,下次再关,可能就要一年了……” “那又如何?”唐谷溪转过身去,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随他关去,一年又何妨?索性关我一辈子好了!” 第二十章 撕帕断情 秉风不再说话,只是垂下眼静静地叹了口气,那口气轻微得就好似没有叹一样。他自知身体的状况,拖着这样的病体下去,定会不久于人世。这话自然没人跟他明说,可陈秉风自小心思聪慧,单从舅父的只言片语和大夫每次来的说辞中,也早就明白得一清二楚了。 既是中毒,则需解药。可这解药,该到何处去寻呢? 舅父神通广大,可是这三年岂不也是毫无进展?连寻得那仇人的影子都没有,更别说向他要解药了。话又说回来,就算能找到他,谁又能确定那病,真的就有解药呢? 事已至此,一切都是命里的定数、上天的安排。他曾经也如谷溪一样不信命,任由个性的发展,可此时他信了,不得不信。 此事自然不能告诉她,任她百般哭闹,都不能告诉。因此,自己又怎能在此刻去招惹她呢?又怎能参加明日的招亲一事呢? 他一手按住身下的石块,尽量不使自己显出虚弱无力之感,好在唐谷溪是背对着他。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凝望着夜色下的她,不知是错觉还是月色,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虚幻不已,仿佛无法再碰触。 他定了定神,视线即刻清晰,缓缓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眼前的背影似乎是颤了颤,那一瞬,他几乎要伸出双手去,可是最终却还是藏在了袖子里,手心里微微发着虚汗。 见唐谷溪没有说话,他视线下移,垂下眼帘,脸上的落寞隐约可见,慢慢地转过了身。 “秉风哥哥。”唐谷溪终是叫住了他,可是依旧没有转身,“我且问你最后一句话,问完,我便走。” 陈秉风停在那里,微垂着头,眉目染上一层忧愁,静静等待着她的问话。 唐谷溪转过了身,看着他的背影,道:“倘若今时今日,患病的人是我,畏寒的人是我,武功全失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陈秉风稍稍松了一口气,眉目舒展开来,抬眼望着屋内的灯火,道:“我会接受舅父的一切安排,他让我作何选择我便作何选择,无论是娶妻生子,还是倚剑天涯,我都按照长辈的心意来,使今生无悔,使舅父无憾,也要对得起故去的母亲。” “你别来诓我!”唐谷溪大声道,“你所说的,根本不是你,连像都不像。你别忘了,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当属我,如果换做是我,你定不会离我而去的,更不会接受师父的安排,另娶其他女子!” “谷溪,你当真了解我么?”陈秉风反问道,声音也大了一些,“你不了解我,就算曾经了解,现在也不是了……” “怎么不是!” “我早已不是以前的陈秉风了,也不是你眼中的那个秉风哥哥了。”陈秉风转过身来看着她,神情认真肃穆,“三年了,已经整整三年了,你真的知道我每日在经历些什么在思考些什么?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而三载光阴可改变的,又怎会只是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呢?” 唐谷溪只觉得内心备受煎熬,仿佛无数虫蚁在吞噬着胸口,片刻之间,泪水爬满了她的脸颊,簌簌地落掉到了地上。陈秉风的一言一语都像是锋利的剑刃,一刀一刀刮在她的身上,体内分明传来彻骨的疼痛和不可名状的撕扯,只是全都化成了滔滔泪水,倾泻不尽。 陈秉风强忍胸中悲痛之意,继续说道:“作为兄长,我再多言几句,你若厌烦,大可不必记在心上……明日之后,你便是有主之人了,再不是以前任性妄为的小姑娘,因此,万事都要记得三思,而后行。这些话我曾与你说过多次,可你当初未曾听进心里去,今时不同往日,若以后没了你爹娘的庇佑,我和师父也不在身边,你千万记得……” 唐谷溪泪如雨下,打断他道:“秉风哥哥,我告诉你,不仅以前我未曾听进去,如今我也不会听进去!你既出此言,又何须再苦苦劝我?如若从今以后,真如你方才所说,不能与我心中之人长相厮守……到那时,我唐谷溪无论成为何种之人,都不重要了!既失本心,何乎外形?” “谷溪……” “我本以为,今夜过来,你会知我意,你会站在我这边……就像从前那样。可是,你偏偏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唐谷溪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停止了哭泣,一字一句地道:“好,你既然绝情至此,我依你便是!明日,我定寻得如意郎君!” 话毕,她愤恨的眼光从陈秉风身上收回,决然地转过身去,大步向门口走去。陈秉风双眸模糊,注视着她恨恨离去的背影,双唇微颤,不发一言。 还未走到门口,玉茗便小步跑过来了,她在外面本来快睡着了,结果听到了动静,便急忙跑了进来。见到唐谷溪两眼微肿,她不知发生了何事,慌慌张张地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 “别问了,我们走!” “可是……”玉茗脚步未动,而是从衣服里掏出那四方手帕,为难地看向唐谷溪,“您为陈公子绣的这四个帕子……” “谁说我是为他绣的,撕了!”唐谷溪喊道。 玉茗小心地望了一眼陈秉风,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我让你撕你就撕!”说完,唐谷溪等不及玉茗反应,伸手抢过她手中的帕子,胡乱撕扯着。只可惜,撕扯了半天那帕子顶多是皱了许多,却并未破损半分。 唐谷溪又羞又愤,拿那四个帕子没有任何办法,便转身将那帕子奋力丢了过去。四方皱成一团的帕子落在了陈秉风双脚前,他的眉头微蹙起来,眼中波光乱动,久久凝视着前方地上的帕子,手脚僵硬,无法动弹。 “我们走!” 门前的灯笼映亮了唐谷溪泪痕纵横的脸颊,她的双眸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又在一瞬间猝然点亮,只是那丝微弱的光亮里,被寒意侵袭,冰冷至极。 她带着玉茗欣喜慌张地来,悲愤决绝地走,除了掉在地上的四方手帕,别的毫无痕迹。 待两人消失在门外后,不知过了多久,陈秉风才抬起头来,望向门口。只觉得灯影恍惚,似梦似幻,空空如也,不见伊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的万分苦意,皆化成一声声的气息逃出了胸口。他挪动步伐,走至那帕子跟前,弯下腰去,将那四方手帕一个一个捡了起来,拿在手中慢慢抚摸。在清淡的月光下,上面的梅兰菊竹清晰可见,如月辉般温柔妩媚,又如火炭般滚烫灼手。 “她走了罢?” 不知何时,邹黎老先生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件衫子,盖在了他身上。 “多谢舅舅。”陈秉风回过头来,目光恍惚。 “她伤心是必然的,哭闹几日,不认的也该认了。”邹黎苍老的声音劝慰着他,转而又问道,“风儿,你可想通没有?” 陈秉风将手帕收进衣袖里,转过身来,嘴角翘起微微的弧度,和邹老先生一同走回房内,淡淡地说:“舅舅不必担心,我早就想通过此事。只是如今,要紧的不是我,而是如何说服溪儿……” 他们一同踏入门槛,走至桌案前坐下。方岳端着药罐走了上来,将药罐中的汤药倒在了一个乌青色小瓷碗中,放到了陈秉风桌前。 方岳今年十七岁,来邹宅照顾陈秉风三年了,家中贫寒,母亲多病,因此被邹先生找来做了陈秉风的药童。虽说是药童,可是见陈公子待人诚挚温和,无论高阶贵族还是仆人侍从,他都只按自己心性而来,因此方岳可谓尽心尽力地熬好每一汤药,仔细侍奉着陈秉风。 “老夫今生所作孽缘,怕是无论如何也偿还不清了。”邹黎悲痛地盯着那一碗药汤,像是陷入了极苦的愁思,“秉风,等我有朝一日返真之后,再去阴间向你的母亲请罪……” “舅舅,您万不可这么说!”陈秉风刚想端起药碗,却又重重地放下来,“秉风能活至今天,全凭舅舅悉心抚养,若不是当年舅舅把我从大火中救了出来,恐怕秉风早已领略不到这万般姿态的人世间了。” 邹黎浑浊的眼睛里更显模糊,他的头发胡须全都斑白,可是眼神却依旧苍劲深沉,身骨也还康健有力。他让陈秉风赶快趁热喝了药,看到药汁一滴不剩之后,方才放下心来,命方岳将药碗和药罐一并端走。 待方岳退出房间后,邹黎看向了窗外,此时朗月清风,竹影摇曳,窗外景色妩媚万千。两人静坐多时,彼此没有言语。不知过了多久,陈秉风难忍喉中酸涩,不禁咳了两声,邹黎才回过神来。 “秉风,你既想得明白,我便告你一事。” 陈秉风平复了呼吸,心中略有疑惑,看着他道:“舅舅请说。” 第二十一章 商谈镖事 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话说那刘五冈跟着大胡子一行人回到客栈之后,这林落和林寻才得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人看着眼前那瘦弱矮小的“神算指路”之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的大胡子,会同意他来加入这次押镖行动。 不过既然他来了,那就自有他的道理,他们也无权多话。今日的长谈之后,林落方才得知,大胡子本人名叫黄江,脸上有一道疤痕的人叫武生,也就是一直不满刘五冈加入的那个人。 黄江那一行人一共六个,加上林落姐弟和刘五冈,一共九人。这天晚上,九个人聚集在黄江他们的房间中,商谈三日之后东平河驿站的接货事宜。 “我们今日得来消息,知道了东家是谁。”黄江首先开口。 林寻看了一眼林落,扭头问道:“是谁?” 黄江环顾了一下旁人,脸上微笑,探过头来道:“是临清城有名的富商,唐员外!” 刘五冈正欲端起茶杯来喝茶,听到这一声“唐员外”,一口气没憋住,把茶全都喷了出来,顾不上抹嘴便大声问:“什……什么?” “你给我小声点儿!”黄江一脸愠怒,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一巴掌拍在刘五冈头上。 刘五冈急忙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胡乱抹了一把嘴上以及胡子上的茶水,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你,你再说一遍?” 话未说完,武生便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茶壶动摇西晃,他横眉竖目,脸上的疤痕更显狰狞,怒视着刘五冈,厉声道:“你放尊重点儿!” 刘五冈本就不敢招惹武生,此刻又被他的喊声震慑,于是便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撇了撇嘴,扭头继续问黄江:“那个……你刚才说的,可是唐缙——唐员外?临清街上那一家?” 黄江神情有所变动,正色道:“对,对,正是他,怎么,你认识?” 刘五冈长吁一口气,悠悠然道:“何止认识……” 旁人相视一眼,黄江愣了一下,忽然哈哈笑道:“看来我的决定没错啊!你果真有用!今日算我好运,碰上三个能人巧匠。你别卖关子,快快说来!这唐员外究竟信誉如何,家底怎样?” 坐在角落的林寻和林落见此情景,不禁暗自笑了。林落小声道:“他既然人称刘半仙儿,那自有他的道理,认识的人肯定多。尤其是这些官僚富商,大事小事总愿意请道士和尚来算卦占卜。这样一来,这刘五冈认识唐员外,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就是,他们这群人啊,大多是有勇无谋,见识短浅之辈。如果不是凭这一身膘肉和武功蛮力,怕是无论如何也接不到这样的大镖的。” 两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就看到那些人都在认真听刘五冈说唐府的事,他们也索性竖起了耳朵,只当闲事一听了。 “这唐府祖上啊,曾是宫中的大官,听说唐员外的父亲,曾经有过太傅一职,在朝中为幼年时的大王授过课。唐府曾经名叫‘太傅府’,是先王恩赐的,不过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唐府一再败落。先王故去后,太傅不久也就驾鹤西去了。自此之后,唐府再无人做官,无论是太傅因病过世的长子还是次子唐员外,都从了商,据说是和他们的父亲有关……” 众人静静听着,连林落林寻姐弟也入了神。刘五冈见众人都被他的讲述所吸引,不禁喜上眉梢,就此住了口,伸手端起一杯茶来,慢慢饮起了茶。 黄江催促道:“你快接着说啊!” 刘五冈咂了咂嘴,慢条斯理道:“刚才那一口茶还没喝完,现在又说得口都干了,您几位总得让我润润口吧……” “你!”武生又要拍桌子。刘五冈见状,急忙将身子向后仰去,黄江回头按住了武生,示意他莫动怒。 刘五冈一口一口地呷着茶,好不容易饮完后,才慢吞吞地放下茶杯,继续娓娓道来:“虽说先太傅的两个儿子都不再从官,但是这唐员外可与他的兄长大有不同,他不为官,却费尽心思与朝中贵族勾结,与官僚私通,不知是为了财还是为了名……按理说,这唐府的门匾早就该撤换掉了,哪有经商之人的宅院称为‘府’的?自古以来就没有这一说啊。” 黄江一行人皆皱着眉,凝神细听着。 刘五冈摇摇头,叹道:“可是就奇了怪了,不仅大王不曾有令,就连这临清的知府,也在平日里对唐府敬上三分,更别提换匾之事了。这也就是为何,唐府乃临清第一大富商,若无实权,怎会让那大量白银哗哗地流入自己府中呢?” 黄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看来,唐府的名望果然不虚。那我们此番押镖,只需尽心尽责,看管好财物,保护好自身安全便足以,至于报酬银两之事,大可不必担心了。” 他的兄弟们点点头,都放下心来。 “可是,这唐府如此有权有势,究竟是凭借什么呢?若说和王权有关,可这先太傅也去世已久了,历朝以来,还未见过如此得到君王垂怜的权臣。”林落问道。 刘五冈闭口不答了,他神态悠闲地靠在木椅上,又端起一盏茶来,右手拿起茶盖,轻轻划动着热气,深吸一口气道:“这我就不知道咯……” “黄大哥,我有一事相商。”林落站了起来,对黄江道,“此次押镖行动,需要有一个限定时日,因我和弟弟另有要事在身,因此,我们不可花费太多的时间在这件事上,还请几位大哥谅解。”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也希望越快越好,此次又有刘五爷引路,我想并不会耗费多少时日。你们两个呢,就尽管放心罢!”黄江一口答应道。 “那便好。” “可是大致需要多少时日呢?还请你们给个上限。”林寻接口道。 黄江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最多一个月!” 林寻林落对此还比较满意,皆点了点头。 “哼,一个月恐怕不够……”武生在一旁冷笑道,“上次押镖,路途不过此次的二分之一,可是足足用了二十天的时间。此次又逢多雨时节,道路艰险,我看别说一个月,就是两个月,也极有可能。” “那次不一样!”黄江急道,“那次是中途出了意外,有财物丢失,我们是为了追回那……” “那大哥又怎能肯定这回不出意外呢?”武生笃定地看着黄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他要我们说出上限日期,那我们就不能背着风险。宁可多说,不可少说。” 一席话堵得黄江哑了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心里无底,明知武生所说句句在理,正中下怀,可是又不想失去林落林寻两个得力护送人,只得垂下头不作声了。 林落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道:“武大哥所说有理,我们还是谨慎小心一些为好,宁可多花些时日,也不可冒任何风险。我看,最多两个月……我们还是可以抽出来的,不知黄大哥意下如何?” 黄江抬起头,欣喜不已,急忙回答:“可以可以,两个月绝对可以!” 林落点点头。 一屋子人又讨论了半个时辰以后,觉得时辰不早了,也就各自回屋了。刘五冈百般恳求,才征得他们一行人的同意,委身在这间屋子的地上铺了个破草席,一闭眼便睡去了。 林落和林寻向他们告辞后,走出了屋子,转过格间向另一头走去。 “我看这武生倒是个聪慧谨慎之人,那黄大哥一身鲁莽,有些心思也是小聪明,真真不如他手下这个弟兄。也不知他们镖行是怎么划分上下的,还是见谁健壮就派谁当首领。”林寻调侃着刚才的事情。 “他既然是他们的首领,那就必有他的缘由,也必有他的过人之处。这些,都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就随它去吧。你也当缄口些,别到时说错了话,我们虽说武艺在他们之上,可毕竟受人钱财,替人做事,无论如何都处在被动的位置。” “好好好,姐姐说的我都明白。”林寻笑了笑,在林落面前,他随时随地都能冒出一两句俏皮话,也能重归孩童的状态。可是在外人面前,他便是刚才一样敏锐犀利的林寻。 “可是……”两人踏进屋内,林寻转身关上房门,面有难色地说。 “怎么?” 林寻回身坐到桌前,两臂放在桌上,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问道:“我不知为何,师姐一定要答应他们此事呢?本来,我们可以一口回绝他的,可以完全不必参与此事。如此一来,我们不仅要费心费力,还有可能错失寻人的机会……” 林落听罢,没有作声,转身拿起了床上的包裹,来至桌前,坐到了林寻对面。她把包裹放到桌上,推至林寻面前,抬了抬下巴,示意林寻打开。 林寻瞧了瞧她,略有迟疑,还是伸手打开了包裹。里面放着二人此行的所剩的所有盘缠,以及师娘交给他们的信物。 林落叹了一口气,睨着林寻,道:“你要知道,自从我们离开故土,到今天,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九秦、凉禹、乔疆,在每个国度都逗留了数月之久,可是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如今来到盛歌,只有一线希望了。所幸之事是地域范围缩小了,而不幸之事是此为背水一战,如果再找不到,那就……”她摇了摇头,“那就只能空手回去了。” 林寻明白了过来,苦恼地道:“如果就这样回去,娘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你知道便好。师娘对我有大恩,我当初答应了她的事,如今若是就这么空手回去,我真的毫无颜面……” “我明白,师姐。”林寻安慰道,“可是,这也不是你的错啊,对于此事,你是尽了心尽了力的,娘她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她会理解的。因此,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林落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所剩无几的银两上,道:“如今我们盘缠不足,倘若没有银两支撑,我们是绝不会待到三个月的。到那时,别说再继续找下去了,就是归国,也难说了。你方才问我为何答应他们,便是这个原因。” 林寻知道她心里苦闷,而自己心里也并不好受,沉默了多时,他抬头问道:“师姐,你还记得……我们临走时,娘告诉我们的,关于那块胎记了吗?” 林落点了点头,收起桌上的包裹,放回原处。 “自然记得,这怎么能忘?”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二十一章 比武招亲(一) 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翌日,唐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仆人们忙着布置擂台,三姑六婆们则忙着装扮庭院和制作点心。擂台设在临清街上昨日舞龙的那一处,正好图个吉利。 公孙容早早便起来,自他昨日入府之后,还未见过今日那比武的小姐。光是听旁人说起,便心生敬仰,一心想要领略一下唐小姐的风姿和傲骨。因此今日便按捺不住满心的雀跃,外面稍有响动就出屋去了。 此时,唐谷溪的厢房中,安静得如同深夜一般。远处街上和前院内传来的忙乱声,似乎都被挡在了一层隐形的屏障之外,她们惘若未闻。唐谷溪换上一身水红色的衣衫,两只窄袖被淡黄色的缨带缠绕束紧,一双红色长靴套在脚上,这一切的打扮都是为了方便武打。 她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凝视着镜中的脸庞,满头的青丝被一根朱色发髻高高束起,如锦缎一般倾泻下来,乌黑发亮。一双杏眼平静如水,高高的鼻梁耸起,衬得五官颇为精致,双唇微红,不染胭脂。 除了脖颈下面的一点梅红,似乎通体之上再无瑕疵。 “玉茗,把盒子拿来。” 玉茗点点头,将一盏小小的精致盒子放到梳妆桌上。她打开锦盒,取出那一卷纱布,沾了些白色的珍珠粉,其名为“珍珠粉”,然则实为由白色茉莉花仁提炼而成。她扬起下颌,将脖子下的淡红色印记一层一层隐没下去,直至完全看不见。 打点好一切后,两人正欲出去,却迎面碰上了被锦熏搀扶着过来的唐夫人。四个人在走廊里相遇,各自停住了脚步。 “母亲。”唐谷溪轻轻叫道。 唐夫人面带微笑,走上前来,握住她的双手,无不怜爱地看着她,眼角含泪,道:“溪儿,你听着,今时今日,你万不可把招亲当作儿戏。此乃你的终身大事,既然我和你父亲同意替你比武招亲了,那你就不该食言。否则,误的可是你的一辈子啊!” “母亲请放心,溪儿会认真对待。”唐谷溪眼睛里波澜不惊,像是在说吃饭似的那么平静,可是脸上却不见半分笑意。 唐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好似将胸中的一切苦闷都悉数吐尽似的,微红着眼眶道:“我知道你心里不乐意,可是女儿家终归有这一日的,你得接受……今日如果招得如意女婿,那么依你父亲的意思,必然会即刻举行成亲大礼。因此,你……” 说到这里,唐夫人声音哽咽,字不成句了,抬起手帕抹起了眼泪。 “夫人,今天是小姐的好日子,您怎么又要垂泪了呢?”锦熏轻轻抚上唐夫人的手臂,无不担忧地说道。 “是啊,是啊……好日子。”唐夫人感叹着,放下了手帕,重新打量着唐谷溪,欣慰地说:“我们的溪儿果真是个大人了呢,又出落得这样标致,谁娶了我们溪儿啊,那是谁祖上烧香了……” 唐谷溪一直极力隐忍着,可是母亲的话说至此时,令她瞬间溃不成军。唐夫人的眼泪刚擦完,唐谷溪便雨落梨花,泪如断珠,滚泻而下,道:“母亲,溪儿不能再侍奉您了,您莫要怪罪……如果有来世,溪儿一定还做您的女儿……” 说着,她扑到了唐夫人怀里,两个人在幽暗静谧的长廊之上,相拥而泣。引得旁边的锦熏和玉茗,也忍不住地掉眼泪。 “你这傻孩子,不是常说不信命的吗?怎么现在又给我扯起前生今世了……好了,好了,快起来吧,莫要把妆都哭花了……”唐夫人安慰着,轻轻扶起了唐谷溪。 两人用手帕擦干净眼泪,玉茗不放心,又上前来掏出手帕将唐谷溪眼角的泪痕擦去,这才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只是双眸微红,倒也不碍事。 “我昨夜与你说的,你可记在了心上?”唐夫人问道。 唐谷溪点了点头,答道:“溪儿都记着。” “那就好,记住,无论何时,那样东西都丢不得、弃不得。你在何处它便在何处,必须如影相随,伴你左右。因为,那是护你命的东西,以后离开家园,没了父母亲人的庇佑,更要视如珍宝,明白了吗?” 唐谷溪重重地点点头,道:“明白。” 唐夫人这才安下心来,又打量了她半天,才说:“好了,该去了。稍后比武,见好就收,万莫逞强。” “嗯。” 待四人行至前门时,备好的轿子已经停在了门口,门面全都装点一新,仔细一看竟有些刺眼的陌生。唐夫人驻了足,转过身对唐谷溪道:“好了,你去吧。我不方便出门,一切都由你父亲料理,有什么事,和你父亲商议便好。” 唐谷溪拜别母亲之后,随着玉茗出来,上了门前的轿子。 轿内的唐谷溪,又恢复了刚才的冷面如霜。自从昨夜从邹宅回来以后,她便是这个样子,不苟言笑,喜怒消失。而今日的比武,她在心里是用了狠劲的,与其说是比武,倒不如说是发泄。 擂台早已布置好,前来比武的人各个签了字画了押,皆排在擂台后面的长椅上坐着,面前放着白水、浓茶、烈酒,旁边站着几个小厮,有什么要求和吩咐皆上前去忙活。 公孙容坐在高高的看台之上,说是高,其实只是比擂台高处一尺的距离,上面的座位上坐着唐员外以及几个同族长辈。而公孙容坐在最西侧的位置上,观望着底下前来比武的准新郎们,饶有兴趣。 “容公子,我们老爷请你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要请求容公子相助。”一名小厮跑来,对公孙容说道。 “请我?”公孙容颇感疑惑。 “对。” 公孙容随着那小斯走下了擂台,来到墙角一处阴凉的地方,看到了唐员外正在那里等他。 “唐伯父。” “容公子,”唐员外神情肃穆地望着他,一脸的诚恳悲切,“老夫听闻公子曾经习武,想必也身手不凡。因此,老夫有一事相求,还望容公子答应。” “伯父这是哪里的话,有何事尽管与容儿说,容儿必竭尽所能相助。?” 唐员外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对公孙容缓缓道:“小女生性骄傲,凭借着曾在邹老先生那里学过几天武,常不把人放在眼里,尤其是这作武之人……因此,我想,稍后比武之时,若真是碰上野蛮狂傲之徒,令小女无力招架时,还请公子能……” 唐员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目视着公孙容,俟其反应。公孙容本就是豁达之人,此刻唐员外的意思,他听到一半心里便也清楚了。这唐员外虽说急着要把闺女嫁出去,可是却对比武招亲一事并不信服,除了门第家世的高低要看以外,他的一番爱女之心,也是天地可鉴的。 于是他道:“唐伯父请放心,如果稍后真有意外发生,我会见时机上场相助的。只是,容儿能力有限,尚不知大小姐武力高下,因此也不敢妄加……” “容公子不必担心!”唐员外见他答应,早已心花怒放,便急忙打断了他,生怕被拒绝,“到时如果您真招架不住,我自有其他法子,还请容公子不必担忧这个……” “好,那我便放心了。” 公孙容不知道他说的法子究竟是什么,可也不好多问,于是两人离开了墙角,陆续来到擂台后侧坐了下来。 此时,巳时刚到,日头正足。周围一片锣鼓喧天,熙熙攘攘的人挤在擂台四周,有些人早已热得汗流浃背,而那些等待比武的各方武人,也都摩拳擦掌,焦虑不已。单是看这一块地方的话,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昨日的国典盛况。 远处,拥挤的人群后面,唐谷溪的轿子停在了一块有荫凉的地方。玉茗掀开帘子,她从里面走了出来,没有踩在凳子上,而是直接从上面轻巧地跳了下来。 “哎,快看,唐小姐来啦!” “以前只闻其名,未谋其面,今日所见,果然与众不同,气质非凡!” “这小姐我在街上碰见过好几回呢!” “可不是吗,小姐平时乐于助人,上次隔壁孙大爷家被盗的鸡鸭,还是她抢回来的呢!” “嘘,小声点,毕竟女儿家常抛头露面不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着,大多数人是心怀祝愿、十分欣喜地观看此次比武的,也有少部分人带着猎奇的心态过来,只为一睹小姐芳容。 看台上的公孙容表情有所变动,注视着台下走上来的唐小姐,不禁凝了凝神。待看清了此人的面貌与神态后,他双眉微皱,脸色僵硬,刹那间如石块般一动不动了。 唐谷溪无视周围一切躁动,不慌不忙地走至了台上,来到了父亲面前。 “爹。” “嗯。都准备好了吧?”唐员外从头到尾将女儿端详了一遍,嘴角挂笑,甚为满意。 唐谷溪微微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正欲转身,眼前忽然被一个黑影挡住。 “唐小姐,”后边两字被他加重了分量,“今日可好?” 唐谷溪抬起头,此时碧空如洗,一束明亮的阳光穿射过来,刺痛了她的双眼,待那道炫亮过去之后,她晃了晃神,看清了眼前的人。 “你……”唐谷溪目瞪口呆,怔在那里。 公孙容微笑着,如春风般柔和。 玉茗在台下看见了小姐的表情,不禁朝她对面的公子望过去,一时间也反应过来,这不正是昨日后园之中偶然邂逅的侯府公子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唐谷溪也这样想到。 “溪儿,怎能这般无礼?这是昨日来府中作客的公孙侯爷的长子,公孙容。快快行礼。”唐员外站起来提点道。 唐谷溪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低下了头,将手放至腰间,微微屈膝,向他行了万福礼,结结巴巴地道:“容……容公子。” “小姐不必多礼。”公孙容双手放至胸前,回礼道。 “怎么,容公子可曾见过犬女?”唐员外看出了端倪,问公孙容道。 公孙容只是微笑着看唐谷溪,并不答话。 唐谷溪心中作祟,想起昨日下午时分在后花园所见一事,不禁心生惶恐,生怕容公子将她乔装出去一事告诉父亲。她抬头去看面前的男子,杏眼里多了几分哀求和慌张之意,双唇微启微合,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急得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公孙容垂下眼帘轻轻地笑了,回过头来对唐员外说:“想必是唐伯父多虑了,昨日我一直在前堂陪父亲喝茶,又怎会有机会一睹小姐芳容呢?” 说完,他的眸子蜻蜓点水似的掠了唐谷溪一眼,眼角带着几分笑意。 唐谷溪心里有些难为情,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对方帮了自己,使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想到正眼去瞧这位侯府公子。只见他锦衣白袍,腰环玉佩,神采奕奕,一副雍容华贵之姿。眉目开朗,举止优雅,虽无深交,可看似应该是个良善之人。 唐员外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里掠过一丝落寞,转而便笑道:“公子请坐,请坐。” 待众人一并坐下后,一声响亮的锣声响起,锣音还未散尽,就见一个英勇之士从地上腾空而起,翻过几个跟斗之后稳稳地落在了擂台之上。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九章 乔装打扮 后花园中石径为多,掩映在那一片一片的葱翠之中,幽静别致。 远处不知哪个角落里,传出一阵阵说话声,声音微小,但脚步嘈杂。 “小姐,我们都已经回来了,还要再出去么?” “当然了,回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再次出去。”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可夫人说……” “我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你要是不想跟我去,那大可在家里呆着,以后也就再也不用……” “我去,我去。” 唐谷溪身穿一袭绯色裙衫,双手背在身后,目如新月,眉若青柳,如瀑的青丝垂落在后肩,头上只一支月青色玉簪,将髻简洁伶俏地束在了脑后,浅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紧张不安的玉茗。 “嘘,小声点,当心有人听见了。”唐谷溪将手放在唇边,示意玉茗不要再唉声叹气。 二人穿过竹林,走出后花园后,来到了厢房内。唐谷溪推开门,把玉茗拉了进来,又扭头四顾了一下,确定了园内没人之后,赶忙将门关住了。 待门掩好后,她转身翻箱倒柜,四处寻找起那两身已经半年未穿的长袍来。玉茗虽说不敢忤逆夫人的话,可她深知小姐的脾性,她一旦做了决定,那便是说一不二的。如今又碰上那样令人指的事情,现在想拦住小姐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想,索性她也豁了出去,便也仔细找起那两身衣服来。 “咦,小姐,是不是放到储物间了?我记得当时夫人十分恼怒,想要把衣服拿走,可是小姐闹腾了一阵子之后,夫人便罢休了。最后好像是……丢在了那件储物室内。”玉茗从床底下爬出来,头上和脸上灰尘一片,眨着大眼睛问唐谷溪。 唐谷溪回想片刻,突然双手一拍,兴奋地道:“没错,就是在储物间!玉茗,你帮我大忙了,可算没白疼你!”说完,便一溜烟出了门,跑向了隔壁的储物间。 “小姐,你……你先把我拉出来啊!”玉茗哭丧着脸叫道。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已换好了着装。黄铜镜内,一个身穿青色罗衫白色布袍,腰挂玉佩头收束起来的女子,轻轻一笑,明眸如星,皓齿如雪。原本娇艳的淡妆拭尽,素颜配上这一袭长衫,尽显英气风华。 旁边,也是一位身穿月白色男子服饰的女子,相比较于唐谷溪,这身稍显朴素,加之玉茗身材矮小瘦弱,这袍子穿在身上总显肥大,实在不合身。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不笑还好,可这玉茗一张嘴便会露馅,因此,她牢牢记住了——但凡是乔装出去在人多的场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不给小姐惹祸。 “好了,走吧!” “小姐。”玉茗叫住她。 “又怎么了?”唐谷溪都走到门口了,转过身一脸的不耐烦。 玉茗小心翼翼地指指墙上,唐谷溪扭头过去,视线落在一把蒙了尘的长鞭上面,这鞭子是她的师父邹黎早就送与她的,为的是防身。可真到了谷溪手里,防身的作用倒没有彰显多少,关键用在了教训一切她眼中的坏人身上。 她嘴角翘了起来,走过去将长鞭拿下,接过玉茗递过来的手帕将鞭子擦拭干净,又从头到尾凝视了一遍,才满意地收了起来,握在手中。 “倘若有一天我身边没了你,还真不知道自己会犯多少错呢。”两人踏出门外,再次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向后花园走去。 “小姐你说什么呢,我不会离开你的。反正啊,我是不嫁人,这一辈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样你就不会担心出错啦!”玉茗也随她一样,压低了声音。 唐谷溪轻笑一声,“不嫁人?你说不嫁就不嫁了?夫人可不这样想,到时候啊,我就央求母亲给你寻个好人家……” “小姐!”玉茗脸颊一阵热,心里又羞又急。 唐谷溪见她的样子,不禁捂着嘴巴笑了会儿,随后安慰道:“好了好了,跟你说笑呢,还真生气了。”玉茗这才又重新高兴起来。 两人脚步窃窃地穿过了那片竹林,来到了围墙边上。 前堂的公孙候一家正坐在摆满盛宴的桌子旁,和唐员外说笑着饮酒吃饭,唐员外为了这次待客出了血本,这桌上的酒水佳肴,全是他费尽心机张罗过来最好的,平时女儿的生日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排场。 这一切的准备,不单是因为侯爷的身份尊贵,国典的隆重盛名,而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私人原因,这便是二人正在酒桌上商讨的事情。 虽说侯爷和唐员外是初次见面,可二人实际上的交流可是一点都不少,主要是通过底下的人联络的。两人各知与自己联手运货的就是坐在桌子对面的人,却表现得客客气气、仿若生人。 他们商量的事,无非是从财物私货的运转中,各自挥其能,双双获利。各地官员和各方商贾的利益勾结,这是一直都存在的事,本不足为奇,尤其是出身于名利场之人,更是看惯了此种现象。譬如公孙涵,就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父亲与唐伯父的言语往来,其中还不忘为父亲倒酒。 可是公孙容却是一点都没有心思再坐下去了,这件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家中的盈亏损缺,他就算不管也多少知道一点。而如今让他坐在这里大大方方地听商货营算上的事,他便兴趣全无,索性告了辞,找事推脱走出了房门。 这园中的景致这般美好,我为何不来好好赏景,偏要在那里听些不着边际的闲事呢? 这样想着,他踱着步穿过了大堂,穿过了幽静曲折的长廊,来到了那片让他驻足的竹林面前。 燕子叽叽喳喳地绕过了头顶的飞檐,盘旋着、鸣叫着向竹林飞去,翅膀划动了竹叶,鸟叫声和竹叶晃动的声音沙沙作响,自成一曲悦耳鸣唱。 公孙容的脸上愁云已去,渐渐出现了笑容。心中不禁敬佩起唐伯父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一个小小闺中女子,竟把这普通的园子打扮得如同桃源仙境一般。 “小姐,你慢点儿,我快掉下去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又不是第一次了,还这么笨手笨脚……” “我,我都忘了嘛。” “别说了,快……” 公孙容屏息凝神,察觉到竹林深处有人在悄声说话后,带着好奇心和警戒心,急忙走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比武招亲(二)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角,樱花色的流苏被微风拂过,轻轻摇晃。里面的女子探出头来,掀起一角的车帘,聚神凝望着远处坐在高高的擂台上的人,双眸里闪入一丝忧愤。 “姜月公主,需要我去叫我哥过来吗?”公孙涵站在一旁,弯腰问道。 轿中的女子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凝聚在远方的某一点上,柳眉微蹙,闭口不言。 这便是 “其实……公主大可不必担忧,哥哥只是生性放浪一些,平时爱看这些比武比斗的罢了。可是他对公主还是……” “你别说了。”姜月公主冷冷地打断他,忿忿不平道,“他爱看武斗,那平时我邀他来宫中陪我习剑,他为何三番五次推脱?难道次次都是有事缠身吗?” “这……”公孙涵不知如何接话。半晌过后,他胸中忽生出一股怒火来,转头望着坐在擂台上津津有味地观看比武的哥哥,脸色铁青。内心道:这个蠢哥哥,你是要气死公主了!爹要知道,非得打死你不可! 沉思良久,他觉得在这里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又笑着对公主道:“我看这天气炎热,日头正足,这样等着他不知要等到何时……不如公主,我们先回去,到府上喝杯茶如何?” “不去!” 公孙涵赶忙闭了口不说话了。 “我倒要看看这一个民女的比武招亲,能把他迷成什么样子……难不成,他还想应招不可?” 公孙涵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公主此话不可乱讲,我哥他……他即使再头脑糊涂,也不至于糊涂至此啊!那唐家小姐只不过是……” 话未说完,姜月公主就冷笑了一声,语气无不讽刺地说:“小姐?” 公孙涵知道又说错话了,便改口纠正道:“那唐……唐民女,只不过是一个富商的女儿罢了。无兄长姊妹,从小被爹娘宠溺惯了,蛮横无理,常常夜不归家,不知从哪里学来几招三脚猫功夫,便自以为武功无人能及了,因此才有今日比武招亲一事。实在是狂傲任性啊……” 姜月公主听到此话,微移目光,将视线集中在了那个在擂台之上如龙如虎的女子,只见她身手敏捷,反应灵敏,一招一式皆非自己能掌控的。由于距离较远和身影变换过快的原因,她未能看清楚唐谷溪的脸庞。 与她比试的那个男子是个彪形大汉,一上场便气势汹汹,丝毫不把唐谷溪放在眼里。可是,他越是不放在眼里,唐谷溪便就越想要发狠力给他点颜色看。几个回合下来,虽说还是平手,可那男子毕竟力气之上便赢了她,因此略占上风。 姜月公主见此情景,正想要讥讽挖苦几句之时,却见那红衣女子发足武力,冲着对面的壮汉横飞过去,快到跟前时忽然反身一转,一脚踢在了壮汉的脖子侧面,直击得壮汉向后趔趄了几步。 公孙涵也看得入神,不禁喃喃道:“这唐小姐还真有几分厉害啊……” 刚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不禁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嘴,一边低下头去看旁侧的姜月公主。庆幸的是,姜月公主似乎在想着什么,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言语,他也因此稍稍放松了下来。 擂台之上,唐员外看似一直安坐在那里,可是额头上时不时便淌下汗来,他想故作放松,可是不知不觉便又皱起眉来,神情凝重地看着台上时刻变化的形式。每到唐谷溪失利的时候,他的身子便前倾,手中的茶杯也紧攥起来,紧张无比地注视着。 公孙容看得入神,觉得台上的情景简直精彩无比,任何一位上来的比试者以及唐小姐,都比平日府中那些爱弄武作秀、但却毫无实力的公子哥儿们强多了。他一直两眼放光地观着,直到方才换茶时无意间转过头来,才发现坐在另一旁的唐员外神色异常。 他凝眉注视着唐员外,又扭头瞧了瞧台上的唐谷溪,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唐伯父?”他够着身子,轻轻叫道。 唐员外毫无反应。 “唐伯父。”他又叫了一声。 这回,唐员外才回过神来,急忙扭过头看着他,道:“容公子可有什么事?” 公孙容笑笑,道:“没事。只是觉得,这比武……是越来越精彩了。” “公子……此话怎讲?”唐员外惴惴不安地问。 公孙容瞟了一眼台上,回过头来,微笑着道:“令媛实在令小生佩服,自从开场到现在,还未曾有一人战胜过她,不是主动退出就是拜倒在小姐的裙下,看来小姐的武功,真是名不虚传啊!” 唐员外听罢,脸上并没有宽慰之色,只是苦笑了一下,道:“她武力高低,是深是浅,老夫比谁都清楚。虽说公子所言确实,但其中的缘由老夫还是看得清的……那些比武之人,哪个不是因为她唐家千金的身份,才有所收束和克制的?就像刚才那个,我看八个男子都难将其打倒,就凭小女区区一人,能将他轻松制服?还不是人家有意避让啊……” 公孙容一时无言。唐员外长长地感叹一声,皱眉凝视着台上的女儿,又道:“不知何时上来一个勇猛之徒,不懂谦让的,那小女今日可真要……” “唐伯父,”公孙容忍不住问道,“既然您有意举行比武招亲,难道不是想今日嫁出女儿吗?如果真有人……我是说,真有您满意的人打败了小姐,岂不正合您心意?”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看这台子下面哪有什么‘满意之人’?各个五大三粗、举止庸俗不堪,更别说家里究竟是何情景了……纵使小女她能看得上,我又怎能放心将她送走?” 公孙容沉思片刻,没有想到唐员外想得这么多,自己一时又宽慰不了,索性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继续观看了。 正当街上的比武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聚贤客栈这里却是一片的冷清。 林寻躺在地铺上,翘着二郎腿,手中翻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过多时,林落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袋用油纸包裹的东西。 “给你!”她随手一扔,正巧砸在林寻的脸上。 林寻并未生气,而是满心欢喜地拿了下来,把书一抛,腾地坐了起来。一边打开那包东西一边兴奋地对林落说:“就知道师姐最疼我!” 林落笑了一声,并未答话,走到窗前把窗户挨个打开,屋内顷刻明亮了很多。 林寻三下两下便把那包东西撕开了,原来,里面是油灿灿、香喷喷的绿豆糕。林寻两眼冒光,拿起一个便塞进了自己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师姐,你就不吃一个?” 林落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双臂抱着,语气轻快地说:“师父说,习武之人饮食也要清淡,不然……对内功也是极其不好的……” 林寻毫不在意:“那又怎样?该吃吃该喝喝,不吃东西……”他咽下去了一口,“……怎么有力气来练武?你呀,就是太听爹娘的话了。” “我不像你,从小有人宠着。师父师娘把我带回家养大,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们叫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便是,哪有不听的道理?” “这话你说的不对!”林寻放下绿豆糕,反驳道,“我虽是爹娘的亲生儿子,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爹和娘从小偏向你多得是,从来没有打过你骂过你,反而是我,三天两头挨打……” “那是你做错了事,自然要挨打。”林落笑道,继续看着窗外。 “总之啊,爹娘对你比对我好得多……”说完,他又拿起绿豆糕啃起来。 林落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来,凝神看着他,良久未开口。 林寻被看得心里直发毛,再次将绿豆糕放下,底气不足地问:“我……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林落迟疑片刻,轻轻道,“对,你说的都对。可是,从我进入林家的第一天起,身上就有了责任……而你,寻儿,你不一样。你活的比我痛快多了,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被父母打被父母骂,也不愿做一个……”说到这里,她停了口。 “可是,我身上也是有责任的啊。” “你身上的责任,只不过是被逼着接管林家的事务罢了,师父师娘之所以选择我而不是你,就是因为他们不想让你冒任何风险,希望你能守着林氏派别安稳度日。可现在,你不顾他们反对跟我跑出来,师父师娘伤心自不必说,关键是你若出了任何危险……” “姐!”林寻有些动气,直视着林落道,“你扪心自问,我跟着你出来后,究竟惹过多少事端?是,最初半年我承认,确实有我鲁莽不懂事的时候……可是现在呢,我也替你解决了不少麻烦吧?更何况,你毕竟是一个女子,万一要是……” “没有万一!” “你怎么知道没有万一?”林寻站起身来,大声喊道,脸上的神情变得很陌生,“姐,你从小就是这样,有苦也不说出来,万事万物都要逼着自己去做!是,爹娘对你的希冀期望是很大,可是你也不用凡事都这么逼自己吧?” “寻儿。”林落摇摇头,目光落寞,声音微沉,“有些事情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你以后,自然会明白的……” 说完,她缓缓地坐在了床上,低下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姐,其实……”林寻知道自己刚才过于激动了,便用手搔了搔脑袋,嗫喏道,“其实我也不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撞开了。 两人扭过头去,只见黄江一行人以及刘五冈全都趴在了地上,各个碰了个满脸灰。 第二十四章 比武招亲(三)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林落“噌”地站起身来,怒目问道:“你们在偷听我们说话?” 那一行人面面相觑,难为情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互相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谁也不敢朝他们这里看,仿佛没听到林落的质问似的。 林寻抄起桌上的剑,“唰”的一下指向他们,“快说!” 黄江嘿嘿笑了两声,摆手道:“误会,误会……我们偷听你们说话干什么呢?我们就是刚才听到这屋里很吵闹,还以为……你们起争执了,所以就……就跑来看一看!” 说完,他躲闪着林寻的眼神,忽然瞥到了旁边的刘五冈,便一脚踢在了他身上,骂道:“就怪你!非要说什么林小姐和林公子发生了矛盾,还火急火燎地把我们拉过来!这不……这不都好好的吗?” 刘五冈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哭丧着脸说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我这不也是好心吗?”说着,他转向林落和林寻,赔着笑脸道:“女侠,大侠,真不是我们在偷听啊,是我……是我多管闲事儿!对不住两位,对不住两位了啊!” 林寻听罢,这才放下手臂,把剑丢在桌上,转身不再言语了。林落也舒展了眉头,走上前来,解释道:“我们方才,只不过是在讨论一些事情,并没有起争执。寻儿一向爱大声说话,不知惊扰到了各位,是我们的不是。” “哈哈哈,误会,误会!”黄江直起腰来大笑道,左右看了看旁人,继续大声道,“我就说嘛,这两位大侠性情豪迈,又是姐弟相称,怎会和我们一样,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所争执呢?我们回去,回去吧!” 说完,他转过身就推着一群人往外走,林寻林落各未说话,面容平静地看着他们。 “对了,刘……五爷?”就在他们将要跨出门槛时,林落突然叫住了刘五冈。 刘五冈打了个激灵,立刻转过身来,看着林落,笑着问:“女侠叫刘某,是有何事吗?” 林落像是才如梦方醒似的,不自觉地“噢”了一声,转身指指窗外,问道:“我刚才一直听到远处街上,似乎有嘈杂声传来。既然昨日是盛歌国的国典,那今日又为何这般热闹呢?难不成……国典还有两日?”说完,她笑了笑,和颜悦色。 刘五冈见她不是来质问“偷听”一事,便立刻放下心来,腰也挺直了,大踏步地走到窗户前,把头伸了出去。一直观望了半天,才回过头来,也不说话,只是皱眉沉思着。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是何情况。林落不解地问:“五爷可知,是何事吗?” 刘五冈这才抬起眼帘,看着林落,缓缓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疑惑。他在鸳绣阁一呆就是数日,这临清城中发生了什么事,他自然一概不知。 众人见他也不知道,便没了兴趣,皆转身准备回屋去了。只有武生,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讽笑,硬硬地道:“哼,不懂还装懂!” “你……”刘五冈想要反驳,可又想起他对自己的态度来,并且依昨日之见,这姓武的在这一行人中地位不低,甚至对他那位自称是“领头人”的黄江都不放在眼里。心想,就算惹了谁也不能惹怒他,不然自己此次可就没财可发了! 想到这里,他咽了咽唾沫,低下头不作声了。 武生又冷笑了一声,扭头瞥了林落林寻一眼,便转身就走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了刘五冈和林落姐弟三人,刘五冈也放松下来,轻呼了一口气。此时,外面又隐约传来热闹的人声,他想起刚才林落所问之事,便笑嘻嘻地问道:“女侠若真有兴趣,不妨下楼问一下客栈老板,他对这条街上所发生的事皆了如指掌,下楼一问他便知。” 林落扭头看了看林寻,叹了口气,对刘五冈道:“罢了,无非是些热闹之事,我们本不爱参与这些。多谢你了。” 刘五冈立刻喜笑颜开,道:“不谢不谢,那……如果女侠没有别的事,刘某就先回去了。” “嗯。”林落微微颔首。 刘五冈笑着点点头,转身就要走,不想,林寻却转过身来叫道:“慢着!” “呃……大侠,又有何事?”刘五冈止住脚步,略有惧怕地问。 林寻蜻蜓点水似的看了一下林落,面向刘五冈,道:“街上热闹的也吸引了我,我倒非要去街上看看去,你陪我去!” “这……”刘五冈面有难色,拿捏不定地看了看林落,又看看林寻,不知如何是好。 林落睨了一眼林寻,回过头来对刘五冈笑道:“既然他非要去,那就麻烦您了。” “女侠不出去看一看了?”刘五冈急忙问,“二位初到盛歌,想必对此地还不熟悉,何不利用今日好好出去玩一玩呢?” “我……”林落略有迟疑,未说出话来。 房内寂静片刻,刘五冈在焦心等着林落答话。只见林寻缓缓扭过头来,看着林落,眉间舒展开来,笑了笑,语气温和地道:“姐,你就一起去吧。” “对啊,这大好光景闷在屋里岂不是浪费了?”刘五冈搭腔。 林落只好作罢,微笑着点了点头,跟随着二人走出去了。 三人从楼上下来,走到客栈门口时,刘五冈过去问那掌柜的:“老板可知今天街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热闹?”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翻着账本一边写着什么。此时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却发现刘五冈后面还站着林氏二人,由于昨日之事印象深刻,因此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三位是说……街头的吵闹之声吗?” 三人点了点头。 掌柜的笑道:“三位客官竟然不知此事?今日,是唐员外的千金唐小姐,举行比武招亲的日子。现在街上的吵闹声,正是比武打斗的声音,今儿一大早就开始布置了呢。客官如果有兴趣,不妨去一看?” 刘五冈听罢,五官纠集在一起,伸长了脖子问道:“您是说,今儿个是唐家小姐招亲的日子?比武?” “正是。”掌柜的笑笑。 “啊……”刘五冈怔怔地愣在那里,恍若游神,“我怎么不知,今儿竟然是那丫头招亲的日子!哼,那昨日还那么张扬跋扈,竟有闲心去管我的事儿……” “你这老头儿,在那里嘀咕些什么?”林寻探过身子来,挑眉问道。 “哎哟你是不知道啊!”刘五冈嚷道,“这个唐小姐,就是昨夜我与你们所说的那个唐员外的女儿!” “哦?这么说,今儿是唐府的好日子咯?”林落来了兴趣,上前问道。 刘五冈没有回答,而是定神想了想,继而转身对林落说道:“这样,这样啊林女侠!你们两个去就好,刘某我就……就先不去啦,失陪失陪!”话未说完,他就抽身往回走。结果还没走出两步,便被林寻一伸手提了回来。 “刘老头儿,你这人不地道啊!”林寻歪着头看他,嘴角挂笑,“这唐员外是招你惹你了,一听人家招亲就往回跑,你心里肯定藏着鬼。” 刘五冈小眼圆睁,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心里哪有什么鬼,我就是……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外边儿天又这么热,我就真不出去了。还望二位海涵,海涵……”他可怜巴巴地望望林落,以寻求援助。 “你再看我姐也没用,她平生最看不惯鬼鬼祟祟之人。你要不说,我就不让你回去!” 这刘五冈实在没办法,看看林落,她闭着口不作声,又看看掌柜的,他忙低下头去拨算盘,置之度外。最后,刘五冈只得长叹了口气,引着林落二人来到墙角,说道:“那我就只好告诉你二人了,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不能告诉这临清城的任何人!” 林落笑了一声,道:“我们初来乍到,就是想告诉,也找不到可说的人呀。” 刘五冈砸了一声嘴,点点头:“那倒也是……” “你少废话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若心里坦荡,也用不着瞒着别人了。”林寻一向嘴不饶人。 “你……” “好了,”林落说道,“刘五爷,您尽管说,我们必不会告诉其他人。” 刘五冈听后,也就放下心来,于是压低了声音,小声对二人说道:“这唐家小姐啊,是生性刁蛮……不,这么说似乎有点过分。”他皱着眉想了想,“不过啊,她爱打人倒是真的!哎哟……我是三天两头挨打呀,你说我招她惹她了,只要撞见我就不会饶了我,我是饱受她的拳脚之苦啊!” 林寻抬头看了看林落,不禁问道:“那必是你招惹人家了,不然,她怎会逮着你不放?” “我招惹她?”刘五冈提高声音叫道,苦笑了一下,“姑奶奶,我怎敢招惹她呢?我对她是避之不及啊,躲她还来不及呢!” “可是,万事有果必有因,临清城这么多人,她为何偏偏抓着你不放?”林落也忍不住了,不禁张口问道,“还是……你做了什么昧着良心的事?” 刘五冈怔在了那里,脸色涨红,不过即刻又恢复过来,回答了林落第一个问题:“谁说只抓着我不放了?你们是不知道,她在临清管的闲事多了去了,许多和她毫无瓜葛的人,都吃过她的鞭子呢!” 林寻听罢,垂下眼帘,微微笑道:“看来,这个唐大小姐,还真是有点张扬跋扈了……” “可不是嘛!”刘五冈马上精神抖擞,“要不然怎么还会举行比武招亲?唐府那么大的家世,竟然任由一个小女儿乱来,招亲乃人生大事,可这唐员外竟也不求门第身份了,只求武力高低……啧啧,由此可见,那女子的心性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林落摇摇头,道:“无论如何,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至于那唐小姐本人究竟怎样,我们也都还不甚了解。” “对啊,差点被你绕进去!”林寻也指着他大骂。 这刘五冈才升起来的那点喜悦与满足,顷刻间又被两句话打回原形,他急忙解释道:“我……我说的句句属实啊!我骗你们二人作甚呢?” “属实不属实,去看看便知,到那时,你也不必说我们冤枉你了。” “可是,我不能去啊……” “那可不行,万一我们真冤枉你了呢?”林寻不依不饶。 “不不不,没冤枉,没冤枉!” “好了,神五爷,走吧走吧,多说无益……”林寻才不管他的哀求,一把搭在他的肩上,笑意盈盈地大步走了出去。 掌柜的小心翼翼抬起眼皮来,看着这两人一哭一笑地走出门去,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林落也走了过去,路过门口时,碰上掌柜的疑惑的目光,莫名感觉有点不自在,便随意干笑了两声,随之也赶紧跨门出去了。 第二十五章 寻骆(一) 几场比试下来,唐谷溪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全凭着骨子里的那股气,一再忍了下来。 她心中纠结万分,一方面全力打斗,只为将那些前来应招但看不上眼的莽夫一一击退,从而给爹一个下马威,也好使自己不被这么轻易嫁人。而另一方面,她又心里赌气,想着,既然秉风哥哥对她的终身大事如此置身事外,那她就偏要做给他看,草草嫁一个人,让他后悔去! 两种意念在她体内犹如万马齐喑,轰轰一团乱,搅得她浑身焦躁,出手也比平常迅猛了一些,因此今日的擂台之上,她才屡战屡胜,也是情有可原的。 虽说心里赌气,可是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更何况,那些走上来的武夫,竟没一个她稍微看得上眼的,因此,她也无须手下留情,故作退让。 那唐员外看得是心神不宁,眉间的疙瘩久久没有下去,身子坐得笔直用力,仿若全身的筋骨都在用着力。半个时辰过去,唐谷溪只休息了一次,其他再无间断。 他凝望着台下还剩着的那七五个人,只见他们与之前的人略有不同,大多身着华服,眉目清秀,想必是几位贵公子。他心中舒展了片刻,虽说早已应承下诺言,无论对方家世门第如何,皆由自己出钱出力操办亲事。但眼看着有几个入眼之人,心里还是宽慰了不少的。 可是女儿又体力不支,如此比下去自然极不公平,所得结果也并不准确。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闪现,突然心生一计,暗骂自己怎么如此之笨! 为何要女儿去和他们一一对打呢?既然是在这些人中挑选最骁勇强势之人,那么叫他们几个一一比试不就可以了?最后胜出的人,无论武力高下,皆是最合适之人,倘若到时女儿还不甚满意,那就让他们两个再比试一场也就可以了。 即想即做。趁着休息间隔,他站起身来,扬声对众人说:“各位,老夫对今日前来参加比试的勇士都分外欣赏,对来为小女招亲捧场的乡亲,也身为感激。如今比武已到一半,所剩之人也不足为多,小女虽然一直略占上风,但也体力大失,筋疲力尽。所以,老夫决定,接下来的比斗时间,将改为勇士之间的对打,败者退,赢者出,以此轮换,得出最终胜者。众人觉得如何?” 底下顿时哗声四起,议论纷纷,叫好者为多。台下的那几个勇士们也看来看去,显然不知这个改变对自己是好是坏。 唐谷溪听到此话,抬起头去看那头的父亲,只见他正眯着眼睛,凝神注目着自己。玉茗在一旁不停地为她摇着扇子,擦拭额头。唐谷溪虽然面色微红,但脸颊脖颈之上却只有薄薄的一层轻汗。而另一旁的几位比武之后的男子,早已大汗淋漓,败兴而去。 两人坐在阴凉处休整歇息,玉茗一边为她扇风一边轻轻说道:“小姐,老爷是为您好呢。” 唐谷溪还在抬头和父亲对望着,一时没有言语。片刻之后,她站了起来,面向台下众人,扬声道:“父亲此言不妥。我今日比武,为的是招来打得过我的良人,若他只是打得过旁人,而未曾与我比试,那我也是万万不可的。”说着,她转过身来向父亲欠身行礼,“还请父亲再三思量,考虑女儿此次招亲的目的。” 唐员外面色平静,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又看向了台下众人,朗声道:“小女所说有理,老夫也早已考虑的到。那就再补充一点:最后所胜之人,再和小女作最后的比较。如果他赢了,那么立即举办亲事,定不迟缓半分。若是小女赢了,那么……此次的武,就延迟到明日,再行继续。倘若两日都未招来满意之人,那便是上天的意旨了,老夫也只能感叹时运不济,缘分未到了。溪儿,你看如何呢?” 唐谷溪愣了愣,似乎有些晃神,良久,她看着父亲点了点头,然后坐了下来。 唐员外定定地凝视着女儿,眉目全部舒展开来,嘴角挂起笑容,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 “玉茗,你说,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唐谷溪皱眉道。 玉茗声音带了些欣喜,道:“能是什么意思呢,老爷自然是心疼小姐,不想小姐再次劳累罢了。更何况,这么比下去也不公平啊,还不如让他们先比试,再由您定夺呢。依我看来,老爷此计真妙,既省了您的力气,又加快了比武进度。” “真是这样?” “是呀。” “可是,听父亲的话,他似乎没那么心急要把我嫁出去了。” 玉茗听后,收起扇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蹲下身子来,凝视着唐谷溪,道:“小姐,老爷再怎么说也是您的父亲,即使再教训您再禁您的足,他也是心疼您的呀。天下哪有父母不为自己儿女着想的,老爷自然也想让您再多陪他几年。” 玉茗说得温婉轻柔,却也句句在理,唐谷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又听见玉茗喃喃道:“只有我爹娘,从来不管我的死活……” 唐谷溪低下头来,看见玉茗微垂着眼眸,面色略有神伤,不禁宽慰道:“你这说的哪里的话,你爹你娘怎么不管你死活了?” “他们在我五岁就把我送了出来,后来只见过一次面,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听以前的邻居说,他们早就带着哥哥离开临清城了,还不是嫌我是个累赘?” “可是,你父母当初也是见你在唐家有了着落,才安心离开的啊。” “可他们也不能不声不响就丢下我走了呀,那时候您又不是没见过,我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呢……”玉茗声音略有哽咽,眼圈微微发红。 唐谷溪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握紧她的双手,微微用着力。 玉茗虽说也是性情中人,心头的那一股潮热过去之后,她瞬间开朗起来,抽了抽鼻子,笑道:“今儿是小姐的好日子,我怎么说起了这个……”她有些难为情地傻笑了两声,手掌拍着自己的嘴巴,继续道,“呸呸呸,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小姐什么也没听见!” 唐谷溪不禁笑了出来,点着她的头,嗔骂道:“你说没听见就没听见呀,耳朵长在我头上!” 玉茗咧着嘴巴笑了,齿白如雪,红唇如梅。这个稚嫩俏丽的脸庞,如今似乎也长大了许多,早已不是多年以前不知人情世故,只知放声大哭的无名丫头了。唐夫人在众多小丫头中,偏偏选中了最爱哭的她,只因相貌上长得和唐谷溪有几分想象,便觉得这丫头有眼缘,于是挑来送到了女儿的房间。 如今五年已过去,玉茗从初来时才十一岁的小丫头,转眼间变成一个明媚如雪的碧玉姑娘。而唐谷溪也从豆蔻年华,逐渐长至桃李。 “小姐,快看,开始了!”玉茗提醒道。 唐谷溪回过神来,抬头望向擂台之上。只见对立而站的两个男子,皆与之前大为不同,身上不见半分鲁莽,只见彬彬谦逊。这倒吸引了唐谷溪的目光,令她也凝神观望起来。 此时,林落三人也来到了台下的人群当中,好不容易挤到前边来后,却不见唐小姐的影子,只看到台上两个男子在欠身行礼,作开打之势。刘五冈稍稍安了安心,指着台上坐着的那个老爷,对林落林寻解释道:“那台上坐着的,便是唐员外。” 林落林寻抬起头去,望向那台上后面坐着的人,点了点头。林落注意到唐员外身旁的年轻公子,便问刘五冈:“那唐员外身边坐着的,可是唐家公子了?” “唐家公子?”刘五冈吃惊地问道,又回过头去,重新望向座位上的人。刚才他并没有注意到唐员外身旁还有他人,此时定睛一看,发现那位形貌昳丽的公子自己并不认识,于是疑惑道:“这位是谁呀,我怎未见过……” “看来不是唐公子了。” “老头儿,你方才说的那唐小姐,怎么见不到影子了?”林寻绕着口问道。 “我也正纳闷儿呢,毕竟挑选自己的夫婿,她哪有不看的道理?”正说着,刘五冈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一个角落里的两人,对林寻林落道:“找到了,找到了,你们看,那墙角里阴凉下坐着的,就是唐小姐!” 林落林寻听罢,皆抬起头来,举目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擂台边角上,坐着一个身着一身水红衫子的明眸女子,她脸色平静,目光炯炯地凝望着台上的比武之人,一动不动,看得极其入神和紧张。 “看样子,她倒紧张得很呢。”林寻睨了一会儿,便笑道。 刘五冈呵呵笑道:“那是,毕竟自己的婚嫁之日,这台上武人的一招一式,都关系到她余生的命运,哪有不紧张的道理?” 林落淡淡说道:“看她的穿着,想必刚才已经比试过了,现在换成了应招者先比试,等到最后胜出者,再和她进行切磋。如此一来,既省了力气,又看清了对方的武艺,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她点着头表示赞赏。 “师姐,你怎了解得如此透彻?”林寻不禁问道。 林落看了他一眼,笑笑,道:“我并非了解得多么透彻,而是比武之事向来如此。唯独唐员外家的是这种形式,再加上那小姐的一身飒爽武装,令我不这么推断也难了。” 说完,她又将目光移到台上,专心观看比斗去了。 第二十六章 寻骆(二) 林寻觉得有理,便转头再次去看那坐在角落里的女子,只见她还是如刚才的样子,认真观看着。两道青黛月眉下,是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由于不施粉黛,珠钗较少,因此看不出多么美艳来。但若细看的话,则会发现她五官长得分外清丽出挑,眉宇之间似乎带着一股倔劲儿,通身之外,竟有一分坚毅洒脱之意。 他看看林落,发现她也在凝神打量着那个女子,两人心里所想一致,皆觉得那女子并非刘五冈所言如此张狂不堪。于是林寻问道:“喂,老头儿,你是说,就是那女子,平日总是欺负你的?” 刘五冈扭过头来,看到林寻定定地盯着自己,等待答复。他本以为已经绕过去了的,没想到林寻会再次提起,于是目光躲闪着,道:“是……是呀,我所说能有假?” “我怎知你所说是不是有假,一切都要等到那小姐比武之时再说了。”林寻毫不留情地说道。 刘五冈想反驳,又不想再继续谈这个话题,于是只能小声嘀咕道:“她上场你也是只能看看身手如何,又怎知她的性情了……” 好在这次周围吵闹不已,林寻并未听到他的嘟囔声,一直定神看着台上的比武,不发一言。刘五冈作罢,只好也抬起头来,望着台上的刀光剑影,一时也入了神。 只见两个年轻男子衣袂翻飞,力道劲足,两柄长剑划过长空,如电如露般闪现飞逝,交相呼应。他心里禁不住感叹:这习武之人就是这般潇洒不羁,我一介草夫都能为止叹服,更何况身边两位懂武之人呢?不知他们两人,对这台上之人的武力,是褒是贬呢? 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心生愧疚,眸光不自在地瞥了一眼墙角的唐谷溪,暗想到,虽说自己没少挨唐小姐的打,可她毕竟为家中妻儿做了不少事,于情于理都对他有恩。刚才自己对林落姐弟的说辞,如此看来,是有些过分了。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他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时间已到未时,场上的两个人已经是今日应招的最后两人,众人屏息凝神,紧张注视着这一切。唐员外和公孙容也是一言不发,午后的空气凝结焦热,场上的气氛犹如在弦即发的箭,紧绷的弓弦欲断将断,却又张弛有度,一时胜负难分。 两位高手之间的过招,是轻易看不出进攻防守的,因为进退攻守之间转换得太快,让你还来不及分清此招为谁胜谁负,下一招的形势便又换了。 唐谷溪只是聚精会神注视着两人的剑法,并没有多想其他,甚至连两人的衣着相貌都未看得清楚,心思全集中在了他们的一招一式之上。而唐员外则不相同,他在惊讶感叹之余,还暗暗为自己女儿捏了一把汗,除此之外,他对场上这两人的态度也大不相同。 其中一个锦服华裳,神情肃穆,眉宇之间尽显英气,一看便是达官富豪家的公子,虽不出名可也比另一个强上太多。只见那第二个人衣着平常,原是一介白衣,况且脸生凶相,身材粗胖矮短,去也壮健有力,凶猛无常。 越到最后,二人的差距也就越加彰显出来,眼看着后者渐渐占了上风,而前者明显体力不足,唐员外不由得心生厌烦,忍不住叹气连连起来。 “唐伯父,看来,胜负已经成定局了。”公孙容笑道。 唐员外扭头来看着他,皱了皱眉,问道:“公子如何看这场上情景?” 公孙容将目光再次投到赛场之上,道:“最后上场的那人,虽然相貌不堪,外形上比不过上次得胜者。可是武力上,他却远远胜于前者啊,依我看,不出一刻,胜负便会立见分晓,伯父不必心急。” “哦?看来公子更看好那粗鄙之人了?” 公孙容双眸收了收,淡淡一笑,道:“单从相貌上,伯父怎可判断一人的粗鄙高雅呢?恕小生无礼,伯父方才所言,实在有点不公。” 唐员外这才直知道自己刚才口无遮拦了,便急忙干笑两声,道:“是,是,老夫刚才口出莽言,另公子见笑了。” 公孙容面似风轻云淡,摇了摇头,回过头来又继续观看。不想唐员外又道:“容公子,老夫斗胆想问问你,倘若非要选一人,公子愿意和场上哪一人比试一下呢?” 公孙容心中一凛,转头过来,和唐员外两眼相视,略带懵懂地问道:“伯父是说武功高下?” “正是。” 公孙容笑了笑,眉眼一转,将目光轻轻放在了角落里的唐谷溪身上,定神看了片刻之后,又重新看向唐员外,伸手指向那个位置,扬声道:“我想和她比。” 唐员外顺着他的手臂扭头望过去,视线落在了女儿身上,他心中瞬间山移石开,豁然开朗。待嘴角的一抹笑意隐下之后,才回过头来,眼睛却没有再看公孙容,而是望向了擂台之上,悠悠然道:“公子不要说笑了,小女的武力看似张狂,实则虚空,素闻公子是爱武之人,和小女比试实在大材小用……” “唐伯父,您不必多言。“公孙容笑道,语气一如既往不缓不燥,“如果可以,但请伯父恩准,稍后能腾出片刻时间来,让我与令媛切磋切磋,不求高下,只求学习和领略,如何呢?” 唐员外悉心听着,微微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公子所言……可当真?” 公孙容点点头:“当真。” 唐员外轻舒了一口气,侧过身来面对公孙容,欠身作了揖,便不再多话。 场上形势正如公孙容所言,不出一刻,那锦衣华服之人便败下了场,满腔哀怨地瞥了唐谷溪一眼,便悻悻而去了。 唐谷溪脸色并没有多大变动,只有玉茗在一旁担心不已,晃着唐谷溪的胳膊急道:“小姐,竟然是这人胜出了!” “我观察良久,他确有实力胜出。” “可是,小姐……” “没什么好可是的,事到如今,谁和谁胜出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罢,唐谷溪站了起来,正欲朝那人走去时,只听得那人面向台下大声喊道:“哈哈,各位,今日我为最后得胜者,你们可都看在眼里了!万分感谢刚才为我捧场的人,若我今日真能娶了唐小姐,定不会亏了你们!” “好!好!” “我们可都为你叫好了!千万别忘了啊!” “勇士果然厉害啊!” 底下一片叫好之声,唐员外甚为羞愤,升起了一腔怒火,但还是忍了下来,并未发声。唐谷溪脸色稍有变动,走上前来,注视那人侧脸,开口道:“你可知,还有我这一关未过?” 那人转过身来,怔了片刻,端倪着眼前的唐小姐,呵呵一笑,俯身做了礼,气势豪迈道:“唐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佩服!今日能与小姐比试一番,是在下的福分,请!” 说罢,两人退到擂台两端,各做调整。 公孙容脸色微变,那一抹长久都在的笑容此刻终于收敛于眉间,只有紧闭的双唇和聚焦的双眸暗示着他终于紧绷的心弦。 唐员外斜着眼睛轻轻睨了一眼公孙容,见他气息微滞,面若凝霜,心中便安定了许多。 场上风声四起,那人猛发余力,势豪不减。唐谷溪已经休息多时,又观察了好几位人的不同招式,学习能力自小便惊人的她,此刻早已深谙那人的进攻防守之道。因为她颇有信心,此时上场,功力也显然更胜了平时几分。 几个回合之后,两人旗鼓相当,胜负难分。那人本来有些掉以轻心,但在领略了唐谷溪的节节拆招之后,也谨慎起来。 台下的林落和林寻凝神观望着台上的情景,两个比武之人的所进所退早就收归于眼底,了然于心中。只是他们都闭口不言,只是一味观望着,唯有刘五冈一直咿咿呀呀的,时而赞叹时而慨愤,好像完全忘记了先前的“恩怨”似的。 “姐,你怎样看待场上的情景呢?”过了良久,林寻终于问道。 此时,场上比武正达高潮,气氛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方才任何一场比斗。 “那男子看似一身蛮力,但却出手凶狠,招式毒辣,按理说早就该擒了对方。我想,若不是那唐小姐刚才已经观察良久,也不至于现在见招拆招,节节击退对手了。” “你是说,论武力,那男子早该打败唐小姐了?” 林落回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心里早有盘算,何须还来问我。” 林寻骚骚后脑,呵呵笑道:“我刚才确实有所怀疑,但还不明确嘛。看来果真如此,我和师姐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接下来的情况果如林落所言,那男子被拆数招之后,并未气馁,而是又发新招,唐谷溪显然未料到,猝然失手多次。就在大家以为局面已定,今日的乘龙快婿将要耀武扬威之时,忽见高空中划过一道长影,白色的锦袍龙飞凤卷,一个雍容华贵的翩翩公子陡然立于两人之间,面向了正欲发力的粗壮男子。 唐谷溪因为刚才的连连败退而脸色煞白,气喘连连,此刻杏目圆睁,惊讶地望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白衣公子,一时哑言。 玉茗在后面也是瞠目结舌,不禁失声叫道:“侯府公子!” 唐谷溪自然听得到,神思仿佛此刻才清晰过来,明白了眼前突然插进来的人,正是一直坐在旁边的公孙容。 第二十七章 寻骆(三)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这位壮士,”公孙容抚手作礼,微微欠身,“在下刚才一直在旁观看,壮士的武功身手都属上乘,令在下佩服不已,还请壮士恕在下的冒然登场。” 那人横眉竖眼,根本无心细想他的话,当即狠声道:“你是谁,没看到我们正在比试吗?上来作甚!” “放肆!”唐员外在众人的惊讶中拍案起身,扬声喝道,“此为公孙侯家的长公子,公孙容!岂是你等一介狂徒所能放言玷污的?” 那人一愣,似乎没料到唐员外会动怒,更没想到眼前的人就是堂堂侯府的公子,一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伯父无须动怒,本就是孩儿冒昧,壮士此番声讨也是应该的。”公孙容和气道。 壮士依旧不知作何反应,倒是身后的唐谷溪忍不住了,不禁低声怒道:“容公子,你这是何意?” 公孙容不回头,只是轻声道:“来救小姐于危难,还需理由吗?” 唐谷溪瞬间明了,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不禁也对父亲的自作主张而心生埋怨,又为对面那武人的倒霉而感叹不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巷口的轿子一阵摇晃,风未动,人已乱。只见姜月公主脸色一片煞白,慌慌张张地从那朱缨华盖之中钻了出来,浑身紧绷,惊魂未定地望向远处的武场,眸光好似风中凋零的秋叶,尽染悲凉与狂乱之意。手中的帕子也掉了下去,落在了裙裾的后面。 远处的人,他面色镇定,甚至还略带笑意地横在了两人中间,把那唐小姐护在了身后,而一脸正气地面向了凶神恶煞的武士。神态自若得仿佛平时论剑一样,轻松淡然,丝毫看不出丁点的怒意和孤傲。 与她平日里认识的那个冷面如霜、清俊骄傲的容哥哥,简直判若两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该知道!”姜月公主的声音带有一层悔恨与撕裂之感,低沉压制,但却卷含五味情绪。 公孙涵大气都不敢喘,他的胸腔起伏着,双眸怒视着,对哥哥的行为恨之入骨,但又不知如何抚慰公主的怒气。最后,他瞥见了地上的月色香帕,便上前一步,俯身捡了起来,抬手递到公主眼前,轻声道:“公主,您的帕子。” 姜月狠狠一瞥,抬手一掌,便将帕子甩在了地上。 公孙涵向来知道姜月公主爱猜忌,又易心生妒忌,刚才看见的一幕更是火上浇油了。但想不到她会如此大怒,不禁庆幸起来今日她身边尚未带剑,否则,他恐怕此刻便是凶多吉少了…… 无奈,他只得再次弯下腰,将帕子捡起来。这次,他没再递给公主,而是暗自将手帕收了起来,退到一边,再不说话了。此为明哲保身之举,他在心里对自己暗暗道。 此时的台下,已是唏嘘一片了。不少人在窃窃私语,暗自议论着这位公孙公子的来历和唐员外的意图,各种纷争褒贬不一。刘五冈也看不明白了,结结巴巴地问林落道:“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二位可还看得清这台上的乾坤?” 林落定定地注视着场上的三人以及台后的唐员外,双唇微启,冷冷道:“分明是唐员外不想认帐了。” “不想认帐?”林寻听后,不禁震惊道,“比武招亲乃公示天下的事,条条款款都写得清楚,岂是他唐员外不想认账便不认账的?如此一来,那他的声誉与威严又何在?” 只听林落苦笑一声:“声誉与威严?你看不见连这侯府的公子都上来了吗?若是唐员外真有心恪守诺言,将爱女下嫁给那壮士,也就无需这位衣着光鲜的公孙公子乍临现场了,他又怎会对那壮士勃然大怒呢?” 林寻凝思片刻,不禁长叹一声,目光变得游离且虚幻,口中喃喃道:“盛世皆是如此,更何况乱世呢?” 刘五冈听罢,心里便也了然,对那唐员外投去鄙夷的一笑,阴阳怪气道:“原来是想要和侯府攀缘啊……怎么样,如我所说吧?这唐员外本就是攀炎附势之人,早就想和朝中贵族攀亲结缘了!如此说来,那方才的事件,倒也不算唐突了……” 林落听到他的话,不禁回过头来,皱眉沉吟道:“你是说,唐员外想要和侯府结缘?我看倒未必,论家世自然是侯府在上,可这谈婚论嫁毕竟是两情相悦之事,倘若公孙公子和那唐小姐两人并无情愫,只是出手相助而已呢?” 刘五冈并未动摇,而是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探过头来对林落道:“我虽未见过侯府公子的面,但素问这侯府的长公子生性清高,向来只爱和文人墨士、或者习武的雅士相交来往,更别说出席谁家女儿的招亲大会了……此次他不仅前来参加,而且还有刚才的鲁莽之举,女侠难道还相信,他只是为出手相救吗?” 说罢,刘五冈神情得意地看着林落,两只小眼眯成一条线,满脸醉然。林落心里拿不定主意,又觉得刘五冈说得有理,不禁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倒是林寻计上心来,将手重重地放在刘五冈肩上,笑道:“好你个刘老头儿啊,不愧是临清城曾经最富盛名的刘半仙儿,还真有两下子,算我以前小看你了!” 刘五冈轻轻一哼,不屑道:“什么叫‘曾经’?老夫现在也当之无愧‘刘半仙儿’这几个字!” “嘿,给你点麦苗你就敢种庄稼啊!” 两人嬉笑斗骂着,倒也增添了不少乐趣。 说话之间,场上不知作了如何变故,此刻却又是另一片风云了…… 只见台上只剩下了公孙容和唐谷溪二人,那身材粗短的壮士早已不知到了哪里去,大概是慑于公孙侯府的威望,不敢与公孙容比试罢了。总之,一阵骚乱之后,只见那人忿忿不平地从台下走了过去,旁边还被人群簇拥着,骂骂咧咧的,不多一会儿,便渐渐走远了。 唐谷溪自知理亏,于情于理上对那人都太过不公,思前想后之后,她偷偷叫来了玉茗,小声对她道:“你快去准备几两银子,给刚才那位壮士送过去。别的,我也不能再多给他了,那几两银子,就只当亏欠了吧。从此之后,再无任何牵绊。” 玉茗点点头,惴惴不安地问:“小姐当真要这么做?” “嗯,看他刚才将万千不公都隐忍了下来,此番比武也实在不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对了,你千万别让爹爹知道,记住了吗?”唐谷溪再三提醒道。 “记住了。”玉茗谨慎地点点头,然后便退下身去了,找了个间隔,偷偷从台上溜了下去。此言此行,还好都不曾被唐员外所看见。 就在众人大露疑惑的时候,唐员外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振振双臂,对众人道:“各位,刚才那位武士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可最终由于胆小懦弱,不敢与这位公子比武,而最终功败垂成!实在是天意弄人,老夫遗憾、遗憾哪!” 感叹一番后,他又抬起头来,扬声道:“如今,不知擂台之下还否有敢与容公子所比试之人?这容公子虽说是堂堂侯府的公子,可也毕竟是爱武之人,擂台之上,我们只论武艺,不论门第!啊……如果……如果实在无人挑战,那老夫,只能让容公子与小女一做比试了!” 底下顿时哗声四起,最后一句话对于唐谷溪也正如一声晴天霹雳,她睁大了双眸,仿若陌生一般看向父亲,呆若木鸡。 “父亲!” 唐员外只是慈眉善目般看着她,嘴角带笑,并无多言,说罢之后便重新坐在了木椅之上,故意躲开女儿如剑如刀般的目光,扭过头去,极其缓慢地端起了一杯热茶。 四周空气凝结,骄阳炙热如火。 “唐小姐,”公孙容转过身来,低声道,“小姐不必担忧,在下只是想领教一下小姐的武功,刚才在一旁看了许久,实在看得眼馋。不知小姐可否……赏剑一试呢?” 唐谷溪这才收回目光来,紧紧地盯住了眼前的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昨日的相遇情景历历在目,而那位坏了她好事的多事公子,此时此刻,正站在擂台之上自己的对面,听父亲之言要与自己比武。 可是谁人不知,今日的比武之人,都是应招而来的呢?所胜之人,当即刻与她立下婚姻。 而面前的公孙容,刚才的一言一行,究竟是真是假呢? 无论哪种情况,万一公孙容胜出,那么,按照当日比武的昭示,他们两人都应该遵照告示,结成秦晋之好。还是……公孙容依凭显赫家世,可以随意取消任何的决定呢?可是,如此说来的话,那她唐谷溪的颜面今日便必当要涂地了。 正在她纠结万分,气息凝滞,不发一言之时,忽听台下传来一声嘹亮的大喊,令众人纷纷扭过头去: “我愿与容公子一试!” 唐谷溪一惊,忙扭头过去,循着声音找到了台下的一位瘦弱公子,一时愣住。 公孙容和唐员外和吃了一惊,只见唐员外浑身一震,当即便立了起来,双眸中好似一潭浑水被打散,一时波动不堪,身体颤颤巍巍,好似跌倒。 林落惊讶万分地望着身旁的林寻,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刚才那一声叫喊是他发出的,怒视着他好长时间,才闷声叫道:“寻儿!” 那一声像是从五脏六腑里挤压出来的,带着怒火和震惊,以及不解和悲愤,全都化成了那单单的两个字,随着喉咙叫出口来。其他,也再无多言了。 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二十八章 初见林氏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刘五冈也吓了一大跳,几乎要惊跳起来喊道:“你……你你你,你疯啦!” “我才没疯……”林寻笑道,语气里颇有几分顽皮之意。 “你到底要做什么!”林落隐忍着怒气,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这是唐小姐的招亲大会,你不能当儿戏,更不能随性乱来!” “哎呀,姐,你不要着急嘛……”林寻还是一副笑意,慢条斯理地安慰道,“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好了!” “你……”林落又想骂他,只见他将手指放在了唇前,示意林落不要再喊。 接着他低下头来,小声对林落道:“我就是想试探试探那唐员外的心思,也杀杀他瞧不起人的威风。正好呢,看那唐小姐满脸窘色,必定对那公孙容没有感情,我正想卖她个人情!你放心,比完咱就走,看他能奈我何?” 说罢,他就要昂首向台上走去。不想,又被林落一手勾住了脖后的衣襟,半步也动弹不得了。 “我看你是疯了!”林落低声骂道,“这大庭广众之下,唐员外的招亲大会被你搅乱,他岂会轻易放你走?听我的,不许去!” 林寻弯腰将头递了过来,轻轻笑道:“好姐姐,这可由不得你了。” 林落双眸一阵凌乱,手上也仿佛僵住了一般,只见林寻抬手轻轻一掰,便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襟上拽了下来。她竟像是魔怔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看他从自己面前走远,渐渐走上了前台之上。 只听得周围一片叫好之声,纷纷鼓掌助威,大呼小叫之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盖过了林落的万千思绪。令她只觉周遭仿佛模模糊糊,虚幻不已,待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林寻早已不急不慢、有条不紊地登上了擂台。 唐员外屏息凝神,双眸似箭般注视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陌生男子,两片薄唇紧紧闭着,黑白相间的胡子微微地抖动,脸面变成了酱紫色。待他走到台上站定之后,唐员外实在忍无可忍,挥起袖子怒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比武擂台!” 林寻站定,转过身来,望向那唐员外,俯首作揖,正色道:“如果小生没有听错的话,刚才那句请台下之人上来与容公子比试的,正是出自唐员外之口。” “你……”唐员外浑身抖动,气息紊乱,话也凝滞在了喉咙。 林寻又躬身行了礼,再次说道:“唐员外莫怪,小生有幸上来,完全是为了和这位气度非凡的公子比试比试。习武之人呢,平时没什么癖好,就爱挑几个志同道合之人论论剑、比比武,完全是兴致驱使。并不是有意打扰令媛的招亲大会,还望唐员外和小姐能给小生这个机会,小生在此谢过了!” 说完,并不等唐员外和唐谷溪作答,他便又是深深的一躬,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一番话使得唐员外无处发作,却也吸引了公孙容的注意力,他重新打量着他,眼里的神色早已不再震惊,转而变成了一派欣悦和气。 “荒唐!”唐员外再次怒目喝道,“你既知道这是小女的招亲大会,上场之人皆为求亲而来,你竟说全然是为了兴致而上。小女的招亲大会,岂由你胡闹蛮缠!” “唐员外,”林寻轻轻笑了一声,悠闲镇定地说道,“照您的意思,这公孙候家的公子也站在了台上,难不成……公孙公子也是求亲之人了?” “放肆!你目无……” “爹!”唐谷溪忍不住叫道,扭头来恳切地望着父亲,求情道,“他既想比武切磋,您就让他们比试一番吧,溪儿正好也想看一看。” 唐员外由于一时的怒火攻心,完全沉浸在了刚才的突发状况之中,此时女儿的声音响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行为。不禁面红耳赤,发着怔看着唐谷溪,良久才点了点头,随后,他叹了一口气,软软地坐到了椅子上。 林寻轻轻笑了笑,转向唐谷溪,微微鞠了一躬,“多谢。” 唐谷溪目视着眼前身材瘦弱,但言语豪迈且勇气可嘉的年轻人,嘴角礼节性地勾起了一丝微笑,然后便恢复了常态,退到了一边,准备静静观看。 公孙容明朗地笑了笑,走上前去,捧手作揖,问道:“敢问公子贵姓,该如何称呼?” “免贵姓林!” “林公子,可是真心想与我比试武力,一决高下?” “我既上来,自然是真心的咯!” “好,公子豪放不羁,在下甚为佩服。请。”公孙容心悦诚服道,伸手指了指对面。 两个人说罢,便拉开了阵势,拔剑出鞘,一时四目相对,凌气逼人。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场上已是百变乾坤。刘五冈也不住地摇着头,两只老眼凝视着场上的林寻,抬起一只手用脏袖子抹着头上的汗,叹道:“这林公子还真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老夫也看错他了……” 林落目光从未离开擂台之上,此刻听到刘五冈说话,双眸一动未动,只是闷声叹道:“看我回去不打断他的腿!” 刘五冈回过头来,看着眼前一脸冰冷,犹如寒霜的女子,颤声问道:“女侠,刘某斗胆问一问啊,你和林公子的武功……究竟谁上谁下?” 林落听到后,先是怔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又像是初次听到有人问此类问题似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她将头扭了过去,双眉微蹙着,一双透亮的眸子紧紧盯住了刘五冈,嘴里没有任何言语。 刘五冈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笑嘻嘻地摆手道:“不问,不问了……” 直到林落将目光收回,扭过头去,刘五冈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禁感叹起了自己最近霉运连连——不知跟着这一群人押完镖后,究竟能得到多少银子,更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回家见到自己的妻儿。 那黄江一行人已是凶神恶煞,难以对付,而眼前的这二位年轻人,又是连黄江和武生都要敬上三分的侠客,因而他区区一个风水先生,又哪里敢惹得他们?不求多福,只求自保便罢了。 想到这里,他垂下头来,浑身丧了气,一时间愁苦不已。 巷口的姜月公主一直悬着的心再次被提起,她看到唐谷溪退了下去,场上竟换成了两个男子比对,一时也弄不清是何情景了,只当是又一个求亲者上来比试。她不禁心生疑惑:这一个员外的女儿,既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也不知书达理温婉可人,怎的就有那么多的仰慕者前来求亲呢? 她心中疑窦丛生,却得不到任何解释,只得继续耐心观望,不做判断了。 唐谷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最后冒然登场的清瘦男子,竟然如此迅速便将公孙容打败了。他的一招一式,剑锋力道,皆是她所前所未见的。几个回合下来,她倒是长了不少见识,直到林寻利落地收回手来,双脚站定,剑入鞘中之时,她早已在一旁叹为观止,目瞪口呆了。 公孙容早知道来者不善,因此也并未掉以轻心,可当对方将利剑横在自己脖间的那一刹那时,他才彻底地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见对方一个用力便收起了剑,公孙容当即抱拳在前,躬身叹道:“不知林公子剑法为哪一派别,在下佩服至极!” 林寻拍了拍身后的剑,朗声笑道:“派别我不会说,但佩服二字……我收了!” 此番情景也是唐员外没有料到的,此刻,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觉得脸上无光,哀叹几次后,索性就沉沉地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了。 台下的林落也禁不住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经络也放松了下来。只见高台上的林寻低头看了看她,对她微微一笑,表情甚为得意。林落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刘五冈可忍不住了,不懂武功的他多少还是看出了林寻的厉害,不禁拍手称赞,满面红光地大声道:“林公子,厉害,厉害啊!老夫也对你刮目相看了!” 林寻听到他的喊声,目光随之移到了他身上,笑着咧开了嘴巴,皓齿如雪,骄傲地对他扬了扬下巴,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毕竟才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弱冠少年,多多少少还是带有孩童特性的。 林落还是担心夜长梦多,不想他太过放纵自满,于是便对着林寻做口型,示意他下来。 林寻看明白了姐姐的口型,自己也知道何时该放何时该收,现在灭了灭唐员外嚣张的气焰,也与公孙容比试过了,觉得自己该下场了。便挑了挑眉,对公孙容笑了笑,也不多做客套,转身就要下去。 “等一下!” 身后,响起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叫声。 林寻驻足,回过头来,看着唐谷溪走至自己面前,双眸闪亮地望着自己,微微一笑,抱拳行了礼,抬头道:“林公子,刚才我在一旁看得实在心痒,既然你不肯告知我们剑法派别,那……溪儿可否能与你一比?” “你?”林寻皱眉问道。 唐谷溪笑笑,一脚踢起落在地上的剑,伸手一把抓住,眼角神采奕奕,扬声道:“若你不答应,我今日便绝不会让你下台去!” 林寻轻笑一声:“早就听说唐小姐性情泼辣任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哦?”唐谷溪并未动怒,而是依旧笑着,“溪儿倒是想知道,林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 林寻微笑着,目光下移,垂下眼帘,缓缓道:“从哪里听来的小姐不必知道,只是我呢……今日目的已达,不想耽搁时辰了,所以啊,本大侠先告辞了!” 说罢,他就想翻身下台,不想,唐谷溪手疾眼快,抢先一步横在了他面前,大声道:“公子想必是临清城内武功第一人了,今日你不透姓名不留门派,就想着取了胜轻易走人,我定是万万不可的!要么和我比试一场,要么,就别想走出临清城!” “溪儿,不可无礼!”唐员外终于回过神来,起身喊道。既然那小厮想走,他还求之不得呢,哪有拦着他的道理? “爹,你别管!”唐谷溪应道,目光如炬地看着林寻,一刻也不放松。 林寻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睨着唐谷溪,眼角带笑,道:“大小姐刚才可是说错了一句话啊!你说我是临清城武功第一人?这我可受不起!如果今时今日,没有台下那一人的话,这个称号……我还是甚为满意的,哈哈。” “台下那一人?”唐谷溪疑惑地望了一眼台下,又回过头来看着林寻,问道,“公子说的可是谁?”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二十九章 对峙 林寻想都没想,朝台下努努嘴唇:“我师姐咯!” 唐谷溪扭过头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面容俊俏、明眸皓齿,然而一脸肃清的女子立于人群之中。脸上不施粉黛,表情喜怒无形,身上穿的是窄袖粗布裙衫,脚上一双黑色靴子,头上没有任何金钗银钿,通身几乎无一饰物,但却盈盈立于人海之中,璀璨夺目,卓尔不群。 “我师姐的武功那可是没得说,这么给你说吧唐小姐,若说……我的武功只值其一,那我师姐就是整十!你刚才看到的那些绝学减法啊……在我师姐眼里,只是一点皮毛而已! 林寻越说越得意,根本注意不到台下林落的脸色,声调也渐渐扬高,“罢了罢了,今日是小姐的比武之日,我可不想抢你的风头……你若真想过招,那就和我师姐比吧!”说完,他又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我可得奉劝你一句,和我师姐比,你得悠着点儿……” 唐谷溪笑笑,面对着台下的林落,躬身为礼,道:“敢问女侠,可否愿意上来,与溪儿一试?” 唐员外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手边的梨花木桌上,震得那茶碗水壶动摇西晃,他一掌刚落下,便勃然怒道:“溪儿,不可胡来!此为招亲擂台,怎有女子上场的道理?你平日答应得爹好好的,为何今日竟如此莽撞无礼?让乡亲们看笑话,失了分寸,成何体统!” “爹!”唐谷溪猛地转过头来,一双清澈的眸子柔中带刚,直视着父亲,语气不容置喙地道,“如果爹今天,不让溪儿与高人比试一场,那溪儿怕是一生都要懊悔了!恳请爹爹满足溪儿的心愿……至于今日是否能寻得良人,那是上天的缘分了,溪儿与爹爹都不可违逆。” 唐员外沟壑纵横的脸上,不住地微微抽搐着,眼眸里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雾气,令周遭的面色透着绛紫。他如同一根凋木,独立寒风之中,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好,我今日便允许你和那人比,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事。” “怎么?” “倘若你输了,便要和容公子相比试,不得违抗!” “爹……”唐谷溪面有难色。 林寻嗤笑了一声,歪着头小声道:“哎,姜还是老的辣……” 公孙容似乎有听到,心中微微一惊,轻轻瞥了他一眼,不过在他抬眼之前就收回了目光,并没被他发现。 唐谷溪还在为难着,只听身后有个温和的声音叫了她一声:“唐小姐。” 她转过身来,看到公孙容正看着她,轻叹着气,眉宇之间卷带着一丝忧伤,道:“我只是想与小姐比试一场,小姐为何如此大的反应呢?难道在小姐眼里,侯爷家的公子就果真那么不堪、入不了小姐的眼么?” 唐谷溪瞧着公孙容,见他一身温润气质,言语又如此诚恳真切,不禁软下心来,闻言便不再说话了。 而此时擂台之下,林落却是紧绷着脸,仿若木人,一言不发。 林寻知道她在生气,但自己这贪玩爱斗的秉性师姐也是知道的,她定是会理解他的。想到这里,他几乎没有了后顾之忧,索性完全放开了。 唐谷溪这才转过身来,注视着林落,微微一笑,语调瞬间变得轻快:“对了,还不知女侠该如何称呼?” “和我同姓。”林寻抢声答。 “那……林小姐,看在我今日比武招亲的份上,您可否赏我一个面子呢?”唐谷溪说着,不等林落回答,便把手向旁边一指,干脆利落地说道,“请!” 林落面色凝重,眸光犀利,迟疑地从林寻身上移开视线,继而青着脸冷冷道:“唐小姐,实在抱歉,恕民女不能奉陪。”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刘五冈赶忙从旁边让开,无措地道:“女……女侠,你……这就走?” 唐谷溪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擂台下面的几个小厮得到指示,皆一拥而上,齐刷刷堵在了林落面前,挡住了去路。 林寻一看,急了:“喂,你这是做什么,不许拦我姐!” 唐谷溪神情笃定,轻轻地笑道:“既然你姐姐那么厉害,我那几个小厮又怎可拦得住她?” “小姐,我是怕她伤了你的人。”林寻挑着眉慢悠悠说道,嘴角微微挂笑,眼神里荡漾出一丝嘲讽和不屑。 唐谷溪听罢,脸色忽变凝重,正欲回头对那几个人说些什么,就见林落抬眼睨着他们,硬硬地道:“让开。” 那些人左看右看,不知如何反应,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擂台上他们的小姐。 唐谷溪微微皱眉,沉默片刻,隐忍地道:“都让开吧。” 那些小厮听罢,皆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纷纷退后,四散而去。 林落一人停立在那里,周围的人像是得到一种哑然的指令似的,都默契万分地退后了几步,使得林落四周三尺之内,空无一人。 她怔了一怔,站立在那里的双脚似乎被钉了铁钉,而难以挪动。 唐员外眼角斜飞,轻睨着这一情景,低声一笑,气定神闲地对唐谷溪道:“溪儿,你看见了吧,人家是不会跟你比的。莫再胡闹了,快些与容公子一做比试,非要失了礼数,让人家等得急了才可罢休?” 唐谷溪轻轻侧过头去,看见公孙容挺身直立着,面色平静,目光如水般注视着她,一点也看不出焦急烦躁的样子来。 “溪儿!”唐员外又喝一声。 唐谷溪还是未动,只是凝眉注目着远处孤然伫立的身影,气息微滞。 周围的人头开始攒动起来,有人小声替唐谷溪做出恳求:“这位女侠,您就上去一比吧。” “是啊,唐小姐只是想与您切磋一下武功。” “看那位林公子不是畅畅快快地比试了吗?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哎,唐员外要动怒了呢……” “不过说真的,唐小姐的脾气也是真倔。” 唐员外又激动起来,脸色酱紫,怒道:“溪儿!” 唐谷溪不知何时眸子里竟蓄满了泪,转过身来面对着父亲,哽咽道:“爹爹说的是我若败给林女侠了,才与容公子比试的,如今此次比试还未成,怎可先行与容公子一战呢?” “哼!我看你是偏要忤逆我的意思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你当真要让爹颜面尽失么?今日,你是成也要与容公子比,不成也要与容公子比,不许有相左意见!” 公孙容听罢,也有些心惊胆颤,慌忙摆手道:“唐伯父千万别动怒,容儿只是有兴一提而已,若是……若是千金真无心再比,我看,那就另择时日吧。反正,我们也还是会再见的。” 唐员外惘若未闻,继续虎瞪着唐谷溪,眼珠似要瞪出似的,咬牙道:“看来半年的时间,是太短了些……来人!” “爹!”唐谷溪厉叫一声,双膝着地,“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唐伯父!”公孙容脸色煞白,急忙弯腰恳请。 “容公子,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她现在就算是比也迟了!一切皆是送她学武所铸成的错,老夫种下的孽果老夫来摘,今日要管教的,是她的心性!来人!”唐员外大手一挥。 第一次喊时,那些小厮停止不动,可这喊了两次,再不动就不应该了。况且,再怎么说,这唐员外也比小姐分量大,他们不敢不听他的意思。于是一声令下,他们全都有跑到了台上。 “把小姐带回府中,从今日起,直到来年此刻,不得踏出唐府半步!若有违命,一一拿你们是问!还有,去请良医,搜寻药材,为小姐熬制灭魂丹!” 唐谷溪惊若天雷,全身几近麻木,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呆呆地跪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谁不知道,那灭魂丹当是武林之人闻之色变的药,只要吃下一粒,便会昏睡整整七天,不食不饮,气息凝滞,如同死人一般。可是这七天之后,便会如睡觉般醒来,身体并无异样,除了武功全失,内力全无…… 林寻本来是准备看乐的心,可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是他没料到的,仔细想来,确是自己闯下的祸根,连累了师姐,也害苦了这位素昧平生的唐小姐。本来已动了恻隐之心,如今唐员外此番怒言,又激起了他的一腔愤慨。 “我说唐员外,您也太狠了些吧!这唐小姐毕竟是您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您竟真这么狠下心来,废了您女儿的武功?呵,我今日啊,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公孙容毕竟很少接触这江湖上的称谓,有所不解,便抬头眯着眼问林寻:“林公子,那灭魂丹为何物?” 林寻轻瞥了他一眼,正欲开口,却又看见旁边那泪如雨下的唐小姐,不禁皱了皱眉,索性抬起了头,闭口不答了。 唐员外看那一群人立在那里没有动作,又低声喝道:“还不快动手!” 那群小厮又如刚才般踌躇不前、左看右看了,面前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唐小姐,平日里待他们没得说,唐府上下幸亏有了唐小姐的恩宠,他们每月收到的钱才多上许多。此时此刻,老爷竟要他们去押解唐小姐,他们实在难以动手。 第三十章 林落上台 街上众人的声响议论越来越大了,如潮涌狂风般涌向林落的耳朵…… “啧啧,唐小姐平时对我们这么好,人又善良,只是脾性倔强了一点。” “谁说不是呢,若是小姐收敛收敛自己的性子,或许唐老爷也不至于这么动怒……” “若说为我们乡亲谋福利的,这临清城没人比得上唐小姐,就连官府的衙门也不一定管咱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呢……” “唐小姐不在的这半年,我那几个孩子都想她呢!” 耳边的狂风骤雨渐渐变小,变小……最终融为一缕幻音。刘五冈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看到他心神不定地扭头四顾,为掩饰自己的不安而不住咳嗽的时候,林落的心里明朗了起来。待耳目完全清晰起来之后,她果断地转回身,匆匆往回走去。 刘五冈一惊,赶忙返身追上来,“女……女侠,你要上去了?” 林落不理他,只顾提剑向前走去。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林公子的,更不会为难唐小姐的!林女侠,你可是我最看好的人啊!”刘五冈不知为何雀跃起来,心里似乎隐约知道唐谷溪不会被禁足,更不会被废武了。 “刘五冈,回头再找你算账!” 话一出口,林落便一个箭步飞上了擂台,待刘五冈转过头来时,身边早已不见了人影。 林寻正看着眼前的情况,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落地之后,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便手握横剑,挡住了唐谷溪面前的小厮,干脆地道:“先别押你们小姐。” 唐谷溪从悲伤之中抽过神来,望着眼前如闪电般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一时忘了言语,只是愣愣地看着,胡乱擦干净了眼泪。 林寻大快,激动道:“师姐,我就知道你会上来!” 林落没有回头,冷冷地回他:“我不上来你如何脱身?” “嗯……想想倒也是,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呢。” “少废话,这笔账回去再跟你算!” “好好,怎么算都成!现在还是赶快救了这唐小姐吧!” 公孙容见她上来,知道局面将改,赶忙起身扶起了跪地已久的唐谷溪,柔声问:“怎么样,没事吧?” 唐谷溪神情有些恍惚,喘着气摇了摇头,由于双腿发酸,竟一时站不稳,只好被公孙容先搀扶着,这才能够站了起来。 那些小厮一边看林落,一边回头望着唐员外,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唐员外脸上的怒气已经换成了惊讶,意外程度丝毫不低于唐谷溪,只听得前方那女子开口说道:“唐员外,既然令媛实在想与民女比武,那民女与她一试便罢了。小姐为员外掌上明珠,又是唯一儿女,唐员外何苦要大动肝火呢?于您于她都不好,伤了自己的女儿,想必您心里也不会好受,您说呢?” 眼前女子说话悦耳平静,丝毫不见一点喧嚣急躁之气,一词一句都在情理之中,直说到唐员外的心坎儿里面。事已至此,他不想再说些什么,见女儿双腿酸麻地被公孙容扶着,他心里也通了一口气,又不免为女儿心疼起来。 他劳累不堪地闭上了眼睛,摸着身后的椅子把手缓缓坐了下去,沉寂片刻,又毅然决然地睁开眼睛,双眸注视着擂台上的这四个年轻人,想到自己年事已高,许多事情就由着他们去罢了,便挥了挥手,道:“比吧。” 刚一落口,又急忙说道:“慢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平静沉稳,“今日,招亲不成,反为比武,一切,或许都是天意。我已决定,今日小女不再招亲,此次比试为最后一场。从今以后,若有提亲者,直接到府上来便是,不再举行任何仪式的招亲。” 唐谷溪眼睛明亮起来,望着坐在木椅上的父亲,一时心酸不已,口中喃喃道:“多谢父亲……” “这样,唐小姐,既然台上有四个人,那我们两两相比好了。我和舍弟为一方,你和容公子为一方,如何?”林落收起剑来,朗声说道。 “这样……不好吧!”林寻干笑道,“我们二人为一组,那势必会打败他们啊,估计不出三招就会……” “公子莫要小瞧人了,虽然在下对你们特殊的剑法极为仰慕,但我和唐小姐联手,也不一定会差到哪里,等分晓出来后,公子再自夸也无妨。”公孙容笑道。 “容公子,我也觉得,这样的确有些不公。”唐谷溪微蹙着眉,对公孙容道。 “小姐不相信自己?” 唐谷溪瞟了一眼林落,摇了摇头。 公孙容淡然一笑:“那就是不相信在下了?” “当然不是。” “既然这样,那就按照林女侠说所,可好?” 公孙容三言两语便将话堵死,使唐谷溪改变了态度,她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一旁的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各自都会意了。就在刚才他们谈话之际,林落早已悄声在林寻耳边提醒了一句:“待会儿作战,不可退让,一定要赢,而且速战速决。” 林寻自然不解,皱着眉想要问林落为何,见她轻轻摇头,便闭上嘴不再问了。纵使自己心里满是疑惑,可师姐的话在此刻还是尤为管用的,他识趣地点了点头,听话地顺应了师姐的意思。 林落林寻,公孙容唐谷溪,各站成一排,退到了擂台两端之地。 只见林落和林寻两肩相靠,一人伸出一只臂膀,紧贴向前,手中各握一把利剑,左为莫邪,右为墨阳。两人脚步手势皆一致,剑锋带出的剑气也融为一体,一把闪现青光,一把闪现紫光,青紫交融,却又界限分明,半融半分,一时竟看不清那是一把剑还是两把剑。 台下众人一片哗然,就连唐员外也睁大了眼睛,向前伸着脖子注目起来。刘五冈更是目瞪口呆,急不可耐地对旁人道:“那两个人我认识,和我是相交数年的好友呐!武功那可是没得说,看见了没,那两把剑,那可是不轻易合体的,我才只见过一次呢,这是第二次!” 旁人闻言,对他投去羡慕和惊讶的目光,纷纷向他询问两位大侠的事迹,刘五冈自顾自地吹嘘一番,引得众人对他更为倾羡了。 那一边的唐谷溪忧心忡忡,担心这次如同刚才公孙容和林公子相比试那样,不出几招便败下,因此愁容满面。公孙容倒是看不出一点着急来,和颜悦色地轻声问道:“唐小姐可是曾受教于邹老先生阁下的?” 唐谷溪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公孙容瞟了一眼旁边的唐员外,笑道:“自然是令尊告诉在下的。” 唐谷溪了然,平静道:“是,我自幼便跟随邹老先生学习武艺,邹先生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了。” “那便好。”公孙容点头答道,“邹先生武艺高强,广济天下,和他同门同道的弟子也数不胜数……而我的师父,便是其中一位。” 唐谷溪愕然,顿时灵光乍现,喜悦地问道:“这么说,我和容公子的剑法派别,为一家之道?” 公孙容倒是没急着回答,而是扭头来微笑着注视着她,眸光微动,缓缓道:“这么看来,小姐也是很聪慧的嘛……” 唐谷溪眸子变得晶莹透亮,刚才的阴暗晦涩全然不见了,兴奋道:“师父说过,凌云剑法讲究齐心协力,二人协力,威力便是四倍,四人协力,威力便是八倍,以此类推!以前我就是和秉风哥哥……” 唐谷溪戛然而止,表情即刻黯淡了下来。公孙容轻睨了她一眼,心中明朗了半分,垂下眸子挑了挑眉,道:“不过小姐也不可掉以轻心,你看他们二人的架势,同样是合力,他们却更为顺手契合,我们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嗯。”唐谷溪点点头,向对面望去。 “你们两个,究竟商量好了没有?”林寻斜睨着眼,扬了扬眉角问道。 “林门剑诀为重中之重,这么多日没用剑合力,你倒是生疏了没有?”林落小声问道,目光仍然注视着前方。 “姐姐真是小看我了,林氏的独家剑诀,我怎会忘记?” 林落轻轻勾起嘴角,没再说话。 远处依旧凝神驻足的姜月公主和公孙涵,此时也早已被吸引了心性,只顾专心望着这么擂台上的景象了,竟一个忘了生气一个忘了害怕,都屏息凝神注目着即将拉开的战况。 只见一阵风起,卷起了四人的衣衫裙裾,不等众人将眯着的眼睁开,就见他们健步如飞,两道虚幻的身影从擂台两侧向中间聚拢,瞬时交织在一起。青紫色光晕一分为二,干净利落,两把剑像是已从对方身上吸取了光分和养料一样,皆变得柔光百现,传神入化。剑身似乎已脱离人手,化为一缕幽光,剑神剑意看似迥异,实则百般契合,一时间惊起四座。 而唐谷溪那一方也不甘示弱,似乎比试了这么长时间,两人皆没有使出全力一样,毕生武力似乎全为比此一战。又逢凌云合体,精神百倍,斗志昂扬,秉承着邹老先生教授的剑诀要领,一时间也让观坐的唐员外不得不揉眼相看了。 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看不出谁更胜一筹,谁势低几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方的火候和功力到底在何种高度,容不容得自己使出下一招。唐谷溪和公孙容实际上已经心力疲乏,势渐低糜,就在第九招的时候,他们一个分神,就自乱了阵脚。 只见林寻的剑冲着她刺过来,唐谷溪因比斗已久,臂上早没了力气,手中的宝剑还未来得及提起,就一时慌张,急忙转身躲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加之旋身的速度极快,唐谷溪一头青丝飞扬,在风中卷过一缕旋风,额头与脖颈的细汗也被这风吹凉了许多。 她连连喘气,待转过头去之时,只见对方的剑身已距离脸庞只有一尺的距离,剑风贴着脸颊划了过去。 由于精彩紧张的对决,使这一场比试竟像是真正的绝杀一般,唐谷溪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双眉微蹙,像是受死一般停立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第十章 一面之缘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 ≥ ≦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谁人在此?” 公孙容提高了声音,微微蹙眉凝视着丛丛竹影后面的人影,身上的神经也紧绷了起来。 那一面的墙头上,玉茗七仰八叉地爬在墙上,两条胳膊已经稳稳抓牢了墙头,一条腿正在向上勾着。唐谷溪坐在墙头上,一只脚垂着下来,另一只脚蹬在上面,歪着身子用力往上拉玉茗。眼看着玉茗的一条腿就要爬上来了,两人正在屏息做最后一搏时,忽听一声大喝,二人动作立刻如冰冻般僵住了…… “谁?”唐谷溪闷声说,猛地抬头。 结果她抬头不要紧,手上的力也减去了大半分,玉茗本来就筋疲力尽,这一声大喊吓得她魂飞魄散,加之小姐的手一松,还没等到唐谷溪反应过来,她就“呀”的一声掉了下去。 唐谷溪低头一看,玉茗摔得满嘴啃泥,旁边的竹叶刷刷掉了下来,她的脸上、身上沾满了竹叶和尘土。她来不及多想,急忙跳了下去,费力将玉茗扶了起来。 “小姐,老爷……老爷来了!”玉茗来不及整理衣服,神色慌张地说。 “小声点,记得声音!”唐谷溪提醒道,紧接着她向对面看了看,可是竹林葱葱,挡住了她的视线,“不,不是老爷。” “不是老爷……”玉茗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可随后又慌张起来,“可是,不是老爷……会是谁啊?” “你先别说话。”唐谷溪神色凝重地望着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由得攥紧了玉茗的手臂。 公孙容一开始以为这唐府定是进了贼,可是见二人并无多余动作,又想到,或许是府里的几个小厮在此偷懒,也说得过去。他心里像是裹了一团迷雾似的,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青绿色的竹叶深处,逐渐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个面色凝重、带有微怒地看着自己,脸庞清秀,眉宇间隐隐有一丝桀骜和不知哪里来的凌厉。另一个狠狠低着头颤颤巍巍的。橙黄色的阳光被竹叶切得细细碎碎,明晃晃地照在她们脸上,竟在这晌午之间看起来有了些虚幻。 看他们的服装穿着,既不是盗贼,也并非小厮,倒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公孙容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拱手作揖:“敢问两位公子是哪个府上的,为何在此窃窃私语,不去前堂赴宴呢?” 玉茗依旧低着头不敢抬头,慌慌张张得大气也不敢喘。唐谷溪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衣着又十分得华贵,料想到是今日来做客的侯府中人,但究竟不知对方身份和性情,因此闭口不答。 见对方一身戒备的样子,公孙容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失妥当,因此微微笑了笑,解释道:“我刚才唐突了,如果有所冒犯,还请二位公子不要介怀,我并无恶意。” 唐谷溪见他彬彬有礼,不像是父亲派来找他的人,便清了清嗓子,故作放松的样子,闷着声音说:“公子言重了。呃……我二人是觉得此处凉快,前堂闷热,人多嘈杂,便想着偷闲,来此处歇息片刻为好。不知公子……是何故离开众人,来此偏僻之境呢?” “哈哈,”公孙容长笑道,“看来我与公子不谋而合了。我本以为,如今世人多爱喧哗,多爱热闹,原来今日还能遇见性情相投之人,实在是我的荣幸。” 唐谷溪僵硬地笑笑,并未答话。 公孙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不禁端详起眼前二位清秀的小生,问道:“不知两位公子,是哪个府上的呢?今日相逢竹林算是缘分,倘若来日有闲暇时刻,我也好登门拜访。” “还缘分呢……”唐谷溪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玉茗惶恐不安,轻轻捏了她一把。所幸声音不大,公孙容并未听清。 “公子……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们就是这府里的人。” “你是说,你们是唐府的公子?”公孙容面露疑色。 “对啊。”唐谷溪面色从容地点点头,一旁的玉茗也重重地点头,表示肯定。 “可是……” “这位兄台,我和小弟另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倘若我们真的有缘,那必定还会有下次见面的机会。现在,恕不能奉陪了,告辞!”说完,唐谷溪拽着玉茗,不等公孙容反应过来,便疾步匆匆地离开了后园。 “这……”公孙容见二人急于要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愣愣地停在了原地。 穿过后园的月门,彻底不见了那人的踪影,玉茗这才敢抬起头来。 “就怪他!这人是谁啊,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我们快要翻过去的时候出来,你说,他是不是跟我有仇,故意给我们使绊子!”唐谷溪一出来就开始忿忿不平。 “小姐,看他的装扮,肯定是侯府中的公子了,人家身份尊贵,我们可千万不要记恨人家。更何况,刚才那公子举止谈吐得体有礼,并没有刻意针对之意。” 唐谷溪睨了玉茗一眼,冷哼了一声,道:“怎么,现在不害怕了?刚才要不是你磨蹭,我们早出去了。现在可倒好,你倒为他说起话来了,一口一个人家,你要是觉得好跟人家走好了!” “小姐……”玉茗知道唐谷溪心里不痛快,见她阴沉着脸,因此只好闭了嘴。 回到自己的宅子中后,两人在园中徘徊不已。此时,她们是不能从花园内翻墙出去了,别的地方围墙太高,而且人多眼杂,易被现,因此眼前剩下的只有一条路了,那便是直走大门。可府中的小厮和门卫都对她们俩太过了解,即使打扮成这副模样,也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思量再三,唐谷溪想出了一个“妙计”。她先前去梨园看戏的时候,见过人家用胶水在额前贴鬓角,俗称额妆。现在,她的屋子里有胶水和毛,至于胡子的形状,两人都不甚了解。但是时间紧迫,这样徘徊下去,怕是天黑也出不去了。 既然做,就做得逼真一点,丰富一点。这样想着,二人急忙转身回到房中,说干就干。 唐谷溪听那两个小丫头说母亲方才来过,怕她再次回来,便命她们在门外看守,若有人来千万记得出声提醒。自己则和玉茗进了屋,玉茗在一旁做帮手,唐谷溪拼命回忆之前见到的各种人,费尽心思终于做出了两个如假包换的长须。 正当两人喜气洋洋,自鸣得意地要为对方贴上“胡子”时,门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两个人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门外看去。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三十一章 戛然而止 唐员外惊恐万分,身子如惊弓之鸟般猝然而立,嗓间传来嘶哑悲怆的闷喊:“溪儿!”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旁边突然闪来一个黑影,飞起腿来一脚踢中了林寻握着剑的手臂。林寻毫无防备,本来臂力已绷紧,又猝不及防迎来旁侧的一发重击,不禁平衡全失,力道全无,一个翻仰便狠狠摔在了地上。 唐谷溪惊雷般睁开双眼,见面前已经没有了飞来的利剑,那一阵冰凉的剑风也早已逝去,脸颊两旁只剩下劫后余生和有惊无险之后的余热。 林寻倒在地上呲牙咧嘴地发出“哎哟”声,一边紧捂着自己的右臂一边左摇右晃着,脸上表情痛苦不堪。待他睁开眼睛,正想骂公孙容出脚凶狠、暗出阴招之时,却看见了停立于自己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姐林落。 他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惊讶不已,仿佛刚才的疼痛也瞬间不见了似的,像是木人般愣了片刻之后,他抓起地上的剑一跃而起,大声问道:“姐,你是不是疯了!你还当真以为我要杀她?呵,我也得有那个胆量呀!” 林落没有答话,没有动作,没有言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双眸子紧盯着唐谷溪,眸光似刚才拼杀的剑光一般凌厉严峻,双唇微张着,整个人如同中邪一般,仿若痴人,而脸上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林寻看到她时的呆愣和惊愕。 公孙容这时也跑了过来,关切地上下扫视一遍唐谷溪,问道:“你怎么样?” 唐谷溪似乎也在纳闷女侠的出手相救之意,因此凝眉注目着眼前女子,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又抬起袖子擦了擦两颊的细汗,就算作回答了公孙容。 林寻没有注意到林落的表情,因此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嘟囔道:“还是你说我们要速战速决不能退让的呢!我是没想退让,把身家力气全都使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打赢了,可倒好,你冲过来横插一脚,非但不帮自己人,还把我打得不轻……”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要想收拾我也不该挑这个时候呀……” 公孙容回过头来看了看林落,举手作揖道:“多谢女侠刚才出手相救,否则恐怕要让溪儿受了惊吓……” 林寻不服气道:“怎么回事,你们还当真以为我要刺她?什么叫‘出手相救’,分明是破坏比武规矩,而且……”他小心瞥了一眼林落,小声道,“不按常理来,敌友不分……” 唐谷溪扯开嘴角轻轻笑了笑,道:“我并未受到惊吓,只是刚才节奏极快,气氛过于紧张了些,因此,难免有些……” 林寻嗤笑一声,打断道:“行行,大小姐你就别找理由了,明明是吓个半死却还要装着没事人一样,何苦呢?” “你……”唐谷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没好气地干瞪了他一眼,便不作声了。 公孙容听闻此话,却是一派愉悦欣赏,朗然笑道:“公子率性直言,当真是潇洒不已,另外又身手不凡,如今世间已不多见。今日我们四人结识,就当是上天的旨意了,愿今后能常有来往,结成挚友,不知二位……以后可有时间来府中做客?我必当好生招待,尊为上宾。” “哈哈,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这事我不能做主,你得问我师姐了。”说吧,林寻扭过头去看林落,另外两人的目光也随之移到了林落身上。 只见林落还是刚才的样子,木头人似的伫立在那里,仿佛魂魄已经分身离去,现在还没有回来似的。林寻这才发觉不对劲,不禁疑惑地瞄了一眼眼前的唐谷溪,却还是未得其解,便又扭过头来唤道:“师姐,师姐?” 林落睫毛轻轻颤了颤,眸中的那片静谧湖水一时涟漪四起,激起层层浪花。魂魄恰好飞了回来,眼中的茫然抽离也恢复成了光亮有神,惨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红润了起来,有了血色。只是眼帘落下,不再看眼前的人,而是微垂着眸光,视线落在了地上某处。 她动了动冰凉的嘴唇,轻轻道:“跟我回去。” 林寻皱了皱眉,满脸疑色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容公子问你话呢……” “不要说了,跟我回去。” 说罢,她不等林寻再开口,就转身急匆匆下了台。此时她身上已没了任何力气,功力也完全使不出来,只是如常人一般一步一步走下了擂台,脚步匆匆向聚贤客栈走去。 这次,周围的疑问声、说话声全都不见了,不是没有,而是再也入不了她的耳,扰乱不了她的心念。 时间已是酉时初刻,此时日头渐弱,街上的热气开始消散,如同这开始散发的白天余热一样,围观在擂台周围的看客也开始渐渐散去。 许是站立了许久,早已疲惫不堪、双腿发酸了,又或许是众人翘首以盼的一刻已经过去,作为焦点的侠女已经抽身离去,唐员外又早就放出话来,此战为最后一战,不再比试……因此也的确没什么可看之处了,他们皆四散而去,街上一时空荡了许多。 台上三人望着落日余晖下林落只身一人走远的身影,不禁呆立了片刻,还是林寻先反应过来,急忙对眼前二位说道:“容公子,唐小姐,若我们真有缘分,必定还会有相逢之日!现在我不能再耽搁了,二位告辞!” 说罢,他飞身下了台,疾步朝林落追去。 刘五冈一看二人都已快步离开了,刚想追上去,可转念一想,现在唐谷溪正凝神注目着林公子他们,倘若此时自己追了上去,那不正好被她所看见么?到时不知又会惹出多少事端来,因此,还是别自投罗网的好。他索性随着众人散去了,在街上游荡片刻,再回去也不迟。 唐员外由于刚才受了惊吓,因此一时怔立在那里良久,直到看到两位陌生人走远,才清醒过来。短短半日内,接连经历了紧张不安、焦躁心急、肝火大动以及惊恐万分,唐员外显然力不从心,望着眼前渐渐走远的两个身影,摇头叹道:“不速之客,不速之客哪……” 青灰色的石墙下面,已经移出了大片的阴影,天边的橘黄色光芒斜照过来,映出了一整条街的绚丽色彩。温暖夺目的光泽下面,是姜月公主冷若冰霜的脸颊,方才的惊险决斗也让她绷紧了心弦与全身的静脉,可是平息过后,她才意识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对于她是多么的不利…… 只是这次,她不再气愤刁蛮地发脾气,而是冷笑一声,眼睛直勾勾盯着远处的两人,歪着嘴角轻笑道:“看见了没,你哥哥的魂儿都被勾走。”说罢,她的语气又转为哀凉,表情也变得神伤,“我都还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神采飞扬过呢……” 公孙涵知道她不是真的在问他,因此便闭口没有说话,只听姜月又说道:“你哥哥当真从前没见过她?一面也没见过?你可别记错,更别想着骗我!” “不会,不会,那自然不会。”公孙涵赶忙说道,“我确信,发誓,我哥他真的从未见过那唐小姐。别说是见了,就是唐府昨天也是头回去呢,他还亲口问了唐伯父家中有无儿女,想着和他的公子们玩耍呢,谁知唐员外……只有一个女儿……” 姜月公主眸光黯淡下来,静静沉思了片刻,道:“走,陪我过去找他!” 公孙涵大惊:“找……找他?公……公主,这样不好吧,我哥他毕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现在冒然过去必定会让他反感,说不定还会生气呢!” “生气?”姜月公主怔了一下,又立马冷笑了一声,回过头来冷冷睨着公孙涵,问道,“他和一个陌生女子在一起尚且如此开心,为何偏偏一见我,就要生气呢?倘若果真如此,我还偏要过去了呢!看看是他性情多变,还是我天生长了一副让人生厌的脸!” 这一席话又吓得公孙涵不敢张口了,他想到,过去了又怎样?顶多哥哥生气一时,也没什么要紧。可是不过去,公主就要发怒了,一肚子火撒不出来终究要落到自己头上,到头来倒霉的终归是自己。 权衡利弊后,他点点头,紧步跟在姜月公主身后走过去了。 擂台已撤,众多唐府的仆人都在忙碌着往回搬运东西。唐员外身体疲乏不已,在最后瞥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公孙容和女儿之后,便在两人的搀扶下坐上了轿子,往家中走去。 “爹爹!”唐谷溪疾步走了下来,在轿子后面叫住了父亲。 轿子停下,片刻之后,一旁的窗口被拉起了帘子,唐员外朝外面探出了头,眼神冰冷,阴沉着脸向女儿问道:“叫我何事?” 唐谷溪咬咬牙,道:“女儿自知今天做的不对,对不起爹爹,辜负了您的一片好意。” 唐员外拉着脸没有说话,瞥了一眼站在唐谷溪身后的公孙容,沉着声音道:“你记住,今日你虽表面上赢了对方,可终归赢得不光彩。因此,和容公子比武一事,还未有定夺。容公子乃唐府贵宾,又和你兴趣相投,因此你更当好生相待,不可有一丝怠慢。你可明白了?” 唐谷溪轻轻点头:“女儿明白了。” 唐员外寒冷的眸光再次瞥了一眼这两个人,然后冷哼了一声,放下帘子便走了。 而唐谷溪初来时的那顶红色轿子,也早已被人抬回了家。一天的风云下来,终究都成了空。一无所获,一无所失,但冥冥之中,似乎又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了。此时日光淡去,疏影倾斜,长清街上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丝毫看不出这两日曾有过的繁华与热闹,只留下了一片狼藉和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料。 或许一切,终将随风归去…… 第三十二章 姜月公主 看着父亲渐渐走远的轿子,唐谷溪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父亲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倒是我平日惹了不少麻烦,让他操心了不少。容公子,你可别见怪。”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怎么会?”公孙容轻轻一笑,“伯父爱女心切,所做所说皆是为了小姐着想,在下看得明白。正所谓责之深爱之切,我看唐伯父倒是极宠小姐呢。” 唐谷溪笑笑,便和公孙容并排着沿着长街往回走。公孙容想起昨日后花园初见之事,只觉得天意弄人,缘分使然,便笑问道:“不知小姐昨日,去了哪个地方玩耍?” 唐谷溪心中一惊,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淡然道:“我说出来,公子恐怕不信。” 公孙容长笑道:“我信,小姐所说,我当然信。” “无论说什么你都信?” “都信。” “那好。”唐谷溪转过头来看了看他,面色平静,随后回过头来继续走路,深吸了一口气,挑眉道,“我去鸳绣阁了!” “啊……什么?”公孙容大惊,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个花柳场所,呆呆地望着她平静的侧脸哑口无言,喘气道,“唐小姐果真特立独行,在下更为佩服了……” 哪只唐谷溪冷笑一声,道:“你佩服这个佩服那个,天下任你佩服的人可真多。不过你可别多想,我去那里,是干正事儿去了。” “小姐此言差矣,我的确佩服仰慕许多人,但大都是些能人贤士,还有就是诸如小姐般善解风情、爽朗不已的人……至于其他,倒真没有多少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去鸳绣阁干嘛了?”唐谷溪斜睨着他,眸光灵动。 公孙容淡淡笑道:“小姐做事,自有小姐的道理,我如果过多询问,倒显得多事无礼了。你说呢?” 唐谷溪轻轻一笑,道:“你还真是和那些纨绔子弟有所不同呢……” 公孙容大喜,兴致瞬间高涨,正当他欲回话时,却见面前出现了两个熟悉不已的脸庞。身着华服锦裙,一身珠光宝气的姜月公主傲然立于两人面前,娇小的脸盘上一双斜飞的眸子紧紧锁着唐谷溪和公孙容。而兢兢业业站在她旁边的,便是自己的弟弟公孙涵。 “你……你们……”公孙容大惊,待反应过来后,心中不禁生起一丝被跟踪和被窥视的怒火和羞愤。但眼前所站之人毕竟是堂堂公主,因此他一腔忧愤无处可发,只得甩了甩袖子,垂下头来,道:“微臣拜见公主。” 唐谷溪一听“公主”二字,不禁瞠目结舌地望向公孙容,一时脸色大变,却不知该作如何动作了。幸得公孙容体察到了唐谷溪的窘态,忙向她使了个眼色,唐谷溪才反应过来,急忙深深行了礼,慌张道:“小女……拜见……公主殿下。” 姜月公主移动眸光瞟了她一眼,却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厌恶似的收回了目光,继续盯住了公孙容,不发一言。 公孙涵见状,干笑了两声,慌忙解释道:“哥,昨日公主听闻你今天要来看比武招亲,因此兴致大发,便也催促我过来了。刚才我们看得实在入神,因此便忘了告诉你,不知哥哥刚才打斗得……怎么样?”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还问我做什么?”公孙容微垂着头,抬眼冷冷瞥了他一眼,便不作声了。 “我……”公孙涵吃力不讨好,败兴地望了一眼公主,便面有不悦地看向了别处。 “容哥哥,你既知道今日有如此盛事,怎的不叫我来?我要不是听你弟弟说起,还不知道你今日要来看这位唐小姐的招亲大会呢……”姜月公主面若桃花地笑着,眼角又轻瞥了一眼旁边的唐谷溪。 公孙容轻笑了一声,眼睛还是不去看她,平静道:“涵儿一向口无遮拦,公主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我素来人无定所,喜爱广结贤士,因此……区区一个招亲大会,便不劳烦公主大驾了。” 闻言,姜月公主嘴角的笑意顷刻间便不见了,脸色也变得铁青,紧咬着嘴唇抖动片刻,便尖着声音怒道:“公孙容!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多久?我一早便在巷口观察你们了,你哪里是单单地观看比武,分明急不可耐上了场要和她比试!你把我姜月放在哪里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公孙容缓缓抬起了头,凝眉注视着姜月公主激动的脸颊,痛心问道:“公主何来此言呢?微臣知道,公主一向待我不薄,因此微臣早就承诺过,无论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微臣必定全力相助,在所不辞!尽好臣子应尽的本分,忠心不二……” “够了!”姜月公主闭着眼嚷道,睁开眼后深情注目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左一个微臣右一个微臣,在你眼里,我终究只是一个高高在上、不懂你心意的公主,是么?” 公孙容眸光微颤,沉默片刻后,再次移开了目光,垂下了头,他面色郁结,直愣愣地盯着地上的某一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再言语了。 姜月公主灵动俏丽的眸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万千乱石,又像是天雷滚滚后的夜空,一时间阴云密布,狂风肆虐。她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盯进骨子里,然而所有的言语、咆哮、愤怒、伤心,全都涩涩地堵在了喉咙间,发不出半点声响来。 一时间,四人静立无言,两人是因彼此纠葛无语再谈,两人是因尴尬境地无言可说。 “咳咳……” 唐谷溪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情形和气氛,因此便捂着嘴角轻声咳嗽了两声,待二人被这声响拉回到现实中后,她忙朗声笑道:“小女向来鲁莽行事,因此与世人结下的误会也是举不胜数。听公主方才所言,我想……公主可能过虑了,冤枉了容公子。我与容公子乃一面之交,因此……公主大可不必担忧。” 公孙容抬起头,认真听着她说话,只见她有条有理地说着,提到他时并没有多看他一眼,最后,只听她说道:“公主既然专程来找容公子,那容公子可要和公主仔细一谈了!小女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说罢,唐谷溪拱手为礼,向姜月公主和公孙容各投去淡淡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公孙容有些无措,出神地望着唐谷溪,动动嘴唇想要说话,可最终什么也未说出来。 “你不是想比武么?我陪你去。”姜月挑挑两道月牙眉,唐谷溪的一番话的确使她心里畅快了不少,因此怒气也消减了大半分,饶有兴致地看着公孙容,又补充道,“王兄前两日在凰山上开辟了一个马场,不如我们去看一眼?想比武就比武,想论剑就论剑,累了还可乘马去赏山中美景,你说怎样?放心,无论你公孙容想干什么,我姜月皆奉陪到底!” 她月眉高高竖起,眼珠空灵剔透,仰着下巴看着他,一脸的傲气和娇蛮,却在嘴角勾起的笑意间增添了几分可爱和率性之意。公孙容只得轻轻笑了笑,叹了口气道:“既然公主执意要去,那便捎带上涵儿一起吧。” 在一旁许久未说话的公孙涵听到此话,眉间尽显吃惊和受宠的神色,痴愣了片刻便道:“公主如若不嫌弃,那我就……就听了哥哥的便是!” 姜月公主轻笑一声,也不去看公孙涵,接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巳时初刻,你俩与我三人相约于凰山脚下,不准延误一刻!否则,我必当好好罚你兄弟二人,本公主说到做到!” 这一头在谈论马场之事的时候,那唐谷溪早疾步匆匆地向家里走去了,只是刚走出几步,还未到家门时,便见玉茗蹦蹦跳跳从街道的那一头走来了。 唐谷溪不禁嗔骂道:“好好走路!你什么时候也学的这般不顾仪态了?” 玉茗听到声音,一抬头,发现是小姐站在不远处,先是一惊,随后一喜,便收了步子向唐谷溪跑来,跑到跟前又想起刚才的训话,不禁有些脸红,但还是笑着顶嘴道:“玉茗也不知道何时学了这些性子,想来是跟小姐待一起时间长了,耳濡目染也!” “好你个玉茗,越来越伶牙俐齿了!看来我得好好管教你两日,否则他日嫁作人妇,你那当家的可就要怪我了!嗯……说我不做好女儿家的样子,教出了你这样一个脾性的娘子……” “小姐!”玉茗急了,刚才的玩笑状态陡然不见了,两颊通红得像是后花园中的千日红,“你为何总拿玉茗开玩笑?” 唐谷溪偷偷轻笑,故作惊讶道:“天地良心!我怎么敢拿你开玩笑呢?在唐家,你便是第二个我,我便是第一个你,我们不是同根生,却情深似姐妹,因此,我拿谁开玩笑,也绝不会拿你开玩笑啊。” 玉茗本来心里满是羞愤,为小姐所说的话尴尬万分。可是又听到此番言语,不知不觉竟热了眼眶,她有些无措地垂下了头,鼻子酸酸道:“小姐又在说哪里的胡话……玉茗自知身份卑贱,又怎敢和小姐比作姐妹呢?今生今世能照料小姐,陪小姐左右,便是玉茗最大的福分了……” 唐谷溪睨了她一眼,脸上笑意渐失,刚想教育她一番却又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于是便扬了扬袖子,重重叹了一口气,抬步向前走去了。 玉茗急忙抹了抹眼角跟了上来,想起比武之事,不禁疑惑问道:“小姐,你怎的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老爷知道吗?” “不是我偷偷跑出来,是招亲大会结束了。” “啊!什么?”玉茗大惊,急忙又问道,“那……那是哪家公子夺得鳌头了?”说罢,她又扭过头去四处张望,竟不见一个人跟来,更加纳闷地问道,“你怎么不坐轿子呢?招亲的结果到底怎样呢?” “你先别来问我,我问你,让你交给人家的银子你给了吗?” “这点事玉茗哪会做不好呢,当然给啦!只是人家脸色并不好,一句话也未说,夺了银子就走了。” 只见唐谷溪轻轻笑道:“那你还想人家怎么着?脸色难看也是应该的,毕竟是我们无理在先……” “小姐,你别躲着,刚才那话你还没回答呢!您就别吊着我了,快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玉茗苦巴着脸哀求。 唐谷溪一脸的平静,慢条斯理道:“你急什么,回去给你慢慢说……今日场上,我可是遇见高人了!而且,还有点奇怪……” “遇见……”玉茗刚想问什么高人,可脑中白光一闪,忽然明白了过来,惊喜万分道,“小姐是说,今日比武招亲没有招到如意人选,小姐现在是要回家?” 唐谷溪眯着眼轻轻一笑,顺着她的话说:“是要回家……” “不嫁了?” “暂时……不嫁了。” 玉茗几乎要喜极而泣,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唐谷溪见状,佯装生气道:“我嫁不出去你就这么开心?” 玉茗咧嘴笑着,露出两排洁白如玉的牙齿,猛地摇摇头,又立马点点头。滑稽的样子让本来故作生气的唐谷溪见了,也忍俊不禁了。两人嘻嘻笑笑,一步一步朝唐府红艳的大门走去…… 第三十三章 红印之记 “姐,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嘛!”林寻跟着林落一路走回客栈,路上遇到客栈内的熟人也不搭理,仿佛周围一切全都看不见似的。直到走进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林寻才急了,生气地问道。 “寻儿,我们可能找到公主了!”林落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压低声音道。 林寻脸上的生气之色瞬间变为惊疑之色,呆呆地望了师姐很长时间,两道青眉蹙在一起,微微颤抖,不可思议道:“姐姐在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 林落只是脸色笃定地凝视着他,不发一言,留给他足以多的思考时间。 “姐姐是说……”林寻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神色已经平静了几分,却还是惊讶得不敢相信,眼中的眸光也抽离了出来,不敢正视林落,喃喃道,“刚才那位唐小姐……” 林落连喘着气,不敢盲目作答,一向平静沉稳的她此刻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她走到床边拿起那个随身携带的包裹,手指轻颤着翻开里面的东西,末了,她拿出一张泛黄的残损纸片来,仔细凝视摩挲着上面的东西,脸上表情的变换如同初春的天,时而疾风骤雨,时而凝云满面。 在一旁伫立良久,身体似乎已经僵硬的林寻,这时也才回过神来,注视到师姐手中那张纸片之后,急忙凑身了过去,低头凝眉看了看那纸上的东西,又用不可思议的眼眸瞧了瞧师姐,心气不足地问道:“刚才师姐……是发现了什么吗?” “师娘是不是说过,那印记是在她的脖子下方,左侧的位置?”林落气息有些不稳,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林寻眉头皱的更紧了,回想再三后,他重重地点点头:“正是。” “你可有曾记错?” “寻儿不会记错。”林寻认真道,注视着林落,“虽说离开西州已一年有余,我也曾对寻人这事不抱信心,但毕竟是娘亲口授予你我二人的,我必定不会弄错。” “那便好。”林落低下头继续凝视纸片,手指着那一块用朱墨描画出来的形状,轻轻道,“你看那胎记的形状,如同一弯半月,再加上旁边零星这一点,照师娘的话来说,便是月映红豆。你可曾记得?” “记得,寻儿都记得!”林寻猝然激动起来,两只眼眶微微泛红,放下那薄纸,双手抓住林落两袖的衣襟,颤声道,“姐,你……你真的看见了?你……你……你没有看错?” 林落此时却已恢复了平静,镇定地如同没发生过此事一般,只是微蹙着眉,摇了摇头。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找到公主了,可以了却娘的心愿了!”林寻几乎想要雀跃而起,自顾自地叫嚷道,“我……我们应该及早让娘知道,应该即刻带公主归南!不……不行,应该先写信,驿站快马总比我们的脚步要快很多,让娘早点知道这个消息最要紧!” 过了片刻,又捶胸顿足地懊悔道:“我方才真是傻!幸亏师姐你拦了我,要不然……我也真是,和她比对那么长时间,竟一刻也没有发现,还是世界你细心!我终归是太大意了,爹爹以前说我的还是对的……” 他欣喜万分,却也心酸万分,雀跃了片刻之后心里竟是一番五味杂陈,落寞地停在那里,哀叹道:“原来公主真的没死,还活得这么好好的,辛苦了娘……半辈子都在忧患忧心之中度过,如果她早知道公主安然无恙,在异国做了唐家的千金……她也不会如此辛苦度日了……” “是啊。”林落坐在了一旁长叹道,目光定定地望着墙角某一处,像是陷入极远的时空,再无多言。 “可是,她怎么会在盛歌呢?”林寻思绪变化万千,也随着林落坐了下来,凝思道,“盛歌距离西州最为遥远,为何不是在九秦、在乔疆、或者在凉禹呢?难道当初娘带着公主,竟走了这么远的路?” “十九年前的事,我们又怎能说得清?既然师娘不肯多说,我们也无需多问。” 林寻只好点点头,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林落迟迟没有收回目光来,她眸中清逸无比,低眉微垂,清淡冷绝的气质仿佛把一切都推拒在了千里之外。静静地沉思了片刻后,才开口道:“去把刘五冈叫来。” 世间多是轮回。这一头的二人正在愁眉不展,悲喜交加之时,那一头的唐谷溪正和玉茗欢天喜地回了家,全然不知这世间的某些定数,早已把人的命运牢牢捏在了手掌之中,更不知今后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曲折离奇和难以接受的坎坷命途。 唐府深深的庭院之间,几进几出的院落厢房,其间花草丛生,芬芳满园。可是最为幽静清凉的,还当属后花园中的青翠竹林。这个小小的花园,简直和邹老先生宅子内的竹园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西厢房内,隐隐约约传出了唐谷溪和玉茗说话的声音。 “小姐是说,那两人其中一个正与你比试到最紧要的关头,而另一个却突然飞过来踢了自己人一脚?” “是。而且,那女侠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立了片刻之后,便叫上那位林公子一同走了。把一场本是精彩万分的比试,弄得莫名其妙,因此呢,我也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算是赢了。” “小姐哪里是赢……根本就是人家谦让,才使小姐不至于败得那么惨罢了……”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又急乎乎地叹了出来,瞪着玉茗道:“你尖嘴刻薄的,还真不给本小姐留一点颜面!” 玉茗甜甜笑了两声,转而赞叹道:“不过听小姐这么说啊,我倒还真想见见那两位高人呢,刚才听你说的都神了,害得玉茗也眼馋不已……” “你眼馋什么?”唐谷溪眼角一斜,抓住这个嘲讽的机会,悠悠然道,“你又不懂武功,看不懂剑术听不懂剑语,就是让你看见了,你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小……”玉茗正想开口,却突然之间停住了,眸子里立刻充满了惊恐,睁大了眼睛望着唐谷溪,半晌说不出话来。 唐谷溪被她看得浑身发麻,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于是忐忑不安地问:“你……你看我做什么?我……我不也就是随口说了一下嘛,你还真往心里去了?平时可不见你这么清高啊……” “不是,小姐,你……你的红印记……” “怎么?”唐谷溪随口问道,话一出口才明白过来,急忙低下头去看,却看得不仔细,又急忙跑到黄铜镜前,伸长了脖子,扬起下巴来。只见那脖间的一块朱红清晰地出现在了铜镜之内,自己的脖颈之下。 “小姐,这可怎么办?”玉茗急忙道,慌张程度倒是一点也不输唐谷溪,“肯定是刚才太过炎热,汗水把冲了个干净,才使这胎记露了出来的……那岂不是,被那些人看了个正着?” 唐谷溪深喘几口气,扶着梳妆台坐了下来,安慰玉茗也是安慰自己道:“无碍的,无碍的……毕竟是在脖间,也不那么显眼,除了和我比试的那几个人外,应当不会有他人看见……我真是粗心大意,怎的就忘了这回事了,刚才应该多备一些过去的。” “这事怪我,若不是我忘了带些珠粉过去,又在中途离开了小姐,也不会出现此种状况的……” “这不怪你。”唐谷溪淡淡道,忽又想起了什么,疑惑地对玉茗说,“这么说来,想必容公子方才也看见了,那他为何看见了不说呢?或者提醒我一下也好呀。” “小姐,你这又说的哪里的胡话?”玉茗俨然间变成了一副长者的模样,轻轻宽慰道,“容公子乃侯府的贵公子,性情看着也纯善温良,德行想必也是上佳的。即便人家真的看见了,也没有当面向你提出的道理,无论从礼教上还是从人情上,人家不当面说出来便是对您最大的敬重了,小姐怎的连这个也不明白了?” 唐谷溪听闻此话,眸光一转,轻轻落在了玉茗头上,凝视片刻,微笑道:“有些事情,我还真是自愧不如你了。”说罢,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拉起玉茗的手说,“玉茗,你放心,等有一天,我一定为你找到你的生父生母……” 话未说完,就见房门“砰”的一声,被一双袖子上满是蓉花滚绣的手推了开来,唐夫人抖身立于门后,身后急匆匆跟来了锦熏,追至夫人面前后才站定了脚跟,气息微喘地望望唐夫人,又向里望望唐谷溪。 “母亲。”唐谷溪轻唤一声,站起了身子。 “夫人。”玉茗也急忙回转过身来,委身行了礼。 唐夫人一手握着手帕,一手扶着门框走了进来,锦熏赶忙上去扶住她,也跟了进来,放开手后又急急地向唐谷溪行了礼,这才又重新扶住唐夫人。 “你……你简直是胡闹!”话未落地,唐夫人便一掌打在了唐谷溪脸上,瞬时,一声清脆的响声划出了西厢房的檐角,随同那房梁上的燕子一同飞去,消失于半空之中。 “夫人!”玉茗和锦熏齐声叫道,一人紧紧按住唐夫人柔弱无力、垂落下来的右手,已人牢牢扶住了小姐,眼含泪水地抓着她的手臂,惊恐不已。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玉茗眼中即刻涌上了泪水,声音哽咽地问道。 唐谷溪急喘着气,愣愣地立在那里,眼神呆滞,眸中无光,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转向了立于自己身前的母亲,贴在颊上的手也慢慢拿了起来,无知无觉地垂落下去。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眼中的惊讶和恐惧令她几乎站不稳,望着母亲的眼中也渐渐溢出了泪水。 “母亲……” 第三十四章 唐母之痛 只见唐夫人未语泪先留。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眸角处滑落下来,流至下颌角,再凝结成滴,坠落到了地上。她却不管不顾,手中的帕子好像全然不在似的,只是被她的一双苍手死死攥着,攥到双手再无血色。 “夫人,求您别怪小姐,小姐她也是迫不得已的啊!”玉茗虽然惊慌失措、恐惧万分,但此时此刻却没有半分的犹豫,一屈腿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小姐和那些人比斗了几个时辰都没有停歇,小姐是真的赢了他们呀!对了,还有容公子,小姐并非不愿和容公子比试,也不是有意伤及容公子颜面,只是……” “够了!”唐夫人嘶声喊道,紧闭上双眼,任眼角的泪水滑落殆尽,自己气息渐稳之时,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逐渐上移,落到了唐谷溪脸上。 “母亲,是女儿的错……”唐谷溪的声音轻得仿佛不存在一般,气若游丝,脸色也变得苍白无神。 单是这一句话,便像一把匕首般刺进了唐夫人心底,她身体颤抖起来,眼看着眸中又有泪水将要涌出,锦熏手疾眼快,急忙扶她坐在了木凳之上。唐夫人坐定后,微微垂下了头,一手放在了桌上,那手中的帕子此时才瘫软开来,却已是一番狰狞不堪。 唐夫人深吸一口气,眸光变得柔软无力,轻吐着口中的字,缓缓道:“你以为,我是在生未寻得女婿的气?你以为,我是在生不给容公子颜面的气?还是,你以为我在生你不听你父亲话的气?” 她沉重地摇了摇头,沉寂片刻,又道:“都不是……我生气的是,你方才在擂台之上,竟违了礼分请一女子上台,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唐谷溪恍然明了,急忙向母亲解释道:“母亲多虑了,那女子并未伤我一分,还在危急之中救了我。” “那你说,那把刺向你的剑是怎么回事?”唐夫人抬起眼帘,凝眉注目着她。 “母亲真的多虑了。”唐谷溪上前坐到了母亲身边,宽慰道,“那把剑是他人所拿,但是我们每人手里都有剑,你来往我,刺来刺去本就是应该。纵使那剑再锋利无比,再迅猛无常,那也只是比试而已,对方手里都有分寸,是万万伤不到人的呀!” 唐夫人凝眉细听着,脸上还是略有疑色,不过已是平静许多了,问道:“可是我听你父亲说,那时剑身飞快,你可真就差那一丁点的距离……” “母亲……”唐谷溪淡淡笑道,似乎已经忘了脸上的疼痛,“所以说人家才是高手呀,要不然,我何须费尽力气请人家二位上台呢?还不是因为他们手法迅猛,但却把握有度么?母亲深居家中,只是不懂这些武人之道罢了。” 唐夫人脸上略有窘色,心中不禁生起万千悔意,想起方才那一耳光,竟觉得手心微微有些疼痛,如同针扎在手指一般。她低垂着目光,又瞥见玉茗还在一旁跪着,急忙弯腰伸过手去,“孩子,起来吧。” 玉茗吸了吸鼻子,慌忙点了点头,受宠若惊似的扶住唐夫人衣袖,起身站了起来。又下意识地去看旁边站着的的锦熏,四目交汇之后,都各自微微笑了笑,重归于平静。 “锦熏。”唐夫人轻轻唤道。 “奴婢在。” “去,到我房里把清凉膏拿过来,上次小姐摔伤了手,华大夫给开的那个。” “是治疗跌打损伤,肿胀充血的那一个?”锦熏在唐夫人一开口,就知道是哪一个药盒了,此时多问这一句,完全是为了眼前脸上带有红痕的小姐。 唐夫人轻叹道:“正是那一个。去吧。” “是。” 锦熏答应着,便退身出去了,脚步轻得如同秋叶落地,就连关门也是无声的。 待她走去,唐夫人摸住了唐谷溪的双手,又抬起一只手来碰了碰她被打的那个脸颊,在手指触碰到下颌的那一瞬间,她双眉微锁,一缕哀愁涤荡在眉宇之间,消减不去。 “母亲,不碍事的。”唐谷溪笑笑,摇了摇头。 唐夫人收回手来,思虑再三,语重心长道:“溪儿,你听我说。依娘看,你父亲这回怕是缓兵之计,说是不再主动招亲,只等人家上门来提亲了,但实则……却并非如此。” “母亲的意思是?”唐谷溪听到母亲猝然转了话锋,心中不禁有些惊讶和疑惑。 “我问你,那擂台之上,为何公孙府家的容公子会突然上台,逼下前一位即将得胜的壮士,你可想明白没有?” 唐谷溪轻轻咬牙,问道:“岂不是爹的意思?爹爹仰慕公孙家的钱财和势力,自然对那容公子也敬上三分,容公子想要上台和我比武,爹爹自然就答应了。” 唐夫人微微点着头,道:“你只说对了其一,没有说出其二。” 唐谷溪心里不住打鼓,渐渐忐忑起来,回头望了一眼玉茗,只见玉茗也屏息凝神地听着,并不知道是何情况。她只得又回过头来,凝望着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你父亲最近几次的货物通行,皆是和侯爷那一边的人商通好的,无论钱财分配,还是水陆运转,少不了侯爷那边人的帮忙。自然,他做的买卖也有一半是为侯府出力,所得利益自然也有侯府一半。而且,照我看……今后几年,我们唐府是少不了要依靠侯府的势力了……” “母亲的话,究竟是何意思?”唐谷溪心中明白了几分端倪,但还是不甚了解母亲的所言所语,“父亲为何要拉拢侯府的人?又为何要依靠侯府的势力?” 唐夫人睨了她一眼,脸色平静,继续道:“这些缘由,你不必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是改变不了你爹的主意的。只是,我担心的是,他会借此,撮合你和容公子……” “什么!”唐谷溪大惊,想了想后又觉得母亲言之有理,不禁喃喃道,“怪不得,今日爹执意要我和容公子比武,我只当是他畏惧侯府的势力了,没想到……” “溪儿,本来,娘以为,只要是待你好的人,无论权势富贵,我都没有二话的。只是……这公孙侯,可是当朝最为得宠的侯爷亲王啊!家中人口,妻妾姨母,都是多得数不过来的,更何况权倾业大,家规森严……娘是怕你这样的性情,若真嫁到了侯府之中,根本是应付不过来的呀!我这一生别无他求,只求你安康无事,不想你……” “母亲,您别再说了!”唐谷溪站起了身,“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的,即使发生了,我也不会随着爹爹乱来的。我一向自由惯了,不想被条条框框所束缚,那侯府是何等境地……我心里明白。母亲,您不必担忧。” “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那你也只能听从你父亲的话了。记住,万不可再任性动气,你父亲近来身体不好,年纪又大了,刚才在房里歇息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唐谷溪有些焦急,担忧地问:“父亲……没事吧?” 唐夫人似已经疲乏,轻轻摇了摇头,“还好,无大碍。” 唐夫人在西厢房内又歇息了片刻,等锦薰将那清凉膏拿来之后,又好生叮嘱了唐谷溪几句,便随锦薰一同回了房。 就在一天的繁华喧嚣悉数消失之后,唐府上下的人似乎都已耗尽了力气,疲惫不堪,各个都早早地睡下了。而这皓月当空的夜里,唯独两个地方还久久没有平静…… 一处,便是聚贤客栈的二楼隔间,刘五冈在林落二人的恩威并济下,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唐府尤其唐小姐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二位,相比于昨夜在黄江屋子里说的那些来,今夜的这些才可谓是可靠之消息。而另一处,便是邹黎先生的宅子内了…… 陈秉风坐在屋内正对着门的席子上,从那里正好能望见院子里的竹丛和墙角的合欢花,桌上摆着一壶竹叶青酒,那酒黄中带绿,气味香甜,入口微苦,别有一番清新甘洌的滋味。不多一会儿,方岳便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大盆的雪毬花。 “公子,那雪毬已经换了新的进来,您看如何?” 院中的三四盆雪毬花在一天的时间,不知为何,竟全然凋谢了。那雪毬是三年前唐府的人送来的,过来之后便一直放在院子西侧的位置,从秉风的床榻之前正好能望见。 “这些看来不如以前的香艳,色泽也是差了许多……” “公子,这已经是最好的了,论花色品种自然比不上唐小姐的……” 方岳口中刚说出那三字,就听得陈秉风一阵疾咳,捂着胸口剧烈抖动起来。 方岳急忙放下手中的雪毬花,跑到陈秉风跟前,抚起他的背来,这才瞥见桌上的竹叶青酒,他不禁担忧地问:“公子为何饮起酒了呢?大夫说过,酒为烈性……” “诗中有云: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这竹叶青酒性温和,即使在夏季,也正合了我的胃口,你……不必担忧。”陈秉风平复了气息之后,断断续续地说道,一手还紧紧抓着方岳的衣袖,脸上却是极力露出来的风轻云淡。 “方岳知道公子伤心,可还是身体最要紧啊!公子莫要因为心中悲伤而伤了身体,何况今日之事算是大幸……” “有什么可大幸的?”陈秉风将扶在他臂上的手拿了下来,微微坐直了身子,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又慢慢转向了门口的位置,“你以为,她潇潇洒洒闹了一场,成为比武招亲最后的赢家,唐伯父就会饶了她?今日之事看似她幸,实则为大哀……” 方岳听不懂陈公子在讲些什么,只知道他心里难过,便咬着牙沉默没有出声。 两人静坐良久,直到门口的晚风将那雪毬花的香气吹散过来,陈秉风才细细瞟了一眼旁边的花,凝视片刻,开口道:“不早了,你把这花搬出去放好,自己也去休息吧。” 哪知方岳像是没听到似的,坐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苦巴着脸望着他。 “你……还有什么事吗?” 方岳依旧愁眉苦脸的样子,目光黯然地移到了地上,缓缓摇了摇头。 见他这个样子,陈秉风心里像是照进了一缕暖阳,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抬起手缓缓搭在了这个贫寒少年的肩上,语气也极其轻柔起来:“好了,没什么事就去睡吧,我真的无碍的。” 方岳这才又重新抬起了头,看着陈公子微笑着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五章 登门求见 唐府的人在这几天是一片混乱。前两天刚忙过了国典迎客和招亲大会,今日又碰上唐员外染疾在床,一病不起。自从昨日唐员外失魂落魄回来了之后,便倒在书房昏睡了几个时辰,夜间又辗转无眠,醒来数次。结果一大清早,就卧在床上起不来了。 唐夫人知道他是心急上火才生的病,因此叫来了大夫开了几味药之后,便一直陪在床前尽心侍候,不忘说着宽心之道,以解唐员外胸中的郁结。 “女儿招亲一事,成了也好,不成也罢,你又何必怒火攻心,结郁成疾呢?岂不是因小失了大?” “夫人,你以为,我不想留女儿多待家中几日?”唐员外微睁着眼,嘴唇苍白,脸色蜡黄,气息微弱地说道,“只是我们可留她一时,但留不了一世,与其这样消耗下去,倒不如尽快找个好人家,嫁了算了。” 唐夫人沉默半晌,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昨日虽说是比武招亲,可你却无一个看上眼的。要说最合你心意的,我猜……是昨日留宿府中的人吧?” 只见唐员外眸光刮起一阵狂乱,之后又恢复了平静,轻咳了两声,扭过头来注视着唐夫人,微微笑道:“还是夫人最懂我所思所想啊……” 唐夫人并无悦色,脸上却更显生冷半分,道:“可老爷怎不想想,那侯府是怎样的似海深渊,你当真忍心将女儿推入那王侯世家?她这种性子,到了那种规矩森严的人家,岂不净是找罪受了?” “哼!”唐员外听闻此话,脸生怒色,苍白瞬间变为酱紫,打断道,“自古以来只有王侯世家看不上平民子女的,哪有我们嫌弃人家的道理?更别说规矩森严了,若不是你从小宠溺溪儿,她又怎会整日沉迷于打打杀杀,坏了规矩呢!” 唐夫人虽说心里还有不服气,可看在老爷病体又发怒的情况下,便垂下头闭口不言了。过了片刻,她叫来几个丫鬟守在老爷床边,自己出去看管煎药去了。 正穿过那一条长廊,走至园中时,忽见一小厮急匆匆跑来,行至唐夫人跟前,道:“夫人,门口有两人求见。” 唐夫人驻了足,问道:“两人?是谁?” “小的不认识,以前并未来过府中,看样子都很年轻,一男一女。” “既然不认识那就打发了去,平日这类人多了去了,老爷哪有那么多心思来接待?” “可是……那两人说是和昨日小姐招亲大会有关,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一定要见您。” “见我?”唐夫人皱起眉来,“你当真没有听错,要见的不是老爷?” 小厮摇摇头,确定地说:“不是,两人亲口所说,要见夫人您。” 唐夫人沉思片刻,还是想不起有这样两个亲戚好友来,又想到万一是自己的娘家人来投奔,因此又有些担忧,思量再三,便随了那小厮,一同朝大门口走去,想要一看究竟。 林落与林寻一大早便叫了刘五冈带路,找到唐府大门的,三人刚到,刘五冈便找事离开了,当然,逃走之前少不了林寻再借机奚落玩笑几句,不过既然已知根知底,两人也不再多做刁难,便放了他回去。 刚到唐府门口时天还未亮,二人虽然彻夜未眠,可现在还是精神抖擞。从天边还可清晰地看见星斗白月,到现在天际大亮,唐府才慢慢推开了大门,却见一个小厮急匆匆向前跑去,面对二人不理不问。抓住他一问,二人才得知,原是唐员外病倒了,那人请大夫去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两人看那大夫走出来逐渐远去,才又重新站在了唐府门外,叫住一个看门的仆人,便让他捎了话过去。 一刻钟之后,只见一个华贵妇人体态端庄地从门后绕了出来,她步履平稳,不急不缓,面容娴静,不言不语时竟有一番胜过唐员外的威严所在。两道弯眉平展不皱,脸上脂膏清淡不腻,举手投足之间都昭示着多年生活的安然富足,与本人心胸的宽广豁达。 林落林寻深吸一口气,互相看了一眼,待唐夫人在二人面前站定之后,他们一齐深深行了礼,林落先开口道:“民女林落与弟弟林寻,拜见唐夫人。”稍停了停,她又说,“我二人本不想打扰夫人平静,可无奈……我和弟弟实在有要事要和夫人商量,因此便冒昧来到了贵府。不想正碰上有仆从去请大夫,便想,许是府上有人身体抱了恙,人手会忙乱些。因此,我与弟弟便又等了片刻,才拜托了人去告知夫人,还请夫人能见谅。” 还未仔细看清眼前这二人,便听到了这一袭脉络清晰的话,唐夫人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但还是没有动色,脸上仍是一派的平静威严。待二人抬起头来时,她才仔细打量起了这两个人。 排除了是自己娘家亲戚之后,她才想起方才那厮说他们是为比武招亲一事而来,定了定神,唐夫人便扬声问道:“你们二人,找我有何事?” 林寻一听,便笑道:“昨日是府上千金的招亲之日,夫人没到现场,自然不认得我俩。我和姐姐呢,昨日在擂台之上,曾和唐小姐比试了一番,那可谓是精彩绝伦哪!哦,还有那容公子……” “寻儿。”林落微蹙起眉,压低声音止住他。林寻方才反应过来,一时也觉得言语有些冒失,便住了嘴,挠着头干笑了两声。 唐夫人听闻此话,倒没有为林寻的唐突之态有所生气,只是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昨日溪儿所说的那两位高人,便是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想到这里,她便又仔细端倪了两人一番,看着他们倒也面善,尤其那自称为姐姐的人,确有一番独特气质,眉清目秀,寡淡温和,言语之辞也还得体,因此便放心下来。 “唐夫人,民女和弟弟确有要事相商,因此,可否入府一谈?”林落再次问道,咬了咬牙,又补充道,“此事关乎……唐小姐的生辰以及……她项上所挂吊坠……” 最后那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唐夫人浑身一颤,脑中闪过白光无数,十九年前绵山脚下的叮咚泉声又如箜篌鸣乐般传入耳际,连带着那个初春时节的习习微风,似乎也在额剑吹拂过来。她茫然无措地呆立在那里,手中帕子又被紧攥,眼神慌张不定。 林落见状,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林寻,只见他也换了神色,神情严峻地望向唐夫人。 “唐夫人?”林落又叫。 “不,不,我不认识你们!快……快将他们赶走,快!”只见唐夫人如魔怔一般,脸色苍白地指着他们二人,犹如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祥和安然早已不见,一边叫着身旁的仆从驱赶他们一边向后退去。 “唐夫人!”林落急忙叫道,见她如此状态心里也全然明白了,自己并没有猜错,今日和寻儿一来也并没有找错。 “唐夫人,您为何要这么激动呢?我和姐姐又不是坏人,只是想询问您一些事情,您又何必这般不近人情,非要赶我二人走不可呢?”林寻手脚灵动,并没有像林落一样站着不动,而是一步跨上了台阶,站到了唐夫人跟前。 “你们是听不到我的话了吗?快将他们二人赶走,还愣着做什么!”唐夫人继续惊恐地叫着旁人去赶他们走。只是那周围的小厮也看不明白眼前情景,更没见过夫人如此失态的时候,因此竟全都怔住了,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唐夫人,我就不明白了,您为何连听一听我们说话都不愿意呢?您到底在害怕些什么?我和姐姐是决不会伤害……” “这位公子,”唐夫人极力平稳着自己的气息,咬紧牙关直视着眼前的人,口中之言竟像是直接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气势颇足,“恕老身不能将你二人请入府内,我家女儿更是你俩见不得的。无论你们是何人,从何处来……有何目的,从今以后,都不许再来我唐府一次!关门!” “唐夫人!”只见林落眼眶微红,话一出口,便疾步跑到了唐夫人面前,凝眉注视着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夫人难道还不明白,一切都是天意使然,无论多年以前您经历了什么,也挡不住该来的事和该来的人。缘分既尽,您又何必自欺欺人?今日之事,您是躲不掉的……我和弟弟二人,也躲不掉……” 四目就那样相对着,周围一切似乎陷入了极其宁静之中,再无任何声响。 唐夫人的嘴角微微地抽动着,眼圈通红,眸中的泪溢满了眼眶,却还是忍着没有掉下来。她深吸着气,注视了林落良久,才哽咽道:“不管我躲不躲得掉,今日……我是决不会让你们进门的。纵使我再过自私,也比那些丢弃她这么多年而不管不顾的人……好上太多!你们有何颜面来我府中谈及这些?” “并非如此!唐夫人……” “多说无益了,你……你们走吧!”唐夫人挥挥衣袖,垂下头擦了擦泪,转身就走。 “唐夫人!”林落话一出口,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林寻见状,虽面有惊讶,但也还是照样跪了下来。两人仰头望着她,恳切无比,唐夫人慌忙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来盯着这两个面孔,动了动嘴唇,一时无言。 “唐夫人,事实并非如你所想。当初怀抱她的人,实在有万般无奈,才落此境地的呀!您不知前后缘由,万不该作如此评判!”林落顿了顿,目光如炬,直直射在唐夫人脸上,见她没有说话,又补充道,“夫人可知,府上千金……是什么身份?” 唐夫人垂着头,眼睛不敢直视她们,对林落的话也仿若未闻,沉静着默不作声。 林寻急道:“唐小姐乃……” “罢了。”唐夫人忽地抬起头,面色恢复了出来时的平静和端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二人,随我进来吧。” 林落几乎要喜极而泣,扭头和林寻对视了一眼,两人赶忙站了起来,谢过唐夫人后,便随她进了唐府。 第三十六章 故国成殇 那一年,本该是杏花春雨的好时节,可无奈战乱不止,铁蹄不休。南国举国覆灭,血流成河,烽火狼烟弥漫了整个都城。 叶瑾云亲眼目睹了公公刘元的惨死,目睹了最敬爱的秋慈王后倒在血泊中,目睹了整个旋宫由奢华宫殿变为残桓败壁、光火废墟。而手中怀抱的,是洪宣王与秋慈王后唯一的女儿,是大南国最后的公主。面对铠甲贼寇的围追堵截,面对身在咫尺的绝壁天涯,她选择了纵身一跃,把自己与相思公主的性命叫给了上天。 一连两个月的逃亡,两个月的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她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更不知道那遥远的盛歌国究竟还有多远。只知道秋慈王后最后的嘱托,与大王的命令——只管朝北走,必须到达盛歌,然后带着那玉符去面见盛歌大王,中途万不可多做停歇。 可是,人还未到,那玉符却已丢。刘公公去寻水之际,身上所带的玉符并未留下,结果谁知寻水不成,反被射杀。那信物,也被马蹄践踏了去,再未找到。 那悬崖上的一跃,叶瑾云是下了死心的。她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儿,紧闭了双眼,在对方箭欲离手之前,脚下便已离开了坚硬的磐石。 待她再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稍稍动一下便是彻骨的疼痛,浑身的筋骨脉络像是被人斩成几段似的,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微微张开的眼缝里,少许的阳光射了进来,令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头上好似明晃晃的,像是被风吹得摇晃的枝叶投下的影子,斑驳地映照在她的头顶、脸上,一阵清风吹来,她猛然惊醒——原来自己没死。 不久之后,她的耳边也渐渐清晰起来,知觉恢复过后,不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叮咚流水的声音,仔细听了良久之后,她才发现,那流水声就是在她头下面的石缝里。又过了许久,她才感知到,自己竟然浑身躺在水中,冰凉的溪水滑过她的身躯,由于身体的疼痛竟使她忘记了寒冷之意。 她本以为自己不得天意,先是逃亡流离,后又被逼至绝境,走投无路之时才咬牙抱着公主跳了崖,纵使再天不遂人愿,这回也算是脱离苦海了——那绝壁之崖,就算是铁人跳了下去,也是必死无疑的。 可谁知,天人弄巧。求生之际不得生,求死之际不得死,那万丈深渊竟然没将她摔了个粉身碎骨,纵然身体已残,可她毕竟头脑还算清醒,想必也是无大碍的。 就在这时,只听得头顶一阵飞鸟盘旋而过,争鸣之声宛若音律般动听悦耳,在那一刻,她心中的求生之念重新燃起,如熊熊大火般势不可挡,凶猛来袭。既然上天最终没有要了她的命去,那便是降了大任于她,再卑微苟且的余生,也要重振旗鼓,卷一番腥风血雨来! 信念已有,可那腥风血雨之源,在于那襁褓中的公主。此时她才猛然想起,公主,公主呢?她咬紧牙关移动着伤痕累累的胳膊,手指尽了最大的力气张开,用力摩挲着手臂四周的东西。可是一番血汗之后,五指所及之处,皆是坚硬的石块或者柔滑的杂草,再无其他。 周身疲惫不已的她,废了这一番力气之后,便又沉沉地睡了去。只觉得日头不断上移,不断强烈,她口渴难忍,双唇发白,不知又昏睡了多久,耳边终于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响声…… “这是哪家的女子呀,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看她的打扮穿着,不像是平民人家的,估计是哪个府上的夫人姨娘呢!” “是啊,这夫人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看样子估计是死了……” “别瞎说,看她的嘴唇还动着呢!” 一听这话,众人急忙看过去,只见水中的女子不仅嘴唇微动,眼睛也还轻轻颤动着。这时,一名妇女赶忙蹲身下去,将手中的竹篮放在一边,一手轻轻托起她的脖颈,唤道:“姑娘,姑娘!你醒醒!” “水……水……” 众人只见她两片苍白的薄唇在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那妇人又急忙侧过耳去,把头压在她的嘴边,听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慌忙道:“她在说水!” “定是渴了,快喂些水!” “是呀,缺水至极会虚脱而死,这溪水清澈,就地取水算了!” 说着,那一人捡起一片宽大的树叶,快速用水冲洗了一下之后,便舀起了一叶溪水,来到叶瑾云跟前,扶起她的头,慢慢灌了下去。 经历了杀戮无度的战乱,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逃亡,经历了血流成河的遍野,最终却在这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再次体会到了温暖的人世情暖。叶瑾云本是刚烈女子,结果却在这样的时刻,眼角滑出一行热泪来。 “姑娘,你遭遇了什么难事,竟这般伤痕满身?”那托着她的妇人不禁心酸地问道。 “看她的样子,应该不是盛歌之人吧!估计是凉禹而来的人……” 叶瑾云听到那两个字,眼帘猛然抖动起来,眼睛也用力睁大了,仔细凝视着眼前的面孔,与头顶的天空树叶,心中大悟:原来,已到盛歌了…… 可一想到那丢失的玉符,与那不知生死何地的公主,她便瞬时灰了心。纵使已到盛歌又能怎样,空留她一副皮囊,还不是在何处都一样? 正在万念俱灰之时,忽听得人群之中传来了一句响亮的嗓音:“别这样搬动她,容易雪上加霜!” 只见一名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的男子走了过来,嘴边留有的短须乌黑明亮,两只细长的眼眸也炯炯有神。他两步便矫健地跨至叶瑾云身边,手指放在她的鼻翼之前感知了气息,又端起她的手腕把了脉。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沉稳不急,身上带的威严令旁人也信服了他,便听了他的话语不敢乱动了。 把脉完毕,他默不作声找好了位置,两手一用力便抱起了叶瑾云,致使她不至于经受太大的苦楚。接着,他对旁人说道:“麻烦将我车上的帘子掀开。” 一名男子赶忙过去掀起了车帘,他目不斜视,怀抱伤者,疾步走到了车前,将她放了进去。待他坐上马车之后,手握缰绳,扭头对众人道:“我虽不是大夫,可略懂医术,自会将她医治好,乡亲们不必担忧了。” 说罢,他长喝一声,那马扬首嘶鸣,前蹄抬起,便卷尘而去了。 半月之后,叶瑾云方可下地行走,这才急急央求那男子将她带回被救起的地方,男子听了她的理由,便驾车带她过去寻找,可是一连几天,寻找未果。那相思公主是死不见尸,生不见人了,但既然没有找到,就代表着一线生机。 也就是这线生机,让后来的叶瑾云,始终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那时,她早已是为人妻了。而所嫁之人,便是当日将她救起的男子,后来的林氏剑法掌门人,林肃。 林肃当年游历各国,除了正处烽火战乱的南国和西州没去以外,他几乎游遍了其他四国,在各地结交贤人挚友,各方拜师学艺,师从名门,从而习得了一身高超的武艺和绝妙的剑法,除此之外,医术占卜也略懂几分,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 他并非盛歌国人,也并非比邻盛歌的凉禹,而是已故南国的友邻九秦之人。当日在绵山脚下,救得一身负重伤却未死去的女子,得知她是跳崖而坠之后,大惊大叹,认为大难不死乃大福焉。又在此后听闻她所遇之事,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便愈加认定了此为一奇女子。 为了叶瑾云的心结,他听从妻子之命,在盛歌逗留了两年之久。直到再也寻不到公主之后,叶瑾云才开始思念故国的家园,思念南国的一切。彼时已经归心似箭,只好把公主一事先放下,待回去休整安顿好了之后,便再来盛歌寻人也不迟。 于是,林肃携妻子踏上了南归之路。南国已灭,故国已成西州一地,二人返回西州之后,便定居在此。林肃收束身心,发扬剑法,广收徒弟,开宗发排,由此,林氏剑法得以产生并光大。 归国一年之后,一个平常的集市之上,叶瑾云带着仅两周的幼儿在闹市买肉,忽见一个身着华丽服饰的小丫头朝自己走来,正心生困惑之时,却见那丫头面带微笑,压低了声音,俯在自己耳畔说道:“叶姑姑,我们主子叫您过去谈话。” 叶瑾云沉寂三年的心陡然间被提了起来,她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陌生的俏丽丫头,仔细搜寻记忆中任何一个面熟的宫中婢女来,却还是百思未得其解,没有半分印象。 见她呆若木鸡地立在那儿,闭口不言,那丫头又说:“瑾云姑姑不必怕,我们主子您一定认得。” 这一回,她确信眼前之人并非恶意,想到很可能是旧日旋宫中一同侍奉的宫女,她的双臂瞬间没了力气,手中的孩童也猝不及防地被摔在了地上。待她颤颤巍巍、手忙脚乱地出现在清婉公主的轿子面前时,终于再没忍住,两人躲在街角相拥而泣,却无一言。 在那个闹市最为杂乱拥挤的小茶馆内,两人临窗而坐,促膝长谈,桌上的茶水放凉了又换成热的,热的一口未喝又成了凉的。清婉公主从叶瑾云口中得知了三年前所发生的一切,眼泪将手帕全然打湿,无奈与悔恨之间,也诉说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心力交瘁的过去。 不知不觉间,已是日暮时分,两人就此别过,一个回了西宫,一个回了林家。 叶瑾云这才得知,当年明德王曾是答应了清婉公主留她王兄和王嫂一命的,可铁马无情,战场之上,哪个君王不曾杀红了眼?旋宫终究是焚之一炬了,王后与大王终究是命亡归天了。 而除此之外,她从清婉公主口中隐约得知,当初南溪一战,西州王曾似暗中得到凉禹与乔疆国王的鼎力相助,才得以火速剿杀的。听闻至此,她心中感慨万千,哀叹世事竟如此难料,人心竟如此叵测。 而当初大王的忠告之言,竟是这般道理!原来当战马踏进都城之时,洪宣王就早已明白,一直以来结为盟友的凉禹与乔疆,竟然早已异心殊途,背叛了自己。所以,他才在熊熊大火之中,向王后三人嘶声喊道:“一路朝北,不至盛歌不准回头……” 而叶瑾云活着一事,清婉自然牢牢封了口。两人自茶馆别过之后,一两个月之内,再无任何联系。 可三月之后,清婉公主突然密访了林家,此次前来,竟是与她密谋了一件至关重要的计划。而此次计划的最为首要力量,竟是与她随行而来的,一个年仅五岁的幼女…… 第三十七章 偏门之遇 林落与林寻进入唐府之后,便一路尾随着唐夫人,走过了几个大大小小的院落,最后行至后面的另一处寝房之内。自始至终,唐夫人表里如一,面色清冷平静。 这后园幽静人少,相比于前院的人多眼杂,吵吵闹闹,这里确是谈话商事的好处所。一路之上,林落与林寻都在观望打量这唐府的景致,越往里走越心生满意,心情也逐渐舒畅自然起来。 待三人走入屋内之后,唐夫人叫来了锦熏,吩咐道:“去拿上好的茶,备好饭菜,不得怠慢。” “夫人,不必了,我们……说完就走。”林落见状,看了一眼林寻,急忙说道。 只见唐夫人还是一脸的清冷,并未答林落的话,待锦熏走后,她关上房门,伸手指了指屋子中央的桌子,静静道:“你二人坐下吧,既然来了,也无须生分。毕竟……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只要你们所说属实,我也自当会考虑。” 林落和林寻大为感慨,谢过唐夫人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坐在了桌旁,唐夫人低眉静气地走过去,也如此般坐了下来。不久之后,香茗送上,屋内的紫檀香使人宁神安心,烟雾缭绕,似乎将一切事物都渐渐吹远了。三人落座之后,林落二人便开了口,将他们所知之事,通通告诉了唐夫人。 话说唐谷溪那头,一早听说父亲病倒在床,还去请了都城有名的大夫,这会儿正坐在房里不知如何是好呢。她自是想去母亲房里看望父亲,可又恐怕自己去了反而勾起父亲昨日的怒气来,到时再火上浇油就麻烦了。 两人在西厢房愁眉苦脸,辗转反侧之际,却听得不远处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脚步似乎还挺多,人声杂乱但细小。这里是唐家后院,又是小姐闺房所在地,平时没有外人进来,就是有男丁仆从进来做事也会提前打声招呼的,而像这样的状况,还是第一回发生。 唐谷溪听到后,以为是家中进了贼,可是这里除了几间杂物间和自己的屋子以外,并无什么财物可拿,究竟是什么人呢? 玉茗早已吓得脸色煞白,惊恐地问道:“小……小姐,不会真的是盗贼吧?” 唐谷溪屏息凝神,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一听小姐也说不知道,玉茗更加没了主意,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跑到了唐谷溪身边,瑟瑟发抖地依偎着她,道:“不如……不如我们出去看看?” 唐谷溪从椅子上起了身,绕过屋子中间的屏风,走到门口,然后再次俯身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接着便抬起头来对玉茗道:“我出去,你在屋里好好呆着。” “不行啊小姐!我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出去看呢?我陪您一起去!”玉茗说着便飞似的扑了过来,可是还未到小姐面前,便被她一手拒于两尺之外,玉茗只好止住了步子,站在那里不吭声了。 “你去?你出去有何用?别说是盗贼了,就是刺客进来了,你也没有半分力气和他们斗。你就好生在屋子里呆着,把门反锁住,不是我来就别开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去一步,更不许给我帮倒忙,听到了吗?”唐谷溪一脸的平静,神态好像出去赏花一样。 “小姐……”玉茗两手绞着,微垂着头,纠结不已。 “你听到了没有?” “听……听到了。” 唐谷溪月眉轻轻一挑,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出门,却听玉茗又叫了她一声,她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又要如何?” “鞭子!”玉茗细细的声音刚响起,手中便出现了一把长鞭,她莞尔一笑,扬手便把鞭子抛了过来。唐谷溪伸手接住,睨了一眼鞭子,又睨了一眼玉茗,笑道:“谢了!” “嗬,这个玉茗,说什么她都相信……” 来到院中之后,她暗自里笑了玉茗一番,却在这时又听到了一阵说话声,此刻那声音距离较近,清楚了许多。 疑惑这才真正涌上了心头。她警觉起来,循着声音找了过去,穿过那扇月门以后,她依稀看见几个身穿黑衣的人影走了过去,手中还搬着什么沉重的东西,领头的人在小声指挥着他们,一时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莫不成……还真进了贼? 之前唐谷溪还有些当儿戏,并未完全将盗窃一事当真,直到此刻真的见了搬动着东西走的人影,这才开始真正担心起来。如果没看错的话,他们正要从后门里走出去。 那后门掩映在一片常青藤后面,通往那里的小路上因好久无人打理,已经长了许多杂草,四周的常青藤也肆无忌惮地生长过来,挡住了原本的道路。如果不细看的话,倒真看不出那一扇破旧的小门来。 自唐谷溪记事起,那扇后门便一直锁着,平时也没人去注意,更没人从那里经过。 此时那几个人鬼鬼祟祟,全是陌生的面孔,手中竟然有这门的钥匙,陈年紧闭的后门打开了,那几个人正要从那里出去…… “站住!你们是何人,竟敢在此擅闯唐府?”唐谷溪厉声问道,几步便走上前来,站到了那几个人眼前,与他们只有几尺远的距离。 那几个人忽地抬起头来,转身注视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各个都是面色黝黑,身材不高但健壮有力,眼神带些凌厉,却更多是疑问不解。面对突发状况,他们皆有防备,浑身都警觉起来。 “你是谁?”一人带着敌意,低声问道。 “我是谁?”唐谷溪冷哼一声,“我还正要问你们是谁呢!说,来我府中做什么,我怎的从未见过你们?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唐谷溪最后瞥见了他们手中抬着的东西,那正是一些古老陈旧的木质箱子,除了上锁处与周围边缘的金属雕饰特殊些外,与平常的箱子并无二致。 那些人皆用同一种防备极强的眼神盯着她,手中牢牢握着箱子边缘,身体保持后躬形,却无一人作答。 “还不快说!”唐谷溪气息微喘,手中的鞭子一扬,便响亮地在地上击了一鞭。 只听有人小声议论道:“估计她是唐府的小姐,我们还是别招惹的好,快快走吧!” “走?现在恐怕不给她解释清楚,这烈性小姐必是不会让我们走的……” 唐谷溪勾起嘴角,眼里的威力却丝毫未减,轻笑道:“你倒算个聪明人,知道任何人落到我手里就别想轻易逃走,更何况是你们这些小毛贼?” “我们……”一人有些急了,正要开口解释,却被前面一人用手挡了下来。那人嗓音沉稳得当,语气定中有变,向唐谷溪说道:“想必您就是唐小姐吧,小的们有礼了!” 说着,便举手快速作了揖,后又放下手来,脸色镇定,语气不变地道:“唐小姐,我们不是您口中所说的毛贼,而是替令尊大人做事的小差们。今日来府上是听人授命,拿了该拿的东西,不然手上怎会有您这小门的钥匙呢?还望唐小姐莫见怪,我们有急事需处理,不能在此多做停留……因此,还请小姐不要为难小的们!” 说着,他便展开了手掌,果然有一把斑驳的钥匙躺在他宽厚的手心里。见他说得这样诚恳并且有理有据,唐谷溪也迟疑不定了,注视着那把钥匙愁眉不展。 不过很快,她便发现了端倪:“那你们为何不走正门,偏要走这破旧侧门呢?既是给爹爹做事的,那府中必不会有人拦你们,你们究竟还隐瞒了什么?那箱中之物,到底是什么?” “至于为何要走这偏门,那是老爷的道理,我们只管听吩咐就是了。而这箱子之中,并无任何东西,只是单单的箱子而已。” “我不信!你们打开让我看一眼,若其中真的空无一物,我便信了你们。若和你们所说有半分差池,我定不会轻饶你们!” 几人左顾右盼,互相看了几眼之后,便点了点头。为首的人蹲下身来,将锁子一一打开,然后豁然翻起盖子,将这些制作精良的旧箱子一一亮相在她面前。 唐谷溪手中的鞭子渐渐松了下去,平整的双眉却微微皱了起来,惊讶地望着眼前的情景,不发一言。因为她看到了,这些箱子里面,真的如那人所说一样,空无一物。 “这……这怎么可能?”唐谷溪喃喃道,良久才抬起头来,重新扫视了他们一遍,“你们……你们真的是为老爷办事的?” 为首的人轻轻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纹丝未动,他弯下腰去将箱子一一锁上,平静道:“小姐还不相信,我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可是,爹爹要这些箱子做什么?难道他平时通商运货用的盛器……还不够么?这些箱子都这般破旧了,他要拿去做什么?” “小姐有所不知,这些箱子虽然看着陈旧,但却结实坚固,而且木板是上好的材料,密封性极强,因此不会泄露什么。就算是熏香放进去了,也传不出一丝气味来。” 唐谷溪仔细听着,颇为信服地点了点头,赞赏道:“想不到,这杂货间中,还有这等好玩意儿,我当初怎么没发现呢?各位大哥,刚才小女不知详情,有所冒犯了,还请各位莫要怪罪!”她收起鞭子,弯腰行了个礼。 那些人神情终于坦然下来,身子也放松不再紧绷了,各自忙活起手中的活,重新从地上搬起了箱子。为首的人又拱起双手,朗声谢道:“小姐如此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小的们实在感激不尽!” 唐谷溪微笑着点点头,看着这些人搬起箱子,正要走出去时,不禁又问道:“不知各位大哥,此次是替父亲运什么货呢?小女刚才听那箱子如何好用,倒起了好奇心,便想多问一句。” 只见那些人表情又僵住了,为首的人面有难色,沉默了片刻之后,便微微笑道:“此次运货不归我们所管,另有高手押运,我们只管送到那些人手中罢了。” “可是你们毕竟是老爷身边的人,怎会不知老爷要运什么货呢?”唐谷溪笑道,一双灵动的眸子瞧着他们,等待回答。 “我们……我们……” 几个人面色艰难,迟迟不肯回答。本来唐谷溪已经放下心来,想让他们走了,可见此番表情,却又生了几分疑心,不禁扬起声来,略有愠怒地道:“只是商货而已,又有什么不能告知的?莫非,你们还要运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小的……小的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究竟是何意思?”唐谷溪怒道,一时羞愤起来,“我连知道父亲所经营什么货物都不能知道了吗?你们究竟有没有把我唐谷溪放在眼里?还是……父亲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带有十足的威慑和怒火,仿佛从深渊之中咆哮而来,沉闷而有力,既是质问又是自问,把这一袭尖锐之言抛向了他们。 第十一章 吊坠 “锦熏姐姐。 ” “小姐回来了吗?” 唐谷溪看了一眼门外,知道是锦熏过来了,丫鬟们一向尊敬锦熏,自己也是一直拿她当姐姐看待的,因此紧张了起来。 门外的丫头慌慌张张,回答道:“还……还没……” “真的没有?” 唐谷溪扶住额角,叹道:“哎,只怪她们年纪太小,连谎话都不会说……” “小姐,你快想想该怎么办吧。”玉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要不,咱们藏到……” “慌什么慌?”唐谷溪冷静了一些,坐在一把圆凳上,缓缓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可是,如果今天出不去,那这几日便没有机会再见刘大姐了,她病的那么重,丈夫又花天酒地,如果今天不能……” 她如鲠在喉,没有说下去。 “小姐……” 玉茗正想说话,只见门突然被一双手推开了,后面出现了锦熏的身影。她一脸平静的神色,见到房中穿着“奇装异服”的两人后,沉默了片刻,并无一言,然后缓缓走了过来。 唐谷溪眼里最后的光芒熄灭了,她看着锦熏走进来,平静地说道:“锦熏姐姐,母亲可是又想要禁足我了?” 锦熏轻轻叹了口气,动作轻的好像并没有叹过一样,她双眉微蹙,注视着唐谷溪,嗓音轻柔地说:“小姐,你今日一早便出去了,明明答应夫人中午回来,可……现在既然回来了,为何还要出去呢?” “这你不必管,我出去自有我的道理。” “小姐,你不小了,不可再任性了,你可知明日便是你的……” “锦熏姐姐,”唐谷溪打断她,视线转移到对面的墙上,冷冷地说,“你若是母亲派来说教我的,那现在便可以回去了。若是想来阻止我出去的,那我恐怕又要让母亲失望了。” 停顿片刻,唐谷溪忽然有些伤感,一些莫名的情绪笼罩在了她的心头,她把视线移到锦熏脸上,认真地说:“锦熏姐姐,你回去带些话给母亲,就说……溪儿知道自己做了太多鲁莽之事,令母亲和父亲费心不已,可溪儿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我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闺中,今生未尽半分孝敬之意,是溪儿最大的遗憾。还请……还请父母亲原谅溪儿,他们对溪儿的养育之恩,溪儿只有来世再报了……” 说到这里,唐谷溪心中涌上一股酸涩之意,自己竟也不知是何故,惹得眼泪掉了下来。 “小姐在说什么胡话,老爷夫人何曾真正怪过小姐呢?”锦熏的声音依旧那么轻柔,她弯下腰掏出手帕,为谷溪将泪擦去,轻轻道:“怕是招亲之日来临,小姐心里难免伤感罢了,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夫人担心小姐都是一片好意,小姐又何必落下泪来呢?” “锦熏姐姐……” 锦熏直起身,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条红线穿成的项链,项链的一头挂着一个类似于吊坠的东西,是木头雕刻而成的。锦熏托起她的手,把项链放入她的手心里。 “这是……” “这是夫人托我带过来的。”锦熏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轻轻握住,“夫人说,若你回来了,就让我亲手交到你手上,若你没回来,就让我在这房中等你。现在赶巧,小姐正好就在房中,我便亲手交于你了。” 唐谷溪擦了擦眼泪,有所不解,抬头问道:“那你现在来,是为了……” “是来给你这条链子的。” 唐谷溪和玉茗对视了一眼,面有愧色,道:“锦熏姐姐,我们刚才……误会你了。” 锦熏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小姐被禁足半年之久,心里有气在所难免,锦熏理解,不必说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至于小姐该做的事……就去做吧,毕竟以后,也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不是吗?” 唐谷溪惊愕地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锦熏说出来的。玉茗也大为惊讶,睁圆眼睛看着锦绣,不禁问道:“锦熏姐姐,你是说,你让我们出去了?” “锦熏只是一个下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决定之权。” “那是说,这是母亲……” “小姐,为时不早了。你且保管好这坠子,万万不可弄丢或伤损,知道了吗?” 唐谷溪木讷地点点头,才想起手中的坠子来,于是张开了手掌,仔细看着这雕琢精致的木坠子。可能由于年代久远,那红丝线和坠子已经有些斑驳,甚至上面细小的花纹也都已看不出。但既然是母亲送来的,又让自己妥善保管,自然没有掉以轻心之意。 不知沉思了多久,待唐谷溪抬起头来,正要问这坠子是何物、母亲送她为何意时,却见眼前并没了人……这屋中早已只剩她和玉茗两人,那锦熏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她将吊坠放入自己的小木匣中,轻轻阖上,又把那假胡子好好收了起来。既然母亲不会再严守着她,那门口的人自然好对付。父亲又忙于待客商事,更不会管她了。 她深知那胡子今后估计再也没用处了,但还是把它连同那坠子一齐放进了匣子中,好好保存了起来。 “小姐,”玉茗见她端着那盒子呆,便叫了一声,“我们该走了。” 唐谷溪回过头来,苦笑了一下,说:“不知是怎么回事,今天只是出去一下,和往常没有多大的不同。可我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感觉好像今日就是成亲之日,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 “小姐,这可不像你平时说的话。” 唐谷溪瞧了她一眼,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挑着眉笑道:“我平时是怎样的?” “平时是这样的。”玉茗揉着脑袋笑了。 唐谷溪打开门,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来,马上回头说:“对了,玉茗,快把我之前绣的手帕拿出来。” “手帕?” “对啊,就是梅兰菊竹那四块。” “啊,我想起来了!”玉茗忙打开柜子,翻找一番后,将那四块方方正正、洁白干净的手帕交到了她的手里。 “你……还要去见陈公子?”玉茗心里会意了。 唐谷溪笑了一下,眨眨眼睛道:“我托人告诉他了的,今晚我要去见他。明日的比武,他是一定要来的,虽然我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可无论怎样,秉风哥哥都必须来。” “可是……” “好了,走吧,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可是?”唐谷溪把她拉了出来,关上门,“去把刘大嫂她相公抓回来!” 第三十八章 榻前质问 桌上的茶早已凉了大半个时刻,可是却还是满着,并未被人喝上一口。 林落林寻离开唐府之后,唐夫人坐在房中良久,也忘了吃饭,直到那日影飞去,天气微微转了凉,才从沉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整理好衣裳,用毛巾擦了一把脸,便起身向老爷的书房走去了。 昏暗的书房内,已经早早点起了灯。唐员外不知是醒是眠,只是紧闭着双眼平直躺着,气息平稳悠长,唐夫人走进来后,在门前远远忘了他一眼,沉思片刻,便走了进来,坐在了病榻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唐员外睁开了眼,烛火忽明忽暗地在他的脸上跳跃着,他沉闷的声音响起:“这天……竟然这么快黑了。” “老爷,你醒了?”唐夫人抬起了头。 “嗯。” “我扶您起来坐会儿。”唐夫人柔声说道,将唐员外的上身扶了起来,使他靠在身后的软枕之上。 唐员外连喘着气,靠在枕上良久之后,才平复了下来,烛影之中,他瞟了一眼发妻,缓缓道:“我今早上,说的话有些过了,你还要莫生气的好。” “老爷的话自有老爷的道理,是我太偏执了,没有考虑周全。” 唐员外眼角斜了斜,看了一眼她,不禁疑惑问道:“你……你真这么想?” “真这么想。”唐夫人平静地答道,声音清淡如水,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眉眼之间也柔顺起来,“老爷考虑甚为周全得当,试想那侯府的公子,必定气度不凡,教养绝佳。我虽未见过那容公子的面,却也听下人和老爷说了几分,无论谁的口中,都是那容公子的赞赏之词,还未听得一人说他的不是。” 唐员外满意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唐夫人又继续道:“且不说那容公子对溪儿略有赏识,就是没有那缘分,我们能和人家结上亲,那也是几辈子都求不来的。” “夫人啊,你要真这么想,那我就安心啦!”唐员外蜡黄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两眼也发着光亮,“夫人有所不知哪,昨日在那擂台之上,我一直注意着那容公子,见他的眼神啊,就一直在溪儿身上,根本没有动过。而且溪儿刚到场时,他便主动过来问候了,那时我就看出了端倪,竟以为他二人先前就认识呢!哈哈……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我想那容公子……不出几日,便会再访我府了!” “老爷为何如此笃定呢?万一那容公子只是……” “夫人不要担心。”唐员外闭上眼挥挥手,又睁眼笑道,“我与他在席上观看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我说,若是今日未招得女婿,那么五日之内,若没有人来家中提亲,我便废了她的武功,彻底换了她的性子……” “啊!老爷,你……”唐夫人大惊失色。 “夫人莫怪,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且只对他一人说了。”唐员外安慰她道,“你想啊,那容公子向来崇尚习武之人,我们溪儿武艺也并不算差,如果因此而失了武功,那容公子想必是接受不了的。我便赌上这一把,若是成了即好,不成……也罢……” 唐夫人愣愣地听着,过了许久,才渐渐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又抬头问道:“老爷,若真能成事……不知那公孙侯府,在临清的哪个地方?离我们远不远?” 唐员外笑道:“怎么?还未嫁女儿就要舍不得了?” 唐夫人只是微笑地垂下了头,并未说话。 “我劝你还是不要担心,再远又能远到哪里去?就在这一城之中,难不成还要嫁到天涯海角去?” “老爷别见笑,我并非担心这个,只是……只是想知道,这侯府之内,外人是否很难进入?” “那是自然!你莫要忘了,公孙侯爷可是当朝最为得盛的官侯,恩宠天下,府兵与仆从都只在宫中之下,举国权贵无人能比啊!当然,我与你乃溪儿生身父母,要去见她自然容易许多……” 唐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眸子微微发亮,低下头来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 正说至此,忽听门外响起了吵闹声,两人凝神仔细一听,竟是溪儿的声音。和老爷对视一眼后,唐夫人起身快步走向了门外。 只见唐谷溪带着玉茗匆匆赶来,两个丫鬟守在书房门外,挡着小姐,无奈地劝道:“是夫人吩咐谁也不许进去的,小姐您就体谅体谅我们吧!” “小姐,您真的不能进去!” “好了,你们让开吧,让小姐进来。”唐夫人温润响亮的话语在身后响起。两个丫鬟转过身去,见唐夫人已站在了身后,便都点了点头,退到了两端。 唐谷溪急喘着气,站在门口望着屋内的母亲,胸脯一起一伏,玉茗在她身后怯懦地低下了头,扳着两根手指默不作声。唐谷溪和母亲相对良久,最后咬了咬牙,开口问道:“母亲为何派人守在门口,是防着我进去吗?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听到的?” “溪儿,你又在胡闹了。”唐夫人微垂着眼帘,一派波澜不惊。 “溪儿没有!”唐谷溪一时忍不住,不禁大喊道,“母亲,您也知道父亲所做之事,是吗?您应该拦着他呀,违背道义的事,是万万不可做的!” 唐夫人眸光微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不必隐瞒些什么了……你进来吧。” 说罢,她便转身进了里间,唐谷溪伫立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两人来到唐员外床前,唐夫人不急不缓地坐了下来,见唐员外满脸疑惑地望着她,她正欲开口时,就听立于一旁的女儿说道:“父亲,女儿可否问一问,您最近都在做什么买卖?都在贩运什么商货?请父亲如实告知!” 唐夫人怔在那里,一时愣住了,沉默良久才明白过来,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全然安定下来,接着,便垂下眼去不再说话了。 只见唐员外双目圆睁,双唇紧闭,目光如剑般射着唐谷溪,眸光里的火焰不断蹿跳着,刚有了血色的面颊也瞬间变为一片铁青,瞪着唐谷溪不知多久,才大声喝道:“放肆!你怎敢用这个态度与为父说话?礼分何在,孝义何在!” 被父亲这一吼,唐谷溪气势立刻便降了下去,仔细一想自己也确实太过鲁莽了,便低下头来嗫喏道:“溪儿……溪儿知错了。” 唐员外目光由火变冷,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今日我昏睡一天,你作为儿女,可否来看过为父一眼?” “溪儿来过了,只是当时您正在沉睡,我等了一个时辰……见您还未醒,就走了……” “那你是为为父的病而来,还是为此刻所问之事而来呢?”唐员外冷冷道。 唐谷溪满脸涨红,头低得更低了,很久才小声道:“溪儿,是为了这两件事而来。为前者时,是因怕您再度上火,就徘徊不定、不敢前来。为后者时,是因事情重大且紧急,因而不得不来……” “哼,罢了,我若与你计较,倒真的要叫你母亲取笑了。”唐员外摆摆手,垂下头来咳嗽了两声。唐夫人赶忙抓起手帕抚上唐员外的后背,轻轻地拍打,嗔怪道:“她不过是不善表达心意罢了,你又何必着急上火?” “爹爹,现在可好受了些?”见父亲一阵疾咳,唐谷溪确也心生担忧。 “好了,比你气死我得好。”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唐夫人嘴里责怪道,手里却去取桌上的一盏茶,唐谷溪见状,赶忙伸手给母亲端了去。 唐夫人轻轻瞟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来,一边低垂着眼眸去喂唐员外喝水,一边有意无意问道:“你刚才说,你父亲的生意怎么了?说到底,你一个女儿家,实在不该管这些事的……” 唐谷溪眉头微皱,沉思片刻,咬咬牙道:“父亲,您平时走南闯北,不是净做一些丝绸瓷器的买卖吗?可除此之外……您还有没有做其他生意?如果……如果真和朝廷扯上了关系,还望您能……” 话未说完,那盏茶杯“簌”地被摔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唐员外脸色酱紫,胡须上还挂着刚才喝茶挂上去的点滴茶水,怒目瞪着唐谷溪,浑身颤抖。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些什么?”那苍老的声音像是从唐员外胸膛深处挤压而来的。 “父亲,您真的……” “说,谁告诉你的?”唐员外半个身子直起来,好似浑身一震,顷刻之间竟不是病体了,浑身变得有力,眼眶发红地逼问,“你究竟知道多少?” “溪儿……溪儿只知道您要往北境之地运送关于从军的货物,别的……一无所知!”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又一瓷器落地。 唐夫人手中的那把青花瓷勺,就在刚刚的一瞬间,竟也从指尖轻轻滑落了下去,落在地上成了边缘分明的两半。比起方才那茶杯的猛烈破碎,这道响声倒显得清冽细微,但又由于此刻的分外安静,使那一声响增添了格外的震撼和惊心。 “你说什么?”唐夫人缓缓转过来的脸上,是不可思议的震惊和恐惧,这表情令唐谷溪意想不到,更使她惶恐不安,“溪儿,你方才所言……确定没半点假话?” “溪儿不知事情原本的真假,但方才所言却没有本分虚假。”唐谷溪的声音小了许多。但即刻她又恍然惊醒,原来母亲是不知道此事的,如此说来,那方才他二人在房中私密谈话……又是谈论的什么呢? “那又如何。”唐员外这时倒一点也不震惊了,脸上更没了怒气,缓缓说道,“我只不过是为朝廷效点力,凭着这一丁点四方的人脉与通道,运些军中所需罢了。你们二人,又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爹,我虽从未见过太公和伯父,可是自小便听说了他们的事。父亲,难道……您忘了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唐员外听闻此言,两眼还是直愣愣地盯着他,却发不出一句声音来,僵持片刻,他的后背渐渐软了下去,最后重新靠在了身后的玉枕上,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这事与他们无关!” “自然与他们无关。”唐谷溪口齿清晰地回应道,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父亲细微变化着的脸,“斯人已逝,生者做的任何事当然和他们没有关系。可是,父亲,您如果做了所违良心、背信弃义的事,上天是看得到的。” 天已深黑,像是吹来了一阵风,烛台上的火焰随着那阵微风乱舞,一时间厅内明暗恍惚、人影模糊。除了烛火烧飞虫时噼里啪啦的作响声外,此时屋内安静如斯,只剩下唐员外胸腔里深沉的喘息声。 而那束女儿直射过来的目光,此刻竟也像来了山崩海枯的咆哮一般,令他不敢直视。 “你简直……一派胡言乱语。”良久,他轻喘着气,吐出了这几个字。 唐谷溪微微苦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父亲,溪儿话说至此,也不想多言了。至于今后……您如何做,溪儿也不再干涉……父亲好生养病,溪儿先回去了。”说罢,唐谷溪微微转身,向母亲也行了礼,“母亲告辞。” 唐夫人轻轻点了一下头,待唐谷溪退出房间后,一直沉默的她终于将头抬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凝视唐员外,眉头微锁着,良久才开口道:“老爷,您瞒得过溪儿,瞒不过我……” 唐员外陡然一惊,却还是适当控制住了表情,斜睨了唐夫人一眼,阴冷地轻笑一声,说道:“夫人果真火眼金睛。” 第三十九章 凰山 书房门外,唐谷溪背靠着贴在门上,旁边站着摸不着头脑一脸懵懂的玉茗,见小姐示意她不许说话后,她便打消了问她话的念头。静立片刻后,唐谷溪方从门上起来,目光有些呆滞,神情也有些肃穆,呆立在那里不作声。 “小姐?”玉茗轻声叫道。 “嗯?”唐谷溪恍惚地抬起头,凝视了玉茗一眼,随后说道,“跟我回去。” 回房之后,她猛然关上门,转身对玉茗道:“明天夜里,你随我出去一趟。” “去何处?” “东平河渡口。” “小姐,你是要……” “你别多问,明日只管随我去就好。”唐谷溪凝眉说道,眼神决绝。 玉茗注视了小姐片刻,表情虽然凝重,但语气坚定:“好。” 次日,公孙容手牵两匹紫玉骏马出现在了唐府门前,一身飒爽骑装,面容清俊爽朗,脸上是不曾抹去的暖暖笑意。如唐员外所料,他果然不出五日便再访了这里,甚至这次连三日都未出。 “你是说,公孙容来了?”唐谷溪几乎是拍案而起的。 “是,他现在就在门口。”玉茗刚从前院回来报给她消息,此时正累得气喘吁吁,连站都站不太稳。 “你喝口水,先别着急……”说着,唐谷溪便忙不迭在桌上倒了满满一碗茶,递到了玉茗手中,一边催促道“仔细说,他来做什么?” “他点了名……要约小姐您去山上骑马。还说,还说让我别告诉老爷夫人,也命令看门的那几个不许声张。” “要我去山上骑马?”唐谷溪愣了一下,满脸狐疑,“还不告诉老爷夫人?为什么?” 玉茗放下杯子,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角,轻轻笑道:“小姐不会连这也看不出来?” 唐谷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坐在了凳子上,兀自呆坐了良久,才道:“我本以为昨日分别后不会再有交集的,没想到他今日就来了……照昨日的架势,爹爹肯定是向着他的,也喜欢他得不得了,我若和他出去,岂不是顺了爹爹的意愿?” “顺应了老爷的意愿,有什么不好吗?”玉茗灵动的眸子含笑转着,歪头说道。 唐谷溪斜睨了她一眼,眸中尽是怒气和寒意,冷冷道:“爹想依附公孙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孙容今日又来这一番响动,就是不告诉爹娘他们也是会知道的,如此一来,爹爹就更加得意了,到时不知会做出怎样的安排来。” 顿了顿,她又说:“你难道……难道忘了秉风哥哥了?他以前可是没少亏待你!” “可是,小姐,是您亲口对陈公子说出了那样绝情的话,如今再挽回……” “谁说我要挽回了?”唐谷溪立刻反驳道,眼睛里是挥之不去的傲气和倔强,体内流动的血液似乎不允许她向任何人稍稍示弱,哪怕最后跌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说过的话立过的誓也是不可动摇的。 只是现在,她多想去邹宅看看啊。虽然师父已在半年前答应了父亲不再教授她,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总可以凭借这个理由再去看一看秉风哥哥!只是……前日才说了那样的话,还当着他的面做了失态举动,好歹也得等个十天半月再去,那样也说得过去一些…… 隔间的镜子内,影影绰绰映照出她微蹙着眉的脸庞来。唐谷溪在那里坐了片刻,心想这样把公孙容晾在门口也不好,要是真被爹爹知道了,她少不了又要挨一顿责骂。思来想去,她还是收拾了行装,只身一人出了唐府。 凰山是临清城唯一一座山,其实以前它的名字并非“凰山”,而是一座彻彻底底的荒山,山上荒草丛生,荒凉不已,后来盛歌一位在世最短的大王将它改了名。传说那位大王的爱妃曾和他常来于此,爱妃钟爱此山,命人将树木花草种在了这山上。可是好景不长,还未等到这山丰茂滋养起来,那绝色佳人便逝世了。 大王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将此山以爱妃的乳名命了名,自此之后便称——凰山。 百年下来,这山早已绿意盎然、水草丰茂,彻底“改头换面”了,也从那之后,凰山便成了王室常年来此游玩狩猎的御山。 听完关于凰山名字由来的故事,两人已骑着马来到了山脚下。唐谷溪里面穿一件窄袖水红薄衣,外面披挂一件藕色披风,在这一片葱绿之中尽是惹眼夺目。她抬头细细凝望着这满山油绿,仿佛远远地看到了多年以前这里的那一片荒芜,与那一片妖娆。如今美景满山,可惜美人已不复存在。 “那位大王之所以在位时间最短,就是因为相思成疾……才英年早逝的吧?” 公孙容坐在马上,扭头看了看她,眉眼一翘,笑道:“自古红颜多祸水,帝王多是可怜人。” 说罢,他轻扬手中缰绳,目视前方,座下的马即刻抬动前蹄,向前走了过去。 唐谷溪笑笑,也驾马追了上去,还未跟上便喊道:“你说的不对,原句为‘自古红颜多祸水,尽代红颜多薄命’!” “我改了还不成?”公孙容在前面扬声回道。 “可是此话放在这里也不对,那大王虽然早逝,可也并没有因为美人而坏了朝政,这话原本就是谬论,对天下美人都不公!”说罢,她已经追上了公孙容的马,两人的速度都减缓了下来,骑马并驱着,在这山间行走。 “等有一天,你来为天下美人伸张正义,我可是相信有这一天哟……” 唐谷溪轻声一笑,抬起头忽然看到前面山路处,有两个士兵在守着,便急忙问道:“你说这是王室御山,所以现在竟还有侍卫守着?倒也是奇了。那我们如何能进去?” “我既叫你来,自然有办法。” 说着,公孙容从腰间掏出了令牌,行至侍卫之前,扬起手中令牌说道:“我昨日与姜月公主来过,你们应该还有印象。这是公主赐给我的牌子,二位请看。” 那两位侍卫瞄了瞄牌子,又瞄了一眼他,便单膝跪在地上行礼道:“公孙公子!” 公孙容轻轻点了点头,收起令牌,“开门吧。” 侍卫赶忙起身,拉开了路口的栅门,请二人走了进去。 “你昨日与公主来此骑马了?”唐谷溪问道,看他不说话又挑眉说道,“那公主若是知道你今日又和我来了此地……估计可要不高兴了。” “公主不会知道的……” 停了片刻,唐谷溪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看那姜月公主对公子心思深厚,用情至深,不知公子为何无动于衷呢?难道……公子想让红颜成了可怜人?” 公孙容没去看她,也没去看这山中美景,而是一直微低着头,目光凝视着马头前的草地,还是如往常一样淡淡一笑,道:“公主不是我的红颜,也不会因我成为可怜人。这世间最不缺的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最缺的,却是‘两情相悦、相见恨晚’……” 他静静地抬起头,眸深如水。 “公子可还有什么好故事?听了方才那一个,意犹未尽,我还想听。” 公孙容收回目光来,笑道:“故事还不好说,天下处处是故事,小姐想听,我说来便是……” 说着,两人驾马走远,渐渐消失在了远处的一片葱翠之中。 等到把这凰山几乎转了一圈之后,见天色不早,夕阳西沉,唐谷溪才想起了晚上的事,便对公孙容道:“我和玉茗今夜还有事,因此现在必须回去了,公子,改天再来游玩吧!”说着,她勒住马头,扭转了缰绳。 “那好,我和小姐一道回去。” 唐谷溪点点头,两人立刻挥鞭驾马按原路飞奔了回去。 “小姐今夜又要出去行侠仗义了?”路上,公孙容笑问道。 “当然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渡口,最糟糕的就是还不能打草惊蛇。” “哦?”公孙容来了兴趣,“你去渡口做什么?” “我去……”唐谷溪犹豫了片刻,“我去跟踪我爹的货物。” “吁——!”公孙容立刻勒紧了马,那铁蹄即刻停了下来,唐谷溪见状,也赶紧旋马回身,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你要去跟踪你爹的货物?”公孙容大为不解,扬声问道。 “对呀。” “为……为何?”公孙容眼眸里有些心慌和胆怯。 唐谷溪察觉到了,但并未多想,此刻只是一心急着回家,便回答道:“因为我爹贩卖的货物是朝中所需,可却并不是为朝廷做事,因此……我想弄明白,他到底在和何人做交易,到底在做些什么交易!” “那……”公孙容平静了些许,声音柔和了下来,“那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如果是有违忠义的,我自然要阻止!” “可你能阻止得了吗?”公孙容蹙眉凝视着她,眼中尽是悲凉和无奈,“你爹既然在做这些交易,既然它如此重要,那么你爹必会派高人保护运押的,又是你一个人能阻止得了的?” 日头已经完全隐进了远处的山里,天上的最后一丝扎眼的阳光也消失了,此时暮霭沉沉,和风微凉。唐谷溪望了望天边的云霞,又看了看公孙容愁云满面的脸颊,不禁轻声问道:“容公子,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公孙容垂下了眼帘,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与令尊才见了仅仅一面,又怎么会知晓他所做之事呢……” “那既然这样,公子无需多言了。时候不早,我若再不回去,定会误了见面的时辰!”说着,她就要扭过马头回去。 “这样吧,我和小姐一道去,怎么样?”就在唐谷溪要驾马远去的时候,公孙容抬起了眼,对她说道。 “和我一同去渡口?”唐谷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公孙容笃定地点了点头,她才大惊道,“不行,公子还是回府吧,这是我的家事,我一人解决就好。” “如果我偏要去呢?”公孙容目光定定地望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气如此轻柔,却又如此坚硬。 “容公子,我……” “小姐和丫鬟无论如何也是两个女子,我陪小姐一起去,也好有个人照应。况且,我昨日和弟弟骑马闲聊时,得知我爹近来也和令尊有所商货上的来往……因此,我也该去一探究竟,正和小姐目的一样。” 唐谷溪皱眉深思了片刻,便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好吧。” 第四十章 渡口交接 夜晚的东平河波光粼粼,渡口的驿站处点起的灯火寥寥无几,却火光通明,映照着这条河畔之路的人来人往。船只在渡口走远和来临,运载着行色各异的人们,以及供应了大半个临清城的货物粮食。 黄江那一行人,连同林落林寻以及刘五冈,早早便在此等候了。 子时初刻,远远地见一批人推着两三辆车走了过来,昏暗的月光下,他们的身影如同鬼魅。这时,蹲在一旁石头上玩蛐蛐儿的林寻抬了起头来,望了一眼远处的人车,又抬头睨了一眼旁边的林落,便起身跳了下来。 “姐,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弄拙成巧呢?”林寻在林落眼前笑道,“本来是替这货物的主人办事,却误打误撞碰上了我们要寻找的人,偏偏就是那主家的小姐……以往,我们在一个地方寻上几个月也不见消息,现在刚到盛歌就……” “你这两天整天念叨这个,我都听烦了。”林落怀中抱剑,身体靠在一根木桩上,微微阖上了眼睛。 林寻嗤笑一声:“你可别说烦,谁不知道你心里比我还乐呢!” “高兴归高兴,可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那又怎样?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已经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就好走多啦。” “你又开始乱用古语了……”林落轻轻说道,好似睡着。 林寻心情甚好,才不管说了什么,正要再开口时,只见那一批人已经推着车来到了河口。黄江走上前去,打量了他们片刻,问道:“是唐主家的人?” “是,你们是……天玄镖局的?”那几个人问道。 黄江向身后看了看,他那几个弟兄也都一一上前来,一同躬身向对方行礼道:“正是。” “那好。”为首的人点点头,指着车上的东西说,“这些货物都甚为重要,切莫丢损,如若出了任何差错,侯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几位大哥别怪我心直口快,我在这里稍稍提醒几位一句,若是此次的货物暴露,弄不好……各位会丢了性命的。” 黄江一听,脸上顿时阴云密布,闷声问道:“先前说的可不是这样。” “几位别急,听我仔细说完。”那人看起来有几分凶相,脸面眼眸全然如同雕刻一般,任何动作言语都扯不出一丝表情来,说话干练清晰,目光如剑,语速较快。“有利就有弊,如果几位这趟送货能风平浪静不出差错的话,那保证几位的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黄江的脸色又变了变,此刻舒缓了很多,垂下眼来紧锁眉头沉思了片刻,便抬起头道:“你们放心吧,我们既然是这些货物的看守者,必定会全权负责,尽力而为的!” “不是尽力而为,是必须做到……”对方轻轻说道。 “哼,你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也得敢做不到呀!”身后的一个黑影说道,灯笼的暗影投在他脸上,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方朝黄江身后的那人看了看,说道:“我是为几位好。另外……还请各位别有异心,你们若是逃,那肯定是逃不掉的……” 话刚落地,就见对面的那个黑影起身走了过来,移出暗影之后才看清了他的脸庞,那一道疤痕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嗯?”黑影一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襟,沉着嗓子低吼道。 只是那人表情依旧如一,看不出半分波澜来,他直视着眼前的脸庞,嘴唇紧闭,不发一言。 “哎哎,各位,各位,别动怒,别动怒啊!”刘五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伸手笑嘻嘻地按在了武生的手臂上,“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为咱们着想,虽然不中听了一些,但还是句句大实话嘛!都是一伙人,别闹得不愉快……” 武生胳膊一震,直接把刘五冈推了出去,身后幸好有黄江接着,才没有跌到地上。黄江扶起刘五冈,阴沉着脸冲武生道:“武生,你放开他。” 武生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这才松开了手臂。那人用手整理了整理衣襟,面不改色,伸手从后边的人中接过一个袋子,递给黄江说:“这是路线地图,还有身份凭证,你们千万保管好,否则到时会惹出不少麻烦来。” “好,多谢!”黄江应着,伸手接住。 另一边的林寻注视着这一切,轻轻笑了笑:“这才叫真正的宠辱不惊哪,高人自在民间……” “有人来了。” “他们早就到了呀,姐,你不会刚才睡着了吧?这可不像你啊!”林寻回头冲她笑道。 林落依旧微闭着眼,嘴角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些人又谈论了一些事宜,一切交接好后,他们躬身谢过黄江一行人,便转身拉着空车子走了。黄江吩咐他们几个随他把货物搬到船上去,那些人都动起手来,刘五冈一看那箱子庞大沉重,不禁咽了口唾沫,转身就想偷偷溜到林寻这边来,却不想一下子被黄江抓住了。 “刘老头儿,你也别想逃,一块儿搬东西去!” 被黄江这么一喝,刘五冈顿时泄下气来,生无可恋地朝林寻这边望了一眼,便转身去般箱子去了。 林寻看得直乐,笑着说:“我想这一路上,肯定会很好玩儿!”说着,他扭过头去。 可是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木桩孤零零地戳在那儿,林落早已不见了身影。 不远处的街口角落里,唐谷溪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人方才说的“侯爷”二字,不用想,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公孙容也听到了。他们各自都是一脸的疑云,显然知道这件事情并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唐谷溪有许多话想问公孙容,可是一想他估计也不知情,便闭了口。两人沉默地立在那里,各自无言。 最后,还是玉茗先说了话:“若这些货物是运给侯爷的,那何不直接找车马运过去呢?反正侯府就在临清,也离得不远哪。为何偏要走水路呢?” 唐谷溪忧愁地望了她一眼,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公孙容心里早有了端倪,开口问道:“小姐可知,那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容公子,我先问你。”唐谷溪直视着他,语气不容置疑,“公子可知令尊在盛歌北境,有什么关系要好的官员大臣吗?尤其是……兵部的?” “兵部?”公孙容疑窦丛生,神情有些不定,缓缓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朝政之事我一向不太过问。不过,我可以问问弟弟,他应该了解父亲的一些事。” “公子,你真的不知道?”唐谷溪依旧紧紧凝视着他,暗影之中虽然看不清彼此脸庞,但目光中的火焰却未减少半分。 “小姐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是想确定一下。”唐谷溪不再凝视他,淡淡道,“那公子知不知道,在北境之地,有什么将领守卫那一方土地吗?” “北境多荒芜高山,近年来国泰安康,并无战乱,因此大王并没有派什么人驻扎在此。”公孙容说至此,顿了顿,“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这些东西是运给侯爷大人的,又是运往北境的,那么侯爷必定会和北境脱不了干系。容公子,你可知,那箱子里装的可是……” 话未说完,只见上空飞起一个黑影,手握长剑刺了过来。公孙容手疾眼快,立刻伸手一拽挡住了唐谷溪,举起手中刀剑挡住了攻击。风驰电掣间,兵戎相见的飞檐脚步刀剑声四起,打破了这沉寂的夜空。两个人影在狭长的小巷里飞上窜下,灯火被两把剑反射出了短促而闪耀的光亮。 第四十一章 再次交手 玉茗吓得长大了嘴巴,拖住唐谷溪就往回跑。唐谷溪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按住了玉茗,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拽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两个激战的人,立刻拔剑冲了上去。 只是,还未跑到二人跟前,就只听得公孙容叫了一声:“是你!”两人便都同时停了下来,稳落到地上之后,两人相距几尺,各自对立。公孙容先收起了手中的剑,声音气喘吁吁,却还带着些欣喜:“女侠,怎么是你!” “女侠?”唐谷溪停了下来,手臂也放松了下来,疑惑地道。 “小姐,小姐!快走啊!我们被发现了!”玉茗还不知道状况,跑上前来就拉住了唐谷溪,转身又要跑。 “跑什么跑,你看看,他们都停下了!”唐谷溪低声道,玉茗这才回过身来,看着眼前停战的两个人,脸颊因为慌张而通红,声音也气喘呼呼:“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容公子,怎么是你?”对方也收起了剑,声音响起。 唐谷溪立刻惊如触电,一下子便跳了起来,欣喜地向前跑去,来到公孙容跟前站定,看着眼前处在黑暗中的人,急忙问道:“你就是昨天的林女侠吧?我听出你的声音来了!” 只见对方猛地转了一下头,望着唐谷溪,很久才问道:“唐小姐?” “对,对,是我!”唐谷溪笑道,无不兴奋,“我们还真是有缘,昨日擂台相逢,今日渡口相逢,对了,女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要帮人押运东西。” 唐谷溪怔了怔,和公孙容对视了一眼,眉目有些肃穆起来,问道:“女侠,你说的,不会就是那一边的吧?”她伸手指向正在往船上搬运东西的那群人。 林落没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唐谷溪顿时大惊,公孙容也是一样的惊讶,唐谷溪又问:“女侠,你可知道……你们要运送的货物,是谁的吗?” “是令尊的。” “你知道?”唐谷溪更为惊讶了。 “我帮那些镖局的人押运,自然要知道我们都在替谁做事。如果连这个也不搞清楚就上路,那最后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唐谷溪面露窘色,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公孙容想了想,便问:“这么说……那些人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了?” 林落没有回答,唐谷溪见状,有些着急起来,问道:“我爹的那些人刚才说,如果你们出了差错,是会丢性命的事,这是真的吗?” 只听林落笑了笑,并未回答他们,而是抱拳躬身道了别:“既然是小姐和容公子,那便无碍了,刚才有所冒昧,还望见谅。告辞!” “等等!”唐谷溪叫道,立刻跑到了林落面前,截住去路,急道,“既然你都知道这个买卖风险如此之大,为何还一定要去呢?我知道,你们都武功高强,可是侯爷说的话,也是说到做到的呀!” 此话刚说完,公孙容就觉得有点无地自容,说到底,掌握这些人命运的,还是自己的父亲。他深知父亲的心狠手辣,也知道他手握大权,近来更是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尤其对这些平民百姓,更是视如蝼蚁。 可是他此刻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论魄力胆量,当真还不如眼前那个横在林女侠面前的小女子。一番对比下来,公孙容自惭形秽,不由得低下了头。 “小姐,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生死之事以后再说,现在自是信义为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姐也应是性情中人,如果此刻面对这件事的是小姐,我想,恐怕你的选择也是如此吧?” “我……” “林女侠。”公孙容开口叫住了她,慢慢走了上来,站定到二人面前,“女侠可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那箱子里装的是……”唐谷溪见林落没说话,正想答话时,忽然意识到有可能会伤及公孙容,于是便改了口,“林女侠,我不知道我爹和侯爷究竟在做什么买卖和交易,也不知道他们运送这些东西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此时事关重大,我必须要弄明白!并且,我也不能不管你和林少侠的安危!” “所以,你想怎样?”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万万不可!”公孙容大叫道,“小姐,你万不可冲动行事!谁都知道,押镖一事危险丛生,途中经历许多不明之地,盗贼更是数不胜数,你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分了他们注意力!” “公子说的极是。”林落淡淡道,“小姐,你不要再闹了,我们不会带上你的。” “我没有闹!我知道我帮不上忙,可是最起码就算出了差错,上边怪罪下来,如果有我在其中,他们也是不会责罚太重的,毕竟我爹会求情!而且,我要弄明白,你们到底要运给什么人。”说到这里,唐谷溪面对着公孙容,缓缓道,“容公子,此事和侯爷有关,难道……你就不想一同去吗?” “我……”公孙容犹豫了,他自知,自己并不是不敢去,而是不想理会父亲的事,以往每次他在侯爷面前问及朝中之事,或者打听起和侯府往来频繁的大臣将军们,侯爷总是闭口不答,只言片语都不曾流露。久而久之,他便心生冷淡,对朝堂权贵之事更漠不关心了。 至于今夜之事,当他亲耳听到那些人说出“侯爷”二字的时候,心中就已经疑窦丛生了,对父亲的担忧和怀疑也较之以往更甚。其一,他不愿唐谷溪知道此事,他也深知父亲的决断之心,又岂是一女子能阻挡的?其二,他自己都不愿去相信,只是一味地掩耳盗铃,只要不去想,便权当没有了。 而此刻,眼看唐谷溪要把那层覆盖真相的布一层层撕去,他却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 “我可以去,但你留下。”思考良久,公孙容坚定地说,直视着她,“小姐不妨想想,若是我去的话,效果也是一样的,甚至更甚,你说呢?” 唐谷溪还未说话,只听林落冷笑了一声,道:“二位还是不要多想了,你们谁也不能去。再说……令尊经营的生意庞大,所运之物种类也繁多,为何偏偏断定这里的,就是小姐所说之物呢?我看,小姐是想躲避令尊的看管,出来逍遥几日吧?” 听到此话,唐谷溪刚才的气势一下子灭了下来,目光也不像刚才那么犀利勇敢了,看着别处乱瞟着,软软地道:“当然,这也是一个原因……但我发誓,这不是最主要的!刚才所说的话,才是最重要的。” “姐!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巷口响起了一个声音,众人皆扭过头去,只见林寻站在了那里。看到他们几个后,林寻惊问道:“咦,唐小姐,容公子,你们也在?” 说着,他便走了过去。只是随他进来的,竟还有黄江一行人…… 林落一见他身后跟着的人,马上警觉起来,拉起林寻就往外走,林寻还未站稳脚跟,就被她扯住了往回走,不禁一头雾水,叫道:“喂,你让我跟唐小姐他们打个招呼啊!” 话刚出口,林落便止住了脚步。只见二人面前被黄江挡住了去路,黄江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眼,又把目光向后抛去,端倪了唐谷溪三人片刻,便笑不露齿地道:“女侠,刚才我们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没想到是来这里了。这三位是?” 第十二章 窃听 林落姐弟二人找好住所之后,在屋中整理着行李和铺盖,本来不大的屋子,此时又是二人同住,难免更显狭小拥挤了一些。 “姐,刚才真不该轻易放过他们的。”林寻不满道,“那些人来意不明,手藏暗器,不知来这都城有何目的,万一再……” 林落坐在凳子上,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剑,笑道:“我们不也是来意不明吗?” “那不一样,我们是来寻人,他们明显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又与我们何干呢?” 林寻话堵在嗓子里,想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这偌大的盛歌,偌大的临清都城,外人比比皆是,每个人身上的目的和身份都千差万别,不尽相同,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又与他们何干呢? 林寻笑了笑,坐下来道:“师姐,我肚子饿了,我们能不能下去吃饭啊?” “能啊。”林落将擦好的剑收起,起身挂到离门近的墙上,“这一路走来,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现在最起码还能住下客栈,以前没少过风餐露宿的日子,我问你,你可曾后悔过啊?” 林寻起身,随她走出去,道:“我当然没有!与其让我在家跟随父母做林氏掌门,管理那一大堆大大小小的事务,还不能游山玩水,一辈子憋屈在一个地方,我是死也不干!” “诶?此话差矣!”林落纠正道,“我们出来可不是游山玩水,这几个月生的事,你还觉得我们是在游玩吗?” “师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林寻有模有样地说,“我们两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盛歌,劳累凶险是在所难免的,可是这途中也不乏欢乐啊,更何况,我们也遇到了不少恩人好友。这在我心中啊,只要出来,那就是游玩,就是乐趣无。只要没父母管着,我便是天下第一逍遥人!” 林落笑着摇头:“你的口气,也快赶上刚才那几位人了。” 他们从二楼最西边的房间内出来,绕过一个走廊,正要到转角下楼梯时,忽听旁边一个房间内传出熟悉的声音。 “大哥,刚才那两个人身手不凡,或许我们可以……” “嗯,你小子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说话人正是刚才那几位壮汉。林落林寻同时停住脚步,两人相视一眼,又同时看向那扇紧闭着的门。 “姐,我就说这几个人心怀不轨!”林寻阴沉着脸,压低声音说。 林落抬起手制止他,耳朵贴着那扇门,“嘘,别说话。” “那我们的货物去哪儿接应呢?” “上边的人说过,要在十日亥时,于东平河左岸驿站处接货,到时会有人来的。” “嘿嘿,听说这次的是个大贾呀,和各州各县的官员都有所往来,我们这次要是干成了,手上的银票得多多呀!” “哈哈哈……” “可万事有利就有弊,这次运镖利益大,风险也大。如果稍有差错,便是性命上的事,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这……” “所以我就说啊,大哥,您刚才主动让出一个房间不就是为了拉拢人才吗?咱们是不是……” “哼,就你头脑灵光!” “哈哈,过奖了大哥……” 里面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除了为的壮汉的声音能分辨出来,别的声音大都没什么两样。林寻收回头来,若有所思,点着头,轻轻道:“原来,是镖行啊。” 林落也回过头来,淡淡地说:“走吧。” 林寻跟了上来,不解地问:“姐,你刚才没听到?他们是镖行啊。” “我早就知道。” “啊?你早知道?”林寻加快了步子追上她,“你怎么知道的?” 二人下了楼梯,底下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外面街道上的热闹声也已经过去了,人群消散,大都聚集在了茶馆客栈,闲吃闲聊着。客栈大堂内只剩下三两个空着的桌子,他们朝着一个最角落的桌子走去。 林落并没有及时答他的话,而是招呼小二过来点了几个菜后,才缓缓从腰间掏出那一个飞镖,放在林寻眼前的桌上。 那飞镖早已没了血迹,在房间时已经被她擦洗干净了。 “这?”林寻拿起飞镖,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种飞镖,通常只有官府和镖行的人才有,他们一般都用来传递信件和交货信息,或者……用来伤人,也是自卫。” 林寻大悟:“怪不得!我还以为他们是有何目的呢,原来是随身携带的东西,刚才在情急之下,他们竟将这有标志性的东西使了出来,估计也料不到会有人看出来。可见这群人还真是心狠手辣,也难怪是镖局中人,大都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都可以。” 林落点了点头,端起热茶饮了一口。 “可是,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林寻扭头询问她。 “说这个有什么用呢?”林落反问,“我知道他们是镖行的人,身上必然还有别的凶器,为了一间房子,不争也罢,所以我们最好不要惹。” 林寻好像明白了些,若有所思道:“哦……所以,你刚才阻止我和他们继续争执,还要离开这里,原来是这个原因。” “可是……”林落放下茶杯,面带愁云,“他们既然锁定了我们,那接下来必然会有所行动。” “怕什么!”林寻接过茶壶,也倒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反正他们是求我们去帮忙,决定权自然在我们手里,只要我们不受到伤害不就得了!” “不一定……”林落摇摇头。 正说着,前方的楼梯上似乎有一行人走了下来,虽然离得较远,但林落还是察觉到了异样,下意识地抬起了眼。 果然,那几位人正在一个个从木梯上下来,一个个凶神恶煞,面无笑意。大堂的食客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热闹不已,但那几位镖行的人很快便在这人群中找到了他们二人的位置,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气定神闲地走了下来。 “呵,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林寻睨了一眼笑道。 第四十二章 随行 看对方来势汹汹,一直躲在墙角没说话的玉茗急忙跑到了唐谷溪身边,轻轻叫道:“小姐,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别害怕,他们既然和女侠在一起,那肯定不是坏人了。”唐谷溪一脸从容地说道,说完,便看了过去。 只听林落答道:“这三位是我的朋友,刚才偶遇他们,便聊了片刻。黄大哥,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朋友?”黄江不置可否地问道,眉角挑起,又向身后看去,轻轻笑道,“二位大侠才来盛歌三日,便交了唐小姐这么个朋友……黄某倒是好生佩服啊!” “既然我们都为一件事而拼命,那就是彼此的左膀右臂,坦诚相待一词……就不用我说了吧?林女侠?”一旁静默的武生突然阴阳怪气地说道。 林落沉默着,不再言语。林寻听不下去了,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不坦诚相待了?我姐她怎么就不坦诚相待了,你把这话说清楚!” 武生瞪了他一眼,冷冷地撇过头去,不再说话。黄江垂下眼帘轻轻笑了一声,道:“如果刚才没听错的话,这位就是唐员外的千金,唐小姐吧?”他挑着眉,向后望去,嘴角挂笑。 “是又怎么样!” 一声稚嫩清亮的声音响起,谁都没有想到,竟是一直缩着发抖的玉茗说的。唐谷溪和公孙容都很惊讶,扭头看着她,有些愣住了。 “那好,既然是唐小姐,而且又想要随我们一同去,那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啊!是不是,兄弟们?” “对啊,有唐小姐在,我们心里更有底气了!” 唐谷溪大惊,愣在了那里,伸出手指指指自己,木然问道:“你们是说……我可以一起去了?” “哈哈哈……”黄江仰头大笑了几声,道,“唐小姐想去我怎会拦着呢?素闻唐小姐武功高强,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帮上我们的忙呢,我们求之不得!”说罢,便又大笑几声。 武生也面带笑意,狭长的眼缝里直射出来的目光,也一直在打量着唐谷溪,身后的几个弟兄更是面带笑意,心怀鬼胎。他们都知道,只要有唐员外的千金相伴,那无异于手里多了一副免罪金牌,而且万一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唐谷溪更是他们的筹码,对于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小姐,你……你真的要去吗?玉茗、玉茗也想去……” 唐谷溪只顾着兴奋了,对玉茗挥了挥手,道:“你不行,你不能去,我去了遇到危险最起码能自保,你去了干什么呢?光是走路都够你受的!” 玉茗哭丧着脸,想说什么却又被堵住了,一时哑口无言,垂下了头。 “黄大哥,”林落沉默许久,终于发话了,“看在我和弟弟倾力相助的份上,你别让她跟着去!至于钱财问题,我和寻儿完全可以不要,但请你答应此事!” 黄江一听,面色有些不悦,但鉴于她提出的钱财问题利诱相当大,因此还是闭口没有言语。 “姐,你……你在说什么?”林寻一时懵了,惊讶不已地问道,“不要钱我们还去做什么?你别忘了,我们之前答应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事已至此,女侠,你不必多说了。”唐谷溪走上前来,目光里抹上一丝寒冷,在她面前站定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的武艺,我也承认,我的身手远远不如你二人。可是,你无法阻止我同去,更无法阻止我想弄明白事情的决心。” “小姐难道不怕令尊动怒废了你的武功吗?”林落声音里带有一丝怒气,直视她道。 “不怕!”唐谷溪大声道,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怎么可能不怕呢?可是此时此刻又不能服软,于是便解释道,“如果能够阻止父亲做一些不容后悔的事,我宁愿不要武功……” “不是……等一等,你们先等一下……”林寻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中,看看唐谷溪,又看看林落,“唐小姐,你是为何一定要去呢?” “因为这是我爹的货物,我需要知道他在做什么。” 林寻听罢,心里明白了半分,挑起眉角点了点头,笑道:“你还真是事必亲为呀,看来没看错你,唐家小姐确有唐家小姐的风骨!” “寻儿,你怎么也……”林落扭过头来,急道。 “哎呀,姐,你就让她去吧,多一个人能出什么事?再说了……”林寻微微侧过身来,眼睛盯着林落,嘴角勾起笑容,“有我们保护她呢,你怕什么?” “哼!”唐谷溪冷笑一声,“多谢林少侠,只是,看女侠的态度,我想不必了!并且,我还不至于非要靠你二人保护!” “啧啧……唐小姐的脾性可真是不小啊。”林寻继续和她逗弄着。 后面的玉茗着了急,不禁看了看旁边的容公子,他也是一脸的愁云,玉茗问道:“容公子,可怎么办呀,我只当是小姐说着玩了,可没想到她真要去……如果老爷夫人知道了,该又要……” 公孙容听罢,垂下头来,瞟了一眼玉茗,喃喃道:“先让你家小姐去吧,我自有办法,能让她回来。” 玉茗抬头望着容公子,他的眼里卷上一丝哀愁,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听他说得这样肯定,玉茗也放下心来,不再说话了。 “好了,既然决定了,那我们就走吧!事不宜迟,及早动身的好!”黄江扬声道,说完,便领着一行人向渡口走去。船夫已经在那里等待良久了。 唐谷溪刚在后面,刚走出巷口,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定睛一看,不禁叫道:“刘大哥?” “唐……唐小姐?”刘五冈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一脸的不相信,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发现果然是唐谷溪,“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听到唐谷溪喊话,玉茗也跟了上来,见到刘五冈也大吃了一惊。 林寻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到这两个冤家相逢,不禁笑了笑,看了一眼林落,只见她眼神和自己如出一辙,眼角也带着笑。两人各自会意,摇了摇头,转身向前走了。 一番响动下来,唐谷溪才知道刘五冈这三天都在哪里,也知道他现在要去干什么。不过看在他肯出力挣钱的份上,唐谷溪并没有动火,现在他好歹比坐在鸳绣阁吃想的和辣的好呀! “你真的都没有回家看一次?” 刘五冈摇了摇头,愁眉苦脸道:“我……我这不是没脸回去嘛。” “嗯,”唐谷溪慢慢地点点头,“还算你有自知之明。放心吧,我已经把大嫂和三个孩子安顿好了,也让他们搬出了你那间不遮风不挡雨的房子,暂时是没有问题了。不过,等你回来之后,万不可再像以前那样了。” “是,是,小姐说的是……”刘五冈点着头,不知不觉声音有点沙哑,“多谢小姐,真是多谢小姐了……” 唐谷溪垂下了眼,沉默了半晌,淡笑道:“你也别谢我了,当初我也没少追着你打呢。” “小姐打得应该,打得该!” 玉茗听闻此话,轻轻笑了一声,扬起下巴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呀?” “当然是真话!”刘五冈伸直脖子说道。 “好了,那……我们就一同上路吧!你先过去,我和他们说点话。” 待刘五冈走后,唐谷溪转过身来,看着玉茗,郑重其事地说道:“玉茗,你回去之后,去师父那里,让秉风哥哥模仿我的字迹写一封信,信上就说,我去林女侠和林少侠那里学武去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让他们莫着急莫寻找,一切责罚等我回来悉数接受便是。只是委屈你了,少不了夫人一通骂……” “小姐,我不怕……”玉茗听着她的一言一语,远处就是即将分别的渡口,不禁鼻子酸了起来。 “还有,好生照顾刘大嫂和她的孩子们,我这两天事情太多,没来得及去看她,不知她的药买好了没有……你回去之后先去看她们,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玉茗点着头,“如果……如果她问起你和刘五爷呢?我该怎么说?” 唐谷溪沉吟了一下,道:“你就说,刘大哥和我出去做买卖了,很快就回来。刘大哥回来后就再也不走了。就这样跟她说,记住了?” “嗯……记住了。” 唐谷溪点点头,眼睛一转又看到了旁边的公孙容,定了定神,吸了一口气,对他说:“容公子,纵使我贪玩想躲避父亲也好,纵使我真想查清来龙去脉也好,总之,我是要去了。还望公子能对今晚之事守口如瓶,溪儿必当十分感谢。” 公孙容嘴角轻轻翘起,点了点头,道:“我既然没拦着你,就是因为我知晓小姐的心意。至于今晚之事,我也不会告诉他人,小姐放心。” 唐谷溪笑了笑,轻声道:“多谢。” 与两人分别之后,唐谷溪便转过身来,望着整装待发的那一群人,深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向前走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风浪初起 站在船头的林落望着渐渐走近的唐谷溪,面无表情。林寻看出她还是在担心,便走过来,故作轻松地道:“师姐,你想想,今后她还有更长的路要和我们走,如果不经历一番不同以往生活的艰险,她怎么能安然走到西州呢?” 林落摇摇头,她的脸在船上摇晃的灯火照应下,也变得一闪一闪的,轻轻道:“那不一样。现在,她还是唐府的小姐,唐夫人还没有答应我们。可是以后,她便不是了……” “哎。”只听林寻长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我们这么做,确实是对不住这唐家二老,他们也都是好心人,不然也不会抚养她长大,更不会任由她个性发展。” “我何尝不知呢?”林落的声音里抹上一丝哀伤,“只是人生在世,实在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对不住他们二老,也只有来世再还了……” 林寻还想说话,却见唐谷溪已经走了过来,便轻咳了两声,笑嘻嘻地走了过去。林落见状,表情微动,却还是只言未发,转身走进了船篷里。 唐谷溪看到林落看到自己便走掉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可一想到现在可以跟着他们远走了,喜悦之情还是溢于言表的,因此,她毫不在意地走了下来。站到船头之后,船夫解开了绳索,只见船尾轻轻一晃,便承载着一行人以及所有货物,在这夜色下的江面上,缓缓地离开了码头。 林寻站到唐谷溪面前,调侃道:“唐小姐可是过惯了精良细软的日子,跟着我们,不仅吃不好睡不好,没有丫鬟没有父母,还有可能身体受伤……唐小姐,做好准备了吗?” 唐谷溪轻笑一声,双手背在身后道:“你少小看人了,你们能受的苦,我照样能受!” “哈哈,听小姐这么说,那我可就放心了!只是,小姐可别是说大话啊,现在说得好听万一到时候怂了……” “你!”唐谷溪伸出手指在他面前,看着他得意的笑脸,自己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哈哈,小姐别生气,快进去吧。深夜露重,当心受了寒。”林寻伸手指着船篷,请到。 唐谷溪收回目光来,嗤笑一声,向篷内走去,“你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嘛,我还以为你只会出口伤人呢!” “小姐别急呀,我话还没说完。”林寻突然接上来说,“如果小姐受了寒,那我们就又多一项麻烦,实在划不来……” “放心,本小姐没那么虚弱!”唐谷溪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瞪他一眼,便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待帘子放下后,林寻便收起了笑容,转身环视了一遍四周的江景,虽是夜晚却也还大致可见周围景致。然后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光一瞥,看见了立在船头划桨的船夫,他身材矮小,但浑身筋骨强健,正在一下一下慢慢划着船。 林寻走上前去,问道:“大哥,请问一下,我们要多久才能靠岸呢?” “大概要明日晌午。” “啊……这么久。”林寻又打了个哈欠,委身坐了下来。 “客官既然这么困了,怎么不去睡?” 林寻轻笑一声,瞥了一眼那灯光隐现的船篷,道:“里边人太多,倒不如外面宽敞,我闲坐一会儿就好,不睡也无妨……再说,看大哥你一人在这划船,我出来陪您聊聊天,不也正好?” 船夫憨憨地笑了笑,道:“公子可真是个好人呀!” “好人?”林寻垂下眼帘,望着脚下翻着微光的黑色江水,轻轻道,“世间的好人与坏人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只是……公子何出此言呢?” 林寻没有回答他,隔了良久,才道:“可是,坏人也可能做了好事,好人也可能做了坏事。不是吗?”他像是问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夜晚清凉如水,船身下面的流水声潺潺,静静地回荡在江水之上。不久之后,林寻也垂下了头,渐渐睡着了。 却说那唐谷溪进入船篷之后,只见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横七八竖地倒在地上打着酣,有几个没睡着的,但却也是无精打采,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小憩着。唐谷溪先是怔了怔,这种与人共眠的情况确实自小就没经历过,难不成被林少侠说中了?她要退缩了? 不行,想起方才他那拿她取乐的表情来,唐谷溪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才刚开始呢,万万不能被他看轻取笑!因此,她重新振了振精神,深吸一口气,朝里面稍微宽敞点的角落里走去。其间要跨过许多人的身体,再加上船篷本身的高度,唐谷溪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弯着腰踩过去,生怕不小心踩着别人了。 快要走到那个角落的时候,只听得身后有个方向传来了黄江一声低语:“唐小姐多多担待吧,我们江湖人就是这样随便粗俗,还请小姐别见怪。” 黄江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静谧万分的船篷内,再微弱的声音也显得震耳起来。唐谷溪胸口微微一惊,心想,看这个自称大哥的人五大三粗、粗犷豪放的,此时看来倒也心细,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了几分。 “大哥多虑了,小女怎么会见怪呢?”说罢,唐谷溪微微笑了笑,便借着头顶上的灯火找到了那个空隙,然后委身坐了下来。 船只摇摇晃晃,灯光被熄灭后,四周就只剩了黑暗。由于这里地方狭小,人多物杂,唐谷溪一时清醒无比,没有半分困意。 不知坐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只听见旁边有一阵响动,她微微抬起了眼皮,模糊间看见一个人走了出去。只见帘子一闪,河里泛着的光稍稍显现,然后帘子落下,光立刻没了。 她只当有人出去透气了,再加上此时困乏难耐,因此便一觉睡了过去。 待到第二天天微微亮的时候,林寻从船头的木板上醒来,迷离着双眼向船篷内走去,一边嘟囔道:“昨夜可是被蚊虫叮咬了个遍,浑身上下全是包……”刚说到这里,他便停住了,因为他发现船停泊在了一个岸边,船身还在慢悠悠摇晃着,只是不见了船夫。 “寻儿。”船尾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寻一抬头,发现了站在对面的林落,林落扬手让他过去。可是要过去就得穿过船篷,而此刻船篷里全是睡得正香的人,穿过去不免打扰他们。纠结了片刻,林寻只好叹了一口气,后退一步,双腿一发力,便从船篷顶上飞了过去,双脚如蜻蜓点水般踩了船篷两下,眨眼间便落在了船的对面。 “姐,怎么回事,船夫呢?”林寻一脸紧张。 “别担心,船夫在睡。” “在睡?”林寻露出夸张的表情来,“船夫怎么能去睡呢?不然误了我们的时日该怎么办?” 只见林落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抽离和茫然,盯着水面道:“我们不该赶夜路的,如果白天出发就好了。” “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们东西这么多,还有那箱子,一看就特别贵重,白天出发岂不是太惹眼了?这船夫昨晚还说他睡了一白天呢,就为了赶夜路,怎么现在说睡就去睡了呢?”林寻瞟了一眼篷内,一时有些不满。 “船夫也是人,为了忙生计不可能睡上一整天的,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你担忧罢了。”林落的目光还是没有去看他,只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四周。 “姐?”林寻发现了端倪,不禁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次,林落没有回他,而是转过了身,向前走了一步,站在船尾头上,更加仔细地观察起周围的景致来。林寻见状,也走上前去,站在她的旁边,一同环视了起来。 “这也没什么啊,连个人影都没有,岸上的景色不都千篇一律吗?”看了好半天,林寻还是没看出什么来,说完打了个哈欠,就要转身回去。 “你不觉得,”林落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语气和以往并无区别,但分量又显然不同,“我们的方向走反了吗?” “什么!”听到这话,林寻来不及把那个哈欠吐出来,急忙转身回来重又站到了船尾,再次凝视了一遍周围景色,还是看不出分别来,于是半信半疑地道,“不是吧……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看这方圆几十里都是这个模样,除了树就是草,连个方向标都没有。只要一开始没走错,那就不会错的。” 林落没有说话,只是略带疑云地轻轻摇了摇头。 “肯定是你看错了,别想太多……对了,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会在外面?”林寻这才想起来现在才是卯时初刻,天边才刚刚有了熹微的光线,连太阳都还没有出来。 林落回过头来,睨了他一眼,道:“我早就出来了,倒是你,怎么会睡在外面?” “我和那船夫聊着天,不小心就睡着了……”林寻抓抓脑袋,歪着头笑道。 正说着,船篷内忽然走出一个人,两人转过身来,看到黄江走了出来,见到他二人站在眼前,黄江一脸惊讶,问道:“二位怎么醒的这么早?” “可不得醒这么早?我再不起来啊,就要被蚊虫咬死了!你们倒水的挺香的,一晚上鼾声就没停过……”林寻发了一通牢骚,说得黄江一愣一愣的,看到他手上大大小小的红包后,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外面睡的,不禁面有愧色。 “黄大哥,你们手上有没有指南针?”林落上前来,开门见山。 黄江又怔了怔,看着林落道:“女侠是想……” “你就说有还是没有就好了,我姐问你自然有缘由。”林寻道,“有的话快快拿出来,现在需要看一下。不过我想……你们应该是有的吧?干你们这一行的,要是没有指南针,那可就不好说了……”说着,林寻慢悠悠地挑眉说道,语气里尽是怀疑和不屑。 黄江大声道:“当然有!只是……现在没在我手上,在武生那里。如果二位需要,我这就去取来。” 见林落点了点头,黄江转身便又进了篷内。不一会儿,他和武生便相继出来了,武生手中拿着一个粗布包的东西,来到二人面前站定后,面色凝重地看了他们一眼,略有迟疑。 “赶紧打开呀!”林寻急道。 武生垂下眼帘,目光投到手中的东西上,打开后,里面果真是一个指南针。 见众人都盯着他,表情甚是有些严肃,武生便也不多话,拿着转盘微微转过身来,由于手中的不平衡,那根指针也在左右摇摆着,不太确定。四人凝眉注意着转盘上的指针,随着武生的转动,上面的指针也在变化着方向,趋于平稳。 直到武生转向船头方向时,那根指针又晃动了几下,便停住了。 四人猛地抬起头,脸上阴云密布,他们这次确定,船行错了方向…… 第四十四章 覆舟之难 “船夫!”黄江顿时大怒,转身就要把篷内的船夫揪出来。只是林落上前一步便挡在了他的面前,急道:“不可轻举妄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给我们带错了路,你还让我别轻举妄动!” “姐,到底怎么回事?”林寻知道出了问题,满面愁云。 武生虽然面色凝重,杀气腾腾,但倒不像黄江那么激动,此时只是绷着脸问林落:“女侠到底什么意思?” 林落凝着眉头,扭头看了看船篷,见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头低声向三人解释道:“现在不能急,万一打草惊蛇,吃亏的还是我们。” “那你说怎么样!”黄江压低了些声音,但还是止不住满腔怒火,指着那船篷道,“现在这船上就他不是我们的人,我们几个还对付不了他?他若是不知情走错了路还好,若是真有了贼心,我会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你能不能小点声?没听见我姐刚才说别打草惊蛇吗?你是想让人都知道你嗓门大?”林寻被他气得够呛,红着脖子怒道。 黄江喘着气,瞟了一眼林寻,怒气减弱了几分。 “要他的命还不简单?”林落的声音变得清冷起来,目光冰凉地睨着黄江,一字一句道,“只是现在,我们手里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杀了他又能如何?再说,如果真被人盯上了,那么人在明处我在暗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们掌握。这些,你想到了吗?” 黄江听到林落此番话,觉得自己刚才确实鲁莽了,便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哎,不对呀!”林寻突然拍起头来,满脸疑色地望着黄江,“按理说这船夫是你们早就花价钱买下的,码头船只众多,最重要的是,船夫都是在官府那里登记过的。他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呀!黄大哥,不会是你这里出了问题吧?” “你胡说什么!”黄江立马回道,“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碰过船桨一次,行错路对我有什么好处?” 林寻叹了一口气,闭了眼又睁开,无奈地道:“我当然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们去挑人买来做船夫的时候,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这话一出口,黄江和武生还没有反应过来,林落心里便立刻明白了,她快速瞟了一眼林寻,又扭头看向黄江,凝视着他,问道:“你们当初找人时,走的是不是正路子?” 这回,黄江没有再立刻回话,脸上也骤然变了神色,和武生对视了一眼后,二人表情都有些变化,思虑片刻,便眉目凝重地摇了摇头。 “什么!”林寻大惊,目瞪口呆地嚷道:“你们还真够可以的!” “你们不了解情况!”黄江急忙解释,“人家谁愿意大晚上出来接活呢?就算我们给的银子再多,谁都知道夜晚江面上不太平,而且又劳心伤神的,所以没几个人答应。何况……何况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 “所以你们就随便找了一个?什么来头?”林寻继续问。 “什么来头不知道,只知道曾经做过船工,家里就在渡口附近。”武生答道。 四个人全部沉默了起来,立在那里相对无言,黄江更是愤恨不已,可也怪自己粗心大意,便狠狠地叹了一口气,闷在那里不吭声了。 武生心中却是一片翻江倒海。听了刚才这一番言论下来,他越发觉得这林氏姐弟没那么简单了,身手上已是望其项背,而在谋事方面却也竟这般不容小觑,心里不禁又看重了他们几分。但除此之外,对他二人的身份和来历也更加好奇了起来。 就在四人疑云未平时,只见篷内走出一个小弟,看见他们之后刚想说什么,却又四处扭头看了看,最后才问道:“船夫呢?” 四人一惊:“没在里面?” 那小弟一脸茫然,听到此话后便掀开帘子朝里看了看,直起身摇头道:“没有。” “不好,快叫醒他们!” 黄江和武生立刻跑了进去,大声叫起里面的兄弟来,船上顿时乱作一团。本就拥挤不堪的船身,再加上货物众多,那些人有倒在地上的有站起来了的,一时你碰我我碰你,跌跌撞撞的使船身也摇晃起来。 此时四周白茫茫一片,江上无舟无人,天已发亮,曙光划破夜空,在天边刺出一道红光来,少许光亮跳跃在这泛起微澜的江面上,令人目眩神迷。 “一定是我们刚才说话被他听到了……”林落痛心说道,正欲抬步时却突然愣在了那里,脚步像被钉住似的,脸色也煞白如纸。林寻见她如此,一时心慌起来:“姐,怎么了?” 只见林落只言未发,抬起头来凝望着四周,眼神犀利如剑。在一片混乱中,林寻也循着她的目光抬头看起来,结果不看倒好,一看便惊呆了。 不知何时,这小船已经漂移到了江面的中心,片刻的时间,却已离那江岸有数十尺远了。四周树木郁郁葱葱,方向难辨,人影更是不见一个。 林寻大惊:“这船什么时候移到这里的?” 就在二人束手无策时,只听篷内传出一声大喊:“不好!船漏水了!” 霎时一阵混乱,此话简直火上浇油,令众人六神无主起来。刘五冈突然从篷内钻了出来,一脸的惊慌,朝船尾一边冲过来一边喊道:“完了完了,船底那么大的裂缝!女侠,大侠,我……我先还不想死啊!你们得救救我!”说着,就伸手抓住了林寻的衣角,死死不放,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林寻有些无措,转身去看林落。只见她脸色瞬变,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言,低下头去在船板搜寻着什么。当她的目光捕捉到那一圈绳索之后,眸子里忽然闪入一阵光亮,一脚踢过去将那绳索抛了起来,随之手臂也跟着扬了出去,紧接着,那绳子便陡然间落在了她的手里。 “姐……” 林寻正要问话,只见下一个动作,林落回旋转身,神情肃穆,目光如同雕鹰一般牢牢盯住了岸边的一棵矮树。锁定之后,她右手紧握绳索,深吸一口气,体内运气发力,迅速将绳索抛了出去。 那绳索犹如闪电般划过了水面,投下的影子在水中幻成一道来不及看清的虚像,继而转瞬即逝。下一刻,绳子便牢牢地套在了矮树之上,另一头被她紧紧抓在手里,瞬时一道长线倒映在那水面之上,将船身与岸边相连接起来。 她臂上一用力,咬紧牙关扯住那绳子一拽,便把绳子匝牢了。瞥了林寻一眼后,两人目光交汇,默契自在,林落将手中之绳丢给了她,自己便转身进了船篷。 刘五冈再次惊为天人,瞠目结舌地看完这一切,叫喊声也停止了,只是双手还死死抓着林寻的袖子。林寻急了,接过绳子来后,便一把甩开了刘五冈,道:“你现在喊有什么用?和我一起拽绳子,快点儿!” 刘五冈差点跌倒地上,站稳之后方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答应着,上前便握住了绳子,和林寻一起把它绑定到船尾木桩之上,然后二人拼命拔着,一点点靠近岸边。 船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看着船底的水慢慢溢了上来,那些沉重的木箱子有的被水浸了,但由于上好的木质有良好的密封性,因此倒是一点也没渗进去水。五六个人心惊胆战地往外搬箱子,明知道搬到外面也撑不了多久,但他们深知,这些箱子就是他们的命,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丢下这些箱子。 林落一把掀开帘子,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其中的人,忽然抓住旁边搬箱子的一人道:“唐小姐呢?” 那人既慌又乱,手中还有沉重的木箱,再加上人声嘈杂水声不断,因此并未听清她的话,于是便急忙道:“不知道不知道!”说着就要跑出去。 只见他脚还没落地,胸前的衣襟便被一双手抓了过去,使得他整个身子也向后仰去,手中的木箱瞬间脱落,砸到了脚边。“哎……你、你干什么?” “唐小姐昨晚就在你旁边,今早却不见了人影,你说你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啊女侠!”那人急忙向后看去,寻找无果后才知道唐家小姐真的失踪了,脸色不禁也吓白了。 这时,黄江闻声走了过来,扶住摇晃的船身,一脸紧张地向那人吼道:“你怎么看的人,唐小姐到底上哪儿去了?” “大哥!大哥我真不知道啊,醒来之后就见船漏水了,我……我是一点也不知情啊!” 林落自知再问无用了,便一手松开了那人,神情黯淡不已,好似蒙上了一层寒霜似的,顿时让人感到冰冷得触不可及。她微低着头,凝眉冥想着,一步一步缓缓向后退去,周遭的一切事物似乎都逃离开外,不染耳目了。 “女侠,林女侠?”黄江叫道,略有担忧。武生刚把所有箱子都整理在船篷外面,就见黄江那头出了事,便急忙过来看了林落一眼,心中仿佛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神情立刻严峻起来,闷声说道:“女侠,有什么事,先靠岸再说。” 林寻知道唐谷溪出事了,但此刻又不能轻易松开绳子,船身摇动得愈加猛烈,稍稍一放松便可能会覆舟,更何况货物都聚集在了外面,稍有不慎便会滑入水中。他只能一边和众人拉着绳子,一边大叫道:“姐,唐小姐要紧,你快去救她!” 话刚出口,只听前方岸上的树丛之中,蹿出两个身影,各手持一柄尖刀,一人跑到那矮树之后,伸手就要割断绳子。 一船的人都惊呼起来,骂骂咧咧要宰了那人。林寻却突然镇静了下来,透过杂乱的人影看了一眼林落,得到她的点头示意之后,他一把松开了绳子,对刘五冈说了句:“继续拉!”便转身来到了木箱前面。 此时那船与岸已相隔十几尺,林寻快速抬头,估摸了一下距离,便对准上面一个箱子,一脚将其踢飞了出去。 “喂,你做什么!”黄江大吼道,面红耳赤。 不等他说完,那箱子就已经落到了江面之上,相距岸边只有短短几尺。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岸边黑影举起手中快刀之时,林落从船上飞身而起越过江面,一脚点在那箱子之上,借力之后翻身滚到了岸边,落地之后回身而起,毫不拖泥带水。 黄江由于担忧箱子,正要对林寻动武之时,却见那箱子已经稳稳飘在了江面上,而林女侠却借着那箱子之力得以落在江岸之上,一时间便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就在他凝望着岸边,眨眼之间,就见一道血光冲天,飞溅在了江水之中。 树后黑影猝然倒地,另一个没来得及反击,手中尖刀便落在了地上。 第四十五章 靠岸 小船靠岸之时,船上一行人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解开绳子之后,林寻他们相继下了船。刘五冈筋疲力尽,又由于受了惊吓,因此双腿发软地走在最后,刚一下船,就看见那倒在地上的人紧闭着双眼,脖子上的血涓涓地流出。他吓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不是扶住旁边一小弟,估计就要一头栽在地上了。 黄江和武生上前便把另一人按在了地上,林落捡起地上的两把刀,望了林寻一眼,便将其中一把丢给了他。 “给我这个做什么,倒是个累赘!”林寻指指背后的剑,却还是一手接住了丢过来的刀。 “不要拿来。” 林寻立即换了个笑脸,嘻嘻道:“谁说不要了,虽然是个累赘可也总比落到别人手里好。” “说!你们的人在哪儿?船夫在哪儿?”黄江在后面冲那被擒者嚷道,手指着那倒地之人,“你要不说下场就和他一样!不想早死就实话实说,别玩什么幺蛾子!” 林寻听到,轻轻挑了挑眉便走了过去,立定在那人面前,用刀尖抬起了他的下巴,表情夸张地端倪了对方一遍,像是在端详一件古玩似的,饶有兴致。可是接着却脸色一变,猝然问道:“唐小姐在哪里?” 那人见同伴已死,心中士气早已大减,因此浑身哆嗦着,牙齿磕磕绊绊撞在一起,结结巴巴道:“不……我不知道……” “死到临头了,怎么还在嘴硬呢?”林寻咂着嘴,语气悠然轻巧,对这种到手的活物似乎生来就有无穷的乐趣陪他斗,陪他玩。 但接着,只见他手中刀锋一转,那柄尖刀便横在了那人的脖子之上,锋利的刀刃紧贴着他的脖颈,由于自身的颤抖和恐惧,脖子上开始有细微的血渗出来。林寻面不改色,平静如常地凝视着那人,又问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身后的林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不知刘五冈从哪儿冒了出来,刚才还打着哆嗦站都站不稳,此刻却突然出现在了林寻身边,一脸惊恐地望着那人脖颈上渗出的血迹,慌张道:“林……林公子,或许他是真不知道呢?咱们也不能滥杀无辜呀!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 “你闭嘴!”武生怒了,上前一把将刘五冈提了起来,一掌摔到了身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不言。 刘五冈这回是真的摔到了地上,他望着武生凶狠的面孔不敢说话了,吞了吞唾沫之后,他发现旁边站着的是林落,便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仰着头问林落:“女侠,我有一事不明白……为何你和林少侠,对唐小姐如此……” “刘五冈,”林落低下头来冷冷地看着他,像是没听到上述问话一样,针对刚才之事说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是敌是友分不清吗?如果下次再看到你帮盗贼说话,那么……你完全可以回家去了。” 一听到要被遣回家,刘五冈立马急了,急忙道:“不不不,下次不帮了,我只不过……是看人家可怜吗?你知道的,我们平民老百姓哪见过这等打打杀杀呀,何况我们出师不利,第一天便遭遇了这等事,我口不择言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林落早已不听他言语了,只是清冷地抬着头,目光似在游离,又像在沉思,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审问情况。 那人经受不住眼前两个彪形大汉的要挟,尤其眼前看似文弱的男子手中的尖刀相逼,因此心中防线全然崩塌,急忙哀求道:“别杀我,别杀我!他……他们就在那边,地上有一个大坑,他们全都在坑里等着。” “等着?等这些财物吗?”林落突然问道。 “不是,等你们的船沉下去之后,我们再去通知。然后……再一起回来取。”那人嗫喏道。 “那你们为何劫了唐小姐去?她现在……是否无事?” 那人摇摇头,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哥带了一个女子回来,来的时候就是昏迷着的,不知现在醒了没有……” “三哥?”黄江疑惑道,“你口中的‘三哥’就是那个贼心船夫?” “是……是。” “他还说了什么?” “三哥还说,那女子是什么大小姐,留着她或许可以……可以作为要挟,多谋些银两回来……” “放肆!”林寻怒道,一把收起了剑,在空中狠狠划了一道,吓得那人又是一凛,“看来你们不仅谋财,还想害命啊!要挟?要挟不到呢?” “他们本来也没有给我们留活路,不然船也就不会漏水了!”武生冷冷道,一双红目瞪着地上的人,右手紧握一把镖局的大刀,被船漏水一事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场就砍死他。 “我们真的只想取财,使船漏水是也没办法的事,更没有想杀那位小姐啊!” “别狡辩了,你们明明是下了死心的,根本就没想着放她回去!你们就是……”林寻越说越气,越说越大声,却在这时声音戛然而止了,因为在他的身后,两根手指轻轻捏了他后背一把。 林寻虽直言爽口,但本就是个聪明人,因此挨了林落这一掐之后,心中也就明白了大半分,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但好在他掩饰得很好,故意装作生气得吐不出话来一样,目光没有恍惚半分,直盯着地上的那人,继而狠狠地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了。 黄江只顾着那人口中所说之话与货物安危,因此并为起疑心。倒是旁边的武生,此刻表情虽然没有动荡,眼眸也没朝他们这边看,但心里却早已是疑窦万千、奇点丛丛了。从昨夜巷口遇见他们时对方的反应,到出事之后林氏姐弟的关心重点,若单单是相识三天的朋友,那他们用情……未免过盛了一点点? 而林落担心的,也正是旁边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可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和言语,她便也不好说些什么,于是几人似乎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然而很快,这片沉默就被刘五冈所打破。只见刘五冈从地上起来之后,来不及拍身上的泥土,便痛心疾首地指着那人说:“原来……原来你们竟这样狠毒!亏我刚才还见你可怜为你求情了,你……你们真是……啊,我真是老眼昏花啊!” “哼,一介农夫,见识短浅罢了。”武生在一旁冷声哼道。 “我……”刘五冈想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正好又见那盗贼汗如雨下,便把矛头转向了他,跑到林寻跟前指着那人怒道,“说,你们到底把唐家小姐怎么样了?我可告诉你,唐员外乃城中大贾,与朝中重臣相交甚好,你若是敢动唐小姐一根汗毛,唐员外不会饶了你们的,你们……你们谁都别想活命!” “你喊什么!”黄江怒目圆睁地瞪着他,“现在对他说这个没用,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了,自己做不了主……” “我可没说要他死……”只听旁边传来林寻幽幽的声音,玩世不恭的语气,一点不像是在谈论生死之事。 黄江满脸疑惑,看了一眼武生,问:“那林少侠的意思是?” “他死了可就不好玩了。这一条命,兴许可以帮我们换回唐小姐来,只要他的那群兄弟们够义气。当然,他们若不顾他的生死,那他才是真的一文不值。”林寻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去,把脸放在那人的对面,幽幽地看着他。 那人脸色煞白,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在他面前的地上,还流着刚才死的那人的鲜血,在这潮湿的土地上显得分外眨眼刺目。 黄江明白了林寻的意思,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是看到跪在地上的那人,却又生了一肚子气,斥道:“你们今天算是倒霉,撞到爷爷我头上了!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料想你们那群人也不敢出来,所以现在你只能听我们的,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明白了吗?” 看那人胡乱地点着头,黄江又道:“现在,给我们带路!兄弟们,走,去把唐小姐救出来!” 刘五冈一听急了,问道:“那……那我呢?” “你就留这儿看箱子!” “不行!”林落突然说道,冲着黄江走了过来,行至他面前站定后,平心静气说,“你和武大哥都留下来,还有这些弟兄,否则这些箱子还是会被人盯上,他们的目的是钱财而并非伤人。至于唐小姐,我一人去就好。” “不行!师姐,我要和你一起去!”林寻忙道。 林落背对着他,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凝视了一遍面前的黄江、武生,还有刘五冈,像是重新把他们审视了一遍,无声中宣告她的这一安排无人能改变。而事实也本就如此,这三人凝思片刻,便都重重点了点头,一口应下了。 林落眸中闪现出一刻的轻松,轻轻吐了口气后,便低头睨了那盗贼一眼,看见他慌张的脸上一双无望的眸子望着她,她的心突然微颤了一下。可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抬起头来看着那人刚才指过的方向,快速走了过去。 林寻愣了一下,低头看看那盗贼,又看看走去的师姐,大声喊道:“师姐!等等我!”说罢,便一手提起了地上的人,“你跟我过来!” 他扯着地上的人紧追林落去了。剩下的站在河边的几个人,皆凝眉望着消失在丛林中的背影,默默无言。不知沉默了多久,他们才在黄江的引领下,开始检查那些箱子是否破损,开始找木板来修补船底。 第四十六章 跟踪 江边的树木繁多,土地多为潮湿。两个人在那盗贼的带领下,渐渐走近了那个他口中的大坑。林寻一路上都在纠结唐谷溪是怎么被从船上带走的,可最后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问他手中押着的那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想把心中的疑问抛向林落,却见她正行色匆匆地走在前面,便也没了想问的心。 他心里再明白不过,这个时候,林落是不会搭理任何人的。一旦陷入某种不安和焦虑,她便会对周围的天地充耳不闻、视若无睹,仿佛与周遭的一切全部隔离开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她从小就是这样的。 他抬眼去望四周的景色,有些不耐烦起来,皱了皱眉,咋舌道:“怎么还没到,那个大坑在哪里?” “到了,到了……”那人慌忙答应着,抬起头来向前望去,“就在那里!”他举起手来指向跟前的一处位置,林寻举目望去,发现那里正是林落站的地方。他猝然一惊,双手紧按住那人,眸子攫住前方不远的林落,忙叫道:“师姐!” 林落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不解地望着他。 林寻目光快速搜索了一遍她的四周,然后扯着那人疾步跑了过去,来到她面前后才发现,这里确实有一个大坑,但是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刚才、刚才明明都在这里的!”那盗贼一看坑中空无一人,面颊由于紧张变得通红,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你竟敢骗我们!”林寻怒道,一手就要抽出剑来。 “慢着。”林落拦住了他,一手按在他准备抽剑的手上,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既然这里没人,那我们肯定是被发现了……” 林寻眸中闪入一丝惊恐,目光胡乱瞟了一眼四周,皱眉道:“现在该怎么办?” 林落看了一眼旁边的盗贼,又把目光投向林寻,道:“让他走。” “什么?” “让他走。” “为什么!”林寻大叫道,眸中窜入一团火焰,手上不仅没有放松力气,反而还拎紧了那盗贼的后背。 “不放他走,那她就可能有危险。” “可是放他走了,就更不会见到唐小姐了!” “寻儿,我说放他走你就快放他走,多说无益。” “不行,这回我不能听你的!”林寻恶狠狠地抓着那人的衣裳,手上青筋暴起,原本瘦弱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提着那粗重的盗贼向前走去,“他是我们唯一的把柄,你放他走就等于放弃唐小姐,现在时间不容耽搁,你不去找我去找!” “你疯了!”林落见他这就要走,转身跑了上去拦在林寻面前。而接下来的动作使林寻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师姐竟然拔剑出来直指向了他。 林落脸上没有丝毫喜怒哀乐,一双眸子无比冷峻地盯着他,寒意四起,冷艳无双,两片薄唇紧紧闭着,边缘勾勒出了一层莫名的无情和陌生。右手上是那把随身携带的墨阳剑,此时正笔直地指向常与它合二为一的莫邪剑的主人。剑上泛着冷光,不亚于林落眼中的寒光,人与剑都无比默契,在此刻同时变得无情起来。 “姐,你……” 林落凝视着他,淡淡道:“让他走。” 林寻的表情一点点瓦解,脸上的怒气和震惊渐渐变成了哀伤和无措,他似乎还没想到面对此状况的解决方法,因为他压根想不到有一天一向疼他纵他的师姐,会把宝剑指向他。一方面,他惊慌失措,面对师姐的言行极度不解和悲愤,另一方面,他害怕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因为在他心中,林落是永远不会错的。 按在盗贼背后的手渐渐松弛了下去,最后完全松开。林寻垂下头去,不去看他,淡淡道:“你走吧。” 那盗贼不知究竟是敌意还是好意,想走又不敢走,只得把目光再次投向林落。只见林落轻呼了一口气,眼中力度放松了些许,手臂轻轻一晃,拔剑放了下来,转而看着他道:“你走吧,回去告诉他们,一命换一命,把唐小姐……放回来。” 林寻冷冷笑了一声,脖子软软的,眸光看着地上,并未说话。 “还不快走!” “好,好,我、我走!多谢二位不杀之恩,多……多谢!”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就这样活着回去,没有惨死在这位狠角色手下已是老天保佑了,现在竟然还能被放回去。虽说不敢保证大哥会放那位小姐,可他最起码能活命了!他先是后退两步,半信半疑地看着两人,待看到他们确实没有反应后,便立刻调转了头拔腿就跑,很快便消失在后面的树林里去了。 “姐,你真是荒唐,他们怎么可能……” “闭嘴,还不快跟着来!” 林寻刚刚抬起头便愣住了,只见林落脸上早已换了一副神色,目中虽然还是对他的怒意,但此刻已经平常了太多。他顿时恍然大悟,正想拍案叫绝时,却见她已经消失在了眼前,一溜烟追着那盗贼的脚步去了。 “啊呀,我这榆木脑袋……笨死你算了!”林寻捶胸顿足,死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了一通狠之后便也赶紧追上去了。 两人在那盗贼后面紧步跟着,好在他们轻功在身,走路动静不大,很好得隐匿了脚步和地面摩擦的声响。再加上那人心力交瘁,一心赶往他们的集合地,因此也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着。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太阳渐渐强烈了起来,天空白亮亮的,树丛中的蝉鸣不绝于耳,空气中的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声音极小。就在二人怀疑这盗贼找不到他们的集合地时,只见他绕过了前面一个土丘,直起身来扬着脖子望了一眼,脸上的神情似乎变了变,接着,就快步跑下了土丘。 林落和林寻有些激动,对视一眼后知道有些苗头了,于是赶忙小心翼翼跟了上去。土丘上没有高大的树木,倒是有一些杂草荆棘,还算繁茂。二人上了土丘之后,便躲在了那一片荆棘之后,从里面的缝隙里向对面张望。 原来土丘之下就是河边了。树枝交错的缝隙中,只见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向了河岸边,那里有一群人聚集着,一艘旧船停泊在水面上,距离岸边很近。林落搜寻了一遍,目光触及之处并没有发现唐谷溪的身影,不禁怀疑起来。 “师姐,你看她在哪儿呢?怎么我找不到啊……” 林落摇了摇头,“我也找不到。” “会不会……”林寻疑虑着,忽然抬起头来,“不会是已经……” “别瞎说!”林落一声打断他,气息微喘,眸子深深凝着远处的景物,不知是惊还是惧,她接下来竟说不出任何话了。林寻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她也在担心这个事。但此刻是喜是忧都不知道,更不可妄加揣测,乱了分寸。于是便回过头去,继续观察河边的情景。 只见那个盗贼跑到那群人面前之后,先是跪在地上恸哭一场,两人不用想也知道他在说他们那个刚死去弟兄。在他边哭边说的时候,面对着的那一群人都低垂着头,表情模糊,但是情绪显然很糟糕,为首的人叉着腰,听到一处时便狠狠地扬起脚来,踢飞地上的一块石头。 众人听完之后,都低迷颓废起来,各个士气大减,黯然神伤,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林落发现了坐在船旁边的地上的船夫,那人正在低头思索着什么,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旁边的泥船,然后又很快地垂下头去。 林落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随即转移了视线,定睛瞄准了船上,她捅了捅林寻:“船上,她在船上。” “什么?船上?” 林寻抬眼望过去,仔细观察一番却也没看出什么来,但是却发现了船身旁边坐着的的船夫,皱眉细看果然是他!不禁怒从中来,狠声道:“那船夫看着是老实人,没想到真是有贼心的劫匪!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我昨晚好意呆在外面陪他,害得我一夜没睡好,他倒好,给我们偷走了人还不成,还想砸船害死我们!” “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才说恐怕太晚了吧……这你早该知道的。”林落没有丝毫同情,而是满句的嘲讽。 “哼!我现在真想冲上去,一刀把他脖子砍断!” 林寻还在怒气中,林落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只是眸中隐约闪过一丝落寞。最后她回过头去望着船上,盯了片刻,见那些人开始有了动作,几个人走到船边开始拉船了,便说:“他们要走了,知道抢钱抢不到,人又被我们杀了一个。接下来,要么是破罐子破摔……要么,就想方设法重新回来。” 林寻摇摇头:“重新回来应该不可能,他们既然乘船要走,就不可能有时间休整和反击,至少,在这段时间内我们早就防备好一切了。除非他们想再多死几个人。所以,只可能是……”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脸色苍白地看着林落,预感到了极其不妙的事情。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动手了。”林落想到了一切可能性,缓缓道。 “可是我们一没弓箭,二不如他们人多,现在动手,吉凶难料啊!” “没办法了,若是船走了,我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好,好……”林寻点了点头,胸脯微微起伏着,扭头看向河边的人,说道,“我去把他们引开,你去船上。” “不,我去引开,你到船上。” 林寻听闻,猛地转过头来,睨了林落一眼,立刻摇头道:“不行,姐,这次我还是不能听你的!我说了,我去引开他们,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找到唐小姐之后,赶快带她找黄江他们,日落之前我会回来。” 说罢他扭头就走,速度之快生怕别人抢了似的,拔腿就向河边跑去。 “林寻!” 林落起身暗叫一声,双唇轻颤,眼中尽是慌乱和愤意,注视着林寻冲过去的身影,不知接下来他会以何种方式引开那些盗贼。她嗓中滚动了一下,感觉喉咙热辣辣的,手中不自觉提紧了剑。 第四十七章 解救 【听说今天是儿童节?本大龄宝宝也收到礼物了,哈哈。祝快乐哟~各位宝宝们】 “唐小姐,醒醒,唐小姐……” 耳边的声音渐渐增大,炙热的阳光在脸上愈显发烫,就在她的意识快要苏醒,眼皮就要睁开之时,只觉得两颊一凉,接着就有水顺着脸滑下来。她睁开了眼睛,先入眼的是明晃晃的光线,紧接着就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嘴唇一张一合的,在轻轻唤着自己。 “女……女侠?”唐谷溪视线完全清晰起来,林落的脸颊映入眼帘。 只见林落轻呼一口气,眉梢放松下来,见她清醒后并未答话,扭头就去解系在她身上的绳子。那绳子在船上缠绕着,把她的身体连同船体绑在一起,以防逃跑。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只船上,双手和腰身都被绑在了船上。 “怎么回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唐谷溪一脸惊恐,但更多的是疑问。 “先别问,具体我回去再告诉你。现在赶快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看有没有受伤。”林落一边解绳子一边说道,手指飞快,头也不回。 唐谷溪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扶着船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周围泛着光的河面以及草地都让她神志不清,目眩神迷。她伸出手想去扶住旁边的东西,就在扭头那一瞬间,发现一个手持大刀的人正蹿向船上,目光凶狠地朝林落砍来。 虽然不知此情此景到底是怎么个缘由,但那人的刀指向了林落,她便知道来者不善。危急时刻不容多想,她双眉一皱,上前便朝那人扬出手去,由于头脑空白,一时竟忘了手中没有任何利器足以抵挡对方。 眼看那刀正冲着唐谷溪的手臂劈了下来,忽然背后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腰间,刹那间被扯了回去,重重地摔在了在船上。唐谷溪猛地睁开眼,发现林落早已站了起来,和那人打斗着。由于时刻紧急,她放在船上的剑并没有及时拿起来,只是徒手对抗着那人,以守为进。 此刻唐谷溪神志已完全清醒,刚才那刀上面的白光也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扭头看向船上,目光触及那一把剑,便即刻一脚飞起,踢向了林落,大声叫道:“女侠,接剑!” 正在她自鸣得意,认为自己帮了忙的时候,却见林落扭头瞟了她一眼,目光略有迟钝,并没有伸手接剑,甚至连伸出手的意向都没有。那把剑在空中翻飞了几圈后,迅速落地,清冷的一声响声,划在地上。 “你……”唐谷溪大为不解,转念一想,或许是林女侠不知自己突如其来的一喊为何意,没有反应过来罢了。于是她急忙跳下了船,捡起剑来扫视一遍,牙根一咬,自己手持宝剑向那人冲了过去。 “你做什么!”林落见她过来喊道,瞥见她手中的剑,眉头一锁,伸手夺过了剑,继而转身腾起双脚,朝那人胸口上猛地一踢,对方后劲不足,趔趄了几步。趁这个间隙,林落将手中的剑向前扫去,可当剑口落在那人脖子上的时候,她蓦然停住了。 她气喘吁吁地立在那里,手指紧握着自己的剑,指关节发白。双眸如星,仔细睨着眼前的人,口中说不出一句话来。 唐谷溪在她身后几尺远的地方,怔怔地愣在了那里,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她看见林落故意没有接剑,又看见她夺回了自己剑后一举将那人制服,虽然不懂何故,可方才的情景着实吓了她一跳,她当真以为林女侠要杀了那人呢。 虽说她从小嫉恶如仇、黑白分明,可是手上却从未沾过任何人的一滴血。她深知,那些人坏的坏,恶的恶,可罪不至死。并且,就算论罪处斩,也轮不到她唐谷溪啊。就在这一刹那,她胸中突然闪过什么不详的念头,不禁将目光抬到了林落的身上,默默愣了片刻。 倒在地上的那人异常镇静,刀剑架在脖子上竟然能不发一言,只是两片厚唇紧闭着,狠狠咬着牙,脸颊被咬得发抖,目光凶狠地向上瞪着可以一手置他于死地的人,一动不动。 唐谷溪暗暗佩服起来,这样的人面对生死却能不悲不喜,倒也是个有气魄的盗贼! 就在这时,林落突然横飞过来一脚,踢中了那人的脖子,只见他两眼一闭,身体向一侧倒去,“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不吭声了。 “这……”唐谷溪大惊,忙跑过来凝视了地上的人一眼,只见他脸上汗水泥泞,乃凶神恶煞之相,又抬头瞅瞅林落,略微惊恐道,“他……死了?” 林落轻吐一口气,手臂一扬,剑落鞘中,“没死,昏过去了。” 唐谷溪木然地点点头,抬头环视了一眼四周,这时她才真正地看清楚周围的状况,此时已经日上杆头,空气中漂浮着河面被烈日蒸腾而来的特殊气味,脚下是一片河滩,自己刚才在的那只船正停泊在水岸交界处。地上一片狼藉,三三两两丢落着许多木柴和布条,不远处有一处篝火的残迹。 看清楚一切后,她才看向林落,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咽了一口口水,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我们遇到了最坏的事情。”林落淡淡道,轻睨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想多做回答。 唐谷溪本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下定论罢了,现在听到林落这样一句话,立刻在心里佐证了自己的猜测。“我们遇了山贼?我……我是被他们带到这里的?” 林落重新将眸光抬起,落在她身上,但只是轻轻一瞥,如蜻蜓点水般轻盈若离,之后便撇过头去,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还真是……”唐谷溪双眸忽闪着,并不想接受这一事实,她倒不是怕,毕竟在此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她都不知道。而是如此一来,岂不更加让他们看轻了她?最初是自己不顾他们反对执意要来的,还信誓旦旦说不给别人惹麻烦。到头来,不出一天,便因为她使他们遭了秧。 可是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她记得当时自己在船上,而后来发生的一切竟全然无记忆。正当她一脸疑惑,想要开口问时,却看到林落朝自己走了过来,站到她面前之后说:“你顺着那条路回去,到了岸边就沿路往北走,会碰见刘五冈他们的。” “你不走?”唐谷溪诧异地问道,提高了音量,“你要去何处?” “你无须多问,只管走就是。”林落说完转身就走,脚步一刻也不停留,神色匆忙。 “不行!万一那边还有盗匪呢?”唐谷溪追上来拦住了她,“事情因我而起,罪责全在我身上,因此我必须知道你们的安危!” 林落静静地望着她,开口道:“林寻还在那边,不知生死,我要过去救他。” “那我也去!反正……多一人好过少一人,两人一起出了事还能商量,总之……我不能就这么一个人回去!于情于理上我都过意不去!”她想都不想大声喊道,执拗地直视着林落,语气不容置喙,坚定不已。 林落注视着她,忽然眉角舒展开来,似乎多了一层笑意,点头道:“既然唐小姐想去,那就随我一起来吧。”说完,那丝笑意顷刻全无,消失不见,转而换成严肃神情,望向远处某个地方,“他们往那里去了。” 两人离开岸边之后,便一直朝林寻消失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林落忧心忡忡,沉默不语,而唐谷溪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问再问终于问清楚了昨晚至今发生的所有事,不禁唏嘘不已,对林落林寻更是感激不尽。 “你们算是救了我一命!这情义啊,我必当记得,毕竟我唐谷溪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大恩大德还是记在心里的!林女侠,倘若今后你和林少侠发生了什么不测……”她忽然住口,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出言不雅,于是急忙干笑道,“我是说,倘若、倘若……当然,你们身手那么好,武功那么高,自然不会轮到我去救的……” “小姐武功也不差,何必妄自菲薄呢?” 林落良久没有言语,此刻却突然回答了一句,使唐谷溪大为惊讶和感动。这段路上,她知道林女侠心神不宁、愁眉不展,眼看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说些废言废语来活跃气氛了。本没想着女侠会搭理自己,却突然听到了她的问话,一时兴奋起来。 “这么说吧,在遇到你和林少侠之前,我一向觉得自己武功还算可以,至少这临清城中,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了。可直到前两日比武擂台上,你和林少侠出现了,我才彻底明白自己以前有多目光短浅!简直是坐井观天啊!” 林落嘴角轻轻扯了扯,脚步却还是没有放慢,又问道:“不知小姐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跟我师父啊!” 林落扭头看着她,怔了一下。 “呃……我是说,我师父是邹黎先生……”唐谷溪尴尬道,换了种语气接着说,“我师父年轻时是我们临清最富盛名的侠客,武功无人能敌!当然了,这么说你也不明白,毕竟你们才来不久……” “哦?”林落轻轻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小姐怎么知道我们才来不久?” 唐谷溪又被噎住,回过神来后不禁笑了笑,抓了抓头顶说:“看女侠那日的风采,我就是不想知道也难啊……叫玉茗出去打听一下不就得了?你们有所不知,但凡城中像你们这样的不凡人等,随便一打听便会知道。” 说到这里,林落忽然住了脚。唐谷溪不知发生了何事,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林落。 “你……都打听到了什么?”林落目光直逼着她,神情瞬间变得不同,与刚才判若两人。 第四十八章 山中寻人 唐谷溪愣了愣,没想到林落会突然停下来,并且对这个问题如此上心。她转了转眸子,不以为然道:“你们是初七那天来到京城的,就是国典那天,并于当日住进了聚贤客栈。次日,你们在我的招亲大会上遇见了我,并和我比试了一番。第三日……第三便不知道了,接下来,就是昨天在渡口碰面了。” 林落听着,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唐谷溪随即笑道:“说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们两次见面都是以打斗作为见面礼,你说怪不怪?” 片刻之后,林落才舒展了眉头,轻笑一声:“唐小姐说奇怪,那就奇怪吧。”说完,便动身继续前行。 “咦,女侠,你刚才为何那么紧张?”唐谷溪跟着追了上来,秉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原则,问起刚才林落的囧起反应来,“我打听到什么就那么重要吗?” “唐小姐不懂了,我们江湖人对别人探究自己的身份这类事,尤为敏感,这并不是你的过错。” 唐谷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林落方才说的“江湖人”三字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不禁扭头再次端详身旁走在前侧的女子,目光落及她手中的宝剑上来。这把剑,那日在擂台之上已见识了它的威力,今日再看,距离尤近,更加让人神往和好奇,于是问道:“女侠,你手中的这把剑,是哪里得来的?” “我师父给的。” “它叫什么名字?” “墨阳。”林落简单地回答,似乎并不想多说话。 “嗯……”唐谷溪幽幽地点了点头,目光还是一直锁在她身上,好在林落身在前方,注意不到她在观察自己,“那你们的武功是哪个派别的?师父是谁呢?那日在擂台之上你和林少侠所用武功是……” “唐小姐,”林落打断她,再次停下,回过头来道,“你问得好像太多了。” 唐谷溪有些猝不及防,立在那里面有窘色,想了想觉得自己并非无理,于是理直气壮道:“我的这些都告诉你了,难道作为你来我往,我不该知道你的事吗?” 林落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句话,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可此刻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她,平静道:“唐小姐想知道的,以后会知道的。现在,寻儿的安危要紧,还请小姐别再问了。” 唐谷溪只好点了点头,眉角轻轻一扬,道:“既然女侠这样说,那我自然就不再问了。你说得对,林少侠现在还不知身在何方,我们快去找吧!” 说着,她起身就要走,可没想到,林落却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回过头来细看着她,只见林落微低着头,目光飞速流转,眉头微锁,似乎在仔细凝听着什么。 “女侠,你这是……” “别说话。” 一袭不安和惊恐席卷而来,唐谷溪看看四周,眼神有些慌乱,看着林落的表情想问什么又不敢问。于是也立在那里,屏气凝神观察着四周。不久,她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嗓音,微弱悠长,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双眸再次看向林落的表情,唐谷溪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一抹喜悦飞上了她的脸颊。再次屏息凝神,听了片刻,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抓住林落低声问道:“是林少侠对不对?他在喊我们!” 林落气息微喘,抬起了头,凝视她的双眼,心中似乎有许多不确定,喜忧参半地问道:“你、你也听到了?” “听到了,当然听到了!”唐谷溪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兴奋道。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林女侠在她面前呈现出一种不确定的状态,呈现出无措和控制不住情绪的状态来,在此之前,她似乎都是无所畏惧和从不慌张的。原来,林女侠也和所有人一样,硬壳之下都是人生常态,并非那么不近人情。 她直起了腰,深呼一口气,冲林落笑了笑。 “可是,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呢?”林落朝四周望去,有些迷惘。 “好像是那边,不……不对……”唐谷溪摇摇头。 林落回过头来,凝望着她,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半晌,她低头看看地上,疑惑地问道:“你听,像不像从地下发出来的?” “什么!”唐谷溪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你是说,林……林少侠在地底下?” 林落低头盯着地上,似乎要把它盯出什么东西来,轻轻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可是……这里好像听得更为清楚……”说着,只见她慢慢蹲下身去,最后她跪在了地上,整个人向地面匍匐过去,一边将脸侧过来,一边将耳朵贴在了地面上,凝神细听着。 唐谷溪顿时摸不着头脑了,她咽了口唾液,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弯下身去,学着林落的样子匍匐在了地上,耳朵紧贴地面,听着声音。 情况果然如林落所说!那声音像是从地面的不远处陡然传入耳内,一时间清晰了不少,虽说听不清他具体在说些什么,可是音量却加大了很多,而且能肯定下来他在喊着林落。 “我知道了,他在一个深坑里!” 唐谷溪慌忙抬头,措手不及道:“什么深坑?” 林落纵身站了起来,扭头看向身后一处地方,再回头瞥了一眼唐谷溪,随即转身向那边跑去。唐谷溪已经熟知这种示意方式,于是便随着林落的脚步跟了过去,并无多问。 两人穿过杂草丛生的树木,向着一个方向跑去,进入树林之后,不见天日,更不知具体方向了,只能凭借刚开始的判断和声音的大小强弱来寻找。头顶上树影重重,林中清凉无比,也暗沉无比,那声音倒是清晰了不少。 唐谷溪心里没底,但却还是跟着林落的步伐走。走到一片空地时,突然发现地上有一把刀,上面沾有血迹,林落看到后立马拿了起来,端倪一番似乎知道了什么。站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目光锁定前方一个地方,毫不犹豫走了过去。 “女侠……”唐谷溪刚想叫她,可是明知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只好闭了嘴,移步跟去。 跟了几步之后她恍然大悟,步调不禁加快起来,那声音已经愈加清晰了,她不知林落如何判断出来正确的方向,只知道她看了一眼那带血的刀后,心里便有底了。不管怎样,林少侠还活着,并且已离他越来越近。 林落的脚步开始加快,口中迫不及待喊道:“寻儿!” 那声音戛然而止,停顿片刻之后立刻恢复了过来,林寻大喊大叫,声音带着喜悦:“是我,是我!师姐,快过来!” 唐谷溪彻底放下心来,神情舒展,抑制不住地叫道:“林少侠,你别急,我们来啦!” “哈哈,唐小姐,还有你?”林寻的声音越来越大。 “自然有我!你救了我一命,我哪有不知恩图报的份儿?” “别说,这可不算知恩图报!你先欠着我,以后再让你还!姐,你们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我要憋死在这里了!” 这句声音刚落下,林落就站住了脚步,她停在一个洞口处,低头往里面看着上面,向里面喊道:“别废话了!你怎么会掉进这里面?” 唐谷溪也刚跑到那个洞口处,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弯腰向里面望去,只见那洞口约有五六尺宽,上面被杂草废木覆盖住了一半。光线不足,只看清楚上面接近地面的情景,而林寻所在的底部只模糊地看到了一个身影,仰起的脸颊在稀疏的阳光下忽明忽暗,尘土满面。 “林少侠!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底下传来声音:“我是没被人伤着,就是掉下来的时候……摔得不轻……” 林落闭上眼松了一口气,唐谷溪扭头望了她一眼,继续看向洞底,问道:“可是你不是会轻功吗,怎么会摔着?” “我说大小姐,你也不看看这洞有多高?按你的说法凡是会武功的就都不怕死了?我就是轻功再好也经不起这么高的一摔啊!何况……那洞口那么小,我怎么施展武力?” 听闻此言,林落鼻子里轻哼一声,目光掠了一眼洞底,回应道:“洞口是不大,可你武艺不精才是真!” “喂!喂!姐……现在可不是你嘲讽我的时候,等我上去了你怎样说都行,可是现在看在我被困在地底下的份儿上,你就不能留点口德?赶紧想办法救我上来才是真啊!”底下传来一阵咆哮声。 唐谷溪注目着洞底的黑影,听着这番谈话,不知何种感觉作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捂着肚子跪了下来,双手扶住洞口边缘,道:“少侠……我实在想知道,你这样一个武功高手,是……是怎样掉下去的?” 底下的林寻听到她笑,几乎要气结而亡,随即回应道:“你……你们简直太可气了!唐小姐,枉我对你一番倾慕敬重啊,你别忘了,我是为了救你才落此境地的!你不同情相救倒也罢了,现在竟然还笑我?你们……你们一个冷嘲热讽,一个暗地偷笑,我林寻今天算是倒大霉了!” 唐谷溪笑着扭过头来,看到林落站在那里一脸漠然的表情,与刚才的紧张警惕大相径庭,两耳不闻其他事。她收了收自己的笑声,问道:“女侠,我们还是想办法救他上来吧,毕竟呆在底下也不安全。” “对啊对啊!唐小姐,你还算有点良心……” 唐谷溪撇过头去,明知他看不见,却还是狠狠朝底下瞪了一眼。 林落将目光投向洞底,沉思片刻,忽然凝住了那一片杂草缠绕下的木块,双眸忽闪了两下,随即便说道:“有办法了。” 第四十九章 缩骨出洞 唐谷溪不知林落有何办法,就站起来看着她。只见她上前去将那些杂草覆盖着的木桩一一捡了出来,向后仍在空地上,唐谷溪见状,虽然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也还是上前帮她捡了。 “女侠,你捡这些木块做什么?”唐谷溪试着问道。 “帮他上来。” 唐谷溪嗓子被噎住了,心中暗想到,我自是知道帮他上来啊,我想说的是,用这些木块如何能帮他上来?她瞧了一眼林落,更觉得她寡言冷语、性情难测,想张嘴问她又止住了——罢了,她的样子估计还是不想多说话。 “你不用疑惑,等会儿便知道了。” 林落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张口又来了一句。这回,唐谷溪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只得闭上了嘴闷声哼了一下,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你们好了没有啊?姐,你不会在戏弄我吧!找木块做什么,直接找一根绳子不就得了?” 林落抬起头:“绳子?我上何处给你找绳子去?” 唐谷溪扭头观望了一下四周,只见地上都是些小木屑和树枝,于是便对里面的林寻说道:“这里的确没有什么绳子,你就别多话了,听你师姐的吧!” “好好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快点啊!这里黑漆漆的,又阴冷又潮湿,刚才好像有虫子在咬我……” 两人很快将那些长短不一的木块挑拣了出来,堆放在洞口旁边,林落翻身过来,挑出了两根最粗厚的木板,对洞口喊了一句:“小心点,我要扔东西下去了。” “啊?什么……” 林寻话还没说完,就见头顶之上的洞口处飞进来了两根木块,一个直接砸在了他的头上,一个掉到了脚边。他摸着脑袋嘴里嘟囔着,弯腰捡起两根木块,左看右看,不懂其为何意。仰头朝洞顶问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只见头顶的亮光处出现了林落站立的身影,她的头向下望着,说道:“想想师父教你的绝技。” “绝技?”林寻不得其解,“爹何时教过我绝技?姐,你是在诓我吧!” 只听洞口传来一处冷笑:“我没心思诓你。好好想想,若你连这个都想不起来,那你也活该在底下多待片刻。”她停顿了一下,给林寻提醒道,“那可是师父只传男不传女的,你就这样给忘了?” 最后一句为点睛之笔,林寻恍然大悟,两眼放光,抬起头来问道:“你是说缩骨术?” 洞口不见了身影,也听不见了声音。林寻知道自己说对了,想想那缩骨术,倒真是爹只传男不传女的,他也不知为何,当然也不敢多问。仔细回想一下,当初学这缩骨术的时候,自己才十一二岁,如今六七年过去,都不知还能不能再使出。想来也怪自己,儿时学什么都总是吊儿郎当,不曾放在心上。 “林少侠,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用你那绝技上来啊,我倒想见识一下呢!你们姐弟二人身上,让我开眼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唐谷溪趴在洞口,一脸欣喜地喊道。 林落静默地站在一旁,扭头看了看她,眸光微聚,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因为她不知道,此刻问出那句话来,究竟是利是弊。只是心中暗想到,她既能这样想,毕竟不算是坏事,来日向她提出那个计划时,也好顺畅许多。 “唐小姐,你可得让开了,别趴洞口,否则我出去伤着你怎么办?你这千金大小姐,我可不敢动一根汗毛。” 唐谷溪怔了一下,扭头看看林落,见她点了点头,只好放弃观看,撇撇嘴离开。 林寻握起两块木板,抿住双唇,低眉凝视了一眼,然后看向两侧的洞壁,从下到上依次看过去,目光在几个位置上稍作停留。确定好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双手再次用了力,然后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回旋转身腾空而起。飞至半空时右手突然向前伸出,将手中木板飞速插入洞壁之中,身体随之紧贴过来,靠在了洞壁之上。 紧接着,就在身体还未完全贴过来时,双腿猛然弯起,将整个身子横了过来,瞬时缩为五尺之内长短,双脚用力向前勾去,一脚蹬在对面洞壁之上。接着腿上之力将右手的木板猛然拔出,电光火石之间,又向前伸出左手,将左手中的木板向上插去。 几个动作之间,林寻已经贴近洞口。如此反复,直到离洞口只有三尺之时,他两手同时向两侧插入木板,然后双臂绷紧,双腿向后翻去,瞬间一个翻身便飞出了洞口,迅速滚落到前方空地上,翻了几个滚之后猝然停住。 他大喘着气仰面躺在地上,身体早已恢复了原先的状态,手中木板滑落,印痕深重。四仰八叉地急喘着气,闭眼良久才睁开,长叹道:“险哪!方才实在……实在太险……” 说罢,他又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再次睁开后才发现,四周极其安静,没人回答他的话。林寻心头涌上一丝不安,双目圆睁,腰间一挺便滚了起来,立于地上之后才看到,林落与唐谷溪都在旁边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呼……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都走了呢!”林寻叉着腰叹道。 林落垂下眼帘,轻咳了一声,抬头看了看眼前二人,道:“既然出来了,那就走吧。” “你……你们就不说些什么?”林寻揉捏着胳膊走过来,活动着脖子,“你就不问问我如何掉进去的?不想知道我如何逃掉那群人的?姐,你还真是对我漠不关心……” 林落笑道:“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如果我问,你好意思说出来么?” “我有什么难为情的?” “好啊,你来说说,你是如何成功逃掉那些人……然后又成功掉进这个土洞中去的?”林落嘴角向上勾起,双眸含笑地睨着他,故意加重了第二个“成功”。 林寻被说得确实有些难为情,望了一眼身旁的唐谷溪,反而说不出来了,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回过头来摆了摆手:“罢了,不说了,走吧。” 林落眉角轻轻一挑,也不多说什么,拿起地上他落下的剑,朝他丢了过去,林寻一把接住,插进了身后的剑鞘中。一连串动作完毕,两人对视一眼,就想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只见唐谷溪向中魔一样,朝二人跟前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到了他们面前,仰起脖子望向林落林寻二人,眸光坚毅,一身凛然。 “你这是做什么!”林寻大惊,几乎要跳起来。 林落仿佛结冻一般伫立在那里,呆若木鸡,脸色变得煞白。她微微皱眉,心中隐隐不安:难道这一刻果真来了?如果是的话,那未免来得也太早了吧。 “你快起来!”林寻急道,见她不起来,自己也“扑通”一声跪下了,一边还拉拉林落的衣角:“师姐,师姐!” 林落回过神来,见林寻跪在了地上,先是一愣,而后也跪到了地上。因为在他们前面朝自己跪着的,就是唐府的千金唐谷溪,就是师娘十几载来要找的人,就是……相思公主殿下。 “女侠,少侠,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唐谷溪面对朝自己下跪的两人,顿时一头雾水,脸色发青。 “我还要问你做什么呢!动不动就下跪的,我们可承受不起……”林寻抱怨道。 唐谷溪听罢没有多思,只是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一眼眼前二人,然后握起双手举在胸前,大声道:“我想……我今有一事相求,还求二位大侠答应!”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她,林寻道:“有何事不能站起来说呢,非要跪在地上?唐小姐,还请您先站起来如何?” 唐谷溪坚定地摇了摇头,“除非二位答应。” “这么说,我们要是不答应,你还就不起来了?” “我信得过二位,二位不会不答应的……”唐谷溪虽然这样说,但声音降低,语气柔弱,目光游离般看着地上,内心也不敢肯定他们就会答应她。 林寻见状,只得道:“好,那你先说吧,无论怎样,总得说出来再谈吧?既然你想要这么跪着……那就一起跪着好了,反正我们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听闻此言,唐谷溪即刻抬起头来,眸光紧紧盯着他们,道:“我想让女侠和少侠,教我贵派的剑法和武功!”停顿片刻,她又补充道,“不知二位,能否答应?” “哈,原来是拜师啊!”林寻深吸一口气,立刻放松下来,挑眉道,“我当是什么呢,你真是吓得我不轻……你不会是看了我刚才的缩骨术,才想学的吧?师姐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那缩骨术是不教女儿的,只教男子,你还不明白?” “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那个!” “那你在乎的是什么?” “我……我……”唐谷溪支支吾吾道,“上船之前,我曾告诉玉茗,让她回家告诉父亲我随你二人学武去了,这样一来,我回去之后我也好有个交待……” “噢——”林寻故意拉长声音,“原来是为了不被你爹爹打骂呀!啧啧,我们林氏剑法可不是当儿戏来传授给人的……” “当然不止是这个!” “那又是为何呢?”林寻继续刁难。 “是……是因为,前一阵爹爹勒令我不许再习武,甚至请师父不再教我任何武功,就连去师父家里也都有旁人跟着……我还未习得师父传授之真谛,就被打断了武路,所以我想……” “既然如此,你从小师从邹黎老先生,派别不同,师父自然也不同,武林中人一向忌讳换师易派,你这么做……会不会惹怒他老人家呢?” “不会!”唐谷溪答道,“师父永远是我师父,我不会忘记,更不会背叛!何况师父对我一向宽容,若是他知道我向你二人求教之后,不仅不会动怒,反而会很欣慰!” “当真?”林寻不太相信,偏过头去斜睨着他。 “当真!不信……不信这次回去之后我带你们去师父家里拜访,师父虽说近乎与外人隔绝,可若是我引你二人进去,并且得知你们的武艺之后,必定会大为欢迎的!” “别说了,我不会同意。”就在唐谷溪乞求似的看向林寻,林寻皱眉疑虑时,林落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二人将要达成的“交易”。 “为……为何?”唐谷溪双手放了下来,此刻才意识到,这个请求的答应与否,其实全在林落一人身上,她说成便成,说不成便不成。 良久,林落开口:“没有原因,就是不同意。”说罢,她站了起来,睨了地上的二人一眼,再不开口多言一句,转身便朝前走去了。从背后看去,她衣袂翩翩,右手持剑,倒是落得一身潇洒。 第五十章 三人归来 林寻一脸不解,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就见她已走远了,急忙冲唐谷溪使了个眼色,便立刻站了起来向前追去,喊道:“姐,你先别走啊!为什么?其实这个请求我们可以考虑啊,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并且……” “林寻!”林落猝然止步,回过头来盯着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现在为时尚早,你不明白么?” “我不明白……”林寻喊道,声音尽量压着,“我只知道,如果错过这次机会,那么以后就很难有更好的理由说服她了!姐,你想想啊,如果我们现在答应,那无论今后如何,我们都有足够的条件引诱她跟我们离开……” “你小点声!”林落怒道,眼睛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林寻身后,见她没注意便放下心来,注视着林寻道,“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个?只是现在还太早了些,如果我们这就答应了她,那么以后的条件就会少一个。更何况,你想过唐员外和唐夫人知道此事之后的态度吗?我们还未说动唐夫人便把她惹怒,她又怎会安心把自己的女儿交于我们?别忘了,欲速则不达,任何一步都不可走错,否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明白吗!” 林寻怔怔地愣在那里,脸上的神情由生气与不解,变为现在的恍惚与沉思。过了良久,他点点头,不自觉地抓了抓头,喃喃道:“师姐说得对,我明白了……” 林落长叹了一口气,平心静气道:“好了,让她别跪着了,起来回去吧。” “可是……”林寻回头看了一下唐谷溪的背影,低声道,“她不是已经说了不答应就不起来吗?现在这样,可如何是好?” 林落神情有些恍惚,许是太疲累了些,眸光无神地瞟了一眼唐谷溪,淡淡道:“她不会长久跪在那里的,她会起来的。” “师姐……” “别说了,时辰不早了,别让黄大哥他们等得太久。随便你想个法子,无论怎么说,只要能让她起来就行。”说罢,林落转过身去,抬脚向前先走了。 她面无表情地走着,不多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林寻气息微喘地来到了她身侧,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唐谷溪,对林落笑道:“姐,唐小姐过来了。” 林落淡淡笑道:“我就知道,你最有法子了。” “还不是多亏师姐的提点?” “你是如何跟她说的?” 林寻轻笑一声,不以为然道:“这好说,唐小姐虽说性情刚烈、说一不二,可是她至少心怀悲悯,人也算善良大度,这也正是她的弱点。我只是说我们这样耽搁时辰,会扰乱黄江他们的行程,最后会害了他们,她一听便起来了。” “就这样?”林落不太相信。 “当然啦,我还说了,说……你只是暂时考虑些时日,过一阵子再做答复,让她不要着急……” 林落瞥了他一眼,回过头去继续赶路,没再说话。 林寻向后看去,冲唐谷溪笑道:“唐小姐,快过来啊!” 唐谷溪也不是木讷之人,既然有人给了台阶那自然没有不下的道理,于是便当作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赶了上来,扫了一眼身旁的林落,道:“对了,我倒是想问问,你二人刚才为何朝我下跪呢?我跪你们是有事相求,你们跪我就奇怪了!难不成,如此潇洒之人还有轻易折腰的道理?” “小姐多虑了。”林落面色不惊地道,“刚才我和寻儿下跪,与折腰不折腰没有半分关系。跪地乃大礼,自古以来若非君王贵臣和父母长辈,还没有向平辈人下跪的道理,小姐方才所为实属鲁莽,我和弟弟只是不想相欠罢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赶路要紧,我们须在天黑之前到达河边,莫要让黄大哥等急了。” “嗯,好吧。”唐谷溪只好点点头。 林寻却在这时恰如其分地撇过头来瞧了她一眼,眼角抬起看向林落,撇了撇嘴。唐谷溪会意后,忍不住扯开嘴角笑了笑,知道林寻是在逗她开心。其实她也并非不开心,而是因为林少侠能有这个心思而感到欣慰和感激。 大约寅时的时候,三人才渐渐走至河边。奔波一天肚中早已饥肠辘辘,好在回来的路上林寻时不时摘些树上的果子,分给二人吃,他们才勉强在天黑之前赶了回来。 话说黄江他们自林落林寻走后,便一直呆在岸边处理接下来的事。经过检查修补,他们一致确定,那船是不能再用了,即使找木材修补上去,也与之前的相差太多。更何况人多物杂,如此重量搬上去,那船的承载能力更是另当别论了。此次幸亏林寻姐弟急中生智,才挽救大伙儿于水难之中,如若再次遇险,北方之人少有会水性者,那么他们便不可能再这么好运了。 思来想去,黄江最后还是决定,把船丢弃,安心等他们三人回来再说。到时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也好有个商量。事到如今,他们不得不把一半的决定权放在林氏姐弟身上,即使他们不在身边,不言不语,众人也都具备了同一种意识:林落林寻能救他们一次,就能救第二次,反言之,他们能出手迅速地杀掉那个前来割绳的盗贼,就能在遭遇叛变时杀掉他们,并毫不留情。 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林落三人到达江边之时,黄江他们早已等得疲惫不堪了,又是担忧又是焦急。担忧在三人的安危上,先不说没了那林氏姐弟他们要多承担些风险,光是那唐家小姐若是出个差错,他们几个就是交了货也白搭。原本想着有了唐小姐随行会多谢保障,万万没想到出发头一天就栽在了上面。正可谓作茧自缚啊。 “大哥,他们回来了!”旁边一打瞌睡的小弟率先听到了声音。 黄江和武生立刻竖起耳朵来,凝神一听,果然从树林那头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正当疑问时,却听刘五冈拍腿喊叫道:“没错,是他们,是他们!我听到唐小姐的声音了!” 黄江赶忙问:“你确定是他们?” “那是自然!错不了,唐小姐的声音我还能听错?” “哈哈!”黄江立刻大笑,“那就好!”随即从地上站了起来,向那头张望,旁边蔫儿了的弟兄们也都一一站了起来,顿时来了精神。挨着刘五冈坐着的一人听闻此言,也扶着地面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还不忘揉揉眼睛,在他身后,停泊着一只完好无损的木船。 很快,三个人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唐谷溪心怀愧疚,因此一见黄江等人便换了副神情,但好歹她也并非胆小懦弱之人,因此沉默片刻便走了上去,在他们面前后深深行了个礼,抬头说道:“小女愚笨,竟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盗匪劫了去,连累了各位大哥们,也让林女侠和林少侠受累了,耽误了几位行程。还请各位大哥能见谅,小女保证,今后几日绝不会再惹任何麻烦!” 说完,她便双目圆睁地看着黄江与众人,目光诚恳。只见对方顿时都愣住了,这些人左看右看,面面相觑,仿佛还未弄懂状况便受了如此大礼,实在不知作何反应。他们原想着要向唐小姐鞠躬请罪,毕竟是他们保护不周使她遭遇了不测,谁能想到,正在这担惊受怕心慌意乱时,却被这个小女子突然抢先,反倒向自己请开罪了。 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的。从那日得知唐小姐比武招亲以来,他们都以为这生性爱武的大小姐,当真是个性情蛮横、刁钻刻薄的人呢!今日这一出实在是措手不及,使他们大为震惊。 天色昏暗,谁也没有看到她身后的林落和林寻,脸上是一派欣慰和舒展。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二人能理解对方与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了。而在这时,林寻却突然眼睛一亮,发现这队伍之中竟然多了一人,忙看着那刘五冈身边的人问道:“姐,你看那人是谁?” 林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倒没有林寻这般吃惊,只是说:“想必是周遭打渔的渔夫了。” “不会又是什么坏人吧?这些人找人一向粗心大意,别又雇来个盗贼,到时我们就算有再多船,也不够他们拆的了……” 林落扭过头去,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眸光清淡,道:“你在说些什么,莫非天下人都是坏人不成?” 林寻显然受惊,一时哑了口,扭头不可思议看了看林落,向后仰着身子夸张道:“姐,这可不像你啊……” “那我是怎样的?”林落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盯着他,表情认真。 “你……你……”林寻挤眉弄眼,抓着脑袋纠结着,目光不自觉瞥到了那颗矮树后面的一摊血迹,此时光线微弱看来有些发黑,他转头把目光投向林落,微微笑了两下,没再说话。 林落看到那一滩血迹,表情微变,目光顿时黯淡了下去。 黄江与唐谷溪寒暄完后,便向林落走过来,脸上欢喜,指着背后那佝偻着背的陌生人道:“女侠,那是我们今日偶遇的一个船夫,原是在渡口当纤夫的,今日打渔在此经过,我们便把他喊了过来。一问才得知,他家里正好是平州的,今日便顺道送我们一程。我们连夜赶回去,顶多耽误两天功夫,等一到达平州上了岸便好说了。” 那船夫听到黄江说起他,便移步走了过去,站到二人面前后,倒是站得笔直。他虽年老佝偻,可是背却用力地挺起,两手倒背着,微扬着下巴瞧着眼前二人。端倪片刻,他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二位,上船吧。” 说罢,老者转过身去,缓缓走向船边去了。 第五十一章 新舟上路 林落和林寻互相看了一眼,皆有些莫名其妙,但这老人的举止仪态都使他二人再无防心,虽然一身褴褛不堪,但那一派不怒自威的神态使得众人都心生敬意,不敢多言了。黄江笑道:“既然恩人督促,那我们还是赶快上船吧!早早动身也好。” 说罢,众人都随他收拾行李,搬动木箱向船头走去了。 见唐谷溪在前边站着,低头看着什么东西,林寻便走了过去,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唐小姐,请吧,到船上好好歇息会儿去!”说罢,他咧开嘴轻笑一声,大步走向前去。 唐谷溪微凝着眉,抬头看了一眼林寻,又低头看看那片血迹,转过身来正欲走,忽看见刚擦身走过去的林落,想了一想,便在身后叫住了她:“女侠?” 林落脚步轻轻站住,没了声响。 “今日来这河边的盗匪,一共有几人?” 唐谷溪说完,便静静等待她的回答。前方渔火初上,星星点点,水面上光影交错,这一片灯火映照着林落静默的脸庞,煞有些虚幻空无,她面无表情,眸子晶莹透亮,注视着前方微微摇动的船头,不喜不怒,一言不发。 唐谷溪知道自己猜对了,沉默片刻后,便从后面慢慢走了过来,走至林落身侧时停顿了一下,轻声道:“是你亲手杀死的?” 林落不再沉默,转过头来睨着她,平静道:“是我杀死的。” 唐谷溪心中一惊,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眸光闪烁片刻,而后又抬眼道:“可你为何今日不早说?” “我说或不说,有何异同吗?”林落抬眼反问道,“小姐是觉得我的做法太过残忍,还是觉得那人死有余辜?” 唐谷溪摇摇头,双唇微动:“当时你们危在旦夕,他自然是死有余辜。只是……只是我越来越不懂,女侠的所思所想了。” “我的所思所想,你自不必懂。” “是……我是不必懂……”唐谷溪眸光移到地上,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谷溪抬起头来,“我今日给你剑,你为何不接?” 哪想林落却冷笑一声,不再答话,转身向船上走去了。林寻站在船头之上看到了这一切,可是却未听到她们说什么,只看到二人神色庄重。见林落走过来,他急忙问道:“姐,她又在说什么?不会是念家了吧?” 林落没有答话,径直走进了船篷之内。这只船虽说同样破旧,可是明显宽敞了不少,几个人倒在地上没之前那么拥挤了。篷口的人见他们走进来,都自觉让出了位置,向那处挤了挤。林落进来之后,没有说一句话,直接坐了下来,靠着船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林寻见她这样,也不好多话,只得掀起帘子喊了一声唐谷溪,把她叫到了船上。众人坐好之后,那船夫从船尾掀开了帘子,目光远远地瞥了一眼林落和林寻,然后睨了一眼船上的渔灯,对黄江道:“熄了灯罢,外面有灯就足够了。”说完,便放下帘子走了出去。 紧接着,渔火熄灭,一片漆黑。船身摆动,开始轻轻摇晃起来,船底下传来了潺潺的水声。 从临清的渡口到这里,走了整整一个黑夜,约莫四个时辰,若要返回,又是逆流而上,因此自然不会少于四个时辰。几人估计了一下,从此处走到平州的话,估计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那么在次日黄昏,几人便可在平州靠岸,转行马车。 唐谷溪进入船篷之后,找了个位置靠了下来,对面便坐着林落和林寻。刘五冈本来和他们隔着几人,见唐谷溪进来后,便起身挪了地方,来到唐谷溪身边,冲她旁边的人指了指他的地方。待那人过去之后,刘五冈顺势坐了下来。 “唐小姐,饿了吗?我这里还有两个烧饼,要不要充充饥?”刘五冈在黑暗中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把它递到唐谷溪面前示好。 借着外面帘子缝隙中透来的光线,唐谷溪低头看到了两个皱皱巴巴的烧饼,虽然已经硬邦邦的,但还是飘散出来淡淡的香味。她走了一天,肚子早就饿了,况且林寻的那点果子也顶不上事,因此看着这两个烧饼,她有些动心。 “这是、这是你昨夜带来的?”她问。 “正是,完好无损呢,我可一口都没动。” “那……”唐谷溪吞咽了一口唾液,正要伸手去拿,可又忽然想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林落和林寻,今日也是一口粮食都没吃。再者,人家是为了救自己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独吞这两个烧饼。 想到这里,她拿起烧饼,用脚轻轻踢了踢林寻,“少侠?” 林寻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挪了挪地方,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唐谷溪以为他没察觉,因此又踢了踢,叫道:“林少侠?” “你踢我作甚呀,大小姐?”黑暗中终于说了话。 “刘大哥给了我两个烧饼,我……我不想吃了,你们吃吗?” “既是人家给你的,你又给我俩是何意?” “你们二人今日比我劳累得多,我好歹还在那贼船上睡了半晌呢,所以,烧饼还是给你们吧!”说着,她便把烧饼丢了过来,砸在林寻腿上。 “我不要!”林寻又扔了回来。 “你怎么这么清高?给你的你就吃不就得了!”唐谷溪有些怒气,拿起烧饼又丢给了他。 刘五冈在一旁看着倒是急了:“哎我说,你二人不想吃给我呀,别扔来扔去,好好一个烧饼都给扔碎了!” “听见没有,不许再扔!”唐谷溪冲对面的人影喝道,强制命令林寻接受。 林寻笑了一声,把两个烧饼拿起来,仔细闻了一番,幽幽道:“真香哪!”说完再去看唐谷溪,只是四周一片黑黝黝的,也看不清对方表情。“这样吧,”他说道,“我们一人一个如何?” “那……那林女侠呢?算了,还是你二人一人一个吧,别再给我了。” “我的当然是给我师姐呀!我才不饿。” “那也不行,你今天在洞里那么久,而且还……” “嘘!”林寻急忙打住,压低声音道,“我说大小姐,能不能别提这事儿啦?你想让那些人笑死我?” 唐谷溪才反应过来,不禁面红耳赤,“这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嘛。好了好了,你们快吃吧,我说不吃就不吃。” 林寻拿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了,就在这时,林落忽然伸出手来,拿出一个油纸包裹着的就扔给了唐谷溪,轻声道:“小姐初次随行,自然劳累,不必再作推脱,莫要让我们过意不去。至于这个,寻儿你吃。” “那你呢?” 林落在黑暗里轻轻笑了一声:“你忘了,当初在九秦红山练功之时,我可是绝食七日呢,你担心我作甚。” 林寻听罢,不再说话。他自然是想把烧饼给林落吃,可心中又十分明白,师姐肯定是要让给自己的,而且劝说不得。因此他也不再做摇摆,翻开油纸大口吃了起来。 “绝食七日?”唐谷溪惊问道,“你练什么功需要绝食七日?” 听闻此言,林寻骤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望了一眼林落,只见她的眸子在黑暗中轻轻地闭上了,似乎没想着回答这个问题。因此他便回过头来笑笑,口中含糊不清道:“没什么。” 唐谷溪见对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此便也不好再问,低下头去吃手中粮食了。这才又注意起旁边的刘五冈来,想着手中的烧饼甚是感动,因此说道:“刘大哥,真是谢谢你了。” “小姐莫要跟老夫客气。”刘五冈道,“今日你被那乱贼劫走,可真是吓坏我们了,若要你爹娘知道,恐怕要吓得病倒呢!” 说到爹娘,唐谷溪忽然觉得嗓中干涩,眼眶发酸,嘴里咬着烧饼也缓慢了,低头不语。 “唐小姐,”刘五冈继续说道,声音降低了些,“要是你改了主意,想回家去了,那大可以告诉我们。到时这船经过临清渡口时,他们自会靠岸将你放下来的。你看如何?” 唐谷溪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既然说定要跟着去,就不会退缩。再者,今日的事也让我长了个心眼,算是历练一次,也不完全是坏事。” “呵呵,”刘五冈笑道,“小姐还真是豁达呢。” 唐谷溪放下烧饼,不想再讨论这败兴之事,因此便挑起声音道:“刘五爷啊刘五爷,你今儿个怎的倒贴过来了?往常不都是见了我都来不及跑吗,难不成,押个镖也把您押得顺了气儿了?” “哎哟唐小姐,您可别再取笑我了。不过话说回来,”刘五冈扭头看了看黑压压的人群,神叨叨地低声道,“咱们出门在外,您又是我故交,还是我家大恩人,何况你又是头一回出远门,你说,我不照顾你照顾谁呢?” 唐谷溪轻笑一声:“看来我唐谷溪真是福大命大呀,不止林家二位姐弟说要保护我呢,就连你也要照顾我了……”说着便睨向林落和林寻,语气中不无自嘲和讽意。 “嘿!”林寻扬起声音来,“你可别不知好歹呀,我们那可都好意,对吧,师姐?” 林落闭着眼,没吱声,像是睡着。 “对呀,我们可都是好意呢!”刘五冈附和道。 “哎,”林寻打住他,“我可没说你。” “你……” “好啦,五爷,今儿的烧饼谢你啦!非常之美味!我可要休息会儿啦,别打扰我,嗯?”说完,林寻舒展了一下双腿,双手抱着剑香香地睡去了。 闲聊至此,黄江他们早已响起了响亮的喊声,沉沉地睡去了。刘五冈掀开帘子的一角,望了一眼乌青色的夜空,清凉的江风吹了进来,令人清醒了几分。天上星辰寥寥无几,一钩弯月摇晃在树影深处,随着船的游荡漂移着路径。 他放下帘子,坐回来看着脚下,忽然心生怅惘,哀叹道:“近日总觉得,像是要出什么事似的……” 第十三章 交易 那些人穿过一排一排的桌子,径直向他们二人走来。 ≥ ≦林寻焦躁不安地看了林落一眼,眼中还捎带着刚才的怒气,以及听到他们谈话后的防备之意。 那些人笃定地走过来坐下,为的人向小二招了招手。那小二自他们出现在楼梯上,就一直胆战心惊地注视着他们,看见那人挥手,便立马忙不迭地跑了过去。一边还擦着头上的汗,不知是跑堂累的,还是心有余悸。 林寻和林落各自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着茶,但又时时刻刻注意着旁边的动向。 壮汉声音洪亮地向小二要着酒菜,听他的话语,菜倒是没要多少,酒却要了很多。待小二离开后,那壮汉将目光落在了距他不过五尺,但侧背对着他的女子身上。刚才与她交手,深知那女子功力不浅,眼力卓然。而自己一开始就放出狂言,任凭她是一介女流便丝毫没放在眼里,此刻看来,确实是莫大的过失。 只见她妆容清淡,眉目如冷月般清透淡然,漆黑的眸子如同湛蓝色的湖水一样平静深沉,很难泛起一丝涟漪,更别说是波澜壮阔的情绪了。在她举杯饮酒的时候,他注意到她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淡淡的绛红色痕迹,仔细看的话似乎是茧子。 看来她熟悉刀剑,并且时常剑不离身了。由此可见,多年的习武是必然的,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人。 此次所要押运的货物,将从临清乘舟向北,水路直到安阳,再从安阳用马车运到临清的北域城市——樊州,樊州紧邻异域的荒漠,距离临清有几百里路程。其中路途凶险,多有盗匪山贼,而他们将要接手的财物众多,至关重要。如若这次押运不顺,他们将面临着名誉扫地、食不果腹的局面。 待酒菜上齐后,壮汉猛饮一杯酒,重重地将酒杯放在桌上,在其他人的注视和期望中站了起来,坚定地走向斜前方的桌子。 “姐,他过来了。”林寻低着头,将酒杯从嘴角移开放到桌上,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前面越来越近的身影。 “那就迎客吧。”林落微笑道,手指划过桌角的酒杯花纹。 话毕,只见那彪形大汉走到了桌前,用脚勾过来一张凳子,那四方的小木凳在他脚下左摇右晃才定了下来。壮汉上前一步,双腿跨开,坐在了方凳上。 后面的那一桌人静静地观望着这边的情况,不知他们的大哥能不能说服眼前的两人。 眼尖的小二刚把一张杯盘狼藉的桌子收拾干净,直起身来扭头一看,远处角落里的情景又将他吓得一身冷汗。如若不是自己筋疲力尽头脑昏看花了眼,那角落里坐着的,不正是先前大打出手、几乎将他们的店砸烂的两位冤家吗? 一个时辰前还剑拔弩张,兵戎相见的三个人,此时此刻,怎么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小二心里打鼓,拿不准主意,也摸不准这两拨奇怪的客官的意思,于是抽了个空档儿一溜烟进了里间,去找他们掌柜的了。 自那壮汉在桌前坐下后,三人各自沉默了片刻,林落林寻自当没有看见他,谁都没有抬眼正视他一眼。 壮汉忍不住了,抬手拿起桌上的那一壶酒,又伸手拿过林落的杯子,高高地倒满。放下林落杯子后,他又想伸手去拿林寻的杯子,不料林寻却先将自己的杯子握在了手中,让壮汉拿了个空。 壮汉有些没好气,但也不好说什么,转身拿过隔壁桌上的一只大瓷碗,往里面倒满了酒。隔壁桌上的客官见他气势汹汹,面目狰狞,还没等到火便熄火了。 那只大瓷碗被倒满酒后,壮汉方才放下酒壶,接着,她双手举起碗来,端至与眼睛持平的位置,伸长手臂,一字一句地道:“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二位,还请二位大侠不要见怪!为表歉意,我敬二位大侠一杯!” 说毕,他仰头将那一大碗酒灌了下去,放下碗后,他胡乱用胳膊擦了一把从嘴角淌下来的酒汁,周围的胡子也变得湿漉漉的。 林寻睨着壮汉的这一幕,眼角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又垂下目光恢复了原先的表情,挑着眉说道:“我啊,从出生到现在,都还没见过用人家的酒来敬人家的呢,这敬意一看就不诚。更何况我俩二人就要了一份酒,这还没尝出酒味儿来,便被人吃完,啧啧……” “这……”壮汉面有窘意,两张脸由于猛烈的饮酒和窘迫显得通红,皱着眉思索片刻,便起身来到了他们的桌子处。 林寻鼻子里出一声冷笑,略显得意地瞥了林落一眼。 林落摇着头轻轻笑道:“我真拿你没办法……” 壮汉手里捧着两壶酒走了回来,又是重重的一放,力气之大几乎将那酒壶中酒溅出来。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又一屁股坐在了原来的地方。 “这两壶,算我还给二位的!” “嗯……这还不错。”林寻拿起两个酒壶的壶盖,往里面各自瞄了一眼,满意地点着头,“分量还挺足。” 壮汉瞪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看向林落。 林落正襟危坐,脸上的笑意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脸的平静和不容别人靠近的决然气息,扭头冷冷地问道:“大哥这是做什么呢?” “我……”壮汉不自在地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那群兄弟,“我来请罪!” “哦?”林落轻笑一声,“大哥何罪之有?” “我们刚才……不应该霸占屋子,也……也不应该使用暗器伤人!”停顿片刻,他又不太服气地补充道,“可你们刚才也动手了啊,而且是先动手的!” “你还有脸说?”林寻高声质问。 后面的那一桌子人皆朝这里望过来,表情紧张起来,还以为谈判不成,二者又要打起来了。 壮汉不说话了,林落见他是真心来认错并且致歉的,心想,反正奚落也奚落够了,再为难下去那便是自己的不仁义了。何况他正要说的“正事”还没有说,便问道:“那请说吧,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最强之人’来向我们鞠躬请罪呢?” 壮汉的脸被说得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终于放松了下来,面带笑容和欣赏地拱手道:“还是女侠善解风情,豪爽仗义!我王某此次来向二位求和,确有一事相求,还请二位能答应我,助我们兄弟一臂之力!王某必当感恩不尽!之后若二位有何难处,我们必定在所不辞,死而后已!” 林寻似乎毫不领情,摆手道:“得得得,你先别这么慷慨激昂,声音小点儿,我们姐弟俩耳朵还没聋呢,迟早也要被你震聋!” 壮汉对他无法使性子,便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丝毫不理会他了。 “王大哥,无论我们能不能帮,您总要先把是什么事说出来吧?只有你说出是何事,我们才能考虑到底有没有能力帮您这个忙。” “能帮,绝对能帮!” 林落笑了笑,眸子中的光亮稍纵即逝,问道:“既然您这么有信心,那不妨说来?” 第五十二章 暗计初成 公孙侯府的院内虽说丫鬟成群,奴仆繁多,可是平日却是冷冷清清的。府中格局气派宏伟,比起唐府的别样清新,这里尽显恢宏和大气,散发着庄严和肃穆。厅堂之内,公孙容笔直地跪在地上,眉目肃清。侯爷站在前方几尺的地方,背对着他站立,一旁静看着二人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是公孙涵。 空荡旖旎的厅堂内,气氛冰冷至极,没有一丝声响。良久,公孙容才动了动嘴唇,说出来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字正腔圆,坚定无比。“父亲,孩儿自小秉承您的教诲,从来没有忤逆之意,但凡是父亲做的指示,孩儿也一向不会多问,只管按父亲的意思去做。可是今天,这……这是孩儿此生最大的心愿……还请父亲能准许!否则,容儿必定对余生无所牵挂,再也……” “住口!”公孙候转过身来,挥起袖子指着他,双目怒睁,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腔里迸出来,“否则……否则你将怎样?堂堂男儿,竟如此拘泥于儿女情长!为一个女子荒废余生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枉为我公孙家的孩儿,胸无大志……胸无大志!” “孩儿是没有宏伟志向,不像父亲……对于权谋国事运筹帷幄,为大王效力,为百姓谋福。孩儿的志向就是与心爱之人相守到老,尽自己所能尽孝父母,使……” “够了!”公孙涵大喝道,“荒唐,简直荒唐!”他不去看公孙容,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脸气得发紫,呼呼喘着气不知如何来教训他。 就在这时,公孙容却深吸一口气,“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直视着父亲,缓缓道:“孩儿,只是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父亲,求您了!” 公孙容见他站起来,本想发怒,不料听他说出这句话来,一时呆立在了那里,哑口无言,两眼呆滞地望着他,人仿佛冻结一般。 “哥,你……你这是在说什么?”公孙涵在一旁观察到父亲的脸色,一时急了起来,紫着脸叫道,“你是疯了不成?” “你知道我有没有疯。”公孙容面不改色,双目还是直视着父亲。 公孙候张大嘴巴看着他,表情由怒转哀,苍老的眸子里一时间刮起了无数风浪,脸颊被憋得通红。在这个过程中,公孙容一直用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千百次想开口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过了良久,侯爷的一只胳膊缓缓抬了起来,指向公孙容,一字一句道:“你竟然拿你母亲来要挟我……” “父亲知道,孩儿从未要挟过父亲。” “那你是何意思!” 公孙容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忽然荡漾了一下,看着父亲,柔声道:“今年是甲申年,恰是一个轮回,光阴十二载。当年母亲离开时,曾经对您说的话,您还记得吗?” 侯爷表情剧烈变动,他收回了目光,放下了手臂,两眼黯淡地移到了地上,微垂着头陷入了长远的回忆中。他自然记得当初她说的话,不用任何人提醒他都记得。只是突然间,容儿将此事明明白白地亮在他眼前,他还是备受震动,无力招架。 公孙容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他看了看父亲,又稍稍扭过头去,用更加坚定刚毅的目光看了一眼公孙涵,便回过头去不再说话了,等待父亲的言语。 不料,等了良久,侯爷却问出这样一句话来:“近来,你可曾进过宫去吗?”他气息平稳了下来,双目倦怠地瞧着他,话中有一丝别样的意味。 这种意味公孙涵即刻便明白了,他双目灵动地转了转,盯着公孙容道:“哥,你快回答呀,前几不还曾和公主一同……” “孩儿不曾去过。”公孙容淡淡道。 侯爷看了一眼公孙涵,目光阴鸷地划到公孙容脸上,鼻子里轻哼了一下:“涵儿说的,可是真的?你最近有见公主?” 公孙容深吸了一口气,不应声了。 公孙涵见状,立刻向父亲说道:“几日之前,姜月公主曾邀我和哥哥同去凰山骑马。” “凰山?” “正是。” 侯爷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朝一旁的木椅走去。公孙涵瞥了一眼公孙容,便紧跟着父亲走了过去,待侯爷坐下之后,他伸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于父亲跟前。侯爷摆了摆手,令他把茶放到桌上。 公孙涵正欲说话,却听父亲的声音响起:“为父……准许了。” “什么!”公孙容还没说话,就只听公孙涵一声惊叫。 侯爷眉头一皱,抬起头来,斜睨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一丝愠怒和不满。 “爹……爹,您是说,您准许哥哥他……他去唐府提亲了?”公孙涵脸上的惊讶一丝一毫不少于公孙容,他弯下腰来大惊失色地问道。 侯爷眉头依旧皱着,轻轻点了点头以作回答。 直到这时,公孙容才回过神来,他吃惊不已地望着父亲,半晌说不出话来,似乎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真的。过了良久,他才小声问道:“父亲,父亲真的准许孩儿了?” 这次,侯爷没再答话。而是随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放至嘴前,轻轻用茶盖刮着水气,目光寡淡地看着杯中的茶水,神情萧索。 “父亲!”公孙容一声响跪到地上,此跪比起方才那笔直的跪姿来,更加坚定决然得多,他双目紧紧望着父亲,眼角微微有些发红,双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紧接着,他朝地上磕了响亮的三个头,再次抬起头来后,才道:“孩儿多谢父亲!” 而此时,在一旁的公孙涵脸色煞白,他万万没有料到父亲会做如此决定,更想不通是何原因导致父亲做了此决定,尤其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父亲竟然改变得如此之快,实在超出他所预料。但此时此刻,看着父亲和哥哥的脸色,他自然知道,不该再说任何话的。只是那一头……深宫之中的姜月公主,知道此事之后,该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他急切地想要见到姜月公主,把今日府中发生的事告知于她。然而一想到公主那火急火燎的脾气来,他便又想退缩。不想便知,倘若公主得知此事,非要把她那个寝宫闹得人仰马翻、天翻地覆才行,而对于身边的人,无论丫鬟奴才还是他公孙涵,都无一例外会被伤及。 然而事情再次不如他所料。当他偷偷借机溜进宫里,小心翼翼地说出此事时,姜月并没有想象中发怒发狂,更没有牵连到其他人,而是一个人沉静了好长的时间,闭着嘴巴不发一言,也不理其他任何人。 沉默了半晌之后,她才说出一句话:“你放心,容哥哥他是不会得逞的,这天下,还没有我姜月阻止不了的事。”她扭过头去,“就看……你配不配合了?” 公孙涵心中一凛,立即躬身抚手,双目诚恳道:“公主请放心,只要是能为公主效劳的,在下一定竭力而为。” 姜月眉角一扬,笑道:“不用你竭力,只需你出力就好。”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姜月望向远处,目光落在殿内的一盆红花上来,她轻抬步履走上前去,伸出玉指来轻轻摩挲着它,道:“什么都不需要做,顺其自然。安心等到容哥哥娶亲当日,我便再告知你也不迟。” 她的目光绕了回来,落到公孙涵脸上。 公孙涵抬起头,不知具体为何意,但既然做了承诺,那便不需管他什么计谋,只管尽心效忠公主便是。因此他点了点头,“是。” 姜月平复了一下气息,将手指从花瓣上面收回来,轻轻道:“你尽管悉心听我的便是,到时候我必不会亏待了你。” 公孙涵抬起头,脸上卷带一丝受宠若惊,但很快就把心中的暗喜压制了下去,只是轻轻一笑,便不说话了。 相较于雷霆方逝的公孙侯府,以及风云暗涌的盛歌王宫,唐府这边倒是一反往常的热闹,转而变成了风平浪静。自唐谷溪跟随林落林寻去“学武”之后,唐员外和唐夫人反倒淡定了下来,似乎总有一些事情是他们牢牢掌握在手里的。因此他们不惧怕,也不担忧,随她闹去吧,随她学武去,等来日归家之后,该面对的还是一样要面对。 深居内院的玉茗,也鲜有地察觉到了老爷与夫人近来的心境的变化,与态度的转变。她时不时地想起当夜在东平河的渡口,容公子劝慰自己的一番话——我会有办法让她回来的。她当时只当是宽心话了,也并未多想,然而近日来,看到频繁来家中拜访的公孙容,以及听到夫人意味深长的话语,她越来越感到了不妙。 这种不妙,是基于小姐的心思而感受到的。长久以来的习性驱使,她凡是考虑事宜都事先带入小姐的感受,并非她一人觉得开心便是开心了。她知道,如果此时小姐在府内,那肯定会先于她而感受到这种不妙。 第五十三章 梦魇之苦 想到这里时,她刚从外面偷偷回来。自小姐走后,她便听从她的吩咐,隔三差五去看一趟刘大嫂,把该带的银两和药材都带到。 要说刘大嫂的病也是奇怪,眼见那两日分明已经好转了,可最近不知受了什么虚热,每晚都会被梦魇缠身,常常惊得一身大汗坐起来,夜不成眠,茶饭不思,不出几日脸色便憔悴了下去。 那日,玉茗刚刚煎好药送去那间小院,见她咳得厉害,便在屋里多坐了一会儿。先是与那三个孩子玩耍了片刻,疲累之后便坐在了下来,与那刘大嫂闲聊起来。言语往复之间,她才得知,刘大嫂每晚做的噩梦,其实都是一个梦。 玉茗稍微思忖了一下,若按时日推算的话,大概就是从她渡口回来那晚,刘大嫂得知自己的相公跟去押镖之后,便开始不停地做一个梦。梦到他被人杀了,甚至砍下头来送到她面前。她说得真切具体,仿佛是真的一般,还说有一次竟梦到他的魂魄来找自己,催促自己赶快带着孩子逃离临清,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刘大嫂边说边要流下泪来,梦魇之苦不亚于身体上其他疾苦,甚至更甚于它们。玉茗听得惊心动魄的,自己也不寒而栗起来,若说可信它毕竟是梦,可若是不信,谁又能说的准这种鬼怪神灵之事呢? “玉茗姑娘,你是不知道的,”刘大嫂抹去脸上的泪痕,坐在玉茗对面说道,“五冈他生性胆小,以前谋生计时顶多也就是动动嘴皮子,招不来什么祸患……可是如今,他不吭一声就走上这冒险之路,你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们娘儿几个……可怎么活呀?” “刘大嫂,您先别伤心,小心坏了身子……”玉茗听得两眼泛泪,急忙拿出手帕来为刘大嫂揩泪,“您别担心,和他一同去的都是些武功高强的好汉们,更何况,小姐也还在呢,他们都不会有事的。对了,还有两个身怀绝技的侠客,有他们在,刘大哥和小姐定不会出事……” 刘大嫂摇了摇头,垂下目光来,陷入了极苦的愁思中去。 见她那样困苦,玉茗心中也早就千般滋味了,可小姐不在身边,此事别人也帮不了,她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好心劝慰刘大嫂几句,承诺每日定时来给她送药。 不料,刘大嫂却缓缓摇了摇头,愁苦地望着她,喘声道:“玉茗姑娘,你不必再给我送汤药过来了,这样太过劳烦你,我心里过意不去……梦魇算是心病,心病得由心上之人所治,方能管用……” “您的意思是?”玉茗疑惑道。 刘大嫂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笑,虽然极其细微但却是真的在笑,她轻声道:“姑娘想来是还未有过心上人罢……”见玉茗脸红了一下,她又轻轻笑了,缓缓说道,“玉茗姑娘,我是吃再多药都不管用的,治表治不了根……你只要,让我见上一面五冈,我便能心安了……” “您是说……”玉茗愣了愣,呆滞一刻,随即明白过来,“可是、可是那是万万行不通的呀!” “姑娘,”刘大嫂站起身来,委身跪在了地上,双手握住玉茗的手,“姑娘,我求你了……我知道,此事只有你能帮我……我也知道,这两年以来,实在麻烦了你和小姐太多,我已无颜面再相求你们了。可是……可是这一次,我必须要亲眼见到他,否则……否则他是会出事的呀!” “刘大嫂,您起来……您快起来!”玉茗蹲下身去,紧紧扶住刘大嫂的胳膊。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黯淡下来,缓缓道:“姑娘你不知道,前天我曾去了一趟庙里,求得的签是下下签……姑娘,我近来的梦魇并非无凭无据呀!我就……就再麻烦您这最后一回,我把求来的平安符交给他,等我和五冈回来之后,让他安安生生在家过日子,以后再也不麻烦您们了!” 玉茗惊得说不出话来,现在似乎还没有缓过神,她犹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嫂,不是玉茗不想帮你,要是小姐在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帮您见到刘大哥的……可是,可问题是……我不知该如何让你们二人见面呀!玉茗一人之力实在单薄,此时更不知道小姐她们行至何地了,还有……还有您这三个孩子,您要是走了他们该怎么办?” “姑娘放心,孩子们我自有旁人照看,此事不必担心。”刘大嫂见有些说动了玉茗,便心生宽慰,急忙解释道。 玉茗还是一脸的慌张与无措,清秀的柳眉微微皱着,紧咬着嘴唇不知该怎么办。以往所有的事情都有小姐在,她只管听了吩咐去做就行。可这次情况,是她第一次做主,没了旁人,没了主子,她当真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了。 她回头看了看正在一旁玩耍的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女孩一个男孩,较小的男童和女童正蹲在地上玩泥巴,较大的孩子正在一旁踢毽子。“红儿,你过来。”玉茗招了招手。 小女孩听到叫她,急忙丢下毽子便跑了过来,乖乖叫道:“玉茗姐姐。”她才十岁,虽然一脸的稚嫩童真,但却乖巧懂事,平日里娘亲不能做的事,她基本上都做了。砍柴煮饭,烧水买药,无一不会。此时虽然在一旁独自玩耍,但是玉茗和娘亲说的每句话,她都听在了耳朵里。 “红儿,你……你能照看好弟弟妹妹吗?”玉茗蹲在红儿面前,微仰着脸,用手摸住她冰凉的小手,轻声道。 刘大嫂吃了一惊,满含热泪的眸子抬了起来,热枕地看着玉茗,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转而看向红儿,点着头跟她示意,“能照看好,能照看好……红儿一向懂事!” 红儿望了一眼母亲,转过头来温顺地看着玉茗,眨了眨眼睛,点点头:“能。” “那……那如果你娘离开你们几日,你能照顾好自己和他们吗?”玉茗接着问道。 这次红儿不说话了,听到娘亲真的要离开,她不确定自己能否不想念娘亲,能否照顾好自己……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妹。 刘大嫂颤抖着双手拉过红儿来,一遍一遍摸着她的胳膊,双目紧盯她的眉眼,道:“红儿,你听着,娘这回要去见你爹一回,然后就随他一同回来。到时……到时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你爹也再不会离开家了。否则……否则不仅娘心里不踏实,就是你爹……他也安危难测呀!你大了,懂事了,不想让爹爹出事对不对?” 红儿睁大了眼睛,重重地点点头。 “那如果娘去看看爹爹,给他送个平安符,你看可不可以?” 红儿再次点点头,添了几分坚定,“可以。” “好孩子,好孩子……”刘大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双臂紧紧搂着她瘦小的身躯,仿佛害怕失去她似的,眼里滚出一行热泪来。 玉茗看得也红了眼睛,不禁要垂下泪来,不过又勉强笑了笑,说道:“刘大嫂,您看你这是做什么呢,又不是不回来了,弄得红儿也要哭了,该多不好……” 刘大嫂听罢,才放开双手,看了看红儿,她不仅一点也没哭,反而安静得有些反常。她伸出两只干枯的手摸了摸红儿的脸颊,又看向玉茗,道:“谢谢……谢谢,多谢姑娘。” 玉茗抬起手背擦了擦脸,转身拿过地上破烂不堪、几乎只剩下铜钱的毽子,放到红儿手里,笑道:“等姐姐和你娘回来之后,保证给你做一个崭新的毽子,好不好?” 红儿咧开嘴巴笑了笑:“好!” 玉茗也笑了笑,随即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嘴唇,对刘大嫂道:“既然如此,玉茗就胆大一回,帮大嫂您这个忙。我想……我想如果换了小姐,她也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小姐说过……她不在时我便如同她。以前我就只当小姐此话说笑了,可事到如今,玉茗也就认真一回。到时倘若真的违背了她的心意,那要罚要骂,全凭小姐一人了!” 刘大嫂扶着双膝站了起来,蜡黄憔悴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了一丝红润,眉眼也顾盼神飞起来,她淡淡笑了笑,对玉茗道:“姑娘……果真和小姐一个模样,性子也倒越来越像她了。” 第五十四章 平州上岸 盛歌地处北部,一向入寒入得快。如今才刚过了盛夏时节,眼看天气就要转凉了。黄江一行在平州靠岸之时,天上乌云滚滚,雷声大震,看着要下雨来。那船夫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黑云,顿时说:“接下来必定会阴雨连绵,不出三日,这雨是不会停的。” 众人把东西搬出来之后,急忙在渡口雇来两辆马车,将那些货物一一搬到车上去。收拾妥当之后,雨也就要下下来了。林落一直站立在岸边,凝神望着来时的方向,目光在江面上搜集着什么,一言不发。 只见那船夫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橹,在岸边的木桩上绑好之后,不声不响上了岸。站到几人面前后,环视了一眼他们,道:“我家便在这附近,如果几位不嫌弃的话,可以来寒舍歇息几日。等到这雨势渐小了,再动身也不迟,几位看如何呢?” 黄江他们互相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天,一时拿不定主意。 “还犹豫什么呢,我说各位,这天就要下大雨咯!你们的箱子刚浸了江水,还不到一日便又要淋大雨吗?”刘五冈急道,“纵使是再坚固密封的木箱,也挡不住这般风雨啊!” “五爷说得对,我看我们还是先到恩人家中歇息片刻吧,到时再另作打算也不迟。”林寻道,“况且,在船上折腾了两日,兄弟们也该歇息歇息了。” 黄江听罢,只得感慨万千地向船夫道谢:“那就劳烦恩人了。” 说定之后,他们便拉起车子,跟随船夫向家中走去。那船夫临走之时,又似有若无看了林落林寻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这份留意林落和林寻自然看出来了,但实在不知具体为何意,因此也没多话,便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走着。却不知何时,走在一旁的唐谷溪忽然凑了过来,在两人耳旁说道:“这船夫……看起来对你二人别有深意啊?” “呵,你倒是眼尖得很。”林寻笑道,斜了她一眼,又对林落道,“不过确实奇怪啊,你说我们又不认识他,为何总觉得他要对我们说些什么呢?” 林落目光远远落在船夫身上,只是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唐谷溪道:“我看,他是有事相求吧。” “有事相求?”林寻扭过头来,不再玩笑,思忖了片刻便道,“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我也这么觉得。”林落忽然说道。 林寻和唐谷溪皆扭头去看她,只是林落再无多言了。就在这时,一声闷雷响彻天际,忽而大雨倾盆而至,路上行人皆奔走相逃,慌忙收拾东西回家。他们赶忙停下车子,从车上拿出斗篷来一一分发,待所有人穿戴好之后,方才又动了身,快速向船夫家中驶去。 很快,几人便到了他们的临时住处。船夫家中一切简陋,但却也不缺什么,给他们安排了三家屋子之后,几个人便来到堂屋之内歇息。 船夫让他老伴儿在厨间烧了几壶热水,并为他们一一端了上来,几人喝了几口热茶之后,身上也暖和了不少,便坐在一起开始闲聊这两日的事。他们方才得知,船夫姓白,膝下并无子女,已在这江上渡船渡了近三十年。 “白爷,我们几个多亏了您相助,否则别说现在有了安身之地了,今日恐怕还在那江边徘徊呢!嗨,想想也是晦气,出发第一天便遇上盗贼,以前都未曾出现过这类事!”黄江饮下一杯热茶,抹了抹嘴道。 白爷只是静静坐在后面一处,淡淡笑了笑,说道:“一切,皆是缘分罢了。老夫也想不到,会在那处僻静之地遇上你们。” “总之,您的大恩大德我们都记在心里,兄弟们绝对没齿难忘!” 林落、林寻以及唐谷溪和刘五冈,四人坐在最角落处,一直并未答话。过了片刻,林落忽然放下茶杯,轻声咳了两下,众人全都扭过头来,望着她不知要干什么。 林落放茶杯的间隙,已经从余光中得知众人都转过头来了,她于是便轻轻抬起头,看向黄江,道:“黄大哥……有没有考虑要换路线呢?” 这一问,林寻和唐谷溪也看过去,不知林落为何要说出此话。 只见林落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群山贼既然能上了我们的船,又能不打草惊蛇地将唐小姐掳走,那他们必定是下足了功夫的。如今他们人财两空,势必不会甘心,倘若尾随我们跟来,那么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要想偷袭的话,那未尝不可能。” “可既然他们能跟随我们,那我们换路线又有何用呢?我看不必换,到时如果他们出来我们阻击便是了,杀他个一甲不留!” 林落轻轻一笑:“黄大哥忘记了一点。我们的路线,先前的船夫是知道的,万一他们围追堵截呢?既然是偷袭,那我们便处在不利之处,因此,要想躲过他们,最好还是先换了路线……” “可那路线都是事先定好的呀!”黄江急道,“如果随意改动路线,不仅要多花路费,反而有可能会拖延时间!反正……反正我不答应!”他摆了摆手,撇过头去。 林落听闻此言,双唇一抿,目光也随之沉下,不再说话了。 林寻心中倏地生起一腔怒气,睨了她一眼,转头向黄江道:“我师姐也是为你们好,你这般态度是何意!别忘了,若不是我师姐出手相救,你们现在估计早就……” “哎林公子!林公子……”刘五冈突然道,摆出双手来笑道,“这说得好好的,怎么就争执起来了呢?要我看啊,改路线不易,但是林姑娘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因此我们应当从长计议,反正现在闲坐也是闲坐,我们有的是商讨的时间。” 一席话下来,林寻和黄江也都平复了心情,各自不再言语了。刘五冈没想到自己此番话会有这般效果,因此心底大为开心,也多添了几分得意之情,不禁眉角一扬,接着道:“要我说啊,此后多为陆上之行,因此比水路要方便了不少。俗话说久雨必晴,等这大雨一停,我们便加紧马力赶路,或许那盗匪根本就追不上来呢!” “不可能。”武生在一旁冷冷说道,眉眼也不抬,“除非他们根本不会追来,否则一旦被跟踪,那单靠甩是甩不掉的。我看……改变路线,也未尝不可。” “武生,你……”黄江扭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大哥,”武生抬起眼来,依旧面无表情,“我们可是杀了他们一个人哪,山贼一向冷酷凶厉,有仇必报。既然那人能冒当船夫,那他们定是做足了准备的,结果不仅财物一无所获,反而丢了一条性命。大哥认为他们会轻易饶过我们吗?” 黄江听罢,目光痴痴地望着前面,眸中的凌厉一点点衰弱下去,转而收回了目光,像是哀叹似的垂下了头,仔细思虑着。 “切……”林寻斜睨了他一眼,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一时间,大堂之内悄无声息,安静如斯,谁也不再开口说话了。过了半晌,只听后面传来一声浑浊的咳嗽,白爷的声音缓缓响起:“要说换路线,也不是没有办法……” 黄江一愣,抬起头来:“恩人……可有什么高见?” 众人皆抬起头,朝船夫望过去。只见白爷轻轻吐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你们大可以再行水路,到达下下个地点之后再上岸,到那时已经绕过了原本要经过的道路,同样可以到达北境之地。各位看,如何呢?” “可是,再行水路就能保证他们不会跟踪吗?万一一直尾随我们,那在水上动手对我们更是不利呀!” “各位大可放心,我可以安排你们上另一只船,我在这江上讨生活了这么多年,结交下来的老伙计还是不少的,他们也都诚恳忠厚,必定会帮助你们离开的。问题是……如果现在你们就已经被盯上了,那么再次出行恐怕会不利许多……”沉思片刻,他接着道,“也罢,就算是被盯上了,对方也不会这么快就动手,因为但凡是人,都会有畏惧之心,贼也不例外。” 众人皆点了点头,林寻忽恭敬道:“白爷所言极是。可如此这般,便可以甩掉那些人吗?” 白爷呵呵笑道:“甩不甩得掉老夫不敢保证,可是原来的路线正如这位姑娘所说,肯定是不能再走了。” 林寻沉吟着点点头,回过头来时,目光不经意间瞥到黄江,见他也在凝神细听着,心中再次生出了不屑和嘲讽,不禁轻笑道:“某人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不换路线吗?看来啊,时局有变,人意也难定……话不要说得太早了,免得自己没个后路,到时可就惨啦。” 黄江从白爷的话中回过神来,知道林寻是在暗讽他,可是自己方才的态度也确实有些过激,因此并不占理,也就装作没听见,不再吭声了。 坐在林寻旁边的唐谷溪此刻却是一反往常,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悉心听着众位高人的一言一句,心中对他们的性情和智谋也都大概有了了解。其实方才林落遭到黄江反对之时,她本也想为其说话,只是自己的身份实在颇为尴尬,因此不适合唐突发言。好在林寻性情刚直爽快,一招便又还回去了。 现在她心情复杂,在这群人当中,唯一可依靠的恐怕只有刘五冈和林寻姐弟。刘五冈自不必说,从上路之始便对她有所照料,只是自己不知为何会对林寻二人心生依赖。是因为那日在擂台上出手不凡的武功吗?还是因为林落那莫名其妙救了自己的一脚?抑或是因为……他们姐弟二人不顾生死地将自己从盗匪手中救出? 或许三者都有吧。尽管对他们无一了解,可单是看在他们不计回报地救了自己的份上,也没有猜忌与生疏的必要。 可是就当她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那滩河岸边的黑色血迹、以及林落接剑时的迟疑动作,还是会莫名其妙窜入她的眼前,让她感到一丝难以捉摸。是否真如自己不愿想到的那样……林落林寻果真是杀人不眨眼的“侠客”? 第五十五章 白爷相求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倏地抬起头来,将自己从万千思绪中抽出来。却不想这一抬头,正碰上林寻的目光,他正用夸张的表情疑惑地看着自己,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一味盯着。 “你、你……你看我做什么?”唐谷溪结巴道。 “唐小姐,”林寻的声音诡异莫测,探过头来小声说道,“你该不会是……” 唐谷溪干咽了一下,问道:“怎样?” 林寻却轻轻笑了,眉角一扬,音调也明朗起来:“你该不会是想家了吧?” 唐谷溪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瞪了他一眼道:“我才没有。” “真没有?”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知道自渡口见面以来,林寻就爱拿这个取乐。她心想,别说她是没念家,就算她是真的念家了,也不能被这家伙抓了把柄去,要不然以后被他取笑的机会可就多了。想至此,她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便不再搭理他了。 一番商量下来,他们也都大致确定了改动之后的行程路线。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可窗外的雨还是瓢泼下着,雨天一向天色暗得早,不知何时外面已经黑压压了。院中唯有房檐之下的灯笼还闪着模糊的光亮,那一层光晕穿过雨帘,被水气熏出了朦胧的光泽。 白大娘早早为他们做好了饭,待白爷起身叫他们去饮食时,林落也随众人一同起了身,却在林寻要走时暗暗叫住了他,两人站在那里不再迈动脚步了。 唐谷溪看了一眼,正想停下来问他们,却被刘五冈叫住了,对她说道:“唐小姐还是不要管太多的好,快去吃饭罢。” 正说着,白大娘忽然从灶间走了出来,来到唐谷溪跟前站住,冲他们二人笑了笑,一派慈眉善目,缓缓道:“这位小姐还是不要去隔壁了,我端些饭菜放到你就寝的房间,小姐去那里吃好了。”说着,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林落,柔声道,“这位姑娘,等会儿你也去里屋吃饭。” 两人皆点了点头,知道白大娘的意思,是为女儿家行了方便。唐谷溪更是感叹白家夫妻的善解人意与菩萨心肠,对他们这些陌生来客竟也照顾地这般体贴。 待刘五冈和唐谷溪分别走后,白大娘留了下来,目光轻轻划过林落和林寻,却不发一言,随手拿起抹布开始擦堂屋的桌椅,动作迟缓而轻柔,尽量不发出丁点声响来。 隔壁的碗筷瓢盆声此起彼伏,男人们五大三粗的说话声也传了出来,不用想便知道这劳累了一天之后,黄江他们是有多饥饿不堪。 闻着传来的菜香味,林寻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他不自觉摸了摸腹间,看了一眼林落,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装作喝茶的白爷,想说话又不敢说出来。因为师姐和白爷还未开口说话,鉴于这安静诡谲的气氛,他自己也羞于开口,更别说是为了饥饱之事了。 林落只是静静望着白爷,沉住了气不发一言,她察觉到白大娘在时不时朝白爷看,像是急不可耐地催促他一般,然而又不能明说出来,只得一遍一遍擦拭着桌子,等待他的声音响起。 正如林落一样,她也在等待着他的声音响起。 四人在这堂屋之中各怀心思,各自揣摩。窗外的雨声没有丝毫减小,天雨坠地之声仿若万千马蹄从遥远的天边滚动而来,滴滴答答,窸窸窣窣。良久,白爷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缓缓站直了身子,背着手臂望着林落和林寻,开口道:“老夫想求二位,一件难事。” 白大娘擦桌子的手臂突然停了一下,背对着他们的身子也怔住了,然而很快又动起来,动作却不再像之前一样缓慢,而是慌乱急促了起来。 只见林寻呼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朗声道:“白爷不必紧张,我和师姐早就知道你有事相告。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就好了,只要是我们能帮的,那一定会帮。” 白爷看了看他,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眉角舒展开来,笑道:“我就知道,公子是豪爽之人,看来……老夫没有看错人呀。” “如果没猜错的话,想必白爷是在初次见我们之时,就已经有所计划了吧。”林落问道,眸子清澈透亮,注视着白爷。 “呵呵……”白爷垂下头笑了两下,心中不觉惊叹这二人的聪颖和干脆,一边走过来一边点着头,“姑娘说得正是。老夫确实是在初见二人之时,就已经有了想法。” “白爷,有何事相求您不妨直说。如弟弟所言,您二老帮我们这么多,如果可以做到,我们必当在所不辞。”说着,林落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白爷,您坐。” 说罢,二人同时坐了下来。紧接着,白爷便深深地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雨,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将它吐了出来,目光像是陷入冗长的回忆中去了,一抹哀伤和无奈染上了他苍老的眸子。 “我家小女走的时候,才只有十三岁……” 白爷徐徐道来,讲述了他唯一的女儿——婉如的故事。林寻和林落也是在这时才得知,原来白爷并非无儿无女,而是女儿在十三岁时便失踪了,至此都未找到。如今十五年已经过去,老两口还是没有打开心结,平日里风轻云淡地过日子,然而却是没有一天不在等着闺女回家的。 至于白爷为何会在这江上做船夫这么多年,也完全是为了打听婉如的消息,不失去一丝一毫的希望。如果单是失踪了找不到她,那么他们也该放宽心不再做打算了,毕竟已经这么多年。然而就在五年前的一天,白爷从江上归来回家之后,告诉了老伴儿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有人曾在十五年前经由平州渡口时,见到一伙形似水贼模样的人,掳走了一个女童。 白爷屏息凝神地听完,同当年婉如失踪当日的情景一做对照,时间地点全都吻合,甚至连婉如的相貌衣物,也都说得别无二致,没有半分差错。十五年前那一晚,白老爹正是带着婉如下江回来,婉如提着灯笼去船头拿东西时,被水上飞来的盗贼掳走的。 至于那伙水贼,长期来平州抢夺钱财,迫害百姓,官府抓过好多次,可是都未见其效。白爷还不确信,因此花了银两托人再一打听,竟得知这水贼窝里,确有一位女子长年以来被禁锢其中,并做了水贼领头的夫人。 因此从那以后,白家夫妻便各处找武功高强之人,希望能帮他们将女儿寻回。即使寻回来的并不是婉如,可也算救了人家姑娘一命,他们二老今后,便再也不提起此事了,也好安个心,苟活余生。 听完白爷的长谈,林落和林寻面容也严峻起来,各自的心情都十分沉重。白大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堂屋了,许是到了灶间去烧水罢了。林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想不到,白爷,您也是个可怜人。” 白爷淡淡笑了笑,想抬起手来挥一挥,却也仿佛无力似的,抬不起来了。他张了张双唇,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眸中又起了一片浑浊,目光落在地上,不再言语了。 林落只觉得胸中堵塞得生疼,此时面对悲苦忧伤的白爷,她自己竟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沉默了半晌,林落终究开始开口了:“白爷,想必您也应该看得出来,我们和黄大哥他们并非一伙人,此次给人送货只不过是忠人之事罢了。从北境回来之后,我和寻儿……还有要事要做,因此……” “姑娘!”忽听一声凄厉的喊叫,只见白大娘从隔间走了出来,未等林落说完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还请姑娘和公子一定要帮我们,如果二位再一走了,那我们……我们便真的就毫无办法了……姑娘,姑娘我知道你是好心人,也知道你们二人身手不凡,请你们一定要帮我们,你们……你们要多少报酬都可以!” “白大娘,您这是作何,您快起来!”林寻林落赶忙将她扶了起来,她悲上心来,仍然哭哭啼啼停不下来。一旁的白爷哀叹了一声,将白大娘拉着坐到了椅子上面,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此事是不会有人轻易答应的,我不怪你们……” “不,你们误会了!”林落突然道,直视着白爷,柳眉微皱,“我是说,既然回来之后再无时间,那不妨趁这几天下雨之日,我和寻儿出去寻找一番。如果能寻出什么苗头,也算对您二位有个交代,如果寻不出来……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啊……你是说……”白大娘首先反应过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林落,怔怔地道,“你答应我们了?” 林寻咽了口唾液,朝林落凑过去,小声道:“姐,你真答应啦?”见林落眼睑下敛,没有言语,他心里也有了答案,便不再多问了。 “老夫……多谢!”白爷口中颤抖着说出这句话,一言一字像是从胸腔深处迸发而来,双腿一滑便跪了下来,浑浊的老泪溢出眼眶,纵横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身后则是紧跟着跪下的白大娘。 林寻虽然惊讶于师姐做出决定如此迅速,但心中确实也为婉如一事所振动,因此见林落毅然决然答应了下来,自己便也不再多做揣测,决心要帮了白爷这个忙。 见二老皆在他们面前跪下,林落和林寻急忙将他们扶了起来,待他们抹干了脸上的浊泪、心绪平定下来之后,四人才又重新坐了下来。林落定了定神,问道:“如果要找到这窝水贼,那必当得先做好准备,白爷,你们可知那些水贼一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吗?” 白爷目光落在地上,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我对他们一无了解,也就不会冒然找你们了,否则搭上的……可是你们的性命。二位且听我讲,这一方的水贼多聚集在甲子山上——自然,我这也都是打听来的。他们一般在每月的望日之夜,会来城中作乱,那天正是月圆之日,借着月光抢掠杀人……” 按照白爷所说,晴天则是借月光出窝,雨天则是凭水声作恶。那么三日之后便是十五了,除却当天,林落二人还有两天的准备时间。他们完全可以摸清那帮水贼在甲子山上的老窝,等到望日当夜水贼出窝时,再溜进去找到那个“水贼夫人”。 “可是……他们必定会留下人来看守啊,你们……” 白爷话还没说完,林寻就轻轻一笑,道:“白爷请放心,只要时间足够充裕,那么留下几个小毛贼,根本不算是问题!” 白大娘点着头,拍着白爷的手臂,说道:“对对对,林公子所说的极是。那些盗匪对二位侠客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了。” “可是,二位还是应当小心一些啊,不可掉以轻心。” 林寻点了点头,回头去看林落,却见她在低头想着什么。其实在林落看来,事情的困难并不在于如何和水贼周旋,如何救出那位“水贼夫人”,而是在于——倘若那位夫人真的就是多年前的婉如姑娘,又在附近的甲子山上,那为何这么多年来,她都未能逃出过一次?反而安稳地生活至今呢? 当然,这些疑虑她并未说出口,一切皆等到三日之后,便都水落石出了…… 第五十六章 甲子山 三日之后,林落和林寻整理好着装,穿戴斗篷,各自提剑出发。而黄江他们,也早已知道此事,虽说不满林落二人为旁事离开,可是这旁事毕竟是白爷的心头事,吃住都在人家家中也只好默认了此事。 等几人回屋之后,武生首先不满道:“这白家二老怪不得对我们这么好,又是乘船渡我们又是留我们在他家白吃白喝的,原来是早有打算,盯上我们的人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黄江摆了摆手,心倒是放宽了许多,“这白家女儿也确实是惨,少时便被贼人抢走,如今生死不明,白爷和白大娘都是为人父母者,哪有不担心挂念自己孩子的?再说那林氏姐弟身手不凡,去甲子山上一趟也不会出什么事,只要能赶在明早之前回来,不耽误上路就行。” 武生坐在一旁垂着头生闷气,闭嘴不答话了。 刘五冈听罢,心中也为那白家二老不平起来,于是便咂了咂嘴,说道:“我看啊,你们大哥说得对,做人呐,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能我们占人家便宜的时候不说什么,人家求我们帮个忙我们倒不乐意了……亏你也能说出‘白吃白喝’这四个字来,啧啧。” “你说什么!”武生站了起来,一脸怒气。 “坐下,坐下。”黄江拍拍他的肩,让他坐了下去,刘五冈鼻子里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洋洋自得起来,气得那武生是无可奈何,鼻子都在冒气。“咦,五爷,那唐家小姐在何处,怎么今日不见了她的身影?” 刘五冈一惊,忙从椅子上起来,环视一遍屋子,凝眉道:“就是啊,唐小姐呢?” 话说那林落和林寻上了甲子山之后,很快便来到了贼窝附近,这还要归功于他们前一日来打探过路径,否则今日也不会如此顺利。要说这甲子山虽然无人来访,水贼聚集,但却是一处好地方:山上郁郁葱葱,竹林众多,在水贼用石块和竹林搭建起来的房子周围,是一片树木稀少的空地,若不是居住者是贼的话,还当真让他们以为来到了某位得道高人的住所呢。 由于阴雨天气,因此一天之中日光隐匿,光线昏暗,看不出什么时辰来,只觉得天色在一点一点变暗,雨声却一点也未变小,依旧淅淅沥沥下着。在竹林深处听雨声,也不失为一种绝佳的盛宴,然而他们此时却毫无心情,因为在这“盛宴”之后,谁知道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们呢? “十五啊十五,好一个下着雨的十五,这月亮现在是看不到咯。”林寻望了一眼天上,长叹道。此时他们围靠在一丛密集的竹林后面,静静等待着水贼出窝。 林落听到他说话,双睫不禁颤了颤,抬头出神地望着前面的一处,默不言语。 “姐,我知道你这次为何那么坚定就答应了他们……”良久,林寻又说。 见林落不说话,他撇过头去想看她一眼,但在这凝重的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只有远处贼窝门口闪烁着的灯光,微弱地照过来,在她身上映出虚幻的边缘光影,泛着水光的斗篷之下,却依旧是黑暗一片,隐匿着她的五官和情绪。 林寻心中不是滋味,只觉得嗓中干涩难忍,对于此事来说,他并不比林落心里好受多少。如果换了自己,在十岁之前的所有记忆全都消失,只因一场被人强逼着练武而生的大病,那么他的心中,也早已万般滋味了。而相比于白琬如,林落身世的悲惨过犹不及,别说是多年见不到父母了,就连她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 倘若此前,只是面对疏离的环境和陌生的人而产生惶恐不安的话,那么在那次大病之后,便是她对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衍生出的淡漠和迷茫吧。 正陷入沉思中时,忽听林落淡淡的嗓音响起:“一个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的人,此生的目的就是完成师娘的心愿。除此之外,我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林寻先是愣了愣,胸口仿若巨石堵塞一般,可是他很快就恢复过来,朗声笑了笑,打着趣儿道:“可别这么说,你今生的目的哪能只有这一个呢,多无聊啊……别忘了,你还得陪我玩呢!还有啊,在凉禹的事情你可别忘了,齐煜哥哥可还等着你呢!” “……” 林寻笑笑,正想说话,忽然瞥到一旁有个人影轻轻一晃,猝然间便隐藏在那丛竹林之后了。 两人相视一眼,立刻警觉起来,拔出身上的剑,扭头向对方点点头后,便一前一后朝那个黑影处走去了。好在四处有雨声相扰,把他们的脚步声全都收进了雨里,不被对方察觉出来。两人皆屏息凝神,并时刻注意脚下,以防有什么机关暗箭冷不防冒出来。 就在他们快要走近的时候,只听那丛竹林后面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别……别动手!是我,是我!” 林落停下脚步,手中放松,“唐小姐?” “唐……唐小姐,你怎么过来了!”林寻急忙收回剑,双目圆睁。 只见竹林后面走出了一个身穿斗篷的纤弱身影,一手捂着斗篷不让它掉落,一手握着一把剑三步两步跳了过来。走到他们跟前便四顾看了一下,回过头来后,看着目瞪口呆的林落和林寻,低声道:“你们还在等什么,那些水贼早就出去了,现在那盏灯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你先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寻压紧嗓子问道,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还想让我们再救你一次是吗?今日不比当日,我们要保护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你若是……” “谁说要你们保护了?”唐谷溪见他非但不理会自己的话,竟然没头没脑地发了怒,不禁也心生怨气地反击道,“我这不一个人也安然无恙地上来了吗?别以为你们救过我一次我就离不了你们了,非要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有何意思呢?” “你……” “哼!”唐谷溪朝他扬起下巴,狠狠瞪了一眼,撇过头去不再理他了。 林寻无奈地看了一眼林落,见她没什么表示,只好叹了口气不做声了。 林落深吸一口气,快速思考了一下,便看向唐谷溪,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大概,半个时辰不到……” 林落点了点头,“那你方才上来之时,有没有被人跟踪?” “跟踪?”唐谷溪回忆了一下,皱着眉摇了摇头,“跟踪……应该没有吧。” “呵,应该?”林寻冷笑着讥讽道,“性命之事你也敢当儿戏,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唐谷溪瞪了他一眼,自知自己跟踪他们是理亏,因此也便不说话了。 “那你方才说,水贼已经出去了,你亲眼看见了?”林落想起她说的话来,忍不住问道。 唐谷溪重重地点点头,急切地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何以敢这样说出来呢?方才我在你们身后跟着,走到一个山坳处时就听见了旁边一群人骑着马过去,他们的方向正是从这里出来的。当时你们已经走远,因此我没敢叫你们,就直接跟来了……” 林寻一听,问道:“那你刚到时为何不说呢,何至于等到现在?” “我……我……”唐谷溪低着头嗫喏着,不说话了。 林落轻轻睨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微笑,“唐小姐,你是刚到吧?” 唐谷溪猛地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林寻,笑了一声,叹气道:“看来果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呀!的确,我看见那些人过去之后,就找不到你们了,所以……磨蹭到现在才到了这里。” “既然这样,话不多说,我们动身吧。” 三人相看一眼,各自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朝那竹屋望去,此时门前的那一盏灯火更显摇曳,屋内透着一丁点的光亮。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间屋子里,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了。 他们三人合力,一人观察周围的动静,一人无声无响收拾了门边的守卫,一人率先打开了门。然而,令林落没有想到的是,打开门后屋内竟然空无一人,就在她惊讶之余,忽然从门的后面窜出两个水贼,各拿长矛向她刺去。 “师姐,小心!”林寻刚放倒门边的一个水贼,就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向她叫道。 “林落!”唐谷溪也大惊,叫道。 林落耳畔生风,转过身来后背一仰,便躲过了刺来的长矛,接着她手扶后面的桌椅,快速旋身移到了屋子另一头,站定之后扬起长剑便迎了过去。一时间,尖锐的利器相碰,声音四起,林寻和唐谷溪急忙冲了进来,以三对二打了起来。 就在这时,里屋又冲出几个人来,林寻一看,暗叫一声不好,下意识地向唐谷溪靠过去,和她后背相靠,互为防守。唐谷溪喘着气,眼眸向后一瞥,冷笑道:“你怎的不管你师姐了?” “我师姐不用你操心!” 说话间,对方的大刀和长矛就刺了过来,林寻一一挡了下来,他深知唐谷溪不敢轻易杀人,因此尽量使自己正面迎敌。林落在解决掉对付她的那二人之后,扭头一看后面,即刻跑到林寻和唐谷溪跟前。 那些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各个凶神恶煞,两眼放着冷光睨着他们,却都不说一句话。 林寻气息微喘,环视着周围的人,对唐谷溪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他们都走了?” “我也没料到屋内还有人啊!” “这次可好,别说救你了,我们仨都要把命搭在这里了!” “你……你们不是武功第一么,还会怕他们?” “我说小姐,那也得看具体形势呀,你看不到现在敌众我寡么?” 唐谷溪心中甚是着急,可她明白此时心急无用,索性一闭眼喊道:“算了,要死就一齐死吧!” 话刚出口,围着他们的水贼就举起刀,一同砍了过来。林寻深吸一口气,冲上前去,喊道:“这么死太冤,我可不要!” 正在双方激战之时,只听里屋传出一句话来:“住手!” 众人皆停了下来,林落等人下意识地靠到了一起,三人皆扭头向里屋门口看过去。只见一个面容清冷、高绾发髻的女子出现在门后,她一身玉色素服,双手安然虚握在腰前,身子站得笔直。而眉眼之中却不见半分喜怒,目光像冰水一般直直地射过来,两片薄唇紧紧闭着,唇角边缘清晰精致。整张脸上不施粉黛,身上却透出一种肃清气质。 五十七章 水贼夫人 【今天更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终于找回原来的感觉了,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前几日有些逃离出控制,像脱缰了的野马,不知怎么往回收。现在手感回来,思路回来,感觉真好~~更文和发文之间有时间落差,因此今日更的当然不是此章啦~第一次在零点之后发,可能因为心情好吧。。。能看得到的都是缘分】 “夫人。”那些人叫道。 “这……这是婉如?”林寻呆呆地望着那位端庄女子,痴痴道。 “夫人还请进去,以防我们伤了你!”其中一个水贼喊道,接着便又抄起家伙冲了过来,后面的人随即跟上。就在林落提剑欲要反击之时,只听那女子又是一句凌厉的喝声:“我让你们住手!” 这回,他们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愣了一下之后,便慢慢将手中的武器放了下来,收回手臂,缓缓站在一旁,皆望着她不作声了。那女子声音气势颇足,但自始至终浑身没有颤动一下,依旧维持着挺立端庄的姿态,面无表情注视着屋子中央那三个陌生来者,眼皮也不眨一下。 这种不怒自威的通身气派,着实让那三个年轻来者,在心里暗暗惊叹了一把。 “夫人!他们来者不善,不可留活口啊!”那个水贼脸憋得通红,向那女子喊道。 只见她目光如湖水般一动不动,嘴角却轻轻一勾,冷笑了一声,细柳般的眉角也随之挑起,缓缓道:“来者不善?这屋子里,何曾有过善人?” “可是大哥他吩咐了……” “住口!” 她冷冷地朝他瞥过去一眼,眸子里发射出来的目光如同寒冰,又如寒剑,直直地刺向那人。那人听罢,也无可奈何,只得垂下了头不作声了。 女子这才抬动脚步,缓缓走至林落三人面前,眸子紧盯着他们,“想必,三位贵客,又是来找我的了?” “又是?”林寻惊道,“这么说已经有人来找过你了?” 女子并不搭理他,而是接着说道:“你们放心,他们带不走我,现在……只需容许我跟他们谈一谈,即刻便让他们走。至于你们……今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来了。”她静静注视着眼前三人,前一句话是对那些水贼们说的,而后一句话,则是对他们三个说的。 “你……你、你这是为何?”林寻心中着急,便脱口而出,“难道你就甘愿在这里做什么……什么‘水贼夫人’!” “我作何选择,与你们又有何干系?” 林寻一听,顿时火冒上来:“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你差点丢掉性命?还有你爹娘,你知不知道他们……” “我爹娘早死了!”女子冷冷道。 此话一出,林寻三人全都怔住了,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林落先开了口:“你……难道不你是……” 那女子目光收了回来,垂到地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不想再说话。接着她就转过身来,又是冷冷瞥了一眼那些水贼,然后就抬首向里屋走去。“你们跟来罢。” 林寻他们相视一眼,各自都神情凝重,然后便不理会水贼们的恶意眼光,径直朝里屋走了进去。 还未等那女子关上门,林寻就迫不及待问道:“这位夫人,你到底是不是白琬如,平州渡口白船夫的女儿?” 那女子转过身来,神情冷肃地望了他们一眼,转身坐在了床榻之上,目光平静如水,出神地看着前面一处地方,却是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林落立在那里,倒未注意那女子,而是一直在环视这间屋子。四顾一遍之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墙边的一角,然后便不动了。 林寻二人立在那里互相看看,都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夫人,你……你如果真的是婉如姑娘的话,那不必对我们瞒着。我们是真心实意来救你的,而且绝对会救你出去,你不必害怕!” “我说了,我不是。” “可……” “可你分明就是被胁迫做夫人的!”唐谷溪忍不住了,大声道,“夫人,我们都来救你了,如果你连我们也不信任的话,那么此后就再也没机会逃出这里了!你难道……难道还想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这一通话喊出来,屋内再无一人说话,安静得只能听到外面逐渐变小的雨声。过了良久,坐在榻上的夫人缓缓扭过头来,淡淡地望着她,问道:“我何须要骗你们呢?如果我是你们所说的那个姑娘,自然高兴都来不及,早就求着你们把我带走了!可是,我终究不是她……” “那你到底是谁?这里有几个‘水贼夫人’?”林寻越来越感到一头雾水,分不清真真假假了,“那这里是不是曾有一位叫白琬如的姑娘?她是死了还是活着?你从哪里来的?” “你无须知道我是谁,也无须知道我来自何处。”夫人说着,缓缓站了起来,“这甲子山上,水贼之窝,年复一年被抢来的姑娘,岂是你们能数过来的?你们以为,你们是第一批来这里找人的人?”她睨着他们,冷笑了一声,“被抢来的姑娘不计其数,能活下来的算是好命的,那些被吓死的、病死的、想逃走却没能逃走而被打死的……你们知道有多少吗?” “这些水贼真是可恶!”唐谷溪怒道。 看他们静默着不说话,那夫人又垂下目光,轻声问道:“你们要找的那个白姑娘,被抢走多少年了?” 林寻咽了一口唾液,“十五年……” “呵,”她抬起眼帘,悠长道,“十五年、十五年……你们确定是被抢来了这里?” 这回,林寻不说话了,而是看向了林落。林落眼色暗了暗,“确定。” 夫人静静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又问:“现在,你们还确定要继续找她吗?” “不是我们确定不确定,问题是我们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林寻道,“倘若过了今天,那我们也不能再管这件事了,只是可怜了白大爷和白大娘,恐怕必须得接受女儿已死的事实了……也罢,就此安了心也好。” “可是,”林落眸光动了动,忽然上前问道,“既然你也是被抢来的,那不如随我们一起走?看刚才的架势,那些小贼都对你毕恭毕敬,想必夫人,已经做了这里的夫人多年了罢。” 那夫人侧对着他们,窗外的风将她鬓旁的发丝扬起,她的目光依旧幽怨,然而却轻轻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我来这里是有许多年了。若不是上天对我还眷顾些,恐怕我也早沦为这林子里的一摊白骨了……至于我为何不回去,那自有我的道理,你们不必管。” “可我想不通!”林寻忽然道,“你既然父母已去,那何不跟我们走呢?就算是没有救回白姑娘来,救回一个也是一个呀!现在时机大好,外面几个人我们还足以应付,夫人,跟我们走吧!” “这位公子,”夫人转过身来静静注视着他,“就算我回去又能如何呢?他们还会追回来的,到时候,遭殃的可就不止我一人了,我连累的是整个村子。”说罢,她叹了口气,“现在时辰不早了,估计他们快回来了,你们若是再不走,等会儿可就难走了。” 这时,唐谷溪突然移到林落旁边,睨了她一眼,小声问道:“林落,你说这位夫人,是不是对那水贼领头生情了?” 林落淡淡看着那夫人,轻声道:“也许是。” 唐谷溪得到她的肯定,满意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呢……不过也好,我们也不强人所难了,她既愿意留,那就留下吧。” “……” 这时,忽听外面响起了一阵躁动声,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并且声音愈来愈大。那夫人立刻慌了起来,忙对他们道:“你们快走!他们回来了!” “夫人,跟我们走吧!”林寻催促道。 “不要说了,你们要想活着就赶快走!快出去!” “哼!”林寻瞥了一眼门外,起了杀心,“既然这水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么我们不妨为民除害!” “我知道你们几个武功高强,”那夫人此刻脸色煞白,跟方才的镇静淡然判若两人,急切地催促道,“可是他们人实在多,你们就算再厉害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走,快走啊!” 就在她用手往外推三人的时候,林落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夫人愣了一下,动作停住了,抬眼望着她。 “夫人,跟我们走吧!” 只见她眸色一变,怔怔望着林落,双唇颤抖着,睁大的眸子里尽是慌乱和惊讶,然而顷刻之间便又抽回了手,坚决地摇摇头:“我说了我不走!”她深喘着气,慌慌张张回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喃喃道,“不行……不行,他们回来了,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 “也好。”林落定定地睨着窗口,“那就让我们会会他吧。夫人,麻烦你照看下这位姑娘!” 唐谷溪心中一惊,正想回头看她,却还未开口说话就只觉得眼前一黑,林落扬起的手臂早已落在了她的肩后。那夫人惊讶地看着唐谷溪两眼一闭,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急忙伸出手扶住了她。 林寻顺势接过来把她放到榻上,然后和林落相看一眼,握紧手中的剑,就朝门口走去。 正当二人走到门前将要打开紧闭的门之时,只觉得脖后一阵酸麻,像是有尖锐的东西刺入骨内。二人吃痛地暗叫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头皮发麻,双脚无力抬起。屋内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并且向头顶飞速翻去…… 就在林落闭上眼睛之时,依稀看到了夫人的脸庞从眼前升起,凝视了他们二人一眼后,伸手打开了门…… 五十八章 醒来 这场景好似无比熟悉,如同渗入骨髓一般,说不上来是何感觉,可它熟悉到了极点,仿佛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但又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不可分辨。 后来,她听到了流水声,察觉到了身下石块的清凉和坚硬,那虫鸣鸟语、那淙淙流水,使那种感觉更加清晰,更加强烈。她体内难受至极,胸中泛起恶心,嗓子里好像被杂物堵住似的,想张嘴又张不了,想睁眼也睁不开。 就在那时,她突然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甲子山、白琬如、水贼夫人、林落、林寻……一件一件在她眼前清晰起来。她记起了她们想带那个自称不是白琬如的夫人走,可是水贼头领却突然带人返回了山中,危急关头她们想要出去一搏,接下来……接下来林落说了一句话,然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她再用了用力,终于睁开了双眼。眼前景象慢慢清晰,她环顾四周,猛地坐了起来。由于起身太快,头上不禁昏昏沉沉的,她捂着脑袋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发现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林落?林寻? 唐谷溪大惊,急忙站了起来,揉揉发酸的双腿,磕磕绊绊跑了过去。地上的雨水淤积,树叶浸湿,她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白光,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但是仔细回想的话,实在想不出以前有何类似的经历。 她拍了拍发疼的额头,索性不去再想。蹲下身去晃了晃地上二人,见他们还是双眼紧闭着,她忽然想起前两在贼船上昏迷时,林落是用河水泼在了她的脸上,她才惊醒的。现在雨水充沛,正好就地取材了…… “对不住了啊。”她咽了口唾沫,伸手在地上处鞠了一捧溪水,朝林落脸上泼去,“女侠,醒醒……林落、林落?” 见林落还是不醒,她又转身鞠了一捧水,回过身来正准备泼上去,突然手臂被一双手攥住,手中的清水顺着方才的力道飞了出去,洒在了地上。 林落正半起着身,一手支撑在地上,一手紧握她的手腕,气息微喘,双眉紧皱,眸中似乎是一片无力与迷离,嘴唇也微微发白。 “你……你醒啦?”唐谷溪一阵兴奋,大声叫道,“我还以为你们昏死过去了呢!” 林落轻轻呼了口气,将手放了下来,目光收回来怔怔地盯着地面,似是在用力回想着什么。唐谷溪见状,便道:“我方才也在纳闷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不过现在都想起来了。你先别着急,等我把林寻弄醒我们再作商量。”说罢,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林寻,重新去捧了一把水回来。 林落望着地面,不住地问自己,这里是哪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轻轻扭过了头,看见唐谷溪在拍打着林寻的脸颊,又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四周的景色,就在转动脖颈间,她感觉到轻微的一阵疼痛。不禁伸手向脖后抹去,手指划过那个细微的针孔,略带一点酸涩疼痛,一时间,前一晚的记忆呼啸而至。 她想起来一切后,首先长舒了一口气,眉眼垂下去轻轻喘着气,身子仿佛发软了一般。方才片刻的记忆空白,使她心中惶恐不已,十三年前的那场大病,掠夺了她之前所有的记忆,带走了留在她脑海中的许多人,自此之后,生命轻薄而迷茫,失去重量与厚度。 唯一知道她过去的人,便是师娘。然而,唯有将眼前那女子带回去,方能得知自己究竟来自何方,得知爹娘究竟是何人,得知自己被送至天泉山学武的目的。师娘的目的自不必说,从小便告知了她——用心习武,不可怠慢一日一分,将来寻找公主的重任,全交于你手中。 可是……为何偏偏是她? 她不是抱怨,而是疑惑,而是不解。说到底,自己能不能得知这一切,能不能报了师父师娘的养育之恩,全在眼前这女子身上。 想到这时,她不禁回头望了望她。唐谷溪早就在林寻脸上泼了好几捧水,可就是不见他有半分醒的迹象,她转过头望了一眼林落,刚想开口又停住了,看她在那里发呆,不禁问道:“林落,你可好一点了没有?” 林落点了点头,瞥见躺在地上昏睡不醒的林寻,未等唐谷溪开口,便起身走了过去。她俯下身去,在他脸上细细凝视了一番,接着便伸出两根手指,手臂向后收了收,两指合并绷紧,目光紧盯林寻的脖间。 就在唐谷溪想要问她做什么时,只见她手臂犹如闪电旋风,飞速指向林寻脖后一处,一指点下去猛然就听到了林寻的咳嗽声。唐谷溪喜出望外,目光回到林寻脸上,只见林落托起他的脖子,他紧皱着双眉,表情痛苦地干咳着,剧烈咳嗽了几下之后,双手在地上摸了几下,终于稳稳扣住了地面,双眼清明起来,深喘着气看了看眼前二人。 “还是你姐厉害,我方才怎么拍打你都不管用呢。”唐谷溪在他眼前笑道。 林寻愣了愣,似乎没怎么听懂,直到过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不禁看向唐谷溪,惊道:“刚才、刚才是你打我了?” 唐谷溪怔了一下,瞄了一眼林落,点点头:“对啊,我不止打你,还往你脸上泼水了,可是你睡得太死了,无论如何都醒不了……”唐谷溪白了他一眼,“不像你姐,我只泼了她一下她便醒了。” 林寻抬抬头,看了看林落,只见林落脸上早已被风吹干,没有半点水的痕迹。她见林寻已醒,便放下他站了起来,举目观察着四周。林寻深吸一口气,一下子跳了起来,站稳之后气呼呼地瞪了唐谷溪一眼,双手摸摸自己的双脸,把头扭了过去。 唐谷溪暗自笑了笑,不过很快恢复了原样,立马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学着林落的样子向周围观望了观望,对林寻置之不理了。 此时日光充盈,虽然头顶亭亭如盖,竹叶繁茂,可是从少许的天空露出的明暗可以感受得到,此时大概还不到午时。如此说来,他们也才昏迷了一个几个时辰而已。想来林落给自己的一掌也真够无情,而她之前最后一句说的那话,究竟是何意思呢? 唐谷溪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气愤,想到自己冒雨前来相助,可最后未经自己同意便被她打晕,最后不明不白躺在了这荒郊野地上,好不一通闷气!可是见林落的样子,她又没了开口质问的心力,因此便撇撇嘴,扭过头去叹了一口气。 “白琬如救了我们。”林落望着远处一个方向,忽然淡淡说了一句。 “什么?”唐谷溪回过头去,一时没反应过来。 “姐,”林寻也凑了过去,揉着发酸的脖子,“你、你说什么?” 林落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出现少有的落寞,她定定地望着山上的那一方向,不知是在看什么。三人沉寂了片刻,她才缓缓转过身来,拾起地上的剑,看了二人一眼,道:“走吧。” 唐谷溪和林寻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随之捡起地上各自的宝剑,跟上了林落。 “姐,你是说,我们是被那夫人弄到这里来的?”林寻问道,随即一想又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不对啊,那夫人又不是白琬如。白琬如……白琬如,白琬如早就死了……”他垂下头去,叹了一口气。 唐谷溪看了看林寻,又看了看林落,她原本以为林落思绪不清,导致说错了话,可转念一想,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林寻正在叹息之时,却见唐谷溪瞧他,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林落,正想说话时,突然一个步子停在了那里。 他恍然大悟,脸色煞白地盯着林落,“你是说,昨晚那水贼夫人……就是白琬如?” 林落转过身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唐谷溪见到林落点头,一时也惊讶不已,她本来已猜到了半分,可是却不敢相信那就是真的。仔细回想昨晚的情景,虽然模糊不可重现,但那夫人的一言一行都不想离开那里啊!何况,她还条理分明地证明了自己并不是白家姑娘。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那夫人……不……是白琬如的谎言?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五十九章 一念生死 “她、她是为了什么?”林寻心头有万千疑问,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师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昨夜她那屋子里的窗楹之上,有一盏破旧的灯笼。白爷那日曾说,婉如失踪当日,就是提着一盏灯笼去的船头。而白爷家中挂着的所有灯盏,几乎都与那夫人屋子里的那一个别无二致……” “万一是白婉如曾经留下来的呢?” “你见过有哪位夫人保留先前夫人的遗物,而且还保留的那么好的?” “原来……原来你昨夜就知道了。”唐谷溪听着,喃喃道,又看向林落,“可是,你为何不早说呢?” “你还不明白么?”林落看着她,反问道,“你忘了你昨夜说过什么话了?” 唐谷溪垂下眼帘,回想了一下,点着头道:“是啊,是啊……若非情之至,那夫人也定不会硬要留在此地的。” “现在,是白琬如。” “这么说来,她是自己承认白琬如死了的,看来,她是非要留在那里不可了。”林寻思考道,“既然她还保留着那个灯笼十几年,那就证明她并非忘了父母老家,可她……可她又留恋和那水贼头领在一块过日子,因此,便狠心丢下爹娘?”他摇着头,继续道,“可这……这也说不通啊!她完全可以承认自己是白琬如,我们又不强逼她回去……” “她是想让我们死心,想让她爹娘死心。”林落淡淡地说,“在我看来,白琬如的做法……并不那么不近人情,她一个平民女子,一旦陷入情潭,那便……或许,这已是她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她是动了情的?万一另有缘由呢?”林寻还是不解。 林落听闻此话,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可你忘了一点,那些水贼们虽说无恶不作,残酷凶暴到了极点,可是却对她恭敬不已,唯命是从。如果单是因为他们首领对她的恩宠,那是坚持不了几年的。白琬如虽然骗了我们,可她有一点说得没错:水贼视百姓如草芥,抓来一个女子不是难事,何必要对一个整日冷脸的人嘘寒问暖?”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白婉如岂不是太狠心了?”林寻终于相信了那人的确是白婉如,想到昨夜她决绝的态度,不禁怒上心来,厉声喝道,“她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抛弃亲生父母,她可曾想到,白家二老将来……可是无人善后的啊!” 林落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接着便说道:“许多人也报不了父母的恩,何止是她?” 此话讲与林寻,却说与唐谷溪。林寻刚想反驳,也意识到了她的意思,于是转念又一想,他们此刻所做的事,岂不都是“有违常理”的?岂不都是与自己所说的话相悖的?想来不觉心中抓挠不已,于是叹出话来:“是啊,这世间,有太多事身不由己。”说着便睨了一眼唐谷溪。 此刻唐谷溪正在思索白婉如一事,因此附和地点了点头,并未放在心上,问道:“那我们就这样回去……该如何对白爷说呢?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宁愿和水贼在一起也不回来,不知要……” “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林落打断她,“现在在甲子山上水贼窝里的,早已不是白婉如。” 唐谷溪微凝着眉头,注视着她:“果真要这么做?” “要不,”林寻说道,“我们就说,我们并未见到过她,不知白婉如是生是死,如何?” “让他空留一腔幻想,不如早早死了心的好。”林落说罢,瞥了他一眼,转头就走。林寻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跟了上去。 唐谷溪却还未想明白,她犹疑片刻,立刻转身冲到二人面前把林落拦住,怒目言辞道:“你这么做,太任性武断了!白家二老死不死心,不是由你决定的,他们女儿是生是死,也不是由你说了算。你凭什么替他们做这个决定?更何况,白婉如明明还活着,你却让他们承受女儿已死的噩耗,这不止是欺瞒,更是……” 林落直直看着她,任由她往下说。 可是她却住嘴了,犹豫了半天,才道:“总之,太过分了。” “那你想要怎么说?”林落轻声问道,“你要告诉他们,白婉如丢弃了他们?还是要说,我们找了一个晚上,最后一无所获?”见她没有说话,林落接着道,“唐小姐,人不怕彻底死心,就怕残念未尽……那是会要人命的。” 她最后一句话轻柔而缓慢,却隐隐间带着一股苍然冷绝的气息,令唐谷溪不禁心头一颤,犹如迎头浇了一盆冷水,通体冰凉,怔怔然不知所以了。 林落从她身边走过去,林寻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气道:“好了,听我姐的吧。你既向往潇洒侠义的江湖日子,就要接受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因为江湖向来都是如此无情。这才是第一步,大小姐……” 说完,林寻也从她身边擦过去了。唐谷溪愣在原地,目光微滞,似乎还是没有想通此事。她知道林落林寻说得都有道理,可是真要做出来,真要自己去接受,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些。 回到平州白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白家二老在家烧香拜佛,整整一日不得安宁,坐立不安,本想着若今日他们再不回来,那黄江他们就要去山上寻找了,而自己在担心林氏姐弟安危的同时,也不禁惶恐起来——若他们真的遭遇了不测,那这群水贼肯定是要来报复的。今后他们这一方的性命,也就难保了…… 黄江等得也着急不已,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子,索性抓来了刘五冈,问道:“你不是号称会神机妙算吗,快来算算,这林氏二人,到底如何了?测不出生死……测个安危也行吧。” “这……”刘五冈哑了口,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回答,“算命也不是这么算的呀,我……我一不知他们二人生辰八字,二不知他们身处何地,如何才能算得出……” “哼,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如今用到你时,你倒是什么也不会了!”黄江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武生此刻倒是一点也不慌张,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闭目养神着,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不禁冷笑了一声,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斜睨着他们,道:“我早知道,他就是个废人。” “哎!你、你说什么?”刘五冈睁大了双目,声调扬高起来,手指打着哆嗦指着他,“你、你如此出言不逊,就不怕将来有个报应?” “有报应的是你,不是我!” “你、你、你……”刘五冈气得嘴唇发紫,牙齿直打颤,转头向黄江求助,“你也不管管你这兄弟,你说咱几个最起码都是一帮人了,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才是真嘛,到头来闹得不和……能有什么好处?” 黄江继续踱着步子,垂着头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武生又瞥了一眼他,谁都不想搭理,索性坐了下来,不再说话。刘五冈碰了一鼻子灰,不禁有些气馁,便砸了砸嘴道:“要我说,这唐小姐和林氏姐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说不定,他们马上就回来了呢,或许现在正往家走呢!” 正说至此,只听门外一声大喊,众人皆听出来正是林寻的声音:“白爷,白大娘,我们回来啦!” 刘五冈双目圆睁,勾着脖子望向门外,“嘿!看我怎么说的,一说他们回来这就回来了,一分一毫都不差!”他惊喜万分地对黄江吼道。 黄江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了一眼院中,不禁眉开眼笑,一掌重重地落在刘五冈肩上,“没想到啊,你还真有两下子!不错不错,我没看错你!哈哈!”说着,便大笑着跨出门迎了出去。 武生也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路过他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走了出去,目光中尽是不屑和愤恨。 刘五冈自知武生没那么好糊弄,因此也没有多话,只当没看见了。他揉揉发酸肿胀的眼睛,望向雨后晴空俯照的小农家院,白家二老早已从堂屋中走了出来,林落林寻和唐谷溪也依次出现在了院中,三人脸上表情各异,但都浑身萧然,一身落魄。 他正要抬脚出去,却不知林落他们说了什么,只见白大娘身子先是僵了一下,而后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一头栽了下去,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白大娘!” “白大娘!” “……” 第六十章 快马追踪 黄江他们又在平州呆了两日,直到那白大娘清醒过来后,几人才收拾了行李,上了白爷托付他的伙计送行的船。一行人连同货物,在一个漆黑无风的夜里,启程向北行去。 在船上行了几日之后,他们方才向船夫付了银两,转而换乘马车。货物全都堆积在两辆车上,没有顶盖,只是拉货的木推车,前面有两只马在拉动而已。水路毕竟有太多不便,转成山路之后,显然快了许多。 原本下船之后,在一个山口之处有两条路,地图上标示二路皆通前方之地,然而他们并不知哪条路更为顺畅安全一些。好在有自称熟知此片地况的刘五冈在,黄江便让他选了一条路,虽说武生一向不信任他,可此刻也只好将决定权交到了他的手里。 唐谷溪自甲子山回来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整日也不见一个笑脸,无事时就坐在车上发呆,不多说一句话。林落和林寻自然看在眼里,可是二人毫无办法,照林落的说法,她必须先过了这一关。若不看淡生死,何以在日后承担家国天下的重量? 南国的梦,叶瑾云的梦,清婉公主的梦,皆只在她一人身上。只要此次能安然从盛歌离开,那么只需再取一样东西,他们便可回到九秦去了。如今叶瑾云和林肃皆在九秦的天泉山上,何时再回西州,只等他们三人归来了。 那一日,他们正经过一段山路,路上树影摇曳,点点白光透过叶子在地上投下一片闪耀,微风清凉,山鸟的叫声从遥远的高空传来。林寻一边坐在车上把玩着手中的莫邪剑,一边吹着口哨斜眼睨着坐在不远处的唐谷溪,时不时和林落对视两眼。 彼此之间都不说话。 过了许久,他们只听得背后有声音传来,仔细一听的话便知,那是马蹄的声音。几人也并未在意,毕竟这山路上有人经过也是常事,再说他们先前遇上的山贼也不可能过来,连续几日都安安稳稳的,此时距离临清也着实有些距离了。 “姐,你听听,这过来的有几匹马?”林寻自觉无聊,便收起剑来凑到林落耳边问。林落凝神细听着,待那马蹄声渐渐增大之时,她开口答道:“两匹。” “两匹?” “嗯。” “看来是要紧事啊!这马定是好马,听那落地声音便铿锵有力,节奏也是飞快,想来要是我们能有几匹好马……也不会像如今这么慢了。”说着,他故作夸张地长叹一口气,目光轻轻划过黄江,转而向眼角扬去。 黄江自知林寻的脾性,因此也不去理他,待那马蹄声又声势加大了几分时,他却隐隐不安起来,问道:“不会真是那日的山贼吧?我看这声音直冲我们而来,这荒郊野外本就不多行人,如今驰马直奔,看来我们不可不防啊!” 此话一出,本来在一旁打瞌睡的刘五冈立刻惊醒,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四周,见他们也不说话,因此也不敢乱问,只是再无困意了,挺起背来正襟危坐。 林寻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仰头看了看天,悠长道:“果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 “若不是那日的山贼就好,只盼别又碰上这里的盗匪……”黄江还是不放心,扭头问刘五冈,“你可确定这条路安定顺畅?” 刘五冈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却还是风平浪静,他不去看黄江,而是慢悠悠从身后拿出了那块地图,指着上面的曲线,笃定地道:“你仔细看看不就知道了,明显这条路附近的人家多,虽说路途曲折一些,却不至于人迹罕至,有了盗匪可钻的空子吧?” 黄江皱眉细看着,却并没有看出什么来,他大字不识一个,看不懂这上面的文字注解,对刘五冈的话也是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反驳的道理。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不远处马蹄声传来的地方,又传出一声声响,这回却是人声:“小姐——!小姐——!刘大哥——!” 两车上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全都一脸疑惑,林落首先反应过来,急忙扭头看向唐谷溪。只见唐谷溪仿佛刚回过神来,反应有些迟缓,待那声音又响了一遍时,她立刻身如弹簧般从车上站了起来。不料那马车正在行进当中,而她又起身太猛,因此一个不稳身子晃动了两下,她也没做好准备,便朝车下栽了过去。 “不好!”林落目光微聚,就在瞬间也从车上飞起,双脚腾空蹬在尾部车身上,握剑的那只手随之伸了出去,直直地用剑身挡在了唐谷溪的腰间,将她一用力托了起来。林落双脚落地,由于重心全然都放在了手臂之上,因此身体失衡,一着地便滚了出去。好在她身手较好,因此也毫发无损。 “快停下!”林寻大吼着站了起来,冲着那驾车的小弟怒道,那小弟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脸茫然无措地勒紧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那马车还未停稳,林寻便跳下了车,跑到林落面前将她扶起,焦心问道:“姐,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林落气息微喘,从地上站了起来,双眸看向唐谷溪。林寻见她没事,也转过身来去寻找唐谷溪,只见她方才踉跄了一步,现在稳稳地站在地上,满目惊愕地注视着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那马车终于停稳,车上的人也都起身下了马车,来到三人面前左看右看,各自心有余悸。林寻和刘五冈这时也认出了方才那声音,那一声“小姐”和“刘大哥”,除了玉茗会喊还有谁呢?他们不禁扭头向后看去。 黄江也是一脸疑惑,虽然排除了是山贼和盗匪的可能性,但也对这句女子的声音充满不解,因此举目望向前面那个弯道,等着树丛后面的陌生人出现。唯有武生,此刻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眉目低垂着,阴鸷的目光从眼角传出,在林落林寻和唐谷溪三人身上徘徊,细细打量着什么。 唐谷溪看了看林落,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她扭过头去看向身后,只见树丛后面飞出两个模糊的身影,各骑一匹马,朝他们飞奔而来。为首的那个分明是个年轻女子,虽然乔装成了男子却还是被她一眼认出。 玉茗怎么会跑来这里!后面的人,又是谁呢? 若不是那马飞驰而来,迅速逼近,唐谷溪还是不敢相信玉茗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她宁可相信自己眼花恍惚,也万万想不到玉茗这个丫头竟然身骑快马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如此的泼辣勇敢,真的是那个胆小懦弱、爱哭鼻子的玉茗吗? 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呆呆地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直到玉茗的马在他们面前停下,她也随之下了马,两眼含泪地朝自己又叫了一声“小姐!”时,唐谷溪才真正明白过来。 “玉茗!”唐谷溪叫着扑向玉茗,泪水夺眶而出,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啜泣不止,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衣襟。 就在二人为再次见到彼此互相动容时,另一匹马也感到了面前,马上的是一位中年女子,饱经风霜的脸上显现出了无措与惊慌,初次见到这么多人令她无从下手。笨拙地从马上下来之后,站在原地愣住了,目光在躲闪着,也在搜寻着什么。 他们眼看着这位陌生的妇女,一时以为是唐家的奴仆,因此并未放在心上。谁知,却在这时,刘五冈却一脸惨白,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位妇女,直到那位妇女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时,方才听到他一声惊觉的喊叫:“苓娘!” “相公!”那妇女一见到刘五冈,目光不再恍惚无措,眼眶瞬间通红,嗓间哽咽起来。 众人一听这声“相公”,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刘五冈家的内人,可她一介村妇,怎的就路途迢迢地追到这里来了呢?究竟是怎样的胆量与魄力,莫非他家中出现什么事了?可就算再大的意外,也不至于亲自追来呀。这一连串的事情让他们目不暇接,一时反应不过来。 刘五冈怔了怔,望着自己的妻子一脸的不相信,比刚才见到玉茗时还惊讶万分。他愣了一下,随即冲到她面前,上下端倪了一遍,确定她平安无事后方才镇定下来,脸上的惊讶转为不解和愤怒,压着声音道:“你跑这儿来作甚呢!” “我……我前几日梦到你出事了,庙中的菩萨告诉我,说一定要亲自见上你一面才行……”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双目含泪,隐忍不掉。 刘五冈听到这话,不禁回头瞄了一眼众人,咽了咽口水,回过头来道:“你、你怎的就这样糊涂呢?你一个妇人家跑出来作甚,家中孩儿怎么办,实在荒唐!” 此时,唐谷溪也镇静下来,放开玉茗后擦了擦眼泪,听到刘五冈这话不禁冷冷道:“你这时候倒是顾家了。”说完便向他们走过来,站到刘大嫂面前后,与她对视了一眼,刘大嫂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叫了一声“小姐。” “刘大嫂,您怎能糊涂至此呢?我真是不敢相信,你二人会不远千里追过来,你们知不知道,倘若途中遇到什么不测……”她喘了口气,睨了玉茗一眼,“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小姐,刘大嫂是情有可原,我以为你不会生气的……”她把头低了下去,咬咬嘴唇道,“而且,此次过来我……” 话未说完,却被唐谷溪打断,她凝眉望着二人所骑的快马,不禁疑惑道:“你是何时学会骑马的?还有刘大嫂,你们……你们就是这样一路过来的?对了,我爹呢,父亲母亲知道吗,有没有说些什么?” 她心中实在有太多疑惑和不解,因此一股脑问了出来,玉茗望了一眼刘大嫂,对她道:“小姐,这些我回头再给您细说,老爷夫人也不必担心,他们都是知道的。” “什么,他们知道?”唐谷溪目瞪口呆,“你是说父亲母亲允许你过来找我?” “小姐,您先让我把话说完。”玉茗一脸着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小声说道,“小姐,这回您真得回去了,我来就是把您带回去的。” 第六十一章 篝火之夜 【忘了说,昨天一打开作家专区,发现我有封面了。哈哈,因为本来没有申请,所以还是有点小激动的。。虽然画风……并且像素……但,,我已经很满足了,像是突然收到小礼物似的,顿时感到编辑大大的可爱呀~~】 ————————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野外露重,渐生寒气。一行人在一处草地上扎堆之后,便支起了小小的帐篷,互相围坐着,在河边生起火来。篝火在夜色下被风轻轻摆动,火苗迎风起舞,火红的光映照在了每个人脸上,彼此的轮廓在火影之下忽明忽暗的,模糊虚幻。 玉茗外在的性子粗枝大叶的,但实则内心细腻,她受了夫人的嘱托来此,因此也带够了盘缠和粮食。路上二人自然吃了不少苦,可也总算一路打听地追了过来,找到想要找的人了。她料想到他们旅途艰难,因此在遇见他们之前便买了不少东西,此刻安定下来之后,她便和刘大嫂从马上拿下了几个袋子,里面盛着各种干粮,全都一一分给了众人。 众人接过粮食,白日里的震惊和不满也都降下去了不少。黄江他们想到,既然她们能安然到此,想必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因此便都不作声了,默默吃着手里的东西。 刘大嫂如同在家时那样,忙前忙后的,不是为众人生火煮饭就是打理休息的东西,一刻也停不下来。想来也怪,她的病在家时不见好,却在奔波了几日之后不见了复发,此刻容光焕发起来。玉茗和唐谷溪皆暗自感叹,唏嘘不已。 刘五冈虽说满腹牢骚,对苓娘突兀出现这一事极为不满,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不再说什么。他们夫妻二人同样都是多日未见,因此也多聊了几日,刘五冈坐在帐篷外的一角,回想起自己往日的烟柳时光来,竟觉得一片空虚,此刻虽腹中饥饿、风餐露宿,但却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心底的踏实。 他嘴角嚼着一根杂草,眯眼望着苓娘进进出出的身影,心中叹道:“此次北行之后,赚些银两回来,今后便在家安生过日子。是穷是富,他再不怨天尤人了。” 林落和林寻坐在篝火旁边,望着站在河边交谈的唐谷溪和玉茗,心事也不禁加重了许多。林寻看了几眼之后,低声问林落:“你说这次她会不会回去?” 林落的眸子在篝火下一明一暗,变成了黑夜里妖冶的星辰,她滞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次算是我们失策,”林寻叹了口气说道,“万万没想到,唐夫人竟然出此计策,这法子一使,我们便毫无办法了。”停顿片刻,他又说道,“她竟不惜将女儿强硬许配给一人,不管她的意愿,只为留住她在临清。可是女子一旦出嫁,本就没有几次见爹娘的机会,她为何要这样固执地阻挠我们呢?” “是没有几次见爹娘的机会。”林落说道,“可是她也深知,一旦我们将她带走,那便是永生不见的选择,更何况,我们也不敢保证她回到西州之后,是否还能安然无恙。与其不知生死,倒不如拴在自己身边,再说那侯府的公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林寻越想越心急,他一心认为这便是绝路了,可看到林落的表情并不慌张,因此便问道:“姐,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他认真地看着她,等待回答。 林落将目光移到了那一片篝火之上,凝视着那血红跳动的火苗,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似的,隔了良久,她才缓声道:“实在不行,那就只能用此下计了……” “你是说……”林寻眸子一亮,将耳朵凑了过去。 不远处的河边,篝火的光明并未涉及至此,因此此处还是一片凉意与漆黑。唐谷溪和玉茗自见面之后高兴了一阵,此刻又在河边畅聊许久,诉说这几日各自的遭遇。说完之后,两人回到了正题上。 “小姐,无论如何,这次您是一定要回去了。” “让我跳入那火坑中,我定是不依的,夫人派你过来劝说我,就不怕失败么?”唐谷溪问道,接着看向玉茗,看了片刻,不禁心生疑惑,“玉茗,你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 玉茗不去看她,目光恍惚着,望着眼前漆黑的河面,摇了摇头。 唐谷溪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疑惑:“家中最了解我的人自不必说,定是你了。你是知道我光听你这一番话是绝不会回去的,那你还来作甚呢?那夫人……还派你过来?” 玉茗咬了咬嘴唇,眉眼微皱,还是没有说话。 她心中生起一股不安,以往玉茗有何事是绝不会瞒她的,如今却这般支支吾吾。不安之外又多添了几分怒意,她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回过头来问道:“是不是还有别人来了?” 此话一出,玉茗顿时身子一颤,几乎要跌倒,她忽闪了两下眼睛,看向了唐谷溪,“小姐……” “是公孙容?” “不是。” “那是何人……”唐谷溪垂下双目思考着,喃喃道,“不会是秉风哥哥,他卧病在床,别说骑马了,出门都未必能走多远。” “小姐,您别再猜了。”玉茗道,“我这次既来,那便是铁了心要带小姐回去的。小姐不知道,这几日陈公子、陈公子……” “秉风哥哥怎么了?”唐谷溪心慌不已,急忙问道。 “陈公子恶疾发作得厉害,听邹先生说,怕是要应验那句……那句三年之限了!”玉茗说着,带出了哭腔,眼圈不禁红了起来。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给了唐谷溪重重的一击,她脸色煞白地愣在原地,身子如同青石般僵硬,耳边不停地呼啸着那四个字:三年之限、三年之限…… 她本以为秉风哥哥能熬过这三年之限的,只要他熬过去,那日后必当有救!可一旦熬不过去,那便是必死无疑! “可……可是还未满三年啊,冬天还没有到来,怎么会病情恶化呢?”唐谷溪说着,仿佛失去意识一般,眼泪簌簌而落。 “小姐,此次前来,玉茗是带着私心过来的。”玉茗擦擦眼泪,接着道,“夫人老爷叫我过来,是为了公孙容一事,而玉茗之所以心急如焚地赶来,也是为了让小姐您回去……再多去看看陈公子,万一、万一您一去见他,陈公子的病就好些了呢?” 唐谷溪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她心中悲痛不已,想起多年以来和秉风哥哥一起习武的日子,想起少年时候二人嬉闹玩耍的日子,再对照如今他们隔阂已生,一人久卧病榻一人待嫁侯府,不禁满心的萧然与辛酸。 举目望去,四周黑暗如墨,天上弦月如钩,星辰寥寥。唯有背后不远处微弱的篝火散发的光芒,星星点点地在水中闪映出光亮来,此时看来更显凄凉清冷。许是这二日发生的事情较多,令她接应不来,又许是对林落和林寻所持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一切都使她应接不暇。 玉茗也不劝她,静等着她哭完平静下来,二人在一旁的石块上坐了下来,才又开口说道:“小姐知道,和我们一同前来的,还有谁吗?” 唐谷溪愣了愣,认真注视着她,“真有其他人过来?是谁,现在在何处?” “小姐不必担心,他现在不在此地,在山下的一个客栈内歇息,等我们明日收拾好之后,再回到客栈,方可见他。” “到底是谁?” “是……”玉茗的声音缓慢而平静,“是师父。” “啊,什么!”唐谷溪大惊,即刻起身,“师父来了?” 玉茗赶紧向身后看看,把她拽了下来,重新坐回到石块上,轻声道:“小姐,你小点声。是师父来了,就在山下。” 虽然唐谷溪声音不大,但却还是被后面的人听到了,黄江他们对此无兴趣,因此并未在意。只是林落和林寻心中一惊,抬眼望了一下对方,林寻随之叹道:“看来唐母心意已决,一定要促成这门亲事了。” 林落直直地望着河边的二人,心中倒并不这么想,她听唐谷溪和刘五冈说过她师父邹黎老先生的许多事,虽说未见其面,但却对这位老者有了大概的了解。如今听闻这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竟也跟了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难不成,他来有别的意图? “这……这怎么可能!”唐谷溪被玉茗拉下来之后,还是不敢相信,玉茗带来了太多消息,在这一天之中使她经历了一吓一喜一悲之后,还要来个一惊。“师父年迈,而且闭关多年,怎么可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小姐不信也得信,师父的确来了。” “那秉风哥哥怎么办,方岳一人能照顾好他么?” “陈公子是发病,又不是发疯。方岳照顾他多年,又有大夫在身边,自然是没问题的。” 唐谷溪呼了一口气,“那你告诉我,是不是爹爹逼师父过来的?”她心中生起了一丝担忧,“若真是如此的话,那爹爹就太过分了!” 玉茗轻叹了口气,笑了笑:“小姐也不想想,师父若是不想来,可是谁能请得动的?” 唐谷溪恍了一下神,慢慢地点了点头,心中渐渐清晰起来,“是啊,爹爹是强迫不了师父的……照你所说,师父是自愿过来的了?为何?单是为了让我回去?我不信。” “这个玉茗也不太了解,总之,师父得知你跟随两个异国而来的人去‘习武’之后,好像就有些惴惴不安,因此就应了老爷的请求,随我们过来了。” 唐谷溪一听,不禁有些担心,道:“难不成,师父听到我跟别人学武,生气了?”说罢又摇起了头,否定道,“不会的不会的,绝不是这个原因……” 此时天上乌云遮月,星光黯淡了下去,地上的露水更重了,不远处的篝火也熄灭殆尽,苟延残喘地发着点点火光。二人又聊了片刻,不禁也困乏起来,便起身来到了帐篷之处,躲进去休息了。 在经过篝火旁边时,她注意到林落和林寻也早已离开了,想起今日摔下马车一事,难免有些心有余悸。她走进帷帐之内,注意到林落已经在角落睡下,因此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躺下之后很快便也入睡了。 第六十二章 袭击 次日清晨,天方大亮。林落和林寻一向醒得早,早早便不见了他们,唐谷溪出了帷帐之后,寻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山路对面的林子里发现了这二人。 清早的林子散发着阵阵芬芳,不是花草的芳香,而单单是那晨露蒸腾、枝叶舒卷的清香,令人精神振奋,不觉心情大好起来。唐谷溪站在树林边缘,透过层层树影向里面看过去。 熹光微照下,只见一个人影挥剑起舞,穿梭在丛林掩映之中。剑起生风,树叶纷落,湿漉漉的叶子本就贴实在地面上,却被迅猛的脚步和飞逝的剑风带起,挥挥洒洒在半空中飞扬,乍一看,身影模糊,晨光斑斓,竟以为是一片虚像。 而不远处的地上,半躺着一个男子,后背靠在树身上,一脚高高翘起搭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那把莫邪剑平放在他的胸脯之上,剑茎露出来些,与剑身稍稍分离,青铜两刃处反射着点点微光。他一副悠闲无比的样子,手指把玩着一片叶子。 唐谷溪发怔地立在那里,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前的情景让她入了迷,半天说不出话来。如果前一天晚上和玉茗的谈话让她归心似箭,对凡尘俗世不再有向往和迷恋,只想安稳回家拜见父母的话,那么今日今晨这片小树林的所见,便让她恢复了当初的潇洒与决然。 “好!”她心潮澎湃,望着远处的林落大喝一声,随即笑道,“我说怎的一清早寻不见你二人的身影呢,原来是跑这处好地方练剑来了……你们怎能不叫上我呢?”说着,她故作嗔怪地含笑走了过去。 林落听到声音,方停下动作,回过身来在地上站稳,手中的剑也随之插入了鞘中。她气息微喘,望着款款而来的唐谷溪,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唐谷溪想不出好点子来回答,双目一转,索性答道,“我来与你们道别啊!” “道别?”林寻扭头一问,从地上翻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真决定要回去了?” 唐谷溪背过双手,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对,回去……还有要事要做,容不得耽搁……” “哟?”林寻把两臂架在胸前,怀揣着剑,故意笑问道,“小姐这么急着嫁人哪?” “才不是,你少胡说!”唐谷溪急忙反驳,脸上有些不自在,目光也黯淡了下去,盯着地上沉默了片刻,方又继续说,“我恐怕……不知何时才会再和二位相见了,也可能、可能今生今世永不会再见。虽说你二人与我只相识数日,但好歹也救过我一条命,大恩大德溪儿没齿难忘。” 说到这里,林寻和林落互相看了一眼。 “如果上天垂怜的话,定会安排我与二位再次相见的。这一路我是不能再陪同了,希望二位多多保重,后会有期!”唐谷溪郑重其事地说道,举起双手行了礼,最后再次凝视了二人一眼,离别之愁油然而生,不舍之情也荡然于胸,只是再未多说话,转身便朝草地走了过去。 “这姑娘……怎么说风就是雨啊。”林寻歪着脑袋纠结道,皱眉看着唐谷溪走远。 林落看了他一眼,道:“走吧,过去看看。” 等他们来到那片草地之时,见众人都已经收拾妥当,黄江正指派兄弟们拉动车子,数点木箱,准备启程了。而在那条河边,刘五冈正在和苓娘嘱咐着什么,苓娘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凝眉望着他,手中紧攥着一条红缨绕成的丝绳,像是平安符之类的,直直往他怀里塞。 唐谷溪看着不远处的苓娘慨叹了一声,接着便朝玉茗走了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后,来到黄江面前,准备与他们告别。 林落看了看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玉茗,一人在那里牵着马头喂草,心中犹疑片刻,便直接走了过去。玉茗虽说只与她有一面之缘,可是知道小姐和他们有过交情,因此便对林落林寻二人还算有好感,见她走了过来,便行了礼问好。 “玉茗姑娘,”林落站在她面前,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家小姐此次回去是要成亲……只是,不知贵府可曾定下了日子?倘若定下吉日,那我和弟弟如若有空的话,自然也会去送上祝福。” “定下吉日?”玉茗思索道,缓缓摇了摇头,“好像还没有……不过夫人说了,待她回来之后便尽快挑选良辰吉日。不过依我看啊,”玉茗扭头向唐谷溪看了看,声音之中带了几分忧伤,“恐怕不会太早成婚的,因为……因为小姐的师兄近来恶疾发作,她恐怕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过了这一阵子应该就会成亲的。” “嗯,那便好。”林落点点头。 一切妥当之后,唐谷溪和玉茗上了一匹马,刘大嫂也骑上了来时的马,三人向众人道过别之后,收紧缰绳,回转了马头。 就在这时,山林之中却响起了簌簌之声,并且渐渐增大,仿若天马从远方滚滚而来,声势浩大,细碎声音转为疾风骤雨,携带着一股逼人气息逐渐靠近。 唐谷溪一听,急忙放松了缰绳,和刘大嫂同时止住了马,向四处观望去。 众人也都不安起来,只觉得四周都有声音,但却不知具体来源。林落机警地看向两侧的山峦和树丛,凝神细听那声音,忽然眸光微聚,眉头一锁,对马上的唐谷溪道:“小姐,快走!” 唐谷溪不知是何缘由,更对那声音出现了好奇,担忧道:“不行,我要弄清楚是什么情况,不能丢下你们不管。” “快走,”林落急道,“我们不用你管!” 越是这样说唐谷溪越是不肯走,她松开缰绳就要跳下来,林落一看急了,从地上捡起一根柳条就朝马的后臀鞭去,“驾!” 只见那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就朝前面道路上飞驰而去,马背上传来唐谷溪的一声呐喊:“林落——!” 林落扭头看了一眼另一匹上的苓娘,只见刘五冈正在扶她下来,她急忙过去推开刘五冈,朝那匹马的后臀甩了过去。只见那马也犹如离弦的箭,紧随方才那匹马追了过去,驰骋在山路古道上。 就在众人大惑不解之时,只听身后一个小弟的一声喊叫,众人应声回头看去,只见他胸前中箭,鲜血涓涓流出,染红了身上的衣裳,双手紧握利箭倒在了地上。紧接着,道路两旁的山头上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他们有的手握弓箭,伏击在草丛后面,有的手持大刀,朝这边冲了过来。 “大家小心,有埋伏!”黄江大声喊道,随着兄弟们各举起手中的大刀来,一一阻挡着射过来的箭,但难免还有人受伤。他们索性躲在了两辆马车后面,好在上面堆积的箱子有些高度,足以遮挡些什么。 虽然身手不如林落林寻,但好歹做了多年的镖局兄弟,因此对付这些人还是不在话下的。只见他们砍倒面前拿着刀的盗匪后,一人拽起一个盗匪的尸体,横在自己面前,做了人肉盾牌,抵挡着射来的乱箭。 “姐,小心!”林寻喊道,伸手砍过去一支冲林落背后飞来的箭,二人即刻又互为防守,站成了后背相靠的姿势,敏捷迅速地应对着不断而来的利箭。“看来是直冲我们而来的!难不成就是那日的山贼,现在过来报仇了?” “别说话,看箭!”林落应道,伸手砍掉眼前的两支箭。 刘五冈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他手无缚鸡之力,更没有兵器抵挡,因此便急切搜寻藏身之处,看到那马车的车底后,便将身子缩到了车身下,无奈下面空间有限,他半个身子露在了外面,加之双腿发颤无力,一时如何也挤不进去。 唐谷溪骑在奔腾的马上,回头望着远处的杀伐流血,不禁心急如焚。她死死拽紧了缰绳,和玉茗一道用力,才将那受惊的马勒了回来。转过马头来后,正要叫刘大嫂在此等候时,却不见了她的身影。 唐谷溪向前望去,只见刘大嫂不知何时摔下了马车,许是她没坐稳,又或许是马跑得太快,总之,她翻身滚到了地上,正在挣扎着爬起。那匹马却一直跑着,朝这边奔腾过来。 “玉茗,抓好马,在这儿别动!”说着,唐谷溪双腿绷紧,从马鞍上飞身而起,朝旁边经过的那匹马扑了过去。好在她及时趴在了马背上,双手立刻捞起缰绳,弓起背来,咬牙向后用力一拽,那匹马终于也停了下来。 “驾!”唐谷溪调转马头,直朝那片混乱人群冲了过去,她见刘大嫂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和手臂都有擦伤,却像是无知觉一样朝着那些人跑了过去,一瘸一拐的身影瘦削单薄,却没有丝毫的犹疑。 唐谷溪大惊,喊道:“刘大嫂,你回来!” 可是她却没有反应,充耳不闻,凌乱的头发在风中散乱,仰着头义无反顾地向那片箭林冲过去。 “驾!”唐谷溪手持缰绳,飞速地向前冲过去,她看到黄江他们全都躲在了马车后面,唯独林落和林寻站在两辆车中间的空地上,两背相靠做着防守,眼皮都不眨一下,捕捉着空中的利箭。 蓦地,她心中生起一股愤恨,眼角瞥向山林上面的盗匪,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决和怨毒,一心想要把他们全部杀光,不留痕迹。生死仿佛早已置之度外,地上的那一片猩红也不再刺眼,心中唯有担忧和怒气。 眼看快到他们面前时,此刻收马早已来不及,不过她早有准备。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紧握宝剑,身子向后仰去,右脚率先抬起来踏在了马背上,紧接着便从马上腾空而起,借着脚下的速度,身子向前方飞去。 “林落,林寻,我来了!”唐谷溪瞬间落在他们面前的地上,转过身来靠在他们二人侧面,如同甲子山上那一夜一样,三人彼此做了防守,合力应对着不断而来的利箭。 “你怎么又回来!”林落厉声喝道。 “我不能让你们在这里丢了性命!” “你太小看我们了!”林寻睨了她一眼,冷哼道,伸手为她挡了一支箭。 此时对方的箭手忽然急剧减少,像是被另一方不知从何而来的暗箭击中似的,一一倒下。这情景让两者双方都诧异不已,但此刻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只管奋力拼杀着。 林落放下手中的剑,冷冷地瞥了一眼对面山头上那个手中没有任何利器,直直站在中央的头目,对林寻道:“这边靠你了。”说罢,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她便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他们没有时间询问,只顾和那些手持大刀的盗匪搏斗。黄江他们一见箭手已去,因此便丝毫不怕了,从车后面一拥而上,用尽蛮力大喝着将对方一一砍伤。 就在这时,山头上一棵树后面又冒出一个箭手,握着手中最后一支箭,阴狠的目光从狭小的眼缝中透出,对着下方的人拉满了弓…… 第六十三章 苓娘之死 唐谷溪向对面望过去,只见林落早已站到了山头之上,击退迎面而下的盗匪们,两三个回合便出现在了那人的背后,一把利剑横过来,斜在了那个头目的脖子上。 “林落!” “姐!” 唐谷溪和林寻忧心如焚,生怕林落一人对付那头目会出现不测。身边一个个盗匪倒下,眼看他们就要取胜,刘五冈才颤颤巍巍从车底爬了出来。就在这时,只听背后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林寻二人急忙转过身去。 眼前出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刘大嫂做出了看似扑向刘五冈的姿势,实则却牢牢地把他挡在了路的中间,而她自己背后,却直直地插入了一把利箭。那箭将她整个身子穿透,从背后直接刺到了胸前,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刘五冈惨白的脸上。 她将身子弯成了柳条状,大睁着嘴巴的头向后仰去,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面前是依旧僵硬的刘五冈。很快,血液从她嘴角流出,她的眸子瞬间失去了光辉,在最后一刹阖上了眼睑,侧身向地上倒去。 “苓娘——!” 刘五冈悲怆的声音终于从胸腔迸发了出来,凄厉惨绝。他如同发疯的羊羔,直冲着地上的妻子扑了过去,双目猩红,两只干枯的手紧紧抱起了地上的苓娘,悲痛之情难以言表,滚烫的泪水溢出眼眶,口水从大张着的嘴巴里流出,顾不上擦拭。 周围手持大刀的盗匪接踵而来,黄江他们并未多做停留,一直和那些人厮杀。生死之事在他们眼里早是平常,何况又是一个区区的刘五冈,何况又是一个刘五冈的糟妻。对他们而言,眼前的敌人才是最要紧的,把他们杀个精光才是最要紧的。 然而唐谷溪就不一样了。她像是遭受重创,丢下剑便跪到了刘大嫂身边,此时的她早已双眼紧闭,命已归天了。她如同刘五冈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睁睁看着一个方才鲜活的人,生生地死去,血流成河…… 巨大的自责填满她的心间,倘若她方才及时制止住她,倘若她多加留意一分为她挡住箭,那么刘大嫂也不会落此境地,丢了性命。 林寻捡起她落在地上的剑,护在她和刘五冈身边,对抗着盗匪。 林落站在山头之上,将这一幕收归眼底,她目光一凛,眼底闪入一抹阴翳。手下的那个头目正在发着抖求饶着,她本来已经心软,想要作为要挟令他的手下住手。但此刻看来,着实没有这个必要了…… 抹掉那人的脖子之后,林落回到了原处,睨了一眼地上的刘大嫂,抬眼向另一面山头望去。那剩下的箭手射出箭后,早就逃之夭夭了,一时望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那些人一见头目已死,顿时士气大减,本来所剩之人就寥寥无几,此刻更是如眉头的苍蝇,手中的动作也迟钝起来。黄江和武生早已杀红了眼,此时才不管对方心境如何,扬起大刀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剩下的人。 顿时,那一片山路上横尸几十首,血流遍地,满目萧然。 “我去追!”林寻望了一眼山头,愤然道。 林落却一把抓住了他,摇头道:“晚了。” “我要杀了他——!”刘五冈忽从地上蹿起,抓起旁边地上的一把刀,就要向那箭手的方向冲去。不想却被林寻一把抱住,大喊道:“你去就是找死!我去追!” 刘五冈早已神志不清,张牙舞爪地乱抓着。就在这时,林落眼神忽然向右一瞥,凌厉的目光如利剑般刺过去,一眼盯在了树丛后面的一个人影身上。 她眉头一凝,弯腰拿起地上一支掉落的箭和残破的弓来,起身把弓拉满,侧过头去,凝视着山头上闪烁不定的人影,只听“嗖”的一声,利箭离弦,向那人飞去。 刘五冈停止了抓狂,林寻也放开了手臂,抬起头来,怔怔地望向树丛那边箭身飞去的方向。先是刹那间的安静,接着便是一声嚎叫,只见那个黑影应声倒地,利箭不差毫厘地射在了他的头上。 刘五冈长喘着气,双目中的猩红隐匿了下去,再次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转头爬向苓娘的尸首,痛哭流涕地低喃着。 打斗终于停了下来,此时只剩下一片黯淡和寂静,有的,只是伏在地上的刘五冈和唐谷溪的啼哭声。黄江这边有几个弟兄受了伤,还好再无身亡者。 玉茗骑马赶来,眼前的情景把她吓得不轻,顿时站在那里没了动作,如同痴呆一般。牵着的缰绳的手也滑落下来,怔怔地望向躺在地上的刘大嫂,一言不发。 “是谁说这条路安全无阻的!”武生将手中沾满血腥的大刀一扔,怒气冲冲地朝刘五冈走了过来,脸色发黑,急喘着气,扬起拳就要揍上去。刘五冈毫无反应,仿佛全然无知无觉似的,任凭武生狠狠地把他拉扯,他的注意力全在故去的苓娘身上,眼皮都不抬一下。 “你疯了吗?别想乱来!”不料,他刚举起手臂来,就被林寻一把抓住。林寻的手紧紧按住武生的手臂,手上青筋暴起,但丝毫没有退缩。两股力量相持对抗着。 “是他为我们指的路!”武生终于一把甩开了林寻的手。 “就算走另一条还是会遇上他们!”林寻瞪着发红的眼睛,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愤怒,“你还不明白吗,这些盗匪正是那一日的山贼!他们追来了,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甩掉他们!” 武生粗喘着气,目光落到跪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刘五冈的后背,撇过头去,不再作声了。他倒不是可怜刘五冈的妻子被杀死,而是知道此时发火毫无作用,倒不如自认倒霉了的好。 黄江看了一眼已经咽气的刘大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管他那几个受伤的兄弟了。好在他们车上都带着药,因此几个人忙前忙后地开始止血缠带。唯独林落和林寻,两人站在那里,凝望着跪在地上的刘五冈和唐谷溪,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得对,遭报应的是我,是我刘五冈啊!”刘五冈哭天抢地的,对武生喊道,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你就不该来……你不该来啊苓娘!我死了多好,我就不该活着……这几年负你太多,都没来得及好好补偿……下地狱的是我,我该下地狱啊!” “刘、刘大哥,是我的错,”唐谷溪抬起头来,梨花带雨,泣不成声,“我不该把让玉茗告诉她你在哪里的,那样她就不会跟来了,刚才……刚才更应该拦着她的,我明明看见了,明明看见了……可就是没拦住她!”她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对自己的恨不成钢。 林落凝视着他们,眸中抹上了一丝黯然,她垂下眼帘,不想再去看这一幕。她低下头去,看着倒在地上的这些盗匪,除了被刀刺死的那几个外,其他身上都插了箭,而那箭的样式也和他们射来的不同。 她心中疑窦丛生,蹲下身去,伸手捏在了一支箭上,凝视一眼,想要拔出来。就在这时,只听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停下手中的动作扭过头来,唐谷溪和刘五冈也止住了哭声,向那一头望去。 经过方才一场浩劫,所有人都惶惶不安,对这莫名的马蹄声出奇的警惕。 只见一队人马向他们靠近过来,除了为首的那个,后面的几个每人手里都有一把弓箭。林落站起身,望着这些人,重点落在他们身后的箭上。 就在众人都发愣着看向这些人时,唐谷溪却突然从地上起身,面朝那队人马,忘记了擦拭泪水,睁大眼睛望着他们,突然张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点欣喜,但更多的是震惊。 ——“师父!” “是……是师父!”玉茗也大声叫着,望向为首的那一位老者,喜极而泣。 “师父?”林寻愕然地扭过头去,看向她。 第六十四章 山间一别 邹黎下了马后,走至他们面前,威严的目光瞥向唐谷溪,但是很快又收了回来,转而落在眼前的黄江他们身上,静静地睨着,一言未发。 “师父。”唐谷溪急忙跑到邹黎面前,可是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便低低地垂下了头,绞着两手的手指,面带愧色。 “这下,你可尽兴了?”邹黎两眼眯起来瞅向她,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之意,反倒充满了关怀和打趣。 这话一出,唐谷溪更加羞愧难当了,小声道:“溪儿知道不该欺瞒父母跑出来,可……可爹娘也不该逼我嫁到侯府呀!师父,您是知道的,为何……为何就不替溪儿说说话呢?” “哼!”邹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还有脸说?你爹娘要不使出这一招,还不知道该如何栓住你呢。” 说罢,他不再理会唐谷溪,伸手一挥,后面的人就立刻从马上取下了些东西,一言不发地朝他们中的伤者走过去。 武生还未卸下防备,因此横出手臂一拦,板着脸道:“你们要作甚!” 那些人愣在那里没有说话,只听邹黎发出了两句淡淡的笑声,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各位不要怕,我这些人只不过带来了些伤药,帮助你的手下包扎伤口罢了。” 唐谷溪转过头去,有些愠怒,厉声道:“还不快放开!” 武生听罢,脸色未动,但手臂却放下来了,并且让开身子让他们过去。黄江心中大为感慨,不禁上前深深地鞠躬作拜,铿锵有力道:“多谢这位高人!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哈哈哈,”邹黎仰头大笑,“既是相逢,何须知道姓名呢?看来,你就是教授溪儿武功的人了?” “这……”黄江愣了一下,不知对方是何意。 “师父,他不是。”唐谷溪解释道,指着对面的林落和林寻,吞吞吐吐道,“我说要跟着他们练剑的……是这二位。” 邹黎顺着她的手指扭过头去,目光落在了两位年轻人身上,只是一眼,便从他们通身的气派上,嗅出了身手和武力如何。 林落和林寻急忙俯首作揖,以示恭敬。林落道:“多谢前辈刚才出手相救,否则……” 邹黎微笑着睨着他们,摆了摆手,“二位无须多礼,若不是你二人武功上佳,我那些箭手,也是万万不顶用的。方才老夫在马上,看着姑娘的眼力和身手皆是上乘,看来溪儿有意向你们学武,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前辈谬赞了。”林落放下手来,“听闻前辈德高望重,弟子广布,我和弟弟在您面前,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邹黎还只是微笑着,目光又移到林寻身上,只见他面容稍显稚嫩,脸若玉冠,生的同样是极其标致,眼光不由一亮,道:“这位公子年纪虽小,但却身手矫健,看来二位必定师出名门了。不知姑娘可否告诉老夫,二位的尊师是哪位高人呢?” “这……”林落不禁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应答。 林寻正要解围,却只听邹黎长笑一声,转头对唐谷溪道:“溪儿,你先去给他们搭把手,我与你这两位‘师父’,有话要谈……” “师父,您……” “快去罢。” 唐谷溪只好点点头,瞄了林落林寻一眼,转身便走开了。邹黎回过头来,伸出手臂指向山路的另一边,道:“二位,请来吧。” 林落和林寻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对方有何打算,于是便跟着邹黎走了过去。直到离开唐谷溪他们有一段距离后,邹黎方才停了下来,转过身静静地面对着二人。 “你们若是想带她走,最好不要操之过急。”邹黎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苍老遒劲的声音从口中发出,饱经风霜的面容让这话又多添了几分重量。 林落和林寻大惊,万万想不到邹黎把他们叫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们呆呆地望着这个老前辈,半天说不出话来。 邹黎的脸上不再有微笑,转而换成了一股悲怆与肃穆,他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望向远处的青山,缓缓道:“十九年前,我还未在盛歌安身,当时还未覆灭的南国,与当今的西州正处在烽火狼烟之中。我游历在外,从旁人那里听闻,南国的王后有个遗腹子,正在向北而逃。不久之后,又听闻他们早就被追兵杀死了……” 说到这里,他不再往下说,而是转过身来,浑浊的眸子望向旁边这两人,眉头微皱着细细凝视。沉默了片刻,又问:“你二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想必途中历经了不少磨难吧?” 此时,林寻的脸色早已煞白,他睁着眸子注视着邹黎,惊讶之情难以言表,半晌才开口:“老、老前辈,这些……您早就知道?您可曾、可曾对任何人讲过?” 邹黎垂下眼睑,道:“二位放心,此事早就烂在了老夫肚子里,若不是今日你二人出现,想必我是一辈子不会说的。”停顿片刻,他又说,“不过,唐员外和唐夫人,对这孩子是毫不知情的。只是二人爱女有加,如今却要被你二人带去,自然是有千万的舍不得。” “我知道,”林落说道,嗓音清淡,目光低垂在地上,“我知道我们所作之事残忍无道,但……前辈既然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那我和弟弟,应该不用多做解释了吧?” 邹黎垂下头来,点了点头,“这一天迟早会到的,这早在我预料之中。”他抬头轻轻望了一眼远处的唐谷溪,“溪儿自小性情顽劣,直来直去,今后要遭遇的劫难,不知还有多少……老夫只盼你二人,能够好心相待罢了。” “前辈不必担心,我和寻儿,自当待她如命,护她安全。”林落认真地凝视着邹黎,“只是……今日我们有一事相求,还请前辈能够相助。” “姑娘不必客气,请说。” “今日一别之后,我和寻儿再到临清时,恐怕就要一个月之后了。而唐小姐的成婚之日,我们怕是等不及了,一旦她嫁入侯府,那我们……”她没有再说下去,片刻后又道,“所以,我们想让前辈拖住他们,能拖几日便几日……我与寻儿二人,必会早早返回,到时再去贵舍登门谢恩!” 说罢,她拱手抱拳在胸前,以示恳请。林寻见状,也忙伸手作揖,微微低下头。 邹黎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他丝毫不担心,道:“此事你二人不用求我,成亲之事本就不容马虎,更何况是侯府之子?要不了两个月,他们是成不了亲的,你们就请放心吧。” 林落和林寻脸上出现一丝笑容,抬眼望着这位前辈,眼里尽是感激。 唐谷溪和玉茗帮着刘五冈整理苓娘的尸首,三人不再流泪,只是认了命,知道死者不再复生,如今荒野之外,要紧的是把苓娘的尸体体面地运回去,安排后事罢了。她打理完毕后,又从师父带来的弟子手中,拿过一匹粗布,和刘五冈联手,将苓娘的尸体包裹住。 做好一切后,她望向不远处山路这边,只见师父正在和林落林寻侃侃而谈着什么,而谈话内容她自然不得知,但心中的好奇和焦灼愈渐增大,越来越不安起来。 玉茗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早已哭得两眼红肿,此刻却还是硬生生憋住了泪,对唐谷溪道:“小姐,你别担心了,师父不会拿林女侠他们怎么样的。” “我不是担心师父拿他们怎么样,而是……而是疑惑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唐谷溪转过身来,看着玉茗,“你们出发之前,师父可曾打听过他们的事吗?” 玉茗摇了摇头,“师父没说什么。” “那就奇怪了……” 她远远望着他们三人,直到他们说完一切,朝这边走过来,她才转过身来,装作收拾行李的样子,不让他们发现自己的疑虑。可即使她装得再好,那聪明绝顶的三人也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自那苓娘死后,刘五冈也平复了心情,不再大哭大叫,也不再流泪感伤,只是一句话都不说,形容枯槁,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时间憔悴了太多。他目光呆滞,嘴唇发白,发丝凌乱地垂在眼前,身后紧紧背着被裹住的苓娘,一言不发地朝一匹马走去。 邹黎带来的那些人也都一一回到了马上,其中一人把马让给刘五冈,并扶他上了马,再用麻绳将他背后的尸首绑在他身上,不使坠落。 “今后,你们多加小心。”唐谷溪面对着林落林寻说道,眼圈还发着红,随后她又勉强一笑,“我可还等你二人回来学剑呢,你们可别想逃!” 林寻轻轻一笑:“自然不会,我们哪能逃得过你大小姐的手心呢?” 唐谷溪咧开嘴笑了笑,皓齿如雪,笑完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拱起双手:“告辞。” “再会。” “再会。” 说完,她再次看了二人一眼,又扭头望了望黄江他们,便转身上了马,一弯腰将玉茗也拉了上来。她和玉茗拉动缰绳,心中却是百般滋味,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仿佛千言万语都凝结在心中,再多一句都是废言。 邹黎上马之后,带着一群人,连同刘五冈和唐谷溪,即刻调转马头,踏上了归程。 一时,山路上烟尘四起,滚滚马蹄奔踏而过,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林落和林寻凝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马群,直至完全看不见,才转过身来收拾行当,提剑重新上了路。 第六十五章 病入膏肓 邹黎的宅子内,经过这几天雨水的重刷,倒也多了些生气与盎然。虽说还是和先前一样的静谧幽然,但园子内的花草都更显娇嫩了,就连半空中盘旋的鸟儿,也都欢快了许多。那水池子里的水,更加幽深清透了几分。花石草木上露珠晶洁可爱,与那房屋内的病体,有着千般万般的不同。 屋子里点燃着艾草的熏香,使这偌大的厅堂没有一虫一蚊,只有淡淡的香气和清雅。 只听一阵细微的脚步打破了这片深沉的宁静,窗前一只白鸽飞过。陈秉风躺在榻上,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中透露着无力和淡漠。很快,那阵脚步声愈渐加大,一个少年疾步踏入房内。 “公子,来信了。”方岳跪在陈秉风榻前,手里捏着一小卷纸。 陈秉风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声,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方岳见状,急忙伸手将陈秉风托了起来,在他的颈下多垫了两个枕头,才使得他能半坐起来。 “是先生的信,刚刚弥儿传过来的。”方岳安顿好陈秉风后,将那纸条递到了陈秉风手上。他没念过书,因此不认得字,一心想知道那纸条上写了什么。 陈秉风面容一派憔悴,唇上没有半丝血色,额前的一缕头发垂了下来,晃在眼前。他接过信来,慢慢展开,开始聚精会神看起来。脸上的表情慢慢由担忧变成了放心,眉头轻轻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公子,先生说了什么?” “舅父说,他平安接到了溪儿,正在往回赶,要不了几日就会回来。”陈秉风收起信来。 “那就好,可算接回来了。”方岳笑道,“没想到,还是先生管用,一去就把唐小姐叫回来了。看来唐小姐啊,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师父吹胡子呢!” 说着,方岳笑起来,陈秉风也跟着他笑了两声。眼看舅父归家在即,溪儿成亲在即,他的心里也算安定了不少,不用再整日忧思伤神,不得安寝了。事已至此,在他心里,唐谷溪也全然为妹妹了,往日之事不必再提,都归了云雾散去了。 “今后啊,我们的溪儿,就要成为侯府的夫人了,现在想想,还真是命好啊。” 方岳听到这话,笑容在唇边凝结,不再说笑。 “对了,方岳,”陈秉风察觉到他的表情,随即便问道,“你听舅父说过没有,溪儿曾说她跟着两个……两个……” “两个姓林的年轻人。” “对,她跟着那二人去学剑了,可真有此事?” 方岳皱起眉头,想了想,道:“那听玉茗姑娘说起过,说是两个林氏姐弟,曾在唐小姐招亲那日,上了擂台和小姐比武,而且啊,还打得十分精彩呢!只是后来,不知他们怎么又见面了,唐小姐就非嚷着要和那两个高人学剑……这一来啊,就跟着人家走了。” “林氏姐弟?高人?”陈秉风轻轻道,目光悠长深远,“这临清城内,还没有什么年轻的武功高人是我不知道的。你还有什么知道的,且都说来。” “公子,我一个药童知道些什么呀,只不过是听旁人说来的罢了。”方岳抓了抓脑袋,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一点我记得,这林氏姐弟啊,不是咱们临清的,好像也不是盛歌的。” “哦?”陈秉风蹙起眉头,“难道是凉禹来的?素闻凉禹多骁勇善战者,能人巧匠也多如牛毛,看来剑法武术,也是一点都不差的啊。” “那倒是,关键凉禹比邻我国,来往频密也倒为正常。” 陈秉风点点头,忽觉胸中瘙痒难忍,因此不禁疾咳起来,这一咳不要紧,不仅脸色通红身体乱颤,而且还咳出了血来。他将手从嘴角拿下,手心那一抹猩红甚为刺眼,瞥了一眼,他将手掌合住,不再看它。 方岳却大惊,几乎手忙脚乱,他吓得急忙拿来了帕子,将陈秉风嘴角和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来不及扔下帕子便说:“公子,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呀?都咳出血来了,我去叫大夫……” “别去。”陈秉风一把拽住了方岳,把他拉回自己床边,微闭着眼深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平复下来,睁开眼道,“别去……” “可是您都……” “方岳,你听我说。”陈秉风打断了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早在几日之前,我就曾咳血。你别着急,也别哭,方岳,你听着……此事不可告诉舅父,更不可告诉溪儿,知道么?” “公子……”方岳的泪簌簌掉在地上。 “我知道,我命不久矣……估计、估计等不到冬天到来,就会归天了……”他目光向上游去,像是看苍天一样,虽然喘着气但又轻轻笑了出来,“真好,我就要去见我的母亲了……我们母子相隔十几年,母亲定是想我了……这世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拖着这个病体,生不如死,别说找回昔日武功了,就连稀松平常的小事,也没有半分力气,还要靠你来照料……如此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 “可是,公子您瞒着师父,也不让大夫来诊治,只会每况愈下呀!万一、万一那大夫开几方好药,您再静心调理几日,就会见好呢!”方岳脸上挂着泪,像是抓住最后的希望,哀求着。 陈秉风轻轻笑了一下,“你每日照料我,在我身边熬药,这点事你会看不出来?别再自欺欺人了,此事你知我知,就让我安安静静,度过剩下来的几日吧。好运的话,是几个月……” 停顿了片刻,他又将目光移到方岳脸上,“方岳,你家中母亲近来可好?” 方岳看着他,点了点头,将眼角的泪痕抹去。 “你在我身边照料我三年,那家中母亲自然无人照管。等我归西之后,舅父会给你许多银子,哦,还有我身边的这些财物,全都归你。自此,你便可以安心回家,尽心侍奉母亲,这些钱也够花一阵子了。” “岳儿此刻怕是要羡慕玉茗姑娘了。”方岳扭头看着地上,脸上是一片哀怨,“唐小姐要出嫁,无论去了哪里,都有玉茗相伴。而万一公子要是……要是那个了,方岳在这世间,就连一个谈心的人也没了……” “你且少年,正值大好年华,将来的日子也还很长,不怕遇不到知心人,何苦要为此伤怀呢?”陈秉风闻言,不禁笑了笑,“不像我,已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此生结交过的缘分,也都已成定数,不能改变。方岳,你还年幼,千万不可这么想。” 过了片刻,他似是想到什么,脸上忽现一抹愧疚,黯然道:“怕是因为你在我旁呆的久了,受我这副模样和心绪的感染,人也颓然了……”他又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我不仅拖沓着自己的病体,反而还牵连了别人,你、溪儿、舅父……呵,我真是害人不浅,如今苟延残喘还有什么用!” “公子!”方岳一时惊心,忙道,“公子万不可这么说!哎,都是岳儿多嘴!我……我真该死!”说着,他愤恨地抬起双手就向自己头上砸去。 陈秉风还未来得及说话,又禁不住疾咳了一阵,才喘着气把他的手拉下来,只见他还是一副低着头神情黯淡的样子,怕是再过不久又要垂下泪来了。这时,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些什么,瞬间欣然清明了许多,抬眼睨了他一眼,笑道:“对了,我看这些天你说话,总是左一个玉茗又一个玉茗的,你们私下里……可有来往?” 一听这话,方岳脸上神色陡然一变,两颊上飞去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脸窘迫地望着他,目光四处游弋,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我、我没有啊,公子……公子何时见了?可别乱说……” 见陈秉风还笑着,方岳索性站起身来,左右看了几回,才找到放在桌上的药罐,急忙将它抱了起来,转身慌慌张张就往外走,“我去给公子煎药。” 陈秉风不忍笑出声来,待他走后,方才再叹了一口气。凝视地上良久,才把头转了过去,想要休息片刻。目光划过桌上之时,却忽然想到,此时还不到吃药时辰啊!哎,这个方岳…… “方岳你……”他看着窗外正想叫他,忽地脸色一变,发觉气息凝滞,困结在胸前,像是把五脏六腑都捆绑住了一般,鼻喉间愈加喘不过气来。不到半刻,他脸颊憋得酱紫,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哐”的一声歪头倒在了床上,双眼紧紧闭上了。 窗外依旧清风袭过、翠竹摇曳,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第六十六章 贺礼 侯府向唐府正式下聘礼的那天,唐谷溪还未回来。唐员外借着家中正好清净,于是便摆了酒席设宴招待侯爷和其他的公孙氏族人,家中着实热闹了一番。 盛歌嘉曳王听到此事后,便派人送了贺礼到侯府。要说其他王侯将相有子嗣成亲,嘉曳王也是按照规制送贺礼的,可唯独公孙侯府的,在众位大臣中,算是最为贵重的。其中的缘由,自不必说,众人自明深意。 送礼的奴仆驾着马车刚出了宫门,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头,挡住了他们前方的路,而左右的侍卫竟然都罔若未闻。坐在车头的公公正欲对侍卫发怒时,却见那马车华丽无比,锦绣奢靡,流苏璎珞粉饰左右,一派贵气雍容之态,不像是寻常人家的车子。于是便停住了嘴,想着这是哪一位贵人来访。 正待他凝神静气望着那辆马车时,只见帘子轻轻掀开,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看这丫头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像宫外之人,莫非是宫里的哪个妃子?正在疑惑之时,却见那丫头之后,又出来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 那公公仔细一看,这不是姜月公主吗?这公主不好好在寝宫待着,跑出宫来做什么? “老奴拜见公主。”公公急忙下了马,给迎面而来的公主行了礼。车上的几个小奴才听到声音,也赶忙出了马车,给公主行礼。 “好了好了,你们都起来吧。”姜月脸上似笑非笑,有些不耐烦。 “公主在此等候何人呢,是……是要找奴才的吗?” “你说得不错,还算有眼力,不愧是王兄最为看重的人。” “呵呵,公主说笑了。” 姜月不再和他客套,抬起眼来扫了一遍那马车,装作无意间问道:“公公……这是要出宫干什么呢?” 那公公向后瞥了一眼马车,回过头来笑道:“公主还不知吧,公孙侯府的长公子马上就要成亲了,这是大王送去的一片心意。” “呵,”姜月阴笑着端倪那马车,“看来王兄很是厚爱侯爷一家呀,这心意也还真是大,竟派公公本人去送。以往呐,不是叫这个奴才就是叫那个奴才,哪会轮得着公公你亲自去呢?” 公公温煦地笑着,答道:“这侯爷毕竟不同旁人,该有的礼数和心意,也总归是要有的。此事要急,公主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老奴就先告辞了。” “慢着!”姜月伸手止住他们,向前跨了一步,再次睨着那马车,“不如这样,我今日正好要去侯府找容公子练剑,你这贺礼,我替你送到,如何?” “这……” “你是觉得,本公主不配给他侯府送贺礼吗?” “自然不是!”那公公低着头,左右为难,“只是,此事劳烦公主……” “不劳烦我,我说了顺道就是顺道。” “可……公主毕竟对这等事生疏,万一出了差错,大王可是要怪罪的……”公公委婉地说,眼见那公主就要生气,忙急中生智,“不如这样,我让这几个奴才下车回去,老奴在车前驾马,公主就上到马车里面坐着,我陪公主一同去,如何?” 姜月沉思了一下,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丫鬟,见她也点了点头,于是便道:“好吧,那就依你的说法,就当是为本公主做马夫了。” “哎,好、好。”公公听闻此话,自然喜不自胜,总算是没惹恼公主又把能贺礼安然送到了。他吩咐那几个小随从一并回了宫,然后为公主和丫鬟拉开了帘子,带她们进去坐好后,方才重新坐下,驾起马来。 马车轻微颠簸着,慢慢驶出了宫城。姜月和丫鬟坐在车中,无不厌恶地环视了一遍那些贺礼,脸色越拉越黑,最后收回目光来叹了口气。 “公主何须费力做公公的马车呢,直接去那侯府找容公子不就得了?”旁边的丫鬟问道。 “我如果能找得到他,还用费这么大劲?”姜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自打公孙涵告诉我侯爷答应他求亲之后,我再去侯府找他,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他是偏要躲着我不见我,好,那我就叫他瞧瞧,看我有没有法子要他见我!” 丫鬟听着,点了点头,“今日是大王送贺礼之日,那容公子想必再躲也躲不掉了。” 姜月没有说话,依旧兀自盯着前方生闷气。 “可是,婢女有一事不明白。”丫鬟柔声问道,“既然公主对那容公子有意,为何不早早告于大王呢?由大王做主,定会将公主嫁给容公子的,对侯爷来说那便是府上生光,他还求之不得呢!” 姜月冷笑一声,道:“你以为王兄不知道?王兄早知道了,只是他不作为而已,一向只当不记得这回事罢了。还有,你以为侯爷不知道?我三番两次往侯府跑,就是瞎子也知道我的心思了,可他还不是一口就答应了容哥哥的请求?我姜月真是好生不明白,为何他们都睁眼当瞎子,完全不把我看在眼里!” “公主,公主莫动气。”丫鬟急忙说道,“万一、万一是大王政事繁忙,真的忘记了呢?又万一,是那侯爷觉得高攀不起,不好意思向公主提亲呢?公主切莫多想……此事已成定局,公主日后会放宽心的。” “我不会。”姜月冷冷道,语气转而放慢,换了一种幽然冗长的声音,“谁说成定局了?不到最后一刻,任何事情可都说不准……” 帘子被风轻轻吹动,依稀能看到街上的闹市,马车离侯府越来越近了。 侯府的人早就在门口等候了,直到看见那宫中的马车驶过来,他们方才跪下来,接受君王的恩典。侯府上下人人都是百般恭敬,俯首挺背跪于台前,唯独侯爷一脸的肃穆冷淡,目视前方,竟没有一点喜悦感恩之意。好在那公公忙着读贺词,没有注意到侯爷的神情。 受礼之后,侯府的几个奴仆去车上搬东西,众人皆站立了起来。 “有劳公公了。”侯爷作揖道。 “不麻烦,奴才就是顺道儿沾沾喜气。”公公安详地笑着,看了一眼公孙容,“大王对贵公子的这门亲事甚是看重,在寝宫里连连祝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呢。说侯爷是当今朝堂之上的肱骨之臣,侯府也为盛歌立下了许多不世之功,无论功劳还是地位,在朝野上下,皆是无人能及。如今国力鼎盛,政治清明,倘若侯爷能为大王继续效力的话,大王将来定不会亏待侯爷。” 公公面容始终带着和煦的微笑,不急不慢地说完了这段话,然后便停住,等待着侯爷回话。 公孙侯站在那处,身子笔直,但头却是微微低下的,静心听着公公的言语,一字一词都不放过,细细揣摩。其实不用他揣摩,也早已摸清了几分意思,此刻倒不如顺水推舟,佯装不懂的好。 “公公这说的哪里的话,我生是盛歌的人,死是盛歌的鬼,必当为盛歌竭尽忠诚,在所不辞。就怕啊,咱们的大王,嫌弃我越来越老、不中用了呢!” 说完,二人哈哈大笑,满脸红光。站在一旁的公孙容等人也着实吓了一身汗,原本听公公的意思,总觉得话中有几分蹊跷,如此被爹爹一句话开怀,二人也不再提大王之事。 侯爷一行送公公出了门,道过别后,公公瞧了公孙容一眼,方才记起第二件大事来。他轻轻笑着,转过身来对着那马车轻声道:“公主,下车吧。” “公主?”侯爷一脸疑惑,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儿子,见他们也一头雾水,又扭过头来去看那马车,“这车里,竟还有人?” 话刚出口,就见有一双手掀开了帘子,一个丫头模样的人缓缓下了马车,站定之后,又转身去拉开帘子,扶后面的人出来。 公孙容认得那丫头,方才他就有些怀疑,如今见了这丫鬟的面孔,他便确定无疑了。就在那丫鬟伸手去扶里面的人出来之时,不知怎的,他像是控制不住自己手脚似的,转身就往家中走。脚步匆匆,似是逃跑。 “哥,你做什么!”公孙涵一把拽住他。 “容哥哥。” 姜月温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此时不必再逃了,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无用功,他的双脚被这句声音牢牢定在了原地。 “啊,原来是姜月公主!”侯爷一声惊道,忙向公主俯身拱手为礼,公孙涵也赶紧施了礼,他一手拉着公孙容的衣袖,一边急急地向他使眼色。 “容哥哥为何要走呢,是见了本公主害怕吗,还是……本公主身上有瘟疫!”姜月被丫鬟扶着,前两句语气温柔妩媚,后一句陡然变成了厉喝。 “公主这是哪里的话,公主贵临寒舍是老臣的荣幸。只是容儿自小不懂事,如今……”侯爷扭过头去,狠狠睨了公孙容一眼,“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 公主听罢,脸上又恢复了一派安然欣悦,扭头对身后的公公道:“公公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要和容哥哥去凰山练剑,容哥哥上次就说了很喜欢那地方呢!” “是,公主。”公公说道,“那老奴就先告辞了。” 公主也不回头,随意摆了摆手,目光还一直盯着公孙容的背影。待那公公走后,侯爷才转过身来,看到公孙容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绷着脸背对着他们,一言不发。 “容儿!”侯爷顿时火冒三丈,脸憋得通红,走到他面前怒目而视,最后压低声音道,“我都已经答应你和唐小姐的亲事了,你现在还想气我不成?失了礼数我要你好看!”接着又大声道,“没看见公主在等着,还不快去!” 公孙容眼眸中闪过一些什么,他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微皱着眉头,凝视着姜月公主,弯腰道:“微臣失礼了。” 姜月脸上掠过一丝讽笑,转而便压了下去,佯装高兴道:“走吧,容哥哥,还请你府里的人备好马。” 刚说完,公孙涵便转身吩咐下人:“快,去把后院最好的两匹马牵过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公主旁边的丫头,又补充道,“不,是三匹,三匹马。” “还是涵公子聪颖慧杰,通识人情呀!”姜月笑道,柳眉高扬。 “公主过奖了……” 待那公主和哥哥走后,公孙涵只身立于门口,望着他们骑着马渐渐走远的身影,心中的疑问愈加深厚。从哥哥提出提亲那件事,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父亲为何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尤其见方才父亲对公主恭敬的态度,更是对父亲难以捉摸的心思伤透了脑筋。 一面是权高位重的当朝公主,一面是平民富贾家中的女儿,任谁选,都会选了前者。而父亲的意向,究竟是何呢? 公孙涵自恃聪慧,但恐怕在此事之上,是永远也猜不到父亲的心思了…… 第六十七章 坠崖之险 “你骑那么快做什么!” “公孙容,你给我停下!停下!” “我命你停下!” 凰山葱葱郁郁的山道之间,公孙容在前御马疾驰,耳边的风呼呼刮过,他似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直到身后的怒喊搬出身份来时,他才呼了一口气,直起身子,紧紧勒住缰绳,将那马停了下来。 身下坐骑来来回回踱着蹄子,公孙容不去看身后的人,只是轻喘着气环视四周的景色,任由那马来回踱步,将他的视线左右移动着。 姜月终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她把马驾到公孙容对面,直视着他的双眼,硬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咬牙问道:“让你跟我说句话有那么难?就算你要娶那唐家小姐,也不可不顾往日情分吧!” “该说的,我都已经与公主说完了。”公孙容回过头来,碰上她炙热的目光,“至于往日情分,我自然会顾,那要看公主说些什么了。” “你……”姜月怒不可遏,但又无处发作,“你够绝情,你够无义!终是我姜月痴情错付一场,在你公孙容眼里,我始终都是连那蛮女都不如一个的人!” “公主,请注意言辞。”公孙容垂下眼睑叹道。 “我偏不注意!”姜月仿佛陷入魔怔,此刻反正两旁无人,竟也发狂起来,“以前你待我也好好的,为何如今才见了那民女一面,你就整个人都变了呢?容哥哥,你好好想想,你再好好想想,我们结为连理是……是再好不过的事,对你爹和……” “公主,”公孙容打断道,“此话多说无益了。”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眺望着远方,淡淡道:“公主知道,我刚才疾驰是想去哪里吗?” 姜月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此刻毫不在意他说了什么话,她只是一脸忧伤和委屈地望着地上,灰心失望到了极点。因此一言未发。 “我想带公主去看一个东西。” “看一个东西?”姜月听到此话,忙抬起头来,眸中像是点燃了些什么似的,闪闪发亮,脸上也瞬间红润了几分,“去看什么?” 公孙容指指前头,“到了就知道了。”说罢,他充又扬起马鞭,御马而去。 “你在这里好生等着,别乱跑。”姜月回头嘱咐了丫鬟一声,便摆转马头,紧跟着公孙容飞奔而去了。 等到了那里时,两匹马皆顿足停下,并排在一起。姜月扭头四处寻觅,发现除了草木之外还是草木,其他再无什么了,不禁疑惑道:“你要我看的东西呢?” 公孙容一脸的平静,双眸望着前方的一棵树木,伸出手来指向那里,轻声道:“公主请看那棵树。” 姜月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见在他们不远处的确有一棵长相古怪的树,那棵树形状奇特,中间部分的树干向一侧弯曲,上方又逐渐直起来,看起来好似中间被人挖去了一轮半月。 “你让我看这怪树做什么?” “那棵树,曾在生长时期,被一块石头压着。”公孙容的声音还是平淡无比,清冷如水,“所以他才长成了弯曲的形状,后来我把那块石头搬了下来,他才恢复了原来的生长路径,否则,可能一直要横向而长了。” “那又如何?”姜月还是一脸不解,“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棵树是怎么长的吗?我可毫无兴致!” “树依据天性,本来自下往上长,由土壤积聚养分,然后破土而出,再借由雨露阳光顺势攀升,最后方能长成笔直挺拔的参天大树,结出丰硕果实,亭亭绿叶。”公孙容望着那树,静静说道,“然而一块石头压制了它的天性,使它不得不反其道而行之,由纵向变成了横向,若是不及时加以纠正,它便会长成什么恐怖样子……公主可想而知。” 姜月不再说话,柳眉微皱着,眼里的怒气还未消散,可似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一旦将石块搬下,它竟能生生再绕回来,依旧照着旧势生长,而且速度反而更为惊人了。”公孙容转过头来睨着她,“公主,草木等无知无性之物,方能效法天性,不改初衷,何况是统宰这天地间的人呢?万事一旦强求,终不得好果。” “好一个效法天性,不得强求。”姜月公主睁着清丽的眸子,怔怔地望着前方那棵奇树,扭头看向他,“那我问你,你又怎知人家唐小姐和你情投意合了?倘若人家并无心意,那你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了!” “她固然对我不及我对她用情之深,但我今日所为,看似提亲,实则救了她。” “此话怎讲?” “若我不向唐府提亲,那过不了几天,唐小姐视之若命的一身武功,便要白白糟蹋了。她若知晓实情,必定会理解我此番心意。” 姜月听闻刺眼,双唇紧闭,体内怒气噌噌而蹿,她脸色铁青,忽而发出一声冷笑,紧接着又一声,她一连发出几声冷笑,“你的心意,你的心意……你为了她,当真是煞费苦心……那我、我如何才能也让你这般上心呢?” 她眼泪簌簌而落,忽然变了一副样子,对公孙容吼道:“是呀,你是顺遂人意,不改初衷了,那我呢?我的心意呢?我的初衷呢!”喊完之后,她脸上笑意消失,变成了一派落寞与憔悴,语气哀婉道,“容哥哥,容哥哥我求求你,要不、要不你把我纳为妾吧!我不顾忌的,我会劝服王兄,他一定允许!总之,容哥哥,月儿此生非你不嫁,你……你可怜可怜我吧!” 公孙容见她这般疯癫,以为她是病了,忙急切道:“公主,公主近来是否有恙?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公主许是乏累了,回去该好生歇息。这山间露重,万一再受了风寒就不好了。”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拉姜月的缰绳。 “我没病!”姜月一把甩开公孙容的手臂,此刻她发怔的模样让公孙容大惊,并不知晓她是否真的有恙在身。接着她突然眼神一变,冷漠决绝地望了他一眼,一句话未说,转身就调转了马头,“驾!” “你去哪里!”公孙容大惊。 姜月公主只言未发,只是快速策马前行,不管不顾地冲一片树林钻了进去,顿时消匿在一片幽深之中,不见了踪影。公孙容惊慌不已,忙追着她的踪迹跟了过去,踏过那片草地,驶入那片丛林,不顾一切地追着她的马。 “公主!”他心急如焚地喊道,“小心脚下,千万别被树枝绊倒!” 姜月还是未说话,冷静的眸子直视前方,身旁飞过丛丛树影,横枝斜叶擦过她的脸庞,她也毫无知觉,只是疯狂地驾着马,一遍一遍将手中鞭子挥在马身上,将马骑到了最快的速度。听着公孙容在身后着急的呼喊,听出他声音中带着的关切和焦急,她心中生起片刻温暖,本已发干的眼眶又灼热起来,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又在下颌角被疾风吹走。 “容哥哥,你还是在意我的,不是吗?” 她低声喃喃着,忽然纵马闯出了那片树林,林子外面刺眼的光线入目,一时令她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待她双目清明,看清前方景色时,脸色顿时煞白,急忙收紧缰绳,但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前方、前方竟是一处悬崖断壁! “公主!”公孙容冲出了林子,眼看姜月冲那一处断崖疾驰而去,此刻已经距离数十尺了,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公主——!” 他大吼一声,危急之下,只能用最危险也是最后的办法。他从马镫处抽出双脚,向前扫去,双腿蹬在了马头之上,身子随之立起,几乎就在双脚踏落马头的同时,身子也飞了出去,直冲着公主的方向扑了过去。 姜月吓得大叫,眼看就要坠入悬崖摔碎而亡,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目。却在眼帘刚刚阖上之时,只觉身后一个黑影迅速靠近,接着身子就被一双手臂裹了出去,翻身滚下了坐骑,重重摔在了草地之上。由于后劲力大,他们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几次,方才停了下来。 而前方的那两匹骏马,终究未及时停下,直接冲那悬崖飞了出去。只听一声惨重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然后任何声音戛然而止,四周陷入了可怕又虚幻的安静之中。 姜月公主双眸凝滞,呆呆地从地上抬起头来,她青丝散乱,额角擦伤流了血,身上也受了伤,衣裳被擦破了好几处。可她对伤口完全无知无觉,只是双眸惊恐地望着那个崖口,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场景,嘴唇抖动着,说不上话来。 “公主,”公孙容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叹了一口气,“公主,你可有受伤?” 姜月没有说话。公孙容扫了一眼她身上,见几处地方擦出了血迹,想必定是不能走动了。他站起身,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望向崖口位置,感叹道:“那是跟我时间最长的马……只是今日,发了狂,使公主受惊了。公主还是尽快回宫吧,找太医好好诊治一番,今日受了惊吓,怕是要调养一阵子才好。都是在下的不是,才让公主动气,到时,我自会向大王请罪去!” 闻言,姜月像是又有了几分力气,瞪着他冷冷道:“犯不着你去请罪!” 公孙容见她言语又恢复了正常,也就稍稍放下心来,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四周,辨认出来时的方向后,便回过头来道:“路途遥远,我背公主回去。” 这一回,姜月没再回绝,她先是一愣,抬眼不敢相信地望了望公孙容,确定他所说是真之后,方才低下了头,一股受宠若惊的喜悦油然生于心底。 在他背上,姜月微微笑着,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双方沉默了良久,她才突然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回头了,我也不强求。不过,难保你日后不会后悔,别忘了,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到这里,她的眸中闪入一抹阴翳,又转瞬即逝。 公孙容只听到她说不再强求了,因此心中大为豁然,便道:“谢公主成全。”他的眼前出现了唐谷溪的影子,想到不日之后便会和她双宿双飞,喜结连理,心情不禁大好,瞬间将方才所历凶险之事抛在了脑后。 【写这两章时有点不在状态,,反复修改了几遍,见谅。】 第六十八章 归来 “秉风哥哥,秉风哥哥!” 邹宅的门外,一声急喝,两匹马稳稳地停住。一匹马上的红衣女子几乎是一跃而下,身上的桃色披风随风扬起,她神色惶惶,急不可耐地向邹宅的门内奔去。 那披风是玉茗带过去的,他们进入临清城后,没有回唐府,而是先到了邹先生这里。玉茗正要提醒她将披风解下来交给她,以方便去见陈公子时,哪知小姐根本听不见她说话,马蹄还未落地就跳了下来。她叹了口气,扭头望了望邹先生。 “进去吧。”邹黎指了指大门。 “嗯。”玉茗点了点头,拿好行李下了马。 “哎?唐、唐小姐,您回来啦?”只听院子里响起一个少年诧异而又惊喜的声音,紧接着,门口就出现了他的身影,“先生,先生您终于回来了!”他激动得面色微红。 “嗯,风儿怎么样了?”邹黎下了马,问那少年。 “公子……公子还好。”方岳嗫喏着,他终究不会撒谎。 邹黎从他脸上收回目光,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入了家内。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他亲眼见上一面更能使他安心的了。 门外,便只剩下了玉茗和方岳二人。 他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瞄了她一眼,眸中出现一抹羞涩,脸上却明显有着笑意。玉茗倒是大大方方的,笑若桃李,明亮的眸子睨着他,却是只言未发,她从他身边擦过去,直朝那房中走去了。 方岳刚想开口说话,就见眼前这人走入院内了,于是浮现了一脸的尴尬,心中却依旧荡漾着欣悦,他一手搔着头有些憨实地笑了笑,转身也朝陈公子的屋内走去了。 陈秉风的卧房始终飘散着一股清新,屋里的熏香也是他喜欢多年的,未曾换过。加之每日的熬药气味,和那熏香混合在一起,使这屋子里药香熏香相结合,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为这房内的安静和沉郁增添了几分别的味道。 不管在外心情如何,一旦进这屋子,看见了榻上沉睡之人的病态和萧索,那么再喜悦明媚的心情,也会瞬间哀伤压抑起来。对玉茗是如此,对方岳更是如此。 “秉风哥哥,秉风哥哥,你感觉如何?最近怎么样了?”唐谷溪跪在榻前,双手握起陈秉风的一只手,紧紧地捧着,放在胸前。忽的,她又想起来什么,左右寻着方岳,看到他后忙道:“怎么不把炉子生起来,秉风哥哥怕冷,快去生火炉!” “可是,可是公子说了,不让生火炉……” “这是为何?” “公子说,他不喜这屋子里有煤烟气味,说是闻多了呛鼻,而且……而且胸闷。”方岳跪在一旁小声说道。“公子、公子还说,他近来并不觉得冷。” “不觉得冷?”唐谷溪诧异道,“难不成……难不成是快好了?”她又转过头去看着床上沉睡的人,此时却还未睁开眼睛。 邹黎一脸凝重地站在一旁,皱眉凝视着榻上侄儿的脸庞,又听闻方岳所说的话,心中的担忧愈加沉重起来。只是现在人未苏醒,方在昏睡之中,一切只有等他醒来再说了。此去归来,他知道必然会凶多吉少,可不承想,事情发展得远比他想象中要糟糕。 “小姐,陈公子现在还未醒来,不如我们先回家去,好让夫人老爷放个心,到时再来也不迟。”玉茗终究担心府中之人着急,因此向她劝慰道。 “是啊,溪儿,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和方岳就够了。”邹黎也劝道。 “不行,我要在这里陪着秉风哥哥,直到他醒来!”唐谷溪不为所动,依旧紧握着陈秉风的手,睫毛都不眨一下,深深注视着他。 “溪儿,别让你爹娘担心。” “可是……可是万一秉风哥哥待会儿就醒来了呢?我要在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他,溪儿有好多话想要说,否则、否则秉风哥哥不知还要误会我到何时……” “公子没有误会您。”方岳突然说道,“唐小姐,公子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这是公子亲口说的,还请小姐别再挂在心上。” 唐谷溪闻言,不觉楞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方岳,半信半疑地问:“他当真这么说?” “当真。”方岳点了点头。 “可是……”唐谷溪神色又黯淡起来,慢慢转过头来继续看着陈秉风,“他说归他说,不生气也归不生气,可我要说的话,还是要说。这……这不一样。” 方岳只好不做声了,抬起头来为难地看了一眼邹先生,见邹先生点了点头,只好作罢了。 只是不到一会儿,门外便响起了扣门之声,方岳起身去开门,唐谷溪权以为大夫来了,因此向门外张望着,只是双手和身体都保留先前动作。却没料到,片刻之后,随方岳入门而来的,竟是锦熏姐姐! “锦、锦熏姐姐?”唐谷溪一时瞠目,松开了手。 锦熏立于房内,一身的端庄娴静,她委身向邹黎和唐谷溪施了礼,随后便微微抬首,对面前那发愣的女子说道:“小姐,既然您已经回来了,那不妨先回家去,老爷和夫人可是在家中等着呢。” “锦熏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那锦熏只是静默微笑着,眸光轻轻掠过邹黎一眼,婉转如水地收了回来,笑道:“我约莫着小姐也该回来了,邹先生和玉茗去时已久,夫人让我仔细留心着。可巧,今日正要去给老爷抓药,经过邹宅,见到门前两匹马,于是就猜测小姐定是在邹先生家中。” “抓药?”唐谷溪闻言,随即站了起来,“父亲的头痛病还未好?” “好是好了许多,小姐不必担心,只是现在偶尔……偶尔还是会感到乏力头闷。” 锦熏说得风轻云淡,但是唐谷溪却听得心生忧虑,想到自己从渡口出发之时,父亲尚在病中。如今数日未见,归家之后竟执意不回家看望,想来也是自己的不是。想到此时,她有些愧疚,因此便咬了咬牙,道:“我、我这就回家,有劳锦熏姐姐了。” “小姐这说的哪里的话,夫人和老爷倘若知道小姐念他们二老心切,不知该要多高兴呢。如此一来,锦熏也甚为宽慰。”锦熏笑着,脸上春风般妩媚。 此番话使得唐谷溪更加羞愧,她知道锦熏姐姐有意苛责她,以褒代贬,既保留了她的颜面,又说得她心服口服,好似巴不得马上要回家去了。她素来知道锦熏的心胸和巧言,而今日一面,区区几句便将她打垮,这也在她意料之外。 告别师父之后,三人走出了邹宅。锦熏脸上没了笑意,一脸平静地走在前面,玉茗手中牵着马跟在唐谷溪旁边。 “锦熏姐姐,你不是……要为父亲抓药么?” 锦熏没有说话,而是止住了步子,转过身来望着她,轻声道:“小姐当真以为我去抓药了?” “难道不是……”唐谷溪一头雾水,“你不是说爹爹他……” “小姐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锦熏缓缓说道,“老爷还未痊愈是真,但我此番来到邹宅,却是夫人的意思,并非来此抓药偶然看见。小姐,你数日未归家,难道心中没有半分悔意和自责吗?归来之时,不是先回家跟老爷夫人请安,而是在邹宅滞留不走,你……” “够了。”唐谷溪断然道,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悦,“归家?若不是母亲父亲逼着我要嫁给那公孙容,我何必要迟迟不肯回家?你们串通一气,不顾我的心意,擅作主张定了我的终身大事,可曾替我考虑过?” 锦熏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的波澜,依旧平静如斯,“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的擅作主张呢?小姐怕是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唐谷溪越说越气,“是父母之命没错,可是自始至终我都被蒙在鼓里,难道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小姐,”锦熏眉头轻轻绞在了一起,语气有些柔软下来,“难道小姐对那公孙公子无意?” “呵!”唐谷溪闻言冷笑一声,甚为惊讶,“谁说过我对他有意了?难不成……难不成你们皆以为、以为我和他两情相悦的?” “难道不是么?”锦熏道,“如若不是,那小姐为何与那容公子一同去山上骑马呢,而且小姐出行之事,容公子也是系数尽知的。这些若不是小姐告知容公子的,那他又怎会知道?” 唐谷溪紧闭着双唇,此刻心中已全然明白一切。原来当日凰山骑马一事,与渡口相别一事,家中人都已经知道了。玉茗自不会说,那便绝对是公孙容了。想到此前尚对那清逸不俗之人有几分好感,可始终不敌对秉风哥哥的情谊,加之他们联手逼亲一事,唐谷溪瞬间对那公孙容没了半分好感,净剩下一腔愤懑之言! 这亲,她是绝不会成的! “好,我这就跟你回家向父母请罪去,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唐谷溪忿忿说道,“只是和侯府结亲一事,你们是想都别想!至于那公孙容,过两倒要好好见他一面,将此事做个了断!玉茗,走!” 她伸手将缰绳从玉茗手中夺过来,自己牵着马向前走去了,经过锦熏身旁时,倒是一眼也没看她一下,径直走过去了。 玉茗心中颇有尴尬,觉得那锦熏也是尽忠之人,错并不在她,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走至她面前说道:“小姐一路劳累,心中难免郁闷,还请姐姐多担待。” 哪知锦熏并未生气,只是温婉地笑了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必向我解释。只是……”她回头望了唐谷溪一眼,叹道,“只是她这一回去,怕是今后要难做主了。” “姐姐此话为何意?” 锦熏轻叹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先回府去。” 第六十九章 返程买马 九月下旬,平州回临清的船上。 林落和林寻立于桥头,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渡口,来往的船只皆在这里停泊、转运,岸上的集市吆喝声不断,一派热闹非凡的烟火情景。当日,已离唐谷溪和他们分别之日,足足一个多月了。原本在他们计划中,如果不遇盗匪,能一个月就送到北境去的,如此,九月上旬便可返回。可谁知,当他们到达北境之时,却出了乱子…… 北境荒漠戈壁居多,人烟稀少,鲜有人居住。再往北便是雪山环绕,阻隔了与其它疆域人口的交流来往,加之路途遥远,冰雪深厚,也从来没有人越过那雪山去。因此,百年以来,盛歌王基本没有派遣一兵一卒驻扎此地,多年以来也安康平顺,没有外来人员入侵的现象。 而今到了那片地方,却见荒漠之中有一支行军队伍,衣着打扮皆同普通将士没有差异,只是军旗似乎有些不同。 林落和林寻虽对于军中之事不甚了解,但却对盛歌军旗略知一二。当初他们在凉禹将军府时,曾对各国疆域、军旗有所了解。将此事告知黄江后,他们也生起了疑心——如若那些人不是盛歌的将士,那么他们驻扎在此,又是为何呢?而唐府和侯爷所交易的这些东西,究竟又是何物呢? 林落想起了渡口上船那一夜,她偶遇唐谷溪与公孙容时,唐谷溪那没有说出口的话,不禁疑虑起来。既然这里是行军之处,那么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箱中所藏之物,必然和作战打仗是有关系的,很可能就是…… 其实这方面黄江等人也想到了,如果那方将士真的如他们所想的话,现在他们真就无路可退了。不送自然是死,可若送的话,将来发生的事情皆不可测,倘若真的关系到国事战乱,那他们很可能要要掉脑袋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武生一行看来,既然都是不利,那自然是取眼前利益了,今后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更何况,他们到时拿了钱财,大可以离开盛歌,尽情肆意地去过逍遥日子,天下没有不容他们的地方。 可在林落和林寻看来,这不仅是暗中走私军火、勾结外敌的欺君大罪,更可能危及唐府。如果他们受蒙蔽促成了此事,那么日后若有大乱,首当其冲受到牵连的,必定是唐氏一族。到了那时,无论是谁,都别想要逃了。 林寻刚把这缘由提出来,不承想,武生就大怒了起来,锋芒毕露,直指他们姐弟二人:“谁不知你二人和那唐小姐有交情?而且交情,恐怕不止几日之友那么简单!我早就开始怀疑了,你们自上船之日起,就处处护着那丫头,若非唐府给了你们好处,或者派你们做我们的耳目,你们怎可能三番五次不顾性命地救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其实真正吃惊诧异的也有,但多数为心里有底的,此时倒装着一知半解罢了。 军帐之中灯光昏暗,帐外人声嘈杂,划拳喝酒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将士皆为新到之物欣喜狂傲,也安排了住所供他们居住。但那些木箱此刻却都积放在偏远一处,有一两个将士看守。 按林寻的想法,他们欲将那些木箱翻开查看,若其中真有不法之物,他们便一把火烧了。林落虽然赞成此法,但毕竟事关重大,而且他们并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因此不敢妄下论断。思量再三,她便把林寻拦了下来。 “你们若将货物扣留,敢问,这押货出了事,谁要担主要罪责?而且我们性命恐怕都难保!你二人不在名单之中,自然不会担心……” “行了,武生。”这时,黄江忽然发话了,他低沉着头,眉头紧缩着,“这货肯定是要送的,但林落姐弟保护那唐小姐,也在情理之中。总不能,唐小姐出了事我们不管吧?说到底,他们二人也是在帮我们啊!” “大哥,你不懂……” 武生还要争辩,却被他阻拦了下来。 林落和林寻虽然受了气,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他们最终依了黄江的意思,武生虽然言辞激烈,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眼前性命攸关,他们怎会管得了那么多呢?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二人必须在交货之后,即刻动身返回临清,赶在唐谷溪成亲之前将此事告知邹黎老先生。 在平州和黄江一行告别后,林落二人动身上船行往临清,黄江他们踪迹不定,因此他们也未多做询问。按理说既然钱财已到手,返程的盘缠也足矣,可林落还是忧心忡忡,一路上言语不多,欢颜甚少。 “邹先生信上说,她的婚期定在十月初八,我们此番赶回,可以说是正赶在前头,也算幸运了。”林寻朗声说道,江上的微风将他额前的一绺头发轻轻扬起,更显几分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下了船后,我们先买上马,然后把一切行装拾掇好,之后便去邹宅拜访,如何?” 林落望着前方码头,知道林寻有意为她派遣心中所忧,因此也不再兀自伤神,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他,笑道:“就按你说的吧。” 林寻一听,便嘿嘿笑开了,一手抓着脑袋一手提着剑,傻乐道:“姐,我近来发现你似乎有些……有些不同了。” “有何不同?”林落疑惑道。 “自然是容貌越发俊俏了啊!”林寻大声夸张地赞道,“《洛神赋》中有云,形容那宓妃是……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而你又是习武之人,自然也配得上那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了!” 林落听罢,脸色未动,忽而轻笑一声,却冷冷睨着他,嗤怪道:“你何时变得这样油嘴滑舌了?把《洛神赋》都搬了出来,所言之辞怕不是出自肺腑吧?” “当然是出自肺腑了!”见林落言词多了起来,林寻便开怀道,“再说了,我也不是那油嘴滑舌之人,只是在姐姐面前,所言句句为真,只是哪……姐姐不信罢了。”说罢,林寻撇过头去,佯装生气了。 林落望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脸上笑意隐匿,淡淡道:“此次携她远走,却不告知她家中之事,怕是来日真出了乱子,她要好生怪我们一通了。” 林寻闻言,回过头来,站到林落面前,神色也严肃起来,道:“姐,你千万别为这个担心。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到时去或不去,已经由不得她了。更何况,她如果早日知道实情,万一不走了,那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我们瞒着她,带她远走高飞,日后唐夫人唐老爷也都会感激我们。”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她的养父母,如今我们却毫无办法,若是她的就好办了,可毕竟,那是唐员外的主张,我们……有心无力。” 正说着,船靠了岸,他们二人告别船夫之后,便上了岸,径直朝那马市走去。临清的马市在一处偏僻之所,要走到东巷才可寻到,毕竟那活牲口不是菜蔬瓜果之类,难免有异味粪便,因此便和普通的集市分离开来。 本来他们一路由南向北而来,是人手一匹坐骑的,可无奈到达盛歌之后,二人路穷财尽,只得变卖马匹换来了盘缠,才得以继续上路,来到临清。 在那马市闲逛挑选之际,林寻忽道:“我曾听说,早前有一国的君王,有良马九匹,皆为天下俊足,号九逸。一名为浮云,一名为赤电,一名为绝群,还有逸群、紫燕骝,禄螭骢,以及龙子、嶙驹、绝尘!九匹马各有千秋,且是依据形色特点起的名。要我看啊,这九个名字中,要属赤电最为厉害!” “这是为何?” “赤电赤电,自然是速度如闪电,马就是要快嘛!” 林落轻轻一笑:“不妥,马并非只是要快,还要有灵性、贴人心,筋骨健足,才可谓良马。依我看,若单说那名字,还是逸群二字最好。” “那好,待会儿挑了马,我的便叫赤电,你的便叫逸群,如何呢?”林寻兴然提出。 林落笑着摇了摇头,“可是我们的马毕竟不是这九逸,如此强加名号,岂不是让人听了笑话?” “那又如何?”林寻不以为然,“难不成这天下还不许让人重名了?既然重名之人多得是,那重名之马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落听罢,无计可施了,叹道:“好,依你依你。” 正说着,二人来到一卖马处,那马主人早就盯着他们多时了,见这不俗二人来到自己这处,自然喜上眉梢,一一为他们介绍起来。他指着一匹棕色骏马,抑扬顿挫道:“此马名叫绝地,足不践土,脚不落地,可以腾空而飞。”又指着另一匹马,道,“此马名叫翻羽,跑得比飞鸟还快!那个叫……” “哎,等等。”林寻打断道,抓着脑袋一脸怀疑,“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熟悉呢?” 林落在一旁微微笑着,轻声道:“你先别打岔,听他细细道来。” 那主人先是一愣,看林寻没有再说什么,于是就接着指着手下的马继续说道:“此马,名为超影,速度之快……可以跟着太阳飞奔!对,还有那个,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叫超光,奔腾起来一个马身有十个影子!我这马呀,价钱都好说。你们再看这个,名字就更绝了,这个叫腾雾,你二人……知道它为何叫腾雾么?”那马主人扬起头来,一副高不可测的样子。 林落只是依旧微笑着不说话,林寻是个急性子,微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看他,催促道:“为何呢?” “它呀,速度之快好比云雾,传说中可以驾云雾而飞奔,故腾雾之名由此而来。”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还有一匹马,叫挟翼了?”林落忽然问道,轻挑着眉幽幽笑着,“此马传说,身上长着翅膀,可以像大鹏一样展翅翱翔九万里。” 林寻忙问:“你怎么知道,从哪里听来的?” 林落没有答话,只是一味凝视着那马主人,只见那马主人一脸通红,讪笑道:“姑娘真是说笑了,那马……怎么会、怎么会像大鹏一样展翅翱翔呢?” “哦,我知道了!”林寻忽然两掌一拍,两眼放着光,“你说的这些名字,岂不都是八骏图中的马名?好啊你,你竟然用这来诓我们,真当我们是傻子呢!” “哎,二位客官误会、误会啊!我虽说得夸张,但这些马匹皆为良种,都是马中精品,这一点确是属实的啊!” 林寻林落不再理他,转身就朝另一处走去,剩下那人在身后苦叫连连的声音。 “这人也是可笑,他也不想想……”林落正笑说着,忽见林寻停住了脚步,并把她也拉住了。 林落抬眼一看,只见刘五冈站在他们面前,一身落魄之相,面容也是极为憔悴。在他的手旁,站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孩,正怯懦好奇地看着他们。 第七十章 偶遇五爷 西巷的一处隅角内,那所茅屋还和先前别无二致,只不过经过近日雨水的重刷,茅屋顶上长了些短草。小小的院落之内,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正在生火做饭,火炉内喷出的烟雾将她熏得直咳嗽,她满脸黑灰地朝灶口吹着气,眼里不断有呛出来的眼泪流出,用手一抹,泪水和黑灰混合一起,使她的小脸更显花哨了。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更小的男童正坐在地上,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着什么,看年龄大致在三四岁左右。 林落二人和刘五冈站在岌岌可危的木门面前,透过门缝望向里面,若不细看的话,真不相信会有人家住在这么破败的屋舍内。刘五冈数月未归家,当初他带着苓娘的尸体回来的时候,初见这家中的情景,竟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家!先前苓娘在世时还悉心打理些,而现在,就只剩下残破不堪了。 “那可是,你的儿女?” “正是。”刘五冈点点头,伸手推开了门,“二位莫嫌弃,还请进来吧。” 林落林寻随刘五冈进了院子,二人站在那里环视一周,并未说话。刘五冈放下手中的女孩就去把坐在地上的男童抱了起来,一边急冲冲往屋里走一边叱骂道:“早就告诫你别往地上坐别往地上坐,做脏了谁给你洗?你娘亲不在了谁给你洗!” 那烧火做饭的女童站起身来,未看清之前以为是唐小姐又来了,等看清之时才发现,门口站着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而且一人手中还有一把剑。她不知来者何人,也不敢说话,因此便又有些慌张地蹲下身来,接着去生火。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想对那女孩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此时屋内传出了那幼小男童的哭声,刘五冈本就在不停责骂着,这一回见他哭泣便又来了气,“哭,你还哭?没人心疼你了,哭也没用!” “我、我娘亲……去……去哪儿了?”男童的哭声夹杂着尚未熟练的语言。 “你娘亲死了!早死了!以后不许提你娘亲!” “哇……”一听这话,那男童开始哇哇大哭。 屋外的两个女童听到,也开始不住地抹眼泪。那个烧火地微垂着头,无声啜泣着,不断用袖子擦去眼泪,年龄偏小一点的蹭到了姐姐跟前,被她一手揽在了怀里,两个女孩依偎着小声哭泣。 林寻看着这一切,又转头怒视着屋内,一言不发,径直走了进去。林落站在屋外,却并没有听到林寻的声音,她出于好奇,走了进去。一进门,却发现林寻木然立在那里,背对着她,也不出声。而在他们面前,是瘫坐在地上泪眼沉沉的刘五冈…… 他披头散发,眼圈红肿,靠在床榻上痛哭流涕着,嘴里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那坐在床上哭泣的男童,看到爹爹哭泣后,便不再哭喊,他年纪尚小,不懂缘由,只是架着两只胳膊不停地揉着眼睛。 刘五冈哭了一会儿,目光无神地投在地上,也不去看面前的林落和林寻。良久,才声音沙哑地道:“老夫今日,让你们看笑话了……” “你若还是个男人,就担起责任来,别整日哭哭啼啼的,苓娘看了,也会瞧不起你!”林落不再忍着不发声,虽然心中为此感伤,但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免又生起气来。 “就是啊,你看看你这三个儿女,各个模样俊俏,却穿得破破烂烂,你好歹托人给他们做两件衣裳啊!”林寻却已不像方才那样生气,“别苓娘在世时,你没做好人家夫君,苓娘死了,你连个父亲都做不好。眼下之事才是最要紧的,忧思伤神有何用处?你素来自称刘神人,大大小小诓过那么多人,今日换了自己,怎么偏偏不开窍了呢?” 刘五冈听罢,低垂着头,不再说话,也不再啜泣,只是默默发愣着。林落见状,不想再多说话,因此叹了一口气便朝院子里走去了。她见那两个女童还在烧火,升起的黑烟熏得她们不断地咳嗽,便冲她们走了过去。 “你,名字叫什么?”林落蹲下身来,拉起那年长的女孩问。 “红儿。”女孩怯怯地说。 “红儿?”林落轻声道,沉思了一下,“红儿,你记着,无论何时,你都是家中的长姐,因此大小事务,都需要你多操劳,就像……就像过去你娘亲那样。今后,遇事万不可退缩,保护弟妹免受欺负,帮衬爹爹操持家务,这都是你该做的,明白了吗?” 红儿怔怔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嗯。” 林落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她从腰间取出一个钱袋,放至红儿手心,“我们走后,你便将这袋子交与你爹爹。” “这是什么?”红儿惊讶地问她。 林落站起身来,轻轻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她思量片刻,转身走向屋中,对里面的人喊道:“寻儿,我们该走了。” 即刻,林寻和刘五冈走了出来,刘五冈手中牵着那个男童,脸上已没有泪痕。他将二位送到门口时,突然又叫住了他们。 “对了,你们还是去唐府看看唐小姐吧。” 二人一听,转过身来,“唐小姐怎么了?” “她从一回来,便被唐员外禁闭在了家中,未曾出来过一次。苓娘下葬那日,我曾去府上准备告知她,结果被奴仆打发了出来,说是……说她已经被关了一月有余,直至成亲,都不能踏出唐府一步。” 林落忙问:“那你可曾听到过别的什么动静,唐小姐在家中可还好?” “这……”刘五冈缓缓摇了摇头,“这老夫就不知了。可是依那唐小姐性子,此次又是逼亲,恐怕在家里也不好过……” 林落林寻闻言,各自都皱起了眉头,既然被关在家中,那自是谁人都进不去了。这刘五冈,又何以见得他们二人能进去呢? “五爷,我们告辞了。唐小姐一事你不必担心,交到我们手中,你只管照料到你这三个孩儿便好。不久之后,我和寻儿就会离开盛歌,今日一别,恐怕再无缘分相见了。你好生珍重。”林落说道,躬身为礼。 “五爷,珍重。”林寻拱手道。 刘五冈脸上出现了一丝欣慰,轻轻舒了口气,望着二人,点了点头:“二位珍重。你们日后多加小心。” 林落和林寻点了点头,两人转身就走,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后面又响起了刘五冈的声音:“你们将来见了唐小姐,记得代我向她道声谢。我刘五冈没什么本事,这些年多亏了唐小姐相助,她始终没有看轻我们这些平民,这恐怕是世间最为难得的好品性了……” 林落和林寻点了点头,两人皆未回头,停顿片刻便向前走去。 望着巷口渐渐走远的背影,刘五冈心中感慨万千,他手里拉着小儿,膝盖一软,屈腿跪了下来。那小儿虽然一脸懵懂,但此刻仿佛知晓天意、通晓父意似的,也似懂非懂地跪了下来,和他爹爹一样,面朝着巷口消失的二人。 “五冈此跪,一谢二位侠客,为我孩子的娘报了仇;二谢唐小姐,多年以来倾力相助。现在我携幼儿,一并给你们叩头。”说着,他弯腰俯身,将头磕在了地上。“星儿,叩头。”那小儿见状,便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磕了头。 “五冈此生……难以为报。”说罢,刘五冈抬头起来,凝望着远方静默片刻,转过头来看着旁边的小儿,语气柔和道:“星儿,爹爹以往有愧于你们,今后必定洗心革面,将你们好生养大,把你培养为栋梁之才,不负你娘亲……在天之灵。” 他之所以这么说,并非虚妄之言。要说在几年前豆儿刚出生时,有一道士经过茅舍,听到哭声便进来了,当时他想要驱逐出去,却被苓娘好心阻拦了下来。那道士曾指着襁褓中的小儿,只说了一句话:“此男来日必可成大事也,将与日月同辉,星辰相伴!” 此话虽然夸张肆意,但刘五冈二人还是甚为喜悦的,因此为家中独子取小名为星儿,也算夫妻二人的希冀了。 而这取名为星的小小男儿,将来又会闹出怎样一番天地,谁也说不出,谁也说不定,只管交予上天庇佑了。 那幼儿听罢,并不知爹爹说了些什么,只是闪动着眸子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第七十一章 拜访邹宅 唐府近来,可算是喜忧参半。 一方面,唐员外和唐夫人整日忙着几天之后的嫁娶之事,不可开交,唐员外数年经商所结交的人脉自然宽广,因此光是请帖都要忙上好一阵子。虽说铺陈宴请都是侯府主管的,可是按照盛歌律令,出嫁的女儿这一方,若也摆上酒席宴请几日,那也算是彰显了排场与气度,不失为一件耀事。 而另一方面,唐谷溪在家中,却是一日比一日消瘦。她把自己反锁在房内,哭过闹过,可是全都无用。最近便不思茶饭,也不多言语,除了玉茗以外谁都不理。此次唐夫人和唐员外并没有任由她乱闹,而是完全冷淡了她,除了安排锦熏每日来送饭关照以外,竟都不来西厢房看一下。 玉茗每每都哭着说:“这次老爷和夫人,看来是铁了心了……” 唐谷溪也知道是真的无计可施了,她怨恨那锦熏不将父母计谋早告于她。不过话又说回来,锦熏是夫人身边的人,自然是处处听母亲的。要说最为通达心意的,当真除了玉茗再无旁人了。 可是近日以来,她看着玉茗,总觉得她也心事重重。玉茗跟在她身边数年之久,向来都是单纯直率之人,心中更是藏不下任何方圆,因此她满心疑惑,几次抓住她探问究竟,可玉茗总是左掩右挡,吞吞吐吐什么也说不出来。 为此,唐谷溪倒是生了好一顿气,后来便也不了了之了。 而玉茗心中真正所忧之事,只不过是有一次方岳跑来唐府,借着替邹先生送贺礼之机,偷偷告诉了玉茗一件不知是大是小的事罢了。 方岳曾说,有一次他煎好药给陈公子端去时,在门外听到邹先生和陈公子谈论唐小姐,说是唐小姐不久之后将要远走高飞。他起初也只当是在说婚嫁一事,正欲进门时,忽又听到邹先生说起,唐小姐离开盛歌之后如何如何。于是他心中疑惑,那侯府难道不是盛歌的吗?怎会扯到异国去呢? 方岳毕竟年少不更事,因此还以为唐小姐要逃婚到他国去呢,因此便来问玉茗。谁知玉茗一口否决,并说小姐禁足一月有余,别说逃婚了,就是踏出这唐府一步,还是难上加难呢! 二人议论完后,便做了约定,此事不告知任何人,以免为唐小姐和陈公子惹上事端。好在二人都是尽忠本分之人,因此便牢牢封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向任何一人道出。玉茗几次三番都想告知唐谷溪,可是唯恐她将此事张扬出来,到时惊动的可不止是夫人和老爷了,方岳和她,恐怕都要受到责罚。 她自己倒是不怕受罚,就是怕坏了邹先生的名声,到时老爷动怒,去质问邹先生就不好了。玉茗如同唐谷溪一样敬重师父,自然不肯鲁莽行事,再说,先生总归是不会害小姐的,她自也不必多做担心。二来,她不想方岳受到牵连,因此还是将此事忍了下来。 可是若不说的话,玉茗心中又愧疚不已,寝食难安。自小到大她没有瞒过小姐一件事,而到了最紧要关头,小姐的终生大事,她反而闭口不言、唯唯诺诺起来了。因此几日以来,消瘦憔悴的不仅是唐谷溪,还有藏有心事的玉茗。 眼看出嫁的日子在即,唐府愈加热闹繁忙起来,而林落和林寻这边也在做着周全的打算与计划。 他二人已想好,其实使唐谷溪离开盛歌的诱因有很多:她对公孙容无真心是其一,一心想随他们二人学剑是其二,而自小崇尚无拘无束、羡慕侠道中人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阻挡她离开的条件也有很多:对父母的孝道与牵挂是其一,对陈秉风的担心是其二,离开故土的决心难下是其三。而这三项之中,挂念父母定是不可改变的,只能到时看运气了;而难以下决心离开“故国”,就要看她如何看待这趟与他们二人的远行了;唯独对陈秉风的担忧和牵挂,才是至关重要的。 思量再三,他们二人决定,这邹宅,还是要走一趟为好。 第一次来邹宅,林落二人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了邹先生的住所。只见这里远离临清闹市,却也并不贫寒简陋,一切儒雅清净,规整朴素。院墙中高高露出竹枝与竹叶,配上这清静幽香的环境,竟使这简单的宅子增添了几分特别与雅致。 二人叩响了邹宅的大门,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小童跑来开门,那小童看着面容稚嫩,衣着简朴,见了他二人后却并不吃惊,也不问来者何人,而是彬彬有礼,一派谦和的样子,打开门向里面请道:“二位贵客,请随我进来吧。” 林落和林寻稍稍愣了一下,知道他们找对地方了,二人相视一眼,也并未说话,随着那小童进来了。看来邹先生早知他们要过来,因此便提醒了下人,开门直接请进便可,如此说来,那邹先生果然神通广大,竟然推算得如此准确,二人不禁心生赞叹。 走入长廊后,他们拐了个墙角,便走进一处小院内。二人发现,这里竟和先前他们去拜访唐府时,所见的某些景致十分相似,只是相比之下,邹宅少了许多花卉盆景的缤纷色彩,不似唐府那么妖娆热闹,而多的是满眼的墨绿和青色,倒是一派净爽幽然之意。 “二位,别来无恙啊。” 来到那处小院后,只见院内竹影丛丛,一白须银发的老者立于院中,背对着他们,手中把玩着什么。 林落和林寻相看了一眼,便向那老者行礼,恭敬道:“前辈。” 邹黎却还是未转身,只是饶有兴趣地继续把玩手中的东西,片刻后,只听他说:“弥儿,去吧,去吧。”便见一只雪白的鸽子从他怀里飞起,打着旋儿转了几圈之后,便向那墙外飞去了,啾啾叫了几声便也飞远了,消失在晴空之下。 “方岳,下去吧,去看看公子的药好了没有。”邹黎转过身来,挥了挥衣袖,对那小童说道。 小童忙应下,待他走之后,邹黎才将目光移到他二人身上来,凝视片刻,便走过来道:“北行归来,二位像是消瘦了几分,看来,此次旅途可谓是坎坷艰辛哪。所运送的东西,可是都送到了?” “劳烦前辈挂念,一切都已妥当完成。”林落道。 “嗯。”邹黎笑着点了点头,“那……准备在几日后动身呢?” “这……”林落有些迟疑。 “前辈,眼下的关键不是我们何时动身,而是……而是那唐府把关森严,大门紧闭,透不出一点风声。”林寻说道,“别说是让唐小姐出来了,就是飞只苍蝇进去,也是难如登天哪!” “哈哈哈。”邹黎听罢,开怀大笑,一边点着头道,“是,是,说得在理。” “是啊,前辈离唐府只有几巷之隔,这事……自然是早就知道了。”林寻神色有些黯然,叹了口气,目光垂到地上,“看来,前辈是想要取笑我二人了。” 邹黎趣然打量着他,听闻此言,又是一阵仰天长笑,这笑声使得林寻二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邹先生为何意。待他笑完后,林落方又问道:“前辈……是有何高见吗?” 邹黎不再大笑,而是微笑着看着林落,缓缓道:“林姑娘蕙质兰心,想必不用我说,心中也早有打算了吧?” 林落眸子一怔,愣愣地看着邹黎,思忖片刻,才又收回目光来,不再言语。 林寻却对这两个打哑谜的人看不懂了,他看了看邹先生,又看了看林落,才问道:“姐,你有什么打算了,说出来啊,我怎未曾听你说过?” 林落却只是低垂着目光,眉头微蹙着,轻声道:“哪有什么打算,只不过是……被逼到绝境,最后的一条路了。” “哦?”林寻煞有兴趣,“说来听听?” 见林落不说话,邹黎便开口了,对那林寻道:“既然唐小姐被关家中,不得出来,那你们自然是要找她不得不出来的一次了。” “不得不出来?”林寻皱眉思索着,“可她直至出嫁,都是不能出来的呀,总不能、总不能嫁到侯府再把她接走吧?到时是能出来了,可那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只见邹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林公子所言非也。仔细想想,她从唐府到侯府,唯一一次可以出来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林寻锁眉一想,经邹黎这一提点,脑中如白光闪过,当即明了。他瞠目结舌看着邹黎,惊问道:“前辈是说,是说在成亲当日……抢花轿!”说罢,他瞪着眼睛看看邹黎,又扭头去看林落。 三人沉静片刻,只听林寻突然大喊一声:“好呀!”他眉飞色舞,一时大喜,神采飞扬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成亲当日,两府之内人多眼杂,人手必定顾不过来,疏于照看,正是带走她的好时机!” “可是一旦失败,必定会出大乱子。”林落还是略微有些担心,“何况到时事发突然,她并不一定会跟我们走。” “这有何可担心的?你我定不会失败,就几个抬花轿的轿夫罢了,来几百个我也不怕!” “那些轿夫手无寸铁,自然是不用怕,可我最担心的,也正在于此。我们既要劫走他们的新娘子,又不能伤了他们,这与对付那些恶人盗贼截然不同。” 林寻听罢,不禁收起了笑容,沉思道:“说的也是呀,总不能把他们全都打伤……”想了片刻,他又笑道,“无碍,到时你去抢花轿,带她走。我去对付那些侍卫和轿夫,他们亮出刀锋我便利刃相对,他们手无寸铁我便与其周旋,如何?” “嗯,”邹黎微笑着点了点头,“林公子这法子倒是不错。依我看,姑娘不必过于担忧了,至于那丫头到底跟不跟你们走,到时……怕也由不得她了。你二人只要记住,万事以大局为重,彼时不可依着溪儿的性子,纵使得罪也只是得罪一时,事后她自会理解你二人的。” 林落听后,重重点了点头,抬头道:“前辈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和寻儿必会谨记。如果不出变数的话,”她看了一眼林寻,“那我们就按此计划来吧。” “好!”林寻答。 “到时,就靠前辈来接应了。”林落看向邹黎,满目感激。 邹黎微微点了点头:“你们放心,这个不必担忧。到时接上她后,你三人只管一路向南,剩下来的事……我自会应付。” 林落林寻听到此言,望着面前的邹先生,一时心潮澎湃,感激不已。两人相视一眼,皆就地跪了下来,举起双手捧在身前,林落道:“先生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若有来日,必当相报!” “多谢前辈!” “快,快快请起。”邹黎将她二人扶了起来,“你们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们的师父师娘好了。邹某区区一举,只不过是顺应天道罢了,实在不值得你二人如此。” “对了,前辈。”林寻忽然想起他们来此缘由是为陈秉风一事,因此便看了林落一眼,对邹黎说道,“我和师姐,还想求前辈,以及陈公子,帮我们一件事。” “哦?何事?” 林寻看了林落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林落只好说道:“我们想求前辈,让陈公子写一封信。” 第七十二章 屋内长谈 林落与林寻随邹黎绕过了一个垂花门,再走过游廊,便来到了陈秉风的卧房内。这是他们二人初次见这个被唐谷溪不断提起的男子,因此倒也对他有几分好奇。 走到门前,邹黎突然停住了,转过身来对着他们二人道:“有关溪儿的所有事,我都已经告诉秉风了,你们不必担心,秉风不是长舌之人,不会坏事的。” “前辈请放心,只要是前辈相信的人,我们就没有不信的道理。而且,陈公子也并非外人,这事他知道也好。” 见林落这么说,邹黎这才点点头,带着二人推开了门。 三人进门的时候,陈秉风正坐在榻前喝药,床边蹲着刚才那个小童,正端着一碗药一勺一勺地喂他。床上虚坐着的男子一脸病容,脸色苍白,嘴唇上血色尽失,眉眼平缓,低垂着目光,正在一口一口地喝药。见有人进来,才稍稍停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向林落他们望去。 方才他低垂着头,容颜憔悴,额发散落,因此林落二人也未看清陈秉风的真实面容。直到他抬起头来,向这边看过来时,二人才在心中暗暗赞叹了一把。这陈秉风虽然病入膏肓,浑身绵软,但在眉眼角上,却还带着那一分未脱去的英气与凌然,况且他气质如雪,清傲入骨,身子虽被恶疾拖累,但自小练武而养成的只有习武之人才懂得的小细节,还是被他们二人收归了眼底。 邹黎走到了床榻跟前,俯身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床上男子轻轻说道,语气软绵无力。 邹黎点了点头,示意方岳将药碗端走,方岳听话地起了身,收拾起残羹盘碗,转身走了出去,并把门轻轻关上了。 “舅父,这二位是……” “是我前几日跟你说的那两个人。”邹黎坐在了榻上。 听到此话,陈秉风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再次落到他们身上,聚神一看,便轻轻笑了,叹然道:“当初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都觉得必是不俗之人了。今日会面,才发现,比想象中还要不凡千倍。” 林落和林寻听闻此言,便走上前去,向陈秉风行了礼。林寻首先抑制不住,心中雀跃不已,兴然朗声道:“公子真是客气了。我和姐姐今日见到公子,才真觉得是玉质金相、惊鸿一瞥呢!素闻唐小姐提起你,今日实实在在见了公子真容,还真是……” 话没说完,就听到林落轻轻咳了一声,林寻这才反应过来,忙住了嘴,转眼去看那陈秉风。只见他眸光一颤,急忙收回,眼皮轻轻盖上了下面漆黑的眸子,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又见他抬起了头,微微笑起来,目光也随之清亮。 “你们不必在意,溪儿自小和我一同长大,我待她,如同待自己亲妹。”他面带微笑,声音虽无力,但却字字带着春风般的温煦,令眼前二人再不觉得尴尬了。 “陈公子能有如此心胸,林落佩服不已。” “你二人别站着了,快坐下吧。”邹黎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陈秉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眯起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林落……林落……”他抬头问林寻,“那这位公子……” “在下林寻!”林寻朗然道,明眸皓齿地微笑着。 “林寻、林寻……落、寻……”陈秉风又喃喃念了几次,仍然不得其解。在一旁的邹黎见他如此,稍有沉思,便笑着看向了林落与林寻,道:“我看,是寻、落吧?” 林落和林寻相视一眼,二人都笑了,看着邹黎点了点头。 “寻,寻找溪儿。落、落……这‘落’字,是何意思呢?” 林落轻轻一笑,正欲开口,却不想陈秉风率先开了口:“是‘骆’,马字为旁的‘骆’,旧时……南国国姓。” 林落一怔,叹道:“公子好聪慧。” 邹黎回头看了一眼陈秉风,颇有惊讶之色,他收聚起目光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着头,“是啊,是‘骆’。你们师娘,真是别有深意。” 林落和林寻点了点头,心思仿佛也飘到西州似的,各自脸上多了一层落寞。 “听方才林公子的话,看来溪儿是与你们熟络的很了?”陈秉风见二人沉默,便说道,“那便好,我和舅父也就放心了。溪儿自小任性惯了,脾气也大,往往会口出不逊,伤人伤己,因此,还望你二人能多担待些。” “公子大可放心,她那性子啊,遇上别人恐怕有效,遇上我们二人啊,那算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我和师姐和她前往北境时,路上确也有些牵绊,只不过那也算不了什么,小姐毕竟是性情爽快之人,又快意恩仇,倒也合我们姐弟俩的胃口!” 林寻说罢,三人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林落,听到陈秉风此番言论,不禁心生感慨。想到他也是至情至性之人,由对唐谷溪更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只可惜此刻久卧病榻,只能苦却此生了。如此一想,他两人的命运倒也十分相似,只不过,陈秉风的变数来得太早了些。而等待唐谷溪的,又远非疾病这么简单。 见林落低头发怔着,邹黎便提醒道:“林姑娘方才所说的写信,还请告诉风儿吧。” 林落点点头,便将方才对邹黎所说之事,一一讲给了陈秉风。陈秉风听完之后,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眉宇间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忧虑,舒不开、展不平。林寻二人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毕竟,这对于陈秉风而言,相当于欺骗了唐谷溪。 邹黎见状,便道:“此事老夫不能做决定,还是看风儿的意思。若风儿写,那你二人便可拿走,若他不写,那老夫……也勉强不了。还请你二人,能尊重他的意思,如何呢?” “那是自然,”林落道,“前辈和公子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无颜再多做要求。既然公子不愿意做此事,那……我们也不会勉强。陈公子,也还请你,能不怪罪我们不得已想出来的法子。” “是啊,”林寻讪讪地笑道,抓了抓脑袋,“我们也是想着,唐小姐到时必会放不下你,因此才出此计谋的,以让她下定决心离开盛歌……你、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陈秉风目光落在地上,轻轻呼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抬起眼来看向他们,说出来的话竟让他们都没料到:“我答应。” “什么,你答应?”林寻惊道。 “风儿,你可想好了。此次溪儿一走,很可能是和我们的永别了,她今后若知道被你骗了,恐怕是要……” “舅父,您不必再说了。”陈秉风淡淡道,“我若不写,她便心中永有一块石头,怎可轻松坦荡地远行呢?秉风,不愿做这块石头……只有我写了,告诉她在其他四国之中,可能有我身上寒疾的解药,她才会义无反顾跟着他们二人走呀!”说到这里,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减轻了许多,“等到她知晓真相时,我早已辞别世间,与世无争了……到时恨与不恨,又有何用呢?秉风终归一死,何不让这死,变得有意义一点?” 邹黎听到此言,不禁沉下了头去,脸上一片忧伤萧索,紧皱着眉头不再说话。整个房间安静了片刻,似乎陷入幽深的绝谷,没有半丝声响。 “其实……陈公子,”林落心中百般滋味,陈秉风答应下此事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欢喜,反而带来了一股说不清的忧愁,“我从唐小姐和前辈口中,也略微知晓一点你身上的寒疾,虽然不知道这世间何处有高人能研制此病的解药,但在归国途中,我定当悉心留意,若有相似的偏方,必会快速寄往盛歌,以救公子性命。” “姑娘有此心意,陈某不胜感激。”陈秉风轻轻笑道,“只是……希望渺茫,你二人也无需有何执意,我早已看开生死,按照道家所说,死后也是另一种境界呢。因此,你们谁也不要有负担,舅舅……您也一样。否则,秉风就算到了那一边,也不会心安……” 说罢,陈秉风停顿了片刻,抬头看着林寻,笑道:“劳烦林公子将手边的纸砚拿来。” 林寻扭头,看见手边的小桌上确实放着一个案板,上面有一套笔墨纸砚,样样聚齐。那砚台上的墨水尚足,纸边的毛笔也还墨迹未干,想来这陈公子也是好读诗书、喜爱泼墨之人,只可惜…… 他端起那个案板,抬眼正碰上林落黯然的目光,见她神情萧索,想必也和自己所思所想一样吧。 林寻没有再做停留,径直起身来到陈秉风榻前,站在那里,不禁扭头望了邹黎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方才把案板放到陈秉风的床边。 陈秉风没有丝毫的犹豫,伸手拿过笔来,蘸了蘸墨,另一只手稍稍提起右手的袖口,便往纸上写去。 他虽形神憔悴,筋骨无力,但写出来的字却截然不同。虽然行笔缓慢吃力,但笔力却骨气洞达,矫若惊龙,字态又如脱缰之马,风姿翩翩,腾空而来。令林寻好不佩服!竟然痴痴地看着发了呆。 陈秉风写完后,接过了邹黎递来的信封,将其装进去封好后,才交到了林寻的手上。 “陈公子,在下是越来越敬佩你了!今生若能寻得像陈公子这样的朋友,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也算此生无憾了。”林寻接过信来,两眼发着光,神采奕奕道。 陈秉风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结果不慎又引来了一阵疾咳,邹黎急忙将水递了过去,给陈秉风喂下好几口,方才缓了过来。 “公子别见怪,寻儿一向敬佩那些字写得好的人,曾经在家中也时常练习,只不过他过于贪玩,始终没有坚持,因此到现在……只学了个一塌糊涂。”林落解释道。 “姐!你怎可胡言乱语呢?”林寻急道,“我虽写得不好,但也不至于一塌糊涂吧!” 闻言,邹黎和陈秉风都大笑起来,陈秉风平复了一下气息,道:“我的字离舅舅的,可差远了,怕是不及舅舅十分之一。你想敬佩,还是敬佩舅舅为好。” 几人在屋中又说笑了一会儿,直到陈秉风疲了,他们三人才走了出来。自从他得病后,邹黎有好久都没有看到风儿像今日一样气色绝佳了,和这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高谈阔论,让他瞬间如同获得重生一般,这与往日和他与方岳在一起时的状态是完全不同的。 也是在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风儿的“看开”是何意思,明白了他为何对生活不再眷恋……正如方才他放走的弥儿一样,对被病症困于家中寸步难行的风儿来说,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岂不让他生不如死? 他沉浮江湖数十年,恩怨情仇皆看淡,可唯独侄儿这身上的寒症,与二十年前因他故去的妻儿,成了此生最大的心结,也是最大的遗憾。 第七十三章 诀别(一) 很快,半个月过去,婚期在即。 十月初七那日,唐府上下张灯结彩,皆为翌日的成亲大典忙得不亦乐乎。由于是和侯府长公子结亲,因此便格外隆重热闹了些,唐员外还出了重金请来临清有名的戏班子,在临清街上好好唱了三天的戏。 唐谷溪坐在房中,面对着眼前的镜子,脸上没有一分喜忧,像是要把镜中的人瞪穿。锦熏立于她身后,正在为她试着盘发的样式,从早上坐到大晌午,盘了不下四五个,可没一个是唐小姐所满意的。锦熏知道,小姐是在赌气,故意为难她,可她却丝毫不在意,站在那里半天也不嫌累,一遍一遍为她盘着发,不说半句怨言。 玉茗正坐在床边一件一件地整理新嫁衣,时不时撇头向这边看一眼,见锦熏一动不动站了一上午,便有些心疼,就为她倒了一杯茶端过去。不想锦熏却笑着摇摇头,一言不发,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她这才又重新坐了回来。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唐谷溪突然发话了:“好了,我不盘了。” 锦熏先是一怔,接着便把手放了下来,笑着问道:“小姐决定用这个发式了?” “决定了。” “可是,”锦熏迟疑道,“这个发式还没完全弄好,需在两侧再插上一对……” “我说不盘就不盘了。”唐谷溪依旧冷冷道。 锦熏眼帘垂下,轻轻一笑,柔顺道:“好,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插便不插,这样看着倒也清丽。”说着,她放下手中的一对鎏金步摇。 “玉茗,跟我去见母亲。”唐谷溪从凳上起身,瞥了玉茗一眼,转身就要走。却不想,还未走到门前便被那锦熏拦住,玉茗刚站起来的双脚也停住了,不敢再动。 “怎么,锦熏姐姐,都到这时候了还想拦着我?”唐谷溪直视着她,嘴角带着一丝讽刺的微笑。 “小姐,夫人说了等会儿便会来的,您就再等一下吧。” “我等不及了,现在就要见母亲。”唐谷溪一脸坚定,伸手就要推开锦熏,“让开!” “小姐!”锦熏又欲追上来,却突然看到眼前的门被打开了,唐夫人出现在门口。三人同时愣住了,站在那里望向她。“夫人……”锦熏小声道。 唐夫人沉静的眸子看着唐谷溪,抬步走了进来,站在三人面前后便不动了。玉茗低下了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而唐谷溪却一动未动,倔强而又坚定地凝视着母亲,不发一言。 “锦熏,你先回去吧。” “是,夫人。” 锦熏走的时候把门带上了,屋内瞬间又是一片安静。 唐夫人静静注视着唐谷溪,目光缓缓流过她的妆容和头饰,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将她通身打量了一遍之后,才无不满意地笑着道:“溪儿一向不喜脂粉,如今稍稍一打扮,便跟换了个人似的,娘都不认识了。” 见唐谷溪还是未说话,唐夫人瞥到了身在后面低垂着头的玉茗,便又问道:“玉茗,你瞧瞧小姐今儿个的装扮,可还觉得好?” 玉茗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睨了一眼唐谷溪,便点头道:“嗯,小姐今日打扮很好。”说完,便又垂下了头去。 “母亲,”唐谷溪终于开口,“求母亲让我出去一趟,溪儿有事要做。” 唐夫人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屋内走去,走了两步便又停住,“你明天就要出嫁了,今天还出去做什么?” “母亲知道溪儿要去哪里。” 唐夫人缓缓点了点头,语气悠长,“嗯,我是知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该去一趟,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邹先生一向待你不薄,如今你马上就要离开家了,也是该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 “娘、娘是答应了?”唐谷溪回过头来,有些惊喜。 唐夫人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望着她,“不是为娘不答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就怕你这一出去,到时又该出什么乱子了。”唐夫人心事凝重起来,她心中所担忧的事情,远非出一趟门这么简单,自从上次唐谷溪不辞而别跟随那林氏姐弟去“学剑”之后,她心里的那块石头,算是怎么也放不下了。此时最担心的事,也莫过于此。“你爹他叮嘱过我要严加看管你,不让你踏出去一步,就怕……” “就怕我逃了?”唐谷溪苦笑一声,“都到这时候了,溪儿也认命了,现在逃……我能逃到何处去……” “也罢。”唐夫人深深吐了一口气,“溪儿,你只要记得,无论何时何地,娘都不会害你。你嫁入侯府,又深得那容公子的喜欢,往后的日子,总归不会是苦的。而且……”她停顿片刻,却又不知该如何往下说,“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也都无用了。你,去吧。” “娘……” “我现在都还记得清楚,当初送你到邹先生那里去学武时,你才七岁……”唐夫人缓缓说道,脸上挂着笑,眼角却含着泪,“你勤奋好学,悟性极高,一点便通……邹先生更是把你视为他最钟爱的弟子。现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便过去了二十年,你已成人,马上便要为人妻、为人母,我……” 说到这里,唐夫人便又说不下去,她笑了一声,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抬头道:“行了,最近咱母女俩每次见面不是哭就是闹的,你不嫌累娘都嫌累了。快去吧,快去看看你师父,还有……你秉风哥哥。” 唐谷溪眼眶泛红地看着母亲,既兴奋又感伤地点了点头,“嗯!” “不过,你要记着,酉时之前,一定要回来。到时我和你爹会来看你,交代明日的事宜,你若不回来,娘可就要真生气了。” “好,娘,溪儿知道了,酉时之前必定回来!”唐谷溪答应道,转头瞄了一眼玉茗,也没说话,转身开门走了出去。玉茗抬眼瞟了一眼唐夫人,得到示意后,便也急忙跟着跑了出去。 自从上次归来之后,唐谷溪便再也没见着过邹黎,那回说的是陈秉风醒来后她一定要赶来看他,可谁又能料到回到家中便是禁足,这一见也等了足足两个月。两个月来,陈秉风常常入梦,甚至有一次唐谷溪梦到他病重死去,醒来后便痛哭不止,被玉茗哄了好久才作罢。 她没有叫轿子,而是身穿一袭红装、头戴金钗银钿、粉妆扑面直接向邹宅奔去,那不长不远的一条路此刻却像是遥远到了尽头,大街小巷只剩下她的呼吸声,飘扬的裙摆在身后刮起一道绝美的弧线。炎炎烈日下,街巷的青石板上被一颗一颗掉下来的泪珠打湿,经骄阳的灼烧变得滚烫不已,随后便快速蒸腾、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小片一小片的印记。 玉茗跟在她身后跑得气喘吁吁,最后才在邹宅的门口追赶上。 “师父!师父,快开门!秉风哥哥,秉风哥哥,我来看你了!” 她疯狂拍打着木门,不停地叫着,尽管已经听到了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却还是偏执地继续拍打。玉茗追了上来,站到她的身边,见她那么用力地拍打着门,边喊边哭,想要拦住她,可话一到嘴边便又忍住了。 门终于被打开,方岳既惊又喜的脸出现在门后,大声叫道:“唐小姐!玉茗姑娘,你也来了!” “快,方岳,告诉我,秉风哥哥怎么样了,有没有醒着,现在在屋里吗?”唐谷溪抓住她便问。 “在,公子现在醒着,精神还好,就在卧房,您快去吧。” 闻言,唐谷溪喘着气笑了,用袖子胡乱擦干脸上的泪痕,直向那房中跑去。 “玉茗……” “现在别说了。”玉茗脸色不是很好,一脸愁容地打断了他,转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跟随着小姐走向陈秉风房内。留下那方岳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神色也变得哀伤,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唐谷溪和玉茗急匆匆向秉风的房间走去,结果还未走到他的住处,便在一处转角被邹黎撞见了。她没反应过来,站在那里愣了一下,才惊喜地道:“师父。” “又在胡闹了。”邹黎挺直身子站在长廊里,一派凛然,眯起眼睛指了指她,“明日都要出嫁了,还胡乱跑来做什么?你看看你,穿着一身嫁衣就来了,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玉茗,你也不好好看住你家主子,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二人此举真是鲁莽啊。” “师父不必担忧,我这身衣裳不是嫁衣,只是一身鲜艳点的服饰罢了。”唐谷溪笑着解释道,“师父……近来可好?” 邹黎轻轻笑了笑,冷哼了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哪是诚心问你师父安呢?” 唐谷溪低下头去又笑了,“师父别再取笑我了,您知道,这几日害的溪儿好苦……我都……” “行了,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不必多说了。”邹黎轻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一屋子,道,“你们随我进来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唐谷溪收起了笑容,蹙起眉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屋子,又抬头望向前面走廊尽头陈秉风的屋子,脸上隐隐添了一丝哀伤,站在那里似乎有些踌躇。 “我给了你东西,你再去,也不迟啊。”邹黎看穿了她的心思,语重心长道,说完便伸手推开了门。玉茗二人只好随他走了进去,才发现,这里是邹先生的书房,里面书立四壁,飘墨成香,一派雅致与清淡。 “师父,是要给溪儿什么?”唐谷溪问道,见邹黎并不答话,便和玉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满心疑惑,一头雾水。 第七十四章 诀别(二) 邹黎背对着她们,走至一排橱柜面前,在那里站立良久,最后才从一个橱柜中拿出了三只锦囊,把它们捏在手里攥了攥,转身走了过来。他走到唐谷溪面前,将手中的锦囊拿起来,放到眼前细细凝视了一遍,语重心长道:“这锦囊,皆是被用麻线封了口的,若不用力拆是打不开的。今日,我把这三个锦囊交到你手中,今后若遇到什么危险或疑难,你不妨打开来看看。大事小事不能帮你解决,但最起码能给你一些做决断的信念和魄力。如若无用,你大可不放在心上,若真能帮你渡过难关,那便是为师的一片心意见效罢了。” “师父,这里面是……”唐谷溪看着近在咫尺的三个锦囊,疑惑道。 “这里面,各装着一封纸条,算是彼时箴言罢。”说罢,邹黎将手中锦囊丢进唐谷溪手中。 唐谷溪紧紧抓着那三个锦袋,勉强笑了笑:“师父这是作甚,溪儿只不过是出嫁,以后还会常来看您,有何难处当面请教师父就是了。您今日所言所行,倒像是和溪儿永别似的……” 邹黎长笑道:“你即将为人妇,何况夫家是当朝侯府,今后想出来的日子,哪那么容易?” 唐谷溪不再微笑,她低着头睨着手中的锦囊,重重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玉茗。”邹黎望着唐谷溪身后的玉茗,平静地叫了一声。 玉茗方才一直在凝神看小姐手中的袋子,正看得出神,前几日方岳告知她的话又在耳畔响起,心中不禁又多了一团迷雾,此刻正在凝神冥想,却不料邹先生竟然对她说话了,急忙抬头答道:“嗯。” “你……是溪儿身边跟了多年的人,有些事,我不必说,你自会向着你小姐,处处维护她,是吗?” 玉茗忙不迭地点头:“那是自然,小姐待我如同亲姐,无论她到哪里,玉茗也要跟到哪里,这一辈子都陪在小姐身边,尽心侍奉她。师父放心就好了。” “那如果,”邹黎细细注视着她,只不过眸中却多了一层别的深意,“你家小姐为了某些原因,不能时常和你作伴,你会为了一己私欲,与她的心意相背而行吗?” 玉茗心中一惊,像是被谁偷走什么东西似的,顿时慌了手脚,满眼无措地望着邹黎,眼光却在四处躲闪,战战兢兢道:“师、师父……” “师父,”唐谷溪越听越不明白,便抬头问道,“您问玉茗这句话是何意呢?我出嫁侯府,玉茗自然是跟我一同去的,倘若来日她有良人可嫁,我自会为她安排亲事。但,那也不是违背溪儿的心意呀……” 邹黎面色平静,未发一言,过了片刻才笑了一下,点头道:“罢了罢了,其实就算不问我心里也有数,玉茗这孩子心地善良,不过就是过于胆小了。”他转头看向玉茗,对她说道,“为师相信,你会遵照溪儿的意愿的,不必过于慌张。”说罢,他便呵呵笑着走出了书房。 唐谷溪满头疑惑地望了一眼师父,又看了一眼脸色慌张的玉茗,小声问她:“师父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玉茗低着脑袋,眼色中的无措被她压下去了不少,她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唐谷溪只好作罢,接着便和玉茗也走出来了。 “那……师父……”唐谷溪一出门,眼光便直直地望着那头的房门,一心想要过去看陈秉风。她略带羞涩地看向邹黎,以求答应。 邹黎长吸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到游廊尽头的那扇屋门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一见邹黎点头,唐谷溪便换了神色,激动得要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满腔的悲喜全都往上喷涌,似乎秉风哥哥就在眼前似的。她来不及道谢,便急忙朝那头走了过去,玉茗也忙跟了过去。 邹黎满怀忧虑地看着她们跑过去,想说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他哀叹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不忍再看下去,便急忙转了身,向后院走去,匆匆离开了这地方。 唐谷溪来到陈秉风的房前,却见门紧关着,她拍了拍门,轻声叫道:“秉风哥哥,秉风哥哥?” 里面无人作答。 “会不会是陈公子睡下了?”玉茗朝里张望了两下,问道。 “睡下?”唐谷溪垂下目光,沉思道,“不会呀,就算睡下也不可能在里面反插着门的,秉风哥哥过几个时辰就要喝一次药,何况方岳还要随时进入呢,怎么也不可能插门的。”说罢,她又转头从窗户望了一下,可里面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 “秉风……”她正欲再叫,可霎时便停住了,半张着双唇愣在那里,眸光也变得呆滞,脸色瞬间黯淡,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门,不再说话了。 “小姐,你……”玉茗见她这样,不知为何。 唐谷溪眸光颤动了两下,眼里一片氤氲,动了动嘴唇,淡淡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秉风哥哥不想见我,是他不想见我。” “陈公子不想见你?怎么会呢,一定是你猜错了,小姐是陈公子最想见的人。” “他就是不想见我……”她有气无力地说出这句话,眼泪便夺眶而出,“秉风哥哥,你为何不想见我?我、我是来看你的呀,明日我就要嫁到侯府去了,以后再来这里就难了。你、你就不想对我说些话吗?就算看在……看在我们从小一块读书、一块习武的份上,你你就不愿……不愿再见我一次吗?” 可是回答她的依旧是一片沉默,里面安静地没有半分声响。犹如石沉大海的宁静让她悲恸不已,恐惧阵阵袭来,使她追悔莫及。 她开始泣不成声,两手用力摸在那扇门上,死死抠着上面的红木,“秉风哥哥,我知道你没睡,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你就开一下门好不好?让……让溪儿再见你一面,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上次……上次是我不对,我太任性自私,不该乱使性子的……哦,对,现在我又绣了四块帕子,一模一样的帕子,就带在身上。秉风哥哥,你开开门,开门让我进去,我……我把帕子给了你就走,给了你就走!” “小姐……”玉茗在一旁也声泪俱下,泪流不止。 终于,里面似乎响起了一点响声,唐谷溪赶忙止住哭声,和玉茗一同屏气细听着,只听里面传来了一句陈秉风的声音,气息微弱无力:“溪儿,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 唐谷溪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秉风哥哥真的说话了,忧的是他那话的意思。她深喘着气,微微低下头去,脸上泪痕纵横,却顾不上擦拭。沉默了片刻,便又抬起头拍了拍门,对里面道:“秉风哥哥,你是在生溪儿的气吗?在生那晚的气吗?” 里面传出了一阵咳声,唐谷溪立马紧张起来,蹙眉凝神看向里面,十根手指更加用力地抠着木门,听着那阵咳嗽停止。 “我并未生你的气,你不要多虑,尽快回去吧。” “不行!”再次听到让自己离开的要求,唐谷溪禁不住满腹愠怒,“你非要让我含恨离开,终日也不得安宁吗?秉风哥哥,你何至于如此狠心!” 里面又没了声响,玉茗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小姐,您别发脾气,万一伤了陈公子的心……何况,这是最后一次了,您难道也想让陈公子抱憾终生吗?” 一听到抱憾终身,又想到陈秉风身上的恶疾,唐谷溪心中陡然明朗,方才的怒气也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她咽了咽口水,再次对里面说道:“秉风哥哥,既然……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溪儿不做勉强。只是、只是溪儿希望你,不要再生溪儿的气,不要怪罪溪儿。你、你要安心养病,溪儿定会抽出时日来看你。”她垂下头去,眼泪即刻要涌出,“秉风哥哥,溪儿……溪儿这就走了……” 她闭上眼,最后两行泪滑落下来,再次睁眼后,她从腰间掏出了四方帕子,泪眼模糊地凝视了最后一眼,双唇微微抖动着,如同秋叶于风雨中摇曳不止。她弯下腰去,将那四方新的帕子放至台阶上,然后便缓缓直起身来,最后再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眼中道不尽的凄凉和哀婉,可是肺腑中却再无一言。 她长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身子如同木石般僵硬,脚步也犹如水罐般沉重,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脸上的妆容早已花乱不堪,唯一醒目的便是那双微红的杏目,此刻却也无半分生气与光彩。怒红的长袍拖在地上,随着她的脚步缓慢移动,好似无比留恋这里的一草一木,裙衫颤动间,竟也充满了离人的别愁伤绪。 玉茗跟在身后,强忍着不发出声音,而眼中却有悉数不尽的泪水滚滚而落。她不知自己在哭什么,是哭小姐还是在哭自己,仿佛前人的泪水已流尽,她便不甘心地倾泻一样。冥冥中,仿佛她知道终有一日,小姐会永别了陈公子,而自己也终有一日,会永别了小姐。 本是炎炎烈日的天,不知何时却已经阴云密布,已是初冬的十月,艳阳天本不该有,因此此刻的阴云密布倒也来得正是时候。邹宅院内的花草都已经泛黄凋谢,屋檐瓦顶上三三两两的飞燕盘旋而过,消失于远方。 一日的纷繁杂闹过后,终归又是一片平静祥和。 第七十五章 埋伏 翌日申时,临清南郊的马道上空空荡荡,没有半丝声响。偶尔有一两个车夫或行人路过,却都不见迎亲队伍的到来。从唐府到公孙侯府,此路为必经之路,也是人烟稀少之地,从此处向南穿过一片林子和一片荒地,便是通往凉禹国的康庄大道了。 不远处的草丛中,林落和林寻伺机等待已经多时,林落倒还好,只是林寻在一旁倒忍不住了,时不时发一两句牢骚话,说是牢骚,其实也只是杂谈而已,倒也并没有多心急。林落看看远处的天,思忖道:“今日是他们两家大喜的日子,但是看这天,怕是要风云突变了。” 林寻挑眉瞄了一眼天,笑道:“这就是天意!天上风云大作,地上人事变动,看来我们待会儿呀,定是要成功的。”说罢,他又长叹一口气,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侯府的人马也太慢了吧!那公孙容不是急着把她娶回家么,这么慢腾腾都快……” “再慢也是要看吉时的,对待成亲大事他们怎敢乱来?” “哎,成个亲都要这样麻烦,要我说啊,这辈子就该不成亲的好!”林寻翻身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根树干,“一个人潇洒自如,想去何处去何处,想做什么做什么,多自在!” “你又在说胡话了。”林落扭头瞥了他一眼,轻轻笑道,“师父师娘可只有你这一个独子,你不成亲,林家可是要绝后了。” 一说这话,林寻一脸的不痛快,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又拿这话来取笑我了。” “我怎是取笑你?”林落说是这样说,但脸上的笑意却未曾消减,反而更深了几分,饶有趣味地睨着他,“你是我们家的唯一男丁,当初师父执意让你留在家里的原因也是这个。谁知哪……你这么不听话,说跑出来就跑出来,害得我也要被他们二老责怪了。” “嘿——”林寻不服气地转过身子来,“姐,没想到你平时一本正经啊,必要时候捉弄起人来却比谁都要厉害!我可真是小瞧你了……” 林落笑了一下,撇过头去继续看前方的道路。 林寻盯着她的侧脸,不到片刻却嘻嘻笑了笑,突然计上心来,凑过头去在她耳边道:“我记着,我们离开将军府时,齐公子可是给过你一样东西呀……”他挑眉一笑,摊出一只手来,“拿来瞧瞧。” 林落闻言,神色未动,继续睨着前方,忽然冷笑一声,冷冷道:“林寻,你何时与他走得这样近了?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林寻怔了一下,神色突变,手也收了回来,急道:“什么好处呀!我、我与齐哥哥向来性情相投,再说,人家帮我们那么多忙,本来就该——” “嘘——”林落忽然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安静。林寻一愣,听到远处有乐声传来,急忙翻过身来,用手拨开眼前的一小丛草叶,向前方望去。 只见那条弯曲的马道上出现了迎亲的人马,吹唢呐与敲锣的乐手都在前面,后面的一匹骏马上面坐着新郎官,公孙容身穿一袭红色长衫,头戴朱色纱帽,胸前有偌大的红绣球在前,腰间则佩戴着宝剑与玉佩,一派春风满面、意气风发的样子。再后面便是新娘坐的花轿,旁边跟着三两个丫头,其中一个显眼的便是玉茗。花轿后面又跟着几个乐手,以及抬着嫁妆等物的奴仆。 此时已到郊外,人群稀少,除了后面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和老妇外,其他便再无旁人了。 “容公子,抱歉了。”林落凝视着公孙容的脸庞,淡淡道。 “姐,姐。”林寻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迎亲队伍上,“你看后面,是不是还有几个人啊?”他皱眉望着马路那头的一个小丘,不安道。 林落闻言,也向车队后面望去,确实看到几个武士打扮的人跟在其后,从小山丘上缓缓走了下来,每人脸上皆用粗布蒙着脸,手中各持利剑,鬼鬼祟祟地跟上了前面的迎亲队伍。 “难道他们还派了侍卫护送?”林寻惊道,“不是吧,成个亲也要舞刀弄剑的?这侯府也太谨慎细微了!” 林落却微微摇了摇头,“我看不是。” “不是?那是为何?” “如果他们是侯府或唐府的侍卫,那为何要从土丘上下来呢?而且皆用短布蒙着脸,行为也鬼鬼祟祟。若不是打劫抢钱的,那便是……” “便是……”林寻也警惕起来,“便是和我们一样,抢人的?” 林落紧紧盯住后面的持剑武士,摇了摇头,眸光微聚,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杀人的。” “杀人!”林寻大惊,喘着气再次看了看前方的人,“是何人派来的刺客,竟敢杀害侯府的公子和唐员外的女儿?不怕惹祸上身么!” “既然有胆量杀他们,那自然比他们位高权重。” 林寻凝眉沉思了一下,扭头看向他们,急道:“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动身!”说罢,他就站起身来,欲跳出草丛冲上去。 “慢着。”林落却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目光攫取到那些人后面出现的一辆马车。只见车上走下一个女子,她身着华服,头戴凤钗,正远远望着前面的一行车马。前方的几个武士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前去。 “姐,你还耽搁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林落盯着前方喃喃道,言罢,她忽然起身,“他们必是有备而来,我们不可贸然行动。这样,你去阻拦那些刺客,我去劫花轿,记住,不可留活口。还有,戴上这个!” 她从腰间扯出两条丝帕,将一条扔给他。 “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为何要学他们……” “别问了,只管戴上!”说罢,她将手中的那条系在自己脸上,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林寻也只好将丝帕围在脸上。二人做好准备后,再次凝眉相看一眼,便跃出草丛,各朝前后两个方向奔去。 旖旎如霞的花轿中,唐谷溪早已将头上的盖头扯下扔在了一旁,此时正呆呆望着前方,一脸的哀伤和愤懑,却紧闭着一言不发。她的身子随着花轿而轻轻摇晃着,轿帘被风微微掀起了一角,外面阴郁的天色和地上泛黄的秋草映入她的眼帘,耳边的唢呐锣鼓声吵得她心烦意乱,如同狂风骤雨般源源不断涌向她的耳内,使她的脸色越发得难看。 方才和父母分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脸上的泪痕也清晰可见,而对于在前方御马的公孙容,她此刻却是一句话也不想与之交谈。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陈秉风,是昨日在师父家中的情景,耳边萦绕不绝的是师父最后跟她说的话,是陈秉风从房内传出的咳声…… 想到这些,她从袖中掏出了那三个锦囊,仔细抚摸了一番,眼中又要掉出泪来。 就在这时,身下的花轿却动荡起来,她不得不扶住两边的横木,急忙将手中的锦囊放进袖中。紧接着,外面的乐声也猝然停止,丫头们都尖叫了起来,只听玉茗叫道:“小姐,有人来了!拿着剑,好多人!快,快走!” “发生了什么?”唐谷溪赶忙掀开一边的帘子向后望去,只见后面有几个蒙面的人追了上来,抬嫁妆的两个奴仆猝不及防被刺伤倒地。众人一看有人被杀顿时混作一团,放下轿子就要逃跑。 就在他们一片混乱之际,只见从另一旁又出现一个蒙面人,跳到人群中来,不是向着他们大开杀戒,而是反过来和那一群人对打起来。 “护好花轿!”前面马上的公孙容大喝道,用剑指着那些四散而逃的人,“回去保护唐小姐,谁敢走我要谁的命!”说罢,他调转马头,怒视那些刺客,扬起剑来冲了过去。 “小、小姐,快下来,他们是冲着花轿来的,快走!”玉茗在另一侧拍打着花轿,急急唤着她。 唐谷溪听到玉茗喊声,急忙放下帘子收回了头,扭头抓过身边的一把剑,起身就要下花轿。 她掀起帘子,还未探出头,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吓得她猛然一愣,后退了一步,抬头望向那人。只见她也半蒙着面,面容难分,手中持一把剑,那剑似乎有些眼熟。 “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唐谷溪来不及想太多,她一把抽出剑来,怒目指向那人,厉声问道。 “我是林落,快走。” “什么,”唐谷溪愕然,手臂软了下来,“你是林落?” “小姐,小——”玉茗冲上前来,刚掀起帘子,就见一个蒙面人和小姐对峙着,一时惊得住了口。 林落扭头瞥了一眼玉茗,没说什么,又转过头来看向她,道:“什么话也别说了,快走。”说着伸出一只手就要来拉她。 “不,等等!”唐谷溪放下剑,脸上惊魂未定,犹疑不决道,“那些人都是你们的?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的人!” “若是我们的人,林寻怎会和他们拼杀?唐小姐,来不及了,快走!” 唐谷溪喘着气愣了愣,脑中即刻清晰起来,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林落,见她透亮的眸子在盯着自己等待着,心中仿佛石头落地,一时间轻松无畏起来。她把剑插入鞘中,一手搭上林落伸过来的手,起身就要下去。 第七十六章 夺人 “小姐!” 唐谷溪扭头一看,玉茗还在旁边泪眼相看着自己,手足无措。 “林落,我要带玉茗一起走!” “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你走了剩下的人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玉茗她……” “别可是了,快走!”林落说完,手上一用力,将她拉下了轿。 “小姐!”玉茗却已哭成了泪人,面对着唐谷溪道,“小姐你要去哪里,不会……不会丢下玉茗不管了吧?” 唐谷溪站定之后,转过身来看着她,拉住玉茗的手道:“有林少侠来救你们,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小姐,”玉茗一边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边跪在了地上,“小姐我求你别走,别走……” 唐谷溪大惊,不禁道:“玉茗你这是做什么,你没听到林女侠方才说吗,他们的目标是我,只有我走了你们方能安全!” “不、不行……”玉茗狠狠摇着头,“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别走……” “你在说什么!”唐谷溪本页不是拖沓之人,因此见玉茗如此这般,心中不禁动起气来,“你向来也是个聪明人,没见过如此不爽快的时候,玉茗,你快放手。” 玉茗哭得泪眼模糊,却还是摇着头,但是手上的力气却减弱了几分,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玉茗,放手。”唐谷溪鼻子一酸,眼眶也红起来,可是口中却依然说出那四个字,直直地望着玉茗,眸中是坚定不移的决绝和严厉。 林落一边焦急等待着唐谷溪的告别,一边四顾这山间是否有其他刺客,确定再无危害之后,她向后望去,只见公孙容和林寻还在和那些人殊死拼杀着。她心中担忧不已,眉头一蹙,捏紧了手中的剑,手指发红。 “你若再不走,林寻就要没命了。” “放手!”唐谷溪咬牙喊道,一滴泪落下来,掉在玉茗手背上。 玉茗脸上泪水肆流,口中依旧呜咽着,十根手指终于松了开来,湿热的手心离开了唐谷溪的双手,像枯朽的树枝一样缓缓放了下来。 唐谷溪收回手来,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收回去,拿起地上的剑,转过身来看着林落,“我们走吧。” 林落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拉起她就往那片林子跑去。跪在地上的玉茗望着前方跑远的二人,身子顿时瘫软,伏在花轿上掩面而泣。 唐谷溪身着一袭嫁衣,鲜红如血的裙摆随风飘扬,引得那群人皆住了手向她望去。林寻和公孙容趁其不备,急忙举剑中其要害,对方顿时倒下多人。剩下受了伤的那三四个见大势已去,新娘子已逃,便乱了阵脚,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慌慌张张逃了回去。 公孙容正在杀头上,见对方落跑,一心想要追上去,却不想,刚一提剑,臂上便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扭头一看,发现肩膀受了伤,此刻正有涓涓的鲜血流下,浸湿了朱色的衣衫。两红融为一体,格外耀眼。 手指一松,带血的剑便落了下去。公孙容头上细汗冒出,咬牙紧闭着双眼,一手按住流血的肩膀。喘气之时,忽然想起另一个和他并肩作战的人,此时却没了声响,他睁开眼睛向后看去,却发现这荒野之中,除了那几个倒在地上的死尸,和那些抱头蹲在地上的丫鬟奴仆外,只剩自己一人了。 那好心来相助的人,去了哪里? “不好。”他顿时反应过来,花轿那边似乎少了人。 等到他返回来赶到花轿面前时,却只见玉茗一人正在掩面痛哭,其余的丫鬟蹲在地上慌慌张张地不出声,另外的奴仆们见刺客已去,便从地上起来开始收拾遗落的残物。而轿内和四周,再无唐谷溪的身影。 “玉茗,小姐呢?” 玉茗没有答话,也没有抬头,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哭着。 “小姐呢?小姐呢!”公孙容忍着疼痛,对着那几个丫鬟和奴仆大喝道,“我让你们看好小姐,小姐上何处去了?” 奴仆们住了手,皆停在那里垂下头不出声了。 “说!小姐是不是被他们的人带走了,往哪个方向了?快说!”公孙容睁着猩红的眼,一边捂着肩膀一边走向他们,鲜血从他的指缝流出,又顺着他的手背流下,一时间,他的整条手臂都变成了血红。 “公子,公子我们不知呀!”奴仆哀嚎道,一齐跪了下来。 “不知?”公孙容喘着气,一脸错然,“怎会不知呢,你们……你们就在这里呀,怎会不知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走了呢?” 那些个奴仆低垂着头,哭丧着脸道:“小的们……小的们无能,我们只顾着抱着头躲藏了,压根……压根没看见唐小姐呀!公子,是小的们的错,您……您责罚我们吧!” 公孙容苦笑一声,脸上也蹭了些血迹,头发凌乱地搭在肩上,一时间风雅全失,落魄不堪。他不断苦笑着,环望着四周,眸中有温热液体滑下,喃喃道:“溪儿,溪儿……你终究还是不懂我的心哪……” 那些在花轿旁边蹲着的丫鬟,见容公子似乎有些疯癫,一人抬起头来,对旁人窃窃道:“我方才明明看到有人进了花轿,唐小姐就……” “住口。” 那丫头回过头来,见玉茗正直直望着他们,她脸上泪痕花乱,双眸也已哭肿,此刻却抬起头来冷冷盯着她们,止住了哭泣。 “玉茗,你……” “谁见小姐走了,你便去找,找不着就别瞎说!” “可是方才明明……” “你们不要命了?”玉茗压着声音道,语气冷静,“那些人那么厉害,谁若敢说出实情,不到三天便会没了命。我们家老爷夫人自有法子,小姐定不会出事,你们又何须趟这趟浑水?” 玉茗说罢,那些人都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纵使她们的声音再小,一旁站立的公孙容也听到了。他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面容染上一层悲哀,眸中尽是落寞和荒凉,他不再苦笑,不再流泪,只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对跪着的众人道:“你们,都起来罢。” “公子……”那些人抬头望了他一眼,不敢起身。 “我让你们起来,你们就起来。收拾这些东西,跟我回府去,留下两个人跟随玉茗,一同回唐府,跟唐老爷和唐夫人……报信去。”他有气无力说着这些话,语气缓慢,说完之后,他转过身缓缓走向了前面那匹马。 空中有山鸟飞过,一阵长嘶鸣叫,婉转哀绝,回响在这空荡的郊野。 远处山丘后面的林中,几个武士身负重伤赶了回来,匆匆来到一女子面前。几人面面相觑,一众跪到了地上,齐声道:“请公主治罪!” 那女子神情冷漠,全身被树影遮盖,脸庞隐匿在了幽暗之中,加之天色暗沉,秋风呼啸,她的神情更显萧索,身形更显单薄。 “废物!”半晌,她才从紧闭的唇间吐出两个字。 那些武士低垂着头,做着请罪状,皆不发声。 “区区一个女子你们都抓不住,我要你们有何用!”她脸上神情终于瓦解,怒目大吼道,“那些人手无寸铁,为何你们还受了伤?你们……你们对得起你们身上的名号吗!全都是废物!” “公主!”其中一人抬头道,“那些人是手无寸铁没错,可是半路冲出来一个手持长剑的人!而且……而且他也蒙着面,那人武功极高,在下……在下实在不是对手呀!再加上容公子也……” “容公子怎么了?”姜月换了神色,忙问道。 “容公子和那人合力对抗我们,我们才……” “你们没伤着他吧?” 那人不说话了,又低下头去。 “怎么……怎么会……”姜月喃喃道,眼泪即刻涌出,“他受伤了?你们把他刺伤了?你们……你们简直……” “公主,如果我们不反击,那兄弟们早就死光了!”另一人带着怒气道。 姜月听罢,冷静了下来,良久未发话,她伸手将眼泪抹去,沉思了片刻,问道:“你们方才说,半路冲出来另一个人,也蒙着面?未看清他的脸庞吗?” 他们摇了摇头,“当时情况险急,没看到。” “罢了,罢了,大概是天意,那女子的命倒真是硬……”姜月喃喃道,神色萧然。 “呃,公主……”一人抬头道,“那女子……” “别磨磨蹭蹭的,快说。” “那女子也被人劫持走了,就是和那男子一伙的人。看来,他们的目的和我们一样,都是为了抢走那新娘子,只是我们还未出手,就遭到阻击了。” 姜月愣了愣,似乎才回过神来,忙问道:“你是说,那唐谷溪也被劫走了?被那伙人?” “正是。” “你们可看清了?” “看清了,确信无疑!”那人掷地有声,沉思道,“或许,她此刻早已在那二人手中丧命了,无需我们动手了!如此说来的话,那兄弟们倒也省事了,只可惜……丢了几条人命……” 姜月的表情还在发怔,痴呆片刻后,她忽然笑了一声,眸中顿生光亮,得意道:“唐谷溪呀唐谷溪,看来你结交的仇人还不少呢。这下可好,不用我亲自动手了,你自求多福吧。容哥哥,终于不会再有人来烦你了……” 正说着,天上忽然阴云密布,狂风肆虐起来,林子内乱石飞起,芝草横斜。那些武士抬头望了望天,急忙从地上起身,护在姜月身边道:“公主,天要大变了,我们快回宫吧!” “好,快走!” 他们分站在姜月四周,护送她走出了林子,上了马车后几人即刻御马返回,向宫中赶去。此刻,天已大黑,寒风变得刺骨,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飘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逃走 唐谷溪跟着林落钻进林子之后,来不及回头,便继续向前跑去。直到她们穿过了林子,来到那片荒地上时,才发现前面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唐谷溪看着那辆马车,心生疑问,正要说什么,就见林落向那辆车走去了。她回头望望身后的林子,没有说话,只好跟着走了过去。 “快上去。”林落打开车门,对她道。 “林落,”唐谷溪气息微喘,注视着她,“我们要去哪里?” 林落怔了怔,瞥了一眼那车夫,没有说话,转身就要再次钻进林子。她刚走两步,就见林中飞窜出一个身影,林寻冲了出来,手中的利剑都没来得及插入鞘内。见她二人站在车前,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将剑收在背后,跑过来问:“快上车啊,愣着做什么?” 林落扭头看了一眼唐谷溪,“唐小姐,上车吧。” 唐谷溪微微蹙着眉,心中已经隐约察觉出了什么,她看了看大汗淋漓的林寻,又望了一眼那远处飒飒作响的林子,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林落和林寻相继上来之后,那车夫便拉动缰绳,驶起车来。车外风声渐起,呼啸而过,车身摇摇晃晃,朝南极速奔去。车内的林落和唐谷溪,坐好之后彼此相视一眼,皆沉默不语,唯独林寻一上来便酣畅淋漓地讲述方才的打斗,没有注意到二人的表情。 “那伙人真是不简单!幸好我多做了准备,没有掉以轻心,否则……”他一边擦汗一边气喘吁吁道,“我怕是很难回来了。看他们方才的打扮和剑法,总觉得……不像是寻常派别的,倒像是……” “林寻,”唐谷溪抬起头来,殷红的裙袍将她的脸颊映得通红,她望着面前的林落和林寻,望着这两个许久未见的故人,道,“你们要将我带到何处去?” 林寻止住了口,扭头看了看林落,见她沉默着没有说话,便干笑了两声,对唐谷溪道:“自然是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啊。” “可是,马车行驶的方向并非是朝临清城内的。” “此话有理!”林寻手往大腿上一拍,朗声道,“这马车啊,若是朝着临清城驶去,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了?你没见方才那伙人是从城中跟来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唐小姐,你和这容公子也算是都城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了,谁敢惹得起你们两家?那些人能在迎亲队伍中下手,可见来头不小啊,那些人中可有你认得的面孔?” 听到林寻这么问,唐谷溪警惕了起来,顺着他的话一想,细细回顾了一下方才在轿中所见的面孔,发现并无熟悉的人,更何况距离较远,对方又蒙面而来,因此并未看清。她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你们怀疑他们……是刻意而来?” 林寻嗤笑了一声:“不然呢?大小姐,你不会真以为他们是路过打劫的吧?” 唐谷溪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撇过头去想了想,忽然又想起些什么,便道:“可是你二人怎会出现在这里?你们……又是何时从北境回来的?” “我二人……”林寻迟疑道,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唐谷溪定定地注视着他们,又将目光移到林落脸上,凝视片刻后,说道:“林少侠,林女侠,多日不见,我们像是生疏了许多。其实,你二人有何事也不必瞒我,只管说出来的好,我定会相信你们。今日你二人将我救于水火之中,谷溪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还请二位能够坦诚相待。” 林寻听罢,轻轻笑道:“难道还不够明显么,我二人自然是专程来救你的呀,唐小姐。多日不见,你倒像是性情变了不少,怎么这般疑神疑鬼的?至于……此刻我们所往何处,天黑之后,你自会知道的。” “我要现在就知道!”唐谷溪大声道,一双杏目怒瞪着他们,唇脂殷红,“你们也知今日是我成亲,有何事不能改日再说,非要挑这一天吗?” “我们……” “好了,”林落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林寻,“不必再多说了,现在就告诉她。” 林寻看了看她,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唐谷溪,正欲开口,忽听道:“我要你说。”唐谷溪直视着林落,眸中无一丝波澜,面色平静,“林落。” 林落闻言,将目光移至唐谷溪脸上,四目相对,彼此都是深如湖底的眸色,林落点了点头,平静道:“唐小姐,我们要带你走,离开盛歌。” “什么!” “先别急,你仔细想一下,留在这里,等待你的是什么?”林落语气温和,但带给唐谷溪的却是一字比一字力量重的冲击,“嫁给公孙容,做侯府的夫人?被令尊关在家中,时时面对被废武功的可能?还是眼睁睁看着陈公子日渐消沉却无能为力?唐小姐,这不是属于你的命途,更不是你想要的日子。”她顿了顿,“跟我们走,我教你武功,授你剑法,给你逍遥自如的日子。从今以后,这世上,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学什么武功便学什么武功,无人能阻挡你。” 唐谷溪听着她的话,眸光一点点暗沉下去,脸上的神情由惊讶变为痴呆,由愤怒变为茫然。她的目光垂落在地上,身子也渐渐软了下去,像是陷入了幽深的遐想。沉默良久后,她才抬起头来,目光无措地看了看林落,又胡乱瞥了一眼林寻,最后再次看向林落,轻声道:“你、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林落和林寻听到她这么问,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二人相视一眼,林落笑道:“自然是真的。” “可……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何你二人会愿意带我走,我、我……” “哎呀,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林寻笑道,“唐小姐,你可是个爽快人,此刻这么磨磨蹭蹭优柔寡断……啧啧,这还是你吗?可真是士别三日,我要当刮目相看了!” “我不是优柔寡断,而是……”唐谷溪微微蹙起了眉,担忧道,“而是我不能就这么两手一拍轻轻松松跟你们走了!纵然……纵然你们方才所说,都让我心生向往,可是——”她脸上抹去一层忧虑和不安,隐隐咬住双唇,摇头道,“不行,不行……我要下车,你们停车……停车!” 她惊慌起来,两手拍打车两侧的木板,向前面的车夫喊道:“你停车,停下来!快停!” “不行啊这位小姐,此刻还未到地点,恕小的不能勒马!” “你、你要带到何处去?什么地点?” “出了临清的边界便是了,小姐,您就坐好吧!小的收了钱自然要办好事!” 唐谷溪见车夫无停车的意思,不禁怒上心来,收回身来看着眼前的二人,见他们却是一脸的风轻云淡,都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她心中的怒火不禁又增添了几分,携带着一股委屈直窜入胸中。即刻间,眸中再次充满了泪水,瞪着发红的双目狠狠看着他们,这两个她一直以来心生敬仰无比倾羡的侠客。 “你……你这是做什么,唐小姐……”林寻见她这般,不禁慌了神,“唐谷溪,我们这是救你,你、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唐谷溪怒视着他,紧咬着双唇,就要眸中清泪欲要滚下时,她猛然拿起脚旁的剑,右手抽出剑来,伸直手臂将剑指向了林寻二人。 狭小的马车内本就空间不足,此刻一把剑的长度加之手臂,好在唐谷溪在车头,林寻二人在车尾,否则那剑尖怕是早已穿入了林寻的喉咙。何况林寻背后便是车身,没有再后退的余地,稍微一偏差便是死。这远远超出了林落的预料,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唐谷溪会将剑指向他们。 “唐小姐,”林落直视着她,谨慎道,“车身晃动,你先将剑拿下来。” 唐谷溪惘若未闻,还是直直地指着林寻,一双眸子里全是愤恨不解,残泪也被一腔怒火忍了进去。 “喂,我可是救过你的命的!你……你就这么不顾往日情面吗?”林寻没好气道。 车夫对车中的事情毫不知情,依旧继续快速驾驶着马车,车身摇摇晃晃愈加猛烈,荒野上本就山石杂多,地面凹凸不平、崎岖坎坷,此刻便更是不断晃动起来。 林寻见她没有收回剑的意思,心中不禁烦躁起来,便向那车夫喊道:“魏大哥,停车!” 不料,话一出口,林落脸色大变,就在车夫欲要勒马之前,她来不及喊话便向前扑去,伸出手臂,立掌如刀,一下打在了唐谷溪手腕上。由于速度极快,唐谷溪来不及反应,吃痛地叫了一声,便将手中的剑丢了下去,身子也向后倒去,几乎就要仰出车外。 林落扭头一看,暗叫不好,急忙再次向前扑了过去,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横在了木板边缘,身子也随之摔在了木板上。唐谷溪的脖子正要落地,便被林落横过来的手臂挡住了。林落右臂上用了些力气,咬牙坐起身来,手臂也随之将她托了起来。 马车停了下来,一阵更为猛烈的短促晃动,端坐的林寻忍不住向前倒去。他一手按在了木板上,手旁便是方才唐谷溪所掉的剑。林寻如梦初醒,恍然大悟,不禁粗喘着气,呆呆望着地板良久,才抬起头来,“姐。” 第七十八章 犹豫 唐谷溪惊魂未定,此刻又是恼怒又是惊吓地坐在那里,久久凝视脚边的剑,似乎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对林寻的自责和劫后余生的险意取代了之前的愤懑情绪,她变了神色,直盯着那把剑,眼神发愣,吞了口唾液,也不敢抬头去看林落林寻二人。 “公子,发生了何事?”马车敞开的门只留下一面帘子,此刻被车夫掀开,看向里面。 “没事。”林寻和唐谷溪都未说话,而是林落张的口,“下车吧。”说罢,她率先翻身起来,跳下了马车,不理会身后的二人。 林寻看了看唐谷溪,脸上紧张的神色已经褪去,见林落下了车自己也跟着下去了。 此时荒野上已是阴云密布,狂风呼啸着,卷起地上本不多的残叶枯枝,携带着细小的石子在空中乱飞。那风也带着股凉意,似乎让人感受到寒冬的气息,车夫下了马车之后便在一旁瑟瑟发抖了,冻的说不出话来。林寻和林落静默地立在那里,没有多余动作。 过了片刻,狂乱舞动的车帘中爬出了一个人,唐谷溪一下马车便感受到了刻骨的寒冷,她紧紧拽住身上碍事的长袍,却还是被风吹动地凌乱飞舞起来。 “魏大哥,劳烦您了,按照原路把她带回去吧。” “什么?”林寻瞪大眼睛看着林落,不知她此话为何意,“姐,你……” “拜托您了。”林落继续对车夫道。 那车夫一时反应不过来,看了看林寻,又看了看林落,见她神情坚定,便点了点头:“那好吧,魏某只是个做事的,一切只听你们的安排就是了。这位小姐,请上车吧。”他转身对唐谷溪说道,做出了“请”的姿势。 唐谷溪神情有些慌乱地看着林落,不知她此话是真是假,更不知自己接下来该作何反应。那一刻,她倏地记起了在甲子山林落顺应了白婉如的意思,宁愿欺骗白家二老也不勉强她的场景,想起了她说的“宁可彻底死心,也不留下残念”,想起了她当时的坚决和自己的执意反对。她不知为何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只是冥冥之中似乎存在某种关系。 她站在那里良久,试图在林落和林寻脸上找到答案,可是四周凛冽的寒风最终使她妥协。她收回了目光,瞥了一眼那车夫,最终缓缓转过了身,眸光下垂,身上的一袭鲜红瞬间卷入眼底,她能感觉到眼角在变得模糊,可脚下的动作已不受自己控制……她爬进了车内。 “姐,”林寻眼睁睁地看着她爬进去,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直到那抹红色尽归车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可是……” “她既想回去,那就让她回去好了。” “你、你是疯了吗?” 林落示意车夫调转马头。 “姐!”林寻急了。 林落不去看他,却一直盯着车夫,看他把马车调转了方向,在跟她告别后,那车夫扬起鞭子,一声令下,马匹便拉起车子行驶在了狂风中。 “不行,我不能任由你胡来!”林寻丢下话,便转身朝那马车追去,丝毫不管二者的速度之差。林落看得出来,他用了轻功,脚下生风般快速朝前追去,身影在纷飞的残叶乱石中几乎成了幻影,她就这样看着林寻拼了命地去追,即使缩小了距离却还是追不上,她无动于衷。 不知过了多久,林寻放慢了速度,脚步渐渐停了下来。他站在风中,孤身一人,回过头去,是站在很远的地方林落的身影,此刻缩小为一点。她竟只身未动。 唐谷溪犹如痴呆般坐在无比晃动的车内,一言不发,任凭身下的马车将她与林落林寻的距离拉远,与临清城内的距离拉近。车帘被狂风卷起,外面似乎在下着什么……是下雨了吗?她的眸光不带任何意识地划过帘子,隐隐约约看到半空中飘下来了明晃晃的白色,不是雨……那便是,下雪了。 可这才金秋十月,为何早早下起了雪呢? 风势在减小,风声在消逝,她的头脑逐渐清醒,她的意识逐渐回归。然而此刻窜入她脑海的,不是方才在车上的一举一动,也并非下车后林落所说的话,而是把她的思绪拉回到了两个月前…… 比武招亲时的突然出现、为时半年又两个月在家中的幽禁、与公孙容的相遇、山林中遭水贼劫持迷晕后的被救、甲子山上的历险与分歧、与侯府的定亲、平州之后遭遇的袭击、摔下马车时第一个起身救自己的人、刘大嫂被杀后为她报了仇的人,以及刚刚发生过的,分不清是从刺客手中救了她,还是有意将她带到某处的那二人…… 回去,便是等待自己的成亲,是公孙容,是父母亲严厉的拷问,是永远不得心意与自由的后半生。 离开,便是一心渴望习得的林氏剑法,是侠道友人的相伴相助,是从此潇洒解脱的快意江湖,是她唐谷溪心中最为热烈和澎湃的向往。 一方是万劫不复,一方是倚剑天涯。 以前你日夜渴求的日子,此刻就在你眼前。唐谷溪,你当真要放弃么? 她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反应了一下,她意识到袖中还藏着师父给她的锦囊。那锦囊,不早不晚,来的正是时候,可这是师父交予她成亲后带回公孙侯府的,此时拆开,未免太大意着急了些吧? “今后若遇到什么危险或疑难,你不妨打开来看看。大事小事不能帮你解决,但起码能给你一些做决断的信念和魄力……” “这里面,各装着一封纸条,算是彼时箴言吧……” 她的眸光颤了颤,呼吸有些急促,手指由慢到快地把锦囊从袖中拿了出来。这三个大小一致,形状也一致,分辨不出有何异处来。她皱眉沉思了片刻,随便挑出一个,捏在手中,又拿起旁边的剑来,一剑过去,直接把锦囊的袋口削掉了。 扔掉剑后,她慌忙从其中取出一个小布条来,揉开之后,见上面隐约可见的字迹,写着:断。 断?就一个字? 她怔了怔,没明白过来,又反复寻找了一下那锦囊,确保里面再无其它之后,她才又重新审视起那小布条来,再次查看一番后,发现上面再无其它字了,单是一个“断”。 断?是何意思呢?师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狂风已经完全停止,白雪从空中缓缓降落,雪花由小变大,速度由快变慢。刹那间,天地仿佛获得新生一般,与刚才的咆哮发狂判若两人,呼啸过后竟带来了一片宁静与柔和。 林寻走到林落面前,直直地看着她,口气生硬,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应该知道,这个决定不是你一人能做的了主的。娘还在等,她等了二十年了!你呢?姐,你付出了那么多,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你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克服一切险阻找到她吗?现在,人找到了,只要能带她走,只要能再顺利拿到玉符……我们便成功了,我们便能回家了!”林寻说着,眼眶发红。 “我实在想不通,姐,我……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他抓着脑袋作无力状,痛苦道,“为何你从来不与我商量?遇到任何事都不问我的意见我的感受……是,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在你眼里我始终都是一个小孩,你不屑于与我商量不屑于征求我的想法……你总是一意孤行,从小到大,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说着便慢慢蹲下了身,兀自沉吟了良久,后来,当雪花在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后,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竟没有半分声响和反应。他不由自主担心起来,慢慢抬起头往上看,在这冰天雪地中,林落的行装看起来并没有多厚,她还是一身单衣,从脚到头,笔直地站着。 林寻的目光移到她脸上时,发现她并没有看着自己,也没有显示出多么悲哀和凄然的神色,而是直直地望着前方,冷面如霜,一双眼眸钩子似的盯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 “……姐,”林寻缓缓站了起来,轻轻叫道,脸色有些不安,两只手局促地揉搓起来,“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你看,”林落突然道,眸光却未动,“前面,她是不是回来了?” “嗯?”林寻诧异于她的反应,一时没明白过来,看她的目光炯炯,自己便也反过身去看。只见远处苍茫一片的白雪中,方才那辆马车正在疾驰着飞奔回来,马蹄声渐渐增大,打破了这天地间片刻的安宁,像一瓢沸汤倒入了冷水之中,激起了短暂的水花。 “她、她直的回来了?”林寻惊诧得目瞪口呆,揉了揉双眼之后便确定了,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愧,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情绪。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二人面前,车夫呼着冷气、搓着双手从车上跳了下来,将手中缰绳一扔,来到林落二人面前道:“姑娘,这……这小姐,她……她又不走了啊!走到一半突然要回来,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就只好把她先带回来了。”说完,他满脸愧色,局促不安。 “无碍,无碍!”林寻抢先说道,“带回来好,带回来好……” “那便好。”车夫听到此话,便放宽了心,重新坐到了车上。 紧闭的车门在长久的安静之后,豁然打开。林寻笑了笑,扭头对林落道:“走,上去吧。” 林落没有吭声,径直走了过去。林寻看着她上了车,顿时一阵困窘,没再说什么,满脸通红地跟了过去。 “魏大哥,驾马吧!” 第七十九章 雪夜 天很快黑了下来,夜色如漆,空中的月亮呈现出一种惨淡朦胧的氛围。雪还在下着,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积雪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为这漆黑的夜增添了一丝活泼与透亮。 车夫将他们送到这里的时候,天就已经全黑了。这是盛歌最南部的一个小村子,村中寥寥几口人家,这户姓赵的人家便是魏大哥口中的下一个地点,也是邹黎安排的第二个接应点。过了这个不算驿站的驿站,他们再往南走,不出几天便可到达凉禹。 车夫收了银子走后,赵老汉便从马厩中牵出了三匹马,这马鬃毛柔顺,色泽鲜亮,皆是马中的良品。三匹马两棕一白,唐谷溪率先选了个棕色的,林落站在一旁不作声,林寻由于下午的话还在自责因此也不动手。最后,林落把剩下那匹棕色的牵走了,留下了那个一身雪白剔透的给林寻。 三人在赵老汉家中各往身上添了些衣物以保暖,唐谷溪的红色长袍已换下,转而替换为一身妃色便装,干练中尚存大家闺秀的一丝温婉,却又不失轻便。茶余饭后,赵家老汉和老妇已经睡下歇息了,而今日方才重聚到一起的三人,此刻却毫无困意,皆不约而同走出了屋子。 雪已停歇,天上皎月如玉,那层朦胧模糊已然褪去,此时陡峭地挂于夜幕中,更显冷清孤傲。星辰寥寥无几,皆发着暗光,犹如黑夜的眸,一闪一闪。下雪之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冷峭,在这寒夜中使得那三人更加精神抖擞、了无困意了。 赵家的院子简单整洁,残缺的篱笆围成的院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院中摆放着一辆木推车,以及角落里的一口井,地上散落着些繁琐简单的农具,绕过干枯的枝藤后面,便是狭小的马厩。所有的一切包括屋顶,皆被白雪覆盖着,月光下布,莹莹生辉,仿若一位静默无言、温婉敦厚的女子。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划破了这寂静的夜空。 “林落,林寻,你们怎么也出来了?”唐谷溪身上披着件披风,手里挑着盏灯笼走了出来。 林寻瞧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两人,惊道:“我正想问你们呢!我……我是睡不着,没想到你二人也出来了。” “林寻,今天……”唐谷溪想要说出口,可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你是想说,今天对我有愧疚之意?” 唐谷溪本来心怀歉疚,结果被他这么一问,反而理直气壮了,不禁道:“那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林寻听罢,轻轻笑了声,道:“我说唐大小姐,让你道个歉有那么难吗?何况我林寻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你就服个软怎么了,难不成还会少块肉?” “哼,”唐谷溪冷哼一声,“让我服软,下辈子吧!” “你……” “行了,你别故意气她了。”林落发话了,看了看四周道,“我们在院中谈话难免影响赵老伯休息,不如去前面原野处走走,如何?” “嗯,好啊!”林寻这半天对林落格外得殷勤,她话刚一出口,他便应声同意,接着斜眼瞟了瞟唐谷溪,饶有精神地怪笑道,“不过,我可没气她呀,堂堂大小姐,谁敢招惹呢?” 唐谷溪气喘吁吁瞪着林寻,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见他洋洋得意地正往门前走,便计上心来。接着,她诡谲一笑,直冲着林寻走了过去,走至他身边时故意抬起了右脚,狠狠往下一踩。 接着,只听林寻惨叫一声,忙弯下腰去捂着左脚,他五官纠结在一起,咿咿呀呀呻吟着。唐谷溪毫不理会,一脸风轻云淡地走了过去,逃脱了林寻可能追上来的范围。其实林寻哪还顾得上反击呢?他呲牙咧嘴地捏着左脚,看起来似乎疼痛无比。 在后面的林落先是微微愕然,接下来便淡淡地笑了,她缓缓走至林寻身边,驻足道:“行了,别装了。” 一听这话,林寻的哎呀声乍然停止。他慢慢舒展了眉眼,直起身来,手也从脚上拿了起来,对林落讪讪地笑道:“什么也逃不过姐姐的……” 可话还没说完,就见林落从他面前飘了过去,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滞留。林寻呆了一下,即刻明白林落还在为下午的事而耿耿于怀。他自知无理,因此便也心服口服,却又在心底暗暗笑起了师姐的小女子性情。在原地滞留片刻后,他方跟着前方的二人走出去了。 落雪后的原野广阔而宁静,远处是青黛色的山峦,在月光下露出依稀隐约的边缘。山的那边,便是凉禹的疆域,凉禹虽不如盛歌地域辽阔,但也算是东方五国中较为强大厉害的一国了。盛歌、凉禹和乔疆一直以来和睦共处,不曾有过纠纷和战乱,可自从三四年前起,乔疆便和凉禹有了纷争,近两年来也是战乱未歇。至于究竟如何,待他们到达凉禹之后,一切大概才可知晓吧。 “这地方紧挨绵山,大概就是蕲州吧。”唐谷溪拽紧了肩上的披风,遥遥望着远处的山峦道,缓缓道,“这里群山环绕,郊野辽阔,确是个好地方。可不知为何,我娘却从来不允许我来此地。” “这是为何?”林寻问道。 唐谷溪摇了摇头,视线还停留在远处的黛色虚无上,手中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将她的脸映照出一种特别的柔和。“从小到大,爹和娘便不允许我往南走,更不允许我靠近蕲州、绵山等地。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一向不喜我出家门,只是我哪……自己耐不住性子,整天带着玉茗胡乱跑罢了。” “那你就那么信任我们,愿意跟我们走?万一我们是骗子呢?” 唐谷溪淡淡笑了一下,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是有一点我敢确定,那便是……即使你二人是骗子,即使你二人另有企图,你们也不会害我。”说完,她又觉得没什么把握,便回过头来望着他俩,“是吗?” 林寻脸色略微一怔,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林落,见她神色平静,不言不语,他便又回过头去了。恰好碰上了唐谷溪清澈透亮的眸子,正认真无比地注视着他,林寻笑了笑,道:“那可说不一定,你可是临清城有名富商唐员外的女儿啊!有你在我们手上,啧啧,说不定以后还可以……” 唐谷溪知道他又来这一套了,便冷笑了一下,撇过头去不再理他了。 林落和林寻来自南域,因此对这冰雪天地并不常见,尤其林寻,一看无事了便随意玩耍起来,蹲在地上撮起白莹莹的积雪,玩得不亦乐乎。林落立在那里静默了片刻,朝唐谷溪走了过去,手中拿着一封薄薄的信。 “你看看吧,这是陈公子的。” 唐谷溪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瞥见林落手上的信,愕然道:“陈公子?”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秉风哥哥?” 林落点了点头,将信递到了她的手里。 唐谷溪低下头,方才平静的眸子顷刻间又凌乱了起来,她慌里慌张地拆开了信,将灯笼放在旁边一块石头上,便蹲下身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起来。 林寻看到林落拿出信,方才想起前些日子他们在邹宅发生的事。他今天在唐谷溪执意回去时,总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可一直没有猜测到,此刻方才醒悟过来——原来陈秉风的那封信,林落一直没有拿出来。 林落交给唐谷溪信后,便转身朝另一方走了过去,站在夜色中背对着他们。林寻意识到这一点后,忙起身跟了过去,站在林落身后,咬了咬牙问:“姐,其实那封信,在车上让她看了的话,岂不是更好吗?” 林落微微侧了侧头,没有看他,轻轻道:“可是,如果单凭那封信,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若真找不到陈公子的药,她会是何反应吗?” 林寻垂下了头,思考了良久,又道:“可是现在你给她看,岂不是又多此一举了?” 林落闻言,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来,在墨色中注视着林寻:“那封信只不过是一剂药,让她坚定了跟我们走的决心,不至于第二天就后悔。可它也是一剂危险万分的药,倘若她完全因这个跟我们走,那今后发生的变数就全由这封信决定了。可换一种说法,若是她自己想明白的,那以后无论发生何事,她都会自己说服自己。” “你的意思是……”林寻若有所思,“这封信不能作为决定她离开的筹码,更不能在此事上占据太重要的地位。否则今后一旦发生变故,她便会全凭这封信作为驳斥自己的理由,甚至照她的性子,会反悔离开我们……是这样吗?” 林落轻轻笑了笑,点点头,“大致就是这意思。” “可是,姐,你怎么就敢肯定她会自己想明白?”林落想起下午时的情景,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万一那时她没想通,就是返回临清了呢?我们现在……岂不是一无所获了。” 林落听罢,眸光颤了颤,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点点灯火下看信的唐谷溪,静默不语。 林寻笑了笑,瞬间心情明朗起来,“姐,我傍晚时真的错怪你了,没想到你的招数更为管用……这叫什么来着,对了,欲拒还迎,还有激将法!” 林寻的声音在一旁雀跃着,飞入林落耳朵后却不再欢欣,反而使她心里沉重了许多。林落想到,既然他这么想,那就顺其自然吧。只是自己当时真正的心境,恐怕并非他所说的“激将法”。彼时彼刻,对于放手将唐谷溪送回去的决定,究竟是来自何种心绪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像是看完了,我们回去吧。”林寻望了一眼道。 第八十章 启程 唐谷溪收好信,擦了擦眼角,重新拿起灯笼站了起来。她转过身去,看着走近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了红润的微笑,不等他们走到便问:“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若是真能在异国找到秉风哥哥的解药,那就太好了!这么说……你二人先前去见过秉风哥哥?” 林落点了点头:“我们知道你和陈公子青梅竹马,感情颇深,因此……” “因此也想试着救他!”林寻抢先道,轻轻瞄了一眼林落,“唐小姐,你不会对你的秉风哥哥置之不管吧?” “当然不会。”唐谷溪道,“你们能有此番好意,也实在难得了……若是能救秉风哥哥,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甘于冒险不会放弃!何况,是和你们一起。”她目光闪躲了两下,从他们身上移开。 “对了,你说过要教我武功的,还有你们林门的独家剑法!”唐谷溪忽然神采奕奕,将方才的感怀伤心尽收于胸内,“不许反悔!” “当然。只不过,今日已晚,明日又要赶路,唐小姐不会想在雪地里练习剑法吧?” “看她这么急不可耐的,说不定就想在雪地里练呢。”林寻睨着唐谷溪嗤笑道。 “多谢林少侠高抬了!”唐谷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而对林落道,“既然你要教我武功了,那么……你就相当于我第二个师父,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嗯……小师父?” “噗——”话刚出口,林寻就哑然失笑,他看了看唐谷溪,又看林落,边笑边说道,“小师父……哈哈,小师父,姐,姐你这个称号当真不错……” 唐谷溪一脸酱紫,白了林寻一眼,“小师父又如何?又不是拜你为师。” “姐、姐你喜欢吗?小师父……哈哈哈……”林寻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丝毫没注意到林落脸上警示他的表情,他兀自大笑着,完全没了防备。不料正在畅笑时,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刺痛,警醒地睁开了双眼,低眉一看,只见林落的两根手指落在他腰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哎哟,疼……”林寻这回是真疼,急忙求饶道,“疼疼疼,姐,手下留情啊!你……你这是谋杀亲弟!” “林少侠,你在喊叫什么,你姐她并没有动你啊。”唐谷溪走上前来淡然道。 疼痛还在滋生蔓延着,林寻不敢相信地微微睁开了眼睛,果然发现腰间早已没了林落的手指,此刻她正黯然无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那酸麻的痛楚依然留在腰间,仿佛穴位还被堵着一般。 “你近来猖狂的很,师娘说,该给教训的时候不能手下留情。”林落注视着他,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轻柔地说道。 林寻哭丧着脸,垂下头来,喃喃自语:“怪不得一整天都不发作,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林落不再理会他,转身对唐谷溪道:“你就叫我林落好了,‘师父’一词分量太重,我怕是承受不起。” 唐谷溪笑了笑:“好,一切皆听师父的!哦不,林落的。”见林落似乎是笑了笑,她便道:“既然是拜师学艺,那么自然少不了‘拜’,接下来,你可得受我一拜了。”说着,她粲然一笑,提起裙摆就要下跪。 “哎,小姐……”还未等她弯下腰去,林落伸过来的双手便扶住了她,阻止道,“小姐忘了吗?先前在山林中,你早已拜过啦。” 唐谷溪一怔,回想起来后道:“可那次不算,何况你二人还朝我拜了呢。” 林落轻轻笑了笑,依旧按着她的手不使她下跪,再次摇了摇头。 见她这样坚决,唐谷溪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放下了裙摆直起身来,道:“既然不叫你师父了,那你也无须再叫我唐小姐了,何不直接叫我名字呢?而且,既然要离开盛歌,那我便不再是唐家的小姐,你们这样称呼,我心里也着实不安。” “嗯,此话有理!”林寻忽然转过身来,手却还捂在肚子上,“你也早就直呼我俩的姓名了,咱们都是平辈人,也算是朋友了,总不能再叫你——大小姐了吧?” “师父,你弟弟肚子好像已经不痛了。”唐谷溪幽然对林落道,轻轻瞥了林寻一眼,转身走了过去,“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她提着灯笼渐渐走远,林寻望着她的背影,笑道:“姐,你看,她都学会搬出你来威胁我了。以后若是我俩再有纠纷,真不知道你是向着她还是向着你的好弟弟了。” “我自是向着我的好徒儿。”林落眼角邪魅地一笑,转身就要走。 林寻急忙跟了上去,“你方才有没有发现,她脖子上似乎戴了个什么。” “是那条木坠子。” “你……你看出来了?” “自她从花轿出来,我就看到了。”林落轻轻道,“我只是很纳闷,唐夫人必然一直保留着那坠子,先前不曾见过她戴,如今出嫁倒给了她了。你说,那唐夫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嗯,”林寻点点头,“我也正奇怪,既然唐夫人一心不想有人将她的千金带走,那么就应该把十几年前所有的物件都销毁掉。那襁褓里的信物,分明就是想留作纪念或认证的,唐谷溪今日嫁出唐府,却把那坠子戴在了身上,此举必定是唐夫人的意思。” “也许罢。”林落忽然停下,扭头肃穆地对林寻道,“按理说新嫁娘失踪,也早就该有人来找了,可直到现在都还风平浪静,你觉不觉得奇怪?” 林寻稍稍一怔,问道:“你是说……” “这其中必有邹先生相助的原因,可是……依据他两家的势力,不可能不派出一兵一卒来寻找她。根据方才推测,唐夫人对此定有所料,却没有做出防备,更没有派人追过来。而公孙容,按照他的脾性,更不可能坐视不管。除非——” “除非公孙容也知道?”林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声音不禁提高了许多。 林落微微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依我看,那公孙容,想必是认命了……” “认命?姐姐此话为何意?” 林落沉思片刻,想说什么却又堵在了喉咙里,她看了看林寻,忽没有了想说的欲望,因此便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说完,她望了望前方走远的小小灯火,抬步走了过去。 林寻站在身后晃了晃神,看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了,也不便多问,低头看了看腹部,小声道:“刚才下手还真狠……” 翌日清晨,天方大亮,雪后的天地呈现一片晶莹玲珑的景象,树木银装素裹,天地间粉妆玉砌,空气清冽,光线明耀。 三人整理好行装,带好行李,各骑在马背上。别过赵家二老后,他们收紧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那三匹骏马便跃起蹄子,从茫茫白雪上踏了过去。身后的赵家院落渐渐缩小,前方是透亮壮阔的绵山雪景,在发亮的天际边上,似乎腾起了一层白雾,使得它如梦如幻,仿若虚无。 “驾!马儿,你要好好跑,超过前面那匹白色的!”唐谷溪夹紧身下的马,手紧握缰绳,目光直直锁定前方不远处驰马奔腾的林寻,“快,快,超过他!” “哈哈,唐谷溪,你再练一百年也赶不上我!”林寻欢悦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话不要说得太早!” 日光渐渐强烈,将地上的积雪融化了许多,露出青黄色的荒草,以及绵延不平的土地来。趁着大好时光,三人也并不急着赶路,因此顺道爬上了绵山。山上积雪残存,多的是山路土道,也并不影响攀爬。 下了马后,他们拽着缰绳,将马拴在山腰一个空地上,然后便走向前去。前方是一块向阳的平地,从那里便可望见凉禹边界的疆域,只是太过遥远,模糊不清而已。此时迎着日光,空地上暖意洋洋,三人来至那片空地的尽头,一一躺下,眼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澄澈天空,往下便是千尺之遥的深深湖水。 “林落。” “嗯?” “你们的家在何处?” “西州。” “所以我们要到西州去?” “先到九秦,再到西州。” “为何?” “因为九秦是我林氏剑派的所在地啊!”林寻笑着答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爹是九秦人,我娘是西州人。当初我娘执意要留在西州,因此爹爹便顺了她的意,将家安在了那里。可是九秦的红山之上,曾是我和姐姐二人自小练武的地方。” 唐谷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过了片刻又道,“那你二人,为何千里迢迢来盛歌呢?” “……” 唐谷溪见左右两边的人皆不吭声,便扭头看了看他们,“你们来盛歌做什么呢?不会真是为了和黄江他们押镖吧?”说到这里,她忽然通身一惊,忙坐起来道,“对了,你们到达北境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那里接货的人是谁呢?” 林落的目光轻轻掠过她,道:“接货的……是一个商贩。” “商贩?”唐谷溪惊道,“怎么会呢……” “我说大小姐,你就别杞人忧天了,北境何事都没有,否则我俩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回来呀。”林寻斜睨着她,悠悠然说道。 看唐谷溪还是一脸疑虑地沉思着,林寻和林落对视了一眼,便起身坐了起来,指着前方模糊的山峦景致道:“你看,过了那座山,便是凉禹国域了!” 听到此话,唐谷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抬眼向远处望去。 “在去九秦之前,先要在凉禹呆一段时间。”林落也坐了起来,淡淡道,“在凉禹,我们要拿个东西。” “拿个东西?”唐谷溪扭头,“什么东西?” “一件玉符。” “那是什么?” “那是曾经……”林落顿了顿,看了她一眼,“那是曾经灭亡的南国玉玺。” 林寻忙接着解释道:“我娘是旧时南国人,曾经受了嘱托,要舍命保管好那玉玺。可是却阴差阳错遗落到了凉禹。” 唐谷溪听完这姐弟二人的说辞,越发一头雾水,又问道:“可那玉玺在何处呢?” “在凉禹国王的宫中。” “什么!” “你不必怕。”林落说道,“到时我们不会牵连上你,更不会让你和我们一同冒险。到达凉禹都城之后,自有人会接应我们,到时会在他府上住上一段日子,期间便找机会进入宫内。一旦拿到玉符,我们便可离开凉禹。” 唐谷溪还是一脸愕然,喘着气道:“林落,林寻,你二人简直疯了!是,我知道你们武功高强,无所不能,可那是凉禹王的宫内啊!岂是你们想去就能去,想走就能走的?到时只怕你们想要的东西还未到手,便一步也踏不出皇城了。” 林落和林寻相视一眼,轻轻笑了。 “我说的可是真话,你二人笑什么?” 林落并未答话,起身站了起来,环视了一遍周围茫茫景色后,扭头道:“该走了。” 第十四章 鸳绣阁 鸳绣阁是都城有名的软香温玉之所,说的好听一点,其中不乏弄音作舞之人,精通音律的姑娘和身段曼妙的舞者比比皆是,皆为这所夜市里最为热闹的铺子增添了美名与雅致。 可是里面却还是柳暗花明,别有洞天。 唐谷溪带着玉茗初次进入这样的场所,自然要打扮成男子模样,不仅不能体现出一丁点女儿身的痕迹,更要越粗犷大胆才好。 这对于唐谷溪来说,自然好说,关键就是玉茗了。她自从站到这鸳绣阁门口起,就开始双腿软,单是望着那门匾上镶着金边的三个字——鸳绣阁,就已经胆战心惊,想要打退堂鼓了。 “小姐,我……我觉得我肯定会被认出来的,你就别带我进去了!”鸳绣阁旁边的小巷子口上,两个人躲着大街上热闹的人群,玉茗正双手拉着唐谷溪的衣袖,悲切地哀求着。 唐谷溪一脸镇定,不慌不忙地说:“你的意思是……要我一个人进去了?你放心?” “我……” “夫人若是知道你让我一个人去这种地方,会怎么想呢?” “可夫人也绝不会让你来这里的啊……” “你!”唐谷溪竖起手指,可也不知道要反驳什么,于是便劝道,“玉茗,反正你都已经来了,还好意思打退堂鼓?这可不是我唐谷溪身边人应有的作风,所以啊,你就别想逃了。” “小姐……” “不许叫我小姐。”唐谷溪压低声音道,“我说你怎么老忘这茬儿呢,称呼是万万不可叫错的,还按以前的叫,明白了吗?” “嗯。”玉茗急忙点头。 “还有啊,我又不用你说话,等会儿你只管陪着我,眼睛利索点儿,只要别给我帮倒忙就行。” “嗯,我记住了小姐。” “你……”唐谷溪又转过头来竖起手指,青眉竖起,目光犀利。 “公……公子!”玉茗急忙纠正。 唐谷溪这才满意地放下手指,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不远处络绎不绝的行人进进出出的鸳绣阁,轻轻道:“好了,该进去了。” 那刘大嫂的相公是鸳绣阁的常客,无论老鸨还是姑娘们,几乎都认识他。要说来这儿的人,大多都是有财有权者,可这刘某人乃一做小本买卖的人,平时喜欢弄虚作假。据说年轻时跟着一名高人学习神算之道,曾经也神机妙算过几次,挣来不少钱。常常眼睛一闭,手指轻捻,嘴里嘀嘀咕咕几句,便为人指出了“前方之路”。 因此,虽然并无长业,可他凭借这一身的“本事”,也勉强能养活得起家里的妻儿老母。但不知从何时起,这刘半仙儿竟迷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三天两头往这鸳绣阁跑。他自己的“生意”也不做了,重心全放在了寻欢买醉上。 刘大嫂其实一开始就担心他的生意和买卖,毕竟神机妙算之事只在众人一口上,可最会神机妙算的,岂不还是老天爷吗?这平凡老百姓哪能和天比呢?倘若有朝一日,他不能再凭借这个混口饭吃,众人说辞不一致了,那么他的信誉全失,这一家老小都要跟着饿肚子了。 可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她丈夫醉生梦死、夜不归宿的时候,刘大嫂身体也每况愈下,早在半年之前就躺在床上不便下地了。家里还有两三个孩童需要养育,而婆婆一大把的年纪,更是需要人照料。 刘大嫂整日以泪洗面,哀其不争,叹己薄命,周而复始,身体也越来越糟糕。就在唐谷溪半年前被禁足的前几日,还曾多次来她家中探望她,并且每次来都让玉茗带着银两和粮食,偶尔还为自己的几个儿女带些唐府的小点心。 唐家小姐的照料使她感动不已,在那些日子里,唐谷溪的到来便是一把火柴,为她凄凄惨擦的生活燃起一丝光明。可自从半年前起,不知何故,那唐小姐便未曾再来过一次了。 至于原因,旁人自然不知。唐谷溪在重获自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来看望刘大嫂。直到昨日那两个身穿罗纱裙的俏丽姑娘重新出现在自家院子里,刘大嫂才得知原因,之后便感叹不已,又多次道谢。 此时的刘大嫂,几乎已经病入膏肓。唐谷溪也是在几个时辰前才得知,刘家老母早已在三个月前入土为安了。而此时此刻,她那不争气的丈夫竟然还在花天酒地中,丝毫不管家中妻儿的死活。 听闻所有事情之后,唐谷溪气得浑身抖,她在悔恨自己未能帮上忙之余,还对刘大嫂的相公恨之入骨,誓一定要把他揪回来,再往外逃就打断他的腿。在刘大嫂家照料了整整半日,最后才在晌午回了家。 进入鸳绣阁后,唐谷溪清了清嗓子,作昂挺胸状,右手甩开一把折扇,有模有样地朝里走了进去。玉茗在她身后小心地跟着,紧紧挨着小姐,生怕被人一挤便和小姐分开了。 鸳绣阁内烟雾缭绕,香气喷鼻,女子的嬉笑声和男子们的叫骂声此起彼伏,醉了酒的人跌跌撞撞地穿来穿去,一时桃色满园,春光无限。 唐谷溪也感到极其不自在起来,她本以为自己能应付得来,可一旦真到了这种烟花醉柳的地方,当真还有点害怕了起来。不过话既然都放了出去,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玉茗还在自己身边呢,如果自己都乱了阵脚,那更别说她了。 正在她左顾右盼,想着如何找到刘半仙儿时,一个穿红戴绿、一身臃肿的中年女子从一侧绕了出来,花枝招展地站到两位前面,脸上的笑挤得她没了眼睛,一手拿着罗扇,一手拿着丝帕,风情万种地问道:“二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鸳绣阁?” 唐谷溪点了点头,“正是。” “哈哈,我说呢,怎么之前没见过二位!看二位公子打扮不俗,面容俊秀,想必……”女人笑得嘴都闭不上,一双小眼睛着亮盯着她们两个,“想必是出身有钱人家了!二位公子一进门我就觉得不一般,使我们鸳绣阁蓬荜生辉了呢!” 唐谷溪听得直内心作呕,不禁小声嘟囔道:“一身铜臭味……” “啊?公子说什么?”女人尖利的嗓音重新响起,不等唐谷溪回答,又接着说,“不知公子是要找哪位姑娘还是……由我带着都挑一遍呢?两位公子的眼光一定高,我们这儿最有名的当属花魁……” “不不不,我们今日来,不找姑娘。” “不找姑娘?”女人怔了怔,又眉开眼笑道,“那可是来听音赏……” “我们来找一个客人!”唐谷溪听不下去了,两只耳朵早已嗡嗡作响,于是直截了当地打断她,“俗称刘半仙儿的刘五冈,是不是常常来此做客呢?想必你们一定熟知了!” 直到此时,老鸨的脸上才出现疑虑的神情,来这里的男子都是来找女子的,哪里有两个清秀小生来此找老顾客呢?何况是无名无财的荡客刘五冈?看眼前二位人神情严肃,并不是有意糊弄自己,想必是刘五冈招惹了人家,引得人家才找上门来的。 想到这里,老鸨心里有些晦气,不禁暗骂起刘五冈来。这个刘半仙儿,不仅每次来都会赊账,还常常惹得姑娘们不开心,这次倒好,把仇人引到自己门上了! 见老鸨皱眉沉思着,唐谷溪自知找对了地方,便说:“如果你不告诉我他在哪间房里,那我可要硬闯了!” “这……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呼?但凡来了我们这里的客人,自然就该当我们管。二位如果找他有事,我去请他下来即可,还请二位……” “不必了。”唐谷溪打断她,“等你去通知就晚了!你只管告诉我们他在哪里,别的事你无须多问!” 老女人思考再三,决定宁可少一个老顾客,也不惹这两位衣着不凡的人。权衡利弊之后,她伸出手指向二楼的一间屋子,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喜悦尖锐了,好比是唱哑了嗓子的黄鹂,低眉顺眼地说:“我……我领二位公子去。” “那再好不过了。” 第八十一章 水云馆 冬月已至,宣阳城却是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此处不及盛歌偏北,即使是冬天,也还不算酷寒。尤其一到月初的集市,恰好此时又接近年尾,因而街上便是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水云馆中的热闹情景不比外面街市上差许多,依旧是花红柳绿、莺啼燕喃之所,只是二楼的一间格间内,倒是安静了太多太多。窗边只摆放着一把琴,一名恬淡静雅的女子静默而坐,十指抚于琴弦之上,悠长清净的音律自然流出,如泉水般缓慢,却又不失活跃。 这里面的姑娘大多技艺超群,谁身上都不下两三种乐器与舞姿,并且各个温婉宁静,皆有诗书在腹,举止之间倒是不同于其他青楼。 而这水心怕是整个水云馆中最为出色的一个了,她长相绝美,身姿曼妙,性情也惹人喜爱,宛若桌上那一盏清茶一样,不浓不淡,饮完之后却口齿留香。这也正是许多名人志士愿意和她共处的原因,只要你不多言,她便不多话,但是这静默并没有带给人丝毫的不适或厌烦。 另一侧的桌案后面,静坐着一个英武的男子,他微闭双眼,神态安然,嘴角似乎残存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不知是在冥思什么还是在凝神细听这绝妙佳音。手指在腿上轻轻敲打着,伴随曲子的节奏。 那曲子如同溪水,从幽绿的高山之顶远远流下,带着丝雨过之后的清新,时而舒缓,时而急切,悠悠扬扬,不细听难谙其中奥妙。犹如玉石坠落,又如鱼戏莲间,这佳曲只有从水心手中流出,才可谓绝妙万分。 可是忽然一声突兀的开门声,将这美妙的享受乍然打断。齐煜并没有急着睁开眼眸,而是依然保持原来的姿态神色,手指也未停下敲落,似乎还没从音律中走出来。 只是那琴后面的女子却突然停下,收回了双手,抬眼望向正对的门边,目光碰到门口那人之后,便又缓缓地垂了下去,脸上还是一片淡然,而身子却已经站起来了。 “花宁姐姐。” 只见门口那女子一身海棠红衣,容貌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一般,竟不像是世间该有的女子,说她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她盈盈独立,眼角的妆容分外妖艳,表情的冷漠丝毫掩盖不了其通身的魅惑。 “你先出去吧,我和陈公子有话要说。”她的语气不缓不慢。 待那水心出去,片刻宁静后,齐煜才睁开了眸子,望向走进来的花宁,嘴角邪魅一笑,“来得不晚啊。” 花宁冷笑一声,目光轻轻掠过他,坐到了他的对面。 “水心好歹也是你的人,为何你每次见到她,总要这般冷漠呢?”齐煜微笑着问她。 “怎么,你心疼了?” 齐煜轻笑一声,道:“天下英豪皆爱美人,我齐某大小也算个人物,总是要怜香惜玉的吧?况且,你和水心各有优长,水心善音律,你善舞韵……对了,你的乔舞啊,上次被叶英看见,连连称赞不休呢。” 花宁脸上并没有半分愠色,而是眼角带着笑,依旧凝视着他,不慌不忙道:“你把我叫来有何事呢?你要知道,我在宫中如履薄冰,若不是借着给梅月司买药材的名义,我可不那么轻易能出得来。” “怎么,最近梅月司有事要做吗?” 花宁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抹上一层淡淡的阴翳,“大王越来越不信任我了,他安排了很多眼线在梅月司,最近我总觉得,我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你说,这是为何?我都已经来凉禹三年了,这三年来,梅月司为他做的事不下数十件,他为何还要对我起疑心?” 齐煜一听,眉角微微挑起,缓缓道:“看来,是和这件事有关系。” “哪件事?” “你知不知道,最近凉禹的边境不太太平?” “不太太平?”花宁眉心稍稍蹙起,“你是说……” “西境。” 花宁微微一怔,即刻后便又坦然了,眉心舒展开来,反而换成了一派悦然,轻睨着齐煜,笑道:“原来如此啊。” 齐煜见她笑,自己也轻笑道:“呵,你还笑得出来?你可是乔疆人哪,又在宫中,大王没把你驱逐出来就算好的了。” “大王有需要用我的地方,自然不肯放我走。”她的语气放缓,“我走了,谁来替你们大王摆平那些他看不惯又不好下手除掉的人呢?” 齐煜轻轻笑了一下,举起酒杯仰头饮完。 “自你三年前从乔疆把我带过来,你们的大王便离不开梅月司。世人皆知,论毒蛊炼药之术,五国之内,无人能比得上我们。而你们大王又‘求贤若渴’,不惜花费周折派你去乔疆把我带来,他又怎敢让我消失呢?” 花宁款款道来,阴柔的话语配上她美艳的面容,令这话又增添了一种笃定的感觉。 齐煜脸上始终挂着笑容,酒香的微醺令他的眼神迷离起来,他抬起右手,轻轻划上了花宁的脸庞,喃喃道:“可惜啊可惜,你这样一个美人儿,大王怎么就从来不……” 还未说完,花宁便一掌拍下了他的手臂,冷冷道:“你想要大王怎样?齐煜,你别忘了,我当初答应跟你过来的原因是何,别一眨眼就给我装糊涂。”说罢,她站起身来,转身走到了窗边,望向外面的街市,“我在我乔疆呆的好好的,我的水云馆,我的师父,都在那里。是你,是因为你,我才来到了这地方。师父死了,水云馆的人也勉强带来了,你——” “我只是说一说,你何必这么动气呢?”不知何时,齐煜已站到了身后,“你的师父死了,不也给你安排过去人好好安葬了吗?你这水云馆,现在京城中恐怕没有一个花月场所能比得上这里的,你还有何不知足的?” 过了片刻,花宁脸上的愠色全都下去了,又变为一片妩媚,道:“大王是既要用我,又警惕我,心思全花在这上面了,又何来觊觎一说呢?何况,也不看看他都多大了,我和他的王子公主们年纪倒还差不多。” “嗯……”齐煜摇了摇头,“你要知道,人心不古,世间男人对于美色一向没有岁月之分,又从来不知满足,更何况,是帝王之家?” 齐煜的声音似乎少有的认真,他脸上微微一片酡红,不知是醉是醒。花宁一向熟谙,齐煜即使醉了也能像清醒般一样,又能在清醒间装作微醉的样子,自如在虚假和真实间切换,因此他的有些话,花宁真不知道该不该往心里去。 可是他的话依旧具备十足的诱惑,加之语气诚恳,使得她心间如涟漪般轻轻荡漾,终日的冷漠敌不过此间温润。她语气轻柔了许多,道:“你方才说,西境出现动荡,究竟是何事呢?” “还能是何事,乔兵来犯,乔疆大王将当初和凉禹缔结的盟书一把撕毁,就为了边境处那几座城池。如今纠纷不断滋生,依我看,战火不日就要到来,我恐怕就要离开宣阳一段时日了。” 花宁一怔,心绪不禁揪了起来,扭头看着他,道:“这么说,你和你父亲又要出征了?” 齐煜眸光望着窗外,只是从她脸上轻轻一瞥,又即刻收了回去,重新望向窗外,点了点头。 花宁见他略带愁云的神色,不禁轻叹了口气,“我虽是乔疆人,可如今在我心中,你的生死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若有朝一日真免不了烽火交战,你可千万要……” 还没说完,就听齐煜轻轻一笑,问她:“你当真不为你的母国担忧?” “我说了,我只在乎你的生死。” 齐煜目光落到她脸上,“你可要知道,战场之上非你即我,非生即死,我自当尽力拼杀,为国效命。若是到头来,乔疆吃了亏,不得不拱手让城之时,你的嘴还这么甜……就算我没认错你。” 花宁嗤笑一声:“这么说,现在还不确定是否认错了我?” 齐煜哈哈一笑,道:“你这样一个尤物,落到我手中,我的福气怕是谁也比不上了。” 花宁听完,淡淡笑了,脸上升起一朵娇艳,身子向左倾斜,想要顺势靠到他身上。不想,齐煜却敏锐地伸手一拦,轻轻把她推了回去,脸上还是那抹风吹不动的笑,凝视她道:“花宁姑娘,你站稳了,这里风大。” 花宁脸色一变,正欲发作,谁料门口却想起了一个声音:“公子,公子您在里面吗?” 齐煜转过身来,对门口道:“我在,进来吧。”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男仆装扮的人,是将军府的家丁,跑到齐煜面前道:“公子,您快回去吧,府里来人了。” “来人了,是谁?” “就是一年前来府上做客的那二人,只是这次好像又多了一位姑娘。” 齐煜皱眉一想,即刻了然,换了神色,兴兴然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即刻就回府去。对了,父亲可从宫里回来了?” “还没有,不过估计快要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男仆走后,花宁一脸铁青,冷冷问道:“你这就回去了?我可好不容易出宫一趟……” 齐煜转过身来,满脸堆笑,双手扶在花宁双肩上,轻柔地说道:“这有何难?下回我直接入宫见你不就得了,也省得你……一身娇柔来来回回跑了。你知道的,我的心意全在你身上,你有何急的?” 花宁还是一脸的不悦,眸光被怒气所凝聚,冷冷睨了他一眼,就要转身离开,却在步子刚踏出一步时,忽然想起来什么,倏地转过身,直视着齐煜,一言不发。 齐煜刚想陷入沉思的神色忽被这突然的转身所打乱,他又恢复了方才的笑意,问:“怎么?” “他方才所说的那二人,是谁?” 第十五章 擒拿 老鸨说完,便领着谷溪二人穿过人群向楼上走去,长长的木梯上挤满了人,客人与女子们上上下下,穿梭其中。 唐谷溪满脸嫌弃地避开那些人,其中不乏有大胆活泼的女子,看到两位年轻的俊美公子来此,上前便拉住唐谷溪,气得她用力挥手甩掉。那些人自讨没趣,又见老妈妈使眼色,便也不再上前来了。 好不容易走至二楼,老鸨顺着走廊边走边喊:“刘五爷,刘五爷,您说您是干了什么好事了,今天有两位小公子来我们鸳绣阁特意找你呢!你倒是先出来啊,别让我扰了您的好事儿!” 三人走至一扇门前,里面传来阵阵笑声,老鸨不安地瞧了唐谷溪一眼,还未开口说话,就见他眼里卷起一阵狂风,面色微怒,伸出腿来一脚踢到门上。“哗”的一声,那门便打开了。 只见眼前的坐席上,一个身形偏瘦,但是红光满面的男人坐在中间,正眯着眼睛饮酒享乐,两边各坐一个身材妖娆、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嘻嘻哈哈地卧在男人身边给他斟酒喂食。三人面前的案桌上,摆满了瓜果美食,地上更是杯盘狼藉,混乱一片。 突然见门被打开,男子立马睁开眼睛,微醉地大喊道:“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进来的?走错房间了吧!快快,滚出去!” 唐谷溪脸色铁青,右手紧紧握住那把折扇,左手按住腰间的鞭子,怒目走了进去。 “哎,公子……”老鸨正要阻止,却见旁边另一位小公子对她扬起下巴,也恶狠狠地瞪着她,虽然年纪小却也丝毫不失气势。她便不作声了。 “五爷,他是谁呀?”一名女子阴柔地问道,眼睛还不忘瞥向唐谷溪。 “对啊,你……你是谁!”刘半仙儿醉眼迷离,晕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出不测。 “五爷,您真糊涂,人家肯定是来找你的了。看这位公子白白净净的,不细看的话,竟像是一位女子呢!”另一位女子掩着嘴笑道。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唐谷溪怒道,盯着两位受到惊吓的女子,“出去!” 一位女子怕了,嗫喏地问:“你……你是谁呀,凭什么叫我们出去?” “不出去?”唐谷溪轻笑一声,慢慢从腰间抽出皮鞭,把扇子插到脖子后面,一手用力捋过长长的鞭子,一字一句地说,“不出去我可要连你们一块收拾了!” 老妈妈见状,立刻跑了过来,满脸堆笑地说:“我说这位公子,不管他犯了什么错,我们姑娘们是无罪的啊!您要是想收拾他,还请另找个地方,别坏了我们的生意。” “好啊,那你让她们两个出去,留他一个人在这儿!我必当不会出这间屋子,也不会让他出这件屋子,自然坏不了你们的生意。” “可……可是,我这屋子里都是些名贵的……”老鸨环视着屋内的瓷器家具,一脸的心疼。 “你损失了什么,我都会照两倍的价钱还给你。这下,可以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小云,小青,快过来呀!”老鸨急忙向坐着的两位美女招手。 那两位女子听到这话,匆匆起身,在经过唐谷溪身边时,都有意无意地瞧上了一眼,动作也颇显迟缓,似乎不愿意出来似的。 待门被她们关上以后,唐谷溪冷冷地注视着刘半仙儿,刘半仙儿似乎还在云里雾里,只顾着仰头朝自己嘴里倒酒,无视眼前人的怒视。唐谷溪忍不住了,直接冲着刘半仙儿走了过来,弯腰到他面前,阴笑着问:“刘大哥,好久不见了啊。” 刘半仙儿用手揉揉眼皮,良久之后,定睛一看,才现眼前的人哪儿是什么公子啊,明明是之前接济过自己家里几次,并且对自己拳打脚踢过的唐家大小姐! 他早就该想到,这唐小姐什么事干不出来呀?别说是女扮男装、闯入青楼了,就算是让她上一趟刀山,下一趟火海,只要合她心意,为情为义,她也在所不辞。 想到这里,刘五冈腿软了,刚才的酒似乎也醒了大半,从地上爬了三次都没有爬起来,只得跪在案桌前,哭丧着脸哀求道:“我说唐小姐,您怎么就找到这儿来了呢?这里哪是您二位能来的地方啊?” “不是我们能来的,那是你能来的了?” “我,我……”刘五冈结结巴巴地说,“二者不可相提并论啊!” “好你个刘半仙儿!到现在了都还巧舌如簧,你这半生凭借一张嘴吃饭,养家糊口已是不易,难道这道理你还不懂?” “懂懂懂,我懂。” “懂你还出来鬼混!”唐谷溪直起腰来,义正言辞道,“你家中老母三个月前的去世,你敢说没有你半点责任?你那结妻子现在就躺在病床上,整日以泪洗面,人还未到中年就已经半头白!还有你那三个儿女,各个乖巧懂事,可是又各个都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现在连学堂也上不起!” 刘五冈的酒醒了大半,瘫坐在地上哑口无言,低垂着头听唐谷溪说话。 其实家里的情况,他又何尝不知呢?只是这鸳绣阁似乎有一种魔力似的,将自己牢牢地套在了这里。只要无人提醒,他便就可以掩耳盗铃,回避家中一切苦难和责任,继续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而你呢?刘大哥。”唐谷溪一双清澈的眸子认真地盯着他,好似要把他穿透似的,直盯得他抬不起头来,“你日日花天酒地,把挣来的那一点钱都花在了寻欢作乐之上,丝毫不顾家中的情况,对最亲近的人不闻不问,不管他们的死活,你还是人吗!” “唐小姐,你别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本来就没多大的本事,就算回去也还得让他们挨饿受冻……与其这样,倒不如一个人逍遥快活得好!”刘五冈自知理亏,此时此刻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唐谷溪听到这话,不禁冷笑一声,道:“亏你这话也说得出来,你简直枉为人父!” “你没钱照顾他们,就有钱来这里买酒喝了?刚才还搂着两个姑娘呢!你分明是骗人,别推卸责任了!”玉茗在一旁也忍不住了,听他说这样的混帐话,实在令人指。 “哎哟,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会懂?我说你们放着你们的富贵日子不过,偏偏要来管我家的闲事,要我看啊,你们才是不正常呢!” “你……”玉茗气急。 “哦对了,唐小姐,我以前看在你对我家有恩的份上,被你打来打去也就不做计较了。此后咱们两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谁也不招惹谁,这总行了吧?” “我们小姐打你也是为了你好!” “行了,玉茗,少跟他废话!我本以为他今日还有点良心,没想到多日不见还是这么顽固不化,对付他这种人,除了挨鞭子,还是挨鞭子!” 说着,唐谷溪一手抽出腰间的长鞭,伸长胳膊用力甩开。那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最后“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声音响亮干脆。 一见鞭子,刘五冈瞬间清醒,往后仰着身子,手指向唐谷溪,“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让你醒过来!” “我……我已经醒了!” “还没醒够!” 话毕,一根长鞭高高扬起,后面是唐谷溪充满英气的脸庞和决绝果断的眼神。然后,长鞭迅落下,打在前方的地板上,又是一声响亮的鞭声。 刘五冈吓得顿时屁滚尿流,打着滚儿向四周逃去。 第十六章 如你所愿 “停停停!别再追了唐小姐,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四处逃窜之后,刘五冈身上并未有一处伤痕,不是唐谷溪打不到他,而是不忍真的将鞭子挥在他身上。≥ 要知道,这鞭子一落身,轻则红肿疼痛,重则留下疤痕。虽说唐谷溪嫉恶如仇、说到做到,可这手上的轻重,她还是知道的。 本来很宽敞的屋子里,此时也显得狭小起来。刘五冈躲藏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的,只好站住叫了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唐小姐,别打了,别再追了,我可没您那么大的精力。” “怎么,想好了?”唐谷溪站定,收起鞭子。 “想好什么?” “还装傻!” 刘五冈这次没有再还口,而是苦笑了一声,目光呆滞涣散地看着地上某一个地方,席地坐了下来。他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脸上的红光也渐渐消退了下去,转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憔悴狼狈的神情,脸上的风霜和沟壑昭示着他浮华的前半生已经无情地逝去。 “你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哪知我们穷人的日子?”刘五冈淡淡地说道,声音透露着疲惫,“如今临都之中,遍地都是各国游历来的文人墨客,武人侠士,谁都有一身的本事,就连我们这个行当,如今也有人抢饭碗儿了。我早已不再是刘半仙儿了,如今只是个没有一技之长的落魄平民。” 唐谷溪没想到刘五冈会突然变了个样子,与先前抱着两个美女醉生梦死的刘半仙儿已然是两个人,她和玉茗对视了一眼,只见玉茗也是一脸的疑惑。 “可这也不是你只顾自己享乐,而不顾家人死活的理由。” 刘五冈突然哭丧着脸,声音哽咽地道:“不然呢?我这辈子没做过多少尽兴的事,与其一家人都过不好,倒不如自己先享几天福,到时候死了也知道欢乐是个什么味儿……” “笑话!”唐谷溪刚才升起的悲悯之心瞬间便消失了,重新燃起了满腔怒火,“你说你不知欢乐是何味,那你把你妻子和那几个儿女放在何处?难道他们对你就那么不重要,未曾带给你过欢乐?难道在你的心中,家中的糟糠之妻还比不上青楼这几个艳丽女子?” 说罢,唐谷溪忽然冷笑一声,道:“也罢,你们男人岂不都是这样,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往日的夫妻恩情全都可以视而不见,只顾沉迷于美色美酒之中。像你这种毫无担当、无情无义的人,根本不值得刘大嫂为你伤心生病!” 刘五冈撇过脸去,无言反驳,可是又心中不服,只好不理会她的大喊大叫。 唐谷溪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戾气,而是换上了一层悲戚,她冷冷地望着坐在地上一副狼狈的刘五冈,抬手轻轻扬了一下鞭子。刘五冈以为她又要打人,急忙用双手挡住了脸。可是片刻的安静之后,鞭子并没有落在他身上,也没有落在地上。 他放下臂膀,睁开眼睛,现唐谷溪已经收起了鞭子,只是眼睛还一如既往悲愤地注视自己。他心里有些虚,但也绝不会在嘴上认输,因此撇了撇嘴,垂下了眼帘,没有说话。 “玉茗。”她轻轻叫道。 “我在,小姐。”玉茗急忙应着。 “我们走吧。” “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好。”说着,玉茗上前来轻轻拉住她。 唐谷溪没有说话,从刘五冈身上收回目光,眸子里一片沉寂和冷静,她转过身来,向门口缓缓走去。 刘五冈早已傻了眼,他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急剧转变,似乎还不相信唐谷溪就这么放了他走人了,只得愣愣地看着二人的身影跨出门外,即将消失在门槛处。 可她突然站住了,并没有回头,冰冷响亮的嗓音传了过来:“我告诉你刘五冈,从今以后,你只管过你的自在日子去,再也不必惦念家中的妻儿,我如你所愿!” 刘五冈只觉得头昏昏沉沉,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带他反应过来之时,那唐小姐早已带着玉茗走了出去,不见了踪影。想到家中多日未见的娘子和三个孩子,他突然心生恐惧,顾不上穿鞋便连爬带跑地向门口奔去,大声喊道:“你……你什么意思?你这臭丫头,快给我回来!” 他一边大声骂着一边向楼下跑去,途中撞倒了很多人,那些醉了的男子又围在一起对他拳打脚踢了一阵。待他鼻青脸肿地从楼上跑下来时,早已彻底不见了唐谷溪的身影,他跌跌撞撞又准备向外跑去。 老鸨见状,急忙挡在了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慢条斯理地说:“哎哟,刘五爷,您今儿的银子,还没给呢吧?” “今天……今天不能算!” “诶?”老鸨提高了声音,继续风姿妖娆地摇着扇子,“这话怎么讲,你今天进是进了我们鸳绣阁,也叫了我们这里的姑娘,还有那吃的喝的都给您准备上了,您现在怎么能不认帐呢?” “你!”刘五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又逃不开眼前的女人,便咬牙道,“你先给我记上,下次我再还!” 老鸨轻笑一声,道:“下次来还?我哪能知道您下次还能不能来呢……”说着,便斜着眼睛打量着他,脸上带着讽刺的笑。 “你别狗眼看人低!我……我告诉你,我刘五爷是那种人吗?再说了,看在我是您这儿的常客上,您今天就不能通融一次?我有急事儿啊!看见刚才那两个丫头没,我如果现在不出去找她们,我家就要倒大霉了!”刘五冈苦口婆心地劝道。 老鸨脸上瞬间没了笑,如木头般呆立在那里,尖利着嗓子怔怔地问:“你说什么?刚才那二位公子……是两个丫头?” “不然呢!”刘五冈如她刚才一般嘲讽地回击道,“哎呦,亏您还是这里的老人呢,以后啊,也别再自称眼尖心细了,到最后连两个丫头都认不出来!” 老鸨睁大了眼睛,脸上肥硕的肉也显得如同白瓷一般,一动不动。手中的扇子停在了半空中,没了动作。 刘五冈一见时机来了,急忙趁着她不注意赤脚跑了出去。 第十七章 新入之人 出了鸳绣阁,刘五冈只觉得一阵刺眼。 多日未曾出来,习惯了屋内的阴暗光线,虽说这日头已然西沉,可是一时间还是刺得他睁不开眼。 待他慢慢睁开眼后,才现这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寻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再加上自己刚才又和那老婆子周旋半天,如今不可能再找到唐谷溪了。 他晦气地骂了一声老鸨,然后快步离开了那里,免得那婆子又出来叫嚷半天,最后再赔上几两银子,那就更加说不过去了。 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通向家中的那条巷子。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有回家了,整日整夜游荡在鸳绣阁那条最热闹的街上,如果细算的话,估计已经欠了鸳绣阁不少的银两。 想到这里,他便有了归心,脚步也轻快起来,急忙顺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可是走到一半,他又停住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鞋子也落在了鸳绣阁。这副模样回去,不仅没有脸面面对妻儿,自己恐怕还要拖累他们。 可听那丫头刚才的话,似乎要做什么事,万一妻儿有什么不测,他也不能坐视不管。想到这里,便又急匆匆向家赶去,不过才走几步又停住了,这回他没有再走,而是笑骂起了自己:“刘五冈啊刘五冈,人家唐小姐照顾你妻儿比你还尽心尽责呢,哪里会有什么不测?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这副样子今晚你都吃不上饭!” 骂过一通自己之后,他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心里轻松了不少,自顾自地在街头游荡着。 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有一行人走过,那几个人各个膀大腰圆,大声说笑着什么,虎虎生气。刘五冈不禁又拿出曾经为人占卜时的眼光来,打量着眼前走近的几个人,仔细听他们交谈的话语。 “哈哈哈,我们这次有了他们加入,一定万无一失了!” “话也不能说得太过,凡是押镖这种事,谁都不能一万个放心……” “对对对,他们武功是高强,可是缺乏经验呀!” “总之呢,我们比之前有信心了……” 几个人说笑着渐渐走远。此时云霞满天,夕阳西下,刘五冈靠在墙头盯着那几个人的背影,似乎想到什么似的,眼睛里突然点起了光亮。思考片刻过后,他抹抹嘴,仿佛眼前出现了一堆金子似的,急忙起身追了上去。 “各位好汉,请慢步,请慢步!” 那几位人听到叫声,不禁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到眼前出现一个点头哈笑的陌生人,他们各自对看了一眼,心中起了戒备,一脸不悦地盯着他。大胡子问:“你叫我们?” “正是,正是,是我叫的你们……” 几个人又互相对望一眼,大胡子回过头来,声音里已经有了不耐烦:“你叫我们做何事?” 刘五冈一双小眼睛圆溜溜的,四周环顾了一下,靠上前去,笑着对大胡子说:“敢问好汉,是不是……替人送货的?” 大胡子面有震惊,两道粗眉紧皱在一起,仔细端倪着眼前如同叫花子模样的人,大量片刻,回过头来压着声音问他的兄弟:“主家可曾说过接货日期有所变动?”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摇了摇头。 大胡子又回过头来,再次凝视眼前的人,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各位好汉别担心,我不是坏人,更不是来招惹你们的。我只是……噢,方才路过巷口,听到你们在谈论,因此就……” 大胡子心里明白了,怒目问道:“这么说,你都听到我们再说什么了?” 刘五冈赶紧堆满笑脸,解释道:“您几位,刚才的声音也不小啊,我就算没准备听这也不小心听进去了!谁让我长着这两个耳朵呢……” 大胡子不等他说完,一手便提起他来,恶狠狠地道:“那你说,你追过来是做什么?说实话!” 刘五冈没想到他们这么轻易就动怒了,急忙伸长脖子抓着衣襟,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我并无恶意啊各位!我一个贫寒小人,哪敢有什么歪心思呢?各位听我说,我就是想……想加入你们哪!” “加入我们?”大胡子脸上的凶狠减了几分,可是手上的力道依旧没有放松。 “对对对,你们是替人送货的,我可以帮到你们!” “你?”大胡子从头到脚扫视了他一眼,怀疑道,“你怎么帮我们?” 刘五冈被他提得喘不过气来,脸和脖子都成了绛紫色,急忙用手指指大胡子的手。大胡子不信任地瞪了他一眼,最后才将手松开。 刘五冈落到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看你们几位,大概是外地人吧?” “说正经的!” “好好好,说正经的,正经的……”刘五冈吸了一口气,气息平稳之后,看着大胡子,脸上有了一丝得意,缓缓道:“你们不知道吧,我正是这临清城中,曾经名扬千里的刘五冈,人称刘半仙儿!” “如何呢?”大胡子不为所动。 “你看啊,你们初来乍到,对于临清及其周围的地形山河都不熟悉,我呢,生在临清长在临清,因此比你们熟悉这里多了!其次呢,我会预测凶吉,你们押镖这类事,最难说的不是自然灾害,而是人为利害。倘若我察觉出了什么不测,便会及时提醒你们,这样你们就……” 旁边一个面色凶狠的人冷笑了一声,道:“凭什么你说你会预测吉凶我们就要相信呢?大哥,他一定是在扯谎,别信他的!” 刘五冈急了,急忙道:“我对天誓,我刘某人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啊!如果有一句是胡编乱造,那我就天打五雷轰!” 大胡子不说话了,而是眯着眼睛盯着他,过了良久,才道:“把他带来吧!”说完,便转过身向前走去。 刘五冈顿时喜不自禁,脸上又出现了圆润的红光,不住地弯着腰道谢:“多谢好汉,多谢好汉!” “哎,大哥,大哥!”那人叫道。 “行了,大哥让带就带着吧,看他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幺蛾子。” 那人只好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愤愤地盯着刘五冈笑不拢嘴的样子,闷着声音道:“我告诉你,你若敢骗我们,那我会一刀要了你的性命!” 刘五冈脸上的笑顷刻间没了,虽然他知道对方只是说说而已,可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通体冰凉了,点着头道:“不骗,不骗……” 那人冷哼了一声,扭过头走了。 “行了,走吧。” 第十八章 安顿 自从唐谷溪离开鸳绣阁以后,便开始闷闷不乐起来,玉茗跟着她的主子走过了几条街几条巷,一句话也没有说。 ﹤并非她不敢说,而是不知该说什么。依她对小姐的了解,小姐必然是经过刘五冈和他娘子的事,联想到了自己和陈公子,是否也会如他们一般,得不到善终。 不过话又说话来,这还没到终点呢,万一哪一天刘五冈幡然醒悟,再也不离开他的妻儿也说不定。而眼前自家小姐的事,才是她最应该着急和上心的。 想了半晌,玉茗开口,轻声问道:“小姐,我们现在要去邹先生那里吗?” 唐谷溪目视前方,眸光微动,摇了摇头,道:“不,先去刘大嫂那里。” 玉茗这才想起来方才小姐的话,自己只顾担惊受怕了,一时也忘了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便问道:“小姐刚才说……要如他所愿?玉茗愚笨,不知是何意,小姐是想……” “到了你便明白了。”唐谷溪势在必得,眼中似乎又恢复了刚才的豪气,自顾自地跟玉茗解释起来,“他不是嫌他妻儿是累赘是麻烦吗?他不是爱吃爱和爱美色吗?倘若我现在把刘大嫂和她儿女一并接走,让他再也见不到她们,这岂不正是如他所愿?” “啊?”玉茗大惊,上前过来伸着头说,“小姐是想把她们接到家中去?可这……夫人和老爷势必不会同意啊,这种事也无法隐瞒,即使偷偷带回去也还是会被夫人现的!小姐,您要不要再想想?” 唐谷溪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白了她一眼,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道:“好好用脑子想想,我就算再不才,也不可能做出这等鲁莽之事啊!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本小姐还是分得清的!” “那小姐是想……”玉茗彻底糊涂了,一边用手揉着那根本不疼的额头,一边睁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来望着她。 “我不能把她接到家中,但可以把给她另寻一处住所啊!对了,今天带的银两够不够?”唐谷溪突然想起来,转身问她。 玉茗点点头:“够。” “那就好。” “可是,”玉茗心中又有所顾忌,“小姐毕竟是个外人,刘大嫂她会不会搬出来住呢?纵使那刘五冈再不是人,可……可也是刘大嫂的相公、她孩子的生父啊。况且,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 唐谷溪却丝毫不见怒意,表情似乎也甚为满意,依旧微微笑着说道:“你小小年纪,尚且能想到这份儿上,也算没白跟着我。对,你说的在理,是不是觉得我太不近人情、闲事管得太多了?” “我……我没这个意思。” “你有也无妨。”唐谷溪十分坦然地说,面色平静,“我自然知道合家团圆的意义远胜于衣食无忧的欢乐,更何况是念夫心切的刘大嫂。可我若不这么做,那刘五冈就永远不知道悔改,永远不知道失去的滋味。这世间最欲壑难填的便是人类,只要没有失去过,就永远也不会回头,不会珍惜……你明白了吗?” 她神情肃穆地看着玉茗。 玉茗怔了怔,一时晃神,半晌才点了点头,若有感悟地说:“明白了……” 一个时辰之后,在唐谷溪的劝说下,刘大嫂一家离开了原来的茅草屋。她带着简单的行李,拉扯着三个幼年的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家门口的那条巷子,不时地抹着眼泪,单薄的身影弯曲着,疾病使她不停地咳嗽。 “刘大嫂,那间住处是我爹曾经买下的一院宅子,宅子不大,但整洁干净,家具用物也都齐全。您这几日,便先住在那里好了,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待会儿我去请个大夫,让他每天来一次,为您号脉开药,定当能治好您的哮喘。” 刘大嫂虽然面色蜡黄,但是依旧慈眉善目,倘若不是身体有恙,再加上肤色粗糙,她倒还是个眉眼清秀的人。此时,面对唐谷溪这般的好意,纵使她心中对旧家再恋恋不舍,也还是听从了她的安排。 “唐小姐,您为我和我的孩儿所做的一切,我……我今生无论如何也还不完,等到来世,我必当做牛做马地报答您!唐小姐,您菩萨心肠,善人有善报,您会得到上天眷顾的。”刘大嫂红着眼眶说。 “刘大嫂,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与您相识已有一年之久,难道还和我这样生分么?”唐谷溪停了下来,感伤地说道。 “不不不,小姐误会了,在我心中,早已把小姐当成了家人。”刘大嫂急忙解释道,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继续说,“只是小姐出身高贵,我这么说,降低小姐的身份了……” 唐谷溪听后,苦笑了一声,视线看向远方,淡淡地道:“身份?身份真有那么重要?为何天下之人,都会以身份不同来划分高低贵贱呢?”她扭过头来看着刘大嫂,认真地问:“刘大嫂,您当真也是这么想?” 刘大嫂又掩住嘴咳嗽了两声,才抬起头来,目光温柔地看着唐谷溪,像是看待孩子般亲切,缓缓地说道:“小姐是真性情,也有怜悯慈悲之心,可并非天下人人都如小姐。我是否这样想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迟早要接受这世间的一切。高低贵贱并非你我说了算,而是老天爷说了算。我们命里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定数……” “可我不信命。” 刘大嫂淡淡地笑了,轻声道:“终有一天,小姐会信的。” 唐谷溪皱着眉,不再言语。 玉茗笑了笑,打破了沉静:“天色不早了,我们快快赶路吧,到了新住所还能再打扫一下,也不至于误了休息。” “哎,好。”刘大嫂点头应着,一手拉起旁边最小的孩子,挪动脚步,缓缓走到了前面。 唐谷溪若有所思地着呆,若不是玉茗提醒,她还愣在原地不肯走呢。三人到了那一处宅子之后,用最快的度简单收拾出了两间屋子,唐谷溪又托玉茗出门新买了几床棉被和一些粮食蔬菜,只是最近的医馆有事关了门,一时请不来大夫,只能等到第二日刘大嫂亲自去就诊了。 一切安顿好之后,已是黄昏时分了。天地朦胧,日头西去,一弯钩月好似蒙着一层轻纱般虚幻透明,遥遥地挂在了天边。街上的热气消散,凉意袭来,沸沸扬扬、热闹了一整天的都城,终于在此刻重归于静了。 待两人从小宅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刘大嫂携三个孩童送至了门外,忽然轻声叫住了她们二人,笑着说道:“明天是小姐的好日子,我心里头真心为小姐高兴,只可惜拖着病体,无法赶去参观,还请小姐见谅。只是在此先提前祝贺过小姐,如此,我心里也能舒坦了。” 唐谷溪回过头来,听她说完一席话,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之后,才想起来是比武招亲一事,便长笑一声,道:“若不是您现在提起啊,我都要忘了呢。放心吧,明日只是一个我练手的机会,好久不活动筋骨,感觉整个人都要废了。况且,我才不要这么快就离开我爹娘呢。” 刘大嫂也吃了一惊,凝神注视着唐谷溪的脸,好久才明白过来。一时感慨万千,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说:“我当真是不了解小姐啊……” 唐谷溪俏皮地笑了笑,玉茗也笑了,两人就此别过,离开了刘大嫂一家。 第十九章 竹园相会 皎月如玉,镶嵌在湛蓝色的天幕之中,空中没有半丝风声,如此的安逸静谧,将白天里这都城之内所生的一切事,都一丝不苟地掩饰住了。 那盛会、那舞龙、那游行、那作客,还有那鸳绣阁内的打闹,仿佛都从来不曾有过似的,烟消云散了。 “现在,该去办正事儿了。”唐谷溪眼角浮上一弯笑意,却又隐藏的恰如其分,只是她眸中璀璨的光芒,恍若天上最明的星辰,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玉茗轻轻掩嘴笑道:“小姐一定特别开心吧?” 唐谷溪故作傲气地翻了翻眼皮,道:“有什么可开心的……” “我都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唐谷溪知道绕不开,便索性抓住她不放,挑眉问,“你倒是说清楚啊,看出来什么?” 玉茗此时倒一点也不畏畏缩缩了,而是扬起脸抬起头大声道:“看出来小姐你……” “停!”唐谷溪急忙打断她,左右看看,尽管四周并没有人。回过头来后,两颊泛上了一层淡淡的桃红,道:“不许说!” 玉茗委屈极了,道:“是您让我说的啊。” “我……我说不许说就不许说!”唐谷溪眨眨眼,转过身来大义凛然地走向了前,把玉茗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哎,小姐,您等等我啊!”玉茗急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唐谷溪口中的秉风哥哥,正是邹先生的侄儿陈秉风。陈秉风幼年丧母,父亲又多年不知踪迹,邹黎便把他接到了身边,从小陪伴左右,也算了却死去的妹妹一桩心事。不仅如此,他还授其武功,教其诗书,使得秉风虽然寄人篱下,却也性情坦荡,潇洒不羁。 若说邹老先生退隐江湖之后的第一个弟子,仔细算来的话,当是陈秉风,而并非唐谷溪。唐谷溪被送到邹老先生这里的那一年,只有七岁,彼时的陈秉风已然十岁。两个孩童一起习武,一起玩耍,彼此的心性都甚为了解,也算是青梅竹马。 可是就在三年以前,陈秉风却得一怪病,倒在病榻之上昏睡数日,邹先生请来各种神医买来各种奇药,还是不见起效。自此之后,陈秉风武力大减,身体也每况愈下,尤其见不得风雪之天,受不得一丁点冰寒之意。 在这春夏时日倒还好,可是一旦入秋,陈秉风便一步也出不了门,但凡是受了寒气,就得卧床数日,苦熬药汤才能恢复过来。 病体折磨意志,从前鲜衣怒马、欢喜雀跃的少年,如今却是精神消沉,萎靡不振。 而这种“怪病”的来历,唐谷溪隐隐约约从师父的口中得到过一点消息,可是每次都听得一知半解,师父又不肯明言告之,于是便不了了之了。大意似乎是,邹老先生年轻时,曾经和凉禹国的一人结下过恩怨,后来退隐之后,那人来找过邹黎几次,却都没有见到。羞急之下,那人便用了暗毒的手段,报复在了邹黎唯一的侄儿身上。 邹黎当初退隐江湖时,曾在他故去的妻子墓前过毒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与人打斗比武,江湖的恩怨情仇、你来我往不再招惹半分,因此才处处躲避他,不与外人见面。可是他哪曾想到,那多年前的仇人竟然残害了他的侄儿! 为此,邹老先生对陈秉风一直心有歉意,也是在三年前侄儿中毒之后,他便停止了传授唐谷溪武功。因此直到今天,唐谷溪身上的武艺也并没有多高强,顶多凭着一身豪气和敢闯敢做的斗志,才赢得了临清城的盛名。 邹黎的宅子,正如唐府的后园一样,掩映在一片葱翠之中,园中还有一处水池,清可见底。金镶玉竹栽满了整个院子,即使在黑夜里看去,竟也是一片墨绿色的景致,郁郁葱葱,幽静别致。 此时正值如火的七月,陈秉风身体还算康健,除了不能习武和过分劳累以外,与常人并无大的区别,但其中细微的差距,陈秉风自然感受得清清楚楚,只是不与旁人说罢了。昨日他收到门童的消息,说是今日日落之后,唐谷溪要来找他商事,因此晚饭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入寝休息,而是一早便在院子里的假山旁候下了。 此时,月如银钩,挥洒光辉。园中虽然虫鸟争鸣,叽叽喳喳,却细小微妙,并不觉有多热闹。水池中的假山在月光下,好似一个庞然的怪物,默然地伫立在池水中央,注视着这竹园中的一切变数。 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知道是她来了。半年未见,半年被困,她怕是早被憋坏了罢。今夜来得如此之晚,想必是尽兴地玩了一整天,最后才想起这个约定了。想到这里,陈秉风不禁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 “秉风哥哥。”唐谷溪轻声叫道,凝视着坐在暗影里的那个人,心里一阵雀跃欢喜,不能自拔。 但她又意识到玉茗正在身后,便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来对她说:“玉茗,你在门外候着,半个时辰……不,一个时辰之后,我就出来。” 玉茗见她高兴,心里自然也开心,便问道:“一个时辰……会不会太久了?太晚回去的话夫人会……” “不要紧,母亲会体谅的。”唐谷溪急忙说,边推着玉茗往外走,“好了好了,你快出去吧,记着别睡着了啊。” 玉茗站在门外,手扶在门框上,笑道:“好好好,不会睡着的,你就放心吧!” “这才是我的好玉茗嘛!”唐谷溪笑着说完,便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便向假山处走去。 “我就知道,你今日会穿成这副样子。” 还未走到他面前,就听到他的声音从暗影里传了过来,带着一丝戏谑,但更多的是亲切。 唐谷溪一愣,低眼一看,才想起来今天换了男装,现在还未曾换过来,不禁脸颊有些热。但她即刻便想通了,穿得“不伦不类”又怎样,她始终是唐谷溪啊!即使穿成叫花子,她也依然是唐谷溪!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见过她女扮男装,当初这一身衣服,还是他替她找的呢! 想到这里,她便嘻嘻笑开了,蹦蹦跳跳来到陈秉风身边坐下,道:“那又怎样?谁说我就不能穿男儿的衣裳了,天下有谁规定的?”说完,她睁着一双眸子,闪闪亮地盯着他。 好似是质问,实则为细看。 陈秉风不去看她,目光落到前方,微微笑道:“天下规不规定,又有何用呢?你唐谷溪大小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回过头来。 唐谷溪笑了笑,凝视着他的眼睛,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丝伤感,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我做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那些无能为力的东西,我就算有心去做,也未必做得成……” 陈秉风知道她在说什么,便不说话了,也回过头来,静静注视着前方一片墨色的竹林。两人静坐良久,各自无言。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却也同时把对方和自己噎住了。唐谷溪笑笑:“你先说。” 陈秉风嘴角也出现一丝笑意,道:“你先吧。” “秉风哥哥,你知道我明日要比武招亲的事吧?”唐谷溪开门见山。 陈秉风点点头,道:“知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 “那你……” 陈秉风摇了摇头,唐谷溪便住嘴了,一脸的喜悦瞬间黯淡下来,转而换上了一副失望和哀伤,问道:“为什么?” 陈秉风的眼睛在黑暗里,只显现出一点光亮,那点光亮就像一炬蜡烛,燃烧在唐谷溪的胸口,灼热烫,却也忽明忽暗,好比风中的火焰,即将燃烧殆尽。 “溪儿只是想让你去观看,并非与他们比斗啊。我知道秉风哥哥体况欠佳,武力也……”唐谷溪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继续道,“难道你,对溪儿的事真的毫不关心吗?倘若我明日真的……” “明日你若真的寻得了骁勇之人,”陈秉风打断她,“那也算天赐良缘,不正好恰合你的心意吗?” “秉风哥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唐谷溪死死盯着陈秉风,解释道,“那都是父亲的意思,此次比武招亲,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想……只是想借此来向父母证明,溪儿并不适合这么早地婚嫁,临清城内,也再没有其他合我心意的人了!” “临清城内没有,那你又怎知明日来比武的,不会有城外之人呢?” “秉风哥哥!”唐谷溪倏地站了起来,泪眼朦胧,语气倔强,有几分赌气之意,“你知道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总之,你若不去,明日我是不会出现的!” 陈秉风看着地上,苦笑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凝望着她,道:“你难道还想被伯父关禁闭不成?怎么,半年莫非是太短了?若依照唐伯父的性子,下次再关,可能就要一年了……” “那又如何?”唐谷溪转过身去,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随他关去,一年又何妨?索性关我一辈子好了!” 第二十章 撕帕断情 秉风不再说话,只是垂下眼静静地叹了口气,那口气轻微得就好似没有叹一样。≥≧ 他自知身体的状况,拖着这样的病体下去,定会不久于人世。这话自然没人跟他明说,可陈秉风自小心思聪慧,单从舅父的只言片语和大夫每次来的说辞中,也早就明白得一清二楚了。 既是中毒,则需解药。可这解药,该到何处去寻呢? 舅父神通广大,可是这三年岂不也是毫无进展?连寻得那仇人的影子都没有,更别说向他要解药了。话又说回来,就算能找到他,谁又能确定那病,真的就有解药呢? 事已至此,一切都是命里的定数、上天的安排。他曾经也如谷溪一样不信命,任由个性的展,可此时他信了,不得不信。 此事自然不能告诉她,任她百般哭闹,都不能告诉。因此,自己又怎能在此刻去招惹她呢?又怎能参加明日的招亲一事呢? 他一手按住身下的石块,尽量不使自己显出虚弱无力之感,好在唐谷溪是背对着他。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凝望着夜色下的她,不知是错觉还是月色,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虚幻不已,仿佛无法再碰触。 他定了定神,视线即刻清晰,缓缓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眼前的背影似乎是颤了颤,那一瞬,他几乎要伸出双手去,可是最终却还是藏在了袖子里,手心里微微着虚汗。 见唐谷溪没有说话,他视线下移,垂下眼帘,脸上的落寞隐约可见,慢慢地转过了身。 “秉风哥哥。”唐谷溪终是叫住了他,可是依旧没有转身,“我且问你最后一句话,问完,我便走。” 陈秉风停在那里,微垂着头,眉目染上一层忧愁,静静等待着她的问话。 唐谷溪转过了身,看着他的背影,道:“倘若今时今日,患病的人是我,畏寒的人是我,武功全失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陈秉风稍稍松了一口气,眉目舒展开来,抬眼望着屋内的灯火,道:“我会接受舅父的一切安排,他让我作何选择我便作何选择,无论是娶妻生子,还是倚剑天涯,我都按照长辈的心意来,使今生无悔,使舅父无憾,也要对得起故去的母亲。” “你别来诓我!”唐谷溪大声道,“你所说的,根本不是你,连像都不像。你别忘了,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当属我,如果换做是我,你定不会离我而去的,更不会接受师父的安排,另娶其他女子!” “谷溪,你当真了解我么?”陈秉风反问道,声音也大了一些,“你不了解我,就算曾经了解,现在也不是了……” “怎么不是!” “我早已不是以前的陈秉风了,也不是你眼中的那个秉风哥哥了。”陈秉风转过身来看着她,神情认真肃穆,“三年了,已经整整三年了,你真的知道我每日在经历些什么在思考些什么?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而三载光阴可改变的,又怎会只是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呢?” 唐谷溪只觉得内心备受煎熬,仿佛无数虫蚁在吞噬着胸口,片刻之间,泪水爬满了她的脸颊,簌簌地落掉到了地上。陈秉风的一言一语都像是锋利的剑刃,一刀一刀刮在她的身上,体内分明传来彻骨的疼痛和不可名状的撕扯,只是全都化成了滔滔泪水,倾泻不尽。 陈秉风强忍胸中悲痛之意,继续说道:“作为兄长,我再多言几句,你若厌烦,大可不必记在心上……明日之后,你便是有主之人了,再不是以前任性妄为的小姑娘,因此,万事都要记得三思,而后行。这些话我曾与你说过多次,可你当初未曾听进心里去,今时不同往日,若以后没了你爹娘的庇佑,我和师父也不在身边,你千万记得……” 唐谷溪泪如雨下,打断他道:“秉风哥哥,我告诉你,不仅以前我未曾听进去,如今我也不会听进去!你既出此言,又何须再苦苦劝我?如若从今以后,真如你方才所说,不能与我心中之人长相厮守……到那时,我唐谷溪无论成为何种之人,都不重要了!既失本心,何乎外形?” “谷溪……” “我本以为,今夜过来,你会知我意,你会站在我这边……就像从前那样。可是,你偏偏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唐谷溪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停止了哭泣,一字一句地道:“好,你既然绝情至此,我依你便是!明日,我定寻得如意郎君!” 话毕,她愤恨的眼光从陈秉风身上收回,决然地转过身去,大步向门口走去。陈秉风双眸模糊,注视着她恨恨离去的背影,双唇微颤,不一言。 还未走到门口,玉茗便小步跑过来了,她在外面本来快睡着了,结果听到了动静,便急忙跑了进来。见到唐谷溪两眼微肿,她不知生了何事,慌慌张张地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 “别问了,我们走!” “可是……”玉茗脚步未动,而是从衣服里掏出那四方手帕,为难地看向唐谷溪,“您为陈公子绣的这四个帕子……” “谁说我是为他绣的,撕了!”唐谷溪喊道。 玉茗小心地望了一眼陈秉风,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我让你撕你就撕!”说完,唐谷溪等不及玉茗反应,伸手抢过她手中的帕子,胡乱撕扯着。只可惜,撕扯了半天那帕子顶多是皱了许多,却并未破损半分。 唐谷溪又羞又愤,拿那四个帕子没有任何办法,便转身将那帕子奋力丢了过去。四方皱成一团的帕子落在了陈秉风双脚前,他的眉头微蹙起来,眼中波光乱动,久久凝视着前方地上的帕子,手脚僵硬,无法动弹。 “我们走!” 门前的灯笼映亮了唐谷溪泪痕纵横的脸颊,她的双眸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又在一瞬间猝然点亮,只是那丝微弱的光亮里,被寒意侵袭,冰冷至极。 她带着玉茗欣喜慌张地来,悲愤决绝地走,除了掉在地上的四方手帕,别的毫无痕迹。 待两人消失在门外后,不知过了多久,陈秉风才抬起头来,望向门口。只觉得灯影恍惚,似梦似幻,空空如也,不见伊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的万分苦意,皆化成一声声的气息逃出了胸口。他挪动步伐,走至那帕子跟前,弯下腰去,将那四方手帕一个一个捡了起来,拿在手中慢慢抚摸。在清淡的月光下,上面的梅兰菊竹清晰可见,如月辉般温柔妩媚,又如火炭般滚烫灼手。 “她走了罢?” 不知何时,邹黎老先生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件衫子,盖在了他身上。 “多谢舅舅。”陈秉风回过头来,目光恍惚。 “她伤心是必然的,哭闹几日,不认的也该认了。”邹黎苍老的声音劝慰着他,转而又问道,“风儿,你可想通没有?” 陈秉风将手帕收进衣袖里,转过身来,嘴角翘起微微的弧度,和邹老先生一同走回房内,淡淡地说:“舅舅不必担心,我早就想通过此事。只是如今,要紧的不是我,而是如何说服溪儿……” 他们一同踏入门槛,走至桌案前坐下。方岳端着药罐走了上来,将药罐中的汤药倒在了一个乌青色小瓷碗中,放到了陈秉风桌前。 方岳今年十七岁,来邹宅照顾陈秉风三年了,家中贫寒,母亲多病,因此被邹先生找来做了陈秉风的药童。虽说是药童,可是见陈公子待人诚挚温和,无论高阶贵族还是仆人侍从,他都只按自己心性而来,因此方岳可谓尽心尽力地熬好每一汤药,仔细侍奉着陈秉风。 “老夫今生所作孽缘,怕是无论如何也偿还不清了。”邹黎悲痛地盯着那一碗药汤,像是陷入了极苦的愁思,“秉风,等我有朝一日返真之后,再去阴间向你的母亲请罪……” “舅舅,您万不可这么说!”陈秉风刚想端起药碗,却又重重地放下来,“秉风能活至今天,全凭舅舅悉心抚养,若不是当年舅舅把我从大火中救了出来,恐怕秉风早已领略不到这万般姿态的人世间了。” 邹黎浑浊的眼睛里更显模糊,他的头胡须全都斑白,可是眼神却依旧苍劲深沉,身骨也还康健有力。他让陈秉风赶快趁热喝了药,看到药汁一滴不剩之后,方才放下心来,命方岳将药碗和药罐一并端走。 待方岳退出房间后,邹黎看向了窗外,此时朗月清风,竹影摇曳,窗外景色妩媚万千。两人静坐多时,彼此没有言语。不知过了多久,陈秉风难忍喉中酸涩,不禁咳了两声,邹黎才回过神来。 “秉风,你既想得明白,我便告你一事。” 陈秉风平复了呼吸,心中略有疑惑,看着他道:“舅舅请说。” 第二十一章 商谈镖事 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话说那刘五冈跟着大胡子一行人回到客栈之后,这林落和林寻才得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看着眼前那瘦弱矮小的“神算指路”之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的大胡子,会同意他来加入这次押镖行动。 不过既然他来了,那就自有他的道理,他们也无权多话。今日的长谈之后,林落方才得知,大胡子本人名叫黄江,脸上有一道疤痕的人叫武生,也就是一直不满刘五冈加入的那个人。 黄江那一行人一共六个,加上林落姐弟和刘五冈,一共九人。这天晚上,九个人聚集在黄江他们的房间中,商谈三日之后东平河驿站的接货事宜。 “我们今日得来消息,知道了东家是谁。”黄江先开口。 林寻看了一眼林落,扭头问道:“是谁?” 黄江环顾了一下旁人,脸上微笑,探过头来道:“是临清城有名的富商,唐员外!” 刘五冈正欲端起茶杯来喝茶,听到这一声“唐员外”,一口气没憋住,把茶全都喷了出来,顾不上抹嘴便大声问:“什……什么?” “你给我小声点儿!”黄江一脸愠怒,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一巴掌拍在刘五冈头上。 刘五冈急忙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胡乱抹了一把嘴上以及胡子上的茶水,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你,你再说一遍?” 话未说完,武生便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茶壶动摇西晃,他横眉竖目,脸上的疤痕更显狰狞,怒视着刘五冈,厉声道:“你放尊重点儿!” 刘五冈本就不敢招惹武生,此刻又被他的喊声震慑,于是便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撇了撇嘴,扭头继续问黄江:“那个……你刚才说的,可是唐缙——唐员外?临清街上那一家?” 黄江神情有所变动,正色道:“对,对,正是他,怎么,你认识?” 刘五冈长吁一口气,悠悠然道:“何止认识……” 旁人相视一眼,黄江愣了一下,忽然哈哈笑道:“看来我的决定没错啊!你果真有用!今日算我好运,碰上三个能人巧匠。你别卖关子,快快说来!这唐员外究竟信誉如何,家底怎样?” 坐在角落的林寻和林落见此情景,不禁暗自笑了。林落小声道:“他既然人称刘半仙儿,那自有他的道理,认识的人肯定多。尤其是这些官僚富商,大事小事总愿意请道士和尚来算卦占卜。这样一来,这刘五冈认识唐员外,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就是,他们这群人啊,大多是有勇无谋,见识短浅之辈。如果不是凭这一身膘肉和武功蛮力,怕是无论如何也接不到这样的大镖的。” 两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就看到那些人都在认真听刘五冈说唐府的事,他们也索性竖起了耳朵,只当闲事一听了。 “这唐府祖上啊,曾是宫中的大官,听说唐员外的父亲,曾经有过太傅一职,在朝中为幼年时的大王授过课。唐府曾经名叫‘太傅府’,是先王恩赐的,不过后来不知生了什么事,唐府一再败落。先王故去后,太傅不久也就驾鹤西去了。自此之后,唐府再无人做官,无论是太傅因病过世的长子还是次子唐员外,都从了商,据说是和他们的父亲有关……” 众人静静听着,连林落林寻姐弟也入了神。刘五冈见众人都被他的讲述所吸引,不禁喜上眉梢,就此住了口,伸手端起一杯茶来,慢慢饮起了茶。 黄江催促道:“你快接着说啊!” 刘五冈咂了咂嘴,慢条斯理道:“刚才那一口茶还没喝完,现在又说得口都干了,您几位总得让我润润口吧……” “你!”武生又要拍桌子。刘五冈见状,急忙将身子向后仰去,黄江回头按住了武生,示意他莫动怒。 刘五冈一口一口地呷着茶,好不容易饮完后,才慢吞吞地放下茶杯,继续娓娓道来:“虽说先太傅的两个儿子都不再从官,但是这唐员外可与他的兄长大有不同,他不为官,却费尽心思与朝中贵族勾结,与官僚私通,不知是为了财还是为了名……按理说,这唐府的门匾早就该撤换掉了,哪有经商之人的宅院称为‘府’的?自古以来就没有这一说啊。” 黄江一行人皆皱着眉,凝神细听着。 刘五冈摇摇头,叹道:“可是就奇了怪了,不仅大王不曾有令,就连这临清的知府,也在平日里对唐府敬上三分,更别提换匾之事了。这也就是为何,唐府乃临清第一大富商,若无实权,怎会让那大量白银哗哗地流入自己府中呢?” 黄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看来,唐府的名望果然不虚。那我们此番押镖,只需尽心尽责,看管好财物,保护好自身安全便足以,至于报酬银两之事,大可不必担心了。” 他的兄弟们点点头,都放下心来。 “可是,这唐府如此有权有势,究竟是凭借什么呢?若说和王权有关,可这先太傅也去世已久了,历朝以来,还未见过如此得到君王垂怜的权臣。”林落问道。 刘五冈闭口不答了,他神态悠闲地靠在木椅上,又端起一盏茶来,右手拿起茶盖,轻轻划动着热气,深吸一口气道:“这我就不知道咯……” “黄大哥,我有一事相商。”林落站了起来,对黄江道,“此次押镖行动,需要有一个限定时日,因我和弟弟另有要事在身,因此,我们不可花费太多的时间在这件事上,还请几位大哥谅解。”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也希望越快越好,此次又有刘五爷引路,我想并不会耗费多少时日。你们两个呢,就尽管放心罢!”黄江一口答应道。 “那便好。” “可是大致需要多少时日呢?还请你们给个上限。”林寻接口道。 黄江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最多一个月!” 林寻林落对此还比较满意,皆点了点头。 “哼,一个月恐怕不够……”武生在一旁冷笑道,“上次押镖,路途不过此次的二分之一,可是足足用了二十天的时间。此次又逢多雨时节,道路艰险,我看别说一个月,就是两个月,也极有可能。” “那次不一样!”黄江急道,“那次是中途出了意外,有财物丢失,我们是为了追回那……” “那大哥又怎能肯定这回不出意外呢?”武生笃定地看着黄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他要我们说出上限日期,那我们就不能背着风险。宁可多说,不可少说。” 一席话堵得黄江哑了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心里无底,明知武生所说句句在理,正中下怀,可是又不想失去林落林寻两个得力护送人,只得垂下头不作声了。 林落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道:“武大哥所说有理,我们还是谨慎小心一些为好,宁可多花些时日,也不可冒任何风险。我看,最多两个月……我们还是可以抽出来的,不知黄大哥意下如何?” 黄江抬起头,欣喜不已,急忙回答:“可以可以,两个月绝对可以!” 林落点点头。 一屋子人又讨论了半个时辰以后,觉得时辰不早了,也就各自回屋了。刘五冈百般恳求,才征得他们一行人的同意,委身在这间屋子的地上铺了个破草席,一闭眼便睡去了。 林落和林寻向他们告辞后,走出了屋子,转过格间向另一头走去。 “我看这武生倒是个聪慧谨慎之人,那黄大哥一身鲁莽,有些心思也是小聪明,真真不如他手下这个弟兄。也不知他们镖行是怎么划分上下的,还是见谁健壮就派谁当领。”林寻调侃着刚才的事情。 “他既然是他们的领,那就必有他的缘由,也必有他的过人之处。这些,都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就随它去吧。你也当缄口些,别到时说错了话,我们虽说武艺在他们之上,可毕竟受人钱财,替人做事,无论如何都处在被动的位置。” “好好好,姐姐说的我都明白。”林寻笑了笑,在林落面前,他随时随地都能冒出一两句俏皮话,也能重归孩童的状态。可是在外人面前,他便是刚才一样敏锐犀利的林寻。 “可是……”两人踏进屋内,林寻转身关上房门,面有难色地说。 “怎么?” 林寻回身坐到桌前,两臂放在桌上,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问道:“我不知为何,师姐一定要答应他们此事呢?本来,我们可以一口回绝他的,可以完全不必参与此事。如此一来,我们不仅要费心费力,还有可能错失寻人的机会……” 林落听罢,没有作声,转身拿起了床上的包裹,来至桌前,坐到了林寻对面。她把包裹放到桌上,推至林寻面前,抬了抬下巴,示意林寻打开。 林寻瞧了瞧她,略有迟疑,还是伸手打开了包裹。里面放着二人此行的所剩的所有盘缠,以及师娘交给他们的信物。 林落叹了一口气,睨着林寻,道:“你要知道,自从我们离开故土,到今天,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九秦、凉禹、乔疆,在每个国度都逗留了数月之久,可是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如今来到盛歌,只有一线希望了。所幸之事是地域范围缩小了,而不幸之事是此为背水一战,如果再找不到,那就……”她摇了摇头,“那就只能空手回去了。” 林寻明白了过来,苦恼地道:“如果就这样回去,娘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你知道便好。师娘对我有大恩,我当初答应了她的事,如今若是就这么空手回去,我真的毫无颜面……” “我明白,师姐。”林寻安慰道,“可是,这也不是你的错啊,对于此事,你是尽了心尽了力的,娘她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她会理解的。因此,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林落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所剩无几的银两上,道:“如今我们盘缠不足,倘若没有银两支撑,我们是绝不会待到三个月的。到那时,别说再继续找下去了,就是归国,也难说了。你方才问我为何答应他们,便是这个原因。” 林寻知道她心里苦闷,而自己心里也并不好受,沉默了多时,他抬头问道:“师姐,你还记得……我们临走时,娘告诉我们的,关于那块胎记了吗?” 林落点了点头,收起桌上的包裹,放回原处。 “自然记得,这怎么能忘?”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二十一章 比武招亲(一) 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翌日,唐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仆人们忙着布置擂台,三姑六婆们则忙着装扮庭院和制作点心。 擂台设在临清街上昨日舞龙的那一处,正好图个吉利。 公孙容早早便起来,自他昨日入府之后,还未见过今日那比武的小姐。光是听旁人说起,便心生敬仰,一心想要领略一下唐小姐的风姿和傲骨。因此今日便按捺不住满心的雀跃,外面稍有响动就出屋去了。 此时,唐谷溪的厢房中,安静得如同深夜一般。远处街上和前院内传来的忙乱声,似乎都被挡在了一层隐形的屏障之外,她们惘若未闻。唐谷溪换上一身水红色的衣衫,两只窄袖被淡黄色的缨带缠绕束紧,一双红色长靴套在脚上,这一切的打扮都是为了方便武打。 她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凝视着镜中的脸庞,满头的青丝被一根朱色髻高高束起,如锦缎一般倾泻下来,乌黑亮。一双杏眼平静如水,高高的鼻梁耸起,衬得五官颇为精致,双唇微红,不染胭脂。 除了脖颈下面的一点梅红,似乎通体之上再无瑕疵。 “玉茗,把盒子拿来。” 玉茗点点头,将一盏小小的精致盒子放到梳妆桌上。她打开锦盒,取出那一卷纱布,沾了些白色的珍珠粉,其名为“珍珠粉”,然则实为由白色茉莉花仁提炼而成。她扬起下颌,将脖子下的淡红色印记一层一层隐没下去,直至完全看不见。 打点好一切后,两人正欲出去,却迎面碰上了被锦熏搀扶着过来的唐夫人。四个人在走廊里相遇,各自停住了脚步。 “母亲。”唐谷溪轻轻叫道。 唐夫人面带微笑,走上前来,握住她的双手,无不怜爱地看着她,眼角含泪,道:“溪儿,你听着,今时今日,你万不可把招亲当作儿戏。此乃你的终身大事,既然我和你父亲同意替你比武招亲了,那你就不该食言。否则,误的可是你的一辈子啊!” “母亲请放心,溪儿会认真对待。”唐谷溪眼睛里波澜不惊,像是在说吃饭似的那么平静,可是脸上却不见半分笑意。 唐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好似将胸中的一切苦闷都悉数吐尽似的,微红着眼眶道:“我知道你心里不乐意,可是女儿家终归有这一日的,你得接受……今日如果招得如意女婿,那么依你父亲的意思,必然会即刻举行成亲大礼。因此,你……” 说到这里,唐夫人声音哽咽,字不成句了,抬起手帕抹起了眼泪。 “夫人,今天是小姐的好日子,您怎么又要垂泪了呢?”锦熏轻轻抚上唐夫人的手臂,无不担忧地说道。 “是啊,是啊……好日子。”唐夫人感叹着,放下了手帕,重新打量着唐谷溪,欣慰地说:“我们的溪儿果真是个大人了呢,又出落得这样标致,谁娶了我们溪儿啊,那是谁祖上烧香了……” 唐谷溪一直极力隐忍着,可是母亲的话说至此时,令她瞬间溃不成军。唐夫人的眼泪刚擦完,唐谷溪便雨落梨花,泪如断珠,滚泻而下,道:“母亲,溪儿不能再侍奉您了,您莫要怪罪……如果有来世,溪儿一定还做您的女儿……” 说着,她扑到了唐夫人怀里,两个人在幽暗静谧的长廊之上,相拥而泣。引得旁边的锦熏和玉茗,也忍不住地掉眼泪。 “你这傻孩子,不是常说不信命的吗?怎么现在又给我扯起前生今世了……好了,好了,快起来吧,莫要把妆都哭花了……”唐夫人安慰着,轻轻扶起了唐谷溪。 两人用手帕擦干净眼泪,玉茗不放心,又上前来掏出手帕将唐谷溪眼角的泪痕擦去,这才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只是双眸微红,倒也不碍事。 “我昨夜与你说的,你可记在了心上?”唐夫人问道。 唐谷溪点了点头,答道:“溪儿都记着。” “那就好,记住,无论何时,那样东西都丢不得、弃不得。你在何处它便在何处,必须如影相随,伴你左右。因为,那是护你命的东西,以后离开家园,没了父母亲人的庇佑,更要视如珍宝,明白了吗?” 唐谷溪重重地点点头,道:“明白。” 唐夫人这才安下心来,又打量了她半天,才说:“好了,该去了。稍后比武,见好就收,万莫逞强。” “嗯。” 待四人行至前门时,备好的轿子已经停在了门口,门面全都装点一新,仔细一看竟有些刺眼的陌生。唐夫人驻了足,转过身对唐谷溪道:“好了,你去吧。我不方便出门,一切都由你父亲料理,有什么事,和你父亲商议便好。” 唐谷溪拜别母亲之后,随着玉茗出来,上了门前的轿子。 轿内的唐谷溪,又恢复了刚才的冷面如霜。自从昨夜从邹宅回来以后,她便是这个样子,不苟言笑,喜怒消失。而今日的比武,她在心里是用了狠劲的,与其说是比武,倒不如说是泄。 擂台早已布置好,前来比武的人各个签了字画了押,皆排在擂台后面的长椅上坐着,面前放着白水、浓茶、烈酒,旁边站着几个小厮,有什么要求和吩咐皆上前去忙活。 公孙容坐在高高的看台之上,说是高,其实只是比擂台高处一尺的距离,上面的座位上坐着唐员外以及几个同族长辈。而公孙容坐在最西侧的位置上,观望着底下前来比武的准新郎们,饶有兴趣。 “容公子,我们老爷请你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要请求容公子相助。”一名小厮跑来,对公孙容说道。 “请我?”公孙容颇感疑惑。 “对。” 公孙容随着那小斯走下了擂台,来到墙角一处阴凉的地方,看到了唐员外正在那里等他。 “唐伯父。” “容公子,”唐员外神情肃穆地望着他,一脸的诚恳悲切,“老夫听闻公子曾经习武,想必也身手不凡。因此,老夫有一事相求,还望容公子答应。” “伯父这是哪里的话,有何事尽管与容儿说,容儿必竭尽所能相助。?” 唐员外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对公孙容缓缓道:“小女生性骄傲,凭借着曾在邹老先生那里学过几天武,常不把人放在眼里,尤其是这作武之人……因此,我想,稍后比武之时,若真是碰上野蛮狂傲之徒,令小女无力招架时,还请公子能……” 唐员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目视着公孙容,俟其反应。公孙容本就是豁达之人,此刻唐员外的意思,他听到一半心里便也清楚了。这唐员外虽说急着要把闺女嫁出去,可是却对比武招亲一事并不信服,除了门第家世的高低要看以外,他的一番爱女之心,也是天地可鉴的。 于是他道:“唐伯父请放心,如果稍后真有意外生,我会见时机上场相助的。只是,容儿能力有限,尚不知大小姐武力高下,因此也不敢妄加……” “容公子不必担心!”唐员外见他答应,早已心花怒放,便急忙打断了他,生怕被拒绝,“到时如果您真招架不住,我自有其他法子,还请容公子不必担忧这个……” “好,那我便放心了。” 公孙容不知道他说的法子究竟是什么,可也不好多问,于是两人离开了墙角,6续来到擂台后侧坐了下来。 此时,巳时刚到,日头正足。周围一片锣鼓喧天,熙熙攘攘的人挤在擂台四周,有些人早已热得汗流浃背,而那些等待比武的各方武人,也都摩拳擦掌,焦虑不已。单是看这一块地方的话,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昨日的国典盛况。 远处,拥挤的人群后面,唐谷溪的轿子停在了一块有荫凉的地方。玉茗掀开帘子,她从里面走了出来,没有踩在凳子上,而是直接从上面轻巧地跳了下来。 “哎,快看,唐小姐来啦!” “以前只闻其名,未谋其面,今日所见,果然与众不同,气质非凡!” “这小姐我在街上碰见过好几回呢!” “可不是吗,小姐平时乐于助人,上次隔壁孙大爷家被盗的鸡鸭,还是她抢回来的呢!” “嘘,小声点,毕竟女儿家常抛头露面不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着,大多数人是心怀祝愿、十分欣喜地观看此次比武的,也有少部分人带着猎奇的心态过来,只为一睹小姐芳容。 看台上的公孙容表情有所变动,注视着台下走上来的唐小姐,不禁凝了凝神。待看清了此人的面貌与神态后,他双眉微皱,脸色僵硬,刹那间如石块般一动不动了。 唐谷溪无视周围一切躁动,不慌不忙地走至了台上,来到了父亲面前。 “爹。” “嗯。都准备好了吧?”唐员外从头到尾将女儿端详了一遍,嘴角挂笑,甚为满意。 唐谷溪微微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正欲转身,眼前忽然被一个黑影挡住。 “唐小姐,”后边两字被他加重了分量,“今日可好?” 唐谷溪抬起头,此时碧空如洗,一束明亮的阳光穿射过来,刺痛了她的双眼,待那道炫亮过去之后,她晃了晃神,看清了眼前的人。 “你……”唐谷溪目瞪口呆,怔在那里。 公孙容微笑着,如春风般柔和。 玉茗在台下看见了小姐的表情,不禁朝她对面的公子望过去,一时间也反应过来,这不正是昨日后园之中偶然邂逅的侯府公子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唐谷溪也这样想到。 “溪儿,怎能这般无礼?这是昨日来府中作客的公孙侯爷的长子,公孙容。快快行礼。”唐员外站起来提点道。 唐谷溪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低下了头,将手放至腰间,微微屈膝,向他行了万福礼,结结巴巴地道:“容……容公子。” “小姐不必多礼。”公孙容双手放至胸前,回礼道。 “怎么,容公子可曾见过犬女?”唐员外看出了端倪,问公孙容道。 公孙容只是微笑着看唐谷溪,并不答话。 唐谷溪心中作祟,想起昨日下午时分在后花园所见一事,不禁心生惶恐,生怕容公子将她乔装出去一事告诉父亲。她抬头去看面前的男子,杏眼里多了几分哀求和慌张之意,双唇微启微合,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急得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公孙容垂下眼帘轻轻地笑了,回过头来对唐员外说:“想必是唐伯父多虑了,昨日我一直在前堂陪父亲喝茶,又怎会有机会一睹小姐芳容呢?” 说完,他的眸子蜻蜓点水似的掠了唐谷溪一眼,眼角带着几分笑意。 唐谷溪心里有些难为情,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对方帮了自己,使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想到正眼去瞧这位侯府公子。只见他锦衣白袍,腰环玉佩,神采奕奕,一副雍容华贵之姿。眉目开朗,举止优雅,虽无深交,可看似应该是个良善之人。 唐员外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里掠过一丝落寞,转而便笑道:“公子请坐,请坐。” 待众人一并坐下后,一声响亮的锣声响起,锣音还未散尽,就见一个英勇之士从地上腾空而起,翻过几个跟斗之后稳稳地落在了擂台之上。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二十三章 比武招亲(二)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角,樱花色的流苏被微风拂过,轻轻摇晃。 ≧ 里面的女子探出头来,掀起一角的车帘,聚神凝望着远处坐在高高的擂台上的人,双眸里闪入一丝忧愤。 “姜月公主,需要我去叫我哥过来吗?”公孙涵站在一旁,弯腰问道。 轿中的女子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凝聚在远方的某一点上,柳眉微蹙,闭口不言。 这便是 “其实……公主大可不必担忧,哥哥只是生性放浪一些,平时爱看这些比武比斗的罢了。可是他对公主还是……” “你别说了。”姜月公主冷冷地打断他,忿忿不平道,“他爱看武斗,那平时我邀他来宫中陪我习剑,他为何三番五次推脱?难道次次都是有事缠身吗?” “这……”公孙涵不知如何接话。半晌过后,他胸中忽生出一股怒火来,转头望着坐在擂台上津津有味地观看比武的哥哥,脸色铁青。内心道:这个蠢哥哥,你是要气死公主了!爹要知道,非得打死你不可! 沉思良久,他觉得在这里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又笑着对公主道:“我看这天气炎热,日头正足,这样等着他不知要等到何时……不如公主,我们先回去,到府上喝杯茶如何?” “不去!” 公孙涵赶忙闭了口不说话了。 “我倒要看看这一个民女的比武招亲,能把他迷成什么样子……难不成,他还想应招不可?” 公孙涵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公主此话不可乱讲,我哥他……他即使再头脑糊涂,也不至于糊涂至此啊!那唐家小姐只不过是……” 话未说完,姜月公主就冷笑了一声,语气无不讽刺地说:“小姐?” 公孙涵知道又说错话了,便改口纠正道:“那唐……唐民女,只不过是一个富商的女儿罢了。无兄长姊妹,从小被爹娘宠溺惯了,蛮横无理,常常夜不归家,不知从哪里学来几招三脚猫功夫,便自以为武功无人能及了,因此才有今日比武招亲一事。实在是狂傲任性啊……” 姜月公主听到此话,微移目光,将视线集中在了那个在擂台之上如龙如虎的女子,只见她身手敏捷,反应灵敏,一招一式皆非自己能掌控的。由于距离较远和身影变换过快的原因,她未能看清楚唐谷溪的脸庞。 与她比试的那个男子是个彪形大汉,一上场便气势汹汹,丝毫不把唐谷溪放在眼里。可是,他越是不放在眼里,唐谷溪便就越想要狠力给他点颜色看。几个回合下来,虽说还是平手,可那男子毕竟力气之上便赢了她,因此略占上风。 姜月公主见此情景,正想要讥讽挖苦几句之时,却见那红衣女子足武力,冲着对面的壮汉横飞过去,快到跟前时忽然反身一转,一脚踢在了壮汉的脖子侧面,直击得壮汉向后趔趄了几步。 公孙涵也看得入神,不禁喃喃道:“这唐小姐还真有几分厉害啊……” 刚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不禁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嘴,一边低下头去看旁侧的姜月公主。庆幸的是,姜月公主似乎在想着什么,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言语,他也因此稍稍放松了下来。 擂台之上,唐员外看似一直安坐在那里,可是额头上时不时便淌下汗来,他想故作放松,可是不知不觉便又皱起眉来,神情凝重地看着台上时刻变化的形式。每到唐谷溪失利的时候,他的身子便前倾,手中的茶杯也紧攥起来,紧张无比地注视着。 公孙容看得入神,觉得台上的情景简直精彩无比,任何一位上来的比试者以及唐小姐,都比平日府中那些爱弄武作秀、但却毫无实力的公子哥儿们强多了。他一直两眼放光地观着,直到方才换茶时无意间转过头来,才现坐在另一旁的唐员外神色异常。 他凝眉注视着唐员外,又扭头瞧了瞧台上的唐谷溪,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唐伯父?”他够着身子,轻轻叫道。 唐员外毫无反应。 “唐伯父。”他又叫了一声。 这回,唐员外才回过神来,急忙扭过头看着他,道:“容公子可有什么事?” 公孙容笑笑,道:“没事。只是觉得,这比武……是越来越精彩了。” “公子……此话怎讲?”唐员外惴惴不安地问。 公孙容瞟了一眼台上,回过头来,微笑着道:“令媛实在令小生佩服,自从开场到现在,还未曾有一人战胜过她,不是主动退出就是拜倒在小姐的裙下,看来小姐的武功,真是名不虚传啊!” 唐员外听罢,脸上并没有宽慰之色,只是苦笑了一下,道:“她武力高低,是深是浅,老夫比谁都清楚。虽说公子所言确实,但其中的缘由老夫还是看得清的……那些比武之人,哪个不是因为她唐家千金的身份,才有所收束和克制的?就像刚才那个,我看八个男子都难将其打倒,就凭小女区区一人,能将他轻松制服?还不是人家有意避让啊……” 公孙容一时无言。唐员外长长地感叹一声,皱眉凝视着台上的女儿,又道:“不知何时上来一个勇猛之徒,不懂谦让的,那小女今日可真要……” “唐伯父,”公孙容忍不住问道,“既然您有意举行比武招亲,难道不是想今日嫁出女儿吗?如果真有人……我是说,真有您满意的人打败了小姐,岂不正合您心意?”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看这台子下面哪有什么‘满意之人’?各个五大三粗、举止庸俗不堪,更别说家里究竟是何情景了……纵使小女她能看得上,我又怎能放心将她送走?” 公孙容沉思片刻,没有想到唐员外想得这么多,自己一时又宽慰不了,索性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继续观看了。 正当街上的比武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聚贤客栈这里却是一片的冷清。 林寻躺在地铺上,翘着二郎腿,手中翻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过多时,林落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袋用油纸包裹的东西。 “给你!”她随手一扔,正巧砸在林寻的脸上。 林寻并未生气,而是满心欢喜地拿了下来,把书一抛,腾地坐了起来。一边打开那包东西一边兴奋地对林落说:“就知道师姐最疼我!” 林落笑了一声,并未答话,走到窗前把窗户挨个打开,屋内顷刻明亮了很多。 林寻三下两下便把那包东西撕开了,原来,里面是油灿灿、香喷喷的绿豆糕。林寻两眼冒光,拿起一个便塞进了自己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师姐,你就不吃一个?” 林落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双臂抱着,语气轻快地说:“师父说,习武之人饮食也要清淡,不然……对内功也是极其不好的……” 林寻毫不在意:“那又怎样?该吃吃该喝喝,不吃东西……”他咽下去了一口,“……怎么有力气来练武?你呀,就是太听爹娘的话了。” “我不像你,从小有人宠着。师父师娘把我带回家养大,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们叫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便是,哪有不听的道理?” “这话你说的不对!”林寻放下绿豆糕,反驳道,“我虽是爹娘的亲生儿子,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爹和娘从小偏向你多得是,从来没有打过你骂过你,反而是我,三天两头挨打……” “那是你做错了事,自然要挨打。”林落笑道,继续看着窗外。 “总之啊,爹娘对你比对我好得多……”说完,他又拿起绿豆糕啃起来。 林落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来,凝神看着他,良久未开口。 林寻被看得心里直毛,再次将绿豆糕放下,底气不足地问:“我……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林落迟疑片刻,轻轻道,“对,你说的都对。可是,从我进入林家的第一天起,身上就有了责任……而你,寻儿,你不一样。你活的比我痛快多了,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被父母打被父母骂,也不愿做一个……”说到这里,她停了口。 “可是,我身上也是有责任的啊。” “你身上的责任,只不过是被逼着接管林家的事务罢了,师父师娘之所以选择我而不是你,就是因为他们不想让你冒任何风险,希望你能守着林氏派别安稳度日。可现在,你不顾他们反对跟我跑出来,师父师娘伤心自不必说,关键是你若出了任何危险……” “姐!”林寻有些动气,直视着林落道,“你扪心自问,我跟着你出来后,究竟惹过多少事端?是,最初半年我承认,确实有我鲁莽不懂事的时候……可是现在呢,我也替你解决了不少麻烦吧?更何况,你毕竟是一个女子,万一要是……” “没有万一!” “你怎么知道没有万一?”林寻站起身来,大声喊道,脸上的神情变得很陌生,“姐,你从小就是这样,有苦也不说出来,万事万物都要逼着自己去做!是,爹娘对你的希冀期望是很大,可是你也不用凡事都这么逼自己吧?” “寻儿。”林落摇摇头,目光落寞,声音微沉,“有些事情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你以后,自然会明白的……” 说完,她缓缓地坐在了床上,低下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姐,其实……”林寻知道自己刚才过于激动了,便用手搔了搔脑袋,嗫喏道,“其实我也不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撞开了。 两人扭过头去,只见黄江一行人以及刘五冈全都趴在了地上,各个碰了个满脸灰。 第二十四章 比武招亲(三)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林落“噌”地站起身来,怒目问道:“你们在偷听我们说话?” 那一行人面面相觑,难为情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互相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谁也不敢朝他们这里看,仿佛没听到林落的质问似的。 林寻抄起桌上的剑,“唰”的一下指向他们,“快说!” 黄江嘿嘿笑了两声,摆手道:“误会,误会……我们偷听你们说话干什么呢?我们就是刚才听到这屋里很吵闹,还以为……你们起争执了,所以就……就跑来看一看!” 说完,他躲闪着林寻的眼神,忽然瞥到了旁边的刘五冈,便一脚踢在了他身上,骂道:“就怪你!非要说什么林小姐和林公子生了矛盾,还火急火燎地把我们拉过来!这不……这不都好好的吗?” 刘五冈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哭丧着脸说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我这不也是好心吗?”说着,他转向林落和林寻,赔着笑脸道:“女侠,大侠,真不是我们在偷听啊,是我……是我多管闲事儿!对不住两位,对不住两位了啊!” 林寻听罢,这才放下手臂,把剑丢在桌上,转身不再言语了。林落也舒展了眉头,走上前来,解释道:“我们方才,只不过是在讨论一些事情,并没有起争执。寻儿一向爱大声说话,不知惊扰到了各位,是我们的不是。” “哈哈哈,误会,误会!”黄江直起腰来大笑道,左右看了看旁人,继续大声道,“我就说嘛,这两位大侠性情豪迈,又是姐弟相称,怎会和我们一样,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所争执呢?我们回去,回去吧!” 说完,他转过身就推着一群人往外走,林寻林落各未说话,面容平静地看着他们。 “对了,刘……五爷?”就在他们将要跨出门槛时,林落突然叫住了刘五冈。 刘五冈打了个激灵,立刻转过身来,看着林落,笑着问:“女侠叫刘某,是有何事吗?” 林落像是才如梦方醒似的,不自觉地“噢”了一声,转身指指窗外,问道:“我刚才一直听到远处街上,似乎有嘈杂声传来。既然昨日是盛歌国的国典,那今日又为何这般热闹呢?难不成……国典还有两日?”说完,她笑了笑,和颜悦色。 刘五冈见她不是来质问“偷听”一事,便立刻放下心来,腰也挺直了,大踏步地走到窗户前,把头伸了出去。一直观望了半天,才回过头来,也不说话,只是皱眉沉思着。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是何情况。林落不解地问:“五爷可知,是何事吗?” 刘五冈这才抬起眼帘,看着林落,缓缓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疑惑。他在鸳绣阁一呆就是数日,这临清城中生了什么事,他自然一概不知。 众人见他也不知道,便没了兴趣,皆转身准备回屋去了。只有武生,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讽笑,硬硬地道:“哼,不懂还装懂!” “你……”刘五冈想要反驳,可又想起他对自己的态度来,并且依昨日之见,这姓武的在这一行人中地位不低,甚至对他那位自称是“领头人”的黄江都不放在眼里。心想,就算惹了谁也不能惹怒他,不然自己此次可就没财可了! 想到这里,他咽了咽唾沫,低下头不作声了。 武生又冷笑了一声,扭头瞥了林落林寻一眼,便转身就走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了刘五冈和林落姐弟三人,刘五冈也放松下来,轻呼了一口气。此时,外面又隐约传来热闹的人声,他想起刚才林落所问之事,便笑嘻嘻地问道:“女侠若真有兴趣,不妨下楼问一下客栈老板,他对这条街上所生的事皆了如指掌,下楼一问他便知。” 林落扭头看了看林寻,叹了口气,对刘五冈道:“罢了,无非是些热闹之事,我们本不爱参与这些。多谢你了。” 刘五冈立刻喜笑颜开,道:“不谢不谢,那……如果女侠没有别的事,刘某就先回去了。” “嗯。”林落微微颔。 刘五冈笑着点点头,转身就要走,不想,林寻却转过身来叫道:“慢着!” “呃……大侠,又有何事?”刘五冈止住脚步,略有惧怕地问。 林寻蜻蜓点水似的看了一下林落,面向刘五冈,道:“街上热闹的也吸引了我,我倒非要去街上看看去,你陪我去!” “这……”刘五冈面有难色,拿捏不定地看了看林落,又看看林寻,不知如何是好。 林落睨了一眼林寻,回过头来对刘五冈笑道:“既然他非要去,那就麻烦您了。” “女侠不出去看一看了?”刘五冈急忙问,“二位初到盛歌,想必对此地还不熟悉,何不利用今日好好出去玩一玩呢?” “我……”林落略有迟疑,未说出话来。 房内寂静片刻,刘五冈在焦心等着林落答话。只见林寻缓缓扭过头来,看着林落,眉间舒展开来,笑了笑,语气温和地道:“姐,你就一起去吧。” “对啊,这大好光景闷在屋里岂不是浪费了?”刘五冈搭腔。 林落只好作罢,微笑着点了点头,跟随着二人走出去了。 三人从楼上下来,走到客栈门口时,刘五冈过去问那掌柜的:“老板可知今天街上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热闹?”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翻着账本一边写着什么。此时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却现刘五冈后面还站着林氏二人,由于昨日之事印象深刻,因此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三位是说……街头的吵闹之声吗?” 三人点了点头。 掌柜的笑道:“三位客官竟然不知此事?今日,是唐员外的千金唐小姐,举行比武招亲的日子。现在街上的吵闹声,正是比武打斗的声音,今儿一大早就开始布置了呢。客官如果有兴趣,不妨去一看?” 刘五冈听罢,五官纠集在一起,伸长了脖子问道:“您是说,今儿个是唐家小姐招亲的日子?比武?” “正是。”掌柜的笑笑。 “啊……”刘五冈怔怔地愣在那里,恍若游神,“我怎么不知,今儿竟然是那丫头招亲的日子!哼,那昨日还那么张扬跋扈,竟有闲心去管我的事儿……” “你这老头儿,在那里嘀咕些什么?”林寻探过身子来,挑眉问道。 “哎哟你是不知道啊!”刘五冈嚷道,“这个唐小姐,就是昨夜我与你们所说的那个唐员外的女儿!” “哦?这么说,今儿是唐府的好日子咯?”林落来了兴趣,上前问道。 刘五冈没有回答,而是定神想了想,继而转身对林落说道:“这样,这样啊林女侠!你们两个去就好,刘某我就……就先不去啦,失陪失陪!”话未说完,他就抽身往回走。结果还没走出两步,便被林寻一伸手提了回来。 “刘老头儿,你这人不地道啊!”林寻歪着头看他,嘴角挂笑,“这唐员外是招你惹你了,一听人家招亲就往回跑,你心里肯定藏着鬼。” 刘五冈小眼圆睁,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心里哪有什么鬼,我就是……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外边儿天又这么热,我就真不出去了。还望二位海涵,海涵……”他可怜巴巴地望望林落,以寻求援助。 “你再看我姐也没用,她平生最看不惯鬼鬼祟祟之人。你要不说,我就不让你回去!” 这刘五冈实在没办法,看看林落,她闭着口不作声,又看看掌柜的,他忙低下头去拨算盘,置之度外。最后,刘五冈只得长叹了口气,引着林落二人来到墙角,说道:“那我就只好告诉你二人了,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不能告诉这临清城的任何人!” 林落笑了一声,道:“我们初来乍到,就是想告诉,也找不到可说的人呀。” 刘五冈砸了一声嘴,点点头:“那倒也是……” “你少废话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若心里坦荡,也用不着瞒着别人了。”林寻一向嘴不饶人。 “你……” “好了,”林落说道,“刘五爷,您尽管说,我们必不会告诉其他人。” 刘五冈听后,也就放下心来,于是压低了声音,小声对二人说道:“这唐家小姐啊,是生性刁蛮……不,这么说似乎有点过分。”他皱着眉想了想,“不过啊,她爱打人倒是真的!哎哟……我是三天两头挨打呀,你说我招她惹她了,只要撞见我就不会饶了我,我是饱受她的拳脚之苦啊!” 林寻抬头看了看林落,不禁问道:“那必是你招惹人家了,不然,她怎会逮着你不放?” “我招惹她?”刘五冈提高声音叫道,苦笑了一下,“姑奶奶,我怎敢招惹她呢?我对她是避之不及啊,躲她还来不及呢!” “可是,万事有果必有因,临清城这么多人,她为何偏偏抓着你不放?”林落也忍不住了,不禁张口问道,“还是……你做了什么昧着良心的事?” 刘五冈怔在了那里,脸色涨红,不过即刻又恢复过来,回答了林落第一个问题:“谁说只抓着我不放了?你们是不知道,她在临清管的闲事多了去了,许多和她毫无瓜葛的人,都吃过她的鞭子呢!” 林寻听罢,垂下眼帘,微微笑道:“看来,这个唐大小姐,还真是有点张扬跋扈了……” “可不是嘛!”刘五冈马上精神抖擞,“要不然怎么还会举行比武招亲?唐府那么大的家世,竟然任由一个小女儿乱来,招亲乃人生大事,可这唐员外竟也不求门第身份了,只求武力高低……啧啧,由此可见,那女子的心性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林落摇摇头,道:“无论如何,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至于那唐小姐本人究竟怎样,我们也都还不甚了解。” “对啊,差点被你绕进去!”林寻也指着他大骂。 这刘五冈才升起来的那点喜悦与满足,顷刻间又被两句话打回原形,他急忙解释道:“我……我说的句句属实啊!我骗你们二人作甚呢?” “属实不属实,去看看便知,到那时,你也不必说我们冤枉你了。” “可是,我不能去啊……” “那可不行,万一我们真冤枉你了呢?”林寻不依不饶。 “不不不,没冤枉,没冤枉!” “好了,神五爷,走吧走吧,多说无益……”林寻才不管他的哀求,一把搭在他的肩上,笑意盈盈地大步走了出去。 掌柜的小心翼翼抬起眼皮来,看着这两人一哭一笑地走出门去,不知刚才生了什么。林落也走了过去,路过门口时,碰上掌柜的疑惑的目光,莫名感觉有点不自在,便随意干笑了两声,随之也赶紧跨门出去了。 第二十五章 寻骆(一) 几场比试下来,唐谷溪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全凭着骨子里的那股气,一再忍了下来。 ≥ 她心中纠结万分,一方面全力打斗,只为将那些前来应招但看不上眼的莽夫一一击退,从而给爹一个下马威,也好使自己不被这么轻易嫁人。而另一方面,她又心里赌气,想着,既然秉风哥哥对她的终身大事如此置身事外,那她就偏要做给他看,草草嫁一个人,让他后悔去! 两种意念在她体内犹如万马齐喑,轰轰一团乱,搅得她浑身焦躁,出手也比平常迅猛了一些,因此今日的擂台之上,她才屡战屡胜,也是情有可原的。 虽说心里赌气,可是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更何况,那些走上来的武夫,竟没一个她稍微看得上眼的,因此,她也无须手下留情,故作退让。 那唐员外看得是心神不宁,眉间的疙瘩久久没有下去,身子坐得笔直用力,仿若全身的筋骨都在用着力。半个时辰过去,唐谷溪只休息了一次,其他再无间断。 他凝望着台下还剩着的那七五个人,只见他们与之前的人略有不同,大多身着华服,眉目清秀,想必是几位贵公子。他心中舒展了片刻,虽说早已应承下诺言,无论对方家世门第如何,皆由自己出钱出力操办亲事。但眼看着有几个入眼之人,心里还是宽慰了不少的。 可是女儿又体力不支,如此比下去自然极不公平,所得结果也并不准确。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闪现,突然心生一计,暗骂自己怎么如此之笨! 为何要女儿去和他们一一对打呢?既然是在这些人中挑选最骁勇强势之人,那么叫他们几个一一比试不就可以了?最后胜出的人,无论武力高下,皆是最合适之人,倘若到时女儿还不甚满意,那就让他们两个再比试一场也就可以了。 即想即做。趁着休息间隔,他站起身来,扬声对众人说:“各位,老夫对今日前来参加比试的勇士都分外欣赏,对来为小女招亲捧场的乡亲,也身为感激。如今比武已到一半,所剩之人也不足为多,小女虽然一直略占上风,但也体力大失,筋疲力尽。所以,老夫决定,接下来的比斗时间,将改为勇士之间的对打,败者退,赢者出,以此轮换,得出最终胜者。众人觉得如何?” 底下顿时哗声四起,议论纷纷,叫好者为多。台下的那几个勇士们也看来看去,显然不知这个改变对自己是好是坏。 唐谷溪听到此话,抬起头去看那头的父亲,只见他正眯着眼睛,凝神注目着自己。玉茗在一旁不停地为她摇着扇子,擦拭额头。唐谷溪虽然面色微红,但脸颊脖颈之上却只有薄薄的一层轻汗。而另一旁的几位比武之后的男子,早已大汗淋漓,败兴而去。 两人坐在阴凉处休整歇息,玉茗一边为她扇风一边轻轻说道:“小姐,老爷是为您好呢。” 唐谷溪还在抬头和父亲对望着,一时没有言语。片刻之后,她站了起来,面向台下众人,扬声道:“父亲此言不妥。我今日比武,为的是招来打得过我的良人,若他只是打得过旁人,而未曾与我比试,那我也是万万不可的。”说着,她转过身来向父亲欠身行礼,“还请父亲再三思量,考虑女儿此次招亲的目的。” 唐员外面色平静,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又看向了台下众人,朗声道:“小女所说有理,老夫也早已考虑的到。那就再补充一点:最后所胜之人,再和小女作最后的比较。如果他赢了,那么立即举办亲事,定不迟缓半分。若是小女赢了,那么……此次的武,就延迟到明日,再行继续。倘若两日都未招来满意之人,那便是上天的意旨了,老夫也只能感叹时运不济,缘分未到了。溪儿,你看如何呢?” 唐谷溪愣了愣,似乎有些晃神,良久,她看着父亲点了点头,然后坐了下来。 唐员外定定地凝视着女儿,眉目全部舒展开来,嘴角挂起笑容,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 “玉茗,你说,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唐谷溪皱眉道。 玉茗声音带了些欣喜,道:“能是什么意思呢,老爷自然是心疼小姐,不想小姐再次劳累罢了。更何况,这么比下去也不公平啊,还不如让他们先比试,再由您定夺呢。依我看来,老爷此计真妙,既省了您的力气,又加快了比武进度。” “真是这样?” “是呀。” “可是,听父亲的话,他似乎没那么心急要把我嫁出去了。” 玉茗听后,收起扇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蹲下身子来,凝视着唐谷溪,道:“小姐,老爷再怎么说也是您的父亲,即使再教训您再禁您的足,他也是心疼您的呀。天下哪有父母不为自己儿女着想的,老爷自然也想让您再多陪他几年。” 玉茗说得温婉轻柔,却也句句在理,唐谷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又听见玉茗喃喃道:“只有我爹娘,从来不管我的死活……” 唐谷溪低下头来,看见玉茗微垂着眼眸,面色略有神伤,不禁宽慰道:“你这说的哪里的话,你爹你娘怎么不管你死活了?” “他们在我五岁就把我送了出来,后来只见过一次面,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听以前的邻居说,他们早就带着哥哥离开临清城了,还不是嫌我是个累赘?” “可是,你父母当初也是见你在唐家有了着落,才安心离开的啊。” “可他们也不能不声不响就丢下我走了呀,那时候您又不是没见过,我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呢……”玉茗声音略有哽咽,眼圈微微红。 唐谷溪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握紧她的双手,微微用着力。 玉茗虽说也是性情中人,心头的那一股潮热过去之后,她瞬间开朗起来,抽了抽鼻子,笑道:“今儿是小姐的好日子,我怎么说起了这个……”她有些难为情地傻笑了两声,手掌拍着自己的嘴巴,继续道,“呸呸呸,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小姐什么也没听见!” 唐谷溪不禁笑了出来,点着她的头,嗔骂道:“你说没听见就没听见呀,耳朵长在我头上!” 玉茗咧着嘴巴笑了,齿白如雪,红唇如梅。这个稚嫩俏丽的脸庞,如今似乎也长大了许多,早已不是多年以前不知人情世故,只知放声大哭的无名丫头了。唐夫人在众多小丫头中,偏偏选中了最爱哭的她,只因相貌上长得和唐谷溪有几分想象,便觉得这丫头有眼缘,于是挑来送到了女儿的房间。 如今五年已过去,玉茗从初来时才十一岁的小丫头,转眼间变成一个明媚如雪的碧玉姑娘。而唐谷溪也从豆蔻年华,逐渐长至桃李。 “小姐,快看,开始了!”玉茗提醒道。 唐谷溪回过神来,抬头望向擂台之上。只见对立而站的两个男子,皆与之前大为不同,身上不见半分鲁莽,只见彬彬谦逊。这倒吸引了唐谷溪的目光,令她也凝神观望起来。 此时,林落三人也来到了台下的人群当中,好不容易挤到前边来后,却不见唐小姐的影子,只看到台上两个男子在欠身行礼,作开打之势。刘五冈稍稍安了安心,指着台上坐着的那个老爷,对林落林寻解释道:“那台上坐着的,便是唐员外。” 林落林寻抬起头去,望向那台上后面坐着的人,点了点头。林落注意到唐员外身旁的年轻公子,便问刘五冈:“那唐员外身边坐着的,可是唐家公子了?” “唐家公子?”刘五冈吃惊地问道,又回过头去,重新望向座位上的人。刚才他并没有注意到唐员外身旁还有他人,此时定睛一看,现那位形貌昳丽的公子自己并不认识,于是疑惑道:“这位是谁呀,我怎未见过……” “看来不是唐公子了。” “老头儿,你方才说的那唐小姐,怎么见不到影子了?”林寻绕着口问道。 “我也正纳闷儿呢,毕竟挑选自己的夫婿,她哪有不看的道理?”正说着,刘五冈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一个角落里的两人,对林寻林落道:“找到了,找到了,你们看,那墙角里阴凉下坐着的,就是唐小姐!” 林落林寻听罢,皆抬起头来,举目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擂台边角上,坐着一个身着一身水红衫子的明眸女子,她脸色平静,目光炯炯地凝望着台上的比武之人,一动不动,看得极其入神和紧张。 “看样子,她倒紧张得很呢。”林寻睨了一会儿,便笑道。 刘五冈呵呵笑道:“那是,毕竟自己的婚嫁之日,这台上武人的一招一式,都关系到她余生的命运,哪有不紧张的道理?” 林落淡淡说道:“看她的穿着,想必刚才已经比试过了,现在换成了应招者先比试,等到最后胜出者,再和她进行切磋。如此一来,既省了力气,又看清了对方的武艺,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她点着头表示赞赏。 “师姐,你怎了解得如此透彻?”林寻不禁问道。 林落看了他一眼,笑笑,道:“我并非了解得多么透彻,而是比武之事向来如此。唯独唐员外家的是这种形式,再加上那小姐的一身飒爽武装,令我不这么推断也难了。” 说完,她又将目光移到台上,专心观看比斗去了。 第二十六章 寻骆(二) 林寻觉得有理,便转头再次去看那坐在角落里的女子,只见她还是如刚才的样子,认真观看着。 ≧ 两道青黛月眉下,是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由于不施粉黛,珠钗较少,因此看不出多么美艳来。但若细看的话,则会现她五官长得分外清丽出挑,眉宇之间似乎带着一股倔劲儿,通身之外,竟有一分坚毅洒脱之意。 他看看林落,现她也在凝神打量着那个女子,两人心里所想一致,皆觉得那女子并非刘五冈所言如此张狂不堪。于是林寻问道:“喂,老头儿,你是说,就是那女子,平日总是欺负你的?” 刘五冈扭过头来,看到林寻定定地盯着自己,等待答复。他本以为已经绕过去了的,没想到林寻会再次提起,于是目光躲闪着,道:“是……是呀,我所说能有假?” “我怎知你所说是不是有假,一切都要等到那小姐比武之时再说了。”林寻毫不留情地说道。 刘五冈想反驳,又不想再继续谈这个话题,于是只能小声嘀咕道:“她上场你也是只能看看身手如何,又怎知她的性情了……” 好在这次周围吵闹不已,林寻并未听到他的嘟囔声,一直定神看着台上的比武,不一言。刘五冈作罢,只好也抬起头来,望着台上的刀光剑影,一时也入了神。 只见两个年轻男子衣袂翻飞,力道劲足,两柄长剑划过长空,如电如露般闪现飞逝,交相呼应。他心里禁不住感叹:这习武之人就是这般潇洒不羁,我一介草夫都能为止叹服,更何况身边两位懂武之人呢?不知他们两人,对这台上之人的武力,是褒是贬呢? 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心生愧疚,眸光不自在地瞥了一眼墙角的唐谷溪,暗想到,虽说自己没少挨唐小姐的打,可她毕竟为家中妻儿做了不少事,于情于理都对他有恩。刚才自己对林落姐弟的说辞,如此看来,是有些过分了。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他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时间已到未时,场上的两个人已经是今日应招的最后两人,众人屏息凝神,紧张注视着这一切。唐员外和公孙容也是一言不,午后的空气凝结焦热,场上的气氛犹如在弦即的箭,紧绷的弓弦欲断将断,却又张弛有度,一时胜负难分。 两位高手之间的过招,是轻易看不出进攻防守的,因为进退攻守之间转换得太快,让你还来不及分清此招为谁胜谁负,下一招的形势便又换了。 唐谷溪只是聚精会神注视着两人的剑法,并没有多想其他,甚至连两人的衣着相貌都未看得清楚,心思全集中在了他们的一招一式之上。而唐员外则不相同,他在惊讶感叹之余,还暗暗为自己女儿捏了一把汗,除此之外,他对场上这两人的态度也大不相同。 其中一个锦服华裳,神情肃穆,眉宇之间尽显英气,一看便是达官富豪家的公子,虽不出名可也比另一个强上太多。只见那第二个人衣着平常,原是一介白衣,况且脸生凶相,身材粗胖矮短,去也壮健有力,凶猛无常。 越到最后,二人的差距也就越加彰显出来,眼看着后者渐渐占了上风,而前者明显体力不足,唐员外不由得心生厌烦,忍不住叹气连连起来。 “唐伯父,看来,胜负已经成定局了。”公孙容笑道。 唐员外扭头来看着他,皱了皱眉,问道:“公子如何看这场上情景?” 公孙容将目光再次投到赛场之上,道:“最后上场的那人,虽然相貌不堪,外形上比不过上次得胜者。可是武力上,他却远远胜于前者啊,依我看,不出一刻,胜负便会立见分晓,伯父不必心急。” “哦?看来公子更看好那粗鄙之人了?” 公孙容双眸收了收,淡淡一笑,道:“单从相貌上,伯父怎可判断一人的粗鄙高雅呢?恕小生无礼,伯父方才所言,实在有点不公。” 唐员外这才直知道自己刚才口无遮拦了,便急忙干笑两声,道:“是,是,老夫刚才口出莽言,另公子见笑了。” 公孙容面似风轻云淡,摇了摇头,回过头来又继续观看。不想唐员外又道:“容公子,老夫斗胆想问问你,倘若非要选一人,公子愿意和场上哪一人比试一下呢?” 公孙容心中一凛,转头过来,和唐员外两眼相视,略带懵懂地问道:“伯父是说武功高下?” “正是。” 公孙容笑了笑,眉眼一转,将目光轻轻放在了角落里的唐谷溪身上,定神看了片刻之后,又重新看向唐员外,伸手指向那个位置,扬声道:“我想和她比。” 唐员外顺着他的手臂扭头望过去,视线落在了女儿身上,他心中瞬间山移石开,豁然开朗。待嘴角的一抹笑意隐下之后,才回过头来,眼睛却没有再看公孙容,而是望向了擂台之上,悠悠然道:“公子不要说笑了,小女的武力看似张狂,实则虚空,素闻公子是爱武之人,和小女比试实在大材小用……” “唐伯父,您不必多言。“公孙容笑道,语气一如既往不缓不燥,“如果可以,但请伯父恩准,稍后能腾出片刻时间来,让我与令媛切磋切磋,不求高下,只求学习和领略,如何呢?” 唐员外悉心听着,微微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公子所言……可当真?” 公孙容点点头:“当真。” 唐员外轻舒了一口气,侧过身来面对公孙容,欠身作了揖,便不再多话。 场上形势正如公孙容所言,不出一刻,那锦衣华服之人便败下了场,满腔哀怨地瞥了唐谷溪一眼,便悻悻而去了。 唐谷溪脸色并没有多大变动,只有玉茗在一旁担心不已,晃着唐谷溪的胳膊急道:“小姐,竟然是这人胜出了!” “我观察良久,他确有实力胜出。” “可是,小姐……” “没什么好可是的,事到如今,谁和谁胜出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罢,唐谷溪站了起来,正欲朝那人走去时,只听得那人面向台下大声喊道:“哈哈,各位,今日我为最后得胜者,你们可都看在眼里了!万分感谢刚才为我捧场的人,若我今日真能娶了唐小姐,定不会亏了你们!” “好!好!” “我们可都为你叫好了!千万别忘了啊!” “勇士果然厉害啊!” 底下一片叫好之声,唐员外甚为羞愤,升起了一腔怒火,但还是忍了下来,并未声。唐谷溪脸色稍有变动,走上前来,注视那人侧脸,开口道:“你可知,还有我这一关未过?” 那人转过身来,怔了片刻,端倪着眼前的唐小姐,呵呵一笑,俯身做了礼,气势豪迈道:“唐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佩服!今日能与小姐比试一番,是在下的福分,请!” 说罢,两人退到擂台两端,各做调整。 公孙容脸色微变,那一抹长久都在的笑容此刻终于收敛于眉间,只有紧闭的双唇和聚焦的双眸暗示着他终于紧绷的心弦。 唐员外斜着眼睛轻轻睨了一眼公孙容,见他气息微滞,面若凝霜,心中便安定了许多。 场上风声四起,那人猛余力,势豪不减。唐谷溪已经休息多时,又观察了好几位人的不同招式,学习能力自小便惊人的她,此刻早已深谙那人的进攻防守之道。因为她颇有信心,此时上场,功力也显然更胜了平时几分。 几个回合之后,两人旗鼓相当,胜负难分。那人本来有些掉以轻心,但在领略了唐谷溪的节节拆招之后,也谨慎起来。 台下的林落和林寻凝神观望着台上的情景,两个比武之人的所进所退早就收归于眼底,了然于心中。只是他们都闭口不言,只是一味观望着,唯有刘五冈一直咿咿呀呀的,时而赞叹时而慨愤,好像完全忘记了先前的“恩怨”似的。 “姐,你怎样看待场上的情景呢?”过了良久,林寻终于问道。 此时,场上比武正达,气氛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方才任何一场比斗。 “那男子看似一身蛮力,但却出手凶狠,招式毒辣,按理说早就该擒了对方。我想,若不是那唐小姐刚才已经观察良久,也不至于现在见招拆招,节节击退对手了。” “你是说,论武力,那男子早该打败唐小姐了?” 林落回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心里早有盘算,何须还来问我。” 林寻骚骚后脑,呵呵笑道:“我刚才确实有所怀疑,但还不明确嘛。看来果真如此,我和师姐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接下来的情况果如林落所言,那男子被拆数招之后,并未气馁,而是又新招,唐谷溪显然未料到,猝然失手多次。就在大家以为局面已定,今日的乘龙快婿将要耀武扬威之时,忽见高空中划过一道长影,白色的锦袍龙飞凤卷,一个雍容华贵的翩翩公子陡然立于两人之间,面向了正欲力的粗壮男子。 唐谷溪因为刚才的连连败退而脸色煞白,气喘连连,此刻杏目圆睁,惊讶地望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白衣公子,一时哑言。 玉茗在后面也是瞠目结舌,不禁失声叫道:“侯府公子!” 唐谷溪自然听得到,神思仿佛此刻才清晰过来,明白了眼前突然插进来的人,正是一直坐在旁边的公孙容。 第二十七章 寻骆(三)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这位壮士,”公孙容抚手作礼,微微欠身,“在下刚才一直在旁观看,壮士的武功身手都属上乘,令在下佩服不已,还请壮士恕在下的冒然登场。” 那人横眉竖眼,根本无心细想他的话,当即狠声道:“你是谁,没看到我们正在比试吗?上来作甚!” “放肆!”唐员外在众人的惊讶中拍案起身,扬声喝道,“此为公孙侯家的长公子,公孙容!岂是你等一介狂徒所能放言玷污的?” 那人一愣,似乎没料到唐员外会动怒,更没想到眼前的人就是堂堂侯府的公子,一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伯父无须动怒,本就是孩儿冒昧,壮士此番声讨也是应该的。”公孙容和气道。 壮士依旧不知作何反应,倒是身后的唐谷溪忍不住了,不禁低声怒道:“容公子,你这是何意?” 公孙容不回头,只是轻声道:“来救小姐于危难,还需理由吗?” 唐谷溪瞬间明了,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不禁也对父亲的自作主张而心生埋怨,又为对面那武人的倒霉而感叹不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巷口的轿子一阵摇晃,风未动,人已乱。只见姜月公主脸色一片煞白,慌慌张张地从那朱缨华盖之中钻了出来,浑身紧绷,惊魂未定地望向远处的武场,眸光好似风中凋零的秋叶,尽染悲凉与狂乱之意。手中的帕子也掉了下去,落在了裙裾的后面。 远处的人,他面色镇定,甚至还略带笑意地横在了两人中间,把那唐小姐护在了身后,而一脸正气地面向了凶神恶煞的武士。神态自若得仿佛平时论剑一样,轻松淡然,丝毫看不出丁点的怒意和孤傲。 与她平日里认识的那个冷面如霜、清俊骄傲的容哥哥,简直判若两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该知道!”姜月公主的声音带有一层悔恨与撕裂之感,低沉压制,但却卷含五味情绪。 公孙涵大气都不敢喘,他的胸腔起伏着,双眸怒视着,对哥哥的行为恨之入骨,但又不知如何抚慰公主的怒气。最后,他瞥见了地上的月色香帕,便上前一步,俯身捡了起来,抬手递到公主眼前,轻声道:“公主,您的帕子。” 姜月狠狠一瞥,抬手一掌,便将帕子甩在了地上。 公孙涵向来知道姜月公主爱猜忌,又易心生妒忌,刚才看见的一幕更是火上浇油了。但想不到她会如此大怒,不禁庆幸起来今日她身边尚未带剑,否则,他恐怕此刻便是凶多吉少了…… 无奈,他只得再次弯下腰,将帕子捡起来。这次,他没再递给公主,而是暗自将手帕收了起来,退到一边,再不说话了。此为明哲保身之举,他在心里对自己暗暗道。 此时的台下,已是唏嘘一片了。不少人在窃窃私语,暗自议论着这位公孙公子的来历和唐员外的意图,各种纷争褒贬不一。刘五冈也看不明白了,结结巴巴地问林落道:“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二位可还看得清这台上的乾坤?” 林落定定地注视着场上的三人以及台后的唐员外,双唇微启,冷冷道:“分明是唐员外不想认帐了。” “不想认帐?”林寻听后,不禁震惊道,“比武招亲乃公示天下的事,条条款款都写得清楚,岂是他唐员外不想认账便不认账的?如此一来,那他的声誉与威严又何在?” 只听林落苦笑一声:“声誉与威严?你看不见连这侯府的公子都上来了吗?若是唐员外真有心恪守诺言,将爱女下嫁给那壮士,也就无需这位衣着光鲜的公孙公子乍临现场了,他又怎会对那壮士勃然大怒呢?” 林寻凝思片刻,不禁长叹一声,目光变得游离且虚幻,口中喃喃道:“盛世皆是如此,更何况乱世呢?” 刘五冈听罢,心里便也了然,对那唐员外投去鄙夷的一笑,阴阳怪气道:“原来是想要和侯府攀缘啊……怎么样,如我所说吧?这唐员外本就是攀炎附势之人,早就想和朝中贵族攀亲结缘了!如此说来,那方才的事件,倒也不算唐突了……” 林落听到他的话,不禁回过头来,皱眉沉吟道:“你是说,唐员外想要和侯府结缘?我看倒未必,论家世自然是侯府在上,可这谈婚论嫁毕竟是两情相悦之事,倘若公孙公子和那唐小姐两人并无情愫,只是出手相助而已呢?” 刘五冈并未动摇,而是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探过头来对林落道:“我虽未见过侯府公子的面,但素问这侯府的长公子生性清高,向来只爱和文人墨士、或者习武的雅士相交来往,更别说出席谁家女儿的招亲大会了……此次他不仅前来参加,而且还有刚才的鲁莽之举,女侠难道还相信,他只是为出手相救吗?” 说罢,刘五冈神情得意地看着林落,两只小眼眯成一条线,满脸醉然。林落心里拿不定主意,又觉得刘五冈说得有理,不禁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倒是林寻计上心来,将手重重地放在刘五冈肩上,笑道:“好你个刘老头儿啊,不愧是临清城曾经最富盛名的刘半仙儿,还真有两下子,算我以前小看你了!” 刘五冈轻轻一哼,不屑道:“什么叫‘曾经’?老夫现在也当之无愧‘刘半仙儿’这几个字!” “嘿,给你点麦苗你就敢种庄稼啊!” 两人嬉笑斗骂着,倒也增添了不少乐趣。 说话之间,场上不知作了如何变故,此刻却又是另一片风云了…… 只见台上只剩下了公孙容和唐谷溪二人,那身材粗短的壮士早已不知到了哪里去,大概是慑于公孙侯府的威望,不敢与公孙容比试罢了。总之,一阵骚乱之后,只见那人忿忿不平地从台下走了过去,旁边还被人群簇拥着,骂骂咧咧的,不多一会儿,便渐渐走远了。 唐谷溪自知理亏,于情于理上对那人都太过不公,思前想后之后,她偷偷叫来了玉茗,小声对她道:“你快去准备几两银子,给刚才那位壮士送过去。别的,我也不能再多给他了,那几两银子,就只当亏欠了吧。从此之后,再无任何牵绊。” 玉茗点点头,惴惴不安地问:“小姐当真要这么做?” “嗯,看他刚才将万千不公都隐忍了下来,此番比武也实在不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对了,你千万别让爹爹知道,记住了吗?”唐谷溪再三提醒道。 “记住了。”玉茗谨慎地点点头,然后便退下身去了,找了个间隔,偷偷从台上溜了下去。此言此行,还好都不曾被唐员外所看见。 就在众人大露疑惑的时候,唐员外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振振双臂,对众人道:“各位,刚才那位武士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可最终由于胆小懦弱,不敢与这位公子比武,而最终功败垂成!实在是天意弄人,老夫遗憾、遗憾哪!” 感叹一番后,他又抬起头来,扬声道:“如今,不知擂台之下还否有敢与容公子所比试之人?这容公子虽说是堂堂侯府的公子,可也毕竟是爱武之人,擂台之上,我们只论武艺,不论门第!啊……如果……如果实在无人挑战,那老夫,只能让容公子与小女一做比试了!” 底下顿时哗声四起,最后一句话对于唐谷溪也正如一声晴天霹雳,她睁大了双眸,仿若陌生一般看向父亲,呆若木鸡。 “父亲!” 唐员外只是慈眉善目般看着她,嘴角带笑,并无多言,说罢之后便重新坐在了木椅之上,故意躲开女儿如剑如刀般的目光,扭过头去,极其缓慢地端起了一杯热茶。 四周空气凝结,骄阳炙热如火。 “唐小姐,”公孙容转过身来,低声道,“小姐不必担忧,在下只是想领教一下小姐的武功,刚才在一旁看了许久,实在看得眼馋。不知小姐可否……赏剑一试呢?” 唐谷溪这才收回目光来,紧紧地盯住了眼前的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昨日的相遇情景历历在目,而那位坏了她好事的多事公子,此时此刻,正站在擂台之上自己的对面,听父亲之言要与自己比武。 可是谁人不知,今日的比武之人,都是应招而来的呢?所胜之人,当即刻与她立下婚姻。 而面前的公孙容,刚才的一言一行,究竟是真是假呢? 无论哪种情况,万一公孙容胜出,那么,按照当日比武的昭示,他们两人都应该遵照告示,结成秦晋之好。还是……公孙容依凭显赫家世,可以随意取消任何的决定呢?可是,如此说来的话,那她唐谷溪的颜面今日便必当要涂地了。 正在她纠结万分,气息凝滞,不一言之时,忽听台下传来一声嘹亮的大喊,令众人纷纷扭过头去: “我愿与容公子一试!” 唐谷溪一惊,忙扭头过去,循着声音找到了台下的一位瘦弱公子,一时愣住。 公孙容和唐员外和吃了一惊,只见唐员外浑身一震,当即便立了起来,双眸中好似一潭浑水被打散,一时波动不堪,身体颤颤巍巍,好似跌倒。 林落惊讶万分地望着身旁的林寻,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刚才那一声叫喊是他出的,怒视着他好长时间,才闷声叫道:“寻儿!” 那一声像是从五脏六腑里挤压出来的,带着怒火和震惊,以及不解和悲愤,全都化成了那单单的两个字,随着喉咙叫出口来。其他,也再无多言了。 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二十八章 初见林氏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 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刘五冈也吓了一大跳,几乎要惊跳起来喊道:“你……你你你,你疯啦!” “我才没疯……”林寻笑道,语气里颇有几分顽皮之意。 “你到底要做什么!”林落隐忍着怒气,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这是唐小姐的招亲大会,你不能当儿戏,更不能随性乱来!” “哎呀,姐,你不要着急嘛……”林寻还是一副笑意,慢条斯理地安慰道,“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好了!” “你……”林落又想骂他,只见他将手指放在了唇前,示意林落不要再喊。 接着他低下头来,小声对林落道:“我就是想试探试探那唐员外的心思,也杀杀他瞧不起人的威风。正好呢,看那唐小姐满脸窘色,必定对那公孙容没有感情,我正想卖她个人情!你放心,比完咱就走,看他能奈我何?” 说罢,他就要昂向台上走去。不想,又被林落一手勾住了脖后的衣襟,半步也动弹不得了。 “我看你是疯了!”林落低声骂道,“这大庭广众之下,唐员外的招亲大会被你搅乱,他岂会轻易放你走?听我的,不许去!” 林寻弯腰将头递了过来,轻轻笑道:“好姐姐,这可由不得你了。” 林落双眸一阵凌乱,手上也仿佛僵住了一般,只见林寻抬手轻轻一掰,便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襟上拽了下来。她竟像是魔怔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看他从自己面前走远,渐渐走上了前台之上。 只听得周围一片叫好之声,纷纷鼓掌助威,大呼小叫之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盖过了林落的万千思绪。令她只觉周遭仿佛模模糊糊,虚幻不已,待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林寻早已不急不慢、有条不紊地登上了擂台。 唐员外屏息凝神,双眸似箭般注视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陌生男子,两片薄唇紧紧闭着,黑白相间的胡子微微地抖动,脸面变成了酱紫色。待他走到台上站定之后,唐员外实在忍无可忍,挥起袖子怒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比武擂台!” 林寻站定,转过身来,望向那唐员外,俯作揖,正色道:“如果小生没有听错的话,刚才那句请台下之人上来与容公子比试的,正是出自唐员外之口。” “你……”唐员外浑身抖动,气息紊乱,话也凝滞在了喉咙。 林寻又躬身行了礼,再次说道:“唐员外莫怪,小生有幸上来,完全是为了和这位气度非凡的公子比试比试。习武之人呢,平时没什么癖好,就爱挑几个志同道合之人论论剑、比比武,完全是兴致驱使。并不是有意打扰令媛的招亲大会,还望唐员外和小姐能给小生这个机会,小生在此谢过了!” 说完,并不等唐员外和唐谷溪作答,他便又是深深的一躬,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一番话使得唐员外无处作,却也吸引了公孙容的注意力,他重新打量着他,眼里的神色早已不再震惊,转而变成了一派欣悦和气。 “荒唐!”唐员外再次怒目喝道,“你既知道这是小女的招亲大会,上场之人皆为求亲而来,你竟说全然是为了兴致而上。小女的招亲大会,岂由你胡闹蛮缠!” “唐员外,”林寻轻轻笑了一声,悠闲镇定地说道,“照您的意思,这公孙候家的公子也站在了台上,难不成……公孙公子也是求亲之人了?” “放肆!你目无……” “爹!”唐谷溪忍不住叫道,扭头来恳切地望着父亲,求情道,“他既想比武切磋,您就让他们比试一番吧,溪儿正好也想看一看。” 唐员外由于一时的怒火攻心,完全沉浸在了刚才的突状况之中,此时女儿的声音响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行为。不禁面红耳赤,着怔看着唐谷溪,良久才点了点头,随后,他叹了一口气,软软地坐到了椅子上。 林寻轻轻笑了笑,转向唐谷溪,微微鞠了一躬,“多谢。” 唐谷溪目视着眼前身材瘦弱,但言语豪迈且勇气可嘉的年轻人,嘴角礼节性地勾起了一丝微笑,然后便恢复了常态,退到了一边,准备静静观看。 公孙容明朗地笑了笑,走上前去,捧手作揖,问道:“敢问公子贵姓,该如何称呼?” “免贵姓林!” “林公子,可是真心想与我比试武力,一决高下?” “我既上来,自然是真心的咯!” “好,公子豪放不羁,在下甚为佩服。请。”公孙容心悦诚服道,伸手指了指对面。 两个人说罢,便拉开了阵势,拔剑出鞘,一时四目相对,凌气逼人。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场上已是百变乾坤。刘五冈也不住地摇着头,两只老眼凝视着场上的林寻,抬起一只手用脏袖子抹着头上的汗,叹道:“这林公子还真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老夫也看错他了……” 林落目光从未离开擂台之上,此刻听到刘五冈说话,双眸一动未动,只是闷声叹道:“看我回去不打断他的腿!” 刘五冈回过头来,看着眼前一脸冰冷,犹如寒霜的女子,颤声问道:“女侠,刘某斗胆问一问啊,你和林公子的武功……究竟谁上谁下?” 林落听到后,先是怔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又像是初次听到有人问此类问题似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她将头扭了过去,双眉微蹙着,一双透亮的眸子紧紧盯住了刘五冈,嘴里没有任何言语。 刘五冈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笑嘻嘻地摆手道:“不问,不问了……” 直到林落将目光收回,扭过头去,刘五冈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禁感叹起了自己最近霉运连连——不知跟着这一群人押完镖后,究竟能得到多少银子,更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回家见到自己的妻儿。 那黄江一行人已是凶神恶煞,难以对付,而眼前的这二位年轻人,又是连黄江和武生都要敬上三分的侠客,因而他区区一个风水先生,又哪里敢惹得他们?不求多福,只求自保便罢了。 想到这里,他垂下头来,浑身丧了气,一时间愁苦不已。 巷口的姜月公主一直悬着的心再次被提起,她看到唐谷溪退了下去,场上竟换成了两个男子比对,一时也弄不清是何情景了,只当是又一个求亲者上来比试。她不禁心生疑惑:这一个员外的女儿,既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也不知书达理温婉可人,怎的就有那么多的仰慕者前来求亲呢? 她心中疑窦丛生,却得不到任何解释,只得继续耐心观望,不做判断了。 唐谷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最后冒然登场的清瘦男子,竟然如此迅便将公孙容打败了。他的一招一式,剑锋力道,皆是她所前所未见的。几个回合下来,她倒是长了不少见识,直到林寻利落地收回手来,双脚站定,剑入鞘中之时,她早已在一旁叹为观止,目瞪口呆了。 公孙容早知道来者不善,因此也并未掉以轻心,可当对方将利剑横在自己脖间的那一刹那时,他才彻底地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见对方一个用力便收起了剑,公孙容当即抱拳在前,躬身叹道:“不知林公子剑法为哪一派别,在下佩服至极!” 林寻拍了拍身后的剑,朗声笑道:“派别我不会说,但佩服二字……我收了!” 此番情景也是唐员外没有料到的,此刻,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觉得脸上无光,哀叹几次后,索性就沉沉地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了。 台下的林落也禁不住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经络也放松了下来。只见高台上的林寻低头看了看她,对她微微一笑,表情甚为得意。林落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刘五冈可忍不住了,不懂武功的他多少还是看出了林寻的厉害,不禁拍手称赞,满面红光地大声道:“林公子,厉害,厉害啊!老夫也对你刮目相看了!” 林寻听到他的喊声,目光随之移到了他身上,笑着咧开了嘴巴,皓齿如雪,骄傲地对他扬了扬下巴,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毕竟才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弱冠少年,多多少少还是带有孩童特性的。 林落还是担心夜长梦多,不想他太过放纵自满,于是便对着林寻做口型,示意他下来。 林寻看明白了姐姐的口型,自己也知道何时该放何时该收,现在灭了灭唐员外嚣张的气焰,也与公孙容比试过了,觉得自己该下场了。便挑了挑眉,对公孙容笑了笑,也不多做客套,转身就要下去。 “等一下!” 身后,响起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叫声。 林寻驻足,回过头来,看着唐谷溪走至自己面前,双眸闪亮地望着自己,微微一笑,抱拳行了礼,抬头道:“林公子,刚才我在一旁看得实在心痒,既然你不肯告知我们剑法派别,那……溪儿可否能与你一比?” “你?”林寻皱眉问道。 唐谷溪笑笑,一脚踢起落在地上的剑,伸手一把抓住,眼角神采奕奕,扬声道:“若你不答应,我今日便绝不会让你下台去!” 林寻轻笑一声:“早就听说唐小姐性情泼辣任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哦?”唐谷溪并未动怒,而是依旧笑着,“溪儿倒是想知道,林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 林寻微笑着,目光下移,垂下眼帘,缓缓道:“从哪里听来的小姐不必知道,只是我呢……今日目的已达,不想耽搁时辰了,所以啊,本大侠先告辞了!” 说罢,他就想翻身下台,不想,唐谷溪手疾眼快,抢先一步横在了他面前,大声道:“公子想必是临清城内武功第一人了,今日你不透姓名不留门派,就想着取了胜轻易走人,我定是万万不可的!要么和我比试一场,要么,就别想走出临清城!” “溪儿,不可无礼!”唐员外终于回过神来,起身喊道。既然那小厮想走,他还求之不得呢,哪有拦着他的道理? “爹,你别管!”唐谷溪应道,目光如炬地看着林寻,一刻也不放松。 林寻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睨着唐谷溪,眼角带笑,道:“大小姐刚才可是说错了一句话啊!你说我是临清城武功第一人?这我可受不起!如果今时今日,没有台下那一人的话,这个称号……我还是甚为满意的,哈哈。” “台下那一人?”唐谷溪疑惑地望了一眼台下,又回过头来看着林寻,问道,“公子说的可是谁?”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二十九章 对峙 林寻想都没想,朝台下努努嘴唇:“我师姐咯!” 唐谷溪扭过头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个面容俊俏、明眸皓齿,然而一脸肃清的女子立于人群之中。脸上不施粉黛,表情喜怒无形,身上穿的是窄袖粗布裙衫,脚上一双黑色靴子,头上没有任何金钗银钿,通身几乎无一饰物,但却盈盈立于人海之中,璀璨夺目,卓尔不群。 “我师姐的武功那可是没得说,这么给你说吧唐小姐,若说……我的武功只值其一,那我师姐就是整十!你刚才看到的那些绝学减法啊……在我师姐眼里,只是一点皮毛而已! 林寻越说越得意,根本注意不到台下林落的脸色,声调也渐渐扬高,“罢了罢了,今日是小姐的比武之日,我可不想抢你的风头……你若真想过招,那就和我师姐比吧!”说完,他又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我可得奉劝你一句,和我师姐比,你得悠着点儿……” 唐谷溪笑笑,面对着台下的林落,躬身为礼,道:“敢问女侠,可否愿意上来,与溪儿一试?” 唐员外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手边的梨花木桌上,震得那茶碗水壶动摇西晃,他一掌刚落下,便勃然怒道:“溪儿,不可胡来!此为招亲擂台,怎有女子上场的道理?你平日答应得爹好好的,为何今日竟如此莽撞无礼?让乡亲们看笑话,失了分寸,成何体统!” “爹!”唐谷溪猛地转过头来,一双清澈的眸子柔中带刚,直视着父亲,语气不容置喙地道,“如果爹今天,不让溪儿与高人比试一场,那溪儿怕是一生都要懊悔了!恳请爹爹满足溪儿的心愿……至于今日是否能寻得良人,那是上天的缘分了,溪儿与爹爹都不可违逆。” 唐员外沟壑纵横的脸上,不住地微微抽搐着,眼眸里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雾气,令周遭的面色透着绛紫。他如同一根凋木,独立寒风之中,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好,我今日便允许你和那人比,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事。” “怎么?” “倘若你输了,便要和容公子相比试,不得违抗!” “爹……”唐谷溪面有难色。 林寻嗤笑了一声,歪着头小声道:“哎,姜还是老的辣……” 公孙容似乎有听到,心中微微一惊,轻轻瞥了他一眼,不过在他抬眼之前就收回了目光,并没被他现。 唐谷溪还在为难着,只听身后有个温和的声音叫了她一声:“唐小姐。” 她转过身来,看到公孙容正看着她,轻叹着气,眉宇之间卷带着一丝忧伤,道:“我只是想与小姐比试一场,小姐为何如此大的反应呢?难道在小姐眼里,侯爷家的公子就果真那么不堪、入不了小姐的眼么?” 唐谷溪瞧着公孙容,见他一身温润气质,言语又如此诚恳真切,不禁软下心来,闻言便不再说话了。 而此时擂台之下,林落却是紧绷着脸,仿若木人,一言不。 林寻知道她在生气,但自己这贪玩爱斗的秉性师姐也是知道的,她定是会理解他的。想到这里,他几乎没有了后顾之忧,索性完全放开了。 唐谷溪这才转过身来,注视着林落,微微一笑,语调瞬间变得轻快:“对了,还不知女侠该如何称呼?” “和我同姓。”林寻抢声答。 “那……林小姐,看在我今日比武招亲的份上,您可否赏我一个面子呢?”唐谷溪说着,不等林落回答,便把手向旁边一指,干脆利落地说道,“请!” 林落面色凝重,眸光犀利,迟疑地从林寻身上移开视线,继而青着脸冷冷道:“唐小姐,实在抱歉,恕民女不能奉陪。”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刘五冈赶忙从旁边让开,无措地道:“女……女侠,你……这就走?” 唐谷溪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擂台下面的几个小厮得到指示,皆一拥而上,齐刷刷堵在了林落面前,挡住了去路。 林寻一看,急了:“喂,你这是做什么,不许拦我姐!” 唐谷溪神情笃定,轻轻地笑道:“既然你姐姐那么厉害,我那几个小厮又怎可拦得住她?” “小姐,我是怕她伤了你的人。”林寻挑着眉慢悠悠说道,嘴角微微挂笑,眼神里荡漾出一丝嘲讽和不屑。 唐谷溪听罢,脸色忽变凝重,正欲回头对那几个人说些什么,就见林落抬眼睨着他们,硬硬地道:“让开。” 那些人左看右看,不知如何反应,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擂台上他们的小姐。 唐谷溪微微皱眉,沉默片刻,隐忍地道:“都让开吧。” 那些小厮听罢,皆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纷纷退后,四散而去。 林落一人停立在那里,周围的人像是得到一种哑然的指令似的,都默契万分地退后了几步,使得林落四周三尺之内,空无一人。 她怔了一怔,站立在那里的双脚似乎被钉了铁钉,而难以挪动。 唐员外眼角斜飞,轻睨着这一情景,低声一笑,气定神闲地对唐谷溪道:“溪儿,你看见了吧,人家是不会跟你比的。莫再胡闹了,快些与容公子一做比试,非要失了礼数,让人家等得急了才可罢休?” 唐谷溪轻轻侧过头去,看见公孙容挺身直立着,面色平静,目光如水般注视着她,一点也看不出焦急烦躁的样子来。 “溪儿!”唐员外又喝一声。 唐谷溪还是未动,只是凝眉注目着远处孤然伫立的身影,气息微滞。 周围的人头开始攒动起来,有人小声替唐谷溪做出恳求:“这位女侠,您就上去一比吧。” “是啊,唐小姐只是想与您切磋一下武功。” “看那位林公子不是畅畅快快地比试了吗?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哎,唐员外要动怒了呢……” “不过说真的,唐小姐的脾气也是真倔。” 唐员外又激动起来,脸色酱紫,怒道:“溪儿!” 唐谷溪不知何时眸子里竟蓄满了泪,转过身来面对着父亲,哽咽道:“爹爹说的是我若败给林女侠了,才与容公子比试的,如今此次比试还未成,怎可先行与容公子一战呢?” “哼!我看你是偏要忤逆我的意思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你当真要让爹颜面尽失么?今日,你是成也要与容公子比,不成也要与容公子比,不许有相左意见!” 公孙容听罢,也有些心惊胆颤,慌忙摆手道:“唐伯父千万别动怒,容儿只是有兴一提而已,若是……若是千金真无心再比,我看,那就另择时日吧。反正,我们也还是会再见的。” 唐员外惘若未闻,继续虎瞪着唐谷溪,眼珠似要瞪出似的,咬牙道:“看来半年的时间,是太短了些……来人!” “爹!”唐谷溪厉叫一声,双膝着地,“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唐伯父!”公孙容脸色煞白,急忙弯腰恳请。 “容公子,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她现在就算是比也迟了!一切皆是送她学武所铸成的错,老夫种下的孽果老夫来摘,今日要管教的,是她的心性!来人!”唐员外大手一挥。 第一次喊时,那些小厮停止不动,可这喊了两次,再不动就不应该了。况且,再怎么说,这唐员外也比小姐分量大,他们不敢不听他的意思。于是一声令下,他们全都有跑到了台上。 “把小姐带回府中,从今日起,直到来年此刻,不得踏出唐府半步!若有违命,一一拿你们是问!还有,去请良医,搜寻药材,为小姐熬制灭魂丹!” 唐谷溪惊若天雷,全身几近麻木,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呆呆地跪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谁不知道,那灭魂丹当是武林之人闻之色变的药,只要吃下一粒,便会昏睡整整七天,不食不饮,气息凝滞,如同死人一般。可是这七天之后,便会如睡觉般醒来,身体并无异样,除了武功全失,内力全无…… 林寻本来是准备看乐的心,可事情展到如此地步,也是他没料到的,仔细想来,确是自己闯下的祸根,连累了师姐,也害苦了这位素昧平生的唐小姐。本来已动了恻隐之心,如今唐员外此番怒言,又激起了他的一腔愤慨。 “我说唐员外,您也太狠了些吧!这唐小姐毕竟是您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您竟真这么狠下心来,废了您女儿的武功?呵,我今日啊,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公孙容毕竟很少接触这江湖上的称谓,有所不解,便抬头眯着眼问林寻:“林公子,那灭魂丹为何物?” 林寻轻瞥了他一眼,正欲开口,却又看见旁边那泪如雨下的唐小姐,不禁皱了皱眉,索性抬起了头,闭口不答了。 唐员外看那一群人立在那里没有动作,又低声喝道:“还不快动手!” 那群小厮又如刚才般踌躇不前、左看右看了,面前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唐小姐,平日里待他们没得说,唐府上下幸亏有了唐小姐的恩宠,他们每月收到的钱才多上许多。此时此刻,老爷竟要他们去押解唐小姐,他们实在难以动手。 第三十章 林落上台 街上众人的声响议论越来越大了,如潮涌狂风般涌向林落的耳朵…… “啧啧,唐小姐平时对我们这么好,人又善良,只是脾性倔强了一点。≧ ” “谁说不是呢,若是小姐收敛收敛自己的性子,或许唐老爷也不至于这么动怒……” “若说为我们乡亲谋福利的,这临清城没人比得上唐小姐,就连官府的衙门也不一定管咱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呢……” “唐小姐不在的这半年,我那几个孩子都想她呢!” 耳边的狂风骤雨渐渐变小,变小……最终融为一缕幻音。刘五冈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看到他心神不定地扭头四顾,为掩饰自己的不安而不住咳嗽的时候,林落的心里明朗了起来。待耳目完全清晰起来之后,她果断地转回身,匆匆往回走去。 刘五冈一惊,赶忙返身追上来,“女……女侠,你要上去了?” 林落不理他,只顾提剑向前走去。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林公子的,更不会为难唐小姐的!林女侠,你可是我最看好的人啊!”刘五冈不知为何雀跃起来,心里似乎隐约知道唐谷溪不会被禁足,更不会被废武了。 “刘五冈,回头再找你算账!” 话一出口,林落便一个箭步飞上了擂台,待刘五冈转过头来时,身边早已不见了人影。 林寻正看着眼前的情况,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落地之后,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便手握横剑,挡住了唐谷溪面前的小厮,干脆地道:“先别押你们小姐。” 唐谷溪从悲伤之中抽过神来,望着眼前如闪电般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一时忘了言语,只是愣愣地看着,胡乱擦干净了眼泪。 林寻大快,激动道:“师姐,我就知道你会上来!” 林落没有回头,冷冷地回他:“我不上来你如何脱身?” “嗯……想想倒也是,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呢。” “少废话,这笔账回去再跟你算!” “好好,怎么算都成!现在还是赶快救了这唐小姐吧!” 公孙容见她上来,知道局面将改,赶忙起身扶起了跪地已久的唐谷溪,柔声问:“怎么样,没事吧?” 唐谷溪神情有些恍惚,喘着气摇了摇头,由于双腿酸,竟一时站不稳,只好被公孙容先搀扶着,这才能够站了起来。 那些小厮一边看林落,一边回头望着唐员外,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唐员外脸上的怒气已经换成了惊讶,意外程度丝毫不低于唐谷溪,只听得前方那女子开口说道:“唐员外,既然令媛实在想与民女比武,那民女与她一试便罢了。小姐为员外掌上明珠,又是唯一儿女,唐员外何苦要大动肝火呢?于您于她都不好,伤了自己的女儿,想必您心里也不会好受,您说呢?” 眼前女子说话悦耳平静,丝毫不见一点喧嚣急躁之气,一词一句都在情理之中,直说到唐员外的心坎儿里面。事已至此,他不想再说些什么,见女儿双腿酸麻地被公孙容扶着,他心里也通了一口气,又不免为女儿心疼起来。 他劳累不堪地闭上了眼睛,摸着身后的椅子把手缓缓坐了下去,沉寂片刻,又毅然决然地睁开眼睛,双眸注视着擂台上的这四个年轻人,想到自己年事已高,许多事情就由着他们去罢了,便挥了挥手,道:“比吧。” 刚一落口,又急忙说道:“慢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平静沉稳,“今日,招亲不成,反为比武,一切,或许都是天意。我已决定,今日小女不再招亲,此次比试为最后一场。从今以后,若有提亲者,直接到府上来便是,不再举行任何仪式的招亲。” 唐谷溪眼睛明亮起来,望着坐在木椅上的父亲,一时心酸不已,口中喃喃道:“多谢父亲……” “这样,唐小姐,既然台上有四个人,那我们两两相比好了。我和舍弟为一方,你和容公子为一方,如何?”林落收起剑来,朗声说道。 “这样……不好吧!”林寻干笑道,“我们二人为一组,那势必会打败他们啊,估计不出三招就会……” “公子莫要小瞧人了,虽然在下对你们特殊的剑法极为仰慕,但我和唐小姐联手,也不一定会差到哪里,等分晓出来后,公子再自夸也无妨。”公孙容笑道。 “容公子,我也觉得,这样的确有些不公。”唐谷溪微蹙着眉,对公孙容道。 “小姐不相信自己?” 唐谷溪瞟了一眼林落,摇了摇头。 公孙容淡然一笑:“那就是不相信在下了?” “当然不是。” “既然这样,那就按照林女侠说所,可好?” 公孙容三言两语便将话堵死,使唐谷溪改变了态度,她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一旁的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各自都会意了。就在刚才他们谈话之际,林落早已悄声在林寻耳边提醒了一句:“待会儿作战,不可退让,一定要赢,而且战决。” 林寻自然不解,皱着眉想要问林落为何,见她轻轻摇头,便闭上嘴不再问了。纵使自己心里满是疑惑,可师姐的话在此刻还是尤为管用的,他识趣地点了点头,听话地顺应了师姐的意思。 林落林寻,公孙容唐谷溪,各站成一排,退到了擂台两端之地。 只见林落和林寻两肩相靠,一人伸出一只臂膀,紧贴向前,手中各握一把利剑,左为莫邪,右为墨阳。两人脚步手势皆一致,剑锋带出的剑气也融为一体,一把闪现青光,一把闪现紫光,青紫交融,却又界限分明,半融半分,一时竟看不清那是一把剑还是两把剑。 台下众人一片哗然,就连唐员外也睁大了眼睛,向前伸着脖子注目起来。刘五冈更是目瞪口呆,急不可耐地对旁人道:“那两个人我认识,和我是相交数年的好友呐!武功那可是没得说,看见了没,那两把剑,那可是不轻易合体的,我才只见过一次呢,这是第二次!” 旁人闻言,对他投去羡慕和惊讶的目光,纷纷向他询问两位大侠的事迹,刘五冈自顾自地吹嘘一番,引得众人对他更为倾羡了。 那一边的唐谷溪忧心忡忡,担心这次如同刚才公孙容和林公子相比试那样,不出几招便败下,因此愁容满面。公孙容倒是看不出一点着急来,和颜悦色地轻声问道:“唐小姐可是曾受教于邹老先生阁下的?” 唐谷溪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公孙容瞟了一眼旁边的唐员外,笑道:“自然是令尊告诉在下的。” 唐谷溪了然,平静道:“是,我自幼便跟随邹老先生学习武艺,邹先生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了。” “那便好。”公孙容点头答道,“邹先生武艺高强,广济天下,和他同门同道的弟子也数不胜数……而我的师父,便是其中一位。” 唐谷溪愕然,顿时灵光乍现,喜悦地问道:“这么说,我和容公子的剑法派别,为一家之道?” 公孙容倒是没急着回答,而是扭头来微笑着注视着她,眸光微动,缓缓道:“这么看来,小姐也是很聪慧的嘛……” 唐谷溪眸子变得晶莹透亮,刚才的阴暗晦涩全然不见了,兴奋道:“师父说过,凌云剑法讲究齐心协力,二人协力,威力便是四倍,四人协力,威力便是八倍,以此类推!以前我就是和秉风哥哥……” 唐谷溪戛然而止,表情即刻黯淡了下来。公孙容轻睨了她一眼,心中明朗了半分,垂下眸子挑了挑眉,道:“不过小姐也不可掉以轻心,你看他们二人的架势,同样是合力,他们却更为顺手契合,我们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嗯。”唐谷溪点点头,向对面望去。 “你们两个,究竟商量好了没有?”林寻斜睨着眼,扬了扬眉角问道。 “林门剑诀为重中之重,这么多日没用剑合力,你倒是生疏了没有?”林落小声问道,目光仍然注视着前方。 “姐姐真是小看我了,林氏的独家剑诀,我怎会忘记?” 林落轻轻勾起嘴角,没再说话。 远处依旧凝神驻足的姜月公主和公孙涵,此时也早已被吸引了心性,只顾专心望着这么擂台上的景象了,竟一个忘了生气一个忘了害怕,都屏息凝神注目着即将拉开的战况。 只见一阵风起,卷起了四人的衣衫裙裾,不等众人将眯着的眼睁开,就见他们健步如飞,两道虚幻的身影从擂台两侧向中间聚拢,瞬时交织在一起。青紫色光晕一分为二,干净利落,两把剑像是已从对方身上吸取了光分和养料一样,皆变得柔光百现,传神入化。剑身似乎已脱离人手,化为一缕幽光,剑神剑意看似迥异,实则百般契合,一时间惊起四座。 而唐谷溪那一方也不甘示弱,似乎比试了这么长时间,两人皆没有使出全力一样,毕生武力似乎全为比此一战。又逢凌云合体,精神百倍,斗志昂扬,秉承着邹老先生教授的剑诀要领,一时间也让观坐的唐员外不得不揉眼相看了。 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看不出谁更胜一筹,谁势低几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方的火候和功力到底在何种高度,容不容得自己使出下一招。唐谷溪和公孙容实际上已经心力疲乏,势渐低糜,就在第九招的时候,他们一个分神,就自乱了阵脚。 只见林寻的剑冲着她刺过来,唐谷溪因比斗已久,臂上早没了力气,手中的宝剑还未来得及提起,就一时慌张,急忙转身躲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加之旋身的度极快,唐谷溪一头青丝飞扬,在风中卷过一缕旋风,额头与脖颈的细汗也被这风吹凉了许多。 她连连喘气,待转过头去之时,只见对方的剑身已距离脸庞只有一尺的距离,剑风贴着脸颊划了过去。 由于精彩紧张的对决,使这一场比试竟像是真正的绝杀一般,唐谷溪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双眉微蹙,像是受死一般停立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第三十一章 戛然而止 唐员外惊恐万分,身子如惊弓之鸟般猝然而立,嗓间传来嘶哑悲怆的闷喊:“溪儿!”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旁边突然闪来一个黑影,飞起腿来一脚踢中了林寻握着剑的手臂。 林寻毫无防备,本来臂力已绷紧,又猝不及防迎来旁侧的一重击,不禁平衡全失,力道全无,一个翻仰便狠狠摔在了地上。 唐谷溪惊雷般睁开双眼,见面前已经没有了飞来的利剑,那一阵冰凉的剑风也早已逝去,脸颊两旁只剩下劫后余生和有惊无险之后的余热。 林寻倒在地上呲牙咧嘴地出“哎哟”声,一边紧捂着自己的右臂一边左摇右晃着,脸上表情痛苦不堪。待他睁开眼睛,正想骂公孙容出脚凶狠、暗出阴招之时,却看见了停立于自己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姐林落。 他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惊讶不已,仿佛刚才的疼痛也瞬间不见了似的,像是木人般愣了片刻之后,他抓起地上的剑一跃而起,大声问道:“姐,你是不是疯了!你还当真以为我要杀她?呵,我也得有那个胆量呀!” 林落没有答话,没有动作,没有言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双眸子紧盯着唐谷溪,眸光似刚才拼杀的剑光一般凌厉严峻,双唇微张着,整个人如同中邪一般,仿若痴人,而脸上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林寻看到她时的呆愣和惊愕。 公孙容这时也跑了过来,关切地上下扫视一遍唐谷溪,问道:“你怎么样?” 唐谷溪似乎也在纳闷女侠的出手相救之意,因此凝眉注目着眼前女子,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又抬起袖子擦了擦两颊的细汗,就算作回答了公孙容。 林寻没有注意到林落的表情,因此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嘟囔道:“还是你说我们要战决不能退让的呢!我是没想退让,把身家力气全都使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打赢了,可倒好,你冲过来横插一脚,非但不帮自己人,还把我打得不轻……”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要想收拾我也不该挑这个时候呀……” 公孙容回过头来看了看林落,举手作揖道:“多谢女侠刚才出手相救,否则恐怕要让溪儿受了惊吓……” 林寻不服气道:“怎么回事,你们还当真以为我要刺她?什么叫‘出手相救’,分明是破坏比武规矩,而且……”他小心瞥了一眼林落,小声道,“不按常理来,敌友不分……” 唐谷溪扯开嘴角轻轻笑了笑,道:“我并未受到惊吓,只是刚才节奏极快,气氛过于紧张了些,因此,难免有些……” 林寻嗤笑一声,打断道:“行行,大小姐你就别找理由了,明明是吓个半死却还要装着没事人一样,何苦呢?” “你……”唐谷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没好气地干瞪了他一眼,便不作声了。 公孙容听闻此话,却是一派愉悦欣赏,朗然笑道:“公子率性直言,当真是潇洒不已,另外又身手不凡,如今世间已不多见。今日我们四人结识,就当是上天的旨意了,愿今后能常有来往,结成挚友,不知二位……以后可有时间来府中做客?我必当好生招待,尊为上宾。” “哈哈,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这事我不能做主,你得问我师姐了。”说吧,林寻扭过头去看林落,另外两人的目光也随之移到了林落身上。 只见林落还是刚才的样子,木头人似的伫立在那里,仿佛魂魄已经分身离去,现在还没有回来似的。林寻这才觉不对劲,不禁疑惑地瞄了一眼眼前的唐谷溪,却还是未得其解,便又扭过头来唤道:“师姐,师姐?” 林落睫毛轻轻颤了颤,眸中的那片静谧湖水一时涟漪四起,激起层层浪花。魂魄恰好飞了回来,眼中的茫然抽离也恢复成了光亮有神,惨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红润了起来,有了血色。只是眼帘落下,不再看眼前的人,而是微垂着眸光,视线落在了地上某处。 她动了动冰凉的嘴唇,轻轻道:“跟我回去。” 林寻皱了皱眉,满脸疑色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容公子问你话呢……” “不要说了,跟我回去。” 说罢,她不等林寻再开口,就转身急匆匆下了台。此时她身上已没了任何力气,功力也完全使不出来,只是如常人一般一步一步走下了擂台,脚步匆匆向聚贤客栈走去。 这次,周围的疑问声、说话声全都不见了,不是没有,而是再也入不了她的耳,扰乱不了她的心念。 时间已是酉时初刻,此时日头渐弱,街上的热气开始消散,如同这开始散的白天余热一样,围观在擂台周围的看客也开始渐渐散去。 许是站立了许久,早已疲惫不堪、双腿酸了,又或许是众人翘以盼的一刻已经过去,作为焦点的侠女已经抽身离去,唐员外又早就放出话来,此战为最后一战,不再比试……因此也的确没什么可看之处了,他们皆四散而去,街上一时空荡了许多。 台上三人望着落日余晖下林落只身一人走远的身影,不禁呆立了片刻,还是林寻先反应过来,急忙对眼前二位说道:“容公子,唐小姐,若我们真有缘分,必定还会有相逢之日!现在我不能再耽搁了,二位告辞!” 说罢,他飞身下了台,疾步朝林落追去。 刘五冈一看二人都已快步离开了,刚想追上去,可转念一想,现在唐谷溪正凝神注目着林公子他们,倘若此时自己追了上去,那不正好被她所看见么?到时不知又会惹出多少事端来,因此,还是别自投罗网的好。他索性随着众人散去了,在街上游荡片刻,再回去也不迟。 唐员外由于刚才受了惊吓,因此一时怔立在那里良久,直到看到两位陌生人走远,才清醒过来。短短半日内,接连经历了紧张不安、焦躁心急、肝火大动以及惊恐万分,唐员外显然力不从心,望着眼前渐渐走远的两个身影,摇头叹道:“不之客,不之客哪……” 青灰色的石墙下面,已经移出了大片的阴影,天边的橘黄色光芒斜照过来,映出了一整条街的绚丽色彩。温暖夺目的光泽下面,是姜月公主冷若冰霜的脸颊,方才的惊险决斗也让她绷紧了心弦与全身的静脉,可是平息过后,她才意识到了刚才生的事情对于她是多么的不利…… 只是这次,她不再气愤刁蛮地脾气,而是冷笑一声,眼睛直勾勾盯着远处的两人,歪着嘴角轻笑道:“看见了没,你哥哥的魂儿都被勾走。”说罢,她的语气又转为哀凉,表情也变得神伤,“我都还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神采飞扬过呢……” 公孙涵知道她不是真的在问他,因此便闭口没有说话,只听姜月又说道:“你哥哥当真从前没见过她?一面也没见过?你可别记错,更别想着骗我!” “不会,不会,那自然不会。”公孙涵赶忙说道,“我确信,誓,我哥他真的从未见过那唐小姐。别说是见了,就是唐府昨天也是头回去呢,他还亲口问了唐伯父家中有无儿女,想着和他的公子们玩耍呢,谁知唐员外……只有一个女儿……” 姜月公主眸光黯淡下来,静静沉思了片刻,道:“走,陪我过去找他!” 公孙涵大惊:“找……找他?公……公主,这样不好吧,我哥他毕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现在冒然过去必定会让他反感,说不定还会生气呢!” “生气?”姜月公主怔了一下,又立马冷笑了一声,回过头来冷冷睨着公孙涵,问道,“他和一个陌生女子在一起尚且如此开心,为何偏偏一见我,就要生气呢?倘若果真如此,我还偏要过去了呢!看看是他性情多变,还是我天生长了一副让人生厌的脸!” 这一席话又吓得公孙涵不敢张口了,他想到,过去了又怎样?顶多哥哥生气一时,也没什么要紧。可是不过去,公主就要怒了,一肚子火撒不出来终究要落到自己头上,到头来倒霉的终归是自己。 权衡利弊后,他点点头,紧步跟在姜月公主身后走过去了。 擂台已撤,众多唐府的仆人都在忙碌着往回搬运东西。唐员外身体疲乏不已,在最后瞥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公孙容和女儿之后,便在两人的搀扶下坐上了轿子,往家中走去。 “爹爹!”唐谷溪疾步走了下来,在轿子后面叫住了父亲。 轿子停下,片刻之后,一旁的窗口被拉起了帘子,唐员外朝外面探出了头,眼神冰冷,阴沉着脸向女儿问道:“叫我何事?” 唐谷溪咬咬牙,道:“女儿自知今天做的不对,对不起爹爹,辜负了您的一片好意。” 唐员外拉着脸没有说话,瞥了一眼站在唐谷溪身后的公孙容,沉着声音道:“你记住,今日你虽表面上赢了对方,可终归赢得不光彩。因此,和容公子比武一事,还未有定夺。容公子乃唐府贵宾,又和你兴趣相投,因此你更当好生相待,不可有一丝怠慢。你可明白了?” 唐谷溪轻轻点头:“女儿明白了。” 唐员外寒冷的眸光再次瞥了一眼这两个人,然后冷哼了一声,放下帘子便走了。 而唐谷溪初来时的那顶红色轿子,也早已被人抬回了家。一天的风云下来,终究都成了空。一无所获,一无所失,但冥冥之中,似乎又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了。此时日光淡去,疏影倾斜,长清街上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丝毫看不出这两日曾有过的繁华与热闹,只留下了一片狼藉和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料。 或许一切,终将随风归去…… 第三十二章 姜月公主 看着父亲渐渐走远的轿子,唐谷溪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父亲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倒是我平日惹了不少麻烦,让他操心了不少。 容公子,你可别见怪。”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怎么会?”公孙容轻轻一笑,“伯父爱女心切,所做所说皆是为了小姐着想,在下看得明白。正所谓责之深爱之切,我看唐伯父倒是极宠小姐呢。” 唐谷溪笑笑,便和公孙容并排着沿着长街往回走。公孙容想起昨日后花园初见之事,只觉得天意弄人,缘分使然,便笑问道:“不知小姐昨日,去了哪个地方玩耍?” 唐谷溪心中一惊,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淡然道:“我说出来,公子恐怕不信。” 公孙容长笑道:“我信,小姐所说,我当然信。” “无论说什么你都信?” “都信。” “那好。”唐谷溪转过头来看了看他,面色平静,随后回过头来继续走路,深吸了一口气,挑眉道,“我去鸳绣阁了!” “啊……什么?”公孙容大惊,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个花柳场所,呆呆地望着她平静的侧脸哑口无言,喘气道,“唐小姐果真特立独行,在下更为佩服了……” 哪只唐谷溪冷笑一声,道:“你佩服这个佩服那个,天下任你佩服的人可真多。不过你可别多想,我去那里,是干正事儿去了。” “小姐此言差矣,我的确佩服仰慕许多人,但大都是些能人贤士,还有就是诸如小姐般善解风情、爽朗不已的人……至于其他,倒真没有多少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去鸳绣阁干嘛了?”唐谷溪斜睨着他,眸光灵动。 公孙容淡淡笑道:“小姐做事,自有小姐的道理,我如果过多询问,倒显得多事无礼了。你说呢?” 唐谷溪轻轻一笑,道:“你还真是和那些纨绔子弟有所不同呢……” 公孙容大喜,兴致瞬间高涨,正当他欲回话时,却见面前出现了两个熟悉不已的脸庞。身着华服锦裙,一身珠光宝气的姜月公主傲然立于两人面前,娇小的脸盘上一双斜飞的眸子紧紧锁着唐谷溪和公孙容。而兢兢业业站在她旁边的,便是自己的弟弟公孙涵。 “你……你们……”公孙容大惊,待反应过来后,心中不禁生起一丝被跟踪和被窥视的怒火和羞愤。但眼前所站之人毕竟是堂堂公主,因此他一腔忧愤无处可,只得甩了甩袖子,垂下头来,道:“微臣拜见公主。” 唐谷溪一听“公主”二字,不禁瞠目结舌地望向公孙容,一时脸色大变,却不知该作如何动作了。幸得公孙容体察到了唐谷溪的窘态,忙向她使了个眼色,唐谷溪才反应过来,急忙深深行了礼,慌张道:“小女……拜见……公主殿下。” 姜月公主移动眸光瞟了她一眼,却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厌恶似的收回了目光,继续盯住了公孙容,不一言。 公孙涵见状,干笑了两声,慌忙解释道:“哥,昨日公主听闻你今天要来看比武招亲,因此兴致大,便也催促我过来了。刚才我们看得实在入神,因此便忘了告诉你,不知哥哥刚才打斗得……怎么样?”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还问我做什么?”公孙容微垂着头,抬眼冷冷瞥了他一眼,便不作声了。 “我……”公孙涵吃力不讨好,败兴地望了一眼公主,便面有不悦地看向了别处。 “容哥哥,你既知道今日有如此盛事,怎的不叫我来?我要不是听你弟弟说起,还不知道你今日要来看这位唐小姐的招亲大会呢……”姜月公主面若桃花地笑着,眼角又轻瞥了一眼旁边的唐谷溪。 公孙容轻笑了一声,眼睛还是不去看她,平静道:“涵儿一向口无遮拦,公主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我素来人无定所,喜爱广结贤士,因此……区区一个招亲大会,便不劳烦公主大驾了。” 闻言,姜月公主嘴角的笑意顷刻间便不见了,脸色也变得铁青,紧咬着嘴唇抖动片刻,便尖着声音怒道:“公孙容!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多久?我一早便在巷口观察你们了,你哪里是单单地观看比武,分明急不可耐上了场要和她比试!你把我姜月放在哪里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公孙容缓缓抬起了头,凝眉注视着姜月公主激动的脸颊,痛心问道:“公主何来此言呢?微臣知道,公主一向待我不薄,因此微臣早就承诺过,无论公主生了什么事,微臣必定全力相助,在所不辞!尽好臣子应尽的本分,忠心不二……” “够了!”姜月公主闭着眼嚷道,睁开眼后深情注目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左一个微臣右一个微臣,在你眼里,我终究只是一个高高在上、不懂你心意的公主,是么?” 公孙容眸光微颤,沉默片刻后,再次移开了目光,垂下了头,他面色郁结,直愣愣地盯着地上的某一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再言语了。 姜月公主灵动俏丽的眸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万千乱石,又像是天雷滚滚后的夜空,一时间阴云密布,狂风肆虐。她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盯进骨子里,然而所有的言语、咆哮、愤怒、伤心,全都涩涩地堵在了喉咙间,不出半点声响来。 一时间,四人静立无言,两人是因彼此纠葛无语再谈,两人是因尴尬境地无言可说。 “咳咳……” 唐谷溪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情形和气氛,因此便捂着嘴角轻声咳嗽了两声,待二人被这声响拉回到现实中后,她忙朗声笑道:“小女向来鲁莽行事,因此与世人结下的误会也是举不胜数。听公主方才所言,我想……公主可能过虑了,冤枉了容公子。我与容公子乃一面之交,因此……公主大可不必担忧。” 公孙容抬起头,认真听着她说话,只见她有条有理地说着,提到他时并没有多看他一眼,最后,只听她说道:“公主既然专程来找容公子,那容公子可要和公主仔细一谈了!小女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说罢,唐谷溪拱手为礼,向姜月公主和公孙容各投去淡淡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公孙容有些无措,出神地望着唐谷溪,动动嘴唇想要说话,可最终什么也未说出来。 “你不是想比武么?我陪你去。”姜月挑挑两道月牙眉,唐谷溪的一番话的确使她心里畅快了不少,因此怒气也消减了大半分,饶有兴致地看着公孙容,又补充道,“王兄前两日在凰山上开辟了一个马场,不如我们去看一眼?想比武就比武,想论剑就论剑,累了还可乘马去赏山中美景,你说怎样?放心,无论你公孙容想干什么,我姜月皆奉陪到底!” 她月眉高高竖起,眼珠空灵剔透,仰着下巴看着他,一脸的傲气和娇蛮,却在嘴角勾起的笑意间增添了几分可爱和率性之意。公孙容只得轻轻笑了笑,叹了口气道:“既然公主执意要去,那便捎带上涵儿一起吧。” 在一旁许久未说话的公孙涵听到此话,眉间尽显吃惊和受宠的神色,痴愣了片刻便道:“公主如若不嫌弃,那我就……就听了哥哥的便是!” 姜月公主轻笑一声,也不去看公孙涵,接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巳时初刻,你俩与我三人相约于凰山脚下,不准延误一刻!否则,我必当好好罚你兄弟二人,本公主说到做到!” 这一头在谈论马场之事的时候,那唐谷溪早疾步匆匆地向家里走去了,只是刚走出几步,还未到家门时,便见玉茗蹦蹦跳跳从街道的那一头走来了。 唐谷溪不禁嗔骂道:“好好走路!你什么时候也学的这般不顾仪态了?” 玉茗听到声音,一抬头,现是小姐站在不远处,先是一惊,随后一喜,便收了步子向唐谷溪跑来,跑到跟前又想起刚才的训话,不禁有些脸红,但还是笑着顶嘴道:“玉茗也不知道何时学了这些性子,想来是跟小姐待一起时间长了,耳濡目染也!” “好你个玉茗,越来越伶牙俐齿了!看来我得好好管教你两日,否则他日嫁作人妇,你那当家的可就要怪我了!嗯……说我不做好女儿家的样子,教出了你这样一个脾性的娘子……” “小姐!”玉茗急了,刚才的玩笑状态陡然不见了,两颊通红得像是后花园中的千日红,“你为何总拿玉茗开玩笑?” 唐谷溪偷偷轻笑,故作惊讶道:“天地良心!我怎么敢拿你开玩笑呢?在唐家,你便是第二个我,我便是第一个你,我们不是同根生,却情深似姐妹,因此,我拿谁开玩笑,也绝不会拿你开玩笑啊。” 玉茗本来心里满是羞愤,为小姐所说的话尴尬万分。可是又听到此番言语,不知不觉竟热了眼眶,她有些无措地垂下了头,鼻子酸酸道:“小姐又在说哪里的胡话……玉茗自知身份卑贱,又怎敢和小姐比作姐妹呢?今生今世能照料小姐,陪小姐左右,便是玉茗最大的福分了……” 唐谷溪睨了她一眼,脸上笑意渐失,刚想教育她一番却又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于是便扬了扬袖子,重重叹了一口气,抬步向前走去了。 玉茗急忙抹了抹眼角跟了上来,想起比武之事,不禁疑惑问道:“小姐,你怎的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老爷知道吗?” “不是我偷偷跑出来,是招亲大会结束了。” “啊!什么?”玉茗大惊,急忙又问道,“那……那是哪家公子夺得鳌头了?”说罢,她又扭过头去四处张望,竟不见一个人跟来,更加纳闷地问道,“你怎么不坐轿子呢?招亲的结果到底怎样呢?” “你先别来问我,我问你,让你交给人家的银子你给了吗?” “这点事玉茗哪会做不好呢,当然给啦!只是人家脸色并不好,一句话也未说,夺了银子就走了。” 只见唐谷溪轻轻笑道:“那你还想人家怎么着?脸色难看也是应该的,毕竟是我们无理在先……” “小姐,你别躲着,刚才那话你还没回答呢!您就别吊着我了,快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玉茗苦巴着脸哀求。 唐谷溪一脸的平静,慢条斯理道:“你急什么,回去给你慢慢说……今日场上,我可是遇见高人了!而且,还有点奇怪……” “遇见……”玉茗刚想问什么高人,可脑中白光一闪,忽然明白了过来,惊喜万分道,“小姐是说,今日比武招亲没有招到如意人选,小姐现在是要回家?” 唐谷溪眯着眼轻轻一笑,顺着她的话说:“是要回家……” “不嫁了?” “暂时……不嫁了。” 玉茗几乎要喜极而泣,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唐谷溪见状,佯装生气道:“我嫁不出去你就这么开心?” 玉茗咧嘴笑着,露出两排洁白如玉的牙齿,猛地摇摇头,又立马点点头。滑稽的样子让本来故作生气的唐谷溪见了,也忍俊不禁了。两人嘻嘻笑笑,一步一步朝唐府红艳的大门走去…… 第三十三章 红印之记 “姐,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嘛!”林寻跟着林落一路走回客栈,路上遇到客栈内的熟人也不搭理,仿佛周围一切全都看不见似的。 直到走进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林寻才急了,生气地问道。 “寻儿,我们可能找到公主了!”林落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压低声音道。 林寻脸上的生气之色瞬间变为惊疑之色,呆呆地望了师姐很长时间,两道青眉蹙在一起,微微颤抖,不可思议道:“姐姐在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 林落只是脸色笃定地凝视着他,不一言,留给他足以多的思考时间。 “姐姐是说……”林寻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神色已经平静了几分,却还是惊讶得不敢相信,眼中的眸光也抽离了出来,不敢正视林落,喃喃道,“刚才那位唐小姐……” 林落连喘着气,不敢盲目作答,一向平静沉稳的她此刻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她走到床边拿起那个随身携带的包裹,手指轻颤着翻开里面的东西,末了,她拿出一张泛黄的残损纸片来,仔细凝视摩挲着上面的东西,脸上表情的变换如同初春的天,时而疾风骤雨,时而凝云满面。 在一旁伫立良久,身体似乎已经僵硬的林寻,这时也才回过神来,注视到师姐手中那张纸片之后,急忙凑身了过去,低头凝眉看了看那纸上的东西,又用不可思议的眼眸瞧了瞧师姐,心气不足地问道:“刚才师姐……是现了什么吗?” “师娘是不是说过,那印记是在她的脖子下方,左侧的位置?”林落气息有些不稳,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林寻眉头皱的更紧了,回想再三后,他重重地点点头:“正是。” “你可有曾记错?” “寻儿不会记错。”林寻认真道,注视着林落,“虽说离开西州已一年有余,我也曾对寻人这事不抱信心,但毕竟是娘亲口授予你我二人的,我必定不会弄错。” “那便好。”林落低下头继续凝视纸片,手指着那一块用朱墨描画出来的形状,轻轻道,“你看那胎记的形状,如同一弯半月,再加上旁边零星这一点,照师娘的话来说,便是月映红豆。你可曾记得?” “记得,寻儿都记得!”林寻猝然激动起来,两只眼眶微微泛红,放下那薄纸,双手抓住林落两袖的衣襟,颤声道,“姐,你……你真的看见了?你……你……你没有看错?” 林落此时却已恢复了平静,镇定地如同没生过此事一般,只是微蹙着眉,摇了摇头。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找到公主了,可以了却娘的心愿了!”林寻几乎想要雀跃而起,自顾自地叫嚷道,“我……我们应该及早让娘知道,应该即刻带公主归南!不……不行,应该先写信,驿站快马总比我们的脚步要快很多,让娘早点知道这个消息最要紧!” 过了片刻,又捶胸顿足地懊悔道:“我方才真是傻!幸亏师姐你拦了我,要不然……我也真是,和她比对那么长时间,竟一刻也没有现,还是世界你细心!我终归是太大意了,爹爹以前说我的还是对的……” 他欣喜万分,却也心酸万分,雀跃了片刻之后心里竟是一番五味杂陈,落寞地停在那里,哀叹道:“原来公主真的没死,还活得这么好好的,辛苦了娘……半辈子都在忧患忧心之中度过,如果她早知道公主安然无恙,在异国做了唐家的千金……她也不会如此辛苦度日了……” “是啊。”林落坐在了一旁长叹道,目光定定地望着墙角某一处,像是陷入极远的时空,再无多言。 “可是,她怎么会在盛歌呢?”林寻思绪变化万千,也随着林落坐了下来,凝思道,“盛歌距离西州最为遥远,为何不是在九秦、在乔疆、或者在凉禹呢?难道当初娘带着公主,竟走了这么远的路?” “十九年前的事,我们又怎能说得清?既然师娘不肯多说,我们也无需多问。” 林寻只好点点头,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林落迟迟没有收回目光来,她眸中清逸无比,低眉微垂,清淡冷绝的气质仿佛把一切都推拒在了千里之外。静静地沉思了片刻后,才开口道:“去把刘五冈叫来。” 世间多是轮回。这一头的二人正在愁眉不展,悲喜交加之时,那一头的唐谷溪正和玉茗欢天喜地回了家,全然不知这世间的某些定数,早已把人的命运牢牢捏在了手掌之中,更不知今后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曲折离奇和难以接受的坎坷命途。 唐府深深的庭院之间,几进几出的院落厢房,其间花草丛生,芬芳满园。可是最为幽静清凉的,还当属后花园中的青翠竹林。这个小小的花园,简直和邹老先生宅子内的竹园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西厢房内,隐隐约约传出了唐谷溪和玉茗说话的声音。 “小姐是说,那两人其中一个正与你比试到最紧要的关头,而另一个却突然飞过来踢了自己人一脚?” “是。而且,那女侠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立了片刻之后,便叫上那位林公子一同走了。把一场本是精彩万分的比试,弄得莫名其妙,因此呢,我也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算是赢了。” “小姐哪里是赢……根本就是人家谦让,才使小姐不至于败得那么惨罢了……”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又急乎乎地叹了出来,瞪着玉茗道:“你尖嘴刻薄的,还真不给本小姐留一点颜面!” 玉茗甜甜笑了两声,转而赞叹道:“不过听小姐这么说啊,我倒还真想见见那两位高人呢,刚才听你说的都神了,害得玉茗也眼馋不已……” “你眼馋什么?”唐谷溪眼角一斜,抓住这个嘲讽的机会,悠悠然道,“你又不懂武功,看不懂剑术听不懂剑语,就是让你看见了,你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小……”玉茗正想开口,却突然之间停住了,眸子里立刻充满了惊恐,睁大了眼睛望着唐谷溪,半晌说不出话来。 唐谷溪被她看得浑身麻,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于是忐忑不安地问:“你……你看我做什么?我……我不也就是随口说了一下嘛,你还真往心里去了?平时可不见你这么清高啊……” “不是,小姐,你……你的红印记……” “怎么?”唐谷溪随口问道,话一出口才明白过来,急忙低下头去看,却看得不仔细,又急忙跑到黄铜镜前,伸长了脖子,扬起下巴来。只见那脖间的一块朱红清晰地出现在了铜镜之内,自己的脖颈之下。 “小姐,这可怎么办?”玉茗急忙道,慌张程度倒是一点也不输唐谷溪,“肯定是刚才太过炎热,汗水把冲了个干净,才使这胎记露了出来的……那岂不是,被那些人看了个正着?” 唐谷溪深喘几口气,扶着梳妆台坐了下来,安慰玉茗也是安慰自己道:“无碍的,无碍的……毕竟是在脖间,也不那么显眼,除了和我比试的那几个人外,应当不会有他人看见……我真是粗心大意,怎的就忘了这回事了,刚才应该多备一些过去的。” “这事怪我,若不是我忘了带些珠粉过去,又在中途离开了小姐,也不会出现此种状况的……” “这不怪你。”唐谷溪淡淡道,忽又想起了什么,疑惑地对玉茗说,“这么说来,想必容公子方才也看见了,那他为何看见了不说呢?或者提醒我一下也好呀。” “小姐,你这又说的哪里的胡话?”玉茗俨然间变成了一副长者的模样,轻轻宽慰道,“容公子乃侯府的贵公子,性情看着也纯善温良,德行想必也是上佳的。即便人家真的看见了,也没有当面向你提出的道理,无论从礼教上还是从人情上,人家不当面说出来便是对您最大的敬重了,小姐怎的连这个也不明白了?” 唐谷溪听闻此话,眸光一转,轻轻落在了玉茗头上,凝视片刻,微笑道:“有些事情,我还真是自愧不如你了。”说罢,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拉起玉茗的手说,“玉茗,你放心,等有一天,我一定为你找到你的生父生母……” 话未说完,就见房门“砰”的一声,被一双袖子上满是蓉花滚绣的手推了开来,唐夫人抖身立于门后,身后急匆匆跟来了锦熏,追至夫人面前后才站定了脚跟,气息微喘地望望唐夫人,又向里望望唐谷溪。 “母亲。”唐谷溪轻唤一声,站起了身子。 “夫人。”玉茗也急忙回转过身来,委身行了礼。 唐夫人一手握着手帕,一手扶着门框走了进来,锦熏赶忙上去扶住她,也跟了进来,放开手后又急急地向唐谷溪行了礼,这才又重新扶住唐夫人。 “你……你简直是胡闹!”话未落地,唐夫人便一掌打在了唐谷溪脸上,瞬时,一声清脆的响声划出了西厢房的檐角,随同那房梁上的燕子一同飞去,消失于半空之中。 “夫人!”玉茗和锦熏齐声叫道,一人紧紧按住唐夫人柔弱无力、垂落下来的右手,已人牢牢扶住了小姐,眼含泪水地抓着她的手臂,惊恐不已。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玉茗眼中即刻涌上了泪水,声音哽咽地问道。 唐谷溪急喘着气,愣愣地立在那里,眼神呆滞,眸中无光,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转向了立于自己身前的母亲,贴在颊上的手也慢慢拿了起来,无知无觉地垂落下去。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只是眼中的惊讶和恐惧令她几乎站不稳,望着母亲的眼中也渐渐溢出了泪水。 “母亲……” 第三十四章 唐母之痛 只见唐夫人未语泪先留。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眸角处滑落下来,流至下颌角,再凝结成滴,坠落到了地上。她却不管不顾,手中的帕子好像全然不在似的,只是被她的一双苍手死死攥着,攥到双手再无血色。 “夫人,求您别怪小姐,小姐她也是迫不得已的啊!”玉茗虽然惊慌失措、恐惧万分,但此时此刻却没有半分的犹豫,一屈腿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小姐和那些人比斗了几个时辰都没有停歇,小姐是真的赢了他们呀!对了,还有容公子,小姐并非不愿和容公子比试,也不是有意伤及容公子颜面,只是……” “够了!”唐夫人嘶声喊道,紧闭上双眼,任眼角的泪水滑落殆尽,自己气息渐稳之时,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逐渐上移,落到了唐谷溪脸上。 “母亲,是女儿的错……”唐谷溪的声音轻得仿佛不存在一般,气若游丝,脸色也变得苍白无神。 单是这一句话,便像一把匕般刺进了唐夫人心底,她身体颤抖起来,眼看着眸中又有泪水将要涌出,锦熏手疾眼快,急忙扶她坐在了木凳之上。唐夫人坐定后,微微垂下了头,一手放在了桌上,那手中的帕子此时才瘫软开来,却已是一番狰狞不堪。 唐夫人深吸一口气,眸光变得柔软无力,轻吐着口中的字,缓缓道:“你以为,我是在生未寻得女婿的气?你以为,我是在生不给容公子颜面的气?还是,你以为我在生你不听你父亲话的气?” 她沉重地摇了摇头,沉寂片刻,又道:“都不是……我生气的是,你方才在擂台之上,竟违了礼分请一女子上台,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唐谷溪恍然明了,急忙向母亲解释道:“母亲多虑了,那女子并未伤我一分,还在危急之中救了我。” “那你说,那把刺向你的剑是怎么回事?”唐夫人抬起眼帘,凝眉注目着她。 “母亲真的多虑了。”唐谷溪上前坐到了母亲身边,宽慰道,“那把剑是他人所拿,但是我们每人手里都有剑,你来往我,刺来刺去本就是应该。纵使那剑再锋利无比,再迅猛无常,那也只是比试而已,对方手里都有分寸,是万万伤不到人的呀!” 唐夫人凝眉细听着,脸上还是略有疑色,不过已是平静许多了,问道:“可是我听你父亲说,那时剑身飞快,你可真就差那一丁点的距离……” “母亲……”唐谷溪淡淡笑道,似乎已经忘了脸上的疼痛,“所以说人家才是高手呀,要不然,我何须费尽力气请人家二位上台呢?还不是因为他们手法迅猛,但却把握有度么?母亲深居家中,只是不懂这些武人之道罢了。” 唐夫人脸上略有窘色,心中不禁生起万千悔意,想起方才那一耳光,竟觉得手心微微有些疼痛,如同针扎在手指一般。她低垂着目光,又瞥见玉茗还在一旁跪着,急忙弯腰伸过手去,“孩子,起来吧。” 玉茗吸了吸鼻子,慌忙点了点头,受宠若惊似的扶住唐夫人衣袖,起身站了起来。又下意识地去看旁边站着的的锦熏,四目交汇之后,都各自微微笑了笑,重归于平静。 “锦熏。”唐夫人轻轻唤道。 “奴婢在。” “去,到我房里把清凉膏拿过来,上次小姐摔伤了手,华大夫给开的那个。” “是治疗跌打损伤,肿胀充血的那一个?”锦熏在唐夫人一开口,就知道是哪一个药盒了,此时多问这一句,完全是为了眼前脸上带有红痕的小姐。 唐夫人轻叹道:“正是那一个。去吧。” “是。” 锦熏答应着,便退身出去了,脚步轻得如同秋叶落地,就连关门也是无声的。 待她走去,唐夫人摸住了唐谷溪的双手,又抬起一只手来碰了碰她被打的那个脸颊,在手指触碰到下颌的那一瞬间,她双眉微锁,一缕哀愁涤荡在眉宇之间,消减不去。 “母亲,不碍事的。”唐谷溪笑笑,摇了摇头。 唐夫人收回手来,思虑再三,语重心长道:“溪儿,你听我说。依娘看,你父亲这回怕是缓兵之计,说是不再主动招亲,只等人家上门来提亲了,但实则……却并非如此。” “母亲的意思是?”唐谷溪听到母亲猝然转了话锋,心中不禁有些惊讶和疑惑。 “我问你,那擂台之上,为何公孙府家的容公子会突然上台,逼下前一位即将得胜的壮士,你可想明白没有?” 唐谷溪轻轻咬牙,问道:“岂不是爹的意思?爹爹仰慕公孙家的钱财和势力,自然对那容公子也敬上三分,容公子想要上台和我比武,爹爹自然就答应了。” 唐夫人微微点着头,道:“你只说对了其一,没有说出其二。” 唐谷溪心里不住打鼓,渐渐忐忑起来,回头望了一眼玉茗,只见玉茗也屏息凝神地听着,并不知道是何情况。她只得又回过头来,凝望着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你父亲最近几次的货物通行,皆是和侯爷那一边的人商通好的,无论钱财分配,还是水6运转,少不了侯爷那边人的帮忙。自然,他做的买卖也有一半是为侯府出力,所得利益自然也有侯府一半。而且,照我看……今后几年,我们唐府是少不了要依靠侯府的势力了……” “母亲的话,究竟是何意思?”唐谷溪心中明白了几分端倪,但还是不甚了解母亲的所言所语,“父亲为何要拉拢侯府的人?又为何要依靠侯府的势力?” 唐夫人睨了她一眼,脸色平静,继续道:“这些缘由,你不必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是改变不了你爹的主意的。只是,我担心的是,他会借此,撮合你和容公子……” “什么!”唐谷溪大惊,想了想后又觉得母亲言之有理,不禁喃喃道,“怪不得,今日爹执意要我和容公子比武,我只当是他畏惧侯府的势力了,没想到……” “溪儿,本来,娘以为,只要是待你好的人,无论权势富贵,我都没有二话的。只是……这公孙侯,可是当朝最为得宠的侯爷亲王啊!家中人口,妻妾姨母,都是多得数不过来的,更何况权倾业大,家规森严……娘是怕你这样的性情,若真嫁到了侯府之中,根本是应付不过来的呀!我这一生别无他求,只求你安康无事,不想你……” “母亲,您别再说了!”唐谷溪站起了身,“不会有这样的事生的,即使生了,我也不会随着爹爹乱来的。我一向自由惯了,不想被条条框框所束缚,那侯府是何等境地……我心里明白。母亲,您不必担忧。” “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那你也只能听从你父亲的话了。记住,万不可再任性动气,你父亲近来身体不好,年纪又大了,刚才在房里歇息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唐谷溪有些焦急,担忧地问:“父亲……没事吧?” 唐夫人似已经疲乏,轻轻摇了摇头,“还好,无大碍。” 唐夫人在西厢房内又歇息了片刻,等锦薰将那清凉膏拿来之后,又好生叮嘱了唐谷溪几句,便随锦薰一同回了房。 就在一天的繁华喧嚣悉数消失之后,唐府上下的人似乎都已耗尽了力气,疲惫不堪,各个都早早地睡下了。而这皓月当空的夜里,唯独两个地方还久久没有平静…… 一处,便是聚贤客栈的二楼隔间,刘五冈在林落二人的恩威并济下,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唐府尤其唐小姐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二位,相比于昨夜在黄江屋子里说的那些来,今夜的这些才可谓是可靠之消息。而另一处,便是邹黎先生的宅子内了…… 陈秉风坐在屋内正对着门的席子上,从那里正好能望见院子里的竹丛和墙角的合欢花,桌上摆着一壶竹叶青酒,那酒黄中带绿,气味香甜,入口微苦,别有一番清新甘洌的滋味。不多一会儿,方岳便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大盆的雪毬花。 “公子,那雪毬已经换了新的进来,您看如何?” 院中的三四盆雪毬花在一天的时间,不知为何,竟全然凋谢了。那雪毬是三年前唐府的人送来的,过来之后便一直放在院子西侧的位置,从秉风的床榻之前正好能望见。 “这些看来不如以前的香艳,色泽也是差了许多……” “公子,这已经是最好的了,论花色品种自然比不上唐小姐的……” 方岳口中刚说出那三字,就听得陈秉风一阵疾咳,捂着胸口剧烈抖动起来。 方岳急忙放下手中的雪毬花,跑到陈秉风跟前,抚起他的背来,这才瞥见桌上的竹叶青酒,他不禁担忧地问:“公子为何饮起酒了呢?大夫说过,酒为烈性……” “诗中有云: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这竹叶青酒性温和,即使在夏季,也正合了我的胃口,你……不必担忧。”陈秉风平复了气息之后,断断续续地说道,一手还紧紧抓着方岳的衣袖,脸上却是极力露出来的风轻云淡。 “方岳知道公子伤心,可还是身体最要紧啊!公子莫要因为心中悲伤而伤了身体,何况今日之事算是大幸……” “有什么可大幸的?”陈秉风将扶在他臂上的手拿了下来,微微坐直了身子,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又慢慢转向了门口的位置,“你以为,她潇潇洒洒闹了一场,成为比武招亲最后的赢家,唐伯父就会饶了她?今日之事看似她幸,实则为大哀……” 方岳听不懂陈公子在讲些什么,只知道他心里难过,便咬着牙沉默没有出声。 两人静坐良久,直到门口的晚风将那雪毬花的香气吹散过来,陈秉风才细细瞟了一眼旁边的花,凝视片刻,开口道:“不早了,你把这花搬出去放好,自己也去休息吧。” 哪知方岳像是没听到似的,坐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苦巴着脸望着他。 “你……还有什么事吗?” 方岳依旧愁眉苦脸的样子,目光黯然地移到了地上,缓缓摇了摇头。 见他这个样子,陈秉风心里像是照进了一缕暖阳,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抬起手缓缓搭在了这个贫寒少年的肩上,语气也极其轻柔起来:“好了,没什么事就去睡吧,我真的无碍的。” 方岳这才又重新抬起了头,看着陈公子微笑着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五章 登门求见 唐府的人在这几天是一片混乱。≧ 前两天刚忙过了国典迎客和招亲大会,今日又碰上唐员外染疾在床,一病不起。自从昨日唐员外失魂落魄回来了之后,便倒在书房昏睡了几个时辰,夜间又辗转无眠,醒来数次。结果一大清早,就卧在床上起不来了。 唐夫人知道他是心急上火才生的病,因此叫来了大夫开了几味药之后,便一直陪在床前尽心侍候,不忘说着宽心之道,以解唐员外胸中的郁结。 “女儿招亲一事,成了也好,不成也罢,你又何必怒火攻心,结郁成疾呢?岂不是因小失了大?” “夫人,你以为,我不想留女儿多待家中几日?”唐员外微睁着眼,嘴唇苍白,脸色蜡黄,气息微弱地说道,“只是我们可留她一时,但留不了一世,与其这样消耗下去,倒不如尽快找个好人家,嫁了算了。” 唐夫人沉默半晌,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昨日虽说是比武招亲,可你却无一个看上眼的。要说最合你心意的,我猜……是昨日留宿府中的人吧?” 只见唐员外眸光刮起一阵狂乱,之后又恢复了平静,轻咳了两声,扭过头来注视着唐夫人,微微笑道:“还是夫人最懂我所思所想啊……” 唐夫人并无悦色,脸上却更显生冷半分,道:“可老爷怎不想想,那侯府是怎样的似海深渊,你当真忍心将女儿推入那王侯世家?她这种性子,到了那种规矩森严的人家,岂不净是找罪受了?” “哼!”唐员外听闻此话,脸生怒色,苍白瞬间变为酱紫,打断道,“自古以来只有王侯世家看不上平民子女的,哪有我们嫌弃人家的道理?更别说规矩森严了,若不是你从小宠溺溪儿,她又怎会整日沉迷于打打杀杀,坏了规矩呢!” 唐夫人虽说心里还有不服气,可看在老爷病体又怒的情况下,便垂下头闭口不言了。过了片刻,她叫来几个丫鬟守在老爷床边,自己出去看管煎药去了。 正穿过那一条长廊,走至园中时,忽见一小厮急匆匆跑来,行至唐夫人跟前,道:“夫人,门口有两人求见。” 唐夫人驻了足,问道:“两人?是谁?” “小的不认识,以前并未来过府中,看样子都很年轻,一男一女。” “既然不认识那就打了去,平日这类人多了去了,老爷哪有那么多心思来接待?” “可是……那两人说是和昨日小姐招亲大会有关,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一定要见您。” “见我?”唐夫人皱起眉来,“你当真没有听错,要见的不是老爷?” 小厮摇摇头,确定地说:“不是,两人亲口所说,要见夫人您。” 唐夫人沉思片刻,还是想不起有这样两个亲戚好友来,又想到万一是自己的娘家人来投奔,因此又有些担忧,思量再三,便随了那小厮,一同朝大门口走去,想要一看究竟。 林落与林寻一大早便叫了刘五冈带路,找到唐府大门的,三人刚到,刘五冈便找事离开了,当然,逃走之前少不了林寻再借机奚落玩笑几句,不过既然已知根知底,两人也不再多做刁难,便放了他回去。 刚到唐府门口时天还未亮,二人虽然彻夜未眠,可现在还是精神抖擞。从天边还可清晰地看见星斗白月,到现在天际大亮,唐府才慢慢推开了大门,却见一个小厮急匆匆向前跑去,面对二人不理不问。抓住他一问,二人才得知,原是唐员外病倒了,那人请大夫去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两人看那大夫走出来逐渐远去,才又重新站在了唐府门外,叫住一个看门的仆人,便让他捎了话过去。 一刻钟之后,只见一个华贵妇人体态端庄地从门后绕了出来,她步履平稳,不急不缓,面容娴静,不言不语时竟有一番胜过唐员外的威严所在。两道弯眉平展不皱,脸上脂膏清淡不腻,举手投足之间都昭示着多年生活的安然富足,与本人心胸的宽广豁达。 林落林寻深吸一口气,互相看了一眼,待唐夫人在二人面前站定之后,他们一齐深深行了礼,林落先开口道:“民女林落与弟弟林寻,拜见唐夫人。”稍停了停,她又说,“我二人本不想打扰夫人平静,可无奈……我和弟弟实在有要事要和夫人商量,因此便冒昧来到了贵府。不想正碰上有仆从去请大夫,便想,许是府上有人身体抱了恙,人手会忙乱些。因此,我与弟弟便又等了片刻,才拜托了人去告知夫人,还请夫人能见谅。” 还未仔细看清眼前这二人,便听到了这一袭脉络清晰的话,唐夫人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但还是没有动色,脸上仍是一派的平静威严。待二人抬起头来时,她才仔细打量起了这两个人。 排除了是自己娘家亲戚之后,她才想起方才那厮说他们是为比武招亲一事而来,定了定神,唐夫人便扬声问道:“你们二人,找我有何事?” 林寻一听,便笑道:“昨日是府上千金的招亲之日,夫人没到现场,自然不认得我俩。我和姐姐呢,昨日在擂台之上,曾和唐小姐比试了一番,那可谓是精彩绝伦哪!哦,还有那容公子……” “寻儿。”林落微蹙起眉,压低声音止住他。林寻方才反应过来,一时也觉得言语有些冒失,便住了嘴,挠着头干笑了两声。 唐夫人听闻此话,倒没有为林寻的唐突之态有所生气,只是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昨日溪儿所说的那两位高人,便是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想到这里,她便又仔细端倪了两人一番,看着他们倒也面善,尤其那自称为姐姐的人,确有一番独特气质,眉清目秀,寡淡温和,言语之辞也还得体,因此便放心下来。 “唐夫人,民女和弟弟确有要事相商,因此,可否入府一谈?”林落再次问道,咬了咬牙,又补充道,“此事关乎……唐小姐的生辰以及……她项上所挂吊坠……” 最后那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唐夫人浑身一颤,脑中闪过白光无数,十九年前绵山脚下的叮咚泉声又如箜篌鸣乐般传入耳际,连带着那个初春时节的习习微风,似乎也在额剑吹拂过来。她茫然无措地呆立在那里,手中帕子又被紧攥,眼神慌张不定。 林落见状,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林寻,只见他也换了神色,神情严峻地望向唐夫人。 “唐夫人?”林落又叫。 “不,不,我不认识你们!快……快将他们赶走,快!”只见唐夫人如魔怔一般,脸色苍白地指着他们二人,犹如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祥和安然早已不见,一边叫着身旁的仆从驱赶他们一边向后退去。 “唐夫人!”林落急忙叫道,见她如此状态心里也全然明白了,自己并没有猜错,今日和寻儿一来也并没有找错。 “唐夫人,您为何要这么激动呢?我和姐姐又不是坏人,只是想询问您一些事情,您又何必这般不近人情,非要赶我二人走不可呢?”林寻手脚灵动,并没有像林落一样站着不动,而是一步跨上了台阶,站到了唐夫人跟前。 “你们是听不到我的话了吗?快将他们二人赶走,还愣着做什么!”唐夫人继续惊恐地叫着旁人去赶他们走。只是那周围的小厮也看不明白眼前情景,更没见过夫人如此失态的时候,因此竟全都怔住了,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唐夫人,我就不明白了,您为何连听一听我们说话都不愿意呢?您到底在害怕些什么?我和姐姐是决不会伤害……” “这位公子,”唐夫人极力平稳着自己的气息,咬紧牙关直视着眼前的人,口中之言竟像是直接从胸膛里迸出来的,气势颇足,“恕老身不能将你二人请入府内,我家女儿更是你俩见不得的。无论你们是何人,从何处来……有何目的,从今以后,都不许再来我唐府一次!关门!” “唐夫人!”只见林落眼眶微红,话一出口,便疾步跑到了唐夫人面前,凝眉注视着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夫人难道还不明白,一切都是天意使然,无论多年以前您经历了什么,也挡不住该来的事和该来的人。缘分既尽,您又何必自欺欺人?今日之事,您是躲不掉的……我和弟弟二人,也躲不掉……” 四目就那样相对着,周围一切似乎陷入了极其宁静之中,再无任何声响。 唐夫人的嘴角微微地抽动着,眼圈通红,眸中的泪溢满了眼眶,却还是忍着没有掉下来。她深吸着气,注视了林落良久,才哽咽道:“不管我躲不躲得掉,今日……我是决不会让你们进门的。纵使我再过自私,也比那些丢弃她这么多年而不管不顾的人……好上太多!你们有何颜面来我府中谈及这些?” “并非如此!唐夫人……” “多说无益了,你……你们走吧!”唐夫人挥挥衣袖,垂下头擦了擦泪,转身就走。 “唐夫人!”林落话一出口,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林寻见状,虽面有惊讶,但也还是照样跪了下来。两人仰头望着她,恳切无比,唐夫人慌忙止住了步子,回过头来盯着这两个面孔,动了动嘴唇,一时无言。 “唐夫人,事实并非如你所想。当初怀抱她的人,实在有万般无奈,才落此境地的呀!您不知前后缘由,万不该作如此评判!”林落顿了顿,目光如炬,直直射在唐夫人脸上,见她没有说话,又补充道,“夫人可知,府上千金……是什么身份?” 唐夫人垂着头,眼睛不敢直视她们,对林落的话也仿若未闻,沉静着默不作声。 林寻急道:“唐小姐乃……” “罢了。”唐夫人忽地抬起头,面色恢复了出来时的平静和端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二人,随我进来吧。” 林落几乎要喜极而泣,扭头和林寻对视了一眼,两人赶忙站了起来,谢过唐夫人后,便随她进了唐府。 第三十六章 故国成殇 那一年,本该是杏花春雨的好时节,可无奈战乱不止,铁蹄不休。 南国举国覆灭,血流成河,烽火狼烟弥漫了整个都城。 叶瑾云亲眼目睹了公公刘元的惨死,目睹了最敬爱的秋慈王后倒在血泊中,目睹了整个旋宫由奢华宫殿变为残桓败壁、光火废墟。而手中怀抱的,是洪宣王与秋慈王后唯一的女儿,是大南国最后的公主。面对铠甲贼寇的围追堵截,面对身在咫尺的绝壁天涯,她选择了纵身一跃,把自己与相思公主的性命叫给了上天。 一连两个月的逃亡,两个月的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她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更不知道那遥远的盛歌国究竟还有多远。只知道秋慈王后最后的嘱托,与大王的命令——只管朝北走,必须到达盛歌,然后带着那玉符去面见盛歌大王,中途万不可多做停歇。 可是,人还未到,那玉符却已丢。刘公公去寻水之际,身上所带的玉符并未留下,结果谁知寻水不成,反被射杀。那信物,也被马蹄践踏了去,再未找到。 那悬崖上的一跃,叶瑾云是下了死心的。她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儿,紧闭了双眼,在对方箭欲离手之前,脚下便已离开了坚硬的磐石。 待她再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稍稍动一下便是彻骨的疼痛,浑身的筋骨脉络像是被人斩成几段似的,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微微张开的眼缝里,少许的阳光射了进来,令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头上好似明晃晃的,像是被风吹得摇晃的枝叶投下的影子,斑驳地映照在她的头顶、脸上,一阵清风吹来,她猛然惊醒——原来自己没死。 不久之后,她的耳边也渐渐清晰起来,知觉恢复过后,不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叮咚流水的声音,仔细听了良久之后,她才现,那流水声就是在她头下面的石缝里。又过了许久,她才感知到,自己竟然浑身躺在水中,冰凉的溪水滑过她的身躯,由于身体的疼痛竟使她忘记了寒冷之意。 她本以为自己不得天意,先是逃亡流离,后又被逼至绝境,走投无路之时才咬牙抱着公主跳了崖,纵使再天不遂人愿,这回也算是脱离苦海了——那绝壁之崖,就算是铁人跳了下去,也是必死无疑的。 可谁知,天人弄巧。求生之际不得生,求死之际不得死,那万丈深渊竟然没将她摔了个粉身碎骨,纵然身体已残,可她毕竟头脑还算清醒,想必也是无大碍的。 就在这时,只听得头顶一阵飞鸟盘旋而过,争鸣之声宛若音律般动听悦耳,在那一刻,她心中的求生之念重新燃起,如熊熊大火般势不可挡,凶猛来袭。既然上天最终没有要了她的命去,那便是降了大任于她,再卑微苟且的余生,也要重振旗鼓,卷一番腥风血雨来! 信念已有,可那腥风血雨之源,在于那襁褓中的公主。此时她才猛然想起,公主,公主呢?她咬紧牙关移动着伤痕累累的胳膊,手指尽了最大的力气张开,用力摩挲着手臂四周的东西。可是一番血汗之后,五指所及之处,皆是坚硬的石块或者柔滑的杂草,再无其他。 周身疲惫不已的她,废了这一番力气之后,便又沉沉地睡了去。只觉得日头不断上移,不断强烈,她口渴难忍,双唇白,不知又昏睡了多久,耳边终于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响声…… “这是哪家的女子呀,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看她的打扮穿着,不像是平民人家的,估计是哪个府上的夫人姨娘呢!” “是啊,这夫人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看样子估计是死了……” “别瞎说,看她的嘴唇还动着呢!” 一听这话,众人急忙看过去,只见水中的女子不仅嘴唇微动,眼睛也还轻轻颤动着。这时,一名妇女赶忙蹲身下去,将手中的竹篮放在一边,一手轻轻托起她的脖颈,唤道:“姑娘,姑娘!你醒醒!” “水……水……” 众人只见她两片苍白的薄唇在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那妇人又急忙侧过耳去,把头压在她的嘴边,听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慌忙道:“她在说水!” “定是渴了,快喂些水!” “是呀,缺水至极会虚脱而死,这溪水清澈,就地取水算了!” 说着,那一人捡起一片宽大的树叶,快用水冲洗了一下之后,便舀起了一叶溪水,来到叶瑾云跟前,扶起她的头,慢慢灌了下去。 经历了杀戮无度的战乱,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逃亡,经历了血流成河的遍野,最终却在这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再次体会到了温暖的人世情暖。叶瑾云本是刚烈女子,结果却在这样的时刻,眼角滑出一行热泪来。 “姑娘,你遭遇了什么难事,竟这般伤痕满身?”那托着她的妇人不禁心酸地问道。 “看她的样子,应该不是盛歌之人吧!估计是凉禹而来的人……” 叶瑾云听到那两个字,眼帘猛然抖动起来,眼睛也用力睁大了,仔细凝视着眼前的面孔,与头顶的天空树叶,心中大悟:原来,已到盛歌了…… 可一想到那丢失的玉符,与那不知生死何地的公主,她便瞬时灰了心。纵使已到盛歌又能怎样,空留她一副皮囊,还不是在何处都一样? 正在万念俱灰之时,忽听得人群之中传来了一句响亮的嗓音:“别这样搬动她,容易雪上加霜!” 只见一名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的男子走了过来,嘴边留有的短须乌黑明亮,两只细长的眼眸也炯炯有神。他两步便矫健地跨至叶瑾云身边,手指放在她的鼻翼之前感知了气息,又端起她的手腕把了脉。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沉稳不急,身上带的威严令旁人也信服了他,便听了他的话语不敢乱动了。 把脉完毕,他默不作声找好了位置,两手一用力便抱起了叶瑾云,致使她不至于经受太大的苦楚。接着,他对旁人说道:“麻烦将我车上的帘子掀开。” 一名男子赶忙过去掀起了车帘,他目不斜视,怀抱伤者,疾步走到了车前,将她放了进去。待他坐上马车之后,手握缰绳,扭头对众人道:“我虽不是大夫,可略懂医术,自会将她医治好,乡亲们不必担忧了。” 说罢,他长喝一声,那马扬嘶鸣,前蹄抬起,便卷尘而去了。 半月之后,叶瑾云方可下地行走,这才急急央求那男子将她带回被救起的地方,男子听了她的理由,便驾车带她过去寻找,可是一连几天,寻找未果。那相思公主是死不见尸,生不见人了,但既然没有找到,就代表着一线生机。 也就是这线生机,让后来的叶瑾云,始终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那时,她早已是为人妻了。而所嫁之人,便是当日将她救起的男子,后来的林氏剑法掌门人,林肃。 林肃当年游历各国,除了正处烽火战乱的南国和西州没去以外,他几乎游遍了其他四国,在各地结交贤人挚友,各方拜师学艺,师从名门,从而习得了一身高的武艺和绝妙的剑法,除此之外,医术占卜也略懂几分,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 他并非盛歌国人,也并非比邻盛歌的凉禹,而是已故南国的友邻九秦之人。当日在绵山脚下,救得一身负重伤却未死去的女子,得知她是跳崖而坠之后,大惊大叹,认为大难不死乃大福焉。又在此后听闻她所遇之事,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便愈加认定了此为一奇女子。 为了叶瑾云的心结,他听从妻子之命,在盛歌逗留了两年之久。直到再也寻不到公主之后,叶瑾云才开始思念故国的家园,思念南国的一切。彼时已经归心似箭,只好把公主一事先放下,待回去休整安顿好了之后,便再来盛歌寻人也不迟。 于是,林肃携妻子踏上了南归之路。南国已灭,故国已成西州一地,二人返回西州之后,便定居在此。林肃收束身心,扬剑法,广收徒弟,开宗排,由此,林氏剑法得以产生并光大。 归国一年之后,一个平常的集市之上,叶瑾云带着仅两周的幼儿在闹市买肉,忽见一个身着华丽服饰的小丫头朝自己走来,正心生困惑之时,却见那丫头面带微笑,压低了声音,俯在自己耳畔说道:“叶姑姑,我们主子叫您过去谈话。” 叶瑾云沉寂三年的心陡然间被提了起来,她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陌生的俏丽丫头,仔细搜寻记忆中任何一个面熟的宫中婢女来,却还是百思未得其解,没有半分印象。 见她呆若木鸡地立在那儿,闭口不言,那丫头又说:“瑾云姑姑不必怕,我们主子您一定认得。” 这一回,她确信眼前之人并非恶意,想到很可能是旧日旋宫中一同侍奉的宫女,她的双臂瞬间没了力气,手中的孩童也猝不及防地被摔在了地上。待她颤颤巍巍、手忙脚乱地出现在清婉公主的轿子面前时,终于再没忍住,两人躲在街角相拥而泣,却无一言。 在那个闹市最为杂乱拥挤的小茶馆内,两人临窗而坐,促膝长谈,桌上的茶水放凉了又换成热的,热的一口未喝又成了凉的。清婉公主从叶瑾云口中得知了三年前所生的一切,眼泪将手帕全然打湿,无奈与悔恨之间,也诉说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心力交瘁的过去。 不知不觉间,已是日暮时分,两人就此别过,一个回了西宫,一个回了林家。 叶瑾云这才得知,当年明德王曾是答应了清婉公主留她王兄和王嫂一命的,可铁马无情,战场之上,哪个君王不曾杀红了眼?旋宫终究是焚之一炬了,王后与大王终究是命亡归天了。 而除此之外,她从清婉公主口中隐约得知,当初南溪一战,西州王曾似暗中得到凉禹与乔疆国王的鼎力相助,才得以火剿杀的。听闻至此,她心中感慨万千,哀叹世事竟如此难料,人心竟如此叵测。 而当初大王的忠告之言,竟是这般道理!原来当战马踏进都城之时,洪宣王就早已明白,一直以来结为盟友的凉禹与乔疆,竟然早已异心殊途,背叛了自己。所以,他才在熊熊大火之中,向王后三人嘶声喊道:“一路朝北,不至盛歌不准回头……” 而叶瑾云活着一事,清婉自然牢牢封了口。两人自茶馆别过之后,一两个月之内,再无任何联系。 可三月之后,清婉公主突然密访了林家,此次前来,竟是与她密谋了一件至关重要的计划。而此次计划的最为要力量,竟是与她随行而来的,一个年仅五岁的幼女…… 第三十七章 偏门之遇 林落与林寻进入唐府之后,便一路尾随着唐夫人,走过了几个大大小小的院落,最后行至后面的另一处寝房之内。 自始至终,唐夫人表里如一,面色清冷平静。 这后园幽静人少,相比于前院的人多眼杂,吵吵闹闹,这里确是谈话商事的好处所。一路之上,林落与林寻都在观望打量这唐府的景致,越往里走越心生满意,心情也逐渐舒畅自然起来。 待三人走入屋内之后,唐夫人叫来了锦熏,吩咐道:“去拿上好的茶,备好饭菜,不得怠慢。” “夫人,不必了,我们……说完就走。”林落见状,看了一眼林寻,急忙说道。 只见唐夫人还是一脸的清冷,并未答林落的话,待锦熏走后,她关上房门,伸手指了指屋子中央的桌子,静静道:“你二人坐下吧,既然来了,也无须生分。毕竟……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只要你们所说属实,我也自当会考虑。” 林落和林寻大为感慨,谢过唐夫人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坐在了桌旁,唐夫人低眉静气地走过去,也如此般坐了下来。不久之后,香茗送上,屋内的紫檀香使人宁神安心,烟雾缭绕,似乎将一切事物都渐渐吹远了。三人落座之后,林落二人便开了口,将他们所知之事,通通告诉了唐夫人。 话说唐谷溪那头,一早听说父亲病倒在床,还去请了都城有名的大夫,这会儿正坐在房里不知如何是好呢。她自是想去母亲房里看望父亲,可又恐怕自己去了反而勾起父亲昨日的怒气来,到时再火上浇油就麻烦了。 两人在西厢房愁眉苦脸,辗转反侧之际,却听得不远处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脚步似乎还挺多,人声杂乱但细小。这里是唐家后院,又是小姐闺房所在地,平时没有外人进来,就是有男丁仆从进来做事也会提前打声招呼的,而像这样的状况,还是第一回生。 唐谷溪听到后,以为是家中进了贼,可是这里除了几间杂物间和自己的屋子以外,并无什么财物可拿,究竟是什么人呢? 玉茗早已吓得脸色煞白,惊恐地问道:“小……小姐,不会真的是盗贼吧?” 唐谷溪屏息凝神,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一听小姐也说不知道,玉茗更加没了主意,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跑到了唐谷溪身边,瑟瑟抖地依偎着她,道:“不如……不如我们出去看看?” 唐谷溪从椅子上起了身,绕过屋子中间的屏风,走到门口,然后再次俯身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接着便抬起头来对玉茗道:“我出去,你在屋里好好呆着。” “不行啊小姐!我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出去看呢?我陪您一起去!”玉茗说着便飞似的扑了过来,可是还未到小姐面前,便被她一手拒于两尺之外,玉茗只好止住了步子,站在那里不吭声了。 “你去?你出去有何用?别说是盗贼了,就是刺客进来了,你也没有半分力气和他们斗。你就好生在屋子里呆着,把门反锁住,不是我来就别开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去一步,更不许给我帮倒忙,听到了吗?”唐谷溪一脸的平静,神态好像出去赏花一样。 “小姐……”玉茗两手绞着,微垂着头,纠结不已。 “你听到了没有?” “听……听到了。” 唐谷溪月眉轻轻一挑,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出门,却听玉茗又叫了她一声,她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又要如何?” “鞭子!”玉茗细细的声音刚响起,手中便出现了一把长鞭,她莞尔一笑,扬手便把鞭子抛了过来。唐谷溪伸手接住,睨了一眼鞭子,又睨了一眼玉茗,笑道:“谢了!” “嗬,这个玉茗,说什么她都相信……” 来到院中之后,她暗自里笑了玉茗一番,却在这时又听到了一阵说话声,此刻那声音距离较近,清楚了许多。 疑惑这才真正涌上了心头。她警觉起来,循着声音找了过去,穿过那扇月门以后,她依稀看见几个身穿黑衣的人影走了过去,手中还搬着什么沉重的东西,领头的人在小声指挥着他们,一时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莫不成……还真进了贼? 之前唐谷溪还有些当儿戏,并未完全将盗窃一事当真,直到此刻真的见了搬动着东西走的人影,这才开始真正担心起来。如果没看错的话,他们正要从后门里走出去。 那后门掩映在一片常青藤后面,通往那里的小路上因好久无人打理,已经长了许多杂草,四周的常青藤也肆无忌惮地生长过来,挡住了原本的道路。如果不细看的话,倒真看不出那一扇破旧的小门来。 自唐谷溪记事起,那扇后门便一直锁着,平时也没人去注意,更没人从那里经过。 此时那几个人鬼鬼祟祟,全是陌生的面孔,手中竟然有这门的钥匙,陈年紧闭的后门打开了,那几个人正要从那里出去…… “站住!你们是何人,竟敢在此擅闯唐府?”唐谷溪厉声问道,几步便走上前来,站到了那几个人眼前,与他们只有几尺远的距离。 那几个人忽地抬起头来,转身注视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各个都是面色黝黑,身材不高但健壮有力,眼神带些凌厉,却更多是疑问不解。面对突状况,他们皆有防备,浑身都警觉起来。 “你是谁?”一人带着敌意,低声问道。 “我是谁?”唐谷溪冷哼一声,“我还正要问你们是谁呢!说,来我府中做什么,我怎的从未见过你们?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唐谷溪最后瞥见了他们手中抬着的东西,那正是一些古老陈旧的木质箱子,除了上锁处与周围边缘的金属雕饰特殊些外,与平常的箱子并无二致。 那些人皆用同一种防备极强的眼神盯着她,手中牢牢握着箱子边缘,身体保持后躬形,却无一人作答。 “还不快说!”唐谷溪气息微喘,手中的鞭子一扬,便响亮地在地上击了一鞭。 只听有人小声议论道:“估计她是唐府的小姐,我们还是别招惹的好,快快走吧!” “走?现在恐怕不给她解释清楚,这烈性小姐必是不会让我们走的……” 唐谷溪勾起嘴角,眼里的威力却丝毫未减,轻笑道:“你倒算个聪明人,知道任何人落到我手里就别想轻易逃走,更何况是你们这些小毛贼?” “我们……”一人有些急了,正要开口解释,却被前面一人用手挡了下来。那人嗓音沉稳得当,语气定中有变,向唐谷溪说道:“想必您就是唐小姐吧,小的们有礼了!” 说着,便举手快作了揖,后又放下手来,脸色镇定,语气不变地道:“唐小姐,我们不是您口中所说的毛贼,而是替令尊大人做事的小差们。今日来府上是听人授命,拿了该拿的东西,不然手上怎会有您这小门的钥匙呢?还望唐小姐莫见怪,我们有急事需处理,不能在此多做停留……因此,还请小姐不要为难小的们!” 说着,他便展开了手掌,果然有一把斑驳的钥匙躺在他宽厚的手心里。见他说得这样诚恳并且有理有据,唐谷溪也迟疑不定了,注视着那把钥匙愁眉不展。 不过很快,她便现了端倪:“那你们为何不走正门,偏要走这破旧侧门呢?既是给爹爹做事的,那府中必不会有人拦你们,你们究竟还隐瞒了什么?那箱中之物,到底是什么?” “至于为何要走这偏门,那是老爷的道理,我们只管听吩咐就是了。而这箱子之中,并无任何东西,只是单单的箱子而已。” “我不信!你们打开让我看一眼,若其中真的空无一物,我便信了你们。若和你们所说有半分差池,我定不会轻饶你们!” 几人左顾右盼,互相看了几眼之后,便点了点头。为的人蹲下身来,将锁子一一打开,然后豁然翻起盖子,将这些制作精良的旧箱子一一亮相在她面前。 唐谷溪手中的鞭子渐渐松了下去,平整的双眉却微微皱了起来,惊讶地望着眼前的情景,不一言。因为她看到了,这些箱子里面,真的如那人所说一样,空无一物。 “这……这怎么可能?”唐谷溪喃喃道,良久才抬起头来,重新扫视了他们一遍,“你们……你们真的是为老爷办事的?” 为的人轻轻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纹丝未动,他弯下腰去将箱子一一锁上,平静道:“小姐还不相信,我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可是,爹爹要这些箱子做什么?难道他平时通商运货用的盛器……还不够么?这些箱子都这般破旧了,他要拿去做什么?” “小姐有所不知,这些箱子虽然看着陈旧,但却结实坚固,而且木板是上好的材料,密封性极强,因此不会泄露什么。就算是熏香放进去了,也传不出一丝气味来。” 唐谷溪仔细听着,颇为信服地点了点头,赞赏道:“想不到,这杂货间中,还有这等好玩意儿,我当初怎么没现呢?各位大哥,刚才小女不知详情,有所冒犯了,还请各位莫要怪罪!”她收起鞭子,弯腰行了个礼。 那些人神情终于坦然下来,身子也放松不再紧绷了,各自忙活起手中的活,重新从地上搬起了箱子。为的人又拱起双手,朗声谢道:“小姐如此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小的们实在感激不尽!” 唐谷溪微笑着点点头,看着这些人搬起箱子,正要走出去时,不禁又问道:“不知各位大哥,此次是替父亲运什么货呢?小女刚才听那箱子如何好用,倒起了好奇心,便想多问一句。” 只见那些人表情又僵住了,为的人面有难色,沉默了片刻之后,便微微笑道:“此次运货不归我们所管,另有高手押运,我们只管送到那些人手中罢了。” “可是你们毕竟是老爷身边的人,怎会不知老爷要运什么货呢?”唐谷溪笑道,一双灵动的眸子瞧着他们,等待回答。 “我们……我们……” 几个人面色艰难,迟迟不肯回答。本来唐谷溪已经放下心来,想让他们走了,可见此番表情,却又生了几分疑心,不禁扬起声来,略有愠怒地道:“只是商货而已,又有什么不能告知的?莫非,你们还要运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小的……小的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究竟是何意思?”唐谷溪怒道,一时羞愤起来,“我连知道父亲所经营什么货物都不能知道了吗?你们究竟有没有把我唐谷溪放在眼里?还是……父亲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带有十足的威慑和怒火,仿佛从深渊之中咆哮而来,沉闷而有力,既是质问又是自问,把这一袭尖锐之言抛向了他们。 第三十八章 榻前质问 桌上的茶早已凉了大半个时刻,可是却还是满着,并未被人喝上一口。≥ 林落林寻离开唐府之后,唐夫人坐在房中良久,也忘了吃饭,直到那日影飞去,天气微微转了凉,才从沉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整理好衣裳,用毛巾擦了一把脸,便起身向老爷的书房走去了。 昏暗的书房内,已经早早点起了灯。唐员外不知是醒是眠,只是紧闭着双眼平直躺着,气息平稳悠长,唐夫人走进来后,在门前远远忘了他一眼,沉思片刻,便走了进来,坐在了病榻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唐员外睁开了眼,烛火忽明忽暗地在他的脸上跳跃着,他沉闷的声音响起:“这天……竟然这么快黑了。” “老爷,你醒了?”唐夫人抬起了头。 “嗯。” “我扶您起来坐会儿。”唐夫人柔声说道,将唐员外的上身扶了起来,使他靠在身后的软枕之上。 唐员外连喘着气,靠在枕上良久之后,才平复了下来,烛影之中,他瞟了一眼妻,缓缓道:“我今早上,说的话有些过了,你还要莫生气的好。” “老爷的话自有老爷的道理,是我太偏执了,没有考虑周全。” 唐员外眼角斜了斜,看了一眼她,不禁疑惑问道:“你……你真这么想?” “真这么想。”唐夫人平静地答道,声音清淡如水,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眉眼之间也柔顺起来,“老爷考虑甚为周全得当,试想那侯府的公子,必定气度不凡,教养绝佳。我虽未见过那容公子的面,却也听下人和老爷说了几分,无论谁的口中,都是那容公子的赞赏之词,还未听得一人说他的不是。” 唐员外满意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唐夫人又继续道:“且不说那容公子对溪儿略有赏识,就是没有那缘分,我们能和人家结上亲,那也是几辈子都求不来的。” “夫人啊,你要真这么想,那我就安心啦!”唐员外蜡黄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两眼也着光亮,“夫人有所不知哪,昨日在那擂台之上,我一直注意着那容公子,见他的眼神啊,就一直在溪儿身上,根本没有动过。而且溪儿刚到场时,他便主动过来问候了,那时我就看出了端倪,竟以为他二人先前就认识呢!哈哈……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我想那容公子……不出几日,便会再访我府了!” “老爷为何如此笃定呢?万一那容公子只是……” “夫人不要担心。”唐员外闭上眼挥挥手,又睁眼笑道,“我与他在席上观看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我说,若是今日未招得女婿,那么五日之内,若没有人来家中提亲,我便废了她的武功,彻底换了她的性子……” “啊!老爷,你……”唐夫人大惊失色。 “夫人莫怪,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且只对他一人说了。”唐员外安慰她道,“你想啊,那容公子向来崇尚习武之人,我们溪儿武艺也并不算差,如果因此而失了武功,那容公子想必是接受不了的。我便赌上这一把,若是成了即好,不成……也罢……” 唐夫人愣愣地听着,过了许久,才渐渐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又抬头问道:“老爷,若真能成事……不知那公孙侯府,在临清的哪个地方?离我们远不远?” 唐员外笑道:“怎么?还未嫁女儿就要舍不得了?” 唐夫人只是微笑地垂下了头,并未说话。 “我劝你还是不要担心,再远又能远到哪里去?就在这一城之中,难不成还要嫁到天涯海角去?” “老爷别见笑,我并非担心这个,只是……只是想知道,这侯府之内,外人是否很难进入?” “那是自然!你莫要忘了,公孙侯爷可是当朝最为得盛的官侯,恩宠天下,府兵与仆从都只在宫中之下,举国权贵无人能比啊!当然,我与你乃溪儿生身父母,要去见她自然容易许多……” 唐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眸子微微亮,低下头来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 正说至此,忽听门外响起了吵闹声,两人凝神仔细一听,竟是溪儿的声音。和老爷对视一眼后,唐夫人起身快步走向了门外。 只见唐谷溪带着玉茗匆匆赶来,两个丫鬟守在书房门外,挡着小姐,无奈地劝道:“是夫人吩咐谁也不许进去的,小姐您就体谅体谅我们吧!” “小姐,您真的不能进去!” “好了,你们让开吧,让小姐进来。”唐夫人温润响亮的话语在身后响起。两个丫鬟转过身去,见唐夫人已站在了身后,便都点了点头,退到了两端。 唐谷溪急喘着气,站在门口望着屋内的母亲,胸脯一起一伏,玉茗在她身后怯懦地低下了头,扳着两根手指默不作声。唐谷溪和母亲相对良久,最后咬了咬牙,开口问道:“母亲为何派人守在门口,是防着我进去吗?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听到的?” “溪儿,你又在胡闹了。”唐夫人微垂着眼帘,一派波澜不惊。 “溪儿没有!”唐谷溪一时忍不住,不禁大喊道,“母亲,您也知道父亲所做之事,是吗?您应该拦着他呀,违背道义的事,是万万不可做的!” 唐夫人眸光微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不必隐瞒些什么了……你进来吧。” 说罢,她便转身进了里间,唐谷溪伫立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两人来到唐员外床前,唐夫人不急不缓地坐了下来,见唐员外满脸疑惑地望着她,她正欲开口时,就听立于一旁的女儿说道:“父亲,女儿可否问一问,您最近都在做什么买卖?都在贩运什么商货?请父亲如实告知!” 唐夫人怔在那里,一时愣住了,沉默良久才明白过来,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全然安定下来,接着,便垂下眼去不再说话了。 只见唐员外双目圆睁,双唇紧闭,目光如剑般射着唐谷溪,眸光里的火焰不断蹿跳着,刚有了血色的面颊也瞬间变为一片铁青,瞪着唐谷溪不知多久,才大声喝道:“放肆!你怎敢用这个态度与为父说话?礼分何在,孝义何在!” 被父亲这一吼,唐谷溪气势立刻便降了下去,仔细一想自己也确实太过鲁莽了,便低下头来嗫喏道:“溪儿……溪儿知错了。” 唐员外目光由火变冷,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今日我昏睡一天,你作为儿女,可否来看过为父一眼?” “溪儿来过了,只是当时您正在沉睡,我等了一个时辰……见您还未醒,就走了……” “那你是为为父的病而来,还是为此刻所问之事而来呢?”唐员外冷冷道。 唐谷溪满脸涨红,头低得更低了,很久才小声道:“溪儿,是为了这两件事而来。为前者时,是因怕您再度上火,就徘徊不定、不敢前来。为后者时,是因事情重大且紧急,因而不得不来……” “哼,罢了,我若与你计较,倒真的要叫你母亲取笑了。”唐员外摆摆手,垂下头来咳嗽了两声。唐夫人赶忙抓起手帕抚上唐员外的后背,轻轻地拍打,嗔怪道:“她不过是不善表达心意罢了,你又何必着急上火?” “爹爹,现在可好受了些?”见父亲一阵疾咳,唐谷溪确也心生担忧。 “好了,比你气死我得好。”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唐夫人嘴里责怪道,手里却去取桌上的一盏茶,唐谷溪见状,赶忙伸手给母亲端了去。 唐夫人轻轻瞟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来,一边低垂着眼眸去喂唐员外喝水,一边有意无意问道:“你刚才说,你父亲的生意怎么了?说到底,你一个女儿家,实在不该管这些事的……” 唐谷溪眉头微皱,沉思片刻,咬咬牙道:“父亲,您平时走南闯北,不是净做一些丝绸瓷器的买卖吗?可除此之外……您还有没有做其他生意?如果……如果真和朝廷扯上了关系,还望您能……” 话未说完,那盏茶杯“簌”地被摔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唐员外脸色酱紫,胡须上还挂着刚才喝茶挂上去的点滴茶水,怒目瞪着唐谷溪,浑身颤抖。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些什么?”那苍老的声音像是从唐员外胸膛深处挤压而来的。 “父亲,您真的……” “说,谁告诉你的?”唐员外半个身子直起来,好似浑身一震,顷刻之间竟不是病体了,浑身变得有力,眼眶红地逼问,“你究竟知道多少?” “溪儿……溪儿只知道您要往北境之地运送关于从军的货物,别的……一无所知!”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又一瓷器落地。 唐夫人手中的那把青花瓷勺,就在刚刚的一瞬间,竟也从指尖轻轻滑落了下去,落在地上成了边缘分明的两半。比起方才那茶杯的猛烈破碎,这道响声倒显得清冽细微,但又由于此刻的分外安静,使那一声响增添了格外的震撼和惊心。 “你说什么?”唐夫人缓缓转过来的脸上,是不可思议的震惊和恐惧,这表情令唐谷溪意想不到,更使她惶恐不安,“溪儿,你方才所言……确定没半点假话?” “溪儿不知事情原本的真假,但方才所言却没有本分虚假。”唐谷溪的声音小了许多。但即刻她又恍然惊醒,原来母亲是不知道此事的,如此说来,那方才他二人在房中私密谈话……又是谈论的什么呢? “那又如何。”唐员外这时倒一点也不震惊了,脸上更没了怒气,缓缓说道,“我只不过是为朝廷效点力,凭着这一丁点四方的人脉与通道,运些军中所需罢了。你们二人,又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爹,我虽从未见过太公和伯父,可是自小便听说了他们的事。父亲,难道……您忘了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唐员外听闻此言,两眼还是直愣愣地盯着他,却不出一句声音来,僵持片刻,他的后背渐渐软了下去,最后重新靠在了身后的玉枕上,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这事与他们无关!” “自然与他们无关。”唐谷溪口齿清晰地回应道,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父亲细微变化着的脸,“斯人已逝,生者做的任何事当然和他们没有关系。可是,父亲,您如果做了所违良心、背信弃义的事,上天是看得到的。” 天已深黑,像是吹来了一阵风,烛台上的火焰随着那阵微风乱舞,一时间厅内明暗恍惚、人影模糊。除了烛火烧飞虫时噼里啪啦的作响声外,此时屋内安静如斯,只剩下唐员外胸腔里深沉的喘息声。 而那束女儿直射过来的目光,此刻竟也像来了山崩海枯的咆哮一般,令他不敢直视。 “你简直……一派胡言乱语。”良久,他轻喘着气,吐出了这几个字。 唐谷溪微微苦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父亲,溪儿话说至此,也不想多言了。至于今后……您如何做,溪儿也不再干涉……父亲好生养病,溪儿先回去了。”说罢,唐谷溪微微转身,向母亲也行了礼,“母亲告辞。” 唐夫人轻轻点了一下头,待唐谷溪退出房间后,一直沉默的她终于将头抬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凝视唐员外,眉头微锁着,良久才开口道:“老爷,您瞒得过溪儿,瞒不过我……” 唐员外陡然一惊,却还是适当控制住了表情,斜睨了唐夫人一眼,阴冷地轻笑一声,说道:“夫人果真火眼金睛。” 第三十九章 凰山 书房门外,唐谷溪背靠着贴在门上,旁边站着摸不着头脑一脸懵懂的玉茗,见小姐示意她不许说话后,她便打消了问她话的念头。≥ 静立片刻后,唐谷溪方从门上起来,目光有些呆滞,神情也有些肃穆,呆立在那里不作声。 “小姐?”玉茗轻声叫道。 “嗯?”唐谷溪恍惚地抬起头,凝视了玉茗一眼,随后说道,“跟我回去。” 回房之后,她猛然关上门,转身对玉茗道:“明天夜里,你随我出去一趟。” “去何处?” “东平河渡口。” “小姐,你是要……” “你别多问,明日只管随我去就好。”唐谷溪凝眉说道,眼神决绝。 玉茗注视了小姐片刻,表情虽然凝重,但语气坚定:“好。” 次日,公孙容手牵两匹紫玉骏马出现在了唐府门前,一身飒爽骑装,面容清俊爽朗,脸上是不曾抹去的暖暖笑意。如唐员外所料,他果然不出五日便再访了这里,甚至这次连三日都未出。 “你是说,公孙容来了?”唐谷溪几乎是拍案而起的。 “是,他现在就在门口。”玉茗刚从前院回来报给她消息,此时正累得气喘吁吁,连站都站不太稳。 “你喝口水,先别着急……”说着,唐谷溪便忙不迭在桌上倒了满满一碗茶,递到了玉茗手中,一边催促道“仔细说,他来做什么?” “他点了名……要约小姐您去山上骑马。还说,还说让我别告诉老爷夫人,也命令看门的那几个不许声张。” “要我去山上骑马?”唐谷溪愣了一下,满脸狐疑,“还不告诉老爷夫人?为什么?” 玉茗放下杯子,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角,轻轻笑道:“小姐不会连这也看不出来?” 唐谷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坐在了凳子上,兀自呆坐了良久,才道:“我本以为昨日分别后不会再有交集的,没想到他今日就来了……照昨日的架势,爹爹肯定是向着他的,也喜欢他得不得了,我若和他出去,岂不是顺了爹爹的意愿?” “顺应了老爷的意愿,有什么不好吗?”玉茗灵动的眸子含笑转着,歪头说道。 唐谷溪斜睨了她一眼,眸中尽是怒气和寒意,冷冷道:“爹想依附公孙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孙容今日又来这一番响动,就是不告诉爹娘他们也是会知道的,如此一来,爹爹就更加得意了,到时不知会做出怎样的安排来。” 顿了顿,她又说:“你难道……难道忘了秉风哥哥了?他以前可是没少亏待你!” “可是,小姐,是您亲口对陈公子说出了那样绝情的话,如今再挽回……” “谁说我要挽回了?”唐谷溪立刻反驳道,眼睛里是挥之不去的傲气和倔强,体内流动的血液似乎不允许她向任何人稍稍示弱,哪怕最后跌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说过的话立过的誓也是不可动摇的。 只是现在,她多想去邹宅看看啊。虽然师父已在半年前答应了父亲不再教授她,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总可以凭借这个理由再去看一看秉风哥哥!只是……前日才说了那样的话,还当着他的面做了失态举动,好歹也得等个十天半月再去,那样也说得过去一些…… 隔间的镜子内,影影绰绰映照出她微蹙着眉的脸庞来。唐谷溪在那里坐了片刻,心想这样把公孙容晾在门口也不好,要是真被爹爹知道了,她少不了又要挨一顿责骂。思来想去,她还是收拾了行装,只身一人出了唐府。 凰山是临清城唯一一座山,其实以前它的名字并非“凰山”,而是一座彻彻底底的荒山,山上荒草丛生,荒凉不已,后来盛歌一位在世最短的大王将它改了名。传说那位大王的爱妃曾和他常来于此,爱妃钟爱此山,命人将树木花草种在了这山上。可是好景不长,还未等到这山丰茂滋养起来,那绝色佳人便逝世了。 大王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将此山以爱妃的乳名命了名,自此之后便称——凰山。 百年下来,这山早已绿意盎然、水草丰茂,彻底“改头换面”了,也从那之后,凰山便成了王室常年来此游玩狩猎的御山。 听完关于凰山名字由来的故事,两人已骑着马来到了山脚下。唐谷溪里面穿一件窄袖水红薄衣,外面披挂一件藕色披风,在这一片葱绿之中尽是惹眼夺目。她抬头细细凝望着这满山油绿,仿佛远远地看到了多年以前这里的那一片荒芜,与那一片妖娆。如今美景满山,可惜美人已不复存在。 “那位大王之所以在位时间最短,就是因为相思成疾……才英年早逝的吧?” 公孙容坐在马上,扭头看了看她,眉眼一翘,笑道:“自古红颜多祸水,帝王多是可怜人。” 说罢,他轻扬手中缰绳,目视前方,座下的马即刻抬动前蹄,向前走了过去。 唐谷溪笑笑,也驾马追了上去,还未跟上便喊道:“你说的不对,原句为‘自古红颜多祸水,尽代红颜多薄命’!” “我改了还不成?”公孙容在前面扬声回道。 “可是此话放在这里也不对,那大王虽然早逝,可也并没有因为美人而坏了朝政,这话原本就是谬论,对天下美人都不公!”说罢,她已经追上了公孙容的马,两人的度都减缓了下来,骑马并驱着,在这山间行走。 “等有一天,你来为天下美人伸张正义,我可是相信有这一天哟……” 唐谷溪轻声一笑,抬起头忽然看到前面山路处,有两个士兵在守着,便急忙问道:“你说这是王室御山,所以现在竟还有侍卫守着?倒也是奇了。那我们如何能进去?” “我既叫你来,自然有办法。” 说着,公孙容从腰间掏出了令牌,行至侍卫之前,扬起手中令牌说道:“我昨日与姜月公主来过,你们应该还有印象。这是公主赐给我的牌子,二位请看。” 那两位侍卫瞄了瞄牌子,又瞄了一眼他,便单膝跪在地上行礼道:“公孙公子!” 公孙容轻轻点了点头,收起令牌,“开门吧。” 侍卫赶忙起身,拉开了路口的栅门,请二人走了进去。 “你昨日与公主来此骑马了?”唐谷溪问道,看他不说话又挑眉说道,“那公主若是知道你今日又和我来了此地……估计可要不高兴了。” “公主不会知道的……” 停了片刻,唐谷溪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看那姜月公主对公子心思深厚,用情至深,不知公子为何无动于衷呢?难道……公子想让红颜成了可怜人?” 公孙容没去看她,也没去看这山中美景,而是一直微低着头,目光凝视着马头前的草地,还是如往常一样淡淡一笑,道:“公主不是我的红颜,也不会因我成为可怜人。这世间最不缺的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最缺的,却是‘两情相悦、相见恨晚’……” 他静静地抬起头,眸深如水。 “公子可还有什么好故事?听了方才那一个,意犹未尽,我还想听。” 公孙容收回目光来,笑道:“故事还不好说,天下处处是故事,小姐想听,我说来便是……” 说着,两人驾马走远,渐渐消失在了远处的一片葱翠之中。 等到把这凰山几乎转了一圈之后,见天色不早,夕阳西沉,唐谷溪才想起了晚上的事,便对公孙容道:“我和玉茗今夜还有事,因此现在必须回去了,公子,改天再来游玩吧!”说着,她勒住马头,扭转了缰绳。 “那好,我和小姐一道回去。” 唐谷溪点点头,两人立刻挥鞭驾马按原路飞奔了回去。 “小姐今夜又要出去行侠仗义了?”路上,公孙容笑问道。 “当然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渡口,最糟糕的就是还不能打草惊蛇。” “哦?”公孙容来了兴趣,“你去渡口做什么?” “我去……”唐谷溪犹豫了片刻,“我去跟踪我爹的货物。” “吁——!”公孙容立刻勒紧了马,那铁蹄即刻停了下来,唐谷溪见状,也赶紧旋马回身,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你要去跟踪你爹的货物?”公孙容大为不解,扬声问道。 “对呀。” “为……为何?”公孙容眼眸里有些心慌和胆怯。 唐谷溪察觉到了,但并未多想,此刻只是一心急着回家,便回答道:“因为我爹贩卖的货物是朝中所需,可却并不是为朝廷做事,因此……我想弄明白,他到底在和何人做交易,到底在做些什么交易!” “那……”公孙容平静了些许,声音柔和了下来,“那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如果是有违忠义的,我自然要阻止!” “可你能阻止得了吗?”公孙容蹙眉凝视着她,眼中尽是悲凉和无奈,“你爹既然在做这些交易,既然它如此重要,那么你爹必会派高人保护运押的,又是你一个人能阻止得了的?” 日头已经完全隐进了远处的山里,天上的最后一丝扎眼的阳光也消失了,此时暮霭沉沉,和风微凉。唐谷溪望了望天边的云霞,又看了看公孙容愁云满面的脸颊,不禁轻声问道:“容公子,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公孙容垂下了眼帘,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与令尊才见了仅仅一面,又怎么会知晓他所做之事呢……” “那既然这样,公子无需多言了。时候不早,我若再不回去,定会误了见面的时辰!”说着,她就要扭过马头回去。 “这样吧,我和小姐一道去,怎么样?”就在唐谷溪要驾马远去的时候,公孙容抬起了眼,对她说道。 “和我一同去渡口?”唐谷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公孙容笃定地点了点头,她才大惊道,“不行,公子还是回府吧,这是我的家事,我一人解决就好。” “如果我偏要去呢?”公孙容目光定定地望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气如此轻柔,却又如此坚硬。 “容公子,我……” “小姐和丫鬟无论如何也是两个女子,我陪小姐一起去,也好有个人照应。况且,我昨日和弟弟骑马闲聊时,得知我爹近来也和令尊有所商货上的来往……因此,我也该去一探究竟,正和小姐目的一样。” 唐谷溪皱眉深思了片刻,便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好吧。” 第四十章 渡口交接 夜晚的东平河波光粼粼,渡口的驿站处点起的灯火寥寥无几,却火光通明,映照着这条河畔之路的人来人往。 船只在渡口走远和来临,运载着行色各异的人们,以及供应了大半个临清城的货物粮食。 黄江那一行人,连同林落林寻以及刘五冈,早早便在此等候了。 子时初刻,远远地见一批人推着两三辆车走了过来,昏暗的月光下,他们的身影如同鬼魅。这时,蹲在一旁石头上玩蛐蛐儿的林寻抬了起头来,望了一眼远处的人车,又抬头睨了一眼旁边的林落,便起身跳了下来。 “姐,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弄拙成巧呢?”林寻在林落眼前笑道,“本来是替这货物的主人办事,却误打误撞碰上了我们要寻找的人,偏偏就是那主家的小姐……以往,我们在一个地方寻上几个月也不见消息,现在刚到盛歌就……” “你这两天整天念叨这个,我都听烦了。”林落怀中抱剑,身体靠在一根木桩上,微微阖上了眼睛。 林寻嗤笑一声:“你可别说烦,谁不知道你心里比我还乐呢!” “高兴归高兴,可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那又怎样?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已经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就好走多啦。” “你又开始乱用古语了……”林落轻轻说道,好似睡着。 林寻心情甚好,才不管说了什么,正要再开口时,只见那一批人已经推着车来到了河口。黄江走上前去,打量了他们片刻,问道:“是唐主家的人?” “是,你们是……天玄镖局的?”那几个人问道。 黄江向身后看了看,他那几个弟兄也都一一上前来,一同躬身向对方行礼道:“正是。” “那好。”为的人点点头,指着车上的东西说,“这些货物都甚为重要,切莫丢损,如若出了任何差错,侯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几位大哥别怪我心直口快,我在这里稍稍提醒几位一句,若是此次的货物暴露,弄不好……各位会丢了性命的。” 黄江一听,脸上顿时阴云密布,闷声问道:“先前说的可不是这样。” “几位别急,听我仔细说完。”那人看起来有几分凶相,脸面眼眸全然如同雕刻一般,任何动作言语都扯不出一丝表情来,说话干练清晰,目光如剑,语较快。“有利就有弊,如果几位这趟送货能风平浪静不出差错的话,那保证几位的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黄江的脸色又变了变,此刻舒缓了很多,垂下眼来紧锁眉头沉思了片刻,便抬起头道:“你们放心吧,我们既然是这些货物的看守者,必定会全权负责,尽力而为的!” “不是尽力而为,是必须做到……”对方轻轻说道。 “哼,你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也得敢做不到呀!”身后的一个黑影说道,灯笼的暗影投在他脸上,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方朝黄江身后的那人看了看,说道:“我是为几位好。另外……还请各位别有异心,你们若是逃,那肯定是逃不掉的……” 话刚落地,就见对面的那个黑影起身走了过来,移出暗影之后才看清了他的脸庞,那一道疤痕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嗯?”黑影一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襟,沉着嗓子低吼道。 只是那人表情依旧如一,看不出半分波澜来,他直视着眼前的脸庞,嘴唇紧闭,不一言。 “哎哎,各位,各位,别动怒,别动怒啊!”刘五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伸手笑嘻嘻地按在了武生的手臂上,“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为咱们着想,虽然不中听了一些,但还是句句大实话嘛!都是一伙人,别闹得不愉快……” 武生胳膊一震,直接把刘五冈推了出去,身后幸好有黄江接着,才没有跌到地上。黄江扶起刘五冈,阴沉着脸冲武生道:“武生,你放开他。” 武生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这才松开了手臂。那人用手整理了整理衣襟,面不改色,伸手从后边的人中接过一个袋子,递给黄江说:“这是路线地图,还有身份凭证,你们千万保管好,否则到时会惹出不少麻烦来。” “好,多谢!”黄江应着,伸手接住。 另一边的林寻注视着这一切,轻轻笑了笑:“这才叫真正的宠辱不惊哪,高人自在民间……” “有人来了。” “他们早就到了呀,姐,你不会刚才睡着了吧?这可不像你啊!”林寻回头冲她笑道。 林落依旧微闭着眼,嘴角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些人又谈论了一些事宜,一切交接好后,他们躬身谢过黄江一行人,便转身拉着空车子走了。黄江吩咐他们几个随他把货物搬到船上去,那些人都动起手来,刘五冈一看那箱子庞大沉重,不禁咽了口唾沫,转身就想偷偷溜到林寻这边来,却不想一下子被黄江抓住了。 “刘老头儿,你也别想逃,一块儿搬东西去!” 被黄江这么一喝,刘五冈顿时泄下气来,生无可恋地朝林寻这边望了一眼,便转身去般箱子去了。 林寻看得直乐,笑着说:“我想这一路上,肯定会很好玩儿!”说着,他扭过头去。 可是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木桩孤零零地戳在那儿,林落早已不见了身影。 不远处的街口角落里,唐谷溪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人方才说的“侯爷”二字,不用想,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公孙容也听到了。他们各自都是一脸的疑云,显然知道这件事情并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唐谷溪有许多话想问公孙容,可是一想他估计也不知情,便闭了口。两人沉默地立在那里,各自无言。 最后,还是玉茗先说了话:“若这些货物是运给侯爷的,那何不直接找车马运过去呢?反正侯府就在临清,也离得不远哪。为何偏要走水路呢?” 唐谷溪忧愁地望了她一眼,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公孙容心里早有了端倪,开口问道:“小姐可知,那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容公子,我先问你。”唐谷溪直视着他,语气不容置疑,“公子可知令尊在盛歌北境,有什么关系要好的官员大臣吗?尤其是……兵部的?” “兵部?”公孙容疑窦丛生,神情有些不定,缓缓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朝政之事我一向不太过问。不过,我可以问问弟弟,他应该了解父亲的一些事。” “公子,你真的不知道?”唐谷溪依旧紧紧凝视着他,暗影之中虽然看不清彼此脸庞,但目光中的火焰却未减少半分。 “小姐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是想确定一下。”唐谷溪不再凝视他,淡淡道,“那公子知不知道,在北境之地,有什么将领守卫那一方土地吗?” “北境多荒芜高山,近年来国泰安康,并无战乱,因此大王并没有派什么人驻扎在此。”公孙容说至此,顿了顿,“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这些东西是运给侯爷大人的,又是运往北境的,那么侯爷必定会和北境脱不了干系。容公子,你可知,那箱子里装的可是……” 话未说完,只见上空飞起一个黑影,手握长剑刺了过来。公孙容手疾眼快,立刻伸手一拽挡住了唐谷溪,举起手中刀剑挡住了攻击。风驰电掣间,兵戎相见的飞檐脚步刀剑声四起,打破了这沉寂的夜空。两个人影在狭长的小巷里飞上窜下,灯火被两把剑反射出了短促而闪耀的光亮。 第四十一章 再次交手 玉茗吓得长大了嘴巴,拖住唐谷溪就往回跑。≧ 唐谷溪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按住了玉茗,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拽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两个激战的人,立刻拔剑冲了上去。 只是,还未跑到二人跟前,就只听得公孙容叫了一声:“是你!”两人便都同时停了下来,稳落到地上之后,两人相距几尺,各自对立。公孙容先收起了手中的剑,声音气喘吁吁,却还带着些欣喜:“女侠,怎么是你!” “女侠?”唐谷溪停了下来,手臂也放松了下来,疑惑地道。 “小姐,小姐!快走啊!我们被现了!”玉茗还不知道状况,跑上前来就拉住了唐谷溪,转身又要跑。 “跑什么跑,你看看,他们都停下了!”唐谷溪低声道,玉茗这才回过身来,看着眼前停战的两个人,脸颊因为慌张而通红,声音也气喘呼呼:“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容公子,怎么是你?”对方也收起了剑,声音响起。 唐谷溪立刻惊如触电,一下子便跳了起来,欣喜地向前跑去,来到公孙容跟前站定,看着眼前处在黑暗中的人,急忙问道:“你就是昨天的林女侠吧?我听出你的声音来了!” 只见对方猛地转了一下头,望着唐谷溪,很久才问道:“唐小姐?” “对,对,是我!”唐谷溪笑道,无不兴奋,“我们还真是有缘,昨日擂台相逢,今日渡口相逢,对了,女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要帮人押运东西。” 唐谷溪怔了怔,和公孙容对视了一眼,眉目有些肃穆起来,问道:“女侠,你说的,不会就是那一边的吧?”她伸手指向正在往船上搬运东西的那群人。 林落没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唐谷溪顿时大惊,公孙容也是一样的惊讶,唐谷溪又问:“女侠,你可知道……你们要运送的货物,是谁的吗?” “是令尊的。” “你知道?”唐谷溪更为惊讶了。 “我帮那些镖局的人押运,自然要知道我们都在替谁做事。如果连这个也不搞清楚就上路,那最后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唐谷溪面露窘色,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公孙容想了想,便问:“这么说……那些人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了?” 林落没有回答,唐谷溪见状,有些着急起来,问道:“我爹的那些人刚才说,如果你们出了差错,是会丢性命的事,这是真的吗?” 只听林落笑了笑,并未回答他们,而是抱拳躬身道了别:“既然是小姐和容公子,那便无碍了,刚才有所冒昧,还望见谅。告辞!” “等等!”唐谷溪叫道,立刻跑到了林落面前,截住去路,急道,“既然你都知道这个买卖风险如此之大,为何还一定要去呢?我知道,你们都武功高强,可是侯爷说的话,也是说到做到的呀!” 此话刚说完,公孙容就觉得有点无地自容,说到底,掌握这些人命运的,还是自己的父亲。他深知父亲的心狠手辣,也知道他手握大权,近来更是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尤其对这些平民百姓,更是视如蝼蚁。 可是他此刻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论魄力胆量,当真还不如眼前那个横在林女侠面前的小女子。一番对比下来,公孙容自惭形秽,不由得低下了头。 “小姐,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生死之事以后再说,现在自是信义为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姐也应是性情中人,如果此刻面对这件事的是小姐,我想,恐怕你的选择也是如此吧?” “我……” “林女侠。”公孙容开口叫住了她,慢慢走了上来,站定到二人面前,“女侠可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那箱子里装的是……”唐谷溪见林落没说话,正想答话时,忽然意识到有可能会伤及公孙容,于是便改了口,“林女侠,我不知道我爹和侯爷究竟在做什么买卖和交易,也不知道他们运送这些东西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此时事关重大,我必须要弄明白!并且,我也不能不管你和林少侠的安危!” “所以,你想怎样?”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万万不可!”公孙容大叫道,“小姐,你万不可冲动行事!谁都知道,押镖一事危险丛生,途中经历许多不明之地,盗贼更是数不胜数,你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分了他们注意力!” “公子说的极是。”林落淡淡道,“小姐,你不要再闹了,我们不会带上你的。” “我没有闹!我知道我帮不上忙,可是最起码就算出了差错,上边怪罪下来,如果有我在其中,他们也是不会责罚太重的,毕竟我爹会求情!而且,我要弄明白,你们到底要运给什么人。”说到这里,唐谷溪面对着公孙容,缓缓道,“容公子,此事和侯爷有关,难道……你就不想一同去吗?” “我……”公孙容犹豫了,他自知,自己并不是不敢去,而是不想理会父亲的事,以往每次他在侯爷面前问及朝中之事,或者打听起和侯府往来频繁的大臣将军们,侯爷总是闭口不答,只言片语都不曾流露。久而久之,他便心生冷淡,对朝堂权贵之事更漠不关心了。 至于今夜之事,当他亲耳听到那些人说出“侯爷”二字的时候,心中就已经疑窦丛生了,对父亲的担忧和怀疑也较之以往更甚。其一,他不愿唐谷溪知道此事,他也深知父亲的决断之心,又岂是一女子能阻挡的?其二,他自己都不愿去相信,只是一味地掩耳盗铃,只要不去想,便权当没有了。 而此刻,眼看唐谷溪要把那层覆盖真相的布一层层撕去,他却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 “我可以去,但你留下。”思考良久,公孙容坚定地说,直视着她,“小姐不妨想想,若是我去的话,效果也是一样的,甚至更甚,你说呢?” 唐谷溪还未说话,只听林落冷笑了一声,道:“二位还是不要多想了,你们谁也不能去。再说……令尊经营的生意庞大,所运之物种类也繁多,为何偏偏断定这里的,就是小姐所说之物呢?我看,小姐是想躲避令尊的看管,出来逍遥几日吧?” 听到此话,唐谷溪刚才的气势一下子灭了下来,目光也不像刚才那么犀利勇敢了,看着别处乱瞟着,软软地道:“当然,这也是一个原因……但我誓,这不是最主要的!刚才所说的话,才是最重要的。” “姐!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巷口响起了一个声音,众人皆扭过头去,只见林寻站在了那里。看到他们几个后,林寻惊问道:“咦,唐小姐,容公子,你们也在?” 说着,他便走了过去。只是随他进来的,竟还有黄江一行人…… 林落一见他身后跟着的人,马上警觉起来,拉起林寻就往外走,林寻还未站稳脚跟,就被她扯住了往回走,不禁一头雾水,叫道:“喂,你让我跟唐小姐他们打个招呼啊!” 话刚出口,林落便止住了脚步。只见二人面前被黄江挡住了去路,黄江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眼,又把目光向后抛去,端倪了唐谷溪三人片刻,便笑不露齿地道:“女侠,刚才我们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没想到是来这里了。这三位是?” 第四十二章 随行 看对方来势汹汹,一直躲在墙角没说话的玉茗急忙跑到了唐谷溪身边,轻轻叫道:“小姐,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 “别害怕,他们既然和女侠在一起,那肯定不是坏人了。”唐谷溪一脸从容地说道,说完,便看了过去。 只听林落答道:“这三位是我的朋友,刚才偶遇他们,便聊了片刻。黄大哥,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朋友?”黄江不置可否地问道,眉角挑起,又向身后看去,轻轻笑道,“二位大侠才来盛歌三日,便交了唐小姐这么个朋友……黄某倒是好生佩服啊!” “既然我们都为一件事而拼命,那就是彼此的左膀右臂,坦诚相待一词……就不用我说了吧?林女侠?”一旁静默的武生突然阴阳怪气地说道。 林落沉默着,不再言语。林寻听不下去了,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不坦诚相待了?我姐她怎么就不坦诚相待了,你把这话说清楚!” 武生瞪了他一眼,冷冷地撇过头去,不再说话。黄江垂下眼帘轻轻笑了一声,道:“如果刚才没听错的话,这位就是唐员外的千金,唐小姐吧?”他挑着眉,向后望去,嘴角挂笑。 “是又怎么样!” 一声稚嫩清亮的声音响起,谁都没有想到,竟是一直缩着抖的玉茗说的。唐谷溪和公孙容都很惊讶,扭头看着她,有些愣住了。 “那好,既然是唐小姐,而且又想要随我们一同去,那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啊!是不是,兄弟们?” “对啊,有唐小姐在,我们心里更有底气了!” 唐谷溪大惊,愣在了那里,伸出手指指指自己,木然问道:“你们是说……我可以一起去了?” “哈哈哈……”黄江仰头大笑了几声,道,“唐小姐想去我怎会拦着呢?素闻唐小姐武功高强,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帮上我们的忙呢,我们求之不得!”说罢,便又大笑几声。 武生也面带笑意,狭长的眼缝里直射出来的目光,也一直在打量着唐谷溪,身后的几个弟兄更是面带笑意,心怀鬼胎。他们都知道,只要有唐员外的千金相伴,那无异于手里多了一副免罪金牌,而且万一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唐谷溪更是他们的筹码,对于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小姐,你……你真的要去吗?玉茗、玉茗也想去……” 唐谷溪只顾着兴奋了,对玉茗挥了挥手,道:“你不行,你不能去,我去了遇到危险最起码能自保,你去了干什么呢?光是走路都够你受的!” 玉茗哭丧着脸,想说什么却又被堵住了,一时哑口无言,垂下了头。 “黄大哥,”林落沉默许久,终于话了,“看在我和弟弟倾力相助的份上,你别让她跟着去!至于钱财问题,我和寻儿完全可以不要,但请你答应此事!” 黄江一听,面色有些不悦,但鉴于她提出的钱财问题利诱相当大,因此还是闭口没有言语。 “姐,你……你在说什么?”林寻一时懵了,惊讶不已地问道,“不要钱我们还去做什么?你别忘了,我们之前答应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事已至此,女侠,你不必多说了。”唐谷溪走上前来,目光里抹上一丝寒冷,在她面前站定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的武艺,我也承认,我的身手远远不如你二人。可是,你无法阻止我同去,更无法阻止我想弄明白事情的决心。” “小姐难道不怕令尊动怒废了你的武功吗?”林落声音里带有一丝怒气,直视她道。 “不怕!”唐谷溪大声道,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怎么可能不怕呢?可是此时此刻又不能服软,于是便解释道,“如果能够阻止父亲做一些不容后悔的事,我宁愿不要武功……” “不是……等一等,你们先等一下……”林寻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中,看看唐谷溪,又看看林落,“唐小姐,你是为何一定要去呢?” “因为这是我爹的货物,我需要知道他在做什么。” 林寻听罢,心里明白了半分,挑起眉角点了点头,笑道:“你还真是事必亲为呀,看来没看错你,唐家小姐确有唐家小姐的风骨!” “寻儿,你怎么也……”林落扭过头来,急道。 “哎呀,姐,你就让她去吧,多一个人能出什么事?再说了……”林寻微微侧过身来,眼睛盯着林落,嘴角勾起笑容,“有我们保护她呢,你怕什么?” “哼!”唐谷溪冷笑一声,“多谢林少侠,只是,看女侠的态度,我想不必了!并且,我还不至于非要靠你二人保护!” “啧啧……唐小姐的脾性可真是不小啊。”林寻继续和她逗弄着。 后面的玉茗着了急,不禁看了看旁边的容公子,他也是一脸的愁云,玉茗问道:“容公子,可怎么办呀,我只当是小姐说着玩了,可没想到她真要去……如果老爷夫人知道了,该又要……” 公孙容听罢,垂下头来,瞟了一眼玉茗,喃喃道:“先让你家小姐去吧,我自有办法,能让她回来。” 玉茗抬头望着容公子,他的眼里卷上一丝哀愁,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听他说得这样肯定,玉茗也放下心来,不再说话了。 “好了,既然决定了,那我们就走吧!事不宜迟,及早动身的好!”黄江扬声道,说完,便领着一行人向渡口走去。船夫已经在那里等待良久了。 唐谷溪刚在后面,刚走出巷口,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定睛一看,不禁叫道:“刘大哥?” “唐……唐小姐?”刘五冈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一脸的不相信,他揉了揉眼睛再看,现果然是唐谷溪,“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听到唐谷溪喊话,玉茗也跟了上来,见到刘五冈也大吃了一惊。 林寻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到这两个冤家相逢,不禁笑了笑,看了一眼林落,只见她眼神和自己如出一辙,眼角也带着笑。两人各自会意,摇了摇头,转身向前走了。 一番响动下来,唐谷溪才知道刘五冈这三天都在哪里,也知道他现在要去干什么。不过看在他肯出力挣钱的份上,唐谷溪并没有动火,现在他好歹比坐在鸳绣阁吃想的和辣的好呀! “你真的都没有回家看一次?” 刘五冈摇了摇头,愁眉苦脸道:“我……我这不是没脸回去嘛。” “嗯,”唐谷溪慢慢地点点头,“还算你有自知之明。放心吧,我已经把大嫂和三个孩子安顿好了,也让他们搬出了你那间不遮风不挡雨的房子,暂时是没有问题了。不过,等你回来之后,万不可再像以前那样了。” “是,是,小姐说的是……”刘五冈点着头,不知不觉声音有点沙哑,“多谢小姐,真是多谢小姐了……” 唐谷溪垂下了眼,沉默了半晌,淡笑道:“你也别谢我了,当初我也没少追着你打呢。” “小姐打得应该,打得该!” 玉茗听闻此话,轻轻笑了一声,扬起下巴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呀?” “当然是真话!”刘五冈伸直脖子说道。 “好了,那……我们就一同上路吧!你先过去,我和他们说点话。” 待刘五冈走后,唐谷溪转过身来,看着玉茗,郑重其事地说道:“玉茗,你回去之后,去师父那里,让秉风哥哥模仿我的字迹写一封信,信上就说,我去林女侠和林少侠那里学武去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让他们莫着急莫寻找,一切责罚等我回来悉数接受便是。只是委屈你了,少不了夫人一通骂……” “小姐,我不怕……”玉茗听着她的一言一语,远处就是即将分别的渡口,不禁鼻子酸了起来。 “还有,好生照顾刘大嫂和她的孩子们,我这两天事情太多,没来得及去看她,不知她的药买好了没有……你回去之后先去看她们,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玉茗点着头,“如果……如果她问起你和刘五爷呢?我该怎么说?” 唐谷溪沉吟了一下,道:“你就说,刘大哥和我出去做买卖了,很快就回来。刘大哥回来后就再也不走了。就这样跟她说,记住了?” “嗯……记住了。” 唐谷溪点点头,眼睛一转又看到了旁边的公孙容,定了定神,吸了一口气,对他说:“容公子,纵使我贪玩想躲避父亲也好,纵使我真想查清来龙去脉也好,总之,我是要去了。还望公子能对今晚之事守口如瓶,溪儿必当十分感谢。” 公孙容嘴角轻轻翘起,点了点头,道:“我既然没拦着你,就是因为我知晓小姐的心意。至于今晚之事,我也不会告诉他人,小姐放心。” 唐谷溪笑了笑,轻声道:“多谢。” 与两人分别之后,唐谷溪便转过身来,望着整装待的那一群人,深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向前走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风浪初起 站在船头的林落望着渐渐走近的唐谷溪,面无表情。≥ 林寻看出她还是在担心,便走过来,故作轻松地道:“师姐,你想想,今后她还有更长的路要和我们走,如果不经历一番不同以往生活的艰险,她怎么能安然走到西州呢?” 林落摇摇头,她的脸在船上摇晃的灯火照应下,也变得一闪一闪的,轻轻道:“那不一样。现在,她还是唐府的小姐,唐夫人还没有答应我们。可是以后,她便不是了……” “哎。”只听林寻长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我们这么做,确实是对不住这唐家二老,他们也都是好心人,不然也不会抚养她长大,更不会任由她个性展。” “我何尝不知呢?”林落的声音里抹上一丝哀伤,“只是人生在世,实在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对不住他们二老,也只有来世再还了……” 林寻还想说话,却见唐谷溪已经走了过来,便轻咳了两声,笑嘻嘻地走了过去。林落见状,表情微动,却还是只言未,转身走进了船篷里。 唐谷溪看到林落看到自己便走掉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可一想到现在可以跟着他们远走了,喜悦之情还是溢于言表的,因此,她毫不在意地走了下来。站到船头之后,船夫解开了绳索,只见船尾轻轻一晃,便承载着一行人以及所有货物,在这夜色下的江面上,缓缓地离开了码头。 林寻站到唐谷溪面前,调侃道:“唐小姐可是过惯了精良细软的日子,跟着我们,不仅吃不好睡不好,没有丫鬟没有父母,还有可能身体受伤……唐小姐,做好准备了吗?” 唐谷溪轻笑一声,双手背在身后道:“你少小看人了,你们能受的苦,我照样能受!” “哈哈,听小姐这么说,那我可就放心了!只是,小姐可别是说大话啊,现在说得好听万一到时候怂了……” “你!”唐谷溪伸出手指在他面前,看着他得意的笑脸,自己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哈哈,小姐别生气,快进去吧。深夜露重,当心受了寒。”林寻伸手指着船篷,请到。 唐谷溪收回目光来,嗤笑一声,向篷内走去,“你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嘛,我还以为你只会出口伤人呢!” “小姐别急呀,我话还没说完。”林寻突然接上来说,“如果小姐受了寒,那我们就又多一项麻烦,实在划不来……” “放心,本小姐没那么虚弱!”唐谷溪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瞪他一眼,便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待帘子放下后,林寻便收起了笑容,转身环视了一遍四周的江景,虽是夜晚却也还大致可见周围景致。然后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光一瞥,看见了立在船头划桨的船夫,他身材矮小,但浑身筋骨强健,正在一下一下慢慢划着船。 林寻走上前去,问道:“大哥,请问一下,我们要多久才能靠岸呢?” “大概要明日晌午。” “啊……这么久。”林寻又打了个哈欠,委身坐了下来。 “客官既然这么困了,怎么不去睡?” 林寻轻笑一声,瞥了一眼那灯光隐现的船篷,道:“里边人太多,倒不如外面宽敞,我闲坐一会儿就好,不睡也无妨……再说,看大哥你一人在这划船,我出来陪您聊聊天,不也正好?” 船夫憨憨地笑了笑,道:“公子可真是个好人呀!” “好人?”林寻垂下眼帘,望着脚下翻着微光的黑色江水,轻轻道,“世间的好人与坏人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只是……公子何出此言呢?” 林寻没有回答他,隔了良久,才道:“可是,坏人也可能做了好事,好人也可能做了坏事。不是吗?”他像是问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夜晚清凉如水,船身下面的流水声潺潺,静静地回荡在江水之上。不久之后,林寻也垂下了头,渐渐睡着了。 却说那唐谷溪进入船篷之后,只见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横七八竖地倒在地上打着酣,有几个没睡着的,但却也是无精打采,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小憩着。唐谷溪先是怔了怔,这种与人共眠的情况确实自小就没经历过,难不成被林少侠说中了?她要退缩了? 不行,想起方才他那拿她取乐的表情来,唐谷溪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才刚开始呢,万万不能被他看轻取笑!因此,她重新振了振精神,深吸一口气,朝里面稍微宽敞点的角落里走去。其间要跨过许多人的身体,再加上船篷本身的高度,唐谷溪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弯着腰踩过去,生怕不小心踩着别人了。 快要走到那个角落的时候,只听得身后有个方向传来了黄江一声低语:“唐小姐多多担待吧,我们江湖人就是这样随便粗俗,还请小姐别见怪。” 黄江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静谧万分的船篷内,再微弱的声音也显得震耳起来。唐谷溪胸口微微一惊,心想,看这个自称大哥的人五大三粗、粗犷豪放的,此时看来倒也心细,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了几分。 “大哥多虑了,小女怎么会见怪呢?”说罢,唐谷溪微微笑了笑,便借着头顶上的灯火找到了那个空隙,然后委身坐了下来。 船只摇摇晃晃,灯光被熄灭后,四周就只剩了黑暗。由于这里地方狭小,人多物杂,唐谷溪一时清醒无比,没有半分困意。 不知坐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只听见旁边有一阵响动,她微微抬起了眼皮,模糊间看见一个人走了出去。只见帘子一闪,河里泛着的光稍稍显现,然后帘子落下,光立刻没了。 她只当有人出去透气了,再加上此时困乏难耐,因此便一觉睡了过去。 待到第二天天微微亮的时候,林寻从船头的木板上醒来,迷离着双眼向船篷内走去,一边嘟囔道:“昨夜可是被蚊虫叮咬了个遍,浑身上下全是包……”刚说到这里,他便停住了,因为他现船停泊在了一个岸边,船身还在慢悠悠摇晃着,只是不见了船夫。 “寻儿。”船尾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寻一抬头,现了站在对面的林落,林落扬手让他过去。可是要过去就得穿过船篷,而此刻船篷里全是睡得正香的人,穿过去不免打扰他们。纠结了片刻,林寻只好叹了一口气,后退一步,双腿一力,便从船篷顶上飞了过去,双脚如蜻蜓点水般踩了船篷两下,眨眼间便落在了船的对面。 “姐,怎么回事,船夫呢?”林寻一脸紧张。 “别担心,船夫在睡。” “在睡?”林寻露出夸张的表情来,“船夫怎么能去睡呢?不然误了我们的时日该怎么办?” 只见林落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抽离和茫然,盯着水面道:“我们不该赶夜路的,如果白天出就好了。” “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们东西这么多,还有那箱子,一看就特别贵重,白天出岂不是太惹眼了?这船夫昨晚还说他睡了一白天呢,就为了赶夜路,怎么现在说睡就去睡了呢?”林寻瞟了一眼篷内,一时有些不满。 “船夫也是人,为了忙生计不可能睡上一整天的,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你担忧罢了。”林落的目光还是没有去看他,只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四周。 “姐?”林寻现了端倪,不禁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次,林落没有回他,而是转过了身,向前走了一步,站在船尾头上,更加仔细地观察起周围的景致来。林寻见状,也走上前去,站在她的旁边,一同环视了起来。 “这也没什么啊,连个人影都没有,岸上的景色不都千篇一律吗?”看了好半天,林寻还是没看出什么来,说完打了个哈欠,就要转身回去。 “你不觉得,”林落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语气和以往并无区别,但分量又显然不同,“我们的方向走反了吗?” “什么!”听到这话,林寻来不及把那个哈欠吐出来,急忙转身回来重又站到了船尾,再次凝视了一遍周围景色,还是看不出分别来,于是半信半疑地道,“不是吧……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看这方圆几十里都是这个模样,除了树就是草,连个方向标都没有。只要一开始没走错,那就不会错的。” 林落没有说话,只是略带疑云地轻轻摇了摇头。 “肯定是你看错了,别想太多……对了,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会在外面?”林寻这才想起来现在才是卯时初刻,天边才刚刚有了熹微的光线,连太阳都还没有出来。 林落回过头来,睨了他一眼,道:“我早就出来了,倒是你,怎么会睡在外面?” “我和那船夫聊着天,不小心就睡着了……”林寻抓抓脑袋,歪着头笑道。 正说着,船篷内忽然走出一个人,两人转过身来,看到黄江走了出来,见到他二人站在眼前,黄江一脸惊讶,问道:“二位怎么醒的这么早?” “可不得醒这么早?我再不起来啊,就要被蚊虫咬死了!你们倒水的挺香的,一晚上鼾声就没停过……”林寻了一通牢骚,说得黄江一愣一愣的,看到他手上大大小小的红包后,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外面睡的,不禁面有愧色。 “黄大哥,你们手上有没有指南针?”林落上前来,开门见山。 黄江又怔了怔,看着林落道:“女侠是想……” “你就说有还是没有就好了,我姐问你自然有缘由。”林寻道,“有的话快快拿出来,现在需要看一下。不过我想……你们应该是有的吧?干你们这一行的,要是没有指南针,那可就不好说了……”说着,林寻慢悠悠地挑眉说道,语气里尽是怀疑和不屑。 黄江大声道:“当然有!只是……现在没在我手上,在武生那里。如果二位需要,我这就去取来。” 见林落点了点头,黄江转身便又进了篷内。不一会儿,他和武生便相继出来了,武生手中拿着一个粗布包的东西,来到二人面前站定后,面色凝重地看了他们一眼,略有迟疑。 “赶紧打开呀!”林寻急道。 武生垂下眼帘,目光投到手中的东西上,打开后,里面果真是一个指南针。 见众人都盯着他,表情甚是有些严肃,武生便也不多话,拿着转盘微微转过身来,由于手中的不平衡,那根指针也在左右摇摆着,不太确定。四人凝眉注意着转盘上的指针,随着武生的转动,上面的指针也在变化着方向,趋于平稳。 直到武生转向船头方向时,那根指针又晃动了几下,便停住了。 四人猛地抬起头,脸上阴云密布,他们这次确定,船行错了方向…… 第四十四章 覆舟之难 “船夫!”黄江顿时大怒,转身就要把篷内的船夫揪出来。 只是林落上前一步便挡在了他的面前,急道:“不可轻举妄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给我们带错了路,你还让我别轻举妄动!” “姐,到底怎么回事?”林寻知道出了问题,满面愁云。 武生虽然面色凝重,杀气腾腾,但倒不像黄江那么激动,此时只是绷着脸问林落:“女侠到底什么意思?” 林落凝着眉头,扭头看了看船篷,见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头低声向三人解释道:“现在不能急,万一打草惊蛇,吃亏的还是我们。” “那你说怎么样!”黄江压低了些声音,但还是止不住满腔怒火,指着那船篷道,“现在这船上就他不是我们的人,我们几个还对付不了他?他若是不知情走错了路还好,若是真有了贼心,我会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你能不能小点声?没听见我姐刚才说别打草惊蛇吗?你是想让人都知道你嗓门大?”林寻被他气得够呛,红着脖子怒道。 黄江喘着气,瞟了一眼林寻,怒气减弱了几分。 “要他的命还不简单?”林落的声音变得清冷起来,目光冰凉地睨着黄江,一字一句道,“只是现在,我们手里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杀了他又能如何?再说,如果真被人盯上了,那么人在明处我在暗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们掌握。这些,你想到了吗?” 黄江听到林落此番话,觉得自己刚才确实鲁莽了,便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哎,不对呀!”林寻突然拍起头来,满脸疑色地望着黄江,“按理说这船夫是你们早就花价钱买下的,码头船只众多,最重要的是,船夫都是在官府那里登记过的。他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呀!黄大哥,不会是你这里出了问题吧?” “你胡说什么!”黄江立马回道,“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碰过船桨一次,行错路对我有什么好处?” 林寻叹了一口气,闭了眼又睁开,无奈地道:“我当然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们去挑人买来做船夫的时候,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这话一出口,黄江和武生还没有反应过来,林落心里便立刻明白了,她快瞟了一眼林寻,又扭头看向黄江,凝视着他,问道:“你们当初找人时,走的是不是正路子?” 这回,黄江没有再立刻回话,脸上也骤然变了神色,和武生对视了一眼后,二人表情都有些变化,思虑片刻,便眉目凝重地摇了摇头。 “什么!”林寻大惊,目瞪口呆地嚷道:“你们还真够可以的!” “你们不了解情况!”黄江急忙解释,“人家谁愿意大晚上出来接活呢?就算我们给的银子再多,谁都知道夜晚江面上不太平,而且又劳心伤神的,所以没几个人答应。何况……何况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 “所以你们就随便找了一个?什么来头?”林寻继续问。 “什么来头不知道,只知道曾经做过船工,家里就在渡口附近。”武生答道。 四个人全部沉默了起来,立在那里相对无言,黄江更是愤恨不已,可也怪自己粗心大意,便狠狠地叹了一口气,闷在那里不吭声了。 武生心中却是一片翻江倒海。听了刚才这一番言论下来,他越觉得这林氏姐弟没那么简单了,身手上已是望其项背,而在谋事方面却也竟这般不容小觑,心里不禁又看重了他们几分。但除此之外,对他二人的身份和来历也更加好奇了起来。 就在四人疑云未平时,只见篷内走出一个小弟,看见他们之后刚想说什么,却又四处扭头看了看,最后才问道:“船夫呢?” 四人一惊:“没在里面?” 那小弟一脸茫然,听到此话后便掀开帘子朝里看了看,直起身摇头道:“没有。” “不好,快叫醒他们!” 黄江和武生立刻跑了进去,大声叫起里面的兄弟来,船上顿时乱作一团。本就拥挤不堪的船身,再加上货物众多,那些人有倒在地上的有站起来了的,一时你碰我我碰你,跌跌撞撞的使船身也摇晃起来。 此时四周白茫茫一片,江上无舟无人,天已亮,曙光划破夜空,在天边刺出一道红光来,少许光亮跳跃在这泛起微澜的江面上,令人目眩神迷。 “一定是我们刚才说话被他听到了……”林落痛心说道,正欲抬步时却突然愣在了那里,脚步像被钉住似的,脸色也煞白如纸。林寻见她如此,一时心慌起来:“姐,怎么了?” 只见林落只言未,抬起头来凝望着四周,眼神犀利如剑。在一片混乱中,林寻也循着她的目光抬头看起来,结果不看倒好,一看便惊呆了。 不知何时,这小船已经漂移到了江面的中心,片刻的时间,却已离那江岸有数十尺远了。四周树木郁郁葱葱,方向难辨,人影更是不见一个。 林寻大惊:“这船什么时候移到这里的?” 就在二人束手无策时,只听篷内传出一声大喊:“不好!船漏水了!” 霎时一阵混乱,此话简直火上浇油,令众人六神无主起来。刘五冈突然从篷内钻了出来,一脸的惊慌,朝船尾一边冲过来一边喊道:“完了完了,船底那么大的裂缝!女侠,大侠,我……我先还不想死啊!你们得救救我!”说着,就伸手抓住了林寻的衣角,死死不放,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林寻有些无措,转身去看林落。只见她脸色瞬变,紧闭着双唇不一言,低下头去在船板搜寻着什么。当她的目光捕捉到那一圈绳索之后,眸子里忽然闪入一阵光亮,一脚踢过去将那绳索抛了起来,随之手臂也跟着扬了出去,紧接着,那绳子便陡然间落在了她的手里。 “姐……” 林寻正要问话,只见下一个动作,林落回旋转身,神情肃穆,目光如同雕鹰一般牢牢盯住了岸边的一棵矮树。锁定之后,她右手紧握绳索,深吸一口气,体内运气力,迅将绳索抛了出去。 那绳索犹如闪电般划过了水面,投下的影子在水中幻成一道来不及看清的虚像,继而转瞬即逝。下一刻,绳子便牢牢地套在了矮树之上,另一头被她紧紧抓在手里,瞬时一道长线倒映在那水面之上,将船身与岸边相连接起来。 她臂上一用力,咬紧牙关扯住那绳子一拽,便把绳子匝牢了。瞥了林寻一眼后,两人目光交汇,默契自在,林落将手中之绳丢给了她,自己便转身进了船篷。 刘五冈再次惊为天人,瞠目结舌地看完这一切,叫喊声也停止了,只是双手还死死抓着林寻的袖子。林寻急了,接过绳子来后,便一把甩开了刘五冈,道:“你现在喊有什么用?和我一起拽绳子,快点儿!” 刘五冈差点跌倒地上,站稳之后方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答应着,上前便握住了绳子,和林寻一起把它绑定到船尾木桩之上,然后二人拼命拔着,一点点靠近岸边。 船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看着船底的水慢慢溢了上来,那些沉重的木箱子有的被水浸了,但由于上好的木质有良好的密封性,因此倒是一点也没渗进去水。五六个人心惊胆战地往外搬箱子,明知道搬到外面也撑不了多久,但他们深知,这些箱子就是他们的命,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丢下这些箱子。 林落一把掀开帘子,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其中的人,忽然抓住旁边搬箱子的一人道:“唐小姐呢?” 那人既慌又乱,手中还有沉重的木箱,再加上人声嘈杂水声不断,因此并未听清她的话,于是便急忙道:“不知道不知道!”说着就要跑出去。 只见他脚还没落地,胸前的衣襟便被一双手抓了过去,使得他整个身子也向后仰去,手中的木箱瞬间脱落,砸到了脚边。“哎……你、你干什么?” “唐小姐昨晚就在你旁边,今早却不见了人影,你说你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啊女侠!”那人急忙向后看去,寻找无果后才知道唐家小姐真的失踪了,脸色不禁也吓白了。 这时,黄江闻声走了过来,扶住摇晃的船身,一脸紧张地向那人吼道:“你怎么看的人,唐小姐到底上哪儿去了?” “大哥!大哥我真不知道啊,醒来之后就见船漏水了,我……我是一点也不知情啊!” 林落自知再问无用了,便一手松开了那人,神情黯淡不已,好似蒙上了一层寒霜似的,顿时让人感到冰冷得触不可及。她微低着头,凝眉冥想着,一步一步缓缓向后退去,周遭的一切事物似乎都逃离开外,不染耳目了。 “女侠,林女侠?”黄江叫道,略有担忧。武生刚把所有箱子都整理在船篷外面,就见黄江那头出了事,便急忙过来看了林落一眼,心中仿佛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神情立刻严峻起来,闷声说道:“女侠,有什么事,先靠岸再说。” 林寻知道唐谷溪出事了,但此刻又不能轻易松开绳子,船身摇动得愈加猛烈,稍稍一放松便可能会覆舟,更何况货物都聚集在了外面,稍有不慎便会滑入水中。他只能一边和众人拉着绳子,一边大叫道:“姐,唐小姐要紧,你快去救她!” 话刚出口,只听前方岸上的树丛之中,蹿出两个身影,各手持一柄尖刀,一人跑到那矮树之后,伸手就要割断绳子。 一船的人都惊呼起来,骂骂咧咧要宰了那人。林寻却突然镇静了下来,透过杂乱的人影看了一眼林落,得到她的点头示意之后,他一把松开了绳子,对刘五冈说了句:“继续拉!”便转身来到了木箱前面。 此时那船与岸已相隔十几尺,林寻快抬头,估摸了一下距离,便对准上面一个箱子,一脚将其踢飞了出去。 “喂,你做什么!”黄江大吼道,面红耳赤。 不等他说完,那箱子就已经落到了江面之上,相距岸边只有短短几尺。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岸边黑影举起手中快刀之时,林落从船上飞身而起越过江面,一脚点在那箱子之上,借力之后翻身滚到了岸边,落地之后回身而起,毫不拖泥带水。 黄江由于担忧箱子,正要对林寻动武之时,却见那箱子已经稳稳飘在了江面上,而林女侠却借着那箱子之力得以落在江岸之上,一时间便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就在他凝望着岸边,眨眼之间,就见一道血光冲天,飞溅在了江水之中。 树后黑影猝然倒地,另一个没来得及反击,手中尖刀便落在了地上。 第四十五章 靠岸 小船靠岸之时,船上一行人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解开绳子之后,林寻他们相继下了船。 刘五冈筋疲力尽,又由于受了惊吓,因此双腿软地走在最后,刚一下船,就看见那倒在地上的人紧闭着双眼,脖子上的血涓涓地流出。他吓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不是扶住旁边一小弟,估计就要一头栽在地上了。 黄江和武生上前便把另一人按在了地上,林落捡起地上的两把刀,望了林寻一眼,便将其中一把丢给了他。 “给我这个做什么,倒是个累赘!”林寻指指背后的剑,却还是一手接住了丢过来的刀。 “不要拿来。” 林寻立即换了个笑脸,嘻嘻道:“谁说不要了,虽然是个累赘可也总比落到别人手里好。” “说!你们的人在哪儿?船夫在哪儿?”黄江在后面冲那被擒者嚷道,手指着那倒地之人,“你要不说下场就和他一样!不想早死就实话实说,别玩什么幺蛾子!” 林寻听到,轻轻挑了挑眉便走了过去,立定在那人面前,用刀尖抬起了他的下巴,表情夸张地端倪了对方一遍,像是在端详一件古玩似的,饶有兴致。可是接着却脸色一变,猝然问道:“唐小姐在哪里?” 那人见同伴已死,心中士气早已大减,因此浑身哆嗦着,牙齿磕磕绊绊撞在一起,结结巴巴道:“不……我不知道……” “死到临头了,怎么还在嘴硬呢?”林寻咂着嘴,语气悠然轻巧,对这种到手的活物似乎生来就有无穷的乐趣陪他斗,陪他玩。 但接着,只见他手中刀锋一转,那柄尖刀便横在了那人的脖子之上,锋利的刀刃紧贴着他的脖颈,由于自身的颤抖和恐惧,脖子上开始有细微的血渗出来。林寻面不改色,平静如常地凝视着那人,又问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身后的林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面无表情,不一言。 不知刘五冈从哪儿冒了出来,刚才还打着哆嗦站都站不稳,此刻却突然出现在了林寻身边,一脸惊恐地望着那人脖颈上渗出的血迹,慌张道:“林……林公子,或许他是真不知道呢?咱们也不能滥杀无辜呀!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 “你闭嘴!”武生怒了,上前一把将刘五冈提了起来,一掌摔到了身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不言。 刘五冈这回是真的摔到了地上,他望着武生凶狠的面孔不敢说话了,吞了吞唾沫之后,他现旁边站着的是林落,便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仰着头问林落:“女侠,我有一事不明白……为何你和林少侠,对唐小姐如此……” “刘五冈,”林落低下头来冷冷地看着他,像是没听到上述问话一样,针对刚才之事说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是敌是友分不清吗?如果下次再看到你帮盗贼说话,那么……你完全可以回家去了。” 一听到要被遣回家,刘五冈立马急了,急忙道:“不不不,下次不帮了,我只不过……是看人家可怜吗?你知道的,我们平民老百姓哪见过这等打打杀杀呀,何况我们出师不利,第一天便遭遇了这等事,我口不择言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林落早已不听他言语了,只是清冷地抬着头,目光似在游离,又像在沉思,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审问情况。 那人经受不住眼前两个彪形大汉的要挟,尤其眼前看似文弱的男子手中的尖刀相逼,因此心中防线全然崩塌,急忙哀求道:“别杀我,别杀我!他……他们就在那边,地上有一个大坑,他们全都在坑里等着。” “等着?等这些财物吗?”林落突然问道。 “不是,等你们的船沉下去之后,我们再去通知。然后……再一起回来取。”那人嗫喏道。 “那你们为何劫了唐小姐去?她现在……是否无事?” 那人摇摇头,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哥带了一个女子回来,来的时候就是昏迷着的,不知现在醒了没有……” “三哥?”黄江疑惑道,“你口中的‘三哥’就是那个贼心船夫?” “是……是。” “他还说了什么?” “三哥还说,那女子是什么大小姐,留着她或许可以……可以作为要挟,多谋些银两回来……” “放肆!”林寻怒道,一把收起了剑,在空中狠狠划了一道,吓得那人又是一凛,“看来你们不仅谋财,还想害命啊!要挟?要挟不到呢?” “他们本来也没有给我们留活路,不然船也就不会漏水了!”武生冷冷道,一双红目瞪着地上的人,右手紧握一把镖局的大刀,被船漏水一事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场就砍死他。 “我们真的只想取财,使船漏水是也没办法的事,更没有想杀那位小姐啊!” “别狡辩了,你们明明是下了死心的,根本就没想着放她回去!你们就是……”林寻越说越气,越说越大声,却在这时声音戛然而止了,因为在他的身后,两根手指轻轻捏了他后背一把。 林寻虽直言爽口,但本就是个聪明人,因此挨了林落这一掐之后,心中也就明白了大半分,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但好在他掩饰得很好,故意装作生气得吐不出话来一样,目光没有恍惚半分,直盯着地上的那人,继而狠狠地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了。 黄江只顾着那人口中所说之话与货物安危,因此并为起疑心。倒是旁边的武生,此刻表情虽然没有动荡,眼眸也没朝他们这边看,但心里却早已是疑窦万千、奇点丛丛了。从昨夜巷口遇见他们时对方的反应,到出事之后林氏姐弟的关心重点,若单单是相识三天的朋友,那他们用情……未免过盛了一点点? 而林落担心的,也正是旁边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可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和言语,她便也不好说些什么,于是几人似乎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然而很快,这片沉默就被刘五冈所打破。只见刘五冈从地上起来之后,来不及拍身上的泥土,便痛心疾地指着那人说:“原来……原来你们竟这样狠毒!亏我刚才还见你可怜为你求情了,你……你们真是……啊,我真是老眼昏花啊!” “哼,一介农夫,见识短浅罢了。”武生在一旁冷声哼道。 “我……”刘五冈想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正好又见那盗贼汗如雨下,便把矛头转向了他,跑到林寻跟前指着那人怒道,“说,你们到底把唐家小姐怎么样了?我可告诉你,唐员外乃城中大贾,与朝中重臣相交甚好,你若是敢动唐小姐一根汗毛,唐员外不会饶了你们的,你们……你们谁都别想活命!” “你喊什么!”黄江怒目圆睁地瞪着他,“现在对他说这个没用,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了,自己做不了主……” “我可没说要他死……”只听旁边传来林寻幽幽的声音,玩世不恭的语气,一点不像是在谈论生死之事。 黄江满脸疑惑,看了一眼武生,问:“那林少侠的意思是?” “他死了可就不好玩了。这一条命,兴许可以帮我们换回唐小姐来,只要他的那群兄弟们够义气。当然,他们若不顾他的生死,那他才是真的一文不值。”林寻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去,把脸放在那人的对面,幽幽地看着他。 那人脸色煞白,身体还在微微着抖,在他面前的地上,还流着刚才死的那人的鲜血,在这潮湿的土地上显得分外眨眼刺目。 黄江明白了林寻的意思,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是看到跪在地上的那人,却又生了一肚子气,斥道:“你们今天算是倒霉,撞到爷爷我头上了!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料想你们那群人也不敢出来,所以现在你只能听我们的,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明白了吗?” 看那人胡乱地点着头,黄江又道:“现在,给我们带路!兄弟们,走,去把唐小姐救出来!” 刘五冈一听急了,问道:“那……那我呢?” “你就留这儿看箱子!” “不行!”林落突然说道,冲着黄江走了过来,行至他面前站定后,平心静气说,“你和武大哥都留下来,还有这些弟兄,否则这些箱子还是会被人盯上,他们的目的是钱财而并非伤人。至于唐小姐,我一人去就好。” “不行!师姐,我要和你一起去!”林寻忙道。 林落背对着他,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凝视了一遍面前的黄江、武生,还有刘五冈,像是重新把他们审视了一遍,无声中宣告她的这一安排无人能改变。而事实也本就如此,这三人凝思片刻,便都重重点了点头,一口应下了。 林落眸中闪现出一刻的轻松,轻轻吐了口气后,便低头睨了那盗贼一眼,看见他慌张的脸上一双无望的眸子望着她,她的心突然微颤了一下。可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抬起头来看着那人刚才指过的方向,快走了过去。 林寻愣了一下,低头看看那盗贼,又看看走去的师姐,大声喊道:“师姐!等等我!”说罢,便一手提起了地上的人,“你跟我过来!” 他扯着地上的人紧追林落去了。剩下的站在河边的几个人,皆凝眉望着消失在丛林中的背影,默默无言。不知沉默了多久,他们才在黄江的引领下,开始检查那些箱子是否破损,开始找木板来修补船底。 第四十六章 跟踪 江边的树木繁多,土地多为潮湿。 ≧ 两个人在那盗贼的带领下,渐渐走近了那个他口中的大坑。林寻一路上都在纠结唐谷溪是怎么被从船上带走的,可最后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问他手中押着的那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想把心中的疑问抛向林落,却见她正行色匆匆地走在前面,便也没了想问的心。 他心里再明白不过,这个时候,林落是不会搭理任何人的。一旦陷入某种不安和焦虑,她便会对周围的天地充耳不闻、视若无睹,仿佛与周遭的一切全部隔离开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她从小就是这样的。 他抬眼去望四周的景色,有些不耐烦起来,皱了皱眉,咋舌道:“怎么还没到,那个大坑在哪里?” “到了,到了……”那人慌忙答应着,抬起头来向前望去,“就在那里!”他举起手来指向跟前的一处位置,林寻举目望去,现那里正是林落站的地方。他猝然一惊,双手紧按住那人,眸子攫住前方不远的林落,忙叫道:“师姐!” 林落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不解地望着他。 林寻目光快搜索了一遍她的四周,然后扯着那人疾步跑了过去,来到她面前后才现,这里确实有一个大坑,但是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刚才、刚才明明都在这里的!”那盗贼一看坑中空无一人,面颊由于紧张变得通红,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你竟敢骗我们!”林寻怒道,一手就要抽出剑来。 “慢着。”林落拦住了他,一手按在他准备抽剑的手上,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既然这里没人,那我们肯定是被现了……” 林寻眸中闪入一丝惊恐,目光胡乱瞟了一眼四周,皱眉道:“现在该怎么办?” 林落看了一眼旁边的盗贼,又把目光投向林寻,道:“让他走。” “什么?” “让他走。” “为什么!”林寻大叫道,眸中窜入一团火焰,手上不仅没有放松力气,反而还拎紧了那盗贼的后背。 “不放他走,那她就可能有危险。” “可是放他走了,就更不会见到唐小姐了!” “寻儿,我说放他走你就快放他走,多说无益。” “不行,这回我不能听你的!”林寻恶狠狠地抓着那人的衣裳,手上青筋暴起,原本瘦弱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提着那粗重的盗贼向前走去,“他是我们唯一的把柄,你放他走就等于放弃唐小姐,现在时间不容耽搁,你不去找我去找!” “你疯了!”林落见他这就要走,转身跑了上去拦在林寻面前。而接下来的动作使林寻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师姐竟然拔剑出来直指向了他。 林落脸上没有丝毫喜怒哀乐,一双眸子无比冷峻地盯着他,寒意四起,冷艳无双,两片薄唇紧紧闭着,边缘勾勒出了一层莫名的无情和陌生。右手上是那把随身携带的墨阳剑,此时正笔直地指向常与它合二为一的莫邪剑的主人。剑上泛着冷光,不亚于林落眼中的寒光,人与剑都无比默契,在此刻同时变得无情起来。 “姐,你……” 林落凝视着他,淡淡道:“让他走。” 林寻的表情一点点瓦解,脸上的怒气和震惊渐渐变成了哀伤和无措,他似乎还没想到面对此状况的解决方法,因为他压根想不到有一天一向疼他纵他的师姐,会把宝剑指向他。一方面,他惊慌失措,面对师姐的言行极度不解和悲愤,另一方面,他害怕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因为在他心中,林落是永远不会错的。 按在盗贼背后的手渐渐松弛了下去,最后完全松开。林寻垂下头去,不去看他,淡淡道:“你走吧。” 那盗贼不知究竟是敌意还是好意,想走又不敢走,只得把目光再次投向林落。只见林落轻呼了一口气,眼中力度放松了些许,手臂轻轻一晃,拔剑放了下来,转而看着他道:“你走吧,回去告诉他们,一命换一命,把唐小姐……放回来。” 林寻冷冷笑了一声,脖子软软的,眸光看着地上,并未说话。 “还不快走!” “好,好,我、我走!多谢二位不杀之恩,多……多谢!”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就这样活着回去,没有惨死在这位狠角色手下已是老天保佑了,现在竟然还能被放回去。虽说不敢保证大哥会放那位小姐,可他最起码能活命了!他先是后退两步,半信半疑地看着两人,待看到他们确实没有反应后,便立刻调转了头拔腿就跑,很快便消失在后面的树林里去了。 “姐,你真是荒唐,他们怎么可能……” “闭嘴,还不快跟着来!” 林寻刚刚抬起头便愣住了,只见林落脸上早已换了一副神色,目中虽然还是对他的怒意,但此刻已经平常了太多。他顿时恍然大悟,正想拍案叫绝时,却见她已经消失在了眼前,一溜烟追着那盗贼的脚步去了。 “啊呀,我这榆木脑袋……笨死你算了!”林寻捶胸顿足,死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了一通狠之后便也赶紧追上去了。 两人在那盗贼后面紧步跟着,好在他们轻功在身,走路动静不大,很好得隐匿了脚步和地面摩擦的声响。再加上那人心力交瘁,一心赶往他们的集合地,因此也并没有现身后有人跟着。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太阳渐渐强烈了起来,天空白亮亮的,树丛中的蝉鸣不绝于耳,空气中的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声音极小。就在二人怀疑这盗贼找不到他们的集合地时,只见他绕过了前面一个土丘,直起身来扬着脖子望了一眼,脸上的神情似乎变了变,接着,就快步跑下了土丘。 林落和林寻有些激动,对视一眼后知道有些苗头了,于是赶忙小心翼翼跟了上去。土丘上没有高大的树木,倒是有一些杂草荆棘,还算繁茂。二人上了土丘之后,便躲在了那一片荆棘之后,从里面的缝隙里向对面张望。 原来土丘之下就是河边了。树枝交错的缝隙中,只见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向了河岸边,那里有一群人聚集着,一艘旧船停泊在水面上,距离岸边很近。林落搜寻了一遍,目光触及之处并没有现唐谷溪的身影,不禁怀疑起来。 “师姐,你看她在哪儿呢?怎么我找不到啊……” 林落摇了摇头,“我也找不到。” “会不会……”林寻疑虑着,忽然抬起头来,“不会是已经……” “别瞎说!”林落一声打断他,气息微喘,眸子深深凝着远处的景物,不知是惊还是惧,她接下来竟说不出任何话了。林寻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她也在担心这个事。但此刻是喜是忧都不知道,更不可妄加揣测,乱了分寸。于是便回过头去,继续观察河边的情景。 只见那个盗贼跑到那群人面前之后,先是跪在地上恸哭一场,两人不用想也知道他在说他们那个刚死去弟兄。在他边哭边说的时候,面对着的那一群人都低垂着头,表情模糊,但是情绪显然很糟糕,为的人叉着腰,听到一处时便狠狠地扬起脚来,踢飞地上的一块石头。 众人听完之后,都低迷颓废起来,各个士气大减,黯然神伤,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林落现了坐在船旁边的地上的船夫,那人正在低头思索着什么,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旁边的泥船,然后又很快地垂下头去。 林落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随即转移了视线,定睛瞄准了船上,她捅了捅林寻:“船上,她在船上。” “什么?船上?” 林寻抬眼望过去,仔细观察一番却也没看出什么来,但是却现了船身旁边坐着的的船夫,皱眉细看果然是他!不禁怒从中来,狠声道:“那船夫看着是老实人,没想到真是有贼心的劫匪!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我昨晚好意呆在外面陪他,害得我一夜没睡好,他倒好,给我们偷走了人还不成,还想砸船害死我们!” “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才说恐怕太晚了吧……这你早该知道的。”林落没有丝毫同情,而是满句的嘲讽。 “哼!我现在真想冲上去,一刀把他脖子砍断!” 林寻还在怒气中,林落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只是眸中隐约闪过一丝落寞。最后她回过头去望着船上,盯了片刻,见那些人开始有了动作,几个人走到船边开始拉船了,便说:“他们要走了,知道抢钱抢不到,人又被我们杀了一个。接下来,要么是破罐子破摔……要么,就想方设法重新回来。” 林寻摇摇头:“重新回来应该不可能,他们既然乘船要走,就不可能有时间休整和反击,至少,在这段时间内我们早就防备好一切了。除非他们想再多死几个人。所以,只可能是……”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脸色苍白地看着林落,预感到了极其不妙的事情。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动手了。”林落想到了一切可能性,缓缓道。 “可是我们一没弓箭,二不如他们人多,现在动手,吉凶难料啊!” “没办法了,若是船走了,我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好,好……”林寻点了点头,胸脯微微起伏着,扭头看向河边的人,说道,“我去把他们引开,你去船上。” “不,我去引开,你到船上。” 林寻听闻,猛地转过头来,睨了林落一眼,立刻摇头道:“不行,姐,这次我还是不能听你的!我说了,我去引开他们,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找到唐小姐之后,赶快带她找黄江他们,日落之前我会回来。” 说罢他扭头就走,度之快生怕别人抢了似的,拔腿就向河边跑去。 “林寻!” 林落起身暗叫一声,双唇轻颤,眼中尽是慌乱和愤意,注视着林寻冲过去的身影,不知接下来他会以何种方式引开那些盗贼。她嗓中滚动了一下,感觉喉咙辣的,手中不自觉提紧了剑。 第四十七章 解救 【听说今天是儿童节?本大龄宝宝也收到礼物了,哈哈。≧ 祝快乐哟~各位宝宝们】 “唐小姐,醒醒,唐小姐……” 耳边的声音渐渐增大,炙热的阳光在脸上愈显烫,就在她的意识快要苏醒,眼皮就要睁开之时,只觉得两颊一凉,接着就有水顺着脸滑下来。她睁开了眼睛,先入眼的是明晃晃的光线,紧接着就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嘴唇一张一合的,在轻轻唤着自己。 “女……女侠?”唐谷溪视线完全清晰起来,林落的脸颊映入眼帘。 只见林落轻呼一口气,眉梢放松下来,见她清醒后并未答话,扭头就去解系在她身上的绳子。那绳子在船上缠绕着,把她的身体连同船体绑在一起,以防逃跑。她这才现,自己竟然是在一只船上,双手和腰身都被绑在了船上。 “怎么回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生了什么!”唐谷溪一脸惊恐,但更多的是疑问。 “先别问,具体我回去再告诉你。现在赶快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看有没有受伤。”林落一边解绳子一边说道,手指飞快,头也不回。 唐谷溪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扶着船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周围泛着光的河面以及草地都让她神志不清,目眩神迷。她伸出手想去扶住旁边的东西,就在扭头那一瞬间,现一个手持大刀的人正蹿向船上,目光凶狠地朝林落砍来。 虽然不知此情此景到底是怎么个缘由,但那人的刀指向了林落,她便知道来者不善。危急时刻不容多想,她双眉一皱,上前便朝那人扬出手去,由于头脑空白,一时竟忘了手中没有任何利器足以抵挡对方。 眼看那刀正冲着唐谷溪的手臂劈了下来,忽然背后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腰间,刹那间被扯了回去,重重地摔在了在船上。唐谷溪猛地睁开眼,现林落早已站了起来,和那人打斗着。由于时刻紧急,她放在船上的剑并没有及时拿起来,只是徒手对抗着那人,以守为进。 此刻唐谷溪神志已完全清醒,刚才那刀上面的白光也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扭头看向船上,目光触及那一把剑,便即刻一脚飞起,踢向了林落,大声叫道:“女侠,接剑!” 正在她自鸣得意,认为自己帮了忙的时候,却见林落扭头瞟了她一眼,目光略有迟钝,并没有伸手接剑,甚至连伸出手的意向都没有。那把剑在空中翻飞了几圈后,迅落地,清冷的一声响声,划在地上。 “你……”唐谷溪大为不解,转念一想,或许是林女侠不知自己突如其来的一喊为何意,没有反应过来罢了。于是她急忙跳下了船,捡起剑来扫视一遍,牙根一咬,自己手持宝剑向那人冲了过去。 “你做什么!”林落见她过来喊道,瞥见她手中的剑,眉头一锁,伸手夺过了剑,继而转身腾起双脚,朝那人胸口上猛地一踢,对方后劲不足,趔趄了几步。趁这个间隙,林落将手中的剑向前扫去,可当剑口落在那人脖子上的时候,她蓦然停住了。 她气喘吁吁地立在那里,手指紧握着自己的剑,指关节白。双眸如星,仔细睨着眼前的人,口中说不出一句话来。 唐谷溪在她身后几尺远的地方,怔怔地愣在了那里,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她看见林落故意没有接剑,又看见她夺回了自己剑后一举将那人制服,虽然不懂何故,可方才的情景着实吓了她一跳,她当真以为林女侠要杀了那人呢。 虽说她从小嫉恶如仇、黑白分明,可是手上却从未沾过任何人的一滴血。她深知,那些人坏的坏,恶的恶,可罪不至死。并且,就算论罪处斩,也轮不到她唐谷溪啊。就在这一刹那,她胸中突然闪过什么不详的念头,不禁将目光抬到了林落的身上,默默愣了片刻。 倒在地上的那人异常镇静,刀剑架在脖子上竟然能不一言,只是两片厚唇紧闭着,狠狠咬着牙,脸颊被咬得抖,目光凶狠地向上瞪着可以一手置他于死地的人,一动不动。 唐谷溪暗暗佩服起来,这样的人面对生死却能不悲不喜,倒也是个有气魄的盗贼! 就在这时,林落突然横飞过来一脚,踢中了那人的脖子,只见他两眼一闭,身体向一侧倒去,“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不吭声了。 “这……”唐谷溪大惊,忙跑过来凝视了地上的人一眼,只见他脸上汗水泥泞,乃凶神恶煞之相,又抬头瞅瞅林落,略微惊恐道,“他……死了?” 林落轻吐一口气,手臂一扬,剑落鞘中,“没死,昏过去了。” 唐谷溪木然地点点头,抬头环视了一眼四周,这时她才真正地看清楚周围的状况,此时已经日上杆头,空气中漂浮着河面被烈日蒸腾而来的特殊气味,脚下是一片河滩,自己刚才在的那只船正停泊在水岸交界处。地上一片狼藉,三三两两丢落着许多木柴和布条,不远处有一处篝火的残迹。 看清楚一切后,她才看向林落,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咽了一口口水,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我们遇到了最坏的事情。”林落淡淡道,轻睨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想多做回答。 唐谷溪本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下定论罢了,现在听到林落这样一句话,立刻在心里佐证了自己的猜测。“我们遇了山贼?我……我是被他们带到这里的?” 林落重新将眸光抬起,落在她身上,但只是轻轻一瞥,如蜻蜓点水般轻盈若离,之后便撇过头去,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还真是……”唐谷溪双眸忽闪着,并不想接受这一事实,她倒不是怕,毕竟在此之前生的所有事她都不知道。而是如此一来,岂不更加让他们看轻了她?最初是自己不顾他们反对执意要来的,还信誓旦旦说不给别人惹麻烦。到头来,不出一天,便因为她使他们遭了秧。 可是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她记得当时自己在船上,而后来生的一切竟全然无记忆。正当她一脸疑惑,想要开口问时,却看到林落朝自己走了过来,站到她面前之后说:“你顺着那条路回去,到了岸边就沿路往北走,会碰见刘五冈他们的。” “你不走?”唐谷溪诧异地问道,提高了音量,“你要去何处?” “你无须多问,只管走就是。”林落说完转身就走,脚步一刻也不停留,神色匆忙。 “不行!万一那边还有盗匪呢?”唐谷溪追上来拦住了她,“事情因我而起,罪责全在我身上,因此我必须知道你们的安危!” 林落静静地望着她,开口道:“林寻还在那边,不知生死,我要过去救他。” “那我也去!反正……多一人好过少一人,两人一起出了事还能商量,总之……我不能就这么一个人回去!于情于理上我都过意不去!”她想都不想大声喊道,执拗地直视着林落,语气不容置喙,坚定不已。 林落注视着她,忽然眉角舒展开来,似乎多了一层笑意,点头道:“既然唐小姐想去,那就随我一起来吧。”说完,那丝笑意顷刻全无,消失不见,转而换成严肃神情,望向远处某个地方,“他们往那里去了。” 两人离开岸边之后,便一直朝林寻消失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林落忧心忡忡,沉默不语,而唐谷溪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问再问终于问清楚了昨晚至今生的所有事,不禁唏嘘不已,对林落林寻更是感激不尽。 “你们算是救了我一命!这情义啊,我必当记得,毕竟我唐谷溪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大恩大德还是记在心里的!林女侠,倘若今后你和林少侠生了什么不测……”她忽然住口,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出言不雅,于是急忙干笑道,“我是说,倘若、倘若……当然,你们身手那么好,武功那么高,自然不会轮到我去救的……” “小姐武功也不差,何必妄自菲薄呢?” 林落良久没有言语,此刻却突然回答了一句,使唐谷溪大为惊讶和感动。这段路上,她知道林女侠心神不宁、愁眉不展,眼看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说些废言废语来活跃气氛了。本没想着女侠会搭理自己,却突然听到了她的问话,一时兴奋起来。 “这么说吧,在遇到你和林少侠之前,我一向觉得自己武功还算可以,至少这临清城中,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了。可直到前两日比武擂台上,你和林少侠出现了,我才彻底明白自己以前有多目光短浅!简直是坐井观天啊!” 林落嘴角轻轻扯了扯,脚步却还是没有放慢,又问道:“不知小姐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跟我师父啊!” 林落扭头看着她,怔了一下。 “呃……我是说,我师父是邹黎先生……”唐谷溪尴尬道,换了种语气接着说,“我师父年轻时是我们临清最富盛名的侠客,武功无人能敌!当然了,这么说你也不明白,毕竟你们才来不久……” “哦?”林落轻轻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小姐怎么知道我们才来不久?” 唐谷溪又被噎住,回过神来后不禁笑了笑,抓了抓头顶说:“看女侠那日的风采,我就是不想知道也难啊……叫玉茗出去打听一下不就得了?你们有所不知,但凡城中像你们这样的不凡人等,随便一打听便会知道。” 说到这里,林落忽然住了脚。唐谷溪不知生了何事,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林落。 “你……都打听到了什么?”林落目光直逼着她,神情瞬间变得不同,与刚才判若两人。 第四十八章 山中寻人 唐谷溪愣了愣,没想到林落会突然停下来,并且对这个问题如此上心。 她转了转眸子,不以为然道:“你们是初七那天来到京城的,就是国典那天,并于当日住进了聚贤客栈。次日,你们在我的招亲大会上遇见了我,并和我比试了一番。第三日……第三便不知道了,接下来,就是昨天在渡口碰面了。” 林落听着,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唐谷溪随即笑道:“说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们两次见面都是以打斗作为见面礼,你说怪不怪?” 片刻之后,林落才舒展了眉头,轻笑一声:“唐小姐说奇怪,那就奇怪吧。”说完,便动身继续前行。 “咦,女侠,你刚才为何那么紧张?”唐谷溪跟着追了上来,秉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原则,问起刚才林落的囧起反应来,“我打听到什么就那么重要吗?” “唐小姐不懂了,我们江湖人对别人探究自己的身份这类事,尤为敏感,这并不是你的过错。” 唐谷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林落方才说的“江湖人”三字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不禁扭头再次端详身旁走在前侧的女子,目光落及她手中的宝剑上来。这把剑,那日在擂台之上已见识了它的威力,今日再看,距离尤近,更加让人神往和好奇,于是问道:“女侠,你手中的这把剑,是哪里得来的?” “我师父给的。” “它叫什么名字?” “墨阳。”林落简单地回答,似乎并不想多说话。 “嗯……”唐谷溪幽幽地点了点头,目光还是一直锁在她身上,好在林落身在前方,注意不到她在观察自己,“那你们的武功是哪个派别的?师父是谁呢?那日在擂台之上你和林少侠所用武功是……” “唐小姐,”林落打断她,再次停下,回过头来道,“你问得好像太多了。” 唐谷溪有些猝不及防,立在那里面有窘色,想了想觉得自己并非无理,于是理直气壮道:“我的这些都告诉你了,难道作为你来我往,我不该知道你的事吗?” 林落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句话,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可此刻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她,平静道:“唐小姐想知道的,以后会知道的。现在,寻儿的安危要紧,还请小姐别再问了。” 唐谷溪只好点了点头,眉角轻轻一扬,道:“既然女侠这样说,那我自然就不再问了。你说得对,林少侠现在还不知身在何方,我们快去找吧!” 说着,她起身就要走,可没想到,林落却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回过头来细看着她,只见林落微低着头,目光飞流转,眉头微锁,似乎在仔细凝听着什么。 “女侠,你这是……” “别说话。” 一袭不安和惊恐席卷而来,唐谷溪看看四周,眼神有些慌乱,看着林落的表情想问什么又不敢问。于是也立在那里,屏气凝神观察着四周。不久,她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嗓音,微弱悠长,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双眸再次看向林落的表情,唐谷溪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一抹喜悦飞上了她的脸颊。再次屏息凝神,听了片刻,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抓住林落低声问道:“是林少侠对不对?他在喊我们!” 林落气息微喘,抬起了头,凝视她的双眼,心中似乎有许多不确定,喜忧参半地问道:“你、你也听到了?” “听到了,当然听到了!”唐谷溪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兴奋道。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林女侠在她面前呈现出一种不确定的状态,呈现出无措和控制不住情绪的状态来,在此之前,她似乎都是无所畏惧和从不慌张的。原来,林女侠也和所有人一样,硬壳之下都是人生常态,并非那么不近人情。 她直起了腰,深呼一口气,冲林落笑了笑。 “可是,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呢?”林落朝四周望去,有些迷惘。 “好像是那边,不……不对……”唐谷溪摇摇头。 林落回过头来,凝望着她,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半晌,她低头看看地上,疑惑地问道:“你听,像不像从地下出来的?” “什么!”唐谷溪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你是说,林……林少侠在地底下?” 林落低头盯着地上,似乎要把它盯出什么东西来,轻轻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可是……这里好像听得更为清楚……”说着,只见她慢慢蹲下身去,最后她跪在了地上,整个人向地面匍匐过去,一边将脸侧过来,一边将耳朵贴在了地面上,凝神细听着。 唐谷溪顿时摸不着头脑了,她咽了口唾液,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弯下身去,学着林落的样子匍匐在了地上,耳朵紧贴地面,听着声音。 情况果然如林落所说!那声音像是从地面的不远处陡然传入耳内,一时间清晰了不少,虽说听不清他具体在说些什么,可是音量却加大了很多,而且能肯定下来他在喊着林落。 “我知道了,他在一个深坑里!” 唐谷溪慌忙抬头,措手不及道:“什么深坑?” 林落纵身站了起来,扭头看向身后一处地方,再回头瞥了一眼唐谷溪,随即转身向那边跑去。唐谷溪已经熟知这种示意方式,于是便随着林落的脚步跟了过去,并无多问。 两人穿过杂草丛生的树木,向着一个方向跑去,进入树林之后,不见天日,更不知具体方向了,只能凭借刚开始的判断和声音的大小强弱来寻找。头顶上树影重重,林中清凉无比,也暗沉无比,那声音倒是清晰了不少。 唐谷溪心里没底,但却还是跟着林落的步伐走。走到一片空地时,突然现地上有一把刀,上面沾有血迹,林落看到后立马拿了起来,端倪一番似乎知道了什么。站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目光锁定前方一个地方,毫不犹豫走了过去。 “女侠……”唐谷溪刚想叫她,可是明知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只好闭了嘴,移步跟去。 跟了几步之后她恍然大悟,步调不禁加快起来,那声音已经愈加清晰了,她不知林落如何判断出来正确的方向,只知道她看了一眼那带血的刀后,心里便有底了。不管怎样,林少侠还活着,并且已离他越来越近。 林落的脚步开始加快,口中迫不及待喊道:“寻儿!” 那声音戛然而止,停顿片刻之后立刻恢复了过来,林寻大喊大叫,声音带着喜悦:“是我,是我!师姐,快过来!” 唐谷溪彻底放下心来,神情舒展,抑制不住地叫道:“林少侠,你别急,我们来啦!” “哈哈,唐小姐,还有你?”林寻的声音越来越大。 “自然有我!你救了我一命,我哪有不知恩图报的份儿?” “别说,这可不算知恩图报!你先欠着我,以后再让你还!姐,你们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我要憋死在这里了!” 这句声音刚落下,林落就站住了脚步,她停在一个洞口处,低头往里面看着上面,向里面喊道:“别废话了!你怎么会掉进这里面?” 唐谷溪也刚跑到那个洞口处,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弯腰向里面望去,只见那洞口约有五六尺宽,上面被杂草废木覆盖住了一半。光线不足,只看清楚上面接近地面的情景,而林寻所在的底部只模糊地看到了一个身影,仰起的脸颊在稀疏的阳光下忽明忽暗,尘土满面。 “林少侠!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底下传来声音:“我是没被人伤着,就是掉下来的时候……摔得不轻……” 林落闭上眼松了一口气,唐谷溪扭头望了她一眼,继续看向洞底,问道:“可是你不是会轻功吗,怎么会摔着?” “我说大小姐,你也不看看这洞有多高?按你的说法凡是会武功的就都不怕死了?我就是轻功再好也经不起这么高的一摔啊!何况……那洞口那么小,我怎么施展武力?” 听闻此言,林落鼻子里轻哼一声,目光掠了一眼洞底,回应道:“洞口是不大,可你武艺不精才是真!” “喂!喂!姐……现在可不是你嘲讽我的时候,等我上去了你怎样说都行,可是现在看在我被困在地底下的份儿上,你就不能留点口德?赶紧想办法救我上来才是真啊!”底下传来一阵咆哮声。 唐谷溪注目着洞底的黑影,听着这番谈话,不知何种感觉作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捂着肚子跪了下来,双手扶住洞口边缘,道:“少侠……我实在想知道,你这样一个武功高手,是……是怎样掉下去的?” 底下的林寻听到她笑,几乎要气结而亡,随即回应道:“你……你们简直太可气了!唐小姐,枉我对你一番倾慕敬重啊,你别忘了,我是为了救你才落此境地的!你不同情相救倒也罢了,现在竟然还笑我?你们……你们一个冷嘲热讽,一个暗地偷笑,我林寻今天算是倒大霉了!” 唐谷溪笑着扭过头来,看到林落站在那里一脸漠然的表情,与刚才的紧张警惕大相径庭,两耳不闻其他事。她收了收自己的笑声,问道:“女侠,我们还是想办法救他上来吧,毕竟呆在底下也不安全。” “对啊对啊!唐小姐,你还算有点良心……” 唐谷溪撇过头去,明知他看不见,却还是狠狠朝底下瞪了一眼。 林落将目光投向洞底,沉思片刻,忽然凝住了那一片杂草缠绕下的木块,双眸忽闪了两下,随即便说道:“有办法了。” 第四十九章 缩骨出洞 唐谷溪不知林落有何办法,就站起来看着她。 只见她上前去将那些杂草覆盖着的木桩一一捡了出来,向后仍在空地上,唐谷溪见状,虽然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也还是上前帮她捡了。 “女侠,你捡这些木块做什么?”唐谷溪试着问道。 “帮他上来。” 唐谷溪嗓子被噎住了,心中暗想到,我自是知道帮他上来啊,我想说的是,用这些木块如何能帮他上来?她瞧了一眼林落,更觉得她寡言冷语、性情难测,想张嘴问她又止住了——罢了,她的样子估计还是不想多说话。 “你不用疑惑,等会儿便知道了。” 林落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张口又来了一句。这回,唐谷溪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只得闭上了嘴闷声哼了一下,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你们好了没有啊?姐,你不会在戏弄我吧!找木块做什么,直接找一根绳子不就得了?” 林落抬起头:“绳子?我上何处给你找绳子去?” 唐谷溪扭头观望了一下四周,只见地上都是些小木屑和树枝,于是便对里面的林寻说道:“这里的确没有什么绳子,你就别多话了,听你师姐的吧!” “好好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快点啊!这里黑漆漆的,又阴冷又潮湿,刚才好像有虫子在咬我……” 两人很快将那些长短不一的木块挑拣了出来,堆放在洞口旁边,林落翻身过来,挑出了两根最粗厚的木板,对洞口喊了一句:“小心点,我要扔东西下去了。” “啊?什么……” 林寻话还没说完,就见头顶之上的洞口处飞进来了两根木块,一个直接砸在了他的头上,一个掉到了脚边。他摸着脑袋嘴里嘟囔着,弯腰捡起两根木块,左看右看,不懂其为何意。仰头朝洞顶问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只见头顶的亮光处出现了林落站立的身影,她的头向下望着,说道:“想想师父教你的绝技。” “绝技?”林寻不得其解,“爹何时教过我绝技?姐,你是在诓我吧!” 只听洞口传来一处冷笑:“我没心思诓你。好好想想,若你连这个都想不起来,那你也活该在底下多待片刻。”她停顿了一下,给林寻提醒道,“那可是师父只传男不传女的,你就这样给忘了?” 最后一句为点睛之笔,林寻恍然大悟,两眼放光,抬起头来问道:“你是说缩骨术?” 洞口不见了身影,也听不见了声音。林寻知道自己说对了,想想那缩骨术,倒真是爹只传男不传女的,他也不知为何,当然也不敢多问。仔细回想一下,当初学这缩骨术的时候,自己才十一二岁,如今六七年过去,都不知还能不能再使出。想来也怪自己,儿时学什么都总是吊儿郎当,不曾放在心上。 “林少侠,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用你那绝技上来啊,我倒想见识一下呢!你们姐弟二人身上,让我开眼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唐谷溪趴在洞口,一脸欣喜地喊道。 林落静默地站在一旁,扭头看了看她,眸光微聚,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因为她不知道,此刻问出那句话来,究竟是利是弊。只是心中暗想到,她既能这样想,毕竟不算是坏事,来日向她提出那个计划时,也好顺畅许多。 “唐小姐,你可得让开了,别趴洞口,否则我出去伤着你怎么办?你这千金大小姐,我可不敢动一根汗毛。” 唐谷溪怔了一下,扭头看看林落,见她点了点头,只好放弃观看,撇撇嘴离开。 林寻握起两块木板,抿住双唇,低眉凝视了一眼,然后看向两侧的洞壁,从下到上依次看过去,目光在几个位置上稍作停留。确定好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双手再次用了力,然后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回旋转身腾空而起。飞至半空时右手突然向前伸出,将手中木板飞插入洞壁之中,身体随之紧贴过来,靠在了洞壁之上。 紧接着,就在身体还未完全贴过来时,双腿猛然弯起,将整个身子横了过来,瞬时缩为五尺之内长短,双脚用力向前勾去,一脚蹬在对面洞壁之上。接着腿上之力将右手的木板猛然拔出,电光火石之间,又向前伸出左手,将左手中的木板向上插去。 几个动作之间,林寻已经贴近洞口。如此反复,直到离洞口只有三尺之时,他两手同时向两侧插入木板,然后双臂绷紧,双腿向后翻去,瞬间一个翻身便飞出了洞口,迅滚落到前方空地上,翻了几个滚之后猝然停住。 他大喘着气仰面躺在地上,身体早已恢复了原先的状态,手中木板滑落,印痕深重。四仰八叉地急喘着气,闭眼良久才睁开,长叹道:“险哪!方才实在……实在太险……” 说罢,他又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再次睁开后才现,四周极其安静,没人回答他的话。林寻心头涌上一丝不安,双目圆睁,腰间一挺便滚了起来,立于地上之后才看到,林落与唐谷溪都在旁边站着,一言不地看着他。 “呼……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都走了呢!”林寻叉着腰叹道。 林落垂下眼帘,轻咳了一声,抬头看了看眼前二人,道:“既然出来了,那就走吧。” “你……你们就不说些什么?”林寻揉捏着胳膊走过来,活动着脖子,“你就不问问我如何掉进去的?不想知道我如何逃掉那群人的?姐,你还真是对我漠不关心……” 林落笑道:“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如果我问,你好意思说出来么?” “我有什么难为情的?” “好啊,你来说说,你是如何成功逃掉那些人……然后又成功掉进这个土洞中去的?”林落嘴角向上勾起,双眸含笑地睨着他,故意加重了第二个“成功”。 林寻被说得确实有些难为情,望了一眼身旁的唐谷溪,反而说不出来了,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回过头来摆了摆手:“罢了,不说了,走吧。” 林落眉角轻轻一挑,也不多说什么,拿起地上他落下的剑,朝他丢了过去,林寻一把接住,插进了身后的剑鞘中。一连串动作完毕,两人对视一眼,就想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只见唐谷溪向中魔一样,朝二人跟前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到了他们面前,仰起脖子望向林落林寻二人,眸光坚毅,一身凛然。 “你这是做什么!”林寻大惊,几乎要跳起来。 林落仿佛结冻一般伫立在那里,呆若木鸡,脸色变得煞白。她微微皱眉,心中隐隐不安:难道这一刻果真来了?如果是的话,那未免来得也太早了吧。 “你快起来!”林寻急道,见她不起来,自己也“扑通”一声跪下了,一边还拉拉林落的衣角:“师姐,师姐!” 林落回过神来,见林寻跪在了地上,先是一愣,而后也跪到了地上。因为在他们前面朝自己跪着的,就是唐府的千金唐谷溪,就是师娘十几载来要找的人,就是……相思公主殿下。 “女侠,少侠,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唐谷溪面对朝自己下跪的两人,顿时一头雾水,脸色青。 “我还要问你做什么呢!动不动就下跪的,我们可承受不起……”林寻抱怨道。 唐谷溪听罢没有多思,只是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一眼眼前二人,然后握起双手举在胸前,大声道:“我想……我今有一事相求,还求二位大侠答应!”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她,林寻道:“有何事不能站起来说呢,非要跪在地上?唐小姐,还请您先站起来如何?” 唐谷溪坚定地摇了摇头,“除非二位答应。” “这么说,我们要是不答应,你还就不起来了?” “我信得过二位,二位不会不答应的……”唐谷溪虽然这样说,但声音降低,语气柔弱,目光游离般看着地上,内心也不敢肯定他们就会答应她。 林寻见状,只得道:“好,那你先说吧,无论怎样,总得说出来再谈吧?既然你想要这么跪着……那就一起跪着好了,反正我们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听闻此言,唐谷溪即刻抬起头来,眸光紧紧盯着他们,道:“我想让女侠和少侠,教我贵派的剑法和武功!”停顿片刻,她又补充道,“不知二位,能否答应?” “哈,原来是拜师啊!”林寻深吸一口气,立刻放松下来,挑眉道,“我当是什么呢,你真是吓得我不轻……你不会是看了我刚才的缩骨术,才想学的吧?师姐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那缩骨术是不教女儿的,只教男子,你还不明白?” “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那个!” “那你在乎的是什么?” “我……我……”唐谷溪支支吾吾道,“上船之前,我曾告诉玉茗,让她回家告诉父亲我随你二人学武去了,这样一来,我回去之后我也好有个交待……” “噢——”林寻故意拉长声音,“原来是为了不被你爹爹打骂呀!啧啧,我们林氏剑法可不是当儿戏来传授给人的……” “当然不止是这个!” “那又是为何呢?”林寻继续刁难。 “是……是因为,前一阵爹爹勒令我不许再习武,甚至请师父不再教我任何武功,就连去师父家里也都有旁人跟着……我还未习得师父传授之真谛,就被打断了武路,所以我想……” “既然如此,你从小师从邹黎老先生,派别不同,师父自然也不同,武林中人一向忌讳换师易派,你这么做……会不会惹怒他老人家呢?” “不会!”唐谷溪答道,“师父永远是我师父,我不会忘记,更不会背叛!何况师父对我一向宽容,若是他知道我向你二人求教之后,不仅不会动怒,反而会很欣慰!” “当真?”林寻不太相信,偏过头去斜睨着他。 “当真!不信……不信这次回去之后我带你们去师父家里拜访,师父虽说近乎与外人隔绝,可若是我引你二人进去,并且得知你们的武艺之后,必定会大为欢迎的!” “别说了,我不会同意。”就在唐谷溪乞求似的看向林寻,林寻皱眉疑虑时,林落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二人将要达成的“交易”。 “为……为何?”唐谷溪双手放了下来,此刻才意识到,这个请求的答应与否,其实全在林落一人身上,她说成便成,说不成便不成。 良久,林落开口:“没有原因,就是不同意。”说罢,她站了起来,睨了地上的二人一眼,再不开口多言一句,转身便朝前走去了。从背后看去,她衣袂翩翩,右手持剑,倒是落得一身潇洒。 第五十章 三人归来 林寻一脸不解,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就见她已走远了,急忙冲唐谷溪使了个眼色,便立刻站了起来向前追去,喊道:“姐,你先别走啊!为什么?其实这个请求我们可以考虑啊,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并且……” “林寻!”林落猝然止步,回过头来盯着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现在为时尚早,你不明白么?” “我不明白……”林寻喊道,声音尽量压着,“我只知道,如果错过这次机会,那么以后就很难有更好的理由说服她了!姐,你想想啊,如果我们现在答应,那无论今后如何,我们都有足够的条件引诱她跟我们离开……” “你小点声!”林落怒道,眼睛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林寻身后,见她没注意便放下心来,注视着林寻道,“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个?只是现在还太早了些,如果我们这就答应了她,那么以后的条件就会少一个。 更何况,你想过唐员外和唐夫人知道此事之后的态度吗?我们还未说动唐夫人便把她惹怒,她又怎会安心把自己的女儿交于我们?别忘了,欲则不达,任何一步都不可走错,否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明白吗!” 林寻怔怔地愣在那里,脸上的神情由生气与不解,变为现在的恍惚与沉思。过了良久,他点点头,不自觉地抓了抓头,喃喃道:“师姐说得对,我明白了……” 林落长叹了一口气,平心静气道:“好了,让她别跪着了,起来回去吧。” “可是……”林寻回头看了一下唐谷溪的背影,低声道,“她不是已经说了不答应就不起来吗?现在这样,可如何是好?” 林落神情有些恍惚,许是太疲累了些,眸光无神地瞟了一眼唐谷溪,淡淡道:“她不会长久跪在那里的,她会起来的。” “师姐……” “别说了,时辰不早了,别让黄大哥他们等得太久。随便你想个法子,无论怎么说,只要能让她起来就行。”说罢,林落转过身去,抬脚向前先走了。 她面无表情地走着,不多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林寻气息微喘地来到了她身侧,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唐谷溪,对林落笑道:“姐,唐小姐过来了。” 林落淡淡笑道:“我就知道,你最有法子了。” “还不是多亏师姐的提点?” “你是如何跟她说的?” 林寻轻笑一声,不以为然道:“这好说,唐小姐虽说性情刚烈、说一不二,可是她至少心怀悲悯,人也算善良大度,这也正是她的弱点。我只是说我们这样耽搁时辰,会扰乱黄江他们的行程,最后会害了他们,她一听便起来了。” “就这样?”林落不太相信。 “当然啦,我还说了,说……你只是暂时考虑些时日,过一阵子再做答复,让她不要着急……” 林落瞥了他一眼,回过头去继续赶路,没再说话。 林寻向后看去,冲唐谷溪笑道:“唐小姐,快过来啊!” 唐谷溪也不是木讷之人,既然有人给了台阶那自然没有不下的道理,于是便当作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赶了上来,扫了一眼身旁的林落,道:“对了,我倒是想问问,你二人刚才为何朝我下跪呢?我跪你们是有事相求,你们跪我就奇怪了!难不成,如此潇洒之人还有轻易折腰的道理?” “小姐多虑了。”林落面色不惊地道,“刚才我和寻儿下跪,与折腰不折腰没有半分关系。跪地乃大礼,自古以来若非君王贵臣和父母长辈,还没有向平辈人下跪的道理,小姐方才所为实属鲁莽,我和弟弟只是不想相欠罢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赶路要紧,我们须在天黑之前到达河边,莫要让黄大哥等急了。” “嗯,好吧。”唐谷溪只好点点头。 林寻却在这时恰如其分地撇过头来瞧了她一眼,眼角抬起看向林落,撇了撇嘴。唐谷溪会意后,忍不住扯开嘴角笑了笑,知道林寻是在逗她开心。其实她也并非不开心,而是因为林少侠能有这个心思而感到欣慰和感激。 大约寅时的时候,三人才渐渐走至河边。奔波一天肚中早已饥肠辘辘,好在回来的路上林寻时不时摘些树上的果子,分给二人吃,他们才勉强在天黑之前赶了回来。 话说黄江他们自林落林寻走后,便一直呆在岸边处理接下来的事。经过检查修补,他们一致确定,那船是不能再用了,即使找木材修补上去,也与之前的相差太多。更何况人多物杂,如此重量搬上去,那船的承载能力更是另当别论了。此次幸亏林寻姐弟急中生智,才挽救大伙儿于水难之中,如若再次遇险,北方之人少有会水性者,那么他们便不可能再这么好运了。 思来想去,黄江最后还是决定,把船丢弃,安心等他们三人回来再说。到时无论走水路还是6路,也好有个商量。事到如今,他们不得不把一半的决定权放在林氏姐弟身上,即使他们不在身边,不言不语,众人也都具备了同一种意识:林落林寻能救他们一次,就能救第二次,反言之,他们能出手迅地杀掉那个前来割绳的盗贼,就能在遭遇叛变时杀掉他们,并毫不留情。 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林落三人到达江边之时,黄江他们早已等得疲惫不堪了,又是担忧又是焦急。担忧在三人的安危上,先不说没了那林氏姐弟他们要多承担些风险,光是那唐家小姐若是出个差错,他们几个就是交了货也白搭。原本想着有了唐小姐随行会多谢保障,万万没想到出头一天就栽在了上面。正可谓作茧自缚啊。 “大哥,他们回来了!”旁边一打瞌睡的小弟率先听到了声音。 黄江和武生立刻竖起耳朵来,凝神一听,果然从树林那头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正当疑问时,却听刘五冈拍腿喊叫道:“没错,是他们,是他们!我听到唐小姐的声音了!” 黄江赶忙问:“你确定是他们?” “那是自然!错不了,唐小姐的声音我还能听错?” “哈哈!”黄江立刻大笑,“那就好!”随即从地上站了起来,向那头张望,旁边蔫儿了的弟兄们也都一一站了起来,顿时来了精神。挨着刘五冈坐着的一人听闻此言,也扶着地面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还不忘揉揉眼睛,在他身后,停泊着一只完好无损的木船。 很快,三个人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唐谷溪心怀愧疚,因此一见黄江等人便换了副神情,但好歹她也并非胆小懦弱之人,因此沉默片刻便走了上去,在他们面前后深深行了个礼,抬头说道:“小女愚笨,竟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盗匪劫了去,连累了各位大哥们,也让林女侠和林少侠受累了,耽误了几位行程。还请各位大哥能见谅,小女保证,今后几日绝不会再惹任何麻烦!” 说完,她便双目圆睁地看着黄江与众人,目光诚恳。只见对方顿时都愣住了,这些人左看右看,面面相觑,仿佛还未弄懂状况便受了如此大礼,实在不知作何反应。他们原想着要向唐小姐鞠躬请罪,毕竟是他们保护不周使她遭遇了不测,谁能想到,正在这担惊受怕心慌意乱时,却被这个小女子突然抢先,反倒向自己请开罪了。 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的。从那日得知唐小姐比武招亲以来,他们都以为这生武的大小姐,当真是个性情蛮横、刁钻刻薄的人呢!今日这一出实在是措手不及,使他们大为震惊。 天色昏暗,谁也没有看到她身后的林落和林寻,脸上是一派欣慰和舒展。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二人能理解对方与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了。而在这时,林寻却突然眼睛一亮,现这队伍之中竟然多了一人,忙看着那刘五冈身边的人问道:“姐,你看那人是谁?” 林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倒没有林寻这般吃惊,只是说:“想必是周遭打渔的渔夫了。” “不会又是什么坏人吧?这些人找人一向粗心大意,别又雇来个盗贼,到时我们就算有再多船,也不够他们拆的了……” 林落扭过头去,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眸光清淡,道:“你在说些什么,莫非天下人都是坏人不成?” 林寻显然受惊,一时哑了口,扭头不可思议看了看林落,向后仰着身子夸张道:“姐,这可不像你啊……” “那我是怎样的?”林落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盯着他,表情认真。 “你……你……”林寻挤眉弄眼,抓着脑袋纠结着,目光不自觉瞥到了那颗矮树后面的一摊血迹,此时光线微弱看来有些黑,他转头把目光投向林落,微微笑了两下,没再说话。 林落看到那一滩血迹,表情微变,目光顿时黯淡了下去。 黄江与唐谷溪寒暄完后,便向林落走过来,脸上欢喜,指着背后那佝偻着背的陌生人道:“女侠,那是我们今日偶遇的一个船夫,原是在渡口当纤夫的,今日打渔在此经过,我们便把他喊了过来。一问才得知,他家里正好是平州的,今日便顺道送我们一程。我们连夜赶回去,顶多耽误两天功夫,等一到达平州上了岸便好说了。” 那船夫听到黄江说起他,便移步走了过去,站到二人面前后,倒是站得笔直。他虽年老佝偻,可是背却用力地挺起,两手倒背着,微扬着下巴瞧着眼前二人。端倪片刻,他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二位,上船吧。” 说罢,老者转过身去,缓缓走向船边去了。 第五十一章 新舟上路 林落和林寻互相看了一眼,皆有些莫名其妙,但这老人的举止仪态都使他二人再无防心,虽然一身褴褛不堪,但那一派不怒自威的神态使得众人都心生敬意,不敢多言了。 黄江笑道:“既然恩人督促,那我们还是赶快上船吧!早早动身也好。” 说罢,众人都随他收拾行李,搬动木箱向船头走去了。 见唐谷溪在前边站着,低头看着什么东西,林寻便走了过去,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唐小姐,请吧,到船上好好歇息会儿去!”说罢,他咧开嘴轻笑一声,大步走向前去。 唐谷溪微凝着眉,抬头看了一眼林寻,又低头看看那片血迹,转过身来正欲走,忽看见刚擦身走过去的林落,想了一想,便在身后叫住了她:“女侠?” 林落脚步轻轻站住,没了声响。 “今日来这河边的盗匪,一共有几人?” 唐谷溪说完,便静静等待她的回答。前方渔火初上,星星点点,水面上光影交错,这一片灯火映照着林落静默的脸庞,煞有些虚幻空无,她面无表情,眸子晶莹透亮,注视着前方微微摇动的船头,不喜不怒,一言不。 唐谷溪知道自己猜对了,沉默片刻后,便从后面慢慢走了过来,走至林落身侧时停顿了一下,轻声道:“是你亲手杀死的?” 林落不再沉默,转过头来睨着她,平静道:“是我杀死的。” 唐谷溪心中一惊,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眸光闪烁片刻,而后又抬眼道:“可你为何今日不早说?” “我说或不说,有何异同吗?”林落抬眼反问道,“小姐是觉得我的做法太过残忍,还是觉得那人死有余辜?” 唐谷溪摇摇头,双唇微动:“当时你们危在旦夕,他自然是死有余辜。只是……只是我越来越不懂,女侠的所思所想了。” “我的所思所想,你自不必懂。” “是……我是不必懂……”唐谷溪眸光移到地上,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谷溪抬起头来,“我今日给你剑,你为何不接?” 哪想林落却冷笑一声,不再答话,转身向船上走去了。林寻站在船头之上看到了这一切,可是却未听到她们说什么,只看到二人神色庄重。见林落走过来,他急忙问道:“姐,她又在说什么?不会是念家了吧?” 林落没有答话,径直走进了船篷之内。这只船虽说同样破旧,可是明显宽敞了不少,几个人倒在地上没之前那么拥挤了。篷口的人见他们走进来,都自觉让出了位置,向那处挤了挤。林落进来之后,没有说一句话,直接坐了下来,靠着船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林寻见她这样,也不好多话,只得掀起帘子喊了一声唐谷溪,把她叫到了船上。众人坐好之后,那船夫从船尾掀开了帘子,目光远远地瞥了一眼林落和林寻,然后睨了一眼船上的渔灯,对黄江道:“熄了灯罢,外面有灯就足够了。”说完,便放下帘子走了出去。 紧接着,渔火熄灭,一片漆黑。船身摆动,开始轻轻摇晃起来,船底下传来了潺潺的水声。 从临清的渡口到这里,走了整整一个黑夜,约莫四个时辰,若要返回,又是逆流而上,因此自然不会少于四个时辰。几人估计了一下,从此处走到平州的话,估计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那么在次日黄昏,几人便可在平州靠岸,转行马车。 唐谷溪进入船篷之后,找了个位置靠了下来,对面便坐着林落和林寻。刘五冈本来和他们隔着几人,见唐谷溪进来后,便起身挪了地方,来到唐谷溪身边,冲她旁边的人指了指他的地方。待那人过去之后,刘五冈顺势坐了下来。 “唐小姐,饿了吗?我这里还有两个烧饼,要不要充充饥?”刘五冈在黑暗中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把它递到唐谷溪面前示好。 借着外面帘子缝隙中透来的光线,唐谷溪低头看到了两个皱皱巴巴的烧饼,虽然已经硬邦邦的,但还是飘散出来淡淡的香味。她走了一天,肚子早就饿了,况且林寻的那点果子也顶不上事,因此看着这两个烧饼,她有些动心。 “这是、这是你昨夜带来的?”她问。 “正是,完好无损呢,我可一口都没动。” “那……”唐谷溪吞咽了一口唾液,正要伸手去拿,可又忽然想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林落和林寻,今日也是一口粮食都没吃。再者,人家是为了救自己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独吞这两个烧饼。 想到这里,她拿起烧饼,用脚轻轻踢了踢林寻,“少侠?” 林寻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挪了挪地方,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唐谷溪以为他没察觉,因此又踢了踢,叫道:“林少侠?” “你踢我作甚呀,大小姐?”黑暗中终于说了话。 “刘大哥给了我两个烧饼,我……我不想吃了,你们吃吗?” “既是人家给你的,你又给我俩是何意?” “你们二人今日比我劳累得多,我好歹还在那贼船上睡了半晌呢,所以,烧饼还是给你们吧!”说着,她便把烧饼丢了过来,砸在林寻腿上。 “我不要!”林寻又扔了回来。 “你怎么这么清高?给你的你就吃不就得了!”唐谷溪有些怒气,拿起烧饼又丢给了他。 刘五冈在一旁看着倒是急了:“哎我说,你二人不想吃给我呀,别扔来扔去,好好一个烧饼都给扔碎了!” “听见没有,不许再扔!”唐谷溪冲对面的人影喝道,强制命令林寻接受。 林寻笑了一声,把两个烧饼拿起来,仔细闻了一番,幽幽道:“真香哪!”说完再去看唐谷溪,只是四周一片黑黝黝的,也看不清对方表情。“这样吧,”他说道,“我们一人一个如何?” “那……那林女侠呢?算了,还是你二人一人一个吧,别再给我了。” “我的当然是给我师姐呀!我才不饿。” “那也不行,你今天在洞里那么久,而且还……” “嘘!”林寻急忙打住,压低声音道,“我说大小姐,能不能别提这事儿啦?你想让那些人笑死我?” 唐谷溪才反应过来,不禁面红耳赤,“这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嘛。好了好了,你们快吃吧,我说不吃就不吃。” 林寻拿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了,就在这时,林落忽然伸出手来,拿出一个油纸包裹着的就扔给了唐谷溪,轻声道:“小姐初次随行,自然劳累,不必再作推脱,莫要让我们过意不去。至于这个,寻儿你吃。” “那你呢?” 林落在黑暗里轻轻笑了一声:“你忘了,当初在九秦红山练功之时,我可是绝食七日呢,你担心我作甚。” 林寻听罢,不再说话。他自然是想把烧饼给林落吃,可心中又十分明白,师姐肯定是要让给自己的,而且劝说不得。因此他也不再做摇摆,翻开油纸大口吃了起来。 “绝食七日?”唐谷溪惊问道,“你练什么功需要绝食七日?” 听闻此言,林寻骤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望了一眼林落,只见她的眸子在黑暗中轻轻地闭上了,似乎没想着回答这个问题。因此他便回过头来笑笑,口中含糊不清道:“没什么。” 唐谷溪见对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此便也不好再问,低下头去吃手中粮食了。这才又注意起旁边的刘五冈来,想着手中的烧饼甚是感动,因此说道:“刘大哥,真是谢谢你了。” “小姐莫要跟老夫客气。”刘五冈道,“今日你被那乱贼劫走,可真是吓坏我们了,若要你爹娘知道,恐怕要吓得病倒呢!” 说到爹娘,唐谷溪忽然觉得嗓中干涩,眼眶酸,嘴里咬着烧饼也缓慢了,低头不语。 “唐小姐,”刘五冈继续说道,声音降低了些,“要是你改了主意,想回家去了,那大可以告诉我们。到时这船经过临清渡口时,他们自会靠岸将你放下来的。你看如何?” 唐谷溪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既然说定要跟着去,就不会退缩。再者,今日的事也让我长了个心眼,算是历练一次,也不完全是坏事。” “呵呵,”刘五冈笑道,“小姐还真是豁达呢。” 唐谷溪放下烧饼,不想再讨论这败兴之事,因此便挑起声音道:“刘五爷啊刘五爷,你今儿个怎的倒贴过来了?往常不都是见了我都来不及跑吗,难不成,押个镖也把您押得顺了气儿了?” “哎哟唐小姐,您可别再取笑我了。不过话说回来,”刘五冈扭头看了看黑压压的人群,神叨叨地低声道,“咱们出门在外,您又是我故交,还是我家大恩人,何况你又是头一回出远门,你说,我不照顾你照顾谁呢?” 唐谷溪轻笑一声:“看来我唐谷溪真是福大命大呀,不止林家二位姐弟说要保护我呢,就连你也要照顾我了……”说着便睨向林落和林寻,语气中不无自嘲和讽意。 “嘿!”林寻扬起声音来,“你可别不知好歹呀,我们那可都好意,对吧,师姐?” 林落闭着眼,没吱声,像是睡着。 “对呀,我们可都是好意呢!”刘五冈附和道。 “哎,”林寻打住他,“我可没说你。” “你……” “好啦,五爷,今儿的烧饼谢你啦!非常之美味!我可要休息会儿啦,别打扰我,嗯?”说完,林寻舒展了一下双腿,双手抱着剑香香地睡去了。 闲聊至此,黄江他们早已响起了响亮的喊声,沉沉地睡去了。刘五冈掀开帘子的一角,望了一眼乌青色的夜空,清凉的江风吹了进来,令人清醒了几分。天上星辰寥寥无几,一钩弯月摇晃在树影深处,随着船的游荡漂移着路径。 他放下帘子,坐回来看着脚下,忽然心生怅惘,哀叹道:“近日总觉得,像是要出什么事似的……” 第五十二章 暗计初成 公孙侯府的院内虽说丫鬟成群,奴仆繁多,可是平日却是冷冷清清的。≧ 府中格局气派宏伟,比起唐府的别样清新,这里尽显恢宏和大气,散着庄严和肃穆。厅堂之内,公孙容笔直地跪在地上,眉目肃清。侯爷站在前方几尺的地方,背对着他站立,一旁静看着二人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是公孙涵。 空荡旖旎的厅堂内,气氛冰冷至极,没有一丝声响。良久,公孙容才动了动嘴唇,说出来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字正腔圆,坚定无比。“父亲,孩儿自小秉承您的教诲,从来没有忤逆之意,但凡是父亲做的指示,孩儿也一向不会多问,只管按父亲的意思去做。可是今天,这……这是孩儿此生最大的心愿……还请父亲能准许!否则,容儿必定对余生无所牵挂,再也……” “住口!”公孙候转过身来,挥起袖子指着他,双目怒睁,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腔里迸出来,“否则……否则你将怎样?堂堂男儿,竟如此拘泥于儿女情长!为一个女子荒废余生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枉为我公孙家的孩儿,胸无大志……胸无大志!” “孩儿是没有宏伟志向,不像父亲……对于权谋国事运筹帷幄,为大王效力,为百姓谋福。孩儿的志向就是与心爱之人相守到老,尽自己所能尽孝父母,使……” “够了!”公孙涵大喝道,“荒唐,简直荒唐!”他不去看公孙容,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脸气得紫,呼呼喘着气不知如何来教训他。 就在这时,公孙容却深吸一口气,“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直视着父亲,缓缓道:“孩儿,只是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父亲,求您了!” 公孙容见他站起来,本想怒,不料听他说出这句话来,一时呆立在了那里,哑口无言,两眼呆滞地望着他,人仿佛冻结一般。 “哥,你……你这是在说什么?”公孙涵在一旁观察到父亲的脸色,一时急了起来,紫着脸叫道,“你是疯了不成?” “你知道我有没有疯。”公孙容面不改色,双目还是直视着父亲。 公孙候张大嘴巴看着他,表情由怒转哀,苍老的眸子里一时间刮起了无数风浪,脸颊被憋得通红。在这个过程中,公孙容一直用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千百次想开口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过了良久,侯爷的一只胳膊缓缓抬了起来,指向公孙容,一字一句道:“你竟然拿你母亲来要挟我……” “父亲知道,孩儿从未要挟过父亲。” “那你是何意思!” 公孙容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忽然荡漾了一下,看着父亲,柔声道:“今年是甲申年,恰是一个轮回,光阴十二载。当年母亲离开时,曾经对您说的话,您还记得吗?” 侯爷表情剧烈变动,他收回了目光,放下了手臂,两眼黯淡地移到了地上,微垂着头陷入了长远的回忆中。他自然记得当初她说的话,不用任何人提醒他都记得。只是突然间,容儿将此事明明白白地亮在他眼前,他还是备受震动,无力招架。 公孙容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他看了看父亲,又稍稍扭过头去,用更加坚定刚毅的目光看了一眼公孙涵,便回过头去不再说话了,等待父亲的言语。 不料,等了良久,侯爷却问出这样一句话来:“近来,你可曾进过宫去吗?”他气息平稳了下来,双目倦怠地瞧着他,话中有一丝别样的意味。 这种意味公孙涵即刻便明白了,他双目灵动地转了转,盯着公孙容道:“哥,你快回答呀,前几不还曾和公主一同……” “孩儿不曾去过。”公孙容淡淡道。 侯爷看了一眼公孙涵,目光阴鸷地划到公孙容脸上,鼻子里轻哼了一下:“涵儿说的,可是真的?你最近有见公主?” 公孙容深吸了一口气,不应声了。 公孙涵见状,立刻向父亲说道:“几日之前,姜月公主曾邀我和哥哥同去凰山骑马。” “凰山?” “正是。” 侯爷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朝一旁的木椅走去。公孙涵瞥了一眼公孙容,便紧跟着父亲走了过去,待侯爷坐下之后,他伸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于父亲跟前。侯爷摆了摆手,令他把茶放到桌上。 公孙涵正欲说话,却听父亲的声音响起:“为父……准许了。” “什么!”公孙容还没说话,就只听公孙涵一声惊叫。 侯爷眉头一皱,抬起头来,斜睨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一丝愠怒和不满。 “爹……爹,您是说,您准许哥哥他……他去唐府提亲了?”公孙涵脸上的惊讶一丝一毫不少于公孙容,他弯下腰来大惊失色地问道。 侯爷眉头依旧皱着,轻轻点了点头以作回答。 直到这时,公孙容才回过神来,他吃惊不已地望着父亲,半晌说不出话来,似乎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真的。过了良久,他才小声问道:“父亲,父亲真的准许孩儿了?” 这次,侯爷没再答话。而是随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放至嘴前,轻轻用茶盖刮着水气,目光寡淡地看着杯中的茶水,神情萧索。 “父亲!”公孙容一声响跪到地上,此跪比起方才那笔直的跪姿来,更加坚定决然得多,他双目紧紧望着父亲,眼角微微有些红,双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紧接着,他朝地上磕了响亮的三个头,再次抬起头来后,才道:“孩儿多谢父亲!” 而此时,在一旁的公孙涵脸色煞白,他万万没有料到父亲会做如此决定,更想不通是何原因导致父亲做了此决定,尤其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父亲竟然改变得如此之快,实在出他所预料。但此时此刻,看着父亲和哥哥的脸色,他自然知道,不该再说任何话的。只是那一头……深宫之中的姜月公主,知道此事之后,该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他急切地想要见到姜月公主,把今日府中生的事告知于她。然而一想到公主那火急火燎的脾气来,他便又想退缩。不想便知,倘若公主得知此事,非要把她那个寝宫闹得人仰马翻、天翻地覆才行,而对于身边的人,无论丫鬟奴才还是他公孙涵,都无一例外会被伤及。 然而事情再次不如他所料。当他偷偷借机溜进宫里,小心翼翼地说出此事时,姜月并没有想象中怒狂,更没有牵连到其他人,而是一个人沉静了好长的时间,闭着嘴巴不一言,也不理其他任何人。 沉默了半晌之后,她才说出一句话:“你放心,容哥哥他是不会得逞的,这天下,还没有我姜月阻止不了的事。”她扭过头去,“就看……你配不配合了?” 公孙涵心中一凛,立即躬身抚手,双目诚恳道:“公主请放心,只要是能为公主效劳的,在下一定竭力而为。” 姜月眉角一扬,笑道:“不用你竭力,只需你出力就好。”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姜月望向远处,目光落在殿内的一盆红花上来,她轻抬步履走上前去,伸出玉指来轻轻摩挲着它,道:“什么都不需要做,顺其自然。安心等到容哥哥娶亲当日,我便再告知你也不迟。” 她的目光绕了回来,落到公孙涵脸上。 公孙涵抬起头,不知具体为何意,但既然做了承诺,那便不需管他什么计谋,只管尽心效忠公主便是。因此他点了点头,“是。” 姜月平复了一下气息,将手指从花瓣上面收回来,轻轻道:“你尽管悉心听我的便是,到时候我必不会亏待了你。” 公孙涵抬起头,脸上卷带一丝受宠若惊,但很快就把心中的暗喜压制了下去,只是轻轻一笑,便不说话了。 相较于雷霆方逝的公孙侯府,以及风云暗涌的盛歌王宫,唐府这边倒是一反往常的热闹,转而变成了风平浪静。自唐谷溪跟随林落林寻去“学武”之后,唐员外和唐夫人反倒淡定了下来,似乎总有一些事情是他们牢牢掌握在手里的。因此他们不惧怕,也不担忧,随她闹去吧,随她学武去,等来日归家之后,该面对的还是一样要面对。 深居内院的玉茗,也鲜有地察觉到了老爷与夫人近来的心境的变化,与态度的转变。她时不时地想起当夜在东平河的渡口,容公子劝慰自己的一番话——我会有办法让她回来的。她当时只当是宽心话了,也并未多想,然而近日来,看到频繁来家中拜访的公孙容,以及听到夫人意味深长的话语,她越来越感到了不妙。 这种不妙,是基于小姐的心思而感受到的。长久以来的习性驱使,她凡是考虑事宜都事先带入小姐的感受,并非她一人觉得开心便是开心了。她知道,如果此时小姐在府内,那肯定会先于她而感受到这种不妙。 第五十三章 梦魇之苦 想到这里时,她刚从外面偷偷回来。 自小姐走后,她便听从她的吩咐,隔三差五去看一趟刘大嫂,把该带的银两和药材都带到。 要说刘大嫂的病也是奇怪,眼见那两日分明已经好转了,可最近不知受了什么虚热,每晚都会被梦魇缠身,常常惊得一身大汗坐起来,夜不成眠,茶饭不思,不出几日脸色便憔悴了下去。 那日,玉茗刚刚煎好药送去那间小院,见她咳得厉害,便在屋里多坐了一会儿。先是与那三个孩子玩耍了片刻,疲累之后便坐在了下来,与那刘大嫂闲聊起来。言语往复之间,她才得知,刘大嫂每晚做的噩梦,其实都是一个梦。 玉茗稍微思忖了一下,若按时日推算的话,大概就是从她渡口回来那晚,刘大嫂得知自己的相公跟去押镖之后,便开始不停地做一个梦。梦到他被人杀了,甚至砍下头来送到她面前。她说得真切具体,仿佛是真的一般,还说有一次竟梦到他的魂魄来找自己,催促自己赶快带着孩子逃离临清,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刘大嫂边说边要流下泪来,梦魇之苦不亚于身体上其他疾苦,甚至更甚于它们。玉茗听得惊心动魄的,自己也不寒而栗起来,若说可信它毕竟是梦,可若是不信,谁又能说的准这种鬼怪神灵之事呢? “玉茗姑娘,你是不知道的,”刘大嫂抹去脸上的泪痕,坐在玉茗对面说道,“五冈他生性胆小,以前谋生计时顶多也就是动动嘴皮子,招不来什么祸患……可是如今,他不吭一声就走上这冒险之路,你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们娘儿几个……可怎么活呀?” “刘大嫂,您先别伤心,小心坏了身子……”玉茗听得两眼泛泪,急忙拿出手帕来为刘大嫂揩泪,“您别担心,和他一同去的都是些武功高强的好汉们,更何况,小姐也还在呢,他们都不会有事的。对了,还有两个身怀绝技的侠客,有他们在,刘大哥和小姐定不会出事……” 刘大嫂摇了摇头,垂下目光来,陷入了极苦的愁思中去。 见她那样困苦,玉茗心中也早就千般滋味了,可小姐不在身边,此事别人也帮不了,她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好心劝慰刘大嫂几句,承诺每日定时来给她送药。 不料,刘大嫂却缓缓摇了摇头,愁苦地望着她,喘声道:“玉茗姑娘,你不必再给我送汤药过来了,这样太过劳烦你,我心里过意不去……梦魇算是心病,心病得由心上之人所治,方能管用……” “您的意思是?”玉茗疑惑道。 刘大嫂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笑,虽然极其细微但却是真的在笑,她轻声道:“姑娘想来是还未有过心上人罢……”见玉茗脸红了一下,她又轻轻笑了,缓缓说道,“玉茗姑娘,我是吃再多药都不管用的,治表治不了根……你只要,让我见上一面五冈,我便能心安了……” “您是说……”玉茗愣了愣,呆滞一刻,随即明白过来,“可是、可是那是万万行不通的呀!” “姑娘,”刘大嫂站起身来,委身跪在了地上,双手握住玉茗的手,“姑娘,我求你了……我知道,此事只有你能帮我……我也知道,这两年以来,实在麻烦了你和小姐太多,我已无颜面再相求你们了。可是……可是这一次,我必须要亲眼见到他,否则……否则他是会出事的呀!” “刘大嫂,您起来……您快起来!”玉茗蹲下身去,紧紧扶住刘大嫂的胳膊。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黯淡下来,缓缓道:“姑娘你不知道,前天我曾去了一趟庙里,求得的签是下下签……姑娘,我近来的梦魇并非无凭无据呀!我就……就再麻烦您这最后一回,我把求来的平安符交给他,等我和五冈回来之后,让他安安生生在家过日子,以后再也不麻烦您们了!” 玉茗惊得说不出话来,现在似乎还没有缓过神,她犹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嫂,不是玉茗不想帮你,要是小姐在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帮您见到刘大哥的……可是,可问题是……我不知该如何让你们二人见面呀!玉茗一人之力实在单薄,此时更不知道小姐她们行至何地了,还有……还有您这三个孩子,您要是走了他们该怎么办?” “姑娘放心,孩子们我自有旁人照看,此事不必担心。”刘大嫂见有些说动了玉茗,便心生宽慰,急忙解释道。 玉茗还是一脸的慌张与无措,清秀的柳眉微微皱着,紧咬着嘴唇不知该怎么办。以往所有的事情都有小姐在,她只管听了吩咐去做就行。可这次情况,是她第一次做主,没了旁人,没了主子,她当真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了。 她回头看了看正在一旁玩耍的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女孩一个男孩,较小的男童和女童正蹲在地上玩泥巴,较大的孩子正在一旁踢毽子。“红儿,你过来。”玉茗招了招手。 小女孩听到叫她,急忙丢下毽子便跑了过来,乖乖叫道:“玉茗姐姐。”她才十岁,虽然一脸的稚嫩童真,但却乖巧懂事,平日里娘亲不能做的事,她基本上都做了。砍柴煮饭,烧水买药,无一不会。此时虽然在一旁独自玩耍,但是玉茗和娘亲说的每句话,她都听在了耳朵里。 “红儿,你……你能照看好弟弟妹妹吗?”玉茗蹲在红儿面前,微仰着脸,用手摸住她冰凉的小手,轻声道。 刘大嫂吃了一惊,满含热泪的眸子抬了起来,热枕地看着玉茗,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转而看向红儿,点着头跟她示意,“能照看好,能照看好……红儿一向懂事!” 红儿望了一眼母亲,转过头来温顺地看着玉茗,眨了眨眼睛,点点头:“能。” “那……那如果你娘离开你们几日,你能照顾好自己和他们吗?”玉茗接着问道。 这次红儿不说话了,听到娘亲真的要离开,她不确定自己能否不想念娘亲,能否照顾好自己……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妹。 刘大嫂颤抖着双手拉过红儿来,一遍一遍摸着她的胳膊,双目紧盯她的眉眼,道:“红儿,你听着,娘这回要去见你爹一回,然后就随他一同回来。到时……到时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你爹也再不会离开家了。否则……否则不仅娘心里不踏实,就是你爹……他也安危难测呀!你大了,懂事了,不想让爹爹出事对不对?” 红儿睁大了眼睛,重重地点点头。 “那如果娘去看看爹爹,给他送个平安符,你看可不可以?” 红儿再次点点头,添了几分坚定,“可以。” “好孩子,好孩子……”刘大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双臂紧紧搂着她瘦小的身躯,仿佛害怕失去她似的,眼里滚出一行热泪来。 玉茗看得也红了眼睛,不禁要垂下泪来,不过又勉强笑了笑,说道:“刘大嫂,您看你这是做什么呢,又不是不回来了,弄得红儿也要哭了,该多不好……” 刘大嫂听罢,才放开双手,看了看红儿,她不仅一点也没哭,反而安静得有些反常。她伸出两只干枯的手摸了摸红儿的脸颊,又看向玉茗,道:“谢谢……谢谢,多谢姑娘。” 玉茗抬起手背擦了擦脸,转身拿过地上破烂不堪、几乎只剩下铜钱的毽子,放到红儿手里,笑道:“等姐姐和你娘回来之后,保证给你做一个崭新的毽子,好不好?” 红儿咧开嘴巴笑了笑:“好!” 玉茗也笑了笑,随即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嘴唇,对刘大嫂道:“既然如此,玉茗就胆大一回,帮大嫂您这个忙。我想……我想如果换了小姐,她也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小姐说过……她不在时我便如同她。以前我就只当小姐此话说笑了,可事到如今,玉茗也就认真一回。到时倘若真的违背了她的心意,那要罚要骂,全凭小姐一人了!” 刘大嫂扶着双膝站了起来,蜡黄憔悴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了一丝红润,眉眼也顾盼神飞起来,她淡淡笑了笑,对玉茗道:“姑娘……果真和小姐一个模样,性子也倒越来越像她了。” 第五十四章 平州上岸 盛歌地处北部,一向入寒入得快。 如今才刚过了盛夏时节,眼看天气就要转凉了。黄江一行在平州靠岸之时,天上乌云滚滚,雷声大震,看着要下雨来。那船夫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黑云,顿时说:“接下来必定会阴雨连绵,不出三日,这雨是不会停的。” 众人把东西搬出来之后,急忙在渡口雇来两辆马车,将那些货物一一搬到车上去。收拾妥当之后,雨也就要下下来了。林落一直站立在岸边,凝神望着来时的方向,目光在江面上搜集着什么,一言不。 只见那船夫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橹,在岸边的木桩上绑好之后,不声不响上了岸。站到几人面前后,环视了一眼他们,道:“我家便在这附近,如果几位不嫌弃的话,可以来寒舍歇息几日。等到这雨势渐小了,再动身也不迟,几位看如何呢?” 黄江他们互相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天,一时拿不定主意。 “还犹豫什么呢,我说各位,这天就要下大雨咯!你们的箱子刚浸了江水,还不到一日便又要淋大雨吗?”刘五冈急道,“纵使是再坚固密封的木箱,也挡不住这般风雨啊!” “五爷说得对,我看我们还是先到恩人家中歇息片刻吧,到时再另作打算也不迟。”林寻道,“况且,在船上折腾了两日,兄弟们也该歇息歇息了。” 黄江听罢,只得感慨万千地向船夫道谢:“那就劳烦恩人了。” 说定之后,他们便拉起车子,跟随船夫向家中走去。那船夫临走之时,又似有若无看了林落林寻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这份留意林落和林寻自然看出来了,但实在不知具体为何意,因此也没多话,便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走着。却不知何时,走在一旁的唐谷溪忽然凑了过来,在两人耳旁说道:“这船夫……看起来对你二人别有深意啊?” “呵,你倒是眼尖得很。”林寻笑道,斜了她一眼,又对林落道,“不过确实奇怪啊,你说我们又不认识他,为何总觉得他要对我们说些什么呢?” 林落目光远远落在船夫身上,只是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唐谷溪道:“我看,他是有事相求吧。” “有事相求?”林寻扭过头来,不再玩笑,思忖了片刻便道,“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我也这么觉得。”林落忽然说道。 林寻和唐谷溪皆扭头去看她,只是林落再无多言了。就在这时,一声闷雷响彻天际,忽而大雨倾盆而至,路上行人皆奔走相逃,慌忙收拾东西回家。他们赶忙停下车子,从车上拿出斗篷来一一分,待所有人穿戴好之后,方才又动了身,快向船夫家中驶去。 很快,几人便到了他们的临时住处。船夫家中一切简陋,但却也不缺什么,给他们安排了三家屋子之后,几个人便来到堂屋之内歇息。 船夫让他老伴儿在厨间烧了几壶热水,并为他们一一端了上来,几人喝了几口热茶之后,身上也暖和了不少,便坐在一起开始闲聊这两日的事。他们方才得知,船夫姓白,膝下并无子女,已在这江上渡船渡了近三十年。 “白爷,我们几个多亏了您相助,否则别说现在有了安身之地了,今日恐怕还在那江边徘徊呢!嗨,想想也是晦气,出第一天便遇上盗贼,以前都未曾出现过这类事!”黄江饮下一杯热茶,抹了抹嘴道。 白爷只是静静坐在后面一处,淡淡笑了笑,说道:“一切,皆是缘分罢了。老夫也想不到,会在那处僻静之地遇上你们。” “总之,您的大恩大德我们都记在心里,兄弟们绝对没齿难忘!” 林落、林寻以及唐谷溪和刘五冈,四人坐在最角落处,一直并未答话。过了片刻,林落忽然放下茶杯,轻声咳了两下,众人全都扭过头来,望着她不知要干什么。 林落放茶杯的间隙,已经从余光中得知众人都转过头来了,她于是便轻轻抬起头,看向黄江,道:“黄大哥……有没有考虑要换路线呢?” 这一问,林寻和唐谷溪也看过去,不知林落为何要说出此话。 只见林落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群山贼既然能上了我们的船,又能不打草惊蛇地将唐小姐掳走,那他们必定是下足了功夫的。如今他们人财两空,势必不会甘心,倘若尾随我们跟来,那么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要想偷袭的话,那未尝不可能。” “可既然他们能跟随我们,那我们换路线又有何用呢?我看不必换,到时如果他们出来我们阻击便是了,杀他个一甲不留!” 林落轻轻一笑:“黄大哥忘记了一点。我们的路线,先前的船夫是知道的,万一他们围追堵截呢?既然是偷袭,那我们便处在不利之处,因此,要想躲过他们,最好还是先换了路线……” “可那路线都是事先定好的呀!”黄江急道,“如果随意改动路线,不仅要多花路费,反而有可能会拖延时间!反正……反正我不答应!”他摆了摆手,撇过头去。 林落听闻此言,双唇一抿,目光也随之沉下,不再说话了。 林寻心中倏地生起一腔怒气,睨了她一眼,转头向黄江道:“我师姐也是为你们好,你这般态度是何意!别忘了,若不是我师姐出手相救,你们现在估计早就……” “哎林公子!林公子……”刘五冈突然道,摆出双手来笑道,“这说得好好的,怎么就争执起来了呢?要我看啊,改路线不易,但是林姑娘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因此我们应当从长计议,反正现在闲坐也是闲坐,我们有的是商讨的时间。” 一席话下来,林寻和黄江也都平复了心情,各自不再言语了。刘五冈没想到自己此番话会有这般效果,因此心底大为开心,也多添了几分得意之情,不禁眉角一扬,接着道:“要我说啊,此后多为6上之行,因此比水路要方便了不少。俗话说久雨必晴,等这大雨一停,我们便加紧马力赶路,或许那盗匪根本就追不上来呢!” “不可能。”武生在一旁冷冷说道,眉眼也不抬,“除非他们根本不会追来,否则一旦被跟踪,那单靠甩是甩不掉的。我看……改变路线,也未尝不可。” “武生,你……”黄江扭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大哥,”武生抬起眼来,依旧面无表情,“我们可是杀了他们一个人哪,山贼一向冷酷凶厉,有仇必报。既然那人能冒当船夫,那他们定是做足了准备的,结果不仅财物一无所获,反而丢了一条性命。大哥认为他们会轻易饶过我们吗?” 黄江听罢,目光痴痴地望着前面,眸中的凌厉一点点衰弱下去,转而收回了目光,像是哀叹似的垂下了头,仔细思虑着。 “切……”林寻斜睨了他一眼,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一时间,大堂之内悄无声息,安静如斯,谁也不再开口说话了。过了半晌,只听后面传来一声浑浊的咳嗽,白爷的声音缓缓响起:“要说换路线,也不是没有办法……” 黄江一愣,抬起头来:“恩人……可有什么高见?” 众人皆抬起头,朝船夫望过去。只见白爷轻轻吐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你们大可以再行水路,到达下下个地点之后再上岸,到那时已经绕过了原本要经过的道路,同样可以到达北境之地。各位看,如何呢?” “可是,再行水路就能保证他们不会跟踪吗?万一一直尾随我们,那在水上动手对我们更是不利呀!” “各位大可放心,我可以安排你们上另一只船,我在这江上讨生活了这么多年,结交下来的老伙计还是不少的,他们也都诚恳忠厚,必定会帮助你们离开的。问题是……如果现在你们就已经被盯上了,那么再次出行恐怕会不利许多……”沉思片刻,他接着道,“也罢,就算是被盯上了,对方也不会这么快就动手,因为但凡是人,都会有畏惧之心,贼也不例外。” 众人皆点了点头,林寻忽恭敬道:“白爷所言极是。可如此这般,便可以甩掉那些人吗?” 白爷呵呵笑道:“甩不甩得掉老夫不敢保证,可是原来的路线正如这位姑娘所说,肯定是不能再走了。” 林寻沉吟着点点头,回过头来时,目光不经意间瞥到黄江,见他也在凝神细听着,心中再次生出了不屑和嘲讽,不禁轻笑道:“某人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不换路线吗?看来啊,时局有变,人意也难定……话不要说得太早了,免得自己没个后路,到时可就惨啦。” 黄江从白爷的话中回过神来,知道林寻是在暗讽他,可是自己方才的态度也确实有些过激,因此并不占理,也就装作没听见,不再吭声了。 坐在林寻旁边的唐谷溪此刻却是一反往常,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悉心听着众位高人的一言一句,心中对他们的性情和智谋也都大概有了了解。其实方才林落遭到黄江反对之时,她本也想为其说话,只是自己的身份实在颇为尴尬,因此不适合唐突言。好在林寻性情刚直爽快,一招便又还回去了。 现在她心情复杂,在这群人当中,唯一可依靠的恐怕只有刘五冈和林寻姐弟。刘五冈自不必说,从上路之始便对她有所照料,只是自己不知为何会对林寻二人心生依赖。是因为那日在擂台上出手不凡的武功吗?还是因为林落那莫名其妙救了自己的一脚?抑或是因为……他们姐弟二人不顾生死地将自己从盗匪手中救出? 或许三者都有吧。尽管对他们无一了解,可单是看在他们不计回报地救了自己的份上,也没有猜忌与生疏的必要。 可是就当她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那滩河岸边的黑色血迹、以及林落接剑时的迟疑动作,还是会莫名其妙窜入她的眼前,让她感到一丝难以捉摸。是否真如自己不愿想到的那样……林落林寻果真是杀人不眨眼的“侠客”? 第五十五章 白爷相求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倏地抬起头来,将自己从万千思绪中抽出来。 却不想这一抬头,正碰上林寻的目光,他正用夸张的表情疑惑地看着自己,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一味盯着。 “你、你……你看我做什么?”唐谷溪结巴道。 “唐小姐,”林寻的声音诡异莫测,探过头来小声说道,“你该不会是……” 唐谷溪干咽了一下,问道:“怎样?” 林寻却轻轻笑了,眉角一扬,音调也明朗起来:“你该不会是想家了吧?” 唐谷溪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瞪了他一眼道:“我才没有。” “真没有?”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知道自渡口见面以来,林寻就爱拿这个取乐。她心想,别说她是没念家,就算她是真的念家了,也不能被这家伙抓了把柄去,要不然以后被他取笑的机会可就多了。想至此,她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便不再搭理他了。 一番商量下来,他们也都大致确定了改动之后的行程路线。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可窗外的雨还是瓢泼下着,雨天一向天色暗得早,不知何时外面已经黑压压了。院中唯有房檐之下的灯笼还闪着模糊的光亮,那一层光晕穿过雨帘,被水气熏出了朦胧的光泽。 白大娘早早为他们做好了饭,待白爷起身叫他们去饮食时,林落也随众人一同起了身,却在林寻要走时暗暗叫住了他,两人站在那里不再迈动脚步了。 唐谷溪看了一眼,正想停下来问他们,却被刘五冈叫住了,对她说道:“唐小姐还是不要管太多的好,快去吃饭罢。” 正说着,白大娘忽然从灶间走了出来,来到唐谷溪跟前站住,冲他们二人笑了笑,一派慈眉善目,缓缓道:“这位小姐还是不要去隔壁了,我端些饭菜放到你就寝的房间,小姐去那里吃好了。”说着,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林落,柔声道,“这位姑娘,等会儿你也去里屋吃饭。” 两人皆点了点头,知道白大娘的意思,是为女儿家行了方便。唐谷溪更是感叹白家夫妻的善解人意与菩萨心肠,对他们这些陌生来客竟也照顾地这般体贴。 待刘五冈和唐谷溪分别走后,白大娘留了下来,目光轻轻划过林落和林寻,却不一言,随手拿起抹布开始擦堂屋的桌椅,动作迟缓而轻柔,尽量不出丁点声响来。 隔壁的碗筷瓢盆声此起彼伏,男人们五大三粗的说话声也传了出来,不用想便知道这劳累了一天之后,黄江他们是有多饥饿不堪。 闻着传来的菜香味,林寻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他不自觉摸了摸腹间,看了一眼林落,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装作喝茶的白爷,想说话又不敢说出来。因为师姐和白爷还未开口说话,鉴于这安静诡谲的气氛,他自己也羞于开口,更别说是为了饥饱之事了。 林落只是静静望着白爷,沉住了气不一言,她察觉到白大娘在时不时朝白爷看,像是急不可耐地催促他一般,然而又不能明说出来,只得一遍一遍擦拭着桌子,等待他的声音响起。 正如林落一样,她也在等待着他的声音响起。 四人在这堂屋之中各怀心思,各自揣摩。窗外的雨声没有丝毫减小,天雨坠地之声仿若万千马蹄从遥远的天边滚动而来,滴滴答答,窸窸窣窣。良久,白爷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缓缓站直了身子,背着手臂望着林落和林寻,开口道:“老夫想求二位,一件难事。” 白大娘擦桌子的手臂突然停了一下,背对着他们的身子也怔住了,然而很快又动起来,动作却不再像之前一样缓慢,而是慌乱急促了起来。 只见林寻呼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朗声道:“白爷不必紧张,我和师姐早就知道你有事相告。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就好了,只要是我们能帮的,那一定会帮。” 白爷看了看他,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眉角舒展开来,笑道:“我就知道,公子是豪爽之人,看来……老夫没有看错人呀。” “如果没猜错的话,想必白爷是在初次见我们之时,就已经有所计划了吧。”林落问道,眸子清澈透亮,注视着白爷。 “呵呵……”白爷垂下头笑了两下,心中不觉惊叹这二人的聪颖和干脆,一边走过来一边点着头,“姑娘说得正是。老夫确实是在初见二人之时,就已经有了想法。” “白爷,有何事相求您不妨直说。如弟弟所言,您二老帮我们这么多,如果可以做到,我们必当在所不辞。”说着,林落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白爷,您坐。” 说罢,二人同时坐了下来。紧接着,白爷便深深地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雨,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将它吐了出来,目光像是陷入冗长的回忆中去了,一抹哀伤和无奈染上了他苍老的眸子。 “我家小女走的时候,才只有十三岁……” 白爷徐徐道来,讲述了他唯一的女儿——婉如的故事。林寻和林落也是在这时才得知,原来白爷并非无儿无女,而是女儿在十三岁时便失踪了,至此都未找到。如今十五年已经过去,老两口还是没有打开心结,平日里风轻云淡地过日子,然而却是没有一天不在等着闺女回家的。 至于白爷为何会在这江上做船夫这么多年,也完全是为了打听婉如的消息,不失去一丝一毫的希望。如果单是失踪了找不到她,那么他们也该放宽心不再做打算了,毕竟已经这么多年。然而就在五年前的一天,白爷从江上归来回家之后,告诉了老伴儿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有人曾在十五年前经由平州渡口时,见到一伙形似水贼模样的人,掳走了一个女童。 白爷屏息凝神地听完,同当年婉如失踪当日的情景一做对照,时间地点全都吻合,甚至连婉如的相貌衣物,也都说得别无二致,没有半分差错。十五年前那一晚,白老爹正是带着婉如下江回来,婉如提着灯笼去船头拿东西时,被水上飞来的盗贼掳走的。 至于那伙水贼,长期来平州抢夺钱财,迫害百姓,官府抓过好多次,可是都未见其效。白爷还不确信,因此花了银两托人再一打听,竟得知这水贼窝里,确有一位女子长年以来被禁锢其中,并做了水贼领头的夫人。 因此从那以后,白家夫妻便各处找武功高强之人,希望能帮他们将女儿寻回。即使寻回来的并不是婉如,可也算救了人家姑娘一命,他们二老今后,便再也不提起此事了,也好安个心,苟活余生。 听完白爷的长谈,林落和林寻面容也严峻起来,各自的心情都十分沉重。白大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堂屋了,许是到了灶间去烧水罢了。林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想不到,白爷,您也是个可怜人。” 白爷淡淡笑了笑,想抬起手来挥一挥,却也仿佛无力似的,抬不起来了。他张了张双唇,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眸中又起了一片浑浊,目光落在地上,不再言语了。 林落只觉得胸中堵塞得生疼,此时面对悲苦忧伤的白爷,她自己竟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沉默了半晌,林落终究开始开口了:“白爷,想必您也应该看得出来,我们和黄大哥他们并非一伙人,此次给人送货只不过是忠人之事罢了。从北境回来之后,我和寻儿……还有要事要做,因此……” “姑娘!”忽听一声凄厉的喊叫,只见白大娘从隔间走了出来,未等林落说完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还请姑娘和公子一定要帮我们,如果二位再一走了,那我们……我们便真的就毫无办法了……姑娘,姑娘我知道你是好心人,也知道你们二人身手不凡,请你们一定要帮我们,你们……你们要多少报酬都可以!” “白大娘,您这是作何,您快起来!”林寻林落赶忙将她扶了起来,她悲上心来,仍然哭哭啼啼停不下来。一旁的白爷哀叹了一声,将白大娘拉着坐到了椅子上面,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此事是不会有人轻易答应的,我不怪你们……” “不,你们误会了!”林落突然道,直视着白爷,柳眉微皱,“我是说,既然回来之后再无时间,那不妨趁这几天下雨之日,我和寻儿出去寻找一番。如果能寻出什么苗头,也算对您二位有个交代,如果寻不出来……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啊……你是说……”白大娘先反应过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林落,怔怔地道,“你答应我们了?” 林寻咽了口唾液,朝林落凑过去,小声道:“姐,你真答应啦?”见林落眼睑下敛,没有言语,他心里也有了答案,便不再多问了。 “老夫……多谢!”白爷口中颤抖着说出这句话,一言一字像是从胸腔深处迸而来,双腿一滑便跪了下来,浑浊的老泪溢出眼眶,纵横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身后则是紧跟着跪下的白大娘。 林寻虽然惊讶于师姐做出决定如此迅,但心中确实也为婉如一事所振动,因此见林落毅然决然答应了下来,自己便也不再多做揣测,决心要帮了白爷这个忙。 见二老皆在他们面前跪下,林落和林寻急忙将他们扶了起来,待他们抹干了脸上的浊泪、心绪平定下来之后,四人才又重新坐了下来。林落定了定神,问道:“如果要找到这窝水贼,那必当得先做好准备,白爷,你们可知那些水贼一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吗?” 白爷目光落在地上,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我对他们一无了解,也就不会冒然找你们了,否则搭上的……可是你们的性命。二位且听我讲,这一方的水贼多聚集在甲子山上——自然,我这也都是打听来的。他们一般在每月的望日之夜,会来城中作乱,那天正是月圆之日,借着月光抢掠杀人……” 按照白爷所说,晴天则是借月光出窝,雨天则是凭水声作恶。那么三日之后便是十五了,除却当天,林落二人还有两天的准备时间。他们完全可以摸清那帮水贼在甲子山上的老窝,等到望日当夜水贼出窝时,再溜进去找到那个“水贼夫人”。 “可是……他们必定会留下人来看守啊,你们……” 白爷话还没说完,林寻就轻轻一笑,道:“白爷请放心,只要时间足够充裕,那么留下几个小毛贼,根本不算是问题!” 白大娘点着头,拍着白爷的手臂,说道:“对对对,林公子所说的极是。那些盗匪对二位侠客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了。” “可是,二位还是应当小心一些啊,不可掉以轻心。” 林寻点了点头,回头去看林落,却见她在低头想着什么。其实在林落看来,事情的困难并不在于如何和水贼周旋,如何救出那位“水贼夫人”,而是在于——倘若那位夫人真的就是多年前的婉如姑娘,又在附近的甲子山上,那为何这么多年来,她都未能逃出过一次?反而安稳地生活至今呢? 当然,这些疑虑她并未说出口,一切皆等到三日之后,便都水落石出了…… 第五十六章 甲子山 三日之后,林落和林寻整理好着装,穿戴斗篷,各自提剑出。 而黄江他们,也早已知道此事,虽说不满林落二人为旁事离开,可是这旁事毕竟是白爷的心头事,吃住都在人家家中也只好默认了此事。 等几人回屋之后,武生先不满道:“这白家二老怪不得对我们这么好,又是乘船渡我们又是留我们在他家白吃白喝的,原来是早有打算,盯上我们的人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黄江摆了摆手,心倒是放宽了许多,“这白家女儿也确实是惨,少时便被贼人抢走,如今生死不明,白爷和白大娘都是为人父母者,哪有不担心挂念自己孩子的?再说那林氏姐弟身手不凡,去甲子山上一趟也不会出什么事,只要能赶在明早之前回来,不耽误上路就行。” 武生坐在一旁垂着头生闷气,闭嘴不答话了。 刘五冈听罢,心中也为那白家二老不平起来,于是便咂了咂嘴,说道:“我看啊,你们大哥说得对,做人呐,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能我们占人家便宜的时候不说什么,人家求我们帮个忙我们倒不乐意了……亏你也能说出‘白吃白喝’这四个字来,啧啧。” “你说什么!”武生站了起来,一脸怒气。 “坐下,坐下。”黄江拍拍他的肩,让他坐了下去,刘五冈鼻子里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洋洋自得起来,气得那武生是无可奈何,鼻子都在冒气。“咦,五爷,那唐家小姐在何处,怎么今日不见了她的身影?” 刘五冈一惊,忙从椅子上起来,环视一遍屋子,凝眉道:“就是啊,唐小姐呢?” 话说那林落和林寻上了甲子山之后,很快便来到了贼窝附近,这还要归功于他们前一日来打探过路径,否则今日也不会如此顺利。要说这甲子山虽然无人来访,水贼聚集,但却是一处好地方:山上郁郁葱葱,竹林众多,在水贼用石块和竹林搭建起来的房子周围,是一片树木稀少的空地,若不是居住者是贼的话,还当真让他们以为来到了某位得道高人的住所呢。 由于阴雨天气,因此一天之中日光隐匿,光线昏暗,看不出什么时辰来,只觉得天色在一点一点变暗,雨声却一点也未变小,依旧淅淅沥沥下着。在竹林深处听雨声,也不失为一种绝佳的盛宴,然而他们此时却毫无心情,因为在这“盛宴”之后,谁知道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们呢? “十五啊十五,好一个下着雨的十五,这月亮现在是看不到咯。”林寻望了一眼天上,长叹道。此时他们围靠在一丛密集的竹林后面,静静等待着水贼出窝。 林落听到他说话,双睫不禁颤了颤,抬头出神地望着前面的一处,默不言语。 “姐,我知道你这次为何那么坚定就答应了他们……”良久,林寻又说。 见林落不说话,他撇过头去想看她一眼,但在这凝重的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只有远处贼窝门口闪烁着的灯光,微弱地照过来,在她身上映出虚幻的边缘光影,泛着水光的斗篷之下,却依旧是黑暗一片,隐匿着她的五官和情绪。 林寻心中不是滋味,只觉得嗓中干涩难忍,对于此事来说,他并不比林落心里好受多少。如果换了自己,在十岁之前的所有记忆全都消失,只因一场被人强逼着练武而生的大病,那么他的心中,也早已万般滋味了。而相比于白琬如,林落身世的悲惨过犹不及,别说是多年见不到父母了,就连她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 倘若此前,只是面对疏离的环境和陌生的人而产生惶恐不安的话,那么在那次大病之后,便是她对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衍生出的淡漠和迷茫吧。 正陷入沉思中时,忽听林落淡淡的嗓音响起:“一个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的人,此生的目的就是完成师娘的心愿。除此之外,我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林寻先是愣了愣,胸口仿若巨石堵塞一般,可是他很快就恢复过来,朗声笑了笑,打着趣儿道:“可别这么说,你今生的目的哪能只有这一个呢,多无聊啊……别忘了,你还得陪我玩呢!还有啊,在凉禹的事情你可别忘了,齐煜哥哥可还等着你呢!” “……” 林寻笑笑,正想说话,忽然瞥到一旁有个人影轻轻一晃,猝然间便隐藏在那丛竹林之后了。 两人相视一眼,立刻警觉起来,拔出身上的剑,扭头向对方点点头后,便一前一后朝那个黑影处走去了。好在四处有雨声相扰,把他们的脚步声全都收进了雨里,不被对方察觉出来。两人皆屏息凝神,并时刻注意脚下,以防有什么机关暗箭冷不防冒出来。 就在他们快要走近的时候,只听那丛竹林后面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别……别动手!是我,是我!” 林落停下脚步,手中放松,“唐小姐?” “唐……唐小姐,你怎么过来了!”林寻急忙收回剑,双目圆睁。 只见竹林后面走出了一个身穿斗篷的纤弱身影,一手捂着斗篷不让它掉落,一手握着一把剑三步两步跳了过来。走到他们跟前便四顾看了一下,回过头来后,看着目瞪口呆的林落和林寻,低声道:“你们还在等什么,那些水贼早就出去了,现在那盏灯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你先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寻压紧嗓子问道,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还想让我们再救你一次是吗?今日不比当日,我们要保护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你若是……” “谁说要你们保护了?”唐谷溪见他非但不理会自己的话,竟然没头没脑地了怒,不禁也心生怨气地反击道,“我这不一个人也安然无恙地上来了吗?别以为你们救过我一次我就离不了你们了,非要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有何意思呢?” “你……” “哼!”唐谷溪朝他扬起下巴,狠狠瞪了一眼,撇过头去不再理他了。 林寻无奈地看了一眼林落,见她没什么表示,只好叹了口气不做声了。 林落深吸一口气,快思考了一下,便看向唐谷溪,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大概,半个时辰不到……” 林落点了点头,“那你方才上来之时,有没有被人跟踪?” “跟踪?”唐谷溪回忆了一下,皱着眉摇了摇头,“跟踪……应该没有吧。” “呵,应该?”林寻冷笑着讥讽道,“性命之事你也敢当儿戏,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唐谷溪瞪了他一眼,自知自己跟踪他们是理亏,因此也便不说话了。 “那你方才说,水贼已经出去了,你亲眼看见了?”林落想起她说的话来,忍不住问道。 唐谷溪重重地点点头,急切地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何以敢这样说出来呢?方才我在你们身后跟着,走到一个山坳处时就听见了旁边一群人骑着马过去,他们的方向正是从这里出来的。当时你们已经走远,因此我没敢叫你们,就直接跟来了……” 林寻一听,问道:“那你刚到时为何不说呢,何至于等到现在?” “我……我……”唐谷溪低着头嗫喏着,不说话了。 林落轻轻睨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微笑,“唐小姐,你是刚到吧?” 唐谷溪猛地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林寻,笑了一声,叹气道:“看来果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呀!的确,我看见那些人过去之后,就找不到你们了,所以……磨蹭到现在才到了这里。” “既然这样,话不多说,我们动身吧。” 三人相看一眼,各自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朝那竹屋望去,此时门前的那一盏灯火更显摇曳,屋内透着一丁点的光亮。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间屋子里,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了。 他们三人合力,一人观察周围的动静,一人无声无响收拾了门边的守卫,一人率先打开了门。然而,令林落没有想到的是,打开门后屋内竟然空无一人,就在她惊讶之余,忽然从门的后面窜出两个水贼,各拿长矛向她刺去。 “师姐,小心!”林寻刚放倒门边的一个水贼,就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向她叫道。 “林落!”唐谷溪也大惊,叫道。 林落耳畔生风,转过身来后背一仰,便躲过了刺来的长矛,接着她手扶后面的桌椅,快旋身移到了屋子另一头,站定之后扬起长剑便迎了过去。一时间,尖锐的利器相碰,声音四起,林寻和唐谷溪急忙冲了进来,以三对二打了起来。 就在这时,里屋又冲出几个人来,林寻一看,暗叫一声不好,下意识地向唐谷溪靠过去,和她后背相靠,互为防守。唐谷溪喘着气,眼眸向后一瞥,冷笑道:“你怎的不管你师姐了?” “我师姐不用你操心!” 说话间,对方的大刀和长矛就刺了过来,林寻一一挡了下来,他深知唐谷溪不敢轻易杀人,因此尽量使自己正面迎敌。林落在解决掉对付她的那二人之后,扭头一看后面,即刻跑到林寻和唐谷溪跟前。 那些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各个凶神恶煞,两眼放着冷光睨着他们,却都不说一句话。 林寻气息微喘,环视着周围的人,对唐谷溪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他们都走了?” “我也没料到屋内还有人啊!” “这次可好,别说救你了,我们仨都要把命搭在这里了!” “你……你们不是武功第一么,还会怕他们?” “我说小姐,那也得看具体形势呀,你看不到现在敌众我寡么?” 唐谷溪心中甚是着急,可她明白此时心急无用,索性一闭眼喊道:“算了,要死就一齐死吧!” 话刚出口,围着他们的水贼就举起刀,一同砍了过来。林寻深吸一口气,冲上前去,喊道:“这么死太冤,我可不要!” 正在双方激战之时,只听里屋传出一句话来:“住手!” 众人皆停了下来,林落等人下意识地靠到了一起,三人皆扭头向里屋门口看过去。只见一个面容清冷、高绾髻的女子出现在门后,她一身玉色素服,双手安然虚握在腰前,身子站得笔直。而眉眼之中却不见半分喜怒,目光像冰水一般直直地射过来,两片薄唇紧紧闭着,唇角边缘清晰精致。整张脸上不施粉黛,身上却透出一种肃清气质。 五十七章 水贼夫人 【今天更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终于找回原来的感觉了,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前几日有些逃离出控制,像脱缰了的野马,不知怎么往回收。现在手感回来,思路回来,感觉真好~~更文和文之间有时间落差,因此今日更的当然不是此章啦~第一次在零点之后,可能因为心情好吧。。。能看得到的都是缘分】 “夫人。”那些人叫道。 “这……这是婉如?”林寻呆呆地望着那位端庄女子,痴痴道。 “夫人还请进去,以防我们伤了你!”其中一个水贼喊道,接着便又抄起家伙冲了过来,后面的人随即跟上。就在林落提剑欲要反击之时,只听那女子又是一句凌厉的喝声:“我让你们住手!” 这回,他们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愣了一下之后,便慢慢将手中的武器放了下来,收回手臂,缓缓站在一旁,皆望着她不作声了。那女子声音气势颇足,但自始至终浑身没有颤动一下,依旧维持着挺立端庄的姿态,面无表情注视着屋子中央那三个陌生来者,眼皮也不眨一下。 这种不怒自威的通身气派,着实让那三个年轻来者,在心里暗暗惊叹了一把。 “夫人!他们来者不善,不可留活口啊!”那个水贼脸憋得通红,向那女子喊道。 只见她目光如湖水般一动不动,嘴角却轻轻一勾,冷笑了一声,细柳般的眉角也随之挑起,缓缓道:“来者不善?这屋子里,何曾有过善人?” “可是大哥他吩咐了……” “住口!” 她冷冷地朝他瞥过去一眼,眸子里射出来的目光如同寒冰,又如寒剑,直直地刺向那人。那人听罢,也无可奈何,只得垂下了头不作声了。 女子这才抬动脚步,缓缓走至林落三人面前,眸子紧盯着他们,“想必,三位贵客,又是来找我的了?” “又是?”林寻惊道,“这么说已经有人来找过你了?” 女子并不搭理他,而是接着说道:“你们放心,他们带不走我,现在……只需容许我跟他们谈一谈,即刻便让他们走。至于你们……今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来了。”她静静注视着眼前三人,前一句话是对那些水贼们说的,而后一句话,则是对他们三个说的。 “你……你、你这是为何?”林寻心中着急,便脱口而出,“难道你就甘愿在这里做什么……什么‘水贼夫人’!” “我作何选择,与你们又有何干系?” 林寻一听,顿时火冒上来:“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你差点丢掉性命?还有你爹娘,你知不知道他们……” “我爹娘早死了!”女子冷冷道。 此话一出,林寻三人全都怔住了,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林落先开了口:“你……难道不你是……” 那女子目光收了回来,垂到地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不想再说话。接着她就转过身来,又是冷冷瞥了一眼那些水贼,然后就抬向里屋走去。“你们跟来罢。” 林寻他们相视一眼,各自都神情凝重,然后便不理会水贼们的恶意眼光,径直朝里屋走了进去。 还未等那女子关上门,林寻就迫不及待问道:“这位夫人,你到底是不是白琬如,平州渡口白船夫的女儿?” 那女子转过身来,神情冷肃地望了他们一眼,转身坐在了床榻之上,目光平静如水,出神地看着前面一处地方,却是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林落立在那里,倒未注意那女子,而是一直在环视这间屋子。四顾一遍之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墙边的一角,然后便不动了。 林寻二人立在那里互相看看,都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夫人,你……你如果真的是婉如姑娘的话,那不必对我们瞒着。我们是真心实意来救你的,而且绝对会救你出去,你不必害怕!” “我说了,我不是。” “可……” “可你分明就是被胁迫做夫人的!”唐谷溪忍不住了,大声道,“夫人,我们都来救你了,如果你连我们也不信任的话,那么此后就再也没机会逃出这里了!你难道……难道还想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这一通话喊出来,屋内再无一人说话,安静得只能听到外面逐渐变小的雨声。过了良久,坐在榻上的夫人缓缓扭过头来,淡淡地望着她,问道:“我何须要骗你们呢?如果我是你们所说的那个姑娘,自然高兴都来不及,早就求着你们把我带走了!可是,我终究不是她……” “那你到底是谁?这里有几个‘水贼夫人’?”林寻越来越感到一头雾水,分不清真真假假了,“那这里是不是曾有一位叫白琬如的姑娘?她是死了还是活着?你从哪里来的?” “你无须知道我是谁,也无须知道我来自何处。”夫人说着,缓缓站了起来,“这甲子山上,水贼之窝,年复一年被抢来的姑娘,岂是你们能数过来的?你们以为,你们是第一批来这里找人的人?”她睨着他们,冷笑了一声,“被抢来的姑娘不计其数,能活下来的算是好命的,那些被吓死的、病死的、想逃走却没能逃走而被打死的……你们知道有多少吗?” “这些水贼真是可恶!”唐谷溪怒道。 看他们静默着不说话,那夫人又垂下目光,轻声问道:“你们要找的那个白姑娘,被抢走多少年了?” 林寻咽了一口唾液,“十五年……” “呵,”她抬起眼帘,悠长道,“十五年、十五年……你们确定是被抢来了这里?” 这回,林寻不说话了,而是看向了林落。林落眼色暗了暗,“确定。” 夫人静静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又问:“现在,你们还确定要继续找她吗?” “不是我们确定不确定,问题是我们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林寻道,“倘若过了今天,那我们也不能再管这件事了,只是可怜了白大爷和白大娘,恐怕必须得接受女儿已死的事实了……也罢,就此安了心也好。” “可是,”林落眸光动了动,忽然上前问道,“既然你也是被抢来的,那不如随我们一起走?看刚才的架势,那些小贼都对你毕恭毕敬,想必夫人,已经做了这里的夫人多年了罢。” 那夫人侧对着他们,窗外的风将她鬓旁的丝扬起,她的目光依旧幽怨,然而却轻轻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我来这里是有许多年了。若不是上天对我还眷顾些,恐怕我也早沦为这林子里的一摊白骨了……至于我为何不回去,那自有我的道理,你们不必管。” “可我想不通!”林寻忽然道,“你既然父母已去,那何不跟我们走呢?就算是没有救回白姑娘来,救回一个也是一个呀!现在时机大好,外面几个人我们还足以应付,夫人,跟我们走吧!” “这位公子,”夫人转过身来静静注视着他,“就算我回去又能如何呢?他们还会追回来的,到时候,遭殃的可就不止我一人了,我连累的是整个村子。”说罢,她叹了口气,“现在时辰不早了,估计他们快回来了,你们若是再不走,等会儿可就难走了。” 这时,唐谷溪突然移到林落旁边,睨了她一眼,小声问道:“林落,你说这位夫人,是不是对那水贼领头生情了?” 林落淡淡看着那夫人,轻声道:“也许是。” 唐谷溪得到她的肯定,满意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呢……不过也好,我们也不强人所难了,她既愿意留,那就留下吧。” “……” 这时,忽听外面响起了一阵躁动声,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并且声音愈来愈大。那夫人立刻慌了起来,忙对他们道:“你们快走!他们回来了!” “夫人,跟我们走吧!”林寻催促道。 “不要说了,你们要想活着就赶快走!快出去!” “哼!”林寻瞥了一眼门外,起了杀心,“既然这水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么我们不妨为民除害!” “我知道你们几个武功高强,”那夫人此刻脸色煞白,跟方才的镇静淡然判若两人,急切地催促道,“可是他们人实在多,你们就算再厉害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走,快走啊!” 就在她用手往外推三人的时候,林落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夫人愣了一下,动作停住了,抬眼望着她。 “夫人,跟我们走吧!” 只见她眸色一变,怔怔望着林落,双唇颤抖着,睁大的眸子里尽是慌乱和惊讶,然而顷刻之间便又抽回了手,坚决地摇摇头:“我说了我不走!”她深喘着气,慌慌张张回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喃喃道,“不行……不行,他们回来了,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 “也好。”林落定定地睨着窗口,“那就让我们会会他吧。夫人,麻烦你照看下这位姑娘!” 唐谷溪心中一惊,正想回头看她,却还未开口说话就只觉得眼前一黑,林落扬起的手臂早已落在了她的肩后。那夫人惊讶地看着唐谷溪两眼一闭,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急忙伸出手扶住了她。 林寻顺势接过来把她放到榻上,然后和林落相看一眼,握紧手中的剑,就朝门口走去。 正当二人走到门前将要打开紧闭的门之时,只觉得脖后一阵酸麻,像是有尖锐的东西刺入骨内。二人吃痛地暗叫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头皮麻,双脚无力抬起。屋内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并且向头顶飞翻去…… 就在林落闭上眼睛之时,依稀看到了夫人的脸庞从眼前升起,凝视了他们二人一眼后,伸手打开了门…… 五十八章 醒来 这场景好似无比熟悉,如同渗入骨髓一般,说不上来是何感觉,可它熟悉到了极点,仿佛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但又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不可分辨。 后来,她听到了流水声,察觉到了身下石块的清凉和坚硬,那虫鸣鸟语、那淙淙流水,使那种感觉更加清晰,更加强烈。她体内难受至极,胸中泛起恶心,嗓子里好像被杂物堵住似的,想张嘴又张不了,想睁眼也睁不开。 就在那时,她突然想起了昏迷之前生的事情,甲子山、白琬如、水贼夫人、林落、林寻……一件一件在她眼前清晰起来。她记起了她们想带那个自称不是白琬如的夫人走,可是水贼头领却突然带人返回了山中,危急关头她们想要出去一搏,接下来……接下来林落说了一句话,然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她再用了用力,终于睁开了双眼。眼前景象慢慢清晰,她环顾四周,猛地坐了起来。由于起身太快,头上不禁昏昏沉沉的,她捂着脑袋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现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林落?林寻? 唐谷溪大惊,急忙站了起来,揉揉酸的双腿,磕磕绊绊跑了过去。地上的雨水淤积,树叶浸湿,她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白光,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但是仔细回想的话,实在想不出以前有何类似的经历。 她拍了拍疼的额头,索性不去再想。蹲下身去晃了晃地上二人,见他们还是双眼紧闭着,她忽然想起前两在贼船上昏迷时,林落是用河水泼在了她的脸上,她才惊醒的。现在雨水充沛,正好就地取材了…… “对不住了啊。”她咽了口唾沫,伸手在地上处鞠了一捧溪水,朝林落脸上泼去,“女侠,醒醒……林落、林落?” 见林落还是不醒,她又转身鞠了一捧水,回过身来正准备泼上去,突然手臂被一双手攥住,手中的清水顺着方才的力道飞了出去,洒在了地上。 林落正半起着身,一手支撑在地上,一手紧握她的手腕,气息微喘,双眉紧皱,眸中似乎是一片无力与迷离,嘴唇也微微白。 “你……你醒啦?”唐谷溪一阵兴奋,大声叫道,“我还以为你们昏死过去了呢!” 林落轻轻呼了口气,将手放了下来,目光收回来怔怔地盯着地面,似是在用力回想着什么。唐谷溪见状,便道:“我方才也在纳闷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不过现在都想起来了。你先别着急,等我把林寻弄醒我们再作商量。”说罢,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林寻,重新去捧了一把水回来。 林落望着地面,不住地问自己,这里是哪里?之前到底生了什么?她轻轻扭过了头,看见唐谷溪在拍打着林寻的脸颊,又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四周的景色,就在转动脖颈间,她感觉到轻微的一阵疼痛。不禁伸手向脖后抹去,手指划过那个细微的针孔,略带一点酸涩疼痛,一时间,前一晚的记忆呼啸而至。 她想起来一切后,先长舒了一口气,眉眼垂下去轻轻喘着气,身子仿佛软了一般。方才片刻的记忆空白,使她心中惶恐不已,十三年前的那场大病,掠夺了她之前所有的记忆,带走了留在她脑海中的许多人,自此之后,生命轻薄而迷茫,失去重量与厚度。 唯一知道她过去的人,便是师娘。然而,唯有将眼前那女子带回去,方能得知自己究竟来自何方,得知爹娘究竟是何人,得知自己被送至天泉山学武的目的。师娘的目的自不必说,从小便告知了她——用心习武,不可怠慢一日一分,将来寻找公主的重任,全交于你手中。 可是……为何偏偏是她? 她不是抱怨,而是疑惑,而是不解。说到底,自己能不能得知这一切,能不能报了师父师娘的养育之恩,全在眼前这女子身上。 想到这时,她不禁回头望了望她。唐谷溪早就在林寻脸上泼了好几捧水,可就是不见他有半分醒的迹象,她转过头望了一眼林落,刚想开口又停住了,看她在那里呆,不禁问道:“林落,你可好一点了没有?” 林落点了点头,瞥见躺在地上昏睡不醒的林寻,未等唐谷溪开口,便起身走了过去。她俯下身去,在他脸上细细凝视了一番,接着便伸出两根手指,手臂向后收了收,两指合并绷紧,目光紧盯林寻的脖间。 就在唐谷溪想要问她做什么时,只见她手臂犹如闪电旋风,飞指向林寻脖后一处,一指点下去猛然就听到了林寻的咳嗽声。唐谷溪喜出望外,目光回到林寻脸上,只见林落托起他的脖子,他紧皱着双眉,表情痛苦地干咳着,剧烈咳嗽了几下之后,双手在地上摸了几下,终于稳稳扣住了地面,双眼清明起来,深喘着气看了看眼前二人。 “还是你姐厉害,我方才怎么拍打你都不管用呢。”唐谷溪在他眼前笑道。 林寻愣了愣,似乎没怎么听懂,直到过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不禁看向唐谷溪,惊道:“刚才、刚才是你打我了?” 唐谷溪怔了一下,瞄了一眼林落,点点头:“对啊,我不止打你,还往你脸上泼水了,可是你睡得太死了,无论如何都醒不了……”唐谷溪白了他一眼,“不像你姐,我只泼了她一下她便醒了。” 林寻抬抬头,看了看林落,只见林落脸上早已被风吹干,没有半点水的痕迹。她见林寻已醒,便放下他站了起来,举目观察着四周。林寻深吸一口气,一下子跳了起来,站稳之后气呼呼地瞪了唐谷溪一眼,双手摸摸自己的双脸,把头扭了过去。 唐谷溪暗自笑了笑,不过很快恢复了原样,立马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学着林落的样子向周围观望了观望,对林寻置之不理了。 此时日光充盈,虽然头顶亭亭如盖,竹叶繁茂,可是从少许的天空露出的明暗可以感受得到,此时大概还不到午时。如此说来,他们也才昏迷了一个几个时辰而已。想来林落给自己的一掌也真够无情,而她之前最后一句说的那话,究竟是何意思呢? 唐谷溪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气愤,想到自己冒雨前来相助,可最后未经自己同意便被她打晕,最后不明不白躺在了这荒郊野地上,好不一通闷气!可是见林落的样子,她又没了开口质问的心力,因此便撇撇嘴,扭过头去叹了一口气。 “白琬如救了我们。”林落望着远处一个方向,忽然淡淡说了一句。 “什么?”唐谷溪回过头去,一时没反应过来。 “姐,”林寻也凑了过去,揉着酸的脖子,“你、你说什么?” 林落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出现少有的落寞,她定定地望着山上的那一方向,不知是在看什么。三人沉寂了片刻,她才缓缓转过身来,拾起地上的剑,看了二人一眼,道:“走吧。” 唐谷溪和林寻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随之捡起地上各自的宝剑,跟上了林落。 “姐,你是说,我们是被那夫人弄到这里来的?”林寻问道,随即一想又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不对啊,那夫人又不是白琬如。白琬如……白琬如,白琬如早就死了……”他垂下头去,叹了一口气。 唐谷溪看了看林寻,又看了看林落,她原本以为林落思绪不清,导致说错了话,可转念一想,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林寻正在叹息之时,却见唐谷溪瞧他,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林落,正想说话时,突然一个步子停在了那里。 他恍然大悟,脸色煞白地盯着林落,“你是说,昨晚那水贼夫人……就是白琬如?” 林落转过身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唐谷溪见到林落点头,一时也惊讶不已,她本来已猜到了半分,可是却不敢相信那就是真的。仔细回想昨晚的情景,虽然模糊不可重现,但那夫人的一言一行都不想离开那里啊!何况,她还条理分明地证明了自己并不是白家姑娘。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那夫人……不……是白琬如的谎言?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五十九章 一念生死 “她、她是为了什么?”林寻心头有万千疑问,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师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昨夜她那屋子里的窗楹之上,有一盏破旧的灯笼。 白爷那日曾说,婉如失踪当日,就是提着一盏灯笼去的船头。而白爷家中挂着的所有灯盏,几乎都与那夫人屋子里的那一个别无二致……” “万一是白婉如曾经留下来的呢?” “你见过有哪位夫人保留先前夫人的遗物,而且还保留的那么好的?” “原来……原来你昨夜就知道了。”唐谷溪听着,喃喃道,又看向林落,“可是,你为何不早说呢?” “你还不明白么?”林落看着她,反问道,“你忘了你昨夜说过什么话了?” 唐谷溪垂下眼帘,回想了一下,点着头道:“是啊,是啊……若非情之至,那夫人也定不会硬要留在此地的。” “现在,是白琬如。” “这么说来,她是自己承认白琬如死了的,看来,她是非要留在那里不可了。”林寻思考道,“既然她还保留着那个灯笼十几年,那就证明她并非忘了父母老家,可她……可她又留恋和那水贼头领在一块过日子,因此,便狠心丢下爹娘?”他摇着头,继续道,“可这……这也说不通啊!她完全可以承认自己是白琬如,我们又不强逼她回去……” “她是想让我们死心,想让她爹娘死心。”林落淡淡地说,“在我看来,白琬如的做法……并不那么不近人情,她一个平民女子,一旦陷入情潭,那便……或许,这已是她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她是动了情的?万一另有缘由呢?”林寻还是不解。 林落听闻此话,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可你忘了一点,那些水贼们虽说无恶不作,残酷凶暴到了极点,可是却对她恭敬不已,唯命是从。如果单是因为他们领对她的恩宠,那是坚持不了几年的。白琬如虽然骗了我们,可她有一点说得没错:水贼视百姓如草芥,抓来一个女子不是难事,何必要对一个整日冷脸的人嘘寒问暖?”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白婉如岂不是太狠心了?”林寻终于相信了那人的确是白婉如,想到昨夜她决绝的态度,不禁怒上心来,厉声喝道,“她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抛弃亲生父母,她可曾想到,白家二老将来……可是无人善后的啊!” 林落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接着便说道:“许多人也报不了父母的恩,何止是她?” 此话讲与林寻,却说与唐谷溪。林寻刚想反驳,也意识到了她的意思,于是转念又一想,他们此刻所做的事,岂不都是“有违常理”的?岂不都是与自己所说的话相悖的?想来不觉心中抓挠不已,于是叹出话来:“是啊,这世间,有太多事身不由己。”说着便睨了一眼唐谷溪。 此刻唐谷溪正在思索白婉如一事,因此附和地点了点头,并未放在心上,问道:“那我们就这样回去……该如何对白爷说呢?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宁愿和水贼在一起也不回来,不知要……” “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林落打断她,“现在在甲子山上水贼窝里的,早已不是白婉如。” 唐谷溪微凝着眉头,注视着她:“果真要这么做?” “要不,”林寻说道,“我们就说,我们并未见到过她,不知白婉如是生是死,如何?” “让他空留一腔幻想,不如早早死了心的好。”林落说罢,瞥了他一眼,转头就走。林寻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跟了上去。 唐谷溪却还未想明白,她犹疑片刻,立刻转身冲到二人面前把林落拦住,怒目言辞道:“你这么做,太任性武断了!白家二老死不死心,不是由你决定的,他们女儿是生是死,也不是由你说了算。你凭什么替他们做这个决定?更何况,白婉如明明还活着,你却让他们承受女儿已死的噩耗,这不止是欺瞒,更是……” 林落直直看着她,任由她往下说。 可是她却住嘴了,犹豫了半天,才道:“总之,太过分了。” “那你想要怎么说?”林落轻声问道,“你要告诉他们,白婉如丢弃了他们?还是要说,我们找了一个晚上,最后一无所获?”见她没有说话,林落接着道,“唐小姐,人不怕彻底死心,就怕残念未尽……那是会要人命的。” 她最后一句话轻柔而缓慢,却隐隐间带着一股苍然冷绝的气息,令唐谷溪不禁心头一颤,犹如迎头浇了一盆冷水,通体冰凉,怔怔然不知所以了。 林落从她身边走过去,林寻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气道:“好了,听我姐的吧。你既向往潇洒侠义的江湖日子,就要接受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因为江湖向来都是如此无情。这才是第一步,大小姐……” 说完,林寻也从她身边擦过去了。唐谷溪愣在原地,目光微滞,似乎还是没有想通此事。她知道林落林寻说得都有道理,可是真要做出来,真要自己去接受,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些。 回到平州白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白家二老在家烧香拜佛,整整一日不得安宁,坐立不安,本想着若今日他们再不回来,那黄江他们就要去山上寻找了,而自己在担心林氏姐弟安危的同时,也不禁惶恐起来——若他们真的遭遇了不测,那这群水贼肯定是要来报复的。今后他们这一方的性命,也就难保了…… 黄江等得也着急不已,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子,索性抓来了刘五冈,问道:“你不是号称会神机妙算吗,快来算算,这林氏二人,到底如何了?测不出生死……测个安危也行吧。” “这……”刘五冈哑了口,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回答,“算命也不是这么算的呀,我……我一不知他们二人生辰八字,二不知他们身处何地,如何才能算得出……” “哼,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如今用到你时,你倒是什么也不会了!”黄江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武生此刻倒是一点也不慌张,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闭目养神着,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不禁冷笑了一声,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斜睨着他们,道:“我早知道,他就是个废人。” “哎!你、你说什么?”刘五冈睁大了双目,声调扬高起来,手指打着哆嗦指着他,“你、你如此出言不逊,就不怕将来有个报应?” “有报应的是你,不是我!” “你、你、你……”刘五冈气得嘴唇紫,牙齿直打颤,转头向黄江求助,“你也不管管你这兄弟,你说咱几个最起码都是一帮人了,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才是真嘛,到头来闹得不和……能有什么好处?” 黄江继续踱着步子,垂着头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武生又瞥了一眼他,谁都不想搭理,索性坐了下来,不再说话。刘五冈碰了一鼻子灰,不禁有些气馁,便砸了砸嘴道:“要我说,这唐小姐和林氏姐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说不定,他们马上就回来了呢,或许现在正往家走呢!” 正说至此,只听门外一声大喊,众人皆听出来正是林寻的声音:“白爷,白大娘,我们回来啦!” 刘五冈双目圆睁,勾着脖子望向门外,“嘿!看我怎么说的,一说他们回来这就回来了,一分一毫都不差!”他惊喜万分地对黄江吼道。 黄江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了一眼院中,不禁眉开眼笑,一掌重重地落在刘五冈肩上,“没想到啊,你还真有两下子!不错不错,我没看错你!哈哈!”说着,便大笑着跨出门迎了出去。 武生也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路过他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走了出去,目光中尽是不屑和愤恨。 刘五冈自知武生没那么好糊弄,因此也没有多话,只当没看见了。他揉揉酸肿胀的眼睛,望向雨后晴空俯照的小农家院,白家二老早已从堂屋中走了出来,林落林寻和唐谷溪也依次出现在了院中,三人脸上表情各异,但都浑身萧然,一身落魄。 他正要抬脚出去,却不知林落他们说了什么,只见白大娘身子先是僵了一下,而后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一头栽了下去,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白大娘!” “白大娘!” “……” 第六十章 快马追踪 黄江他们又在平州呆了两日,直到那白大娘清醒过来后,几人才收拾了行李,上了白爷托付他的伙计送行的船。≥ 一行人连同货物,在一个漆黑无风的夜里,启程向北行去。 在船上行了几日之后,他们方才向船夫付了银两,转而换乘马车。货物全都堆积在两辆车上,没有顶盖,只是拉货的木推车,前面有两只马在拉动而已。水路毕竟有太多不便,转成山路之后,显然快了许多。 原本下船之后,在一个山口之处有两条路,地图上标示二路皆通前方之地,然而他们并不知哪条路更为顺畅安全一些。好在有自称熟知此片地况的刘五冈在,黄江便让他选了一条路,虽说武生一向不信任他,可此刻也只好将决定权交到了他的手里。 唐谷溪自甲子山回来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整日也不见一个笑脸,无事时就坐在车上呆,不多说一句话。林落和林寻自然看在眼里,可是二人毫无办法,照林落的说法,她必须先过了这一关。若不看淡生死,何以在日后承担家国天下的重量? 南国的梦,叶瑾云的梦,清婉公主的梦,皆只在她一人身上。只要此次能安然从盛歌离开,那么只需再取一样东西,他们便可回到九秦去了。如今叶瑾云和林肃皆在九秦的天泉山上,何时再回西州,只等他们三人归来了。 那一日,他们正经过一段山路,路上树影摇曳,点点白光透过叶子在地上投下一片闪耀,微风清凉,山鸟的叫声从遥远的高空传来。林寻一边坐在车上把玩着手中的莫邪剑,一边吹着口哨斜眼睨着坐在不远处的唐谷溪,时不时和林落对视两眼。 彼此之间都不说话。 过了许久,他们只听得背后有声音传来,仔细一听的话便知,那是马蹄的声音。几人也并未在意,毕竟这山路上有人经过也是常事,再说他们先前遇上的山贼也不可能过来,连续几日都安安稳稳的,此时距离临清也着实有些距离了。 “姐,你听听,这过来的有几匹马?”林寻自觉无聊,便收起剑来凑到林落耳边问。林落凝神细听着,待那马蹄声渐渐增大之时,她开口答道:“两匹。” “两匹?” “嗯。” “看来是要紧事啊!这马定是好马,听那落地声音便铿锵有力,节奏也是飞快,想来要是我们能有几匹好马……也不会像如今这么慢了。”说着,他故作夸张地长叹一口气,目光轻轻划过黄江,转而向眼角扬去。 黄江自知林寻的脾性,因此也不去理他,待那马蹄声又声势加大了几分时,他却隐隐不安起来,问道:“不会真是那日的山贼吧?我看这声音直冲我们而来,这荒郊野外本就不多行人,如今驰马直奔,看来我们不可不防啊!” 此话一出,本来在一旁打瞌睡的刘五冈立刻惊醒,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四周,见他们也不说话,因此也不敢乱问,只是再无困意了,挺起背来正襟危坐。 林寻鼻子里出一声轻笑,仰头看了看天,悠长道:“果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 “若不是那日的山贼就好,只盼别又碰上这里的盗匪……”黄江还是不放心,扭头问刘五冈,“你可确定这条路安定顺畅?” 刘五冈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却还是风平浪静,他不去看黄江,而是慢悠悠从身后拿出了那块地图,指着上面的曲线,笃定地道:“你仔细看看不就知道了,明显这条路附近的人家多,虽说路途曲折一些,却不至于人迹罕至,有了盗匪可钻的空子吧?” 黄江皱眉细看着,却并没有看出什么来,他大字不识一个,看不懂这上面的文字注解,对刘五冈的话也是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反驳的道理。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不远处马蹄声传来的地方,又传出一声声响,这回却是人声:“小姐——!小姐——!刘大哥——!” 两车上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全都一脸疑惑,林落先反应过来,急忙扭头看向唐谷溪。只见唐谷溪仿佛刚回过神来,反应有些迟缓,待那声音又响了一遍时,她立刻身如弹簧般从车上站了起来。不料那马车正在行进当中,而她又起身太猛,因此一个不稳身子晃动了两下,她也没做好准备,便朝车下栽了过去。 “不好!”林落目光微聚,就在瞬间也从车上飞起,双脚腾空蹬在尾部车身上,握剑的那只手随之伸了出去,直直地用剑身挡在了唐谷溪的腰间,将她一用力托了起来。林落双脚落地,由于重心全然都放在了手臂之上,因此身体失衡,一着地便滚了出去。好在她身手较好,因此也毫无损。 “快停下!”林寻大吼着站了起来,冲着那驾车的小弟怒道,那小弟还不知生了何事,一脸茫然无措地勒紧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那马车还未停稳,林寻便跳下了车,跑到林落面前将她扶起,焦心问道:“姐,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林落气息微喘,从地上站了起来,双眸看向唐谷溪。林寻见她没事,也转过身来去寻找唐谷溪,只见她方才踉跄了一步,现在稳稳地站在地上,满目惊愕地注视着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那马车终于停稳,车上的人也都起身下了马车,来到三人面前左看右看,各自心有余悸。林寻和刘五冈这时也认出了方才那声音,那一声“小姐”和“刘大哥”,除了玉茗会喊还有谁呢?他们不禁扭头向后看去。 黄江也是一脸疑惑,虽然排除了是山贼和盗匪的可能性,但也对这句女子的声音充满不解,因此举目望向前面那个弯道,等着树丛后面的陌生人出现。唯有武生,此刻紧闭着双唇,一言不,眉目低垂着,阴鸷的目光从眼角传出,在林落林寻和唐谷溪三人身上徘徊,细细打量着什么。 唐谷溪看了看林落,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她扭过头去看向身后,只见树丛后面飞出两个模糊的身影,各骑一匹马,朝他们飞奔而来。为的那个分明是个年轻女子,虽然乔装成了男子却还是被她一眼认出。 玉茗怎么会跑来这里!后面的人,又是谁呢? 若不是那马飞驰而来,迅逼近,唐谷溪还是不敢相信玉茗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她宁可相信自己眼花恍惚,也万万想不到玉茗这个丫头竟然身骑快马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如此的泼辣勇敢,真的是那个胆小懦弱、爱哭鼻子的玉茗吗? 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呆呆地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直到玉茗的马在他们面前停下,她也随之下了马,两眼含泪地朝自己又叫了一声“小姐!”时,唐谷溪才真正明白过来。 “玉茗!”唐谷溪叫着扑向玉茗,泪水夺眶而出,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啜泣不止,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衣襟。 就在二人为再次见到彼此互相动容时,另一匹马也感到了面前,马上的是一位中年女子,饱经风霜的脸上显现出了无措与惊慌,初次见到这么多人令她无从下手。笨拙地从马上下来之后,站在原地愣住了,目光在躲闪着,也在搜寻着什么。 他们眼看着这位陌生的妇女,一时以为是唐家的奴仆,因此并未放在心上。谁知,却在这时,刘五冈却一脸惨白,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位妇女,直到那位妇女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时,方才听到他一声惊觉的喊叫:“苓娘!” “相公!”那妇女一见到刘五冈,目光不再恍惚无措,眼眶瞬间通红,嗓间哽咽起来。 众人一听这声“相公”,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刘五冈家的内人,可她一介村妇,怎的就路途迢迢地追到这里来了呢?究竟是怎样的胆量与魄力,莫非他家中出现什么事了?可就算再大的意外,也不至于亲自追来呀。这一连串的事情让他们目不暇接,一时反应不过来。 刘五冈怔了怔,望着自己的妻子一脸的不相信,比刚才见到玉茗时还惊讶万分。他愣了一下,随即冲到她面前,上下端倪了一遍,确定她平安无事后方才镇定下来,脸上的惊讶转为不解和愤怒,压着声音道:“你跑这儿来作甚呢!” “我……我前几日梦到你出事了,庙中的菩萨告诉我,说一定要亲自见上你一面才行……”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双目含泪,隐忍不掉。 刘五冈听到这话,不禁回头瞄了一眼众人,咽了咽口水,回过头来道:“你、你怎的就这样糊涂呢?你一个妇人家跑出来作甚,家中孩儿怎么办,实在荒唐!” 此时,唐谷溪也镇静下来,放开玉茗后擦了擦眼泪,听到刘五冈这话不禁冷冷道:“你这时候倒是顾家了。”说完便向他们走过来,站到刘大嫂面前后,与她对视了一眼,刘大嫂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叫了一声“小姐。” “刘大嫂,您怎能糊涂至此呢?我真是不敢相信,你二人会不远千里追过来,你们知不知道,倘若途中遇到什么不测……”她喘了口气,睨了玉茗一眼,“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小姐,刘大嫂是情有可原,我以为你不会生气的……”她把头低了下去,咬咬嘴唇道,“而且,此次过来我……” 话未说完,却被唐谷溪打断,她凝眉望着二人所骑的快马,不禁疑惑道:“你是何时学会骑马的?还有刘大嫂,你们……你们就是这样一路过来的?对了,我爹呢,父亲母亲知道吗,有没有说些什么?” 她心中实在有太多疑惑和不解,因此一股脑问了出来,玉茗望了一眼刘大嫂,对她道:“小姐,这些我回头再给您细说,老爷夫人也不必担心,他们都是知道的。” “什么,他们知道?”唐谷溪目瞪口呆,“你是说父亲母亲允许你过来找我?” “小姐,您先让我把话说完。”玉茗一脸着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小声说道,“小姐,这回您真得回去了,我来就是把您带回去的。” 第六十一章 篝火之夜 【忘了说,昨天一打开作家专区,现我有封面了。 哈哈,因为本来没有申请,所以还是有点小激动的。。虽然画风……并且像素……但,,我已经很满足了,像是突然收到小礼物似的,顿时感到编辑大大的可爱呀~~】 ————————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野外露重,渐生寒气。一行人在一处草地上扎堆之后,便支起了小小的帐篷,互相围坐着,在河边生起火来。篝火在夜色下被风轻轻摆动,火苗迎风起舞,火红的光映照在了每个人脸上,彼此的轮廓在火影之下忽明忽暗的,模糊虚幻。 玉茗外在的性子粗枝大叶的,但实则内心细腻,她受了夫人的嘱托来此,因此也带够了盘缠和粮食。路上二人自然吃了不少苦,可也总算一路打听地追了过来,找到想要找的人了。她料想到他们旅途艰难,因此在遇见他们之前便买了不少东西,此刻安定下来之后,她便和刘大嫂从马上拿下了几个袋子,里面盛着各种干粮,全都一一分给了众人。 众人接过粮食,白日里的震惊和不满也都降下去了不少。黄江他们想到,既然她们能安然到此,想必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因此便都不作声了,默默吃着手里的东西。 刘大嫂如同在家时那样,忙前忙后的,不是为众人生火煮饭就是打理休息的东西,一刻也停不下来。想来也怪,她的病在家时不见好,却在奔波了几日之后不见了复,此刻容光焕起来。玉茗和唐谷溪皆暗自感叹,唏嘘不已。 刘五冈虽说满腹牢骚,对苓娘突兀出现这一事极为不满,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不再说什么。他们夫妻二人同样都是多日未见,因此也多聊了几日,刘五冈坐在帐篷外的一角,回想起自己往日的烟柳时光来,竟觉得一片空虚,此刻虽腹中饥饿、风餐露宿,但却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心底的踏实。 他嘴角嚼着一根杂草,眯眼望着苓娘进进出出的身影,心中叹道:“此次北行之后,赚些银两回来,今后便在家安生过日子。是穷是富,他再不怨天尤人了。” 林落和林寻坐在篝火旁边,望着站在河边交谈的唐谷溪和玉茗,心事也不禁加重了许多。林寻看了几眼之后,低声问林落:“你说这次她会不会回去?” 林落的眸子在篝火下一明一暗,变成了黑夜里妖冶的星辰,她滞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次算是我们失策,”林寻叹了口气说道,“万万没想到,唐夫人竟然出此计策,这法子一使,我们便毫无办法了。”停顿片刻,他又说道,“她竟不惜将女儿强硬许配给一人,不管她的意愿,只为留住她在临清。可是女子一旦出嫁,本就没有几次见爹娘的机会,她为何要这样固执地阻挠我们呢?” “是没有几次见爹娘的机会。”林落说道,“可是她也深知,一旦我们将她带走,那便是永生不见的选择,更何况,我们也不敢保证她回到西州之后,是否还能安然无恙。与其不知生死,倒不如拴在自己身边,再说那侯府的公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林寻越想越心急,他一心认为这便是绝路了,可看到林落的表情并不慌张,因此便问道:“姐,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他认真地看着她,等待回答。 林落将目光移到了那一片篝火之上,凝视着那血红跳动的火苗,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似的,隔了良久,她才缓声道:“实在不行,那就只能用此下计了……” “你是说……”林寻眸子一亮,将耳朵凑了过去。 不远处的河边,篝火的光明并未涉及至此,因此此处还是一片凉意与漆黑。唐谷溪和玉茗自见面之后高兴了一阵,此刻又在河边畅聊许久,诉说这几日各自的遭遇。说完之后,两人回到了正题上。 “小姐,无论如何,这次您是一定要回去了。” “让我跳入那火坑中,我定是不依的,夫人派你过来劝说我,就不怕失败么?”唐谷溪问道,接着看向玉茗,看了片刻,不禁心生疑惑,“玉茗,你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 玉茗不去看她,目光恍惚着,望着眼前漆黑的河面,摇了摇头。 唐谷溪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疑惑:“家中最了解我的人自不必说,定是你了。你是知道我光听你这一番话是绝不会回去的,那你还来作甚呢?那夫人……还派你过来?” 玉茗咬了咬嘴唇,眉眼微皱,还是没有说话。 她心中生起一股不安,以往玉茗有何事是绝不会瞒她的,如今却这般支支吾吾。不安之外又多添了几分怒意,她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回过头来问道:“是不是还有别人来了?” 此话一出,玉茗顿时身子一颤,几乎要跌倒,她忽闪了两下眼睛,看向了唐谷溪,“小姐……” “是公孙容?” “不是。” “那是何人……”唐谷溪垂下双目思考着,喃喃道,“不会是秉风哥哥,他卧病在床,别说骑马了,出门都未必能走多远。” “小姐,您别再猜了。”玉茗道,“我这次既来,那便是铁了心要带小姐回去的。小姐不知道,这几日陈公子、陈公子……” “秉风哥哥怎么了?”唐谷溪心慌不已,急忙问道。 “陈公子恶疾作得厉害,听邹先生说,怕是要应验那句……那句三年之限了!”玉茗说着,带出了哭腔,眼圈不禁红了起来。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给了唐谷溪重重的一击,她脸色煞白地愣在原地,身子如同青石般僵硬,耳边不停地呼啸着那四个字:三年之限、三年之限…… 她本以为秉风哥哥能熬过这三年之限的,只要他熬过去,那日后必当有救!可一旦熬不过去,那便是必死无疑! “可……可是还未满三年啊,冬天还没有到来,怎么会病情恶化呢?”唐谷溪说着,仿佛失去意识一般,眼泪簌簌而落。 “小姐,此次前来,玉茗是带着私心过来的。”玉茗擦擦眼泪,接着道,“夫人老爷叫我过来,是为了公孙容一事,而玉茗之所以心急如焚地赶来,也是为了让小姐您回去……再多去看看陈公子,万一、万一您一去见他,陈公子的病就好些了呢?” 唐谷溪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她心中悲痛不已,想起多年以来和秉风哥哥一起习武的日子,想起少年时候二人嬉闹玩耍的日子,再对照如今他们隔阂已生,一人久卧病榻一人待嫁侯府,不禁满心的萧然与辛酸。 举目望去,四周黑暗如墨,天上弦月如钩,星辰寥寥。唯有背后不远处微弱的篝火散的光芒,星星点点地在水中闪映出光亮来,此时看来更显凄凉清冷。许是这二日生的事情较多,令她接应不来,又许是对林落和林寻所持的态度生了改变,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一切都使她应接不暇。 玉茗也不劝她,静等着她哭完平静下来,二人在一旁的石块上坐了下来,才又开口说道:“小姐知道,和我们一同前来的,还有谁吗?” 唐谷溪愣了愣,认真注视着她,“真有其他人过来?是谁,现在在何处?” “小姐不必担心,他现在不在此地,在山下的一个客栈内歇息,等我们明日收拾好之后,再回到客栈,方可见他。” “到底是谁?” “是……”玉茗的声音缓慢而平静,“是师父。” “啊,什么!”唐谷溪大惊,即刻起身,“师父来了?” 玉茗赶紧向身后看看,把她拽了下来,重新坐回到石块上,轻声道:“小姐,你小点声。是师父来了,就在山下。” 虽然唐谷溪声音不大,但却还是被后面的人听到了,黄江他们对此无兴趣,因此并未在意。只是林落和林寻心中一惊,抬眼望了一下对方,林寻随之叹道:“看来唐母心意已决,一定要促成这门亲事了。” 林落直直地望着河边的二人,心中倒并不这么想,她听唐谷溪和刘五冈说过她师父邹黎老先生的许多事,虽说未见其面,但却对这位老者有了大概的了解。如今听闻这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竟也跟了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难不成,他来有别的意图? “这……这怎么可能!”唐谷溪被玉茗拉下来之后,还是不敢相信,玉茗带来了太多消息,在这一天之中使她经历了一吓一喜一悲之后,还要来个一惊。“师父年迈,而且闭关多年,怎么可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小姐不信也得信,师父的确来了。” “那秉风哥哥怎么办,方岳一人能照顾好他么?” “陈公子是病,又不是疯。方岳照顾他多年,又有大夫在身边,自然是没问题的。” 唐谷溪呼了一口气,“那你告诉我,是不是爹爹逼师父过来的?”她心中生起了一丝担忧,“若真是如此的话,那爹爹就太过分了!” 玉茗轻叹了口气,笑了笑:“小姐也不想想,师父若是不想来,可是谁能请得动的?” 唐谷溪恍了一下神,慢慢地点了点头,心中渐渐清晰起来,“是啊,爹爹是强迫不了师父的……照你所说,师父是自愿过来的了?为何?单是为了让我回去?我不信。” “这个玉茗也不太了解,总之,师父得知你跟随两个异国而来的人去‘习武’之后,好像就有些惴惴不安,因此就应了老爷的请求,随我们过来了。” 唐谷溪一听,不禁有些担心,道:“难不成,师父听到我跟别人学武,生气了?”说罢又摇起了头,否定道,“不会的不会的,绝不是这个原因……” 此时天上乌云遮月,星光黯淡了下去,地上的露水更重了,不远处的篝火也熄灭殆尽,苟延残喘地着点点火光。二人又聊了片刻,不禁也困乏起来,便起身来到了帐篷之处,躲进去休息了。 在经过篝火旁边时,她注意到林落和林寻也早已离开了,想起今日摔下马车一事,难免有些心有余悸。她走进帷帐之内,注意到林落已经在角落睡下,因此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躺下之后很快便也入睡了。 第六十二章 袭击 次日清晨,天方大亮。 林落和林寻一向醒得早,早早便不见了他们,唐谷溪出了帷帐之后,寻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山路对面的林子里现了这二人。 清早的林子散着阵阵芬芳,不是花草的芳香,而单单是那晨露蒸腾、枝叶舒卷的清香,令人精神振奋,不觉心情大好起来。唐谷溪站在树林边缘,透过层层树影向里面看过去。 熹光微照下,只见一个人影挥剑起舞,穿梭在丛林掩映之中。剑起生风,树叶纷落,湿漉漉的叶子本就贴实在地面上,却被迅猛的脚步和飞逝的剑风带起,挥挥洒洒在半空中飞扬,乍一看,身影模糊,晨光斑斓,竟以为是一片虚像。 而不远处的地上,半躺着一个男子,后背靠在树身上,一脚高高翘起搭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那把莫邪剑平放在他的胸脯之上,剑茎露出来些,与剑身稍稍分离,青铜两刃处反射着点点微光。他一副悠闲无比的样子,手指把玩着一片叶子。 唐谷溪怔地立在那里,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前的情景让她入了迷,半天说不出话来。如果前一天晚上和玉茗的谈话让她归心似箭,对凡尘俗世不再有向往和迷恋,只想安稳回家拜见父母的话,那么今日今晨这片小树林的所见,便让她恢复了当初的潇洒与决然。 “好!”她心潮澎湃,望着远处的林落大喝一声,随即笑道,“我说怎的一清早寻不见你二人的身影呢,原来是跑这处好地方练剑来了……你们怎能不叫上我呢?”说着,她故作嗔怪地含笑走了过去。 林落听到声音,方停下动作,回过身来在地上站稳,手中的剑也随之插入了鞘中。她气息微喘,望着款款而来的唐谷溪,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唐谷溪想不出好点子来回答,双目一转,索性答道,“我来与你们道别啊!” “道别?”林寻扭头一问,从地上翻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真决定要回去了?” 唐谷溪背过双手,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对,回去……还有要事要做,容不得耽搁……” “哟?”林寻把两臂架在胸前,怀揣着剑,故意笑问道,“小姐这么急着嫁人哪?” “才不是,你少胡说!”唐谷溪急忙反驳,脸上有些不自在,目光也黯淡了下去,盯着地上沉默了片刻,方又继续说,“我恐怕……不知何时才会再和二位相见了,也可能、可能今生今世永不会再见。虽说你二人与我只相识数日,但好歹也救过我一条命,大恩大德溪儿没齿难忘。” 说到这里,林寻和林落互相看了一眼。 “如果上天垂怜的话,定会安排我与二位再次相见的。这一路我是不能再陪同了,希望二位多多保重,后会有期!”唐谷溪郑重其事地说道,举起双手行了礼,最后再次凝视了二人一眼,离别之愁油然而生,不舍之情也荡然于胸,只是再未多说话,转身便朝草地走了过去。 “这姑娘……怎么说风就是雨啊。”林寻歪着脑袋纠结道,皱眉看着唐谷溪走远。 林落看了他一眼,道:“走吧,过去看看。” 等他们来到那片草地之时,见众人都已经收拾妥当,黄江正指派兄弟们拉动车子,数点木箱,准备启程了。而在那条河边,刘五冈正在和苓娘嘱咐着什么,苓娘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凝眉望着他,手中紧攥着一条红缨绕成的丝绳,像是平安符之类的,直直往他怀里塞。 唐谷溪看着不远处的苓娘慨叹了一声,接着便朝玉茗走了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后,来到黄江面前,准备与他们告别。 林落看了看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玉茗,一人在那里牵着马头喂草,心中犹疑片刻,便直接走了过去。玉茗虽说只与她有一面之缘,可是知道小姐和他们有过交情,因此便对林落林寻二人还算有好感,见她走了过来,便行了礼问好。 “玉茗姑娘,”林落站在她面前,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家小姐此次回去是要成亲……只是,不知贵府可曾定下了日子?倘若定下吉日,那我和弟弟如若有空的话,自然也会去送上祝福。” “定下吉日?”玉茗思索道,缓缓摇了摇头,“好像还没有……不过夫人说了,待她回来之后便尽快挑选良辰吉日。不过依我看啊,”玉茗扭头向唐谷溪看了看,声音之中带了几分忧伤,“恐怕不会太早成婚的,因为……因为小姐的师兄近来恶疾作,她恐怕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过了这一阵子应该就会成亲的。” “嗯,那便好。”林落点点头。 一切妥当之后,唐谷溪和玉茗上了一匹马,刘大嫂也骑上了来时的马,三人向众人道过别之后,收紧缰绳,回转了马头。 就在这时,山林之中却响起了簌簌之声,并且渐渐增大,仿若天马从远方滚滚而来,声势浩大,细碎声音转为疾风骤雨,携带着一股逼人气息逐渐靠近。 唐谷溪一听,急忙放松了缰绳,和刘大嫂同时止住了马,向四处观望去。 众人也都不安起来,只觉得四周都有声音,但却不知具体来源。林落机警地看向两侧的山峦和树丛,凝神细听那声音,忽然眸光微聚,眉头一锁,对马上的唐谷溪道:“小姐,快走!” 唐谷溪不知是何缘由,更对那声音出现了好奇,担忧道:“不行,我要弄清楚是什么情况,不能丢下你们不管。” “快走,”林落急道,“我们不用你管!” 越是这样说唐谷溪越是不肯走,她松开缰绳就要跳下来,林落一看急了,从地上捡起一根柳条就朝马的后臀鞭去,“驾!” 只见那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就朝前面道路上飞驰而去,马背上传来唐谷溪的一声呐喊:“林落——!” 林落扭头看了一眼另一匹上的苓娘,只见刘五冈正在扶她下来,她急忙过去推开刘五冈,朝那匹马的后臀甩了过去。只见那马也犹如离弦的箭,紧随方才那匹马追了过去,驰骋在山路古道上。 就在众人大惑不解之时,只听身后一个小弟的一声喊叫,众人应声回头看去,只见他胸前中箭,鲜血涓涓流出,染红了身上的衣裳,双手紧握利箭倒在了地上。紧接着,道路两旁的山头上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他们有的手握弓箭,伏击在草丛后面,有的手持大刀,朝这边冲了过来。 “大家小心,有埋伏!”黄江大声喊道,随着兄弟们各举起手中的大刀来,一一阻挡着射过来的箭,但难免还有人受伤。他们索性躲在了两辆马车后面,好在上面堆积的箱子有些高度,足以遮挡些什么。 虽然身手不如林落林寻,但好歹做了多年的镖局兄弟,因此对付这些人还是不在话下的。只见他们砍倒面前拿着刀的盗匪后,一人拽起一个盗匪的尸体,横在自己面前,做了人肉盾牌,抵挡着射来的乱箭。 “姐,小心!”林寻喊道,伸手砍过去一支冲林落背后飞来的箭,二人即刻又互为防守,站成了后背相靠的姿势,敏捷迅地应对着不断而来的利箭。“看来是直冲我们而来的!难不成就是那日的山贼,现在过来报仇了?” “别说话,看箭!”林落应道,伸手砍掉眼前的两支箭。 刘五冈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他手无缚鸡之力,更没有兵器抵挡,因此便急切搜寻藏身之处,看到那马车的车底后,便将身子缩到了车身下,无奈下面空间有限,他半个身子露在了外面,加之双腿颤无力,一时如何也挤不进去。 唐谷溪骑在奔腾的马上,回头望着远处的杀伐流血,不禁心急如焚。她死死拽紧了缰绳,和玉茗一道用力,才将那受惊的马勒了回来。转过马头来后,正要叫刘大嫂在此等候时,却不见了她的身影。 唐谷溪向前望去,只见刘大嫂不知何时摔下了马车,许是她没坐稳,又或许是马跑得太快,总之,她翻身滚到了地上,正在挣扎着爬起。那匹马却一直跑着,朝这边奔腾过来。 “玉茗,抓好马,在这儿别动!”说着,唐谷溪双腿绷紧,从马鞍上飞身而起,朝旁边经过的那匹马扑了过去。好在她及时趴在了马背上,双手立刻捞起缰绳,弓起背来,咬牙向后用力一拽,那匹马终于也停了下来。 “驾!”唐谷溪调转马头,直朝那片混乱人群冲了过去,她见刘大嫂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和手臂都有擦伤,却像是无知觉一样朝着那些人跑了过去,一瘸一拐的身影瘦削单薄,却没有丝毫的犹疑。 唐谷溪大惊,喊道:“刘大嫂,你回来!” 可是她却没有反应,充耳不闻,凌乱的头在风中散乱,仰着头义无反顾地向那片箭林冲过去。 “驾!”唐谷溪手持缰绳,飞地向前冲过去,她看到黄江他们全都躲在了马车后面,唯独林落和林寻站在两辆车中间的空地上,两背相靠做着防守,眼皮都不眨一下,捕捉着空中的利箭。 蓦地,她心中生起一股愤恨,眼角瞥向山林上面的盗匪,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决和怨毒,一心想要把他们全部杀光,不留痕迹。生死仿佛早已置之度外,地上的那一片猩红也不再刺眼,心中唯有担忧和怒气。 眼看快到他们面前时,此刻收马早已来不及,不过她早有准备。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紧握宝剑,身子向后仰去,右脚率先抬起来踏在了马背上,紧接着便从马上腾空而起,借着脚下的度,身子向前方飞去。 “林落,林寻,我来了!”唐谷溪瞬间落在他们面前的地上,转过身来靠在他们二人侧面,如同甲子山上那一夜一样,三人彼此做了防守,合力应对着不断而来的利箭。 “你怎么又回来!”林落厉声喝道。 “我不能让你们在这里丢了性命!” “你太小看我们了!”林寻睨了她一眼,冷哼道,伸手为她挡了一支箭。 此时对方的箭手忽然急剧减少,像是被另一方不知从何而来的暗箭击中似的,一一倒下。这情景让两者双方都诧异不已,但此刻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只管奋力拼杀着。 林落放下手中的剑,冷冷地瞥了一眼对面山头上那个手中没有任何利器,直直站在中央的头目,对林寻道:“这边靠你了。”说罢,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她便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他们没有时间询问,只顾和那些手持大刀的盗匪搏斗。黄江他们一见箭手已去,因此便丝毫不怕了,从车后面一拥而上,用尽蛮力大喝着将对方一一砍伤。 就在这时,山头上一棵树后面又冒出一个箭手,握着手中最后一支箭,阴狠的目光从狭小的眼缝中透出,对着下方的人拉满了弓…… 第六十三章 苓娘之死 唐谷溪向对面望过去,只见林落早已站到了山头之上,击退迎面而下的盗匪们,两三个回合便出现在了那人的背后,一把利剑横过来,斜在了那个头目的脖子上。≥ ≦ “林落!” “姐!” 唐谷溪和林寻忧心如焚,生怕林落一人对付那头目会出现不测。身边一个个盗匪倒下,眼看他们就要取胜,刘五冈才颤颤巍巍从车底爬了出来。就在这时,只听背后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林寻二人急忙转过身去。 眼前出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刘大嫂做出了看似扑向刘五冈的姿势,实则却牢牢地把他挡在了路的中间,而她自己背后,却直直地插入了一把利箭。那箭将她整个身子穿透,从背后直接刺到了胸前,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刘五冈惨白的脸上。 她将身子弯成了柳条状,大睁着嘴巴的头向后仰去,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面前是依旧僵硬的刘五冈。很快,血液从她嘴角流出,她的眸子瞬间失去了光辉,在最后一刹阖上了眼睑,侧身向地上倒去。 “苓娘——!” 刘五冈悲怆的声音终于从胸腔迸了出来,凄厉惨绝。他如同疯的羊羔,直冲着地上的妻子扑了过去,双目猩红,两只干枯的手紧紧抱起了地上的苓娘,悲痛之情难以言表,滚烫的泪水溢出眼眶,口水从大张着的嘴巴里流出,顾不上擦拭。 周围手持大刀的盗匪接踵而来,黄江他们并未多做停留,一直和那些人厮杀。生死之事在他们眼里早是平常,何况又是一个区区的刘五冈,何况又是一个刘五冈的糟妻。对他们而言,眼前的敌人才是最要紧的,把他们杀个精光才是最要紧的。 然而唐谷溪就不一样了。她像是遭受重创,丢下剑便跪到了刘大嫂身边,此时的她早已双眼紧闭,命已归天了。她如同刘五冈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睁睁看着一个方才鲜活的人,生生地死去,血流成河…… 巨大的自责填满她的心间,倘若她方才及时制止住她,倘若她多加留意一分为她挡住箭,那么刘大嫂也不会落此境地,丢了性命。 林寻捡起她落在地上的剑,护在她和刘五冈身边,对抗着盗匪。 林落站在山头之上,将这一幕收归眼底,她目光一凛,眼底闪入一抹阴翳。手下的那个头目正在着抖求饶着,她本来已经心软,想要作为要挟令他的手下住手。但此刻看来,着实没有这个必要了…… 抹掉那人的脖子之后,林落回到了原处,睨了一眼地上的刘大嫂,抬眼向另一面山头望去。那剩下的箭手射出箭后,早就逃之夭夭了,一时望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那些人一见头目已死,顿时士气大减,本来所剩之人就寥寥无几,此刻更是如眉头的苍蝇,手中的动作也迟钝起来。黄江和武生早已杀红了眼,此时才不管对方心境如何,扬起大刀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剩下的人。 顿时,那一片山路上横尸几十,血流遍地,满目萧然。 “我去追!”林寻望了一眼山头,愤然道。 林落却一把抓住了他,摇头道:“晚了。” “我要杀了他——!”刘五冈忽从地上蹿起,抓起旁边地上的一把刀,就要向那箭手的方向冲去。不想却被林寻一把抱住,大喊道:“你去就是找死!我去追!” 刘五冈早已神志不清,张牙舞爪地乱抓着。就在这时,林落眼神忽然向右一瞥,凌厉的目光如利剑般刺过去,一眼盯在了树丛后面的一个人影身上。 她眉头一凝,弯腰拿起地上一支掉落的箭和残破的弓来,起身把弓拉满,侧过头去,凝视着山头上闪烁不定的人影,只听“嗖”的一声,利箭离弦,向那人飞去。 刘五冈停止了抓狂,林寻也放开了手臂,抬起头来,怔怔地望向树丛那边箭身飞去的方向。先是刹那间的安静,接着便是一声嚎叫,只见那个黑影应声倒地,利箭不差毫厘地射在了他的头上。 刘五冈长喘着气,双目中的猩红隐匿了下去,再次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转头爬向苓娘的尸,痛哭流涕地低喃着。 打斗终于停了下来,此时只剩下一片黯淡和寂静,有的,只是伏在地上的刘五冈和唐谷溪的啼哭声。黄江这边有几个弟兄受了伤,还好再无身亡者。 玉茗骑马赶来,眼前的情景把她吓得不轻,顿时站在那里没了动作,如同痴呆一般。牵着的缰绳的手也滑落下来,怔怔地望向躺在地上的刘大嫂,一言不。 “是谁说这条路安全无阻的!”武生将手中沾满血腥的大刀一扔,怒气冲冲地朝刘五冈走了过来,脸色黑,急喘着气,扬起拳就要揍上去。刘五冈毫无反应,仿佛全然无知无觉似的,任凭武生狠狠地把他拉扯,他的注意力全在故去的苓娘身上,眼皮都不抬一下。 “你疯了吗?别想乱来!”不料,他刚举起手臂来,就被林寻一把抓住。林寻的手紧紧按住武生的手臂,手上青筋暴起,但丝毫没有退缩。两股力量相持对抗着。 “是他为我们指的路!”武生终于一把甩开了林寻的手。 “就算走另一条还是会遇上他们!”林寻瞪着红的眼睛,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愤怒,“你还不明白吗,这些盗匪正是那一日的山贼!他们追来了,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甩掉他们!” 武生粗喘着气,目光落到跪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刘五冈的后背,撇过头去,不再作声了。他倒不是可怜刘五冈的妻子被杀死,而是知道此时火毫无作用,倒不如自认倒霉了的好。 黄江看了一眼已经咽气的刘大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管他那几个受伤的兄弟了。好在他们车上都带着药,因此几个人忙前忙后地开始止血缠带。唯独林落和林寻,两人站在那里,凝望着跪在地上的刘五冈和唐谷溪,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得对,遭报应的是我,是我刘五冈啊!”刘五冈哭天抢地的,对武生喊道,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你就不该来……你不该来啊苓娘!我死了多好,我就不该活着……这几年负你太多,都没来得及好好补偿……下地狱的是我,我该下地狱啊!” “刘、刘大哥,是我的错,”唐谷溪抬起头来,梨花带雨,泣不成声,“我不该把让玉茗告诉她你在哪里的,那样她就不会跟来了,刚才……刚才更应该拦着她的,我明明看见了,明明看见了……可就是没拦住她!”她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对自己的恨不成钢。 林落凝视着他们,眸中抹上了一丝黯然,她垂下眼帘,不想再去看这一幕。她低下头去,看着倒在地上的这些盗匪,除了被刀刺死的那几个外,其他身上都插了箭,而那箭的样式也和他们射来的不同。 她心中疑窦丛生,蹲下身去,伸手捏在了一支箭上,凝视一眼,想要拔出来。就在这时,只听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停下手中的动作扭过头来,唐谷溪和刘五冈也止住了哭声,向那一头望去。 经过方才一场浩劫,所有人都惶惶不安,对这莫名的马蹄声出奇的警惕。 只见一队人马向他们靠近过来,除了为的那个,后面的几个每人手里都有一把弓箭。林落站起身,望着这些人,重点落在他们身后的箭上。 就在众人都愣着看向这些人时,唐谷溪却突然从地上起身,面朝那队人马,忘记了擦拭泪水,睁大眼睛望着他们,突然张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点欣喜,但更多的是震惊。 ——“师父!” “是……是师父!”玉茗也大声叫着,望向为的那一位老者,喜极而泣。 “师父?”林寻愕然地扭过头去,看向她。 第六十四章 山间一别 邹黎下了马后,走至他们面前,威严的目光瞥向唐谷溪,但是很快又收了回来,转而落在眼前的黄江他们身上,静静地睨着,一言未。≥ “师父。”唐谷溪急忙跑到邹黎面前,可是才现自己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便低低地垂下了头,绞着两手的手指,面带愧色。 “这下,你可尽兴了?”邹黎两眼眯起来瞅向她,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之意,反倒充满了关怀和打趣。 这话一出,唐谷溪更加羞愧难当了,小声道:“溪儿知道不该欺瞒父母跑出来,可……可爹娘也不该逼我嫁到侯府呀!师父,您是知道的,为何……为何就不替溪儿说说话呢?” “哼!”邹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还有脸说?你爹娘要不使出这一招,还不知道该如何栓住你呢。” 说罢,他不再理会唐谷溪,伸手一挥,后面的人就立刻从马上取下了些东西,一言不地朝他们中的伤者走过去。 武生还未卸下防备,因此横出手臂一拦,板着脸道:“你们要作甚!” 那些人愣在那里没有说话,只听邹黎出了两句淡淡的笑声,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各位不要怕,我这些人只不过带来了些伤药,帮助你的手下包扎伤口罢了。” 唐谷溪转过头去,有些愠怒,厉声道:“还不快放开!” 武生听罢,脸色未动,但手臂却放下来了,并且让开身子让他们过去。黄江心中大为感慨,不禁上前深深地鞠躬作拜,铿锵有力道:“多谢这位高人!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哈哈哈,”邹黎仰头大笑,“既是相逢,何须知道姓名呢?看来,你就是教授溪儿武功的人了?” “这……”黄江愣了一下,不知对方是何意。 “师父,他不是。”唐谷溪解释道,指着对面的林落和林寻,吞吞吐吐道,“我说要跟着他们练剑的……是这二位。” 邹黎顺着她的手指扭过头去,目光落在了两位年轻人身上,只是一眼,便从他们通身的气派上,嗅出了身手和武力如何。 林落和林寻急忙俯作揖,以示恭敬。林落道:“多谢前辈刚才出手相救,否则……” 邹黎微笑着睨着他们,摆了摆手,“二位无须多礼,若不是你二人武功上佳,我那些箭手,也是万万不顶用的。方才老夫在马上,看着姑娘的眼力和身手皆是上乘,看来溪儿有意向你们学武,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前辈谬赞了。”林落放下手来,“听闻前辈德高望重,弟子广布,我和弟弟在您面前,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邹黎还只是微笑着,目光又移到林寻身上,只见他面容稍显稚嫩,脸若玉冠,生的同样是极其标致,眼光不由一亮,道:“这位公子年纪虽小,但却身手矫健,看来二位必定师出名门了。不知姑娘可否告诉老夫,二位的尊师是哪位高人呢?” “这……”林落不禁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应答。 林寻正要解围,却只听邹黎长笑一声,转头对唐谷溪道:“溪儿,你先去给他们搭把手,我与你这两位‘师父’,有话要谈……” “师父,您……” “快去罢。” 唐谷溪只好点点头,瞄了林落林寻一眼,转身便走开了。邹黎回过头来,伸出手臂指向山路的另一边,道:“二位,请来吧。” 林落和林寻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对方有何打算,于是便跟着邹黎走了过去。直到离开唐谷溪他们有一段距离后,邹黎方才停了下来,转过身静静地面对着二人。 “你们若是想带她走,最好不要操之过急。”邹黎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苍老遒劲的声音从口中出,饱经风霜的面容让这话又多添了几分重量。 林落和林寻大惊,万万想不到邹黎把他们叫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们呆呆地望着这个老前辈,半天说不出话来。 邹黎的脸上不再有微笑,转而换成了一股悲怆与肃穆,他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望向远处的青山,缓缓道:“十九年前,我还未在盛歌安身,当时还未覆灭的南国,与当今的西州正处在烽火狼烟之中。我游历在外,从旁人那里听闻,南国的王后有个遗腹子,正在向北而逃。不久之后,又听闻他们早就被追兵杀死了……” 说到这里,他不再往下说,而是转过身来,浑浊的眸子望向旁边这两人,眉头微皱着细细凝视。沉默了片刻,又问:“你二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想必途中历经了不少磨难吧?” 此时,林寻的脸色早已煞白,他睁着眸子注视着邹黎,惊讶之情难以言表,半晌才开口:“老、老前辈,这些……您早就知道?您可曾、可曾对任何人讲过?” 邹黎垂下眼睑,道:“二位放心,此事早就烂在了老夫肚子里,若不是今日你二人出现,想必我是一辈子不会说的。”停顿片刻,他又说,“不过,唐员外和唐夫人,对这孩子是毫不知情的。只是二人爱女有加,如今却要被你二人带去,自然是有千万的舍不得。” “我知道,”林落说道,嗓音清淡,目光低垂在地上,“我知道我们所作之事残忍无道,但……前辈既然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那我和弟弟,应该不用多做解释了吧?” 邹黎垂下头来,点了点头,“这一天迟早会到的,这早在我预料之中。”他抬头轻轻望了一眼远处的唐谷溪,“溪儿自小性情顽劣,直来直去,今后要遭遇的劫难,不知还有多少……老夫只盼你二人,能够好心相待罢了。” “前辈不必担心,我和寻儿,自当待她如命,护她安全。”林落认真地凝视着邹黎,“只是……今日我们有一事相求,还请前辈能够相助。” “姑娘不必客气,请说。” “今日一别之后,我和寻儿再到临清时,恐怕就要一个月之后了。而唐小姐的成婚之日,我们怕是等不及了,一旦她嫁入侯府,那我们……”她没有再说下去,片刻后又道,“所以,我们想让前辈拖住他们,能拖几日便几日……我与寻儿二人,必会早早返回,到时再去贵舍登门谢恩!” 说罢,她拱手抱拳在胸前,以示恳请。林寻见状,也忙伸手作揖,微微低下头。 邹黎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他丝毫不担心,道:“此事你二人不用求我,成亲之事本就不容马虎,更何况是侯府之子?要不了两个月,他们是成不了亲的,你们就请放心吧。” 林落和林寻脸上出现一丝笑容,抬眼望着这位前辈,眼里尽是感激。 唐谷溪和玉茗帮着刘五冈整理苓娘的尸,三人不再流泪,只是认了命,知道死者不再复生,如今荒野之外,要紧的是把苓娘的尸体体面地运回去,安排后事罢了。她打理完毕后,又从师父带来的弟子手中,拿过一匹粗布,和刘五冈联手,将苓娘的尸体包裹住。 做好一切后,她望向不远处山路这边,只见师父正在和林落林寻侃侃而谈着什么,而谈话内容她自然不得知,但心中的好奇和焦灼愈渐增大,越来越不安起来。 玉茗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早已哭得两眼红肿,此刻却还是硬生生憋住了泪,对唐谷溪道:“小姐,你别担心了,师父不会拿林女侠他们怎么样的。” “我不是担心师父拿他们怎么样,而是……而是疑惑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唐谷溪转过身来,看着玉茗,“你们出之前,师父可曾打听过他们的事吗?” 玉茗摇了摇头,“师父没说什么。” “那就奇怪了……” 她远远望着他们三人,直到他们说完一切,朝这边走过来,她才转过身来,装作收拾行李的样子,不让他们现自己的疑虑。可即使她装得再好,那聪明绝顶的三人也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自那苓娘死后,刘五冈也平复了心情,不再大哭大叫,也不再流泪感伤,只是一句话都不说,形容枯槁,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时间憔悴了太多。他目光呆滞,嘴唇白,丝凌乱地垂在眼前,身后紧紧背着被裹住的苓娘,一言不地朝一匹马走去。 邹黎带来的那些人也都一一回到了马上,其中一人把马让给刘五冈,并扶他上了马,再用麻绳将他背后的尸绑在他身上,不使坠落。 “今后,你们多加小心。”唐谷溪面对着林落林寻说道,眼圈还着红,随后她又勉强一笑,“我可还等你二人回来学剑呢,你们可别想逃!” 林寻轻轻一笑:“自然不会,我们哪能逃得过你大小姐的手心呢?” 唐谷溪咧开嘴笑了笑,皓齿如雪,笑完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拱起双手:“告辞。” “再会。” “再会。” 说完,她再次看了二人一眼,又扭头望了望黄江他们,便转身上了马,一弯腰将玉茗也拉了上来。她和玉茗拉动缰绳,心中却是百般滋味,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仿佛千言万语都凝结在心中,再多一句都是废言。 邹黎上马之后,带着一群人,连同刘五冈和唐谷溪,即刻调转马头,踏上了归程。 一时,山路上烟尘四起,滚滚马蹄奔踏而过,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林落和林寻凝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马群,直至完全看不见,才转过身来收拾行当,提剑重新上了路。 第六十五章 病入膏肓 邹黎的宅子内,经过这几天雨水的重刷,倒也多了些生气与盎然。 虽说还是和先前一样的静谧幽然,但园子内的花草都更显娇嫩了,就连半空中盘旋的鸟儿,也都欢快了许多。那水池子里的水,更加幽深清透了几分。花石草木上露珠晶洁可爱,与那房屋内的病体,有着千般万般的不同。 屋子里点燃着艾草的熏香,使这偌大的厅堂没有一虫一蚊,只有淡淡的香气和清雅。 只听一阵细微的脚步打破了这片深沉的宁静,窗前一只白鸽飞过。陈秉风躺在榻上,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中透露着无力和淡漠。很快,那阵脚步声愈渐加大,一个少年疾步踏入房内。 “公子,来信了。”方岳跪在陈秉风榻前,手里捏着一小卷纸。 陈秉风出一声轻微的哼声,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方岳见状,急忙伸手将陈秉风托了起来,在他的颈下多垫了两个枕头,才使得他能半坐起来。 “是先生的信,刚刚弥儿传过来的。”方岳安顿好陈秉风后,将那纸条递到了陈秉风手上。他没念过书,因此不认得字,一心想知道那纸条上写了什么。 陈秉风面容一派憔悴,唇上没有半丝血色,额前的一缕头垂了下来,晃在眼前。他接过信来,慢慢展开,开始聚精会神看起来。脸上的表情慢慢由担忧变成了放心,眉头轻轻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公子,先生说了什么?” “舅父说,他平安接到了溪儿,正在往回赶,要不了几日就会回来。”陈秉风收起信来。 “那就好,可算接回来了。”方岳笑道,“没想到,还是先生管用,一去就把唐小姐叫回来了。看来唐小姐啊,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师父吹胡子呢!” 说着,方岳笑起来,陈秉风也跟着他笑了两声。眼看舅父归家在即,溪儿成亲在即,他的心里也算安定了不少,不用再整日忧思伤神,不得安寝了。事已至此,在他心里,唐谷溪也全然为妹妹了,往日之事不必再提,都归了云雾散去了。 “今后啊,我们的溪儿,就要成为侯府的夫人了,现在想想,还真是命好啊。” 方岳听到这话,笑容在唇边凝结,不再说笑。 “对了,方岳,”陈秉风察觉到他的表情,随即便问道,“你听舅父说过没有,溪儿曾说她跟着两个……两个……” “两个姓林的年轻人。” “对,她跟着那二人去学剑了,可真有此事?” 方岳皱起眉头,想了想,道:“那听玉茗姑娘说起过,说是两个林氏姐弟,曾在唐小姐招亲那日,上了擂台和小姐比武,而且啊,还打得十分精彩呢!只是后来,不知他们怎么又见面了,唐小姐就非嚷着要和那两个高人学剑……这一来啊,就跟着人家走了。” “林氏姐弟?高人?”陈秉风轻轻道,目光悠长深远,“这临清城内,还没有什么年轻的武功高人是我不知道的。你还有什么知道的,且都说来。” “公子,我一个药童知道些什么呀,只不过是听旁人说来的罢了。”方岳抓了抓脑袋,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一点我记得,这林氏姐弟啊,不是咱们临清的,好像也不是盛歌的。” “哦?”陈秉风蹙起眉头,“难道是凉禹来的?素闻凉禹多骁勇善战者,能人巧匠也多如牛毛,看来剑法武术,也是一点都不差的啊。” “那倒是,关键凉禹比邻我国,来往频密也倒为正常。” 陈秉风点点头,忽觉胸中瘙痒难忍,因此不禁疾咳起来,这一咳不要紧,不仅脸色通红身体乱颤,而且还咳出了血来。他将手从嘴角拿下,手心那一抹猩红甚为刺眼,瞥了一眼,他将手掌合住,不再看它。 方岳却大惊,几乎手忙脚乱,他吓得急忙拿来了帕子,将陈秉风嘴角和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来不及扔下帕子便说:“公子,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呀?都咳出血来了,我去叫大夫……” “别去。”陈秉风一把拽住了方岳,把他拉回自己床边,微闭着眼深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平复下来,睁开眼道,“别去……” “可是您都……” “方岳,你听我说。”陈秉风打断了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早在几日之前,我就曾咳血。你别着急,也别哭,方岳,你听着……此事不可告诉舅父,更不可告诉溪儿,知道么?” “公子……”方岳的泪簌簌掉在地上。 “我知道,我命不久矣……估计、估计等不到冬天到来,就会归天了……”他目光向上游去,像是看苍天一样,虽然喘着气但又轻轻笑了出来,“真好,我就要去见我的母亲了……我们母子相隔十几年,母亲定是想我了……这世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拖着这个病体,生不如死,别说找回昔日武功了,就连稀松平常的小事,也没有半分力气,还要靠你来照料……如此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 “可是,公子您瞒着师父,也不让大夫来诊治,只会每况愈下呀!万一、万一那大夫开几方好药,您再静心调理几日,就会见好呢!”方岳脸上挂着泪,像是抓住最后的希望,哀求着。 陈秉风轻轻笑了一下,“你每日照料我,在我身边熬药,这点事你会看不出来?别再自欺欺人了,此事你知我知,就让我安安静静,度过剩下来的几日吧。好运的话,是几个月……” 停顿了片刻,他又将目光移到方岳脸上,“方岳,你家中母亲近来可好?” 方岳看着他,点了点头,将眼角的泪痕抹去。 “你在我身边照料我三年,那家中母亲自然无人照管。等我归西之后,舅父会给你许多银子,哦,还有我身边的这些财物,全都归你。自此,你便可以安心回家,尽心侍奉母亲,这些钱也够花一阵子了。” “岳儿此刻怕是要羡慕玉茗姑娘了。”方岳扭头看着地上,脸上是一片哀怨,“唐小姐要出嫁,无论去了哪里,都有玉茗相伴。而万一公子要是……要是那个了,方岳在这世间,就连一个谈心的人也没了……” “你且少年,正值大好年华,将来的日子也还很长,不怕遇不到知心人,何苦要为此伤怀呢?”陈秉风闻言,不禁笑了笑,“不像我,已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此生结交过的缘分,也都已成定数,不能改变。方岳,你还年幼,千万不可这么想。” 过了片刻,他似是想到什么,脸上忽现一抹愧疚,黯然道:“怕是因为你在我旁呆的久了,受我这副模样和心绪的感染,人也颓然了……”他又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我不仅拖沓着自己的病体,反而还牵连了别人,你、溪儿、舅父……呵,我真是害人不浅,如今苟延残喘还有什么用!” “公子!”方岳一时惊心,忙道,“公子万不可这么说!哎,都是岳儿多嘴!我……我真该死!”说着,他愤恨地抬起双手就向自己头上砸去。 陈秉风还未来得及说话,又禁不住疾咳了一阵,才喘着气把他的手拉下来,只见他还是一副低着头神情黯淡的样子,怕是再过不久又要垂下泪来了。这时,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些什么,瞬间欣然清明了许多,抬眼睨了他一眼,笑道:“对了,我看这些天你说话,总是左一个玉茗又一个玉茗的,你们私下里……可有来往?” 一听这话,方岳脸上神色陡然一变,两颊上飞去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脸窘迫地望着他,目光四处游弋,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我、我没有啊,公子……公子何时见了?可别乱说……” 见陈秉风还笑着,方岳索性站起身来,左右看了几回,才找到放在桌上的药罐,急忙将它抱了起来,转身慌慌张张就往外走,“我去给公子煎药。” 陈秉风不忍笑出声来,待他走后,方才再叹了一口气。凝视地上良久,才把头转了过去,想要休息片刻。目光划过桌上之时,却忽然想到,此时还不到吃药时辰啊!哎,这个方岳…… “方岳你……”他看着窗外正想叫他,忽地脸色一变,觉气息凝滞,困结在胸前,像是把五脏六腑都捆绑住了一般,鼻喉间愈加喘不过气来。不到半刻,他脸颊憋得酱紫,再也不出任何声音,“哐”的一声歪头倒在了床上,双眼紧紧闭上了。 窗外依旧清风袭过、翠竹摇曳,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第六十六章 贺礼 侯府向唐府正式下聘礼的那天,唐谷溪还未回来。 唐员外借着家中正好清净,于是便摆了酒席设宴招待侯爷和其他的公孙氏族人,家中着实热闹了一番。 盛歌嘉曳王听到此事后,便派人送了贺礼到侯府。要说其他王侯将相有子嗣成亲,嘉曳王也是按照规制送贺礼的,可唯独公孙侯府的,在众位大臣中,算是最为贵重的。其中的缘由,自不必说,众人自明深意。 送礼的奴仆驾着马车刚出了宫门,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头,挡住了他们前方的路,而左右的侍卫竟然都罔若未闻。坐在车头的公公正欲对侍卫怒时,却见那马车华丽无比,锦绣奢靡,流苏璎珞粉饰左右,一派贵气雍容之态,不像是寻常人家的车子。于是便停住了嘴,想着这是哪一位贵人来访。 正待他凝神静气望着那辆马车时,只见帘子轻轻掀开,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看这丫头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像宫外之人,莫非是宫里的哪个妃子?正在疑惑之时,却见那丫头之后,又出来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 那公公仔细一看,这不是姜月公主吗?这公主不好好在寝宫待着,跑出宫来做什么? “老奴拜见公主。”公公急忙下了马,给迎面而来的公主行了礼。车上的几个小奴才听到声音,也赶忙出了马车,给公主行礼。 “好了好了,你们都起来吧。”姜月脸上似笑非笑,有些不耐烦。 “公主在此等候何人呢,是……是要找奴才的吗?” “你说得不错,还算有眼力,不愧是王兄最为看重的人。” “呵呵,公主说笑了。” 姜月不再和他客套,抬起眼来扫了一遍那马车,装作无意间问道:“公公……这是要出宫干什么呢?” 那公公向后瞥了一眼马车,回过头来笑道:“公主还不知吧,公孙侯府的长公子马上就要成亲了,这是大王送去的一片心意。” “呵,”姜月阴笑着端倪那马车,“看来王兄很是厚爱侯爷一家呀,这心意也还真是大,竟派公公本人去送。以往呐,不是叫这个奴才就是叫那个奴才,哪会轮得着公公你亲自去呢?” 公公温煦地笑着,答道:“这侯爷毕竟不同旁人,该有的礼数和心意,也总归是要有的。此事要急,公主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老奴就先告辞了。” “慢着!”姜月伸手止住他们,向前跨了一步,再次睨着那马车,“不如这样,我今日正好要去侯府找容公子练剑,你这贺礼,我替你送到,如何?” “这……” “你是觉得,本公主不配给他侯府送贺礼吗?” “自然不是!”那公公低着头,左右为难,“只是,此事劳烦公主……” “不劳烦我,我说了顺道就是顺道。” “可……公主毕竟对这等事生疏,万一出了差错,大王可是要怪罪的……”公公委婉地说,眼见那公主就要生气,忙急中生智,“不如这样,我让这几个奴才下车回去,老奴在车前驾马,公主就上到马车里面坐着,我陪公主一同去,如何?” 姜月沉思了一下,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丫鬟,见她也点了点头,于是便道:“好吧,那就依你的说法,就当是为本公主做马夫了。” “哎,好、好。”公公听闻此话,自然喜不自胜,总算是没惹恼公主又把能贺礼安然送到了。他吩咐那几个小随从一并回了宫,然后为公主和丫鬟拉开了帘子,带她们进去坐好后,方才重新坐下,驾起马来。 马车轻微颠簸着,慢慢驶出了宫城。姜月和丫鬟坐在车中,无不厌恶地环视了一遍那些贺礼,脸色越拉越黑,最后收回目光来叹了口气。 “公主何须费力做公公的马车呢,直接去那侯府找容公子不就得了?”旁边的丫鬟问道。 “我如果能找得到他,还用费这么大劲?”姜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自打公孙涵告诉我侯爷答应他求亲之后,我再去侯府找他,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他是偏要躲着我不见我,好,那我就叫他瞧瞧,看我有没有法子要他见我!” 丫鬟听着,点了点头,“今日是大王送贺礼之日,那容公子想必再躲也躲不掉了。” 姜月没有说话,依旧兀自盯着前方生闷气。 “可是,婢女有一事不明白。”丫鬟柔声问道,“既然公主对那容公子有意,为何不早早告于大王呢?由大王做主,定会将公主嫁给容公子的,对侯爷来说那便是府上生光,他还求之不得呢!” 姜月冷笑一声,道:“你以为王兄不知道?王兄早知道了,只是他不作为而已,一向只当不记得这回事罢了。还有,你以为侯爷不知道?我三番两次往侯府跑,就是瞎子也知道我的心思了,可他还不是一口就答应了容哥哥的请求?我姜月真是好生不明白,为何他们都睁眼当瞎子,完全不把我看在眼里!” “公主,公主莫动气。”丫鬟急忙说道,“万一、万一是大王政事繁忙,真的忘记了呢?又万一,是那侯爷觉得高攀不起,不好意思向公主提亲呢?公主切莫多想……此事已成定局,公主日后会放宽心的。” “我不会。”姜月冷冷道,语气转而放慢,换了一种幽然冗长的声音,“谁说成定局了?不到最后一刻,任何事情可都说不准……” 帘子被风轻轻吹动,依稀能看到街上的闹市,马车离侯府越来越近了。 侯府的人早就在门口等候了,直到看见那宫中的马车驶过来,他们方才跪下来,接受君王的恩典。侯府上下人人都是百般恭敬,俯挺背跪于台前,唯独侯爷一脸的肃穆冷淡,目视前方,竟没有一点喜悦感恩之意。好在那公公忙着读贺词,没有注意到侯爷的神情。 受礼之后,侯府的几个奴仆去车上搬东西,众人皆站立了起来。 “有劳公公了。”侯爷作揖道。 “不麻烦,奴才就是顺道儿沾沾喜气。”公公安详地笑着,看了一眼公孙容,“大王对贵公子的这门亲事甚是看重,在寝宫里连连祝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呢。说侯爷是当今朝堂之上的肱骨之臣,侯府也为盛歌立下了许多不世之功,无论功劳还是地位,在朝野上下,皆是无人能及。如今国力鼎盛,政治清明,倘若侯爷能为大王继续效力的话,大王将来定不会亏待侯爷。” 公公面容始终带着和煦的微笑,不急不慢地说完了这段话,然后便停住,等待着侯爷回话。 公孙侯站在那处,身子笔直,但头却是微微低下的,静心听着公公的言语,一字一词都不放过,细细揣摩。其实不用他揣摩,也早已摸清了几分意思,此刻倒不如顺水推舟,佯装不懂的好。 “公公这说的哪里的话,我生是盛歌的人,死是盛歌的鬼,必当为盛歌竭尽忠诚,在所不辞。就怕啊,咱们的大王,嫌弃我越来越老、不中用了呢!” 说完,二人哈哈大笑,满脸红光。站在一旁的公孙容等人也着实吓了一身汗,原本听公公的意思,总觉得话中有几分蹊跷,如此被爹爹一句话开怀,二人也不再提大王之事。 侯爷一行送公公出了门,道过别后,公公瞧了公孙容一眼,方才记起第二件大事来。他轻轻笑着,转过身来对着那马车轻声道:“公主,下车吧。” “公主?”侯爷一脸疑惑,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儿子,见他们也一头雾水,又扭过头来去看那马车,“这车里,竟还有人?” 话刚出口,就见有一双手掀开了帘子,一个丫头模样的人缓缓下了马车,站定之后,又转身去拉开帘子,扶后面的人出来。 公孙容认得那丫头,方才他就有些怀疑,如今见了这丫鬟的面孔,他便确定无疑了。就在那丫鬟伸手去扶里面的人出来之时,不知怎的,他像是控制不住自己手脚似的,转身就往家中走。脚步匆匆,似是逃跑。 “哥,你做什么!”公孙涵一把拽住他。 “容哥哥。” 姜月温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此时不必再逃了,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无用功,他的双脚被这句声音牢牢定在了原地。 “啊,原来是姜月公主!”侯爷一声惊道,忙向公主俯身拱手为礼,公孙涵也赶紧施了礼,他一手拉着公孙容的衣袖,一边急急地向他使眼色。 “容哥哥为何要走呢,是见了本公主害怕吗,还是……本公主身上有瘟疫!”姜月被丫鬟扶着,前两句语气温柔妩媚,后一句陡然变成了厉喝。 “公主这是哪里的话,公主贵临寒舍是老臣的荣幸。只是容儿自小不懂事,如今……”侯爷扭过头去,狠狠睨了公孙容一眼,“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 公主听罢,脸上又恢复了一派安然欣悦,扭头对身后的公公道:“公公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要和容哥哥去凰山练剑,容哥哥上次就说了很喜欢那地方呢!” “是,公主。”公公说道,“那老奴就先告辞了。” 公主也不回头,随意摆了摆手,目光还一直盯着公孙容的背影。待那公公走后,侯爷才转过身来,看到公孙容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绷着脸背对着他们,一言不。 “容儿!”侯爷顿时火冒三丈,脸憋得通红,走到他面前怒目而视,最后压低声音道,“我都已经答应你和唐小姐的亲事了,你现在还想气我不成?失了礼数我要你好看!”接着又大声道,“没看见公主在等着,还不快去!” 公孙容眼眸中闪过一些什么,他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微皱着眉头,凝视着姜月公主,弯腰道:“微臣失礼了。” 姜月脸上掠过一丝讽笑,转而便压了下去,佯装高兴道:“走吧,容哥哥,还请你府里的人备好马。” 刚说完,公孙涵便转身吩咐下人:“快,去把后院最好的两匹马牵过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公主旁边的丫头,又补充道,“不,是三匹,三匹马。” “还是涵公子聪颖慧杰,通识人情呀!”姜月笑道,柳眉高扬。 “公主过奖了……” 待那公主和哥哥走后,公孙涵只身立于门口,望着他们骑着马渐渐走远的身影,心中的疑问愈加深厚。从哥哥提出提亲那件事,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父亲为何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尤其见方才父亲对公主恭敬的态度,更是对父亲难以捉摸的心思伤透了脑筋。 一面是权高位重的当朝公主,一面是平民富贾家中的女儿,任谁选,都会选了前者。而父亲的意向,究竟是何呢? 公孙涵自恃聪慧,但恐怕在此事之上,是永远也猜不到父亲的心思了…… 第六十七章 坠崖之险 “你骑那么快做什么!” “公孙容,你给我停下!停下!” “我命你停下!” 凰山葱葱郁郁的山道之间,公孙容在前御马疾驰,耳边的风呼呼刮过,他似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直到身后的怒喊搬出身份来时,他才呼了一口气,直起身子,紧紧勒住缰绳,将那马停了下来。 身下坐骑来来回回踱着蹄子,公孙容不去看身后的人,只是轻喘着气环视四周的景色,任由那马来回踱步,将他的视线左右移动着。 姜月终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她把马驾到公孙容对面,直视着他的双眼,硬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咬牙问道:“让你跟我说句话有那么难?就算你要娶那唐家小姐,也不可不顾往日情分吧!” “该说的,我都已经与公主说完了。”公孙容回过头来,碰上她炙热的目光,“至于往日情分,我自然会顾,那要看公主说些什么了。” “你……”姜月怒不可遏,但又无处作,“你够绝情,你够无义!终是我姜月痴情错付一场,在你公孙容眼里,我始终都是连那蛮女都不如一个的人!” “公主,请注意言辞。”公孙容垂下眼睑叹道。 “我偏不注意!”姜月仿佛陷入魔怔,此刻反正两旁无人,竟也狂起来,“以前你待我也好好的,为何如今才见了那民女一面,你就整个人都变了呢?容哥哥,你好好想想,你再好好想想,我们结为连理是……是再好不过的事,对你爹和……” “公主,”公孙容打断道,“此话多说无益了。”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眺望着远方,淡淡道:“公主知道,我刚才疾驰是想去哪里吗?” 姜月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此刻毫不在意他说了什么话,她只是一脸忧伤和委屈地望着地上,灰心失望到了极点。因此一言未。 “我想带公主去看一个东西。” “看一个东西?”姜月听到此话,忙抬起头来,眸中像是点燃了些什么似的,闪闪亮,脸上也瞬间红润了几分,“去看什么?” 公孙容指指前头,“到了就知道了。”说罢,他充又扬起马鞭,御马而去。 “你在这里好生等着,别乱跑。”姜月回头嘱咐了丫鬟一声,便摆转马头,紧跟着公孙容飞奔而去了。 等到了那里时,两匹马皆顿足停下,并排在一起。姜月扭头四处寻觅,现除了草木之外还是草木,其他再无什么了,不禁疑惑道:“你要我看的东西呢?” 公孙容一脸的平静,双眸望着前方的一棵树木,伸出手来指向那里,轻声道:“公主请看那棵树。” 姜月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见在他们不远处的确有一棵长相古怪的树,那棵树形状奇特,中间部分的树干向一侧弯曲,上方又逐渐直起来,看起来好似中间被人挖去了一轮半月。 “你让我看这怪树做什么?” “那棵树,曾在生长时期,被一块石头压着。”公孙容的声音还是平淡无比,清冷如水,“所以他才长成了弯曲的形状,后来我把那块石头搬了下来,他才恢复了原来的生长路径,否则,可能一直要横向而长了。” “那又如何?”姜月还是一脸不解,“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棵树是怎么长的吗?我可毫无兴致!” “树依据天性,本来自下往上长,由土壤积聚养分,然后破土而出,再借由雨露阳光顺势攀升,最后方能长成笔直挺拔的参天大树,结出丰硕果实,亭亭绿叶。”公孙容望着那树,静静说道,“然而一块石头压制了它的天性,使它不得不反其道而行之,由纵向变成了横向,若是不及时加以纠正,它便会长成什么恐怖样子……公主可想而知。” 姜月不再说话,柳眉微皱着,眼里的怒气还未消散,可似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一旦将石块搬下,它竟能生生再绕回来,依旧照着旧势生长,而且度反而更为惊人了。”公孙容转过头来睨着她,“公主,草木等无知无性之物,方能效法天性,不改初衷,何况是统宰这天地间的人呢?万事一旦强求,终不得好果。” “好一个效法天性,不得强求。”姜月公主睁着清丽的眸子,怔怔地望着前方那棵奇树,扭头看向他,“那我问你,你又怎知人家唐小姐和你情投意合了?倘若人家并无心意,那你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了!” “她固然对我不及我对她用情之深,但我今日所为,看似提亲,实则救了她。” “此话怎讲?” “若我不向唐府提亲,那过不了几天,唐小姐视之若命的一身武功,便要白白糟蹋了。她若知晓实情,必定会理解我此番心意。” 姜月听闻刺眼,双唇紧闭,体内怒气噌噌而蹿,她脸色铁青,忽而出一声冷笑,紧接着又一声,她一连出几声冷笑,“你的心意,你的心意……你为了她,当真是煞费苦心……那我、我如何才能也让你这般上心呢?” 她眼泪簌簌而落,忽然变了一副样子,对公孙容吼道:“是呀,你是顺遂人意,不改初衷了,那我呢?我的心意呢?我的初衷呢!”喊完之后,她脸上笑意消失,变成了一派落寞与憔悴,语气哀婉道,“容哥哥,容哥哥我求求你,要不、要不你把我纳为妾吧!我不顾忌的,我会劝服王兄,他一定允许!总之,容哥哥,月儿此生非你不嫁,你……你可怜可怜我吧!” 公孙容见她这般疯癫,以为她是病了,忙急切道:“公主,公主近来是否有恙?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公主许是乏累了,回去该好生歇息。这山间露重,万一再受了风寒就不好了。”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拉姜月的缰绳。 “我没病!”姜月一把甩开公孙容的手臂,此刻她怔的模样让公孙容大惊,并不知晓她是否真的有恙在身。接着她突然眼神一变,冷漠决绝地望了他一眼,一句话未说,转身就调转了马头,“驾!” “你去哪里!”公孙容大惊。 姜月公主只言未,只是快策马前行,不管不顾地冲一片树林钻了进去,顿时消匿在一片幽深之中,不见了踪影。公孙容惊慌不已,忙追着她的踪迹跟了过去,踏过那片草地,驶入那片丛林,不顾一切地追着她的马。 “公主!”他心急如焚地喊道,“小心脚下,千万别被树枝绊倒!” 姜月还是未说话,冷静的眸子直视前方,身旁飞过丛丛树影,横枝斜叶擦过她的脸庞,她也毫无知觉,只是疯狂地驾着马,一遍一遍将手中鞭子挥在马身上,将马骑到了最快的度。听着公孙容在身后着急的呼喊,听出他声音中带着的关切和焦急,她心中生起片刻温暖,本已干的眼眶又灼热起来,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又在下颌角被疾风吹走。 “容哥哥,你还是在意我的,不是吗?” 她低声喃喃着,忽然纵马闯出了那片树林,林子外面刺眼的光线入目,一时令她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待她双目清明,看清前方景色时,脸色顿时煞白,急忙收紧缰绳,但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前方、前方竟是一处悬崖断壁! “公主!”公孙容冲出了林子,眼看姜月冲那一处断崖疾驰而去,此刻已经距离数十尺了,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公主——!” 他大吼一声,危急之下,只能用最危险也是最后的办法。他从马镫处抽出双脚,向前扫去,双腿蹬在了马头之上,身子随之立起,几乎就在双脚踏落马头的同时,身子也飞了出去,直冲着公主的方向扑了过去。 姜月吓得大叫,眼看就要坠入悬崖摔碎而亡,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目。却在眼帘刚刚阖上之时,只觉身后一个黑影迅靠近,接着身子就被一双手臂裹了出去,翻身滚下了坐骑,重重摔在了草地之上。由于后劲力大,他们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几次,方才停了下来。 而前方的那两匹骏马,终究未及时停下,直接冲那悬崖飞了出去。只听一声惨重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然后任何声音戛然而止,四周陷入了可怕又虚幻的安静之中。 姜月公主双眸凝滞,呆呆地从地上抬起头来,她青丝散乱,额角擦伤流了血,身上也受了伤,衣裳被擦破了好几处。可她对伤口完全无知无觉,只是双眸惊恐地望着那个崖口,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场景,嘴唇抖动着,说不上话来。 “公主,”公孙容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叹了一口气,“公主,你可有受伤?” 姜月没有说话。公孙容扫了一眼她身上,见几处地方擦出了血迹,想必定是不能走动了。他站起身,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望向崖口位置,感叹道:“那是跟我时间最长的马……只是今日,了狂,使公主受惊了。公主还是尽快回宫吧,找太医好好诊治一番,今日受了惊吓,怕是要调养一阵子才好。都是在下的不是,才让公主动气,到时,我自会向大王请罪去!” 闻言,姜月像是又有了几分力气,瞪着他冷冷道:“犯不着你去请罪!” 公孙容见她言语又恢复了正常,也就稍稍放下心来,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四周,辨认出来时的方向后,便回过头来道:“路途遥远,我背公主回去。” 这一回,姜月没再回绝,她先是一愣,抬眼不敢相信地望了望公孙容,确定他所说是真之后,方才低下了头,一股受宠若惊的喜悦油然生于心底。 在他背上,姜月微微笑着,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双方沉默了良久,她才突然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回头了,我也不强求。不过,难保你日后不会后悔,别忘了,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到这里,她的眸中闪入一抹阴翳,又转瞬即逝。 公孙容只听到她说不再强求了,因此心中大为豁然,便道:“谢公主成全。”他的眼前出现了唐谷溪的影子,想到不日之后便会和她双宿双飞,喜结连理,心情不禁大好,瞬间将方才所历凶险之事抛在了脑后。 【写这两章时有点不在状态,,反复修改了几遍,见谅。】 第六十八章 归来 “秉风哥哥,秉风哥哥!” 邹宅的门外,一声急喝,两匹马稳稳地停住。 一匹马上的红衣女子几乎是一跃而下,身上的桃色披风随风扬起,她神色惶惶,急不可耐地向邹宅的门内奔去。 那披风是玉茗带过去的,他们进入临清城后,没有回唐府,而是先到了邹先生这里。玉茗正要提醒她将披风解下来交给她,以方便去见陈公子时,哪知小姐根本听不见她说话,马蹄还未落地就跳了下来。她叹了口气,扭头望了望邹先生。 “进去吧。”邹黎指了指大门。 “嗯。”玉茗点了点头,拿好行李下了马。 “哎?唐、唐小姐,您回来啦?”只听院子里响起一个少年诧异而又惊喜的声音,紧接着,门口就出现了他的身影,“先生,先生您终于回来了!”他激动得面色微红。 “嗯,风儿怎么样了?”邹黎下了马,问那少年。 “公子……公子还好。”方岳嗫喏着,他终究不会撒谎。 邹黎从他脸上收回目光,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入了家内。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他亲眼见上一面更能使他安心的了。 门外,便只剩下了玉茗和方岳二人。 他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瞄了她一眼,眸中出现一抹羞涩,脸上却明显有着笑意。玉茗倒是大大方方的,笑若桃李,明亮的眸子睨着他,却是只言未,她从他身边擦过去,直朝那房中走去了。 方岳刚想开口说话,就见眼前这人走入院内了,于是浮现了一脸的尴尬,心中却依旧荡漾着欣悦,他一手搔着头有些憨实地笑了笑,转身也朝陈公子的屋内走去了。 陈秉风的卧房始终飘散着一股清新,屋里的熏香也是他喜欢多年的,未曾换过。加之每日的熬药气味,和那熏香混合在一起,使这屋子里药香熏香相结合,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为这房内的安静和沉郁增添了几分别的味道。 不管在外心情如何,一旦进这屋子,看见了榻上沉睡之人的病态和萧索,那么再喜悦明媚的心情,也会瞬间哀伤压抑起来。对玉茗是如此,对方岳更是如此。 “秉风哥哥,秉风哥哥,你感觉如何?最近怎么样了?”唐谷溪跪在榻前,双手握起陈秉风的一只手,紧紧地捧着,放在胸前。忽的,她又想起来什么,左右寻着方岳,看到他后忙道:“怎么不把炉子生起来,秉风哥哥怕冷,快去生火炉!” “可是,可是公子说了,不让生火炉……” “这是为何?” “公子说,他不喜这屋子里有煤烟气味,说是闻多了呛鼻,而且……而且胸闷。”方岳跪在一旁小声说道。“公子、公子还说,他近来并不觉得冷。” “不觉得冷?”唐谷溪诧异道,“难不成……难不成是快好了?”她又转过头去看着床上沉睡的人,此时却还未睁开眼睛。 邹黎一脸凝重地站在一旁,皱眉凝视着榻上侄儿的脸庞,又听闻方岳所说的话,心中的担忧愈加沉重起来。只是现在人未苏醒,方在昏睡之中,一切只有等他醒来再说了。此去归来,他知道必然会凶多吉少,可不承想,事情展得远比他想象中要糟糕。 “小姐,陈公子现在还未醒来,不如我们先回家去,好让夫人老爷放个心,到时再来也不迟。”玉茗终究担心府中之人着急,因此向她劝慰道。 “是啊,溪儿,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和方岳就够了。”邹黎也劝道。 “不行,我要在这里陪着秉风哥哥,直到他醒来!”唐谷溪不为所动,依旧紧握着陈秉风的手,睫毛都不眨一下,深深注视着他。 “溪儿,别让你爹娘担心。” “可是……可是万一秉风哥哥待会儿就醒来了呢?我要在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他,溪儿有好多话想要说,否则、否则秉风哥哥不知还要误会我到何时……” “公子没有误会您。”方岳突然说道,“唐小姐,公子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这是公子亲口说的,还请小姐别再挂在心上。” 唐谷溪闻言,不觉楞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方岳,半信半疑地问:“他当真这么说?” “当真。”方岳点了点头。 “可是……”唐谷溪神色又黯淡起来,慢慢转过头来继续看着陈秉风,“他说归他说,不生气也归不生气,可我要说的话,还是要说。这……这不一样。” 方岳只好不做声了,抬起头来为难地看了一眼邹先生,见邹先生点了点头,只好作罢了。 只是不到一会儿,门外便响起了扣门之声,方岳起身去开门,唐谷溪权以为大夫来了,因此向门外张望着,只是双手和身体都保留先前动作。却没料到,片刻之后,随方岳入门而来的,竟是锦熏姐姐! “锦、锦熏姐姐?”唐谷溪一时瞠目,松开了手。 锦熏立于房内,一身的端庄娴静,她委身向邹黎和唐谷溪施了礼,随后便微微抬,对面前那愣的女子说道:“小姐,既然您已经回来了,那不妨先回家去,老爷和夫人可是在家中等着呢。” “锦熏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那锦熏只是静默微笑着,眸光轻轻掠过邹黎一眼,婉转如水地收了回来,笑道:“我约莫着小姐也该回来了,邹先生和玉茗去时已久,夫人让我仔细留心着。可巧,今日正要去给老爷抓药,经过邹宅,见到门前两匹马,于是就猜测小姐定是在邹先生家中。” “抓药?”唐谷溪闻言,随即站了起来,“父亲的头痛病还未好?” “好是好了许多,小姐不必担心,只是现在偶尔……偶尔还是会感到乏力头闷。” 锦熏说得风轻云淡,但是唐谷溪却听得心生忧虑,想到自己从渡口出之时,父亲尚在病中。如今数日未见,归家之后竟执意不回家看望,想来也是自己的不是。想到此时,她有些愧疚,因此便咬了咬牙,道:“我、我这就回家,有劳锦熏姐姐了。” “小姐这说的哪里的话,夫人和老爷倘若知道小姐念他们二老心切,不知该要多高兴呢。如此一来,锦熏也甚为宽慰。”锦熏笑着,脸上春风般妩媚。 此番话使得唐谷溪更加羞愧,她知道锦熏姐姐有意苛责她,以褒代贬,既保留了她的颜面,又说得她心服口服,好似巴不得马上要回家去了。她素来知道锦熏的心胸和巧言,而今日一面,区区几句便将她打垮,这也在她意料之外。 告别师父之后,三人走出了邹宅。锦熏脸上没了笑意,一脸平静地走在前面,玉茗手中牵着马跟在唐谷溪旁边。 “锦熏姐姐,你不是……要为父亲抓药么?” 锦熏没有说话,而是止住了步子,转过身来望着她,轻声道:“小姐当真以为我去抓药了?” “难道不是……”唐谷溪一头雾水,“你不是说爹爹他……” “小姐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锦熏缓缓说道,“老爷还未痊愈是真,但我此番来到邹宅,却是夫人的意思,并非来此抓药偶然看见。小姐,你数日未归家,难道心中没有半分悔意和自责吗?归来之时,不是先回家跟老爷夫人请安,而是在邹宅滞留不走,你……” “够了。”唐谷溪断然道,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悦,“归家?若不是母亲父亲逼着我要嫁给那公孙容,我何必要迟迟不肯回家?你们串通一气,不顾我的心意,擅作主张定了我的终身大事,可曾替我考虑过?” 锦熏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的波澜,依旧平静如斯,“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的擅作主张呢?小姐怕是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唐谷溪越说越气,“是父母之命没错,可是自始至终我都被蒙在鼓里,难道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小姐,”锦熏眉头轻轻绞在了一起,语气有些柔软下来,“难道小姐对那公孙公子无意?” “呵!”唐谷溪闻言冷笑一声,甚为惊讶,“谁说过我对他有意了?难不成……难不成你们皆以为、以为我和他两情相悦的?” “难道不是么?”锦熏道,“如若不是,那小姐为何与那容公子一同去山上骑马呢,而且小姐出行之事,容公子也是系数尽知的。这些若不是小姐告知容公子的,那他又怎会知道?” 唐谷溪紧闭着双唇,此刻心中已全然明白一切。原来当日凰山骑马一事,与渡口相别一事,家中人都已经知道了。玉茗自不会说,那便绝对是公孙容了。想到此前尚对那清逸不俗之人有几分好感,可始终不敌对秉风哥哥的情谊,加之他们联手逼亲一事,唐谷溪瞬间对那公孙容没了半分好感,净剩下一腔愤懑之言! 这亲,她是绝不会成的! “好,我这就跟你回家向父母请罪去,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唐谷溪忿忿说道,“只是和侯府结亲一事,你们是想都别想!至于那公孙容,过两倒要好好见他一面,将此事做个了断!玉茗,走!” 她伸手将缰绳从玉茗手中夺过来,自己牵着马向前走去了,经过锦熏身旁时,倒是一眼也没看她一下,径直走过去了。 玉茗心中颇有尴尬,觉得那锦熏也是尽忠之人,错并不在她,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走至她面前说道:“小姐一路劳累,心中难免郁闷,还请姐姐多担待。” 哪知锦熏并未生气,只是温婉地笑了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必向我解释。只是……”她回头望了唐谷溪一眼,叹道,“只是她这一回去,怕是今后要难做主了。” “姐姐此话为何意?” 锦熏轻叹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先回府去。” 第六十九章 返程买马 九月下旬,平州回临清的船上。≧≥≧ 林落和林寻立于桥头,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渡口,来往的船只皆在这里停泊、转运,岸上的集市吆喝声不断,一派热闹非凡的烟火情景。当日,已离唐谷溪和他们分别之日,足足一个多月了。原本在他们计划中,如果不遇盗匪,能一个月就送到北境去的,如此,九月上旬便可返回。可谁知,当他们到达北境之时,却出了乱子…… 北境荒漠戈壁居多,人烟稀少,鲜有人居住。再往北便是雪山环绕,阻隔了与其它疆域人口的交流来往,加之路途遥远,冰雪深厚,也从来没有人越过那雪山去。因此,百年以来,盛歌王基本没有派遣一兵一卒驻扎此地,多年以来也安康平顺,没有外来人员入侵的现象。 而今到了那片地方,却见荒漠之中有一支行军队伍,衣着打扮皆同普通将士没有差异,只是军旗似乎有些不同。 林落和林寻虽对于军中之事不甚了解,但却对盛歌军旗略知一二。当初他们在凉禹将军府时,曾对各国疆域、军旗有所了解。将此事告知黄江后,他们也生起了疑心——如若那些人不是盛歌的将士,那么他们驻扎在此,又是为何呢?而唐府和侯爷所交易的这些东西,究竟又是何物呢? 林落想起了渡口上船那一夜,她偶遇唐谷溪与公孙容时,唐谷溪那没有说出口的话,不禁疑虑起来。既然这里是行军之处,那么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箱中所藏之物,必然和作战打仗是有关系的,很可能就是…… 其实这方面黄江等人也想到了,如果那方将士真的如他们所想的话,现在他们真就无路可退了。不送自然是死,可若送的话,将来生的事情皆不可测,倘若真的关系到国事战乱,那他们很可能要要掉脑袋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武生一行看来,既然都是不利,那自然是取眼前利益了,今后生什么,谁都说不准。更何况,他们到时拿了钱财,大可以离开盛歌,尽情肆意地去过逍遥日子,天下没有不容他们的地方。 可在林落和林寻看来,这不仅是暗中走私军火、勾结外敌的欺君大罪,更可能危及唐府。如果他们受蒙蔽促成了此事,那么日后若有大乱,当其冲受到牵连的,必定是唐氏一族。到了那时,无论是谁,都别想要逃了。 林寻刚把这缘由提出来,不承想,武生就大怒了起来,锋芒毕露,直指他们姐弟二人:“谁不知你二人和那唐小姐有交情?而且交情,恐怕不止几日之友那么简单!我早就开始怀疑了,你们自上船之日起,就处处护着那丫头,若非唐府给了你们好处,或者派你们做我们的耳目,你们怎可能三番五次不顾性命地救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其实真正吃惊诧异的也有,但多数为心里有底的,此时倒装着一知半解罢了。 军帐之中灯光昏暗,帐外人声嘈杂,划拳喝酒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将士皆为新到之物欣喜狂傲,也安排了住所供他们居住。但那些木箱此刻却都积放在偏远一处,有一两个将士看守。 按林寻的想法,他们欲将那些木箱翻开查看,若其中真有不法之物,他们便一把火烧了。林落虽然赞成此法,但毕竟事关重大,而且他们并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因此不敢妄下论断。思量再三,她便把林寻拦了下来。 “你们若将货物扣留,敢问,这押货出了事,谁要担主要罪责?而且我们性命恐怕都难保!你二人不在名单之中,自然不会担心……” “行了,武生。”这时,黄江忽然话了,他低沉着头,眉头紧缩着,“这货肯定是要送的,但林落姐弟保护那唐小姐,也在情理之中。总不能,唐小姐出了事我们不管吧?说到底,他们二人也是在帮我们啊!” “大哥,你不懂……” 武生还要争辩,却被他阻拦了下来。 林落和林寻虽然受了气,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他们最终依了黄江的意思,武生虽然言辞激烈,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眼前性命攸关,他们怎会管得了那么多呢?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二人必须在交货之后,即刻动身返回临清,赶在唐谷溪成亲之前将此事告知邹黎老先生。 在平州和黄江一行告别后,林落二人动身上船行往临清,黄江他们踪迹不定,因此他们也未多做询问。按理说既然钱财已到手,返程的盘缠也足矣,可林落还是忧心忡忡,一路上言语不多,欢颜甚少。 “邹先生信上说,她的婚期定在十月初八,我们此番赶回,可以说是正赶在前头,也算幸运了。”林寻朗声说道,江上的微风将他额前的一绺头轻轻扬起,更显几分意气风、神采奕奕,“下了船后,我们先买上马,然后把一切行装拾掇好,之后便去邹宅拜访,如何?” 林落望着前方码头,知道林寻有意为她派遣心中所忧,因此也不再兀自伤神,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他,笑道:“就按你说的吧。” 林寻一听,便嘿嘿笑开了,一手抓着脑袋一手提着剑,傻乐道:“姐,我近来现你似乎有些……有些不同了。” “有何不同?”林落疑惑道。 “自然是容貌越俊俏了啊!”林寻大声夸张地赞道,“《洛神赋》中有云,形容那宓妃是……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而你又是习武之人,自然也配得上那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了!” 林落听罢,脸色未动,忽而轻笑一声,却冷冷睨着他,嗤怪道:“你何时变得这样油嘴滑舌了?把《洛神赋》都搬了出来,所言之辞怕不是出自肺腑吧?” “当然是出自肺腑了!”见林落言词多了起来,林寻便开怀道,“再说了,我也不是那油嘴滑舌之人,只是在姐姐面前,所言句句为真,只是哪……姐姐不信罢了。”说罢,林寻撇过头去,佯装生气了。 林落望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脸上笑意隐匿,淡淡道:“此次携她远走,却不告知她家中之事,怕是来日真出了乱子,她要好生怪我们一通了。” 林寻闻言,回过头来,站到林落面前,神色也严肃起来,道:“姐,你千万别为这个担心。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到时去或不去,已经由不得她了。更何况,她如果早日知道实情,万一不走了,那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我们瞒着她,带她远走高飞,日后唐夫人唐老爷也都会感激我们。”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她的养父母,如今我们却毫无办法,若是她的就好办了,可毕竟,那是唐员外的主张,我们……有心无力。” 正说着,船靠了岸,他们二人告别船夫之后,便上了岸,径直朝那马市走去。临清的马市在一处偏僻之所,要走到东巷才可寻到,毕竟那活牲口不是菜蔬瓜果之类,难免有异味粪便,因此便和普通的集市分离开来。 本来他们一路由南向北而来,是人手一匹坐骑的,可无奈到达盛歌之后,二人路穷财尽,只得变卖马匹换来了盘缠,才得以继续上路,来到临清。 在那马市闲逛挑选之际,林寻忽道:“我曾听说,早前有一国的君王,有良马九匹,皆为天下俊足,号九逸。一名为浮云,一名为赤电,一名为绝群,还有逸群、紫燕骝,禄螭骢,以及龙子、嶙驹、绝尘!九匹马各有千秋,且是依据形色特点起的名。要我看啊,这九个名字中,要属赤电最为厉害!” “这是为何?” “赤电赤电,自然是度如闪电,马就是要快嘛!” 林落轻轻一笑:“不妥,马并非只是要快,还要有灵性、贴人心,筋骨健足,才可谓良马。依我看,若单说那名字,还是逸群二字最好。” “那好,待会儿挑了马,我的便叫赤电,你的便叫逸群,如何呢?”林寻兴然提出。 林落笑着摇了摇头,“可是我们的马毕竟不是这九逸,如此强加名号,岂不是让人听了笑话?” “那又如何?”林寻不以为然,“难不成这天下还不许让人重名了?既然重名之人多得是,那重名之马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落听罢,无计可施了,叹道:“好,依你依你。” 正说着,二人来到一卖马处,那马主人早就盯着他们多时了,见这不俗二人来到自己这处,自然喜上眉梢,一一为他们介绍起来。他指着一匹棕色骏马,抑扬顿挫道:“此马名叫绝地,足不践土,脚不落地,可以腾空而飞。”又指着另一匹马,道,“此马名叫翻羽,跑得比飞鸟还快!那个叫……” “哎,等等。”林寻打断道,抓着脑袋一脸怀疑,“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熟悉呢?” 林落在一旁微微笑着,轻声道:“你先别打岔,听他细细道来。” 那主人先是一愣,看林寻没有再说什么,于是就接着指着手下的马继续说道:“此马,名为影,度之快……可以跟着太阳飞奔!对,还有那个,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叫光,奔腾起来一个马身有十个影子!我这马呀,价钱都好说。你们再看这个,名字就更绝了,这个叫腾雾,你二人……知道它为何叫腾雾么?”那马主人扬起头来,一副高不可测的样子。 林落只是依旧微笑着不说话,林寻是个急性子,微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看他,催促道:“为何呢?” “它呀,度之快好比云雾,传说中可以驾云雾而飞奔,故腾雾之名由此而来。”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还有一匹马,叫挟翼了?”林落忽然问道,轻挑着眉幽幽笑着,“此马传说,身上长着翅膀,可以像大鹏一样展翅翱翔九万里。” 林寻忙问:“你怎么知道,从哪里听来的?” 林落没有答话,只是一味凝视着那马主人,只见那马主人一脸通红,讪笑道:“姑娘真是说笑了,那马……怎么会、怎么会像大鹏一样展翅翱翔呢?” “哦,我知道了!”林寻忽然两掌一拍,两眼放着光,“你说的这些名字,岂不都是八骏图中的马名?好啊你,你竟然用这来诓我们,真当我们是傻子呢!” “哎,二位客官误会、误会啊!我虽说得夸张,但这些马匹皆为良种,都是马中精品,这一点确是属实的啊!” 林寻林落不再理他,转身就朝另一处走去,剩下那人在身后苦叫连连的声音。 “这人也是可笑,他也不想想……”林落正笑说着,忽见林寻停住了脚步,并把她也拉住了。 林落抬眼一看,只见刘五冈站在他们面前,一身落魄之相,面容也是极为憔悴。在他的手旁,站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孩,正怯懦好奇地看着他们。 第七十章 偶遇五爷 西巷的一处隅角内,那所茅屋还和先前别无二致,只不过经过近日雨水的重刷,茅屋顶上长了些短草。≧ 小小的院落之内,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正在生火做饭,火炉内喷出的烟雾将她熏得直咳嗽,她满脸黑灰地朝灶口吹着气,眼里不断有呛出来的眼泪流出,用手一抹,泪水和黑灰混合一起,使她的小脸更显花哨了。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更小的男童正坐在地上,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着什么,看年龄大致在三四岁左右。 林落二人和刘五冈站在岌岌可危的木门面前,透过门缝望向里面,若不细看的话,真不相信会有人家住在这么破败的屋舍内。刘五冈数月未归家,当初他带着苓娘的尸体回来的时候,初见这家中的情景,竟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家!先前苓娘在世时还悉心打理些,而现在,就只剩下残破不堪了。 “那可是,你的儿女?” “正是。”刘五冈点点头,伸手推开了门,“二位莫嫌弃,还请进来吧。” 林落林寻随刘五冈进了院子,二人站在那里环视一周,并未说话。刘五冈放下手中的女孩就去把坐在地上的男童抱了起来,一边急冲冲往屋里走一边叱骂道:“早就告诫你别往地上坐别往地上坐,做脏了谁给你洗?你娘亲不在了谁给你洗!” 那烧火做饭的女童站起身来,未看清之前以为是唐小姐又来了,等看清之时才现,门口站着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而且一人手中还有一把剑。她不知来者何人,也不敢说话,因此便又有些慌张地蹲下身来,接着去生火。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想对那女孩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此时屋内传出了那幼小男童的哭声,刘五冈本就在不停责骂着,这一回见他哭泣便又来了气,“哭,你还哭?没人心疼你了,哭也没用!” “我、我娘亲……去……去哪儿了?”男童的哭声夹杂着尚未熟练的语言。 “你娘亲死了!早死了!以后不许提你娘亲!” “哇……”一听这话,那男童开始哇哇大哭。 屋外的两个女童听到,也开始不住地抹眼泪。那个烧火地微垂着头,无声啜泣着,不断用袖子擦去眼泪,年龄偏小一点的蹭到了姐姐跟前,被她一手揽在了怀里,两个女孩依偎着小声哭泣。 林寻看着这一切,又转头怒视着屋内,一言不,径直走了进去。林落站在屋外,却并没有听到林寻的声音,她出于好奇,走了进去。一进门,却现林寻木然立在那里,背对着她,也不出声。而在他们面前,是瘫坐在地上泪眼沉沉的刘五冈…… 他披头散,眼圈红肿,靠在床榻上痛哭流涕着,嘴里却没有出丝毫声响。那坐在床上哭泣的男童,看到爹爹哭泣后,便不再哭喊,他年纪尚小,不懂缘由,只是架着两只胳膊不停地揉着眼睛。 刘五冈哭了一会儿,目光无神地投在地上,也不去看面前的林落和林寻。良久,才声音沙哑地道:“老夫今日,让你们看笑话了……” “你若还是个男人,就担起责任来,别整日哭哭啼啼的,苓娘看了,也会瞧不起你!”林落不再忍着不声,虽然心中为此感伤,但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免又生起气来。 “就是啊,你看看你这三个儿女,各个模样俊俏,却穿得破破烂烂,你好歹托人给他们做两件衣裳啊!”林寻却已不像方才那样生气,“别苓娘在世时,你没做好人家夫君,苓娘死了,你连个父亲都做不好。眼下之事才是最要紧的,忧思伤神有何用处?你素来自称刘神人,大大小小诓过那么多人,今日换了自己,怎么偏偏不开窍了呢?” 刘五冈听罢,低垂着头,不再说话,也不再啜泣,只是默默愣着。林落见状,不想再多说话,因此叹了一口气便朝院子里走去了。她见那两个女童还在烧火,升起的黑烟熏得她们不断地咳嗽,便冲她们走了过去。 “你,名字叫什么?”林落蹲下身来,拉起那年长的女孩问。 “红儿。”女孩怯怯地说。 “红儿?”林落轻声道,沉思了一下,“红儿,你记着,无论何时,你都是家中的长姐,因此大小事务,都需要你多操劳,就像……就像过去你娘亲那样。今后,遇事万不可退缩,保护弟妹免受欺负,帮衬爹爹操持家务,这都是你该做的,明白了吗?” 红儿怔怔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嗯。” 林落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她从腰间取出一个钱袋,放至红儿手心,“我们走后,你便将这袋子交与你爹爹。” “这是什么?”红儿惊讶地问她。 林落站起身来,轻轻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她思量片刻,转身走向屋中,对里面的人喊道:“寻儿,我们该走了。” 即刻,林寻和刘五冈走了出来,刘五冈手中牵着那个男童,脸上已没有泪痕。他将二位送到门口时,突然又叫住了他们。 “对了,你们还是去唐府看看唐小姐吧。” 二人一听,转过身来,“唐小姐怎么了?” “她从一回来,便被唐员外禁闭在了家中,未曾出来过一次。苓娘下葬那日,我曾去府上准备告知她,结果被奴仆打了出来,说是……说她已经被关了一月有余,直至成亲,都不能踏出唐府一步。” 林落忙问:“那你可曾听到过别的什么动静,唐小姐在家中可还好?” “这……”刘五冈缓缓摇了摇头,“这老夫就不知了。可是依那唐小姐性子,此次又是逼亲,恐怕在家里也不好过……” 林落林寻闻言,各自都皱起了眉头,既然被关在家中,那自是谁人都进不去了。这刘五冈,又何以见得他们二人能进去呢? “五爷,我们告辞了。唐小姐一事你不必担心,交到我们手中,你只管照料到你这三个孩儿便好。不久之后,我和寻儿就会离开盛歌,今日一别,恐怕再无缘分相见了。你好生珍重。”林落说道,躬身为礼。 “五爷,珍重。”林寻拱手道。 刘五冈脸上出现了一丝欣慰,轻轻舒了口气,望着二人,点了点头:“二位珍重。你们日后多加小心。” 林落和林寻点了点头,两人转身就走,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后面又响起了刘五冈的声音:“你们将来见了唐小姐,记得代我向她道声谢。我刘五冈没什么本事,这些年多亏了唐小姐相助,她始终没有看轻我们这些平民,这恐怕是世间最为难得的好品性了……” 林落和林寻点了点头,两人皆未回头,停顿片刻便向前走去。 望着巷口渐渐走远的背影,刘五冈心中感慨万千,他手里拉着小儿,膝盖一软,屈腿跪了下来。那小儿虽然一脸懵懂,但此刻仿佛知晓天意、通晓父意似的,也似懂非懂地跪了下来,和他爹爹一样,面朝着巷口消失的二人。 “五冈此跪,一谢二位侠客,为我孩子的娘报了仇;二谢唐小姐,多年以来倾力相助。现在我携幼儿,一并给你们叩头。”说着,他弯腰俯身,将头磕在了地上。“星儿,叩头。”那小儿见状,便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磕了头。 “五冈此生……难以为报。”说罢,刘五冈抬头起来,凝望着远方静默片刻,转过头来看着旁边的小儿,语气柔和道:“星儿,爹爹以往有愧于你们,今后必定洗心革面,将你们好生养大,把你培养为栋梁之才,不负你娘亲……在天之灵。” 他之所以这么说,并非虚妄之言。要说在几年前豆儿刚出生时,有一道士经过茅舍,听到哭声便进来了,当时他想要驱逐出去,却被苓娘好心阻拦了下来。那道士曾指着襁褓中的小儿,只说了一句话:“此男来日必可成大事也,将与日月同辉,星辰相伴!” 此话虽然夸张肆意,但刘五冈二人还是甚为喜悦的,因此为家中独子取小名为星儿,也算夫妻二人的希冀了。 而这取名为星的小小男儿,将来又会闹出怎样一番天地,谁也说不出,谁也说不定,只管交予上天庇佑了。 那幼儿听罢,并不知爹爹说了些什么,只是闪动着眸子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第七十一章 拜访邹宅 唐府近来,可算是喜忧参半。≧ 一方面,唐员外和唐夫人整日忙着几天之后的嫁娶之事,不可开交,唐员外数年经商所结交的人脉自然宽广,因此光是请帖都要忙上好一阵子。虽说铺陈宴请都是侯府主管的,可是按照盛歌律令,出嫁的女儿这一方,若也摆上酒席宴请几日,那也算是彰显了排场与气度,不失为一件耀事。 而另一方面,唐谷溪在家中,却是一日比一日消瘦。她把自己反锁在房内,哭过闹过,可是全都无用。最近便不思茶饭,也不多言语,除了玉茗以外谁都不理。此次唐夫人和唐员外并没有任由她乱闹,而是完全冷淡了她,除了安排锦熏每日来送饭关照以外,竟都不来西厢房看一下。 玉茗每每都哭着说:“这次老爷和夫人,看来是铁了心了……” 唐谷溪也知道是真的无计可施了,她怨恨那锦熏不将父母计谋早告于她。不过话又说回来,锦熏是夫人身边的人,自然是处处听母亲的。要说最为通达心意的,当真除了玉茗再无旁人了。 可是近日以来,她看着玉茗,总觉得她也心事重重。玉茗跟在她身边数年之久,向来都是单纯直率之人,心中更是藏不下任何方圆,因此她满心疑惑,几次抓住她探问究竟,可玉茗总是左掩右挡,吞吞吐吐什么也说不出来。 为此,唐谷溪倒是生了好一顿气,后来便也不了了之了。 而玉茗心中真正所忧之事,只不过是有一次方岳跑来唐府,借着替邹先生送贺礼之机,偷偷告诉了玉茗一件不知是大是小的事罢了。 方岳曾说,有一次他煎好药给陈公子端去时,在门外听到邹先生和陈公子谈论唐小姐,说是唐小姐不久之后将要远走高飞。他起初也只当是在说婚嫁一事,正欲进门时,忽又听到邹先生说起,唐小姐离开盛歌之后如何如何。于是他心中疑惑,那侯府难道不是盛歌的吗?怎会扯到异国去呢? 方岳毕竟年少不更事,因此还以为唐小姐要逃婚到他国去呢,因此便来问玉茗。谁知玉茗一口否决,并说小姐禁足一月有余,别说逃婚了,就是踏出这唐府一步,还是难上加难呢! 二人议论完后,便做了约定,此事不告知任何人,以免为唐小姐和陈公子惹上事端。好在二人都是尽忠本分之人,因此便牢牢封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向任何一人道出。玉茗几次三番都想告知唐谷溪,可是唯恐她将此事张扬出来,到时惊动的可不止是夫人和老爷了,方岳和她,恐怕都要受到责罚。 她自己倒是不怕受罚,就是怕坏了邹先生的名声,到时老爷动怒,去质问邹先生就不好了。玉茗如同唐谷溪一样敬重师父,自然不肯鲁莽行事,再说,先生总归是不会害小姐的,她自也不必多做担心。二来,她不想方岳受到牵连,因此还是将此事忍了下来。 可是若不说的话,玉茗心中又愧疚不已,寝食难安。自小到大她没有瞒过小姐一件事,而到了最紧要关头,小姐的终生大事,她反而闭口不言、唯唯诺诺起来了。因此几日以来,消瘦憔悴的不仅是唐谷溪,还有藏有心事的玉茗。 眼看出嫁的日子在即,唐府愈加热闹繁忙起来,而林落和林寻这边也在做着周全的打算与计划。 他二人已想好,其实使唐谷溪离开盛歌的诱因有很多:她对公孙容无真心是其一,一心想随他们二人学剑是其二,而自小崇尚无拘无束、羡慕侠道中人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阻挡她离开的条件也有很多:对父母的孝道与牵挂是其一,对陈秉风的担心是其二,离开故土的决心难下是其三。而这三项之中,挂念父母定是不可改变的,只能到时看运气了;而难以下决心离开“故国”,就要看她如何看待这趟与他们二人的远行了;唯独对陈秉风的担忧和牵挂,才是至关重要的。 思量再三,他们二人决定,这邹宅,还是要走一趟为好。 第一次来邹宅,林落二人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了邹先生的住所。只见这里远离临清闹市,却也并不贫寒简陋,一切儒雅清净,规整朴素。院墙中高高露出竹枝与竹叶,配上这清静幽香的环境,竟使这简单的宅子增添了几分特别与雅致。 二人叩响了邹宅的大门,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小童跑来开门,那小童看着面容稚嫩,衣着简朴,见了他二人后却并不吃惊,也不问来者何人,而是彬彬有礼,一派谦和的样子,打开门向里面请道:“二位贵客,请随我进来吧。” 林落和林寻稍稍愣了一下,知道他们找对地方了,二人相视一眼,也并未说话,随着那小童进来了。看来邹先生早知他们要过来,因此便提醒了下人,开门直接请进便可,如此说来,那邹先生果然神通广大,竟然推算得如此准确,二人不禁心生赞叹。 走入长廊后,他们拐了个墙角,便走进一处小院内。二人现,这里竟和先前他们去拜访唐府时,所见的某些景致十分相似,只是相比之下,邹宅少了许多花卉盆景的缤纷色彩,不似唐府那么妖娆热闹,而多的是满眼的墨绿和青色,倒是一派净爽幽然之意。 “二位,别来无恙啊。” 来到那处小院后,只见院内竹影丛丛,一白须银的老者立于院中,背对着他们,手中把玩着什么。 林落和林寻相看了一眼,便向那老者行礼,恭敬道:“前辈。” 邹黎却还是未转身,只是饶有兴趣地继续把玩手中的东西,片刻后,只听他说:“弥儿,去吧,去吧。”便见一只雪白的鸽子从他怀里飞起,打着旋儿转了几圈之后,便向那墙外飞去了,啾啾叫了几声便也飞远了,消失在晴空之下。 “方岳,下去吧,去看看公子的药好了没有。”邹黎转过身来,挥了挥衣袖,对那小童说道。 小童忙应下,待他走之后,邹黎才将目光移到他二人身上来,凝视片刻,便走过来道:“北行归来,二位像是消瘦了几分,看来,此次旅途可谓是坎坷艰辛哪。所运送的东西,可是都送到了?” “劳烦前辈挂念,一切都已妥当完成。”林落道。 “嗯。”邹黎笑着点了点头,“那……准备在几日后动身呢?” “这……”林落有些迟疑。 “前辈,眼下的关键不是我们何时动身,而是……而是那唐府把关森严,大门紧闭,透不出一点风声。”林寻说道,“别说是让唐小姐出来了,就是飞只苍蝇进去,也是难如登天哪!” “哈哈哈。”邹黎听罢,开怀大笑,一边点着头道,“是,是,说得在理。” “是啊,前辈离唐府只有几巷之隔,这事……自然是早就知道了。”林寻神色有些黯然,叹了口气,目光垂到地上,“看来,前辈是想要取笑我二人了。” 邹黎趣然打量着他,听闻此言,又是一阵仰天长笑,这笑声使得林寻二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邹先生为何意。待他笑完后,林落方又问道:“前辈……是有何高见吗?” 邹黎不再大笑,而是微笑着看着林落,缓缓道:“林姑娘蕙质兰心,想必不用我说,心中也早有打算了吧?” 林落眸子一怔,愣愣地看着邹黎,思忖片刻,才又收回目光来,不再言语。 林寻却对这两个打哑谜的人看不懂了,他看了看邹先生,又看了看林落,才问道:“姐,你有什么打算了,说出来啊,我怎未曾听你说过?” 林落却只是低垂着目光,眉头微蹙着,轻声道:“哪有什么打算,只不过是……被逼到绝境,最后的一条路了。” “哦?”林寻煞有兴趣,“说来听听?” 见林落不说话,邹黎便开口了,对那林寻道:“既然唐小姐被关家中,不得出来,那你们自然是要找她不得不出来的一次了。” “不得不出来?”林寻皱眉思索着,“可她直至出嫁,都是不能出来的呀,总不能、总不能嫁到侯府再把她接走吧?到时是能出来了,可那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只见邹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林公子所言非也。仔细想想,她从唐府到侯府,唯一一次可以出来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林寻锁眉一想,经邹黎这一提点,脑中如白光闪过,当即明了。他瞠目结舌看着邹黎,惊问道:“前辈是说,是说在成亲当日……抢花轿!”说罢,他瞪着眼睛看看邹黎,又扭头去看林落。 三人沉静片刻,只听林寻突然大喊一声:“好呀!”他眉飞色舞,一时大喜,神采飞扬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成亲当日,两府之内人多眼杂,人手必定顾不过来,疏于照看,正是带走她的好时机!” “可是一旦失败,必定会出大乱子。”林落还是略微有些担心,“何况到时事突然,她并不一定会跟我们走。” “这有何可担心的?你我定不会失败,就几个抬花轿的轿夫罢了,来几百个我也不怕!” “那些轿夫手无寸铁,自然是不用怕,可我最担心的,也正在于此。我们既要劫走他们的新娘子,又不能伤了他们,这与对付那些恶人盗贼截然不同。” 林寻听罢,不禁收起了笑容,沉思道:“说的也是呀,总不能把他们全都打伤……”想了片刻,他又笑道,“无碍,到时你去抢花轿,带她走。我去对付那些侍卫和轿夫,他们亮出刀锋我便利刃相对,他们手无寸铁我便与其周旋,如何?” “嗯,”邹黎微笑着点了点头,“林公子这法子倒是不错。依我看,姑娘不必过于担忧了,至于那丫头到底跟不跟你们走,到时……怕也由不得她了。你二人只要记住,万事以大局为重,彼时不可依着溪儿的性子,纵使得罪也只是得罪一时,事后她自会理解你二人的。” 林落听后,重重点了点头,抬头道:“前辈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和寻儿必会谨记。如果不出变数的话,”她看了一眼林寻,“那我们就按此计划来吧。” “好!”林寻答。 “到时,就靠前辈来接应了。”林落看向邹黎,满目感激。 邹黎微微点了点头:“你们放心,这个不必担忧。到时接上她后,你三人只管一路向南,剩下来的事……我自会应付。” 林落林寻听到此言,望着面前的邹先生,一时心潮澎湃,感激不已。两人相视一眼,皆就地跪了下来,举起双手捧在身前,林落道:“先生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若有来日,必当相报!” “多谢前辈!” “快,快快请起。”邹黎将她二人扶了起来,“你们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们的师父师娘好了。邹某区区一举,只不过是顺应天道罢了,实在不值得你二人如此。” “对了,前辈。”林寻忽然想起他们来此缘由是为陈秉风一事,因此便看了林落一眼,对邹黎说道,“我和师姐,还想求前辈,以及陈公子,帮我们一件事。” “哦?何事?” 林寻看了林落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林落只好说道:“我们想求前辈,让陈公子写一封信。” 第七十二章 屋内长谈 林落与林寻随邹黎绕过了一个垂花门,再走过游廊,便来到了陈秉风的卧房内。≧≥≧ 这是他们二人初次见这个被唐谷溪不断提起的男子,因此倒也对他有几分好奇。 走到门前,邹黎突然停住了,转过身来对着他们二人道:“有关溪儿的所有事,我都已经告诉秉风了,你们不必担心,秉风不是长舌之人,不会坏事的。” “前辈请放心,只要是前辈相信的人,我们就没有不信的道理。而且,陈公子也并非外人,这事他知道也好。” 见林落这么说,邹黎这才点点头,带着二人推开了门。 三人进门的时候,陈秉风正坐在榻前喝药,床边蹲着刚才那个小童,正端着一碗药一勺一勺地喂他。床上虚坐着的男子一脸病容,脸色苍白,嘴唇上血色尽失,眉眼平缓,低垂着目光,正在一口一口地喝药。见有人进来,才稍稍停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向林落他们望去。 方才他低垂着头,容颜憔悴,额散落,因此林落二人也未看清陈秉风的真实面容。直到他抬起头来,向这边看过来时,二人才在心中暗暗赞叹了一把。这陈秉风虽然病入膏肓,浑身绵软,但在眉眼角上,却还带着那一分未脱去的英气与凌然,况且他气质如雪,清傲入骨,身子虽被恶疾拖累,但自小练武而养成的只有习武之人才懂得的小细节,还是被他们二人收归了眼底。 邹黎走到了床榻跟前,俯身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床上男子轻轻说道,语气软绵无力。 邹黎点了点头,示意方岳将药碗端走,方岳听话地起了身,收拾起残羹盘碗,转身走了出去,并把门轻轻关上了。 “舅父,这二位是……” “是我前几日跟你说的那两个人。”邹黎坐在了榻上。 听到此话,陈秉风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再次落到他们身上,聚神一看,便轻轻笑了,叹然道:“当初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都觉得必是不俗之人了。今日会面,才现,比想象中还要不凡千倍。” 林落和林寻听闻此言,便走上前去,向陈秉风行了礼。林寻先抑制不住,心中雀跃不已,兴然朗声道:“公子真是客气了。我和姐姐今日见到公子,才真觉得是玉质金相、惊鸿一瞥呢!素闻唐小姐提起你,今日实实在在见了公子真容,还真是……” 话没说完,就听到林落轻轻咳了一声,林寻这才反应过来,忙住了嘴,转眼去看那陈秉风。只见他眸光一颤,急忙收回,眼皮轻轻盖上了下面漆黑的眸子,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又见他抬起了头,微微笑起来,目光也随之清亮。 “你们不必在意,溪儿自小和我一同长大,我待她,如同待自己亲妹。”他面带微笑,声音虽无力,但却字字带着春风般的温煦,令眼前二人再不觉得尴尬了。 “陈公子能有如此心胸,林落佩服不已。” “你二人别站着了,快坐下吧。”邹黎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陈秉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眯起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林落……林落……”他抬头问林寻,“那这位公子……” “在下林寻!”林寻朗然道,明眸皓齿地微笑着。 “林寻、林寻……落、寻……”陈秉风又喃喃念了几次,仍然不得其解。在一旁的邹黎见他如此,稍有沉思,便笑着看向了林落与林寻,道:“我看,是寻、落吧?” 林落和林寻相视一眼,二人都笑了,看着邹黎点了点头。 “寻,寻找溪儿。落、落……这‘落’字,是何意思呢?” 林落轻轻一笑,正欲开口,却不想陈秉风率先开了口:“是‘骆’,马字为旁的‘骆’,旧时……南国国姓。” 林落一怔,叹道:“公子好聪慧。” 邹黎回头看了一眼陈秉风,颇有惊讶之色,他收聚起目光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着头,“是啊,是‘骆’。你们师娘,真是别有深意。” 林落和林寻点了点头,心思仿佛也飘到西州似的,各自脸上多了一层落寞。 “听方才林公子的话,看来溪儿是与你们熟络的很了?”陈秉风见二人沉默,便说道,“那便好,我和舅父也就放心了。溪儿自小任性惯了,脾气也大,往往会口出不逊,伤人伤己,因此,还望你二人能多担待些。” “公子大可放心,她那性子啊,遇上别人恐怕有效,遇上我们二人啊,那算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我和师姐和她前往北境时,路上确也有些牵绊,只不过那也算不了什么,小姐毕竟是性情爽快之人,又快意恩仇,倒也合我们姐弟俩的胃口!” 林寻说罢,三人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林落,听到陈秉风此番言论,不禁心生感慨。想到他也是至情至性之人,由对唐谷溪更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只可惜此刻久卧病榻,只能苦却此生了。如此一想,他两人的命运倒也十分相似,只不过,陈秉风的变数来得太早了些。而等待唐谷溪的,又远非疾病这么简单。 见林落低头怔着,邹黎便提醒道:“林姑娘方才所说的写信,还请告诉风儿吧。” 林落点点头,便将方才对邹黎所说之事,一一讲给了陈秉风。陈秉风听完之后,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眉宇间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忧虑,舒不开、展不平。林寻二人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毕竟,这对于陈秉风而言,相当于欺骗了唐谷溪。 邹黎见状,便道:“此事老夫不能做决定,还是看风儿的意思。若风儿写,那你二人便可拿走,若他不写,那老夫……也勉强不了。还请你二人,能尊重他的意思,如何呢?” “那是自然,”林落道,“前辈和公子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无颜再多做要求。既然公子不愿意做此事,那……我们也不会勉强。陈公子,也还请你,能不怪罪我们不得已想出来的法子。” “是啊,”林寻讪讪地笑道,抓了抓脑袋,“我们也是想着,唐小姐到时必会放不下你,因此才出此计谋的,以让她下定决心离开盛歌……你、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陈秉风目光落在地上,轻轻呼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抬起眼来看向他们,说出来的话竟让他们都没料到:“我答应。” “什么,你答应?”林寻惊道。 “风儿,你可想好了。此次溪儿一走,很可能是和我们的永别了,她今后若知道被你骗了,恐怕是要……” “舅父,您不必再说了。”陈秉风淡淡道,“我若不写,她便心中永有一块石头,怎可轻松坦荡地远行呢?秉风,不愿做这块石头……只有我写了,告诉她在其他四国之中,可能有我身上寒疾的解药,她才会义无反顾跟着他们二人走呀!”说到这里,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减轻了许多,“等到她知晓真相时,我早已辞别世间,与世无争了……到时恨与不恨,又有何用呢?秉风终归一死,何不让这死,变得有意义一点?” 邹黎听到此言,不禁沉下了头去,脸上一片忧伤萧索,紧皱着眉头不再说话。整个房间安静了片刻,似乎陷入幽深的绝谷,没有半丝声响。 “其实……陈公子,”林落心中百般滋味,陈秉风答应下此事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欢喜,反而带来了一股说不清的忧愁,“我从唐小姐和前辈口中,也略微知晓一点你身上的寒疾,虽然不知道这世间何处有高人能研制此病的解药,但在归国途中,我定当悉心留意,若有相似的偏方,必会快寄往盛歌,以救公子性命。” “姑娘有此心意,陈某不胜感激。”陈秉风轻轻笑道,“只是……希望渺茫,你二人也无需有何执意,我早已看开生死,按照道家所说,死后也是另一种境界呢。因此,你们谁也不要有负担,舅舅……您也一样。否则,秉风就算到了那一边,也不会心安……” 说罢,陈秉风停顿了片刻,抬头看着林寻,笑道:“劳烦林公子将手边的纸砚拿来。” 林寻扭头,看见手边的小桌上确实放着一个案板,上面有一套笔墨纸砚,样样聚齐。那砚台上的墨水尚足,纸边的毛笔也还墨迹未干,想来这陈公子也是好读诗书、喜爱泼墨之人,只可惜…… 他端起那个案板,抬眼正碰上林落黯然的目光,见她神情萧索,想必也和自己所思所想一样吧。 林寻没有再做停留,径直起身来到陈秉风榻前,站在那里,不禁扭头望了邹黎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方才把案板放到陈秉风的床边。 陈秉风没有丝毫的犹豫,伸手拿过笔来,蘸了蘸墨,另一只手稍稍提起右手的袖口,便往纸上写去。 他虽形神憔悴,筋骨无力,但写出来的字却截然不同。虽然行笔缓慢吃力,但笔力却骨气洞达,矫若惊龙,字态又如脱缰之马,风姿翩翩,腾空而来。令林寻好不佩服!竟然痴痴地看着了呆。 陈秉风写完后,接过了邹黎递来的信封,将其装进去封好后,才交到了林寻的手上。 “陈公子,在下是越来越敬佩你了!今生若能寻得像陈公子这样的朋友,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也算此生无憾了。”林寻接过信来,两眼着光,神采奕奕道。 陈秉风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结果不慎又引来了一阵疾咳,邹黎急忙将水递了过去,给陈秉风喂下好几口,方才缓了过来。 “公子别见怪,寻儿一向敬佩那些字写得好的人,曾经在家中也时常练习,只不过他过于贪玩,始终没有坚持,因此到现在……只学了个一塌糊涂。”林落解释道。 “姐!你怎可胡言乱语呢?”林寻急道,“我虽写得不好,但也不至于一塌糊涂吧!” 闻言,邹黎和陈秉风都大笑起来,陈秉风平复了一下气息,道:“我的字离舅舅的,可差远了,怕是不及舅舅十分之一。你想敬佩,还是敬佩舅舅为好。” 几人在屋中又说笑了一会儿,直到陈秉风疲了,他们三人才走了出来。自从他得病后,邹黎有好久都没有看到风儿像今日一样气色绝佳了,和这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高谈阔论,让他瞬间如同获得重生一般,这与往日和他与方岳在一起时的状态是完全不同的。 也是在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风儿的“看开”是何意思,明白了他为何对生活不再眷恋……正如方才他放走的弥儿一样,对被病症困于家中寸步难行的风儿来说,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岂不让他生不如死? 他沉浮江湖数十年,恩怨情仇皆看淡,可唯独侄儿这身上的寒症,与二十年前因他故去的妻儿,成了此生最大的心结,也是最大的遗憾。 第七十三章 诀别(一) 很快,半个月过去,婚期在即。 十月初七那日,唐府上下张灯结彩,皆为翌日的成亲大典忙得不亦乐乎。由于是和侯府长公子结亲,因此便格外隆重热闹了些,唐员外还出了重金请来临清有名的戏班子,在临清街上好好唱了三天的戏。 唐谷溪坐在房中,面对着眼前的镜子,脸上没有一分喜忧,像是要把镜中的人瞪穿。锦熏立于她身后,正在为她试着盘的样式,从早上坐到大晌午,盘了不下四五个,可没一个是唐小姐所满意的。锦熏知道,小姐是在赌气,故意为难她,可她却丝毫不在意,站在那里半天也不嫌累,一遍一遍为她盘着,不说半句怨言。 玉茗正坐在床边一件一件地整理新嫁衣,时不时撇头向这边看一眼,见锦熏一动不动站了一上午,便有些心疼,就为她倒了一杯茶端过去。不想锦熏却笑着摇摇头,一言不,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她这才又重新坐了回来。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唐谷溪突然话了:“好了,我不盘了。” 锦熏先是一怔,接着便把手放了下来,笑着问道:“小姐决定用这个式了?” “决定了。” “可是,”锦熏迟疑道,“这个式还没完全弄好,需在两侧再插上一对……” “我说不盘就不盘了。”唐谷溪依旧冷冷道。 锦熏眼帘垂下,轻轻一笑,柔顺道:“好,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插便不插,这样看着倒也清丽。”说着,她放下手中的一对鎏金步摇。 “玉茗,跟我去见母亲。”唐谷溪从凳上起身,瞥了玉茗一眼,转身就要走。却不想,还未走到门前便被那锦熏拦住,玉茗刚站起来的双脚也停住了,不敢再动。 “怎么,锦熏姐姐,都到这时候了还想拦着我?”唐谷溪直视着她,嘴角带着一丝讽刺的微笑。 “小姐,夫人说了等会儿便会来的,您就再等一下吧。” “我等不及了,现在就要见母亲。”唐谷溪一脸坚定,伸手就要推开锦熏,“让开!” “小姐!”锦熏又欲追上来,却突然看到眼前的门被打开了,唐夫人出现在门口。三人同时愣住了,站在那里望向她。“夫人……”锦熏小声道。 唐夫人沉静的眸子看着唐谷溪,抬步走了进来,站在三人面前后便不动了。玉茗低下了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而唐谷溪却一动未动,倔强而又坚定地凝视着母亲,不一言。 “锦熏,你先回去吧。” “是,夫人。” 锦熏走的时候把门带上了,屋内瞬间又是一片安静。 唐夫人静静注视着唐谷溪,目光缓缓流过她的妆容和头饰,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将她通身打量了一遍之后,才无不满意地笑着道:“溪儿一向不喜脂粉,如今稍稍一打扮,便跟换了个人似的,娘都不认识了。” 见唐谷溪还是未说话,唐夫人瞥到了身在后面低垂着头的玉茗,便又问道:“玉茗,你瞧瞧小姐今儿个的装扮,可还觉得好?” 玉茗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睨了一眼唐谷溪,便点头道:“嗯,小姐今日打扮很好。”说完,便又垂下了头去。 “母亲,”唐谷溪终于开口,“求母亲让我出去一趟,溪儿有事要做。” 唐夫人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屋内走去,走了两步便又停住,“你明天就要出嫁了,今天还出去做什么?” “母亲知道溪儿要去哪里。” 唐夫人缓缓点了点头,语气悠长,“嗯,我是知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该去一趟,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邹先生一向待你不薄,如今你马上就要离开家了,也是该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 “娘、娘是答应了?”唐谷溪回过头来,有些惊喜。 唐夫人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望着她,“不是为娘不答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就怕你这一出去,到时又该出什么乱子了。”唐夫人心事凝重起来,她心中所担忧的事情,远非出一趟门这么简单,自从上次唐谷溪不辞而别跟随那林氏姐弟去“学剑”之后,她心里的那块石头,算是怎么也放不下了。此时最担心的事,也莫过于此。“你爹他叮嘱过我要严加看管你,不让你踏出去一步,就怕……” “就怕我逃了?”唐谷溪苦笑一声,“都到这时候了,溪儿也认命了,现在逃……我能逃到何处去……” “也罢。”唐夫人深深吐了一口气,“溪儿,你只要记得,无论何时何地,娘都不会害你。你嫁入侯府,又深得那容公子的喜欢,往后的日子,总归不会是苦的。而且……”她停顿片刻,却又不知该如何往下说,“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也都无用了。你,去吧。” “娘……” “我现在都还记得清楚,当初送你到邹先生那里去学武时,你才七岁……”唐夫人缓缓说道,脸上挂着笑,眼角却含着泪,“你勤奋好学,悟性极高,一点便通……邹先生更是把你视为他最钟爱的弟子。现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便过去了二十年,你已成人,马上便要为人妻、为人母,我……” 说到这里,唐夫人便又说不下去,她笑了一声,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抬头道:“行了,最近咱母女俩每次见面不是哭就是闹的,你不嫌累娘都嫌累了。快去吧,快去看看你师父,还有……你秉风哥哥。” 唐谷溪眼眶泛红地看着母亲,既兴奋又感伤地点了点头,“嗯!” “不过,你要记着,酉时之前,一定要回来。到时我和你爹会来看你,交代明日的事宜,你若不回来,娘可就要真生气了。” “好,娘,溪儿知道了,酉时之前必定回来!”唐谷溪答应道,转头瞄了一眼玉茗,也没说话,转身开门走了出去。玉茗抬眼瞟了一眼唐夫人,得到示意后,便也急忙跟着跑了出去。 自从上次归来之后,唐谷溪便再也没见着过邹黎,那回说的是陈秉风醒来后她一定要赶来看他,可谁又能料到回到家中便是禁足,这一见也等了足足两个月。两个月来,陈秉风常常入梦,甚至有一次唐谷溪梦到他病重死去,醒来后便痛哭不止,被玉茗哄了好久才作罢。 她没有叫轿子,而是身穿一袭红装、头戴金钗银钿、粉妆扑面直接向邹宅奔去,那不长不远的一条路此刻却像是遥远到了尽头,大街小巷只剩下她的呼吸声,飘扬的裙摆在身后刮起一道绝美的弧线。炎炎烈日下,街巷的青石板上被一颗一颗掉下来的泪珠打湿,经骄阳的灼烧变得滚烫不已,随后便快蒸腾、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小片一小片的印记。 玉茗跟在她身后跑得气喘吁吁,最后才在邹宅的门口追赶上。 “师父!师父,快开门!秉风哥哥,秉风哥哥,我来看你了!” 她疯狂拍打着木门,不停地叫着,尽管已经听到了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却还是偏执地继续拍打。玉茗追了上来,站到她的身边,见她那么用力地拍打着门,边喊边哭,想要拦住她,可话一到嘴边便又忍住了。 门终于被打开,方岳既惊又喜的脸出现在门后,大声叫道:“唐小姐!玉茗姑娘,你也来了!” “快,方岳,告诉我,秉风哥哥怎么样了,有没有醒着,现在在屋里吗?”唐谷溪抓住她便问。 “在,公子现在醒着,精神还好,就在卧房,您快去吧。” 闻言,唐谷溪喘着气笑了,用袖子胡乱擦干脸上的泪痕,直向那房中跑去。 “玉茗……” “现在别说了。”玉茗脸色不是很好,一脸愁容地打断了他,转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跟随着小姐走向陈秉风房内。留下那方岳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神色也变得哀伤,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唐谷溪和玉茗急匆匆向秉风的房间走去,结果还未走到他的住处,便在一处转角被邹黎撞见了。她没反应过来,站在那里愣了一下,才惊喜地道:“师父。” “又在胡闹了。”邹黎挺直身子站在长廊里,一派凛然,眯起眼睛指了指她,“明日都要出嫁了,还胡乱跑来做什么?你看看你,穿着一身嫁衣就来了,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玉茗,你也不好好看住你家主子,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二人此举真是鲁莽啊。” “师父不必担忧,我这身衣裳不是嫁衣,只是一身鲜艳点的服饰罢了。”唐谷溪笑着解释道,“师父……近来可好?” 邹黎轻轻笑了笑,冷哼了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哪是诚心问你师父安呢?” 唐谷溪低下头去又笑了,“师父别再取笑我了,您知道,这几日害的溪儿好苦……我都……” “行了,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不必多说了。”邹黎轻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一屋子,道,“你们随我进来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唐谷溪收起了笑容,蹙起眉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屋子,又抬头望向前面走廊尽头陈秉风的屋子,脸上隐隐添了一丝哀伤,站在那里似乎有些踌躇。 “我给了你东西,你再去,也不迟啊。”邹黎看穿了她的心思,语重心长道,说完便伸手推开了门。玉茗二人只好随他走了进去,才现,这里是邹先生的书房,里面书立四壁,飘墨成香,一派雅致与清淡。 “师父,是要给溪儿什么?”唐谷溪问道,见邹黎并不答话,便和玉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满心疑惑,一头雾水。 第七十四章 诀别(二) 邹黎背对着她们,走至一排橱柜面前,在那里站立良久,最后才从一个橱柜中拿出了三只锦囊,把它们捏在手里攥了攥,转身走了过来。 他走到唐谷溪面前,将手中的锦囊拿起来,放到眼前细细凝视了一遍,语重心长道:“这锦囊,皆是被用麻线封了口的,若不用力拆是打不开的。今日,我把这三个锦囊交到你手中,今后若遇到什么危险或疑难,你不妨打开来看看。大事小事不能帮你解决,但最起码能给你一些做决断的信念和魄力。如若无用,你大可不放在心上,若真能帮你渡过难关,那便是为师的一片心意见效罢了。” “师父,这里面是……”唐谷溪看着近在咫尺的三个锦囊,疑惑道。 “这里面,各装着一封纸条,算是彼时箴言罢。”说罢,邹黎将手中锦囊丢进唐谷溪手中。 唐谷溪紧紧抓着那三个锦袋,勉强笑了笑:“师父这是作甚,溪儿只不过是出嫁,以后还会常来看您,有何难处当面请教师父就是了。您今日所言所行,倒像是和溪儿永别似的……” 邹黎长笑道:“你即将为人妇,何况夫家是当朝侯府,今后想出来的日子,哪那么容易?” 唐谷溪不再微笑,她低着头睨着手中的锦囊,重重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玉茗。”邹黎望着唐谷溪身后的玉茗,平静地叫了一声。 玉茗方才一直在凝神看小姐手中的袋子,正看得出神,前几日方岳告知她的话又在耳畔响起,心中不禁又多了一团迷雾,此刻正在凝神冥想,却不料邹先生竟然对她说话了,急忙抬头答道:“嗯。” “你……是溪儿身边跟了多年的人,有些事,我不必说,你自会向着你小姐,处处维护她,是吗?” 玉茗忙不迭地点头:“那是自然,小姐待我如同亲姐,无论她到哪里,玉茗也要跟到哪里,这一辈子都陪在小姐身边,尽心侍奉她。师父放心就好了。” “那如果,”邹黎细细注视着她,只不过眸中却多了一层别的深意,“你家小姐为了某些原因,不能时常和你作伴,你会为了一己私欲,与她的心意相背而行吗?” 玉茗心中一惊,像是被谁偷走什么东西似的,顿时慌了手脚,满眼无措地望着邹黎,眼光却在四处躲闪,战战兢兢道:“师、师父……” “师父,”唐谷溪越听越不明白,便抬头问道,“您问玉茗这句话是何意呢?我出嫁侯府,玉茗自然是跟我一同去的,倘若来日她有良人可嫁,我自会为她安排亲事。但,那也不是违背溪儿的心意呀……” 邹黎面色平静,未一言,过了片刻才笑了一下,点头道:“罢了罢了,其实就算不问我心里也有数,玉茗这孩子心地善良,不过就是过于胆小了。”他转头看向玉茗,对她说道,“为师相信,你会遵照溪儿的意愿的,不必过于慌张。”说罢,他便呵呵笑着走出了书房。 唐谷溪满头疑惑地望了一眼师父,又看了一眼脸色慌张的玉茗,小声问她:“师父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玉茗低着脑袋,眼色中的无措被她压下去了不少,她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唐谷溪只好作罢,接着便和玉茗也走出来了。 “那……师父……”唐谷溪一出门,眼光便直直地望着那头的房门,一心想要过去看陈秉风。她略带羞涩地看向邹黎,以求答应。 邹黎长吸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到游廊尽头的那扇屋门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一见邹黎点头,唐谷溪便换了神色,激动得要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满腔的悲喜全都往上喷涌,似乎秉风哥哥就在眼前似的。她来不及道谢,便急忙朝那头走了过去,玉茗也忙跟了过去。 邹黎满怀忧虑地看着她们跑过去,想说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他哀叹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不忍再看下去,便急忙转了身,向后院走去,匆匆离开了这地方。 唐谷溪来到陈秉风的房前,却见门紧关着,她拍了拍门,轻声叫道:“秉风哥哥,秉风哥哥?” 里面无人作答。 “会不会是陈公子睡下了?”玉茗朝里张望了两下,问道。 “睡下?”唐谷溪垂下目光,沉思道,“不会呀,就算睡下也不可能在里面反插着门的,秉风哥哥过几个时辰就要喝一次药,何况方岳还要随时进入呢,怎么也不可能插门的。”说罢,她又转头从窗户望了一下,可里面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 “秉风……”她正欲再叫,可霎时便停住了,半张着双唇愣在那里,眸光也变得呆滞,脸色瞬间黯淡,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门,不再说话了。 “小姐,你……”玉茗见她这样,不知为何。 唐谷溪眸光颤动了两下,眼里一片氤氲,动了动嘴唇,淡淡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秉风哥哥不想见我,是他不想见我。” “陈公子不想见你?怎么会呢,一定是你猜错了,小姐是陈公子最想见的人。” “他就是不想见我……”她有气无力地说出这句话,眼泪便夺眶而出,“秉风哥哥,你为何不想见我?我、我是来看你的呀,明日我就要嫁到侯府去了,以后再来这里就难了。你、你就不想对我说些话吗?就算看在……看在我们从小一块读书、一块习武的份上,你你就不愿……不愿再见我一次吗?” 可是回答她的依旧是一片沉默,里面安静地没有半分声响。犹如石沉大海的宁静让她悲恸不已,恐惧阵阵袭来,使她追悔莫及。 她开始泣不成声,两手用力摸在那扇门上,死死抠着上面的红木,“秉风哥哥,我知道你没睡,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你就开一下门好不好?让……让溪儿再见你一面,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上次……上次是我不对,我太任性自私,不该乱使性子的……哦,对,现在我又绣了四块帕子,一模一样的帕子,就带在身上。秉风哥哥,你开开门,开门让我进去,我……我把帕子给了你就走,给了你就走!” “小姐……”玉茗在一旁也声泪俱下,泪流不止。 终于,里面似乎响起了一点响声,唐谷溪赶忙止住哭声,和玉茗一同屏气细听着,只听里面传来了一句陈秉风的声音,气息微弱无力:“溪儿,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 唐谷溪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秉风哥哥真的说话了,忧的是他那话的意思。她深喘着气,微微低下头去,脸上泪痕纵横,却顾不上擦拭。沉默了片刻,便又抬起头拍了拍门,对里面道:“秉风哥哥,你是在生溪儿的气吗?在生那晚的气吗?” 里面传出了一阵咳声,唐谷溪立马紧张起来,蹙眉凝神看向里面,十根手指更加用力地抠着木门,听着那阵咳嗽停止。 “我并未生你的气,你不要多虑,尽快回去吧。” “不行!”再次听到让自己离开的要求,唐谷溪禁不住满腹愠怒,“你非要让我含恨离开,终日也不得安宁吗?秉风哥哥,你何至于如此狠心!” 里面又没了声响,玉茗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小姐,您别脾气,万一伤了陈公子的心……何况,这是最后一次了,您难道也想让陈公子抱憾终生吗?” 一听到抱憾终身,又想到陈秉风身上的恶疾,唐谷溪心中陡然明朗,方才的怒气也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她咽了咽口水,再次对里面说道:“秉风哥哥,既然……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溪儿不做勉强。只是、只是溪儿希望你,不要再生溪儿的气,不要怪罪溪儿。你、你要安心养病,溪儿定会抽出时日来看你。”她垂下头去,眼泪即刻要涌出,“秉风哥哥,溪儿……溪儿这就走了……” 她闭上眼,最后两行泪滑落下来,再次睁眼后,她从腰间掏出了四方帕子,泪眼模糊地凝视了最后一眼,双唇微微抖动着,如同秋叶于风雨中摇曳不止。她弯下腰去,将那四方新的帕子放至台阶上,然后便缓缓直起身来,最后再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眼中道不尽的凄凉和哀婉,可是肺腑中却再无一言。 她长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身子如同木石般僵硬,脚步也犹如水罐般沉重,她低着头,一言不地向前走去。脸上的妆容早已花乱不堪,唯一醒目的便是那双微红的杏目,此刻却也无半分生气与光彩。怒红的长袍拖在地上,随着她的脚步缓慢移动,好似无比留恋这里的一草一木,裙衫颤动间,竟也充满了离人的别愁伤绪。 玉茗跟在身后,强忍着不出声音,而眼中却有悉数不尽的泪水滚滚而落。她不知自己在哭什么,是哭小姐还是在哭自己,仿佛前人的泪水已流尽,她便不甘心地倾泻一样。冥冥中,仿佛她知道终有一日,小姐会永别了陈公子,而自己也终有一日,会永别了小姐。 本是炎炎烈日的天,不知何时却已经阴云密布,已是初冬的十月,艳阳天本不该有,因此此刻的阴云密布倒也来得正是时候。邹宅院内的花草都已经泛黄凋谢,屋檐瓦顶上三三两两的飞燕盘旋而过,消失于远方。 一日的纷繁杂闹过后,终归又是一片平静祥和。 第七十五章 埋伏 翌日申时,临清南郊的马道上空空荡荡,没有半丝声响。 偶尔有一两个车夫或行人路过,却都不见迎亲队伍的到来。从唐府到公孙侯府,此路为必经之路,也是人烟稀少之地,从此处向南穿过一片林子和一片荒地,便是通往凉禹国的康庄大道了。 不远处的草丛中,林落和林寻伺机等待已经多时,林落倒还好,只是林寻在一旁倒忍不住了,时不时一两句牢骚话,说是牢骚,其实也只是杂谈而已,倒也并没有多心急。林落看看远处的天,思忖道:“今日是他们两家大喜的日子,但是看这天,怕是要风云突变了。” 林寻挑眉瞄了一眼天,笑道:“这就是天意!天上风云大作,地上人事变动,看来我们待会儿呀,定是要成功的。”说罢,他又长叹一口气,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侯府的人马也太慢了吧!那公孙容不是急着把她娶回家么,这么慢腾腾都快……” “再慢也是要看吉时的,对待成亲大事他们怎敢乱来?” “哎,成个亲都要这样麻烦,要我说啊,这辈子就该不成亲的好!”林寻翻身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根树干,“一个人潇洒自如,想去何处去何处,想做什么做什么,多自在!” “你又在说胡话了。”林落扭头瞥了他一眼,轻轻笑道,“师父师娘可只有你这一个独子,你不成亲,林家可是要绝后了。” 一说这话,林寻一脸的不痛快,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又拿这话来取笑我了。” “我怎是取笑你?”林落说是这样说,但脸上的笑意却未曾消减,反而更深了几分,饶有趣味地睨着他,“你是我们家的唯一男丁,当初师父执意让你留在家里的原因也是这个。谁知哪……你这么不听话,说跑出来就跑出来,害得我也要被他们二老责怪了。” “嘿——”林寻不服气地转过身子来,“姐,没想到你平时一本正经啊,必要时候捉弄起人来却比谁都要厉害!我可真是小瞧你了……” 林落笑了一下,撇过头去继续看前方的道路。 林寻盯着她的侧脸,不到片刻却嘻嘻笑了笑,突然计上心来,凑过头去在她耳边道:“我记着,我们离开将军府时,齐公子可是给过你一样东西呀……”他挑眉一笑,摊出一只手来,“拿来瞧瞧。” 林落闻言,神色未动,继续睨着前方,忽然冷笑一声,冷冷道:“林寻,你何时与他走得这样近了?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林寻怔了一下,神色突变,手也收了回来,急道:“什么好处呀!我、我与齐哥哥向来性情相投,再说,人家帮我们那么多忙,本来就该——” “嘘——”林落忽然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安静。林寻一愣,听到远处有乐声传来,急忙翻过身来,用手拨开眼前的一小丛草叶,向前方望去。 只见那条弯曲的马道上出现了迎亲的人马,吹唢呐与敲锣的乐手都在前面,后面的一匹骏马上面坐着新郎官,公孙容身穿一袭红色长衫,头戴朱色纱帽,胸前有偌大的红绣球在前,腰间则佩戴着宝剑与玉佩,一派春风满面、意气风的样子。再后面便是新娘坐的花轿,旁边跟着三两个丫头,其中一个显眼的便是玉茗。花轿后面又跟着几个乐手,以及抬着嫁妆等物的奴仆。 此时已到郊外,人群稀少,除了后面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和老妇外,其他便再无旁人了。 “容公子,抱歉了。”林落凝视着公孙容的脸庞,淡淡道。 “姐,姐。”林寻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迎亲队伍上,“你看后面,是不是还有几个人啊?”他皱眉望着马路那头的一个小丘,不安道。 林落闻言,也向车队后面望去,确实看到几个武士打扮的人跟在其后,从小山丘上缓缓走了下来,每人脸上皆用粗布蒙着脸,手中各持利剑,鬼鬼祟祟地跟上了前面的迎亲队伍。 “难道他们还派了侍卫护送?”林寻惊道,“不是吧,成个亲也要舞刀弄剑的?这侯府也太谨慎细微了!” 林落却微微摇了摇头,“我看不是。” “不是?那是为何?” “如果他们是侯府或唐府的侍卫,那为何要从土丘上下来呢?而且皆用短布蒙着脸,行为也鬼鬼祟祟。若不是打劫抢钱的,那便是……” “便是……”林寻也警惕起来,“便是和我们一样,抢人的?” 林落紧紧盯住后面的持剑武士,摇了摇头,眸光微聚,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杀人的。” “杀人!”林寻大惊,喘着气再次看了看前方的人,“是何人派来的刺客,竟敢杀害侯府的公子和唐员外的女儿?不怕惹祸上身么!” “既然有胆量杀他们,那自然比他们位高权重。” 林寻凝眉沉思了一下,扭头看向他们,急道:“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动身!”说罢,他就站起身来,欲跳出草丛冲上去。 “慢着。”林落却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目光攫取到那些人后面出现的一辆马车。只见车上走下一个女子,她身着华服,头戴凤钗,正远远望着前面的一行车马。前方的几个武士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前去。 “姐,你还耽搁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林落盯着前方喃喃道,言罢,她忽然起身,“他们必是有备而来,我们不可贸然行动。这样,你去阻拦那些刺客,我去劫花轿,记住,不可留活口。还有,戴上这个!” 她从腰间扯出两条丝帕,将一条扔给他。 “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为何要学他们……” “别问了,只管戴上!”说罢,她将手中的那条系在自己脸上,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林寻也只好将丝帕围在脸上。二人做好准备后,再次凝眉相看一眼,便跃出草丛,各朝前后两个方向奔去。 旖旎如霞的花轿中,唐谷溪早已将头上的盖头扯下扔在了一旁,此时正呆呆望着前方,一脸的哀伤和愤懑,却紧闭着一言不。她的身子随着花轿而轻轻摇晃着,轿帘被风微微掀起了一角,外面阴郁的天色和地上泛黄的秋草映入她的眼帘,耳边的唢呐锣鼓声吵得她心烦意乱,如同狂风骤雨般源源不断涌向她的耳内,使她的脸色越得难看。 方才和父母分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脸上的泪痕也清晰可见,而对于在前方御马的公孙容,她此刻却是一句话也不想与之交谈。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陈秉风,是昨日在师父家中的情景,耳边萦绕不绝的是师父最后跟她说的话,是陈秉风从房内传出的咳声…… 想到这些,她从袖中掏出了那三个锦囊,仔细抚摸了一番,眼中又要掉出泪来。 就在这时,身下的花轿却动荡起来,她不得不扶住两边的横木,急忙将手中的锦囊放进袖中。紧接着,外面的乐声也猝然停止,丫头们都尖叫了起来,只听玉茗叫道:“小姐,有人来了!拿着剑,好多人!快,快走!” “生了什么?”唐谷溪赶忙掀开一边的帘子向后望去,只见后面有几个蒙面的人追了上来,抬嫁妆的两个奴仆猝不及防被刺伤倒地。众人一看有人被杀顿时混作一团,放下轿子就要逃跑。 就在他们一片混乱之际,只见从另一旁又出现一个蒙面人,跳到人群中来,不是向着他们大开杀戒,而是反过来和那一群人对打起来。 “护好花轿!”前面马上的公孙容大喝道,用剑指着那些四散而逃的人,“回去保护唐小姐,谁敢走我要谁的命!”说罢,他调转马头,怒视那些刺客,扬起剑来冲了过去。 “小、小姐,快下来,他们是冲着花轿来的,快走!”玉茗在另一侧拍打着花轿,急急唤着她。 唐谷溪听到玉茗喊声,急忙放下帘子收回了头,扭头抓过身边的一把剑,起身就要下花轿。 她掀起帘子,还未探出头,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吓得她猛然一愣,后退了一步,抬头望向那人。只见她也半蒙着面,面容难分,手中持一把剑,那剑似乎有些眼熟。 “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唐谷溪来不及想太多,她一把抽出剑来,怒目指向那人,厉声问道。 “我是林落,快走。” “什么,”唐谷溪愕然,手臂软了下来,“你是林落?” “小姐,小——”玉茗冲上前来,刚掀起帘子,就见一个蒙面人和小姐对峙着,一时惊得住了口。 林落扭头瞥了一眼玉茗,没说什么,又转过头来看向她,道:“什么话也别说了,快走。”说着伸出一只手就要来拉她。 “不,等等!”唐谷溪放下剑,脸上惊魂未定,犹疑不决道,“那些人都是你们的?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的人!” “若是我们的人,林寻怎会和他们拼杀?唐小姐,来不及了,快走!” 唐谷溪喘着气愣了愣,脑中即刻清晰起来,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林落,见她透亮的眸子在盯着自己等待着,心中仿佛石头落地,一时间轻松无畏起来。她把剑插入鞘中,一手搭上林落伸过来的手,起身就要下去。 第七十六章 夺人 “小姐!” 唐谷溪扭头一看,玉茗还在旁边泪眼相看着自己,手足无措。 “林落,我要带玉茗一起走!” “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你走了剩下的人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玉茗她……” “别可是了,快走!”林落说完,手上一用力,将她拉下了轿。 “小姐!”玉茗却已哭成了泪人,面对着唐谷溪道,“小姐你要去哪里,不会……不会丢下玉茗不管了吧?” 唐谷溪站定之后,转过身来看着她,拉住玉茗的手道:“有林少侠来救你们,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小姐,”玉茗一边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边跪在了地上,“小姐我求你别走,别走……” 唐谷溪大惊,不禁道:“玉茗你这是做什么,你没听到林女侠方才说吗,他们的目标是我,只有我走了你们方能安全!” “不、不行……”玉茗狠狠摇着头,“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别走……” “你在说什么!”唐谷溪本页不是拖沓之人,因此见玉茗如此这般,心中不禁动起气来,“你向来也是个聪明人,没见过如此不爽快的时候,玉茗,你快放手。” 玉茗哭得泪眼模糊,却还是摇着头,但是手上的力气却减弱了几分,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玉茗,放手。”唐谷溪鼻子一酸,眼眶也红起来,可是口中却依然说出那四个字,直直地望着玉茗,眸中是坚定不移的决绝和严厉。 林落一边焦急等待着唐谷溪的告别,一边四顾这山间是否有其他刺客,确定再无危害之后,她向后望去,只见公孙容和林寻还在和那些人殊死拼杀着。她心中担忧不已,眉头一蹙,捏紧了手中的剑,手指红。 “你若再不走,林寻就要没命了。” “放手!”唐谷溪咬牙喊道,一滴泪落下来,掉在玉茗手背上。 玉茗脸上泪水肆流,口中依旧呜咽着,十根手指终于松了开来,湿热的手心离开了唐谷溪的双手,像枯朽的树枝一样缓缓放了下来。 唐谷溪收回手来,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收回去,拿起地上的剑,转过身来看着林落,“我们走吧。” 林落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拉起她就往那片林子跑去。跪在地上的玉茗望着前方跑远的二人,身子顿时瘫软,伏在花轿上掩面而泣。 唐谷溪身着一袭嫁衣,鲜红如血的裙摆随风飘扬,引得那群人皆住了手向她望去。林寻和公孙容趁其不备,急忙举剑中其要害,对方顿时倒下多人。剩下受了伤的那三四个见大势已去,新娘子已逃,便乱了阵脚,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慌慌张张逃了回去。 公孙容正在杀头上,见对方落跑,一心想要追上去,却不想,刚一提剑,臂上便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扭头一看,现肩膀受了伤,此刻正有涓涓的鲜血流下,浸湿了朱色的衣衫。两红融为一体,格外耀眼。 手指一松,带血的剑便落了下去。公孙容头上细汗冒出,咬牙紧闭着双眼,一手按住流血的肩膀。喘气之时,忽然想起另一个和他并肩作战的人,此时却没了声响,他睁开眼睛向后看去,却现这荒野之中,除了那几个倒在地上的死尸,和那些抱头蹲在地上的丫鬟奴仆外,只剩自己一人了。 那好心来相助的人,去了哪里? “不好。”他顿时反应过来,花轿那边似乎少了人。 等到他返回来赶到花轿面前时,却只见玉茗一人正在掩面痛哭,其余的丫鬟蹲在地上慌慌张张地不出声,另外的奴仆们见刺客已去,便从地上起来开始收拾遗落的残物。而轿内和四周,再无唐谷溪的身影。 “玉茗,小姐呢?” 玉茗没有答话,也没有抬头,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哭着。 “小姐呢?小姐呢!”公孙容忍着疼痛,对着那几个丫鬟和奴仆大喝道,“我让你们看好小姐,小姐上何处去了?” 奴仆们住了手,皆停在那里垂下头不出声了。 “说!小姐是不是被他们的人带走了,往哪个方向了?快说!”公孙容睁着猩红的眼,一边捂着肩膀一边走向他们,鲜血从他的指缝流出,又顺着他的手背流下,一时间,他的整条手臂都变成了血红。 “公子,公子我们不知呀!”奴仆哀嚎道,一齐跪了下来。 “不知?”公孙容喘着气,一脸错然,“怎会不知呢,你们……你们就在这里呀,怎会不知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走了呢?” 那些个奴仆低垂着头,哭丧着脸道:“小的们……小的们无能,我们只顾着抱着头躲藏了,压根……压根没看见唐小姐呀!公子,是小的们的错,您……您责罚我们吧!” 公孙容苦笑一声,脸上也蹭了些血迹,头凌乱地搭在肩上,一时间风雅全失,落魄不堪。他不断苦笑着,环望着四周,眸中有温热液体滑下,喃喃道:“溪儿,溪儿……你终究还是不懂我的心哪……” 那些在花轿旁边蹲着的丫鬟,见容公子似乎有些疯癫,一人抬起头来,对旁人窃窃道:“我方才明明看到有人进了花轿,唐小姐就……” “住口。” 那丫头回过头来,见玉茗正直直望着他们,她脸上泪痕花乱,双眸也已哭肿,此刻却抬起头来冷冷盯着她们,止住了哭泣。 “玉茗,你……” “谁见小姐走了,你便去找,找不着就别瞎说!” “可是方才明明……” “你们不要命了?”玉茗压着声音道,语气冷静,“那些人那么厉害,谁若敢说出实情,不到三天便会没了命。我们家老爷夫人自有法子,小姐定不会出事,你们又何须趟这趟浑水?” 玉茗说罢,那些人都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纵使她们的声音再小,一旁站立的公孙容也听到了。他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面容染上一层悲哀,眸中尽是落寞和荒凉,他不再苦笑,不再流泪,只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对跪着的众人道:“你们,都起来罢。” “公子……”那些人抬头望了他一眼,不敢起身。 “我让你们起来,你们就起来。收拾这些东西,跟我回府去,留下两个人跟随玉茗,一同回唐府,跟唐老爷和唐夫人……报信去。”他有气无力说着这些话,语气缓慢,说完之后,他转过身缓缓走向了前面那匹马。 空中有山鸟飞过,一阵长嘶鸣叫,婉转哀绝,回响在这空荡的郊野。 远处山丘后面的林中,几个武士身负重伤赶了回来,匆匆来到一女子面前。几人面面相觑,一众跪到了地上,齐声道:“请公主治罪!” 那女子神情冷漠,全身被树影遮盖,脸庞隐匿在了幽暗之中,加之天色暗沉,秋风呼啸,她的神情更显萧索,身形更显单薄。 “废物!”半晌,她才从紧闭的唇间吐出两个字。 那些武士低垂着头,做着请罪状,皆不声。 “区区一个女子你们都抓不住,我要你们有何用!”她脸上神情终于瓦解,怒目大吼道,“那些人手无寸铁,为何你们还受了伤?你们……你们对得起你们身上的名号吗!全都是废物!” “公主!”其中一人抬头道,“那些人是手无寸铁没错,可是半路冲出来一个手持长剑的人!而且……而且他也蒙着面,那人武功极高,在下……在下实在不是对手呀!再加上容公子也……” “容公子怎么了?”姜月换了神色,忙问道。 “容公子和那人合力对抗我们,我们才……” “你们没伤着他吧?” 那人不说话了,又低下头去。 “怎么……怎么会……”姜月喃喃道,眼泪即刻涌出,“他受伤了?你们把他刺伤了?你们……你们简直……” “公主,如果我们不反击,那兄弟们早就死光了!”另一人带着怒气道。 姜月听罢,冷静了下来,良久未话,她伸手将眼泪抹去,沉思了片刻,问道:“你们方才说,半路冲出来另一个人,也蒙着面?未看清他的脸庞吗?” 他们摇了摇头,“当时情况险急,没看到。” “罢了,罢了,大概是天意,那女子的命倒真是硬……”姜月喃喃道,神色萧然。 “呃,公主……”一人抬头道,“那女子……” “别磨磨蹭蹭的,快说。” “那女子也被人劫持走了,就是和那男子一伙的人。看来,他们的目的和我们一样,都是为了抢走那新娘子,只是我们还未出手,就遭到阻击了。” 姜月愣了愣,似乎才回过神来,忙问道:“你是说,那唐谷溪也被劫走了?被那伙人?” “正是。” “你们可看清了?” “看清了,确信无疑!”那人掷地有声,沉思道,“或许,她此刻早已在那二人手中丧命了,无需我们动手了!如此说来的话,那兄弟们倒也省事了,只可惜……丢了几条人命……” 姜月的表情还在怔,痴呆片刻后,她忽然笑了一声,眸中顿生光亮,得意道:“唐谷溪呀唐谷溪,看来你结交的仇人还不少呢。这下可好,不用我亲自动手了,你自求多福吧。容哥哥,终于不会再有人来烦你了……” 正说着,天上忽然阴云密布,狂风肆虐起来,林子内乱石飞起,芝草横斜。那些武士抬头望了望天,急忙从地上起身,护在姜月身边道:“公主,天要大变了,我们快回宫吧!” “好,快走!” 他们分站在姜月四周,护送她走出了林子,上了马车后几人即刻御马返回,向宫中赶去。此刻,天已大黑,寒风变得刺骨,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飘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逃走 唐谷溪跟着林落钻进林子之后,来不及回头,便继续向前跑去。 ≧ ≦直到她们穿过了林子,来到那片荒地上时,才现前面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唐谷溪看着那辆马车,心生疑问,正要说什么,就见林落向那辆车走去了。她回头望望身后的林子,没有说话,只好跟着走了过去。 “快上去。”林落打开车门,对她道。 “林落,”唐谷溪气息微喘,注视着她,“我们要去哪里?” 林落怔了怔,瞥了一眼那车夫,没有说话,转身就要再次钻进林子。她刚走两步,就见林中飞窜出一个身影,林寻冲了出来,手中的利剑都没来得及插入鞘内。见她二人站在车前,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将剑收在背后,跑过来问:“快上车啊,愣着做什么?” 林落扭头看了一眼唐谷溪,“唐小姐,上车吧。” 唐谷溪微微蹙着眉,心中已经隐约察觉出了什么,她看了看大汗淋漓的林寻,又望了一眼那远处飒飒作响的林子,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林落和林寻相继上来之后,那车夫便拉动缰绳,驶起车来。车外风声渐起,呼啸而过,车身摇摇晃晃,朝南极奔去。车内的林落和唐谷溪,坐好之后彼此相视一眼,皆沉默不语,唯独林寻一上来便酣畅淋漓地讲述方才的打斗,没有注意到二人的表情。 “那伙人真是不简单!幸好我多做了准备,没有掉以轻心,否则……”他一边擦汗一边气喘吁吁道,“我怕是很难回来了。看他们方才的打扮和剑法,总觉得……不像是寻常派别的,倒像是……” “林寻,”唐谷溪抬起头来,殷红的裙袍将她的脸颊映得通红,她望着面前的林落和林寻,望着这两个许久未见的故人,道,“你们要将我带到何处去?” 林寻止住了口,扭头看了看林落,见她沉默着没有说话,便干笑了两声,对唐谷溪道:“自然是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啊。” “可是,马车行驶的方向并非是朝临清城内的。” “此话有理!”林寻手往大腿上一拍,朗声道,“这马车啊,若是朝着临清城驶去,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了?你没见方才那伙人是从城中跟来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唐小姐,你和这容公子也算是都城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了,谁敢惹得起你们两家?那些人能在迎亲队伍中下手,可见来头不小啊,那些人中可有你认得的面孔?” 听到林寻这么问,唐谷溪警惕了起来,顺着他的话一想,细细回顾了一下方才在轿中所见的面孔,现并无熟悉的人,更何况距离较远,对方又蒙面而来,因此并未看清。她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你们怀疑他们……是刻意而来?” 林寻嗤笑了一声:“不然呢?大小姐,你不会真以为他们是路过打劫的吧?” 唐谷溪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撇过头去想了想,忽然又想起些什么,便道:“可是你二人怎会出现在这里?你们……又是何时从北境回来的?” “我二人……”林寻迟疑道,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唐谷溪定定地注视着他们,又将目光移到林落脸上,凝视片刻后,说道:“林少侠,林女侠,多日不见,我们像是生疏了许多。其实,你二人有何事也不必瞒我,只管说出来的好,我定会相信你们。今日你二人将我救于水火之中,谷溪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还请二位能够坦诚相待。” 林寻听罢,轻轻笑道:“难道还不够明显么,我二人自然是专程来救你的呀,唐小姐。多日不见,你倒像是性情变了不少,怎么这般疑神疑鬼的?至于……此刻我们所往何处,天黑之后,你自会知道的。” “我要现在就知道!”唐谷溪大声道,一双杏目怒瞪着他们,唇脂殷红,“你们也知今日是我成亲,有何事不能改日再说,非要挑这一天吗?” “我们……” “好了,”林落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林寻,“不必再多说了,现在就告诉她。” 林寻看了看她,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唐谷溪,正欲开口,忽听道:“我要你说。”唐谷溪直视着林落,眸中无一丝波澜,面色平静,“林落。” 林落闻言,将目光移至唐谷溪脸上,四目相对,彼此都是深如湖底的眸色,林落点了点头,平静道:“唐小姐,我们要带你走,离开盛歌。” “什么!” “先别急,你仔细想一下,留在这里,等待你的是什么?”林落语气温和,但带给唐谷溪的却是一字比一字力量重的冲击,“嫁给公孙容,做侯府的夫人?被令尊关在家中,时时面对被废武功的可能?还是眼睁睁看着陈公子日渐消沉却无能为力?唐小姐,这不是属于你的命途,更不是你想要的日子。”她顿了顿,“跟我们走,我教你武功,授你剑法,给你逍遥自如的日子。从今以后,这世上,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学什么武功便学什么武功,无人能阻挡你。” 唐谷溪听着她的话,眸光一点点暗沉下去,脸上的神情由惊讶变为痴呆,由愤怒变为茫然。她的目光垂落在地上,身子也渐渐软了下去,像是陷入了幽深的遐想。沉默良久后,她才抬起头来,目光无措地看了看林落,又胡乱瞥了一眼林寻,最后再次看向林落,轻声道:“你、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林落和林寻听到她这么问,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二人相视一眼,林落笑道:“自然是真的。” “可……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何你二人会愿意带我走,我、我……” “哎呀,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林寻笑道,“唐小姐,你可是个爽快人,此刻这么磨磨蹭蹭优柔寡断……啧啧,这还是你吗?可真是士别三日,我要当刮目相看了!” “我不是优柔寡断,而是……”唐谷溪微微蹙起了眉,担忧道,“而是我不能就这么两手一拍轻轻松松跟你们走了!纵然……纵然你们方才所说,都让我心生向往,可是——”她脸上抹去一层忧虑和不安,隐隐咬住双唇,摇头道,“不行,不行……我要下车,你们停车……停车!” 她惊慌起来,两手拍打车两侧的木板,向前面的车夫喊道:“你停车,停下来!快停!” “不行啊这位小姐,此刻还未到地点,恕小的不能勒马!” “你、你要带到何处去?什么地点?” “出了临清的边界便是了,小姐,您就坐好吧!小的收了钱自然要办好事!” 唐谷溪见车夫无停车的意思,不禁怒上心来,收回身来看着眼前的二人,见他们却是一脸的风轻云淡,都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她心中的怒火不禁又增添了几分,携带着一股委屈直窜入胸中。即刻间,眸中再次充满了泪水,瞪着红的双目狠狠看着他们,这两个她一直以来心生敬仰无比倾羡的侠客。 “你……你这是做什么,唐小姐……”林寻见她这般,不禁慌了神,“唐谷溪,我们这是救你,你、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唐谷溪怒视着他,紧咬着双唇,就要眸中清泪欲要滚下时,她猛然拿起脚旁的剑,右手抽出剑来,伸直手臂将剑指向了林寻二人。 狭小的马车内本就空间不足,此刻一把剑的长度加之手臂,好在唐谷溪在车头,林寻二人在车尾,否则那剑尖怕是早已穿入了林寻的喉咙。何况林寻背后便是车身,没有再后退的余地,稍微一偏差便是死。这远远出了林落的预料,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唐谷溪会将剑指向他们。 “唐小姐,”林落直视着她,谨慎道,“车身晃动,你先将剑拿下来。” 唐谷溪惘若未闻,还是直直地指着林寻,一双眸子里全是愤恨不解,残泪也被一腔怒火忍了进去。 “喂,我可是救过你的命的!你……你就这么不顾往日情面吗?”林寻没好气道。 车夫对车中的事情毫不知情,依旧继续快驾驶着马车,车身摇摇晃晃愈加猛烈,荒野上本就山石杂多,地面凹凸不平、崎岖坎坷,此刻便更是不断晃动起来。 林寻见她没有收回剑的意思,心中不禁烦躁起来,便向那车夫喊道:“魏大哥,停车!” 不料,话一出口,林落脸色大变,就在车夫欲要勒马之前,她来不及喊话便向前扑去,伸出手臂,立掌如刀,一下打在了唐谷溪手腕上。由于度极快,唐谷溪来不及反应,吃痛地叫了一声,便将手中的剑丢了下去,身子也向后倒去,几乎就要仰出车外。 林落扭头一看,暗叫不好,急忙再次向前扑了过去,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横在了木板边缘,身子也随之摔在了木板上。唐谷溪的脖子正要落地,便被林落横过来的手臂挡住了。林落右臂上用了些力气,咬牙坐起身来,手臂也随之将她托了起来。 马车停了下来,一阵更为猛烈的短促晃动,端坐的林寻忍不住向前倒去。他一手按在了木板上,手旁便是方才唐谷溪所掉的剑。林寻如梦初醒,恍然大悟,不禁粗喘着气,呆呆望着地板良久,才抬起头来,“姐。” 第七十八章 犹豫 唐谷溪惊魂未定,此刻又是恼怒又是惊吓地坐在那里,久久凝视脚边的剑,似乎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对林寻的自责和劫后余生的险意取代了之前的愤懑情绪,她变了神色,直盯着那把剑,眼神愣,吞了口唾液,也不敢抬头去看林落林寻二人。 “公子,生了何事?”马车敞开的门只留下一面帘子,此刻被车夫掀开,看向里面。 “没事。”林寻和唐谷溪都未说话,而是林落张的口,“下车吧。”说罢,她率先翻身起来,跳下了马车,不理会身后的二人。 林寻看了看唐谷溪,脸上紧张的神色已经褪去,见林落下了车自己也跟着下去了。 此时荒野上已是阴云密布,狂风呼啸着,卷起地上本不多的残叶枯枝,携带着细小的石子在空中乱飞。那风也带着股凉意,似乎让人感受到寒冬的气息,车夫下了马车之后便在一旁瑟瑟抖了,冻的说不出话来。林寻和林落静默地立在那里,没有多余动作。 过了片刻,狂乱舞动的车帘中爬出了一个人,唐谷溪一下马车便感受到了刻骨的寒冷,她紧紧拽住身上碍事的长袍,却还是被风吹动地凌乱飞舞起来。 “魏大哥,劳烦您了,按照原路把她带回去吧。” “什么?”林寻瞪大眼睛看着林落,不知她此话为何意,“姐,你……” “拜托您了。”林落继续对车夫道。 那车夫一时反应不过来,看了看林寻,又看了看林落,见她神情坚定,便点了点头:“那好吧,魏某只是个做事的,一切只听你们的安排就是了。这位小姐,请上车吧。”他转身对唐谷溪说道,做出了“请”的姿势。 唐谷溪神情有些慌乱地看着林落,不知她此话是真是假,更不知自己接下来该作何反应。那一刻,她倏地记起了在甲子山林落顺应了白婉如的意思,宁愿欺骗白家二老也不勉强她的场景,想起了她说的“宁可彻底死心,也不留下残念”,想起了她当时的坚决和自己的执意反对。她不知为何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只是冥冥之中似乎存在某种关系。 她站在那里良久,试图在林落和林寻脸上找到答案,可是四周凛冽的寒风最终使她妥协。她收回了目光,瞥了一眼那车夫,最终缓缓转过了身,眸光下垂,身上的一袭鲜红瞬间卷入眼底,她能感觉到眼角在变得模糊,可脚下的动作已不受自己控制……她爬进了车内。 “姐,”林寻眼睁睁地看着她爬进去,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直到那抹红色尽归车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可是……” “她既想回去,那就让她回去好了。” “你、你是疯了吗?” 林落示意车夫调转马头。 “姐!”林寻急了。 林落不去看他,却一直盯着车夫,看他把马车调转了方向,在跟她告别后,那车夫扬起鞭子,一声令下,马匹便拉起车子行驶在了狂风中。 “不行,我不能任由你胡来!”林寻丢下话,便转身朝那马车追去,丝毫不管二者的度之差。林落看得出来,他用了轻功,脚下生风般快朝前追去,身影在纷飞的残叶乱石中几乎成了幻影,她就这样看着林寻拼了命地去追,即使缩小了距离却还是追不上,她无动于衷。 不知过了多久,林寻放慢了度,脚步渐渐停了下来。他站在风中,孤身一人,回过头去,是站在很远的地方林落的身影,此刻缩小为一点。她竟只身未动。 唐谷溪犹如痴呆般坐在无比晃动的车内,一言不,任凭身下的马车将她与林落林寻的距离拉远,与临清城内的距离拉近。车帘被狂风卷起,外面似乎在下着什么……是下雨了吗?她的眸光不带任何意识地划过帘子,隐隐约约看到半空中飘下来了明晃晃的白色,不是雨……那便是,下雪了。 可这才金秋十月,为何早早下起了雪呢? 风势在减小,风声在消逝,她的头脑逐渐清醒,她的意识逐渐回归。然而此刻窜入她脑海的,不是方才在车上的一举一动,也并非下车后林落所说的话,而是把她的思绪拉回到了两个月前…… 比武招亲时的突然出现、为时半年又两个月在家中的幽禁、与公孙容的相遇、山林中遭水贼劫持迷晕后的被救、甲子山上的历险与分歧、与侯府的定亲、平州之后遭遇的袭击、摔下马车时第一个起身救自己的人、刘大嫂被杀后为她报了仇的人,以及刚刚生过的,分不清是从刺客手中救了她,还是有意将她带到某处的那二人…… 回去,便是等待自己的成亲,是公孙容,是父母亲严厉的拷问,是永远不得心意与自由的后半生。 离开,便是一心渴望习得的林氏剑法,是侠道友人的相伴相助,是从此潇洒解脱的快意江湖,是她唐谷溪心中最为热烈和澎湃的向往。 一方是万劫不复,一方是倚剑天涯。 以前你日夜渴求的日子,此刻就在你眼前。唐谷溪,你当真要放弃么? 她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反应了一下,她意识到袖中还藏着师父给她的锦囊。那锦囊,不早不晚,来的正是时候,可这是师父交予她成亲后带回公孙侯府的,此时拆开,未免太大意着急了些吧? “今后若遇到什么危险或疑难,你不妨打开来看看。大事小事不能帮你解决,但起码能给你一些做决断的信念和魄力……” “这里面,各装着一封纸条,算是彼时箴言吧……” 她的眸光颤了颤,呼吸有些急促,手指由慢到快地把锦囊从袖中拿了出来。这三个大小一致,形状也一致,分辨不出有何异处来。她皱眉沉思了片刻,随便挑出一个,捏在手中,又拿起旁边的剑来,一剑过去,直接把锦囊的袋口削掉了。 扔掉剑后,她慌忙从其中取出一个小布条来,揉开之后,见上面隐约可见的字迹,写着:断。 断?就一个字? 她怔了怔,没明白过来,又反复寻找了一下那锦囊,确保里面再无其它之后,她才又重新审视起那小布条来,再次查看一番后,现上面再无其它字了,单是一个“断”。 断?是何意思呢?师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狂风已经完全停止,白雪从空中缓缓降落,雪花由小变大,度由快变慢。刹那间,天地仿佛获得新生一般,与刚才的咆哮狂判若两人,呼啸过后竟带来了一片宁静与柔和。 林寻走到林落面前,直直地看着她,口气生硬,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应该知道,这个决定不是你一人能做的了主的。娘还在等,她等了二十年了!你呢?姐,你付出了那么多,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你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克服一切险阻找到她吗?现在,人找到了,只要能带她走,只要能再顺利拿到玉符……我们便成功了,我们便能回家了!”林寻说着,眼眶红。 “我实在想不通,姐,我……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他抓着脑袋作无力状,痛苦道,“为何你从来不与我商量?遇到任何事都不问我的意见我的感受……是,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在你眼里我始终都是一个小孩,你不屑于与我商量不屑于征求我的想法……你总是一意孤行,从小到大,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说着便慢慢蹲下了身,兀自沉吟了良久,后来,当雪花在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后,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竟没有半分声响和反应。他不由自主担心起来,慢慢抬起头往上看,在这冰天雪地中,林落的行装看起来并没有多厚,她还是一身单衣,从脚到头,笔直地站着。 林寻的目光移到她脸上时,现她并没有看着自己,也没有显示出多么悲哀和凄然的神色,而是直直地望着前方,冷面如霜,一双眼眸钩子似的盯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 “……姐,”林寻缓缓站了起来,轻轻叫道,脸色有些不安,两只手局促地揉搓起来,“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你看,”林落突然道,眸光却未动,“前面,她是不是回来了?” “嗯?”林寻诧异于她的反应,一时没明白过来,看她的目光炯炯,自己便也反过身去看。只见远处苍茫一片的白雪中,方才那辆马车正在疾驰着飞奔回来,马蹄声渐渐增大,打破了这天地间片刻的安宁,像一瓢沸汤倒入了冷水之中,激起了短暂的水花。 “她、她直的回来了?”林寻惊诧得目瞪口呆,揉了揉双眼之后便确定了,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愧,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情绪。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二人面前,车夫呼着冷气、搓着双手从车上跳了下来,将手中缰绳一扔,来到林落二人面前道:“姑娘,这……这小姐,她……她又不走了啊!走到一半突然要回来,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就只好把她先带回来了。”说完,他满脸愧色,局促不安。 “无碍,无碍!”林寻抢先说道,“带回来好,带回来好……” “那便好。”车夫听到此话,便放宽了心,重新坐到了车上。 紧闭的车门在长久的安静之后,豁然打开。林寻笑了笑,扭头对林落道:“走,上去吧。” 林落没有吭声,径直走了过去。林寻看着她上了车,顿时一阵困窘,没再说什么,满脸通红地跟了过去。 “魏大哥,驾马吧!” 第七十九章 雪夜 天很快黑了下来,夜色如漆,空中的月亮呈现出一种惨淡朦胧的氛围。 雪还在下着,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积雪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为这漆黑的夜增添了一丝活泼与透亮。 车夫将他们送到这里的时候,天就已经全黑了。这是盛歌最南部的一个小村子,村中寥寥几口人家,这户姓赵的人家便是魏大哥口中的下一个地点,也是邹黎安排的第二个接应点。过了这个不算驿站的驿站,他们再往南走,不出几天便可到达凉禹。 车夫收了银子走后,赵老汉便从马厩中牵出了三匹马,这马鬃毛柔顺,色泽鲜亮,皆是马中的良品。三匹马两棕一白,唐谷溪率先选了个棕色的,林落站在一旁不作声,林寻由于下午的话还在自责因此也不动手。最后,林落把剩下那匹棕色的牵走了,留下了那个一身雪白剔透的给林寻。 三人在赵老汉家中各往身上添了些衣物以保暖,唐谷溪的红色长袍已换下,转而替换为一身妃色便装,干练中尚存大家闺秀的一丝温婉,却又不失轻便。茶余饭后,赵家老汉和老妇已经睡下歇息了,而今日方才重聚到一起的三人,此刻却毫无困意,皆不约而同走出了屋子。 雪已停歇,天上皎月如玉,那层朦胧模糊已然褪去,此时陡峭地挂于夜幕中,更显冷清孤傲。星辰寥寥无几,皆着暗光,犹如黑夜的眸,一闪一闪。下雪之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冷峭,在这寒夜中使得那三人更加精神抖擞、了无困意了。 赵家的院子简单整洁,残缺的篱笆围成的院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院中摆放着一辆木推车,以及角落里的一口井,地上散落着些繁琐简单的农具,绕过干枯的枝藤后面,便是狭小的马厩。所有的一切包括屋顶,皆被白雪覆盖着,月光下布,莹莹生辉,仿若一位静默无言、温婉敦厚的女子。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划破了这寂静的夜空。 “林落,林寻,你们怎么也出来了?”唐谷溪身上披着件披风,手里挑着盏灯笼走了出来。 林寻瞧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两人,惊道:“我正想问你们呢!我……我是睡不着,没想到你二人也出来了。” “林寻,今天……”唐谷溪想要说出口,可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你是想说,今天对我有愧疚之意?” 唐谷溪本来心怀歉疚,结果被他这么一问,反而理直气壮了,不禁道:“那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林寻听罢,轻轻笑了声,道:“我说唐大小姐,让你道个歉有那么难吗?何况我林寻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你就服个软怎么了,难不成还会少块肉?” “哼,”唐谷溪冷哼一声,“让我服软,下辈子吧!” “你……” “行了,你别故意气她了。”林落话了,看了看四周道,“我们在院中谈话难免影响赵老伯休息,不如去前面原野处走走,如何?” “嗯,好啊!”林寻这半天对林落格外得殷勤,她话刚一出口,他便应声同意,接着斜眼瞟了瞟唐谷溪,饶有精神地怪笑道,“不过,我可没气她呀,堂堂大小姐,谁敢招惹呢?” 唐谷溪气喘吁吁瞪着林寻,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见他洋洋得意地正往门前走,便计上心来。接着,她诡谲一笑,直冲着林寻走了过去,走至他身边时故意抬起了右脚,狠狠往下一踩。 接着,只听林寻惨叫一声,忙弯下腰去捂着左脚,他五官纠结在一起,咿咿呀呀呻吟着。唐谷溪毫不理会,一脸风轻云淡地走了过去,逃脱了林寻可能追上来的范围。其实林寻哪还顾得上反击呢?他呲牙咧嘴地捏着左脚,看起来似乎疼痛无比。 在后面的林落先是微微愕然,接下来便淡淡地笑了,她缓缓走至林寻身边,驻足道:“行了,别装了。” 一听这话,林寻的哎呀声乍然停止。他慢慢舒展了眉眼,直起身来,手也从脚上拿了起来,对林落讪讪地笑道:“什么也逃不过姐姐的……” 可话还没说完,就见林落从他面前飘了过去,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滞留。林寻呆了一下,即刻明白林落还在为下午的事而耿耿于怀。他自知无理,因此便也心服口服,却又在心底暗暗笑起了师姐的小女子性情。在原地滞留片刻后,他方跟着前方的二人走出去了。 落雪后的原野广阔而宁静,远处是青黛色的山峦,在月光下露出依稀隐约的边缘。山的那边,便是凉禹的疆域,凉禹虽不如盛歌地域辽阔,但也算是东方五国中较为强大厉害的一国了。盛歌、凉禹和乔疆一直以来和睦共处,不曾有过纠纷和战乱,可自从三四年前起,乔疆便和凉禹有了纷争,近两年来也是战乱未歇。至于究竟如何,待他们到达凉禹之后,一切大概才可知晓吧。 “这地方紧挨绵山,大概就是蕲州吧。”唐谷溪拽紧了肩上的披风,遥遥望着远处的山峦道,缓缓道,“这里群山环绕,郊野辽阔,确是个好地方。可不知为何,我娘却从来不允许我来此地。” “这是为何?”林寻问道。 唐谷溪摇了摇头,视线还停留在远处的黛色虚无上,手中的灯笼出昏黄的光,将她的脸映照出一种特别的柔和。“从小到大,爹和娘便不允许我往南走,更不允许我靠近蕲州、绵山等地。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一向不喜我出家门,只是我哪……自己耐不住性子,整天带着玉茗胡乱跑罢了。” “那你就那么信任我们,愿意跟我们走?万一我们是骗子呢?” 唐谷溪淡淡笑了一下,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是有一点我敢确定,那便是……即使你二人是骗子,即使你二人另有企图,你们也不会害我。”说完,她又觉得没什么把握,便回过头来望着他俩,“是吗?” 林寻脸色略微一怔,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林落,见她神色平静,不言不语,他便又回过头去了。恰好碰上了唐谷溪清澈透亮的眸子,正认真无比地注视着他,林寻笑了笑,道:“那可说不一定,你可是临清城有名富商唐员外的女儿啊!有你在我们手上,啧啧,说不定以后还可以……” 唐谷溪知道他又来这一套了,便冷笑了一下,撇过头去不再理他了。 林落和林寻来自南域,因此对这冰雪天地并不常见,尤其林寻,一看无事了便随意玩耍起来,蹲在地上撮起白莹莹的积雪,玩得不亦乐乎。林落立在那里静默了片刻,朝唐谷溪走了过去,手中拿着一封薄薄的信。 “你看看吧,这是陈公子的。” 唐谷溪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瞥见林落手上的信,愕然道:“陈公子?”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秉风哥哥?” 林落点了点头,将信递到了她的手里。 唐谷溪低下头,方才平静的眸子顷刻间又凌乱了起来,她慌里慌张地拆开了信,将灯笼放在旁边一块石头上,便蹲下身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起来。 林寻看到林落拿出信,方才想起前些日子他们在邹宅生的事。他今天在唐谷溪执意回去时,总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可一直没有猜测到,此刻方才醒悟过来——原来陈秉风的那封信,林落一直没有拿出来。 林落交给唐谷溪信后,便转身朝另一方走了过去,站在夜色中背对着他们。林寻意识到这一点后,忙起身跟了过去,站在林落身后,咬了咬牙问:“姐,其实那封信,在车上让她看了的话,岂不是更好吗?” 林落微微侧了侧头,没有看他,轻轻道:“可是,如果单凭那封信,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若真找不到陈公子的药,她会是何反应吗?” 林寻垂下了头,思考了良久,又道:“可是现在你给她看,岂不是又多此一举了?” 林落闻言,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来,在墨色中注视着林寻:“那封信只不过是一剂药,让她坚定了跟我们走的决心,不至于第二天就后悔。可它也是一剂危险万分的药,倘若她完全因这个跟我们走,那今后生的变数就全由这封信决定了。可换一种说法,若是她自己想明白的,那以后无论生何事,她都会自己说服自己。” “你的意思是……”林寻若有所思,“这封信不能作为决定她离开的筹码,更不能在此事上占据太重要的地位。否则今后一旦生变故,她便会全凭这封信作为驳斥自己的理由,甚至照她的性子,会反悔离开我们……是这样吗?” 林落轻轻笑了笑,点点头,“大致就是这意思。” “可是,姐,你怎么就敢肯定她会自己想明白?”林落想起下午时的情景,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万一那时她没想通,就是返回临清了呢?我们现在……岂不是一无所获了。” 林落听罢,眸光颤了颤,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点点灯火下看信的唐谷溪,静默不语。 林寻笑了笑,瞬间心情明朗起来,“姐,我傍晚时真的错怪你了,没想到你的招数更为管用……这叫什么来着,对了,欲拒还迎,还有激将法!” 林寻的声音在一旁雀跃着,飞入林落耳朵后却不再欢欣,反而使她心里沉重了许多。林落想到,既然他这么想,那就顺其自然吧。只是自己当时真正的心境,恐怕并非他所说的“激将法”。彼时彼刻,对于放手将唐谷溪送回去的决定,究竟是来自何种心绪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像是看完了,我们回去吧。”林寻望了一眼道。 第八十章 启程 唐谷溪收好信,擦了擦眼角,重新拿起灯笼站了起来。 她转过身去,看着走近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了红润的微笑,不等他们走到便问:“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若是真能在异国找到秉风哥哥的解药,那就太好了!这么说……你二人先前去见过秉风哥哥?” 林落点了点头:“我们知道你和陈公子青梅竹马,感情颇深,因此……” “因此也想试着救他!”林寻抢先道,轻轻瞄了一眼林落,“唐小姐,你不会对你的秉风哥哥置之不管吧?” “当然不会。”唐谷溪道,“你们能有此番好意,也实在难得了……若是能救秉风哥哥,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甘于冒险不会放弃!何况,是和你们一起。”她目光闪躲了两下,从他们身上移开。 “对了,你说过要教我武功的,还有你们林门的独家剑法!”唐谷溪忽然神采奕奕,将方才的感怀伤心尽收于胸内,“不许反悔!” “当然。只不过,今日已晚,明日又要赶路,唐小姐不会想在雪地里练习剑法吧?” “看她这么急不可耐的,说不定就想在雪地里练呢。”林寻睨着唐谷溪嗤笑道。 “多谢林少侠高抬了!”唐谷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而对林落道,“既然你要教我武功了,那么……你就相当于我第二个师父,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嗯……小师父?” “噗——”话刚出口,林寻就哑然失笑,他看了看唐谷溪,又看林落,边笑边说道,“小师父……哈哈,小师父,姐,姐你这个称号当真不错……” 唐谷溪一脸酱紫,白了林寻一眼,“小师父又如何?又不是拜你为师。” “姐、姐你喜欢吗?小师父……哈哈哈……”林寻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丝毫没注意到林落脸上警示他的表情,他兀自大笑着,完全没了防备。不料正在畅笑时,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刺痛,警醒地睁开了双眼,低眉一看,只见林落的两根手指落在他腰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哎哟,疼……”林寻这回是真疼,急忙求饶道,“疼疼疼,姐,手下留情啊!你……你这是谋杀亲弟!” “林少侠,你在喊叫什么,你姐她并没有动你啊。”唐谷溪走上前来淡然道。 疼痛还在滋生蔓延着,林寻不敢相信地微微睁开了眼睛,果然现腰间早已没了林落的手指,此刻她正黯然无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那酸麻的痛楚依然留在腰间,仿佛穴位还被堵着一般。 “你近来猖狂的很,师娘说,该给教训的时候不能手下留情。”林落注视着他,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轻柔地说道。 林寻哭丧着脸,垂下头来,喃喃自语:“怪不得一整天都不作,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林落不再理会他,转身对唐谷溪道:“你就叫我林落好了,‘师父’一词分量太重,我怕是承受不起。” 唐谷溪笑了笑:“好,一切皆听师父的!哦不,林落的。”见林落似乎是笑了笑,她便道:“既然是拜师学艺,那么自然少不了‘拜’,接下来,你可得受我一拜了。”说着,她粲然一笑,提起裙摆就要下跪。 “哎,小姐……”还未等她弯下腰去,林落伸过来的双手便扶住了她,阻止道,“小姐忘了吗?先前在山林中,你早已拜过啦。” 唐谷溪一怔,回想起来后道:“可那次不算,何况你二人还朝我拜了呢。” 林落轻轻笑了笑,依旧按着她的手不使她下跪,再次摇了摇头。 见她这样坚决,唐谷溪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放下了裙摆直起身来,道:“既然不叫你师父了,那你也无须再叫我唐小姐了,何不直接叫我名字呢?而且,既然要离开盛歌,那我便不再是唐家的小姐,你们这样称呼,我心里也着实不安。” “嗯,此话有理!”林寻忽然转过身来,手却还捂在肚子上,“你也早就直呼我俩的姓名了,咱们都是平辈人,也算是朋友了,总不能再叫你——大小姐了吧?” “师父,你弟弟肚子好像已经不痛了。”唐谷溪幽然对林落道,轻轻瞥了林寻一眼,转身走了过去,“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她提着灯笼渐渐走远,林寻望着她的背影,笑道:“姐,你看,她都学会搬出你来威胁我了。以后若是我俩再有纠纷,真不知道你是向着她还是向着你的好弟弟了。” “我自是向着我的好徒儿。”林落眼角邪魅地一笑,转身就要走。 林寻急忙跟了上去,“你方才有没有现,她脖子上似乎戴了个什么。” “是那条木坠子。” “你……你看出来了?” “自她从花轿出来,我就看到了。”林落轻轻道,“我只是很纳闷,唐夫人必然一直保留着那坠子,先前不曾见过她戴,如今出嫁倒给了她了。你说,那唐夫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嗯,”林寻点点头,“我也正奇怪,既然唐夫人一心不想有人将她的千金带走,那么就应该把十几年前所有的物件都销毁掉。那襁褓里的信物,分明就是想留作纪念或认证的,唐谷溪今日嫁出唐府,却把那坠子戴在了身上,此举必定是唐夫人的意思。” “也许罢。”林落忽然停下,扭头肃穆地对林寻道,“按理说新嫁娘失踪,也早就该有人来找了,可直到现在都还风平浪静,你觉不觉得奇怪?” 林寻稍稍一怔,问道:“你是说……” “这其中必有邹先生相助的原因,可是……依据他两家的势力,不可能不派出一兵一卒来寻找她。根据方才推测,唐夫人对此定有所料,却没有做出防备,更没有派人追过来。而公孙容,按照他的脾性,更不可能坐视不管。除非——” “除非公孙容也知道?”林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声音不禁提高了许多。 林落微微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依我看,那公孙容,想必是认命了……” “认命?姐姐此话为何意?” 林落沉思片刻,想说什么却又堵在了喉咙里,她看了看林寻,忽没有了想说的,因此便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说完,她望了望前方走远的小小灯火,抬步走了过去。 林寻站在身后晃了晃神,看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了,也不便多问,低头看了看腹部,小声道:“刚才下手还真狠……” 翌日清晨,天方大亮,雪后的天地呈现一片晶莹玲珑的景象,树木银装素裹,天地间粉妆玉砌,空气清冽,光线明耀。 三人整理好行装,带好行李,各骑在马背上。别过赵家二老后,他们收紧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那三匹骏马便跃起蹄子,从茫茫白雪上踏了过去。身后的赵家院落渐渐缩小,前方是透亮壮阔的绵山雪景,在亮的天际边上,似乎腾起了一层白雾,使得它如梦如幻,仿若虚无。 “驾!马儿,你要好好跑,过前面那匹白色的!”唐谷溪夹紧身下的马,手紧握缰绳,目光直直锁定前方不远处驰马奔腾的林寻,“快,快,过他!” “哈哈,唐谷溪,你再练一百年也赶不上我!”林寻欢悦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话不要说得太早!” 日光渐渐强烈,将地上的积雪融化了许多,露出青黄色的荒草,以及绵延不平的土地来。趁着大好时光,三人也并不急着赶路,因此顺道爬上了绵山。山上积雪残存,多的是山路土道,也并不影响攀爬。 下了马后,他们拽着缰绳,将马拴在山腰一个空地上,然后便走向前去。前方是一块向阳的平地,从那里便可望见凉禹边界的疆域,只是太过遥远,模糊不清而已。此时迎着日光,空地上暖意洋洋,三人来至那片空地的尽头,一一躺下,眼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澄澈天空,往下便是千尺之遥的深深湖水。 “林落。” “嗯?” “你们的家在何处?” “西州。” “所以我们要到西州去?” “先到九秦,再到西州。” “为何?” “因为九秦是我林氏剑派的所在地啊!”林寻笑着答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爹是九秦人,我娘是西州人。当初我娘执意要留在西州,因此爹爹便顺了她的意,将家安在了那里。可是九秦的红山之上,曾是我和姐姐二人自小练武的地方。” 唐谷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过了片刻又道,“那你二人,为何千里迢迢来盛歌呢?” “……” 唐谷溪见左右两边的人皆不吭声,便扭头看了看他们,“你们来盛歌做什么呢?不会真是为了和黄江他们押镖吧?”说到这里,她忽然通身一惊,忙坐起来道,“对了,你们到达北境之后,有没有生什么事?那里接货的人是谁呢?” 林落的目光轻轻掠过她,道:“接货的……是一个商贩。” “商贩?”唐谷溪惊道,“怎么会呢……” “我说大小姐,你就别杞人忧天了,北境何事都没有,否则我俩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回来呀。”林寻斜睨着她,悠悠然说道。 看唐谷溪还是一脸疑虑地沉思着,林寻和林落对视了一眼,便起身坐了起来,指着前方模糊的山峦景致道:“你看,过了那座山,便是凉禹国域了!” 听到此话,唐谷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抬眼向远处望去。 “在去九秦之前,先要在凉禹呆一段时间。”林落也坐了起来,淡淡道,“在凉禹,我们要拿个东西。” “拿个东西?”唐谷溪扭头,“什么东西?” “一件玉符。” “那是什么?” “那是曾经……”林落顿了顿,看了她一眼,“那是曾经灭亡的南国玉玺。” 林寻忙接着解释道:“我娘是旧时南国人,曾经受了嘱托,要舍命保管好那玉玺。可是却阴差阳错遗落到了凉禹。” 唐谷溪听完这姐弟二人的说辞,越一头雾水,又问道:“可那玉玺在何处呢?” “在凉禹国王的宫中。” “什么!” “你不必怕。”林落说道,“到时我们不会牵连上你,更不会让你和我们一同冒险。到达凉禹都城之后,自有人会接应我们,到时会在他府上住上一段日子,期间便找机会进入宫内。一旦拿到玉符,我们便可离开凉禹。” 唐谷溪还是一脸愕然,喘着气道:“林落,林寻,你二人简直疯了!是,我知道你们武功高强,无所不能,可那是凉禹王的宫内啊!岂是你们想去就能去,想走就能走的?到时只怕你们想要的东西还未到手,便一步也踏不出皇城了。” 林落和林寻相视一眼,轻轻笑了。 “我说的可是真话,你二人笑什么?” 林落并未答话,起身站了起来,环视了一遍周围茫茫景色后,扭头道:“该走了。” 第八十一章 水云馆 冬月已至,宣阳城却是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此处不及盛歌偏北,即使是冬天,也还不算酷寒。 尤其一到月初的集市,恰好此时又接近年尾,因而街上便是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水云馆中的热闹情景不比外面街市上差许多,依旧是花红柳绿、莺啼燕喃之所,只是二楼的一间格间内,倒是安静了太多太多。窗边只摆放着一把琴,一名恬淡静雅的女子静默而坐,十指抚于琴弦之上,悠长清净的音律自然流出,如泉水般缓慢,却又不失活跃。 这里面的姑娘大多技艺群,谁身上都不下两三种乐器与舞姿,并且各个温婉宁静,皆有诗书在腹,举止之间倒是不同于其他青楼。 而这水心怕是整个水云馆中最为出色的一个了,她长相绝美,身姿曼妙,性情也惹人喜爱,宛若桌上那一盏清茶一样,不浓不淡,饮完之后却口齿留香。这也正是许多名人志士愿意和她共处的原因,只要你不多言,她便不多话,但是这静默并没有带给人丝毫的不适或厌烦。 另一侧的桌案后面,静坐着一个英武的男子,他微闭双眼,神态安然,嘴角似乎残存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不知是在冥思什么还是在凝神细听这绝妙佳音。手指在腿上轻轻敲打着,伴随曲子的节奏。 那曲子如同溪水,从幽绿的高山之顶远远流下,带着丝雨过之后的清新,时而舒缓,时而急切,悠悠扬扬,不细听难谙其中奥妙。犹如玉石坠落,又如鱼戏莲间,这佳曲只有从水心手中流出,才可谓绝妙万分。 可是忽然一声突兀的开门声,将这美妙的享受乍然打断。齐煜并没有急着睁开眼眸,而是依然保持原来的姿态神色,手指也未停下敲落,似乎还没从音律中走出来。 只是那琴后面的女子却突然停下,收回了双手,抬眼望向正对的门边,目光碰到门口那人之后,便又缓缓地垂了下去,脸上还是一片淡然,而身子却已经站起来了。 “花宁姐姐。” 只见门口那女子一身海棠红衣,容貌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一般,竟不像是世间该有的女子,说她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她盈盈独立,眼角的妆容分外妖艳,表情的冷漠丝毫掩盖不了其通身的魅惑。 “你先出去吧,我和陈公子有话要说。”她的语气不缓不慢。 待那水心出去,片刻宁静后,齐煜才睁开了眸子,望向走进来的花宁,嘴角邪魅一笑,“来得不晚啊。” 花宁冷笑一声,目光轻轻掠过他,坐到了他的对面。 “水心好歹也是你的人,为何你每次见到她,总要这般冷漠呢?”齐煜微笑着问她。 “怎么,你心疼了?” 齐煜轻笑一声,道:“天下英豪皆爱美人,我齐某大小也算个人物,总是要怜香惜玉的吧?况且,你和水心各有优长,水心善音律,你善舞韵……对了,你的乔舞啊,上次被叶英看见,连连称赞不休呢。” 花宁脸上并没有半分愠色,而是眼角带着笑,依旧凝视着他,不慌不忙道:“你把我叫来有何事呢?你要知道,我在宫中如履薄冰,若不是借着给梅月司买药材的名义,我可不那么轻易能出得来。” “怎么,最近梅月司有事要做吗?” 花宁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抹上一层淡淡的阴翳,“大王越来越不信任我了,他安排了很多眼线在梅月司,最近我总觉得,我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你说,这是为何?我都已经来凉禹三年了,这三年来,梅月司为他做的事不下数十件,他为何还要对我起疑心?” 齐煜一听,眉角微微挑起,缓缓道:“看来,是和这件事有关系。” “哪件事?” “你知不知道,最近凉禹的边境不太太平?” “不太太平?”花宁眉心稍稍蹙起,“你是说……” “西境。” 花宁微微一怔,即刻后便又坦然了,眉心舒展开来,反而换成了一派悦然,轻睨着齐煜,笑道:“原来如此啊。” 齐煜见她笑,自己也轻笑道:“呵,你还笑得出来?你可是乔疆人哪,又在宫中,大王没把你驱逐出来就算好的了。” “大王有需要用我的地方,自然不肯放我走。”她的语气放缓,“我走了,谁来替你们大王摆平那些他看不惯又不好下手除掉的人呢?” 齐煜轻轻笑了一下,举起酒杯仰头饮完。 “自你三年前从乔疆把我带过来,你们的大王便离不开梅月司。世人皆知,论毒蛊炼药之术,五国之内,无人能比得上我们。而你们大王又‘求贤若渴’,不惜花费周折派你去乔疆把我带来,他又怎敢让我消失呢?” 花宁款款道来,阴柔的话语配上她美艳的面容,令这话又增添了一种笃定的感觉。 齐煜脸上始终挂着笑容,酒香的微醺令他的眼神迷离起来,他抬起右手,轻轻划上了花宁的脸庞,喃喃道:“可惜啊可惜,你这样一个美人儿,大王怎么就从来不……” 还未说完,花宁便一掌拍下了他的手臂,冷冷道:“你想要大王怎样?齐煜,你别忘了,我当初答应跟你过来的原因是何,别一眨眼就给我装糊涂。”说罢,她站起身来,转身走到了窗边,望向外面的街市,“我在我乔疆呆的好好的,我的水云馆,我的师父,都在那里。是你,是因为你,我才来到了这地方。师父死了,水云馆的人也勉强带来了,你——” “我只是说一说,你何必这么动气呢?”不知何时,齐煜已站到了身后,“你的师父死了,不也给你安排过去人好好安葬了吗?你这水云馆,现在京城中恐怕没有一个花月场所能比得上这里的,你还有何不知足的?” 过了片刻,花宁脸上的愠色全都下去了,又变为一片妩媚,道:“大王是既要用我,又警惕我,心思全花在这上面了,又何来觊觎一说呢?何况,也不看看他都多大了,我和他的王子公主们年纪倒还差不多。” “嗯……”齐煜摇了摇头,“你要知道,人心不古,世间男人对于美色一向没有岁月之分,又从来不知满足,更何况,是帝王之家?” 齐煜的声音似乎少有的认真,他脸上微微一片酡红,不知是醉是醒。花宁一向熟谙,齐煜即使醉了也能像清醒般一样,又能在清醒间装作微醉的样子,自如在虚假和真实间切换,因此他的有些话,花宁真不知道该不该往心里去。 可是他的话依旧具备十足的诱惑,加之语气诚恳,使得她心间如涟漪般轻轻荡漾,终日的冷漠敌不过此间温润。她语气轻柔了许多,道:“你方才说,西境出现动荡,究竟是何事呢?” “还能是何事,乔兵来犯,乔疆大王将当初和凉禹缔结的盟书一把撕毁,就为了边境处那几座城池。如今纠纷不断滋生,依我看,战火不日就要到来,我恐怕就要离开宣阳一段时日了。” 花宁一怔,心绪不禁揪了起来,扭头看着他,道:“这么说,你和你父亲又要出征了?” 齐煜眸光望着窗外,只是从她脸上轻轻一瞥,又即刻收了回去,重新望向窗外,点了点头。 花宁见他略带愁云的神色,不禁轻叹了口气,“我虽是乔疆人,可如今在我心中,你的生死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若有朝一日真免不了烽火交战,你可千万要……” 还没说完,就听齐煜轻轻一笑,问她:“你当真不为你的母国担忧?” “我说了,我只在乎你的生死。” 齐煜目光落到她脸上,“你可要知道,战场之上非你即我,非生即死,我自当尽力拼杀,为国效命。若是到头来,乔疆吃了亏,不得不拱手让城之时,你的嘴还这么甜……就算我没认错你。” 花宁嗤笑一声:“这么说,现在还不确定是否认错了我?” 齐煜哈哈一笑,道:“你这样一个尤物,落到我手中,我的福气怕是谁也比不上了。” 花宁听完,淡淡笑了,脸上升起一朵娇艳,身子向左倾斜,想要顺势靠到他身上。不想,齐煜却敏锐地伸手一拦,轻轻把她推了回去,脸上还是那抹风吹不动的笑,凝视她道:“花宁姑娘,你站稳了,这里风大。” 花宁脸色一变,正欲作,谁料门口却想起了一个声音:“公子,公子您在里面吗?” 齐煜转过身来,对门口道:“我在,进来吧。”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男仆装扮的人,是将军府的家丁,跑到齐煜面前道:“公子,您快回去吧,府里来人了。” “来人了,是谁?” “就是一年前来府上做客的那二人,只是这次好像又多了一位姑娘。” 齐煜皱眉一想,即刻了然,换了神色,兴兴然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即刻就回府去。对了,父亲可从宫里回来了?” “还没有,不过估计快要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男仆走后,花宁一脸铁青,冷冷问道:“你这就回去了?我可好不容易出宫一趟……” 齐煜转过身来,满脸堆笑,双手扶在花宁双肩上,轻柔地说道:“这有何难?下回我直接入宫见你不就得了,也省得你……一身娇柔来来回回跑了。你知道的,我的心意全在你身上,你有何急的?” 花宁还是一脸的不悦,眸光被怒气所凝聚,冷冷睨了他一眼,就要转身离开,却在步子刚踏出一步时,忽然想起来什么,倏地转过身,直视着齐煜,一言不。 齐煜刚想陷入沉思的神色忽被这突然的转身所打乱,他又恢复了方才的笑意,问:“怎么?” “他方才所说的那二人,是谁?” 第八十二章 接客 将军府内,一个男仆引着林落三人向厅堂走去,他们一层一层地穿过院子,林落和林寻都对这里相当了解,只有唐谷溪边走边观赏四周的景致。齐府虽然气宇轩昂,亭台楼阁堪比宫中,但府内人丁却不兴旺。 齐夫人早年因病过世,齐大将军也多年未娶,而齐煜身为家中的独子,整日醉心兵法战术,又或在水云馆歇息养性,压根没想过娶亲成家一事。不过齐大将军为人宽厚,对待儿子并不多作束缚,便也随他去了。 一路上过来,关于齐府的点点滴滴,唐谷溪从林寻口中也了解了大概。原是林落和林寻二人,在到达盛歌之前,曾在齐府住过一阵子。他们原本和齐府并无渊源,只是手上拿有一封师娘交予他们的书信,并交代他们来到凉禹之后,但凡有何难事,只管来到将军府中,将手上书信交予齐大将军便可。 恰巧那日他们经过宣阳城时,意外救获一女子,那女子身着褴褛,正跪在草市街头欲要卖身葬父,而偏偏又被街头恶霸所欺凌。林落二人自然是出手相救了,惩罚恶霸之后,手中的钱财也都悉数给了那女子。 捉襟见肘的二人,便在那时想到了包裹里的那封信。因此便来到了将军府中,将那封书信交给了门童,也算是无奈之举了。 说起那封信来,虽说是师娘亲手交给他们的,但却不是她亲笔写的。师娘只是说,这写信之人,乃是她一故交,并且是宫中贵人。那贵人在十几年前,曾和齐大将军有过相识之缘,因此便写了那信,以便他们在需要之时能够有个栖身之所。 再者,若是他们二人真能将那遗孤找到,待返回凉禹之时,正好也可寄居在将军府中,利用时日取获玉玺。师娘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只要将信交到齐大将军手中,那他们必然会受到将军府中的好生招待。 说来也怪,将军收到信的那日,只是尽快一看,便吩咐了下人要好生安排他二人的饮食住宿。就在他正要前往后院与他们见上一面时,却突然受召去了戍边,在戍边一呆就是三个月。等他平定了戍边之乱返回来时,林落二人却早已驾马北去,离开了齐府。 此次重返齐府,府中上下皆知他们是贵人,因此就算家中主人都不在,他们也不敢怠慢一分。其中一个门童已经去街市上告知齐公子了,剩下的人便带领三人进入府内。 林寻自到达宣阳之后,一路上就欢喜雀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起来他心绪似乎很好。而林落则还是一脸淡漠的表情,无论喜忧,均在她脸上看不出究竟。 “唐谷溪,你看这将军府中的格局,和你们唐府相比起来,有何不同?”林寻走在游廊上问。 唐谷溪的目光还没有收回来,一直四顾观察着周围,悦然道:“将军府气派宏伟,院落繁多,景致旖旎,哪是我家中能比的?” “哈哈,你知道便好。” “你高兴什么,这齐府再好,也不是你家。” “那又如何,”林寻辩驳起来,“不是我家,胜似我家。你不知道,齐哥哥不仅文韬武略,而且待人也好。想当初我俩在这里少说住了半月,整日有齐哥哥作陪,不是去外面山上骑射就是在家中下棋作对,那几日好不快活!” 唐谷溪一愣,脚步停下,转身问道:“你们当初不是在赶时日吗?为何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呆上那么多天?” 林寻先是一怔,继而目光幽然地瞟了一眼林落,笑道:“还不是因为他二人整天比武,比来比去比个没完,齐哥哥说要比到七十七招,否则一日比不到,便不放我们走。所以啊,我姐就和他比到了七十七招,最后打成了平手……这才放我们走的。” “平手?”唐谷溪大惊,扭头去看林落,“还有人能跟你打成平手?哈哈,我算是长见识了,待会儿可要好好看看这位齐公子!” “你可别小瞧齐哥哥,”林寻正说到兴头上,“齐哥哥乃凉禹唯一大将军之子,年少时期就随父出征,领兵作战,这几年来不乏军功。在宫中更是深得大王喜爱,若按血亲关系的话,他应该叫大王为舅舅。” “舅舅?” 林寻点了点头,走近唐谷溪,“已过世的齐夫人,是当今大王的妹妹,紫阳公主。” “好了,快进去吧。”在一旁静默许久的林落突然道,说完便朝前走去了,目光不在他二人身上停留半分。旁边的男仆一看,权衡一下,便紧忙跟了上去。 三人在堂屋坐了许久,桌上的茶盏喝了几杯之后,才听到院内有声音响起。唐谷溪一心雀跃,想要即刻见见这位能和她“师父”打成平手的少将军,在她的印象中,经过林寻言语的润色,这位未曾谋面的齐公子早已有了模糊轮廓,大体来说还算不错。 而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林落却还是一脸平静,而且唐谷溪隐隐感觉到,自从进了齐府之后,林落便一直不多话,脸上也没见几分喜色,似乎总在想着什么心事。 林寻首先耐不住性子,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结果还未走到门边便被闯进来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齐哥哥!”林寻止住了脚步,红光满面。 那匆匆进来的人一见眼前的面孔,先是一愣,接着便挺直了身姿,将脸上的匆忙之色快速收尽,转而恢复了淡定的神情,对他笑道:“林寻。” “是我,是我。”林寻傻傻笑道,接着便做出了一个让唐谷溪大为震惊的动作,他就在说完那句话的同时,竟然向前扑去,一下子抱住了身子笔直的齐煜。霎时竟像一个小孩儿一般,黏在齐煜身上不起来了。 “林……林寻,你这是做何,快……快放开。”齐煜被他抱着,双手不知放在何处,只得张着伸向前面,面色尴尬地望向前方,似乎在向林落求救。 椅上的林落睨到这一幕,早已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常,装作没看到一样不作理会。 唐谷溪不禁站了起来,先是看清了齐煜的相貌,果然如同林寻所说一般,仪表堂堂却又威风凛凛,剑眉朗目,神态洒脱。虽然身着华服但丝毫不见脂粉气息,更寻不到半分公子哥儿身上的慵懒之气,脚步和身姿一望便是习武之人。除此之外,常年行军身上所带的英气和豪迈也是可见一斑。 她看到齐煜向林落求助的眼神,又看到林落装作看不到的神色,心中稍稍一想,便对此有了大致了解。唐谷溪虽说行事鲁莽,直言快语,但却也还算个心思聪慧之人,因此便暗笑了一声,走向前去,道:“林寻,我当这世上没有能让你看在眼里的人呢,没想到,今日你这举动,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你的齐哥哥,竟然能让你这般失态,我看你今后还怎么取笑我!” 林寻一把撒开齐煜,转身道:“失态又如何,反正这屋内也无外人,你奈我何?” 唐谷溪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 “这位就是——” “在下唐谷溪。”唐谷溪忙道,拱手行了礼。 齐煜长长地“哦”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抬眼望向她,拱手道:“唐姑娘客气,在下齐煜。” “齐公子,久仰大名了。”唐谷溪微微笑道。 齐煜闻言,仰头长笑一声,看着她道:“唐小姐,我也‘久仰大名’了。” “我看你二人呢,就别再互相‘久仰大名’了。如今你们这般礼让客套,我保证,不出三天,咱们之间的各种礼数啊,都要烟消云散!”林寻挥手道。 齐煜斜睨着他,冷哼一声,“我可没跟你烟消云散。”说罢,他轻笑一声,抬步向前走去。林寻和唐谷溪对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便回到了座位上坐下。 这齐煜走至林落面前时,脚步稍稍放缓,转过身来,面对着林落,脸上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微笑,正欲开口说话时,林落却突然站了起来。 “齐公子。”她拱手行了礼,“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齐煜稍稍一愣,脸上的微笑更显幽深,眉角轻轻上扬,躬身行礼道:“别来无恙。”他的目光依旧停在林落脸上,直到转过身来,来到座椅前坐下,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侧身端起桌上的一盏茶,呷了一口。 “没想到,你们此去归来,竟是这般快。我倒想着,下回再和你二位见面时,怕是要等上一二年之久了,没成想,这才短短半年,你二人就带着她……” “齐公子,”林落突然打断了他,“还是来说说近来府上的近况吧。” 齐煜住了口,眼神在三人面色上瞥了一番,见林寻暗示他的表情,又见唐谷溪一脸茫然的神色,他心中便有了乾坤。因此微微一笑,对林落道:“原来林姑娘对我府内近况,如此关心啊。既然关心,这半年怎么也不来个信,好让我知道二位的安危呀。” “多谢你挂念了。” “哎,齐哥哥,不是我们不想与你通信,实在是没时间啊。你不知道,我们到达临清之后,便遇上了一伙镖局的人,后来又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跟着他们去……” “将军,您回来了。”林寻正说着,忽听门外响起了一个仆人的声音,接着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像是从转角走向了门内。 “是父亲回来了。”齐煜放下茶盏。 第八十三章 面熟 一听此话,三人忙都站起身来,齐煜也缓缓站了起来。 不多一会儿,就见一个身材魁梧、步伐矫健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刚跨进门槛时,先是抬眼望着屋内的三个陌生年轻人,铜铃般的双眸炯炯有神,髯须随着微张的双唇静止不动。由于常年在沙场的风吹雨晒,他的脸色发黑发紫,却气宇轩昂,精神抖擞。 齐昭将军怔了一下后,才抬动脚步,向厅内走去。 “父亲,这便是我先前向你说的那二人,林姑娘和林公子,这位唐姑娘自盛歌来,是他们的朋友。”齐煜指着林落三人一一介绍。 “民女林落见过大将军。” “草民林寻见过大将军。” “民女唐谷溪见过大将军。” 三人初次谋面凉禹国赫赫有名的齐大将军,因此多少有些拘束,此刻在将军面前,每个人都恭敬地行礼,不敢有过多举动。齐煜站在齐昭身后,微笑着望着面前拘谨的三人,似乎饶有趣味。 “三位不必多礼。”齐昭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和煜儿相交甚好,又是行武之人,说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了。更何况——”齐昭呼了口气,目光垂到地上,似乎在回忆些什么,“更何况你二人交予我的那封信,是我一位故人所写,因此,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老夫都不能将你们三人撵走啊。” 说罢,他哈哈大笑了起来,齐将军是个爽快人,并且是诚心欢迎他们,三个人也都看在眼里,因此也随着笑了起来,方才的拘束消失殆尽。 “各位请坐。”齐昭伸出手来,请他们各自入座,自己也上前坐在了主座上,齐煜等四人依次坐在了两侧的位置。 “上次你二人进府之后,我也未来得及与二位相见,偏巧在那日接到大王诏书,因此便急急去了戍边。等我回来之后啊,你二人早就不在府内了。”齐昭如同话家常一样,丝毫没有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惯有的厉色,而是面色祥和地缓缓道来,“后来老是听煜儿提起你们,尤其是这位林姑娘,听说武艺非凡,卓越超群。我家煜儿一向心比天高,从来不听他谈起过某人,却唯独对你佩服连连、甘拜下风。今日一见哪,姑娘果真英姿非凡,气度不俗。” 齐昭微笑着看着林落,微微点头称赞道。 “父亲,我可从未说过‘甘拜下风’啊。”齐煜笑着睨向父亲,“我们俩啊,招招都是平手。不过……林姑娘确实让在下佩服不已。”他的目光转幽幽向了林落。 林落万万没料到齐将军会谈论起她,并且不乏褒词,因此一时面色染上了几分羞愧,干笑道:“齐将军实在过奖了,林落只不过武艺熟练些,远不及大将军金戈铁马,领军作战的的威风,而且齐煜……齐公子武功才是卓越非凡,是在下不如罢了。” “哦?”齐煜听罢,眉角高高扬起,故作惊讶道,“林姑娘真这么想?” 林落抬眼瞟了他一眼,未作声,将目光收了回去。 齐昭哈哈大笑,朗声道:“林姑娘是谦虚之人,以后若想要再论高低,只管接着比试就是了。你们四个皆是年轻人,又和煜儿一向聊得来,因此尽管多住些时日。寒府一向冷清寂寥,多些人总是好的,你们也不必拘谨束缚,有何需要只管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了。”说罢,他扭头望向齐煜,“煜儿,今后你的这些朋友,就交付你照应了,务必善待。” “父亲不说,孩儿也会这般做的。”齐煜道。 齐昭点点头,招手叫来了门外站着的人,道:“叶英,你去安排几个仆人丫鬟,让他们收拾几间屋子出来,给贵客住。我和公子先去书房,有要事相谈,你安排妥当之后,也一起来书房好了。” 叶英是齐昭的副将,年龄和齐煜不相上下,他上无老下无小,又和齐煜谈得来,因此平时便在将军府中居住。虽不是在军营之中,但他尽职本分,一切悉听大将军和少将军的吩咐,为人也算忠厚老实,勤勤恳恳。 林落三人数日居无定所,因此也早已周身疲惫,齐将军下了吩咐之后,叶英便带着他们出了堂屋,向侧院走去。 齐昭起身走到了门槛处,却站着没动。齐煜也起身,正欲随父亲离开,走到父亲身边时却发现父亲正仰头望着前面走远的三人,眉头微聚,眸光深重,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直到他们三个消失在游廊尽头,他仿佛才回过神来,但是却只言未发,而是一脸的沉思和愁云。 “父亲,”齐煜心生疑惑,“父亲在想些什么?” 齐昭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不再是一片悦然,反而凝重了许多,“走吧,去书房再说。” 齐煜一头雾水地看着父亲走出去,他能隐隐感觉到,父亲在林落他们身上发现了什么,要么就是林落,要么就是唐谷溪。他回头望了一眼早已消失了人影的游廊转角,转身便朝着父亲跟了过去。 书房内,齐昭在桌前站定,齐煜进来之后,转身关上了门,来到父亲面前问:“父亲方才想说什么?” 齐昭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慢慢走向了木椅坐下,两手握在扶手上,沉吟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已逝的故人。” “父亲是说……那位唐姑娘?” “不。”齐昭摇摇头,抬眼瞄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齐煜为何会出此言,“是林姑娘。” “林落?”齐煜十分诧异,问道,“父亲由她想起了哪位故人呢?” 齐昭目光悠长,远远望着前方,隔了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苦笑了两声,道:“罢了,或许是我猜错了。只是那姑娘方才的侧脸,让我有点面熟而已。不过天下大同,芸芸众生,相似的人如烟如云,实在不该再揪心于这个了。” 齐煜凝着眉头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道:“父亲,其实……其实有句话,孩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只管讲来。”齐昭抬起头。 “父亲方才说林姑娘让您想起一位故人,孩儿曾经也有片刻的体会,感觉很久以前好像就和她比过武似的。半年以前,我和林落确有整日比试武功,那熟悉之感不在相貌,不在招式,而在举手投足的细节之间。”齐煜说罢,便看向齐昭,“父亲,您可还记得孩儿小时曾去过什么地方?” 齐昭轻轻笑了笑,“你小时跟我去过的地方多了,现在说来,恐怕也不能起到效用。” “那看来,也是孩儿多想了。”齐煜笑道。 “煜儿,你给为父说实话,他们三个来到宣阳,是想做什么?”片刻之后,齐昭的话再次响起。 齐煜眉间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便被他隐藏过去了,他面色平静,反问父亲:“难道那封信上没有说吗?就是当初他们带过来给父亲的信。” “那封信,是西州国王的一位妃子所写,我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物是人非,只不过凭着交情忠人之事罢了。信中只说明望我悉心照料他们,至于其他事并未多说。我想,你与他们交情甚好,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缘由,说吧。” 齐煜听罢,沉默了良久。父亲是军中大将,一直以来都有着不怒自威的气魄,而方才的话也不留一条退路,看来是非说不可了。齐煜深知这一点,因此也不敢周旋含糊。思量再三之后,他看向父亲,开口道:“父亲,其实他们……” “煜儿。”齐昭突然开口,蓦地打断了他,齐煜停下,抬眼望向父亲。只见父亲的一双眸子正严峻地望着他,父子两个四目相对,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齐煜不知父亲要说什么,因此也不敢率先开口。 “罢了,你既不知道为父也不勉强你。”齐昭像是解脱一样轻叹了一声,随之站起身来,缓缓绕过了桌子,经过齐煜身旁时,将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语重心长道:“为父不想知道了,为父……只要你记住一句话便可。” “父亲请说。”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务必要护他们三人周全,并且……”齐昭顿了顿,“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你只管相助就好。” 齐煜愣了愣,接下来是片刻的安静,“是。” 齐昭点了点头,放在他肩上的手又轻轻拍了两下。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声音,叶英推门进来了。 “大将军,少将军。”叶英进门道。 “都安排好了?” “都已安排妥当,他们三人大概是路途劳累,现在都在房内休息。我留了几个丫鬟在那里,照顾他们的起居。” 齐昭点了点头,“那就好。” “将军,你刚从宫中回来,是不是边疆又发生了何事?” “乔疆不安生已有半年之久,”齐煜说道,“这次为了泾水周围那几座城池,更是闹得人心惶惶,滋事不断。我看,父亲此次被召进宫,正是为了此事吧?” 齐昭点点头,叹道:“是啊,今日,司马将军已经从宣阳出发了,若是乔疆能够接受我凉禹所列条件,不伤及凉禹利益,那么也犯不着我们出兵。可是,若是洽谈失败,那怕是要——” 齐煜和叶英都垂下了目光,眉头微微蹙起来,过了片刻,齐煜问道:“那司马将军从宣阳出发,到达西境之地,大概需要多少时日呢?” “最少半月之久,最多……那就说不一定了。再加上滞留时日,返程时日,怕是要两个月之后了。”齐昭说完,才觉得疑惑,瞥了一眼齐煜,“你问这个做何呢?” 齐煜沉思了一下,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又问道:“父亲对此次是否出征的把握有多大?” 齐昭回过神想了想:“依我看,乔疆恶意滋事在先,因此司马将军去或不去,其实作用都不太大。此次出征,怕是早已定了的事。” 齐煜听后,脸上似乎出现一层笑意,点头道:“孩儿知道了。父亲,两个月后的出征,我们怕是要带上林姑娘他们了。” 第八十四章 夜谈 亥时初刻,将军府内万籁俱寂,每个院子内却都烛火通明,院内的烛台的檐角的灯笼整夜不熄,这是齐夫人生前就保留的习惯,如今还延续在府内的每个角落。 齐煜和叶英从内室中出来,踩着月色朝荷花苑那边走去,接下来的日子里,林落三人都将住在荷花苑的三个寝房。如今天气清冷,那池子里早已都是残叶枯荷,不见半点鲜活之色,观赏的景致反正是没有了。 “少将,您对此事有把握吗?”叶英在身边问。 “如今大王已经开始怀疑花宁,安插了不少人进入梅月司,并且跟踪她的出行。我猜,今日她出宫来,估计也有人跟到了水云馆。” “关键是乔兵来犯,大王不得不对她生起疑心,毕竟她在乔疆也算个不小的人物。” “这只能算是其一。”齐煜轻瞥了他一眼,“自她入宫之日起,大王就对她有所警惕,只是一直以来物有所用,不得出手冒犯罢了。如今我手上已有水云馆与乔疆暗中联系的证据,只不过还不知对方身份,因此大王才想要派人到乔疆做一番暗查。” 叶英听罢,蹙眉沉思了良久,忽然朗声笑道:“少将的法子可真是万全,如此一来,相当于您给那花宁下了个套,她不得不往里跳!而您在大王和花宁这两头,却都同时取得了信任,这可真是——” “嘘。”齐煜轻轻打断他,微笑道,“你这么说可就过分了啊,我怎是给她下套呢,她是自己……画地为牢。” “哈哈,是是是。”叶英嘿嘿笑道,忽而想起了什么,“不过,少将,您是怎么得到她们和乔疆来往的证据的?那水云馆中各个女子都心思玲珑,严谨有训,花宁更不可能将此事告知于您,您是……” 只听齐煜轻笑了一声,叹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哪……”说罢,他向前走去,加快了步伐。留下叶英一人驻足在原地,思量着他这句话却还是不得其解,他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紧忙跟了上去。 荷花苑的厅堂内,林落三人早就聚集于此,下午时分他们都已歇息片刻,养足了精神。不久之前有丫鬟过来告知,说亥时之后齐公子将会过来,与他们商谈要事,因此他三个便早早来到了大堂内,坐着闲聊片刻。 齐煜到达荷花苑后,将叶英留在了门外,自己只身一人走了进来。没了久别重逢后的客气,也没了齐昭在时的拘谨,此时此刻,夜幕正浓,屋内的三人见齐煜进来,也都神态轻松,礼节少了许多,待他入座后,方才开始商量巨细。 唐谷溪从林落口中得知,齐煜有办法让他们入宫,但具体办法是何,他们三人却一概不知。方才闲聊时刻,三人想着,此次齐煜前来,定是来商讨此事的。 齐煜坐下后,先是看了一眼林落,想着白日里父亲说过的话,便想在她脸上寻找些什么,只不过细细凝视一遍,发现并认不出什么来。这动作引起了唐谷溪的注意,她抬眼去看林寻,发现他也正微微笑着,因此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故而笑道:“齐公子,你在看什么?” 齐煜回过神来,睨了一眼唐谷溪,笑道:“我在想,这世上有没有人真的会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 齐煜点点头,垂下目光,“又或者,是前世修的缘,今世才得以续缘……林落,你说呢?” 林落一直在一旁静坐着不出声,此刻听他说出此话,先是怔了一下,继而冷笑道:“不知齐公子想表达什么?我们时间有限,我看你还是别打诳语了,直切正题吧。你说呢?” “嗯,好。”齐煜笑着点点头。 “齐哥哥,你上回说的事,如今达成了没有?”林寻扭头问道。 “若是没有达成,我还有脸来见你们?” 林寻一听,心中豁然,朗声笑道:“我就知道齐哥哥最厉害,这么说,我们有机会进宫了?” 齐煜轻叹了一声,目光落到地上,缓缓道:“三日之后,我便入宫去见大王,估计不出半月,大王就会召见你们。” “我想知道,你是说了什么,才使得大王想要见我们的。”林落看向他。 齐煜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看向他们:“你们还记得花宁吗?” 一提这个名字,林寻和林落对视了一眼,他们自然记得。只有唐谷溪还一头雾水,她正要询问时,林寻忽然说道:“齐哥哥,那女子也和此事有关系吗?” “不是有关系,是相当有关系。” 见他们三人还不知所以,齐煜接着道:“你们若想进宫,必然要取得大王信任,这是第一步,否则不可能接近你们想要的东西。恰好呢,近来,大王想要暗查花宁在乔疆的身份,你们知道,如今边境不太安定,再加上花宁本身身份诡秘。因此,大王需要你们。” “需要我们?” “正是。” “大王是如何得知我们的?又为何要用我们去调查她的身份?”林落问。 齐煜一听,轻轻笑了笑,娓娓而道:“当初我和你日日比武,消息自然就传到了大王的耳朵里。他现在又急需你们这样既没有名分,也没有家眷,而且还身手不凡的人,当然了,再加上我的谏言,大王自然要一见你二人风采了。” 齐煜说完,便端起了桌上的茶,他也不喝,只是用茶盖微微刮着杯盏里的热气,神态安然。 林寻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你当初执意和姐姐比武,是另有打算的!怪不得……怪不得当初你非要叫来一些王子公子们观看,并且还叫来了宫中的禁军首领,我当初还以为齐哥哥只想炫耀一番呢!如今可算是明白了!”林寻头脑即刻清醒,心中不禁佩服不已。 “哈哈。”齐煜大笑两声,“你还算聪明。” 林落听完林寻的话,心中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她没有料到齐煜会思考安排得如此周全,竟然从他们告知他此事之后,他就已经开始着手计划了。当初的日日比武,竟然还暗藏玄机…… 听他们此番言论,唐谷溪总算明白了齐煜的意思。他是借着另一个人,使得林落和林寻二人得到大王的注意,再委派重任给他们,待林落和林寻完成重任之后,大王自然会对他们赏识有加。到那时,倘若要论功行赏,那玉符到手,便是水到渠成了。 “你方才说的那花宁,究竟是何许人呢?”唐谷溪问道。 齐煜放下茶杯,笑问道:“唐姑娘对此也有兴趣?” “你告诉她吧。”林落忽然道,转眼看了看唐谷溪,“她一路上对玉符之事疑惑不已,现在怕是早想一听究竟了。” 齐煜点点头,说道:“她是宫中梅月司的司主,精通炼药之术,善于养蛊。原是乔疆人,后来大王派我去乔疆将她带了回来,一直在宫里效力。这些年来,无论是后宫中的妃子们,还是前朝中的大臣们,凡是忤逆了大王的,几乎都会被赐予毒性之物。这些人中,大多都被毒蛊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自杀了之,几乎无一苟活。” 唐谷溪凝神听完,便觉得浑身一凛,冰凉之意从脚而生,微垂着头地不说话了。 “唐姑娘不必担忧。”齐煜看出了她的担忧,“这件事,我想林姑娘和林公子是不会把你牵扯进去的,你远离故土,此番跟他们前来已是不易,又怎能让你掉进火海里去呢?” “不行!”唐谷溪猛然抬头道,“我要跟着他们去,既然我已经离开了故国,也认定要跟着他们二人了,那么生死同行。他们去何处我也去何处,他们跳火海我也跳火海,何况林落都已是我师父了,看着他二人前去历险,我岂能苟安?” 唐谷溪说完,厅内便一片安静,三人仿佛没料到她会如此激动,也没料到她会说出此番言论,因此都怔怔望着她,一时哑然。 “好!”片刻之后,齐煜两掌一合,笑看唐谷溪,“唐姑娘性情中人,算是齐某无知狭隘了,姑娘请别介意。” 唐谷溪淡淡笑了笑,又略有忧虑地问道:“可是齐公子,若此次重任遭到败露,那该……” “你大可放心,有我在,即使事情败露,花宁也不敢拿你们怎样。”他顿了顿,接着笑道,“况且,你们此次去乔疆,有我随行呢。” “此话为何意?” “带军出征,平定西境。”他的目光移到林落脸上,一字一句道。 林寻一听,满脸兴奋道:“这么说,我们能与齐哥哥你一同前去乔疆了?” 林落轻轻笑了一声,转眼看向齐煜,迎上他的目光:“就算是同去乔疆,齐公子身在军营,而我们人在街坊,也是同国而不同地的呀。” 齐煜嘴角的弧度微微加深,侧过身子注视着她,幽幽道:“林姑娘若是想让我作陪,我即刻就去向大王请示,定不怠慢半分。” “公子好意林落心领了,我看就不必了吧。” “齐哥哥还是安心领军好了,走访暗查这事,包在我们身上。”林寻向前倾过去身子,在齐煜耳边道,“别到时被人落下‘只看红颜不看兵’的名头,这可就不好啦。你放心,我会保护我姐的,定不会让她出事。” 齐煜扭过头去看林寻,轻声道:“我看,是你姐保护你还差不多。” “齐哥哥,”林寻一脸不悦,“我可是一心向着你呢。” “好好好,你的好意呢,我也心领了。”齐煜笑道,回过头来看了看唐谷溪和林落,站起身来,道,“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休息,这几日无需操劳,只管养好精神,来日去觐见大王。” 齐煜走后,林落三人便各回各房,早早歇息上了。 “叶英,明日随我进宫一趟。”回去的游廊上,齐煜对叶英道。 “少将不是说三日之后去的吗?” “不了,明日就去。” 叶英只好点点头:“好。” “此事无需告知他们三人,这两日只管让他们在家中好好休息就是,别去打扰。” “嗯,属下知道了。” 【题外话】有朋友劝我一天两更,每章2000多字也是可以的。。我说试一下吧,这样点击可能会上去。但存稿还在,依旧是每章3000+所以就先发了。习惯了每章3000以上,尽量做到以后3000字每日两更吧~只要你们给我一直在就行。 第八十五章 荷花亭 齐煜从宫中回来之后,带来了消息,说大王听闻他们此刻就在将军府,顿时龙颜大悦,将暗查花宁一事即刻交到了他们手中,只等来日进宫面见一次就好。这一切反应皆在齐煜预料和期待之中。 因那几日政事繁忙,西境的乱事未定,对于是否出兵众臣非议,因此大王便推迟了几日。最后下令,在半月之后,由齐煜带领林氏以及他们的朋友一同入宫,正好也目睹一眼这声名大噪的林氏姐弟是何等风采。 回府路上,齐煜心中暗自喟叹——幸好他早了两日来宫中,否则大王一旦有了其它看中的高手,那这计划怕是要功亏一篑了。如今入宫觐见已成定局,四人也都放下心来,至于早几日晚几日都不在话下了。 那天夜里,唐谷溪坐在荷花苑的凉亭上,脚下便是一池残荷。远处传来嘈杂的鼓乐声,由于距离太远,如若不仔细听的话,还真听不出那乐声来。如今年尾将至,宣阳城里的夜市可谓花样百出,几乎夜夜都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各种出奇百怪的活动轮番不休。 林寻一直攒动大伙儿一块上街游玩,只可惜林落毫无兴致,她前两日也早已去过,因此便不想再去。齐煜作为东道主,本对这年年都有的活动司空见惯,却架不住林寻软磨硬泡,戌时一到,便和叶英一同陪他上街去了。 脚下的残荷在月色下焕然发亮,无论外面夜市上是如何欢腾热闹,在这偌大的将军府中,却是冷清到了极点。尽管承蒙齐昭将军的厚待,可毕竟是寄人篱下,不比家中逍遥自在。她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圆月,思绪仿佛在渐渐飘远…… “谷溪。” 背后有人叫她,唐谷溪回过头来,看见林落站在身后,手中拿着一件披风。 “林落?” 林落缓步走上前来,将披风递到她手上,向右移了两步,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她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坐着,目光淡然,望着前方的一池残荷,脸上悲喜不现。仿佛走过来没有目的,只想要一人静默赏景似的。 夜深露重,唐谷溪将披风系在了肩上,身上果然暖和了许多。她扭头看看林落,笑道:“多谢啦,师父。” “别叫我师父。”林落声音很轻,眸光依旧望着前方,“两月以来,我还未教你任何武功,怎敢妄称师父?” “这个好说啊。”唐谷溪笑笑,“反正这两日在将军府也无他事,进宫觐见还要几天才到,不如我们就挑个好天气,去齐府后山上练武去,如何?” 林落淡淡笑了笑,“好。” 又静坐了些片刻,唐谷溪忽然想起一直藏于心中的那个疑问,她扭头看了看林落,“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和林寻,不知你……愿不愿告诉我。” 林落侧过头来,“你说吧。”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去望向前方,道:“你的师娘,是林寻的娘亲,而你又是从小在林家长大的。那么,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原来的家吗?你的生身父母也不知道?” “不知道,师娘从未告诉过我。” “为何?” “她说——”林落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她说还未到时机,此次回去之后,大概就可以告诉我了。” “那你是几岁时来到林家的?” “应该是……五六岁。”林落凝思想了想,神态有些不确定。 “五六岁……”唐谷溪喃喃道,“按理说,五六岁也能记起一些事情来,那你在之前的记忆中,就没有——” 她还没说完,就见林落摇了摇头,嘴角轻轻勾了勾,她的眸光放得长远,在冷色的月光下显出几分幽魅。林落没去看她,声音缓缓道来:“十岁那年,我得了一场病,病中差点死去。是师父师娘四处求医,竭尽全力才救了我,可当我醒来后,我发现我对之前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印象中最为深刻的,是我被一双手牵着走入了林家,那人将我托付给了师父和师娘,然后就走了。”她顿了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被一个人?”唐谷溪满心疑惑,“那人是谁?” “我……记不太清了。” 唐谷溪怔怔望着林落的侧脸,看她有些吃力又有些无奈地回忆着,心中不禁有些愧疚,她干笑了两声,换了一种语气道:“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别想了。反正回去之后,你的师娘自然会告诉你,更何况,这十几年来,你师父和师娘想必也没亏待你吧?他们授你武功,将林门独家剑法传授于你,让你在武力上远远超过了林寻。要我看啊,我若是有这么一个师父和师娘,早就该高兴死了。” 林落闻言,扭头瞟了她一眼,轻轻笑了。 “哎呀!”唐谷溪突然惊叫了一声,脸色恐慌。 “怎么?”林落忙扭过头来。 “既然是林门的独家剑法,那……那你师父让不让你教给我呢?这得经过他老人家的同意吧,否则那岂不是——” “你放心。”林落神色放松下来,“师父会同意的。” 唐谷溪还是有些不确定,“真的会同意?” “会的。”林落点了点头,“对于你,会的。” 听到她这样说,唐谷溪才放下心来,想起方才自己的担忧不禁尴尬笑了笑。她抬眼环望了一眼四周,只见周围的夜色愈加浓重了,天上的明月经云遮挡,半隐半现,流露出一种朦胧和虚幻。远处街市上传来的鼓乐声也小了不少,身上的披风像是也不顶用了,寒气渐渐窜入体内。 “冷了?”林落扭头问她。 唐谷溪笑了两声,双手紧了紧披风,道:“没想到凉禹的寒冬腊月,也是这样苦寒,不过相比起盛歌啊,还算是强了点。” “冷就回去吧。”林落说罢,便起身站了起来。 唐谷溪只好从地上站了起来,呼了两口冷气,搓了搓手,看见林落还是一身轻便的衣衫,不禁问道:“你不冷吗?何不多穿几件?” 林落愣了一下,滞缓地瞥了一眼身上,道:“我习惯了。” 说罢,二人就走出了亭子,欲回房去。刚下了门口的台阶,就见林寻和齐煜从院子一侧的月门走了进来,两人刚从夜市上回来,林寻正在滔滔不绝地谈论街上好玩的物件,一时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二人。 倒是齐煜,背着双手微微笑着,看似在专心听林寻讲述,眼光却在瞥见她们二人后岿然不动了。林寻见他驻足,便也停了下来,朝前望去。 “这么晚了,你二人竟然还不睡,大冷天的在外面做什么?”齐煜问着,便走了上去。 “姐,你不知道今天夜市上好玩儿的特别多。”林寻跟了过来,急不可耐地说道,“对了,唐谷溪,那天那个卖风车的你还记得了吧?我跟你说,今夜他那处又多添了几个,各色各样的。啧啧,你不去啊,真是可惜了。” 唐谷溪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你以为谁都和你林大少侠一样?童心未泯。” “童心未泯又如何?总好的过未老先衰吧。” 唐谷溪不再搭理他,瞪了一眼后转身便走了。院内一时只剩下林落、齐煜和林寻三人,林寻正欲说话,却及时住了嘴,他瞥了一眼齐煜,忽而笑道:“姐,齐哥哥,你们聊,我今天跑得实在太累了,就先回房去了。” “等等。”他正欲转身,林落却叫住了他,“明日我会和谷溪去后山练剑,你也一同过来。” 林寻转过身,“明日你要和她去练剑?为何?” “我早就答应她的,不能食言。” “那你和她一起去好了,为何一定要叫上我?” 林落直视着他,冷冷道:“因为你自从来到将军府之后,性情散漫,疏于练武,整日不是上街游玩就是跟着他四处游散。师父要是见你这样,早就关你禁闭了。” “哎——”齐煜扬起声调,看着林落,“你此话我可是冤枉啊,明明是林寻整日非要粘着我的,我可没想带他四处乱逛……林姑娘说话,可不要殃及无辜呀。” 林落没有理他,依旧看着林寻。林寻本想着反驳几句,谁知师姐却把父亲搬了出来,明知他自小最畏惧的人就是父亲,即使现在父亲不在面前,可师姐的话也给他带来了惧意,何况她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他只好叹了口气,妥协道:“是是是,姐姐说得在理,我明日一同去就好了。”说罢,他撇撇嘴,转身回了屋。 林落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转身正欲回房,却在刚迈出步子时,手臂被人一把抓住。她反应迅速,还未回头,手便撤回并且同时迎了出去,一掌重重地击在了齐煜臂上。 “哎哟……”齐煜佯装手臂疼痛,另一只手捂着被击中的地方。 “少将请自重。”林落冷冷说完,转身便向台上走去。 “等等,我心中有一疑惑,想要问你。”齐煜放下了手臂。 “有何疑惑?” 齐煜慢慢走上前来,来到林落对面,面对着她,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唐姑娘究竟是何人了吧?” 林落心中一凛,乍然抬头,面目有些紧张,四顾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你说这个做何?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她是我师娘故交的女儿,流散到了盛歌,现在我和弟弟要把她带回。” 齐煜轻轻摇了摇头,“你瞒不过我。”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齐煜眯起双眸,夸张地看着她:“我都帮你们到这份儿上了,你再对我有所隐瞒,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点?” 林落长睫微颤,眸光稍显黯淡,垂下头来看着地上,不再言语。齐煜看她略有为难的样子,正欲作罢,她却突然抬起头来,道:“这是我欠你的,以后自会偿还。” “我看还是算了吧。”齐煜轻笑一声,“要想偿还,不如明日让我一同随你们去后山练剑好了。正好呢,我这两日闲来无事,也很久未与林姑娘切磋武艺了,既然练剑,那就一同去,如何?” “你想去便去,何须来问我呢?这后山可是你齐府的地盘。” 齐煜笑了笑,“姑娘果然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未时,后山相见。”他微微躬身,拱手道,“姑娘好生歇息,齐某这就回去。” 齐煜走后,林落在原地愣了片刻,寒夜下她眸色如水,静静流淌在这墨色里,直到身上觉得生了寒意,才举步向房内走去。 第八十六章 后山练剑 翌日未时,齐府府邸后面的小山上,林落、唐谷溪以及林寻早早到了那里。【ㄨ】虽是冬日,可这后山之上却也并不是不见青黄,有些青藤和翠竹扎堆于此,使这小山丘多了几分生气与盎然。 “林门剑法要诀在于速度,而非力量。但是手速却依靠力量而生,力量又因手速而更有威慑,因此,速度和力量相辅相成,不得忽视其一,更不得本末倒置。”林落缓缓道来,手中握一把剑以作示范,“至于剑身合一,出剑如风,手在剑在……这些东西,邹先生定是已经教过你了,也不用我再多说。你悟性很好,又善于分析剑中之道,再加上有原先的武功在身,因此领略林门剑法,不算是难事。” 林落和唐谷溪相对而立,在那片空地上不断讲授与倾听,时而练习时而讲说。林落将她身上曾经未注意过的毛病纠正过来,又告诫她习武不可急躁,应该保持平心静气,因此平时也应适当练习心法。 两人在那处不断比划着,而这一头的林寻,却靠在一棵树上百无聊赖。这一个时辰里,他早就将该练习的招式都练了一遍,此刻想走也不成,只得留在这里远远观望着二人,四处寻着乐子。 “林寻。”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只听旁边传来了齐煜的声音。他精神顿时抖擞,扭头一看,发现齐煜正身着将领军服,手中握一把剑,朝这边渐渐走来。 “齐哥哥,你怎的也来了?” “你姐昨晚也邀我过来了。”齐煜站定之后,抬眼望向林落那边。 “那真是太好了,我正想着没人说话,无聊透顶了。可好,你现在来了,总算有人和我作伴了。不如齐哥哥也传授我一些武功心得,让我有朝一日能和你一样,跟我姐打成平手,如何?” “要说心得啊,我还真是没有。【ㄨ】”齐煜目光一动不动,“不过和你比试一番还是可以的,反正你姐和唐姑娘也没工夫理你,你说呢?” 林寻一听,先是激动了一番,正欲答应,可突然又气馁了:“好是好,可是我跟你比,不出十招定是输啊。” “无碍,我可以让着你嘛。”齐煜回过头来,不等林寻说话,便伸手拿起他靠在树上的剑,一把丢到了他怀里,“拿着!” 林寻忙不迭地拿起剑,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拿着剑柄,犹豫要不要抽出来。 “如此磨蹭,可一点也不像你啊。”齐煜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对林寻说道。 林寻叹了口气,望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比试的林落和唐谷溪,心中不禁增添了些许力量,咬了咬牙:“好,既然齐哥哥出剑邀请,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来吧,齐哥哥也不要小看我,咱俩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齐煜拔剑出鞘,睨着他轻轻一笑,“接招!” 霎时间,山丘的这一头,林寻和齐煜飞光剑影,刷刷作响。剑起生风,一旁的枝叶和藤蔓有的被削断,有的被风托起左右摇曳,两个人影忽高忽低,忽进忽退,身上衣袂翻飞,长袍舒卷,将四周清冷的空气瞬时切割得灼热起来。 不远处的林落和唐谷溪正在练得风生水起时,就听到林寻这边传来了响声,林落率先停了下来,朝那边望去。唐谷溪正在得心应手中,忽见林落停了下来,于是她也匆忙收回了招式,将剑放下,扭过头去。 “齐公子也来了!”唐谷溪看看林落,“他如何知道我们在这处的?” “估计……是下人告诉他的吧。” 林落和唐谷溪拿起剑鞘,向那边走去,走到他二人附近后,便站在了那处,静静望着杀气腾腾的二人。尽管齐煜武艺在林寻之上,但是不难看出,一招一式中齐煜都在让步,才使得他们二人能够至此未休。 二人比得热血沸腾,剑心合一,谁都无暇顾及身旁站着的二人。那林落和唐谷溪也都十分配合,只是在一旁静默观望,谁也不发一声一响。 山丘上只剩下了运功移步的落脚声,以及树枝残叶随剑风刷刷作响的声音,四个身怀绝技、志同道合的年轻人皆醉心于一件事。只等的林寻和齐煜打斗得精疲力尽了,这场比试才最终停了下来。自然,最后胜出的还是齐煜。 二人收起剑来,喘着气站定之后,才发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林落和唐谷溪。齐煜毕竟久经沙场,因此长久的比试下来倒也还好,只是林寻本来武艺就有所不及,此刻又因几日没有习武,不免生疏,因此靠在一棵树上气喘吁吁。 “林寻,不错呀。”唐谷溪双手背在身后,脸面带笑地走了过去,“能和齐少将比试这么长时间,而且最后几乎不分胜负,看来你和你姐也差不多嘛,都是人中龙凤。” 林寻喘着气,抬头揩了一下额头的汗,不去搭理她。他知道唐谷溪在暗指齐煜让了自己好几招,趁机嘲笑一番罢了。齐煜虽说让得不明显,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何况那唐谷溪也并非愚人。 齐煜走至林落面前,问:“林姑娘可还想赏剑一试?” “齐公子方大战回合,此刻再试,恐怕有违公正啊。”林落轻轻笑着。 “无妨,此刻就算再与你比试两个时辰,齐某都不会喊累。” “那好。”林落干脆道,“四十九招之内,你我不得退让,一局定胜负。” “好,请。” 说罢,齐煜和林落当即拉开架势,退到十几步开外,相对而立,脸上表情各异,但都胜券在握,精神饱满。站在一处正贫嘴的唐谷溪和林寻,望见这幕急忙站直了身子,双眸大睁,万万没料到就在这片刻之间,齐煜和林落又要开始比武了。 “怎么他俩也没个预兆……说打就打?”林寻惊道。 “比武还要什么预兆,况且他二人又不是没比过。” 林寻轻笑一声:“也好,俗话都说不打不相识,越打越亲近。我看啊,他俩大概是比武比上瘾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想要看看两个高手对打,是何情景了。”唐谷溪笑道,“本来还寻思着之前错过了他们比武,我只有眼馋的份儿,没想到如今算是歪打正着碰上了,也好让我今日一饱眼福吧!” 于是,方才的林寻和齐煜比武,乍然之间便换成了林落和齐煜比武。唐谷溪自愧不如,不敢在他二人面前献丑,因此只好默默当起了看客,从旁观者眼中寻觅高手之道的秘诀。 可是直到双方两剑相接,飞身起舞之时,唐谷溪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那二人刀光剑影,速度之快使身影和剑影几乎全部化为虚影,眼光所及之处无从寻得一丝一毫的剑道方略。他们一招方出,一招即守,攻守之间切换自如,看不出逼迫之势,看不出孰上孰下。一时间,唐谷溪应接不暇。 前三十几招过去,两人难分上下,胜负不定。但是到达四十招之后,唐谷溪渐渐看出,林落在力气上呈下降之势,攻进有所减少,大多转为防守。她看到林寻也皱起了眉头,正在凝神屏气观望着,便说道:“我觉得你姐,怕是要败给齐公子了。” 林寻深吸一口气,眼光却未离开比武的二人,道:“还未到最后,不可过早下定论。” 唐谷溪只好回过头去,继续观望。 四十五招,白云野鹤…… 四十六招,飞天瀑石…… 四十七招,虬龙扫影…… 四十八招,百尺竿头…… 第四十九招,林落正欲出手,不料齐煜却并未按照惯例接招,而是身子猝然向右一倒,半悬在了空中,借着脚尖之力向前扑去,瞬时站在了林落身后。他手指一翻,将手中的剑贴在了臂上,使剑尖朝向膀间,继而双臂一张,乍然之间将林落反扣在了胸前。 “林姑娘,你输了。” 林落被禁锢在那处,动弹不得,她神色微慌,但也还算冷静沉着,急速思量着该如何脱手。 “你不是想知道她的身份么?”林落轻声道。 齐煜一听,手臂稍稍放松,欣然问道:“你肯说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趁着齐煜手臂放松的间隙,林落猛然一挣脱,飞速朝前踏了两步,逃离了齐煜的禁锢。紧接着,她身子一转,将手中的剑陡然挥起,指向了齐煜脖间。 “齐公子,你输了。” 比斗戛然而止,山野间一片寂静。 齐煜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他翘起了嘴角:“你还没告诉我——” “谁说我要告诉你了?” 齐煜呆立片刻,眸色如墨,忽然轻轻一笑,双手慢慢拱在了胸前:“齐某,愿赌服输。” 站在一旁的林寻和唐谷溪,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比试中走出来,或许是那二人的比斗太过精彩离奇,或许是这结尾停得太过出人意料,他们直直望着前方的二人,脸上一片怔然。直到林落收起了剑,两人才反应过来。 “这么说……是林落赢了?”唐谷溪呆呆望着前方。 “是,是我姐赢了。”林寻轻轻叹道,“只不过赢得……可真算是蹊跷诡异。” 唐谷溪喜笑颜开,眸子清澈透亮,扭头道:“你姐呀,这叫——美人计。” 第八十七章 进宫觐见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齐煜走了过来。 唐谷溪笑笑:“说……说你们两个,奇虎相当,不分上下,只不过呀,我师父的最后一招出奇制胜,实在绝妙!齐公子,这可是你远远比不上的……” “哈哈哈哈……”齐煜仰天大笑,笑声停止后道,“你师父绝顶聪明,齐某确实自愧不如。” 说罢,林落走了过来,拿起靠在树上的剑鞘,将墨阳剑插了进去,抬头道:“谷溪,今日的剑就先练到此,若有时日,下回再来。” “恐怕下回是没有时间了。”齐煜忽然道,“方才我来之前,叶英告诉我,说大王让你们三人明日就进宫。” “明日?”林寻惊道,“不是……不是说再过几日吗?” “大王说何时便是何时,何况,你三人早几日进宫面见也无弊端。眼下年节将至,宫里怕是很多事要繁忙,年节一过,你们便可以准备行囊西去乔疆了。到时如果司马将军还未回来,我会主动请缨领兵去西境,凉乔此战难免,就当早日驻扎了。” “可是……大王会同意吗?”林落迟疑道,“毕竟两国之事需要谨慎,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率先驻扎在此,必定会引起军中不满,甚至——” “你是不了解我们的大王,”齐煜轻轻笑道,“乔疆滋事不断,边境纷争不休,那乔国本就觊觎我凉禹西境之地已久了,大王……只不过是想早些给他们一点教训。”齐煜把最后一句的声音压低了些。 听闻此言,林落和林寻才点了点头。 “素闻凉禹和乔疆同气连枝,休戚与共,数百年来都未有过战事,为何近年来会不断有瓜葛呢?”唐谷溪疑惑道。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对于接壤相连的两国更是如此。纷争本是常有之事,数百年的安定才是奇事。”齐煜娓娓说道,“更何况,是乔疆撕毁盟约在先,曾经的友好,说白了,靠的是两国之间贵族的联姻。而如今血脉相割,姻亲久远,早已不再以此为重了。” 唐谷溪若有所思点点头,“我明白了。” “好了,回去吧,好好沐浴梳洗一番,明日进宫觐见大王。” 此时正值凉禹瑞乾年间,瑞乾大王年逾六十,已是老者一位,但他身上却依旧硬朗如旧,众臣皆言大王清事明理,风度当年。只是令文武百官都奇怪的是,后宫之主的位子一直空缺,自从十九年前先王后不幸暴病死后,后宫一向未立过王后。 十九年来,无论是朝臣谏言,还是嫔妃相劝,瑞乾一直置之不理,将后宫之事全部托于赵王妃手上。那赵王妃是赵侯的胞妹,赵侯乃凉禹国唯一的侯爷,因而深得大王看重。前朝之事影射后宫,赵王妃这些年一直是后宫说一不二的主子,而她的儿子也是大王的长子,亦为当今太子。只可惜太子肥头大耳,昏庸无度,整日只知饮酒作乐,沉迷于美色,对朝政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这些年也令大王愈加不满。 至于后位空缺一事,前几年还算沸沸扬扬,议论不断。可久而久之,无论朝野之上还是街市巷口,都无人再提及此事了。 那王后的位子,像是大王终生等待一个人,却始终未等到一般。 晨曦殿内,瑞乾坐于案桌之后的宝座上,面前的奏折一卷又一卷,批好的全都放于右侧,未批的则罗列在左侧。他两鬓斑白,神情肃穆,面目不怒自威,认真地批改着手下的奏折,不苟言笑。一位年老的公公立于右侧,一脸安然,眸光清淡。 偌大的厅堂针落有声,暖炉香炉多处安放,使得厅内暖气四溢、熏香袅袅。 殿外,齐煜引着林落三人从宽阔轩昂的长阶上走来,守在门口的小太监看见了他们,笑问道:“少将军,您这二日可是往宫里跑得很勤啊,这三位是?” 齐煜站定,道:“你无须多问,快去里面禀报大王,说我把人带来了。” 那太监向他身后的三人瞄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不多片刻,太监便从里面走了出来,“少将军,大王有旨,让你三人即刻进殿。” 齐煜点点头,带着三人走进了殿中。远远的宝座之上的大王并未抬头,而是依旧俯首执笔画着什么,似乎未听到任何动静。他气定神闲地凝视奏折上的奏文,眸色深沉,眉目之间微微皱着,似在沉思。 “末将拜见大王。”齐煜朗声说道,抱拳下跪。 “民女林落拜见大王。” “民女唐谷溪拜见大王。” “草民林寻拜见大王。” 三人刷刷跪在了地上,俯首说道。 可是,等来的却是一片安静。林落三人依旧低着头,静等大王说话,而齐煜却忍不住抬头,看到大王还在俯首执笔中,便将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的公公。 公公碰上了齐煜的目光,微微侧了侧头,瞄了一眼大王,又将目光移到齐煜脸上,微笑着摇了摇头。 又过了稍许片刻,大王才轻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笔缓缓放了下来,抬头望向座下的四人,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了一遍,缓缓道:“都起来罢。” “谢大王。”四人皆从地上站了起来。 “大王,这就是林落和林寻,来自西州。这位唐姑娘是他们的朋友,盛歌人。” 大王点了点头,眸光缓缓移动着,在三人脸上划过去。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唐谷溪脸上时,身子突然一怔,紧接着,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是搅入一股风云,狂风骤雨般激荡起来。他脸色大变,扶在案上的双手也用起力来,像是要把桌案抠进去一样。 这一反应令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林落和齐煜隐隐有些担忧,以为是唐谷溪做错了什么礼数,便侧头向她望去。就连一向淡定沉稳的公公,此刻也无不惊奇起来,看了看大王,又去看厅堂之下的那民女,却也看不出丝毫究竟来。 唐谷溪初见大王盯着自己,也以为是自己的穿着有何不妥,可是低头看了一下身上,发现并无出格之处。于是又抬头望向大王,却见众人都在满面疑云、微微皱眉望着自己,这一来,她本不慌张的心绪也变得慌张了。 “大王?”公公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大王?” “你……叫什么?”大王语气急促,死死盯着唐谷溪问。 唐谷溪咽了口唾液,低头道:“民女……唐谷溪。” “你……你来自哪里?” “民女……民女乃盛歌临清人。” “盛歌……临清……”大王终将目光收了回来,却开始变得涣散无力,口中喃喃道,“盛歌……你、你说你是盛歌人?” “正是。” 大王的目光不再摇曳,身子也定住了,愣了片刻,脸色才渐渐舒缓,“啊……原来是盛歌人,朕……朕看花了眼。” 底下四人皆不明所以。 公公笑道:“大王看奏折看久了,难免眼花目浊,不如老奴去叫下人——” “不必了。”大王挥了挥手,拿起桌角的热茶,掀开茶盖呷了一口。 放下茶盏之后,他叹了口气,再次望向底下四人,目光却不再去看唐谷溪,像是怕再次被卷入那一袭洪流似的。而是专意望着林落和林寻,片刻后道:“二位侠客在京都颇负盛名,早就听闻你二人住在齐将府中,只是连日以来,朕实在政务繁忙,因此久久未召见你们。若不是齐煜前几日来提醒朕,朕恐怕要拖到一月之后了。” “大王……日理万机,我等无名小辈能让大王挂齿,实为我和弟弟二人的荣幸。” “你莫再谦虚。”大王笑道,“齐少将军可是我凉禹朝中无人能比的英勇战将,跟着他父亲在沙场上立下过汗马功劳,战功无数。就连朕的王子们,也都无人能与他比肩,可如今一来,却被你一个小女子收服了。可见,林女侠名不虚传哪。” “大王实在谬赞,民女只是在武艺上和齐少将军有所切磋,但若放在排兵布阵、领军作战之上,民女便是一无所知了。我俩侧重不同,因此,也不可相提并论。” 大王睨着她,勾起嘴角笑了笑,看向齐煜,“齐煜,你对此有何话要说吗?” “末将以为,林姑娘身怀绝技,虽未上过战场,但并不表明她不可通过塑造成为军中人才。因此,大王大可以放心,齐煜所选之人,必定使得大王满意。” “哦?听你这么说,是想让林氏跟你一样……上沙场了?” “末将并无此意。”齐煜笑了笑,“只不过,自古女将英姿飒爽,驰骋沙场的可未必比男儿逊色。依我看,林姑娘确有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随军也未尝不可。” 说话间,林落的表情紧张起来,站在一旁的林寻也体察到了什么,只不过一时弄不懂是为何。 “哈哈哈……”大王大笑一番,扭头对公公道,“快请他们入座吧,朕也该和这些年轻人聊聊天了。顺便,也商讨一下你们此次将行之事。” 【题外话】1、小差错~觉得还是解释一下为好:在第84章文末的题外话中,最后一句不知怎么多出来俩字,本来说的是“只要你们一直在就行”,结果成了“只要你们给我一直在就行……”汗 ̄□ ̄||我想,我要是读者的话,该想骂死这个作者了吧。。不过你们也不用返回去再看,因为俺已经改啦。。。。 2、上榜一周,无论点击还是收藏都比以前好太多,当然还差的太远太远。。可能西姐比较懒,也不想去互推互藏什么的,除了在贴吧宣传以外,其他不想想太多。本来每日更文都要累惨了,何况最近神经衰弱。。最后,即将下榜,继续加油,感谢编辑,感谢读者!比心~ 第八十八章 冷宫一遇 从晨曦殿出来后,林落便冷着脸,一言不朝前走去。 ≥ 齐煜看看林寻和唐谷溪,见他们都盯着自己,愣了片刻后,便急急追了上去。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是大王最后不也没说什么吗,你何必这么较真呢?” “我怎敢生你的气,你可是堂堂少将军,我一介民女,何来的胆量?” “少将军有何好的?若有一日,你看这身盔甲看得烦了,我扔了便是!” “……” 两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走在身后的林寻撇着嘴笑着,正想去叫唐谷溪,却见她一人面色神伤,目光淡淡地望着别处,似乎陷入了悠长的思绪中,一脸悲凉落寞。 林寻张了张口,没说出玩笑话来。他知道她触景生情,此刻定是想起了远在盛歌的陈秉风,又熟知她的脾性不想被人打扰,便装作没看到似的,自顾自地跑去了前面,东张西望着楼台阁宇。四周富丽堂皇,令他流连忘返。 刚走到连廊的转角处时,忽被一个瘦小的身影撞了个满怀,林寻乍然止步,那小孩现撞到人之后,急忙止收住步子,往后缩了两步,转身就想从侧面绕过去。 林寻无意间瞥到他,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他身材瘦弱,骨骼清秀,眉宇间有股淡淡的贵族气质,只是身上穿得太破烂了些,实在不像宫中王子们的穿着。而且脸色也微微白,颧骨处还有轻微的伤痕。 他觉得好奇,一把挡住了他,弯腰问:“你是宫里的孩子吗,叫什么?” 那小孩被林寻拦住,一时无从逃脱,只得缩着身子,两手指绞着,垂头默不作声。 齐煜听到声音,转身返了过来,走至林寻面前,盯着那小孩看了看,“苏寅?” 小孩一听声音,抬起了头,“齐煜哥哥!” “你怎么在这儿?” “我……”苏寅再次垂下了头,不再作声了。 闻到声音,唐谷溪和林落也走了过来,看着那小孩怯怯的样子,问齐煜:“这孩子是谁?” “他是十四王子。” “十四王子?”林寻睁大双眸,看了看那小孩,“这么说,他是大王的儿子?” “大王的儿子,”唐谷溪疑惑道,“为何穿得这般……” 齐煜叹了口气,目光还在那孩子身上,“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萧王妃身居冷宫多年,苏寅无人照料,便常常受一些狗奴才们欺负。”说罢,他低下了身子,看向苏寅,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你告诉齐哥哥,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我想去看母妃。” “那你为何这般匆忙呢?还有,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小孩又默默垂下了头,不作声了。 “宫中竟还有这等事生……”唐谷溪听闻此言,忍不住道,“他才只是一个孩子,母妃身份再卑微他也是王子之身,怎能被下人所欺凌呢?难道、难道大王不会做主吗?这可是他亲生儿子啊。” “你小点声。”林落提醒道,“宫中耳目众多,免得被人听了去。” “大王儿女众多,大都已经成年,而他幼小伶仃,又无母妃照料,自然不被大王注意到,甚至……甚至很可能大王都知道。”齐煜站了起来,对苏寅道,“走吧,我们几个和你一同去看你母妃去。” 苏寅眸子微微亮,“真的?” “嗯。”齐煜点点头。 几人调转了方向,朝冷宫走去。虽说这冷宫是闲人免进之地,但念在萧王妃尚有十四王子的份上,大王准许他们母子每月相见一次。而齐煜又是军中干将,大王的宠臣,在宫中自然谁也阻挡不了他的何处。 “苏寅,你几岁了?”路上,唐谷溪问。 “十四岁。” “哈,十四王子十四岁了,看来,今年可是你的彩头年呐。” 林寻纳闷道:“还有这么个说法?” “我说有就是有。”唐谷溪笑着摸了摸苏寅的头。苏寅抬头望了望她,咧嘴笑了笑,皓齿如雪。他平日很少和这么多人走在一块,又见他们都和齐煜哥哥在一起,自然都是好人了,此刻又护送自己去看母妃,因此一路上一直欢欣雀跃。 齐煜走着走着,忽然慨叹道:“若是以前还好,有你宸哥哥照料着,关键这几个月他一直出宫在外,平日里没他罩着你,你可要万事多加小心,明白了么?” “明白了。” “你说的这个宸哥哥……是他的同胞兄长吗?”林落问。 齐煜摇了摇头,“萧王妃只有一个儿子,怎会是同胞兄弟呢?苏宸是先王后的儿子,大王的第七子,本来嫡长子该立为太子的,可是由于他母后早逝,而后宫多年来又由赵王妃掌管,因此,赵王妃的儿子便成了当今太子。只不过……”他轻笑一声,改口道,“呵呵,不说这些了。有机会啊,我一定把苏宸好好介绍给你们,他可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齐哥哥,听你这么说,我倒想早点认识认识这个七王子了。”林寻说道,“能被你看上的人,又是多年的挚友,那这王子必定是人才不凡了。” 齐煜轻笑着,瞥了他一眼,“你林寻啊,能一句话把两个人都夸了,跟谁学的本领?” 林寻嘿嘿笑着,抓了抓脑袋,没有说话。 不多时,几人就来到了冷宫门口,经过门外一番周折与通融之后,看门的几个宫女和姑姑总算把他们都放了进去,关上门便去忙杂活了。 先是穿过了一个院子,很多干活的宫女废妃们打量着他们,似乎是这地方的稀客。毕竟他们的打扮不像宫里头的人,不免引起分外的关注。几人视若无睹,不言不语向后院走去,一直跟着苏寅来到了一处僻静小屋,这才停了下来。 这间小院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姑在此,是曾经萧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被废之后便一直随着王妃住在这里。见苏寅和几个贵人来此,姑姑赶忙放下手里的活,把他们请进了屋。 “姑姑,我母妃还好吗?”苏寅边向屋里走边问道。 “老样子。”姑姑低声说道,嗓子沙哑,来到屋子里后,又手忙脚乱地去倒茶。 齐煜阻止道:“姑姑,不用了,我们待会儿就走了,您去忙吧。” “齐少将,真是多谢你送寅儿过来,可这……这几位是?” “哦,这是我的一些朋友,您不必担心。” 姑姑眯着双目朝唐谷溪等人看了看,便点了点头,笑道:“好,好,你们聊,娘子就在里屋。那……那我先去忙了?” “去吧。” 姑姑走后,唐谷溪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里面光线不足,墙上的窗子不大,因此屋内稍显昏暗。好在物件不多,打扫得也还算干净,才使得这屋子有了点人住的迹象。但无论怎样看,都不像是王子之母该住的地方。 “母妃,母妃。”苏寅叫着,走进了里间的屋子,“母妃,我来看你了!” 齐煜四人跟着他走了进去,只见一个人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条有些破烂的毛毯子。唐谷溪一踏进屋里,刚朝榻上之人看了一眼,就被吓得倒退了一步,幸好背后有林落扶着,否则可能要在这里失态了。 林落和林寻也现了异样,二人不禁面色凝重,皱了皱眉。 榻上之人脸色憔悴,双眸无光,如果细看的话,不难看出是个美人,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她放在毛毯上的手臂,却是没了双手的!手臂两端皆用白布缠着,光秃秃的好似没了叶子的枝桠,陡峭地露在外面。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苏寅跪在床边,大概是现了三人的惊讶,便解释道:“谷溪姐姐,你们别怕,我母亲虽然没了双手,但是她人并不可怕。若不是……若不是母亲不能开口说话,现在一定会与你们聊得来呢。” 萧王妃躺在榻上,静静望着门边的三人,脸上淡淡笑着,没有多余反应。 “我……我不是有意的,萧王妃,对……对不起。”唐谷溪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满脸愧色。 榻上女子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没有一点责怪的样子。 “萧王妃,这是在下的几个朋友,远从西州过来,今日随在下进宫拜见大王,路上偶遇了王子,就随着他一块过来了。但凡有冒失之处,还请王妃不要责怪。”齐煜恭敬说道。 “呃……呃……”萧王妃往上起了起身子,伸直手臂指向另一边的椅子,目光急切地看着他们,示意他们都坐下。又扭头对苏寅哼了两声,苏寅便点点头,跑去端来了茶水。 唐谷溪现,这间屋子里的炉火烧得很旺,尤其是这件里屋里,更是火热如日,不到一会儿,几人身上便都觉得暖意洋洋的。可是榻上的萧王妃,却盖着厚厚的毛毯,除此之外,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棉衣。 除了断手无声之外,萧王妃身上必定还有其他病症,然而这些症状,以及屋内的炉火和棉衣,却令唐谷溪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第八十九章 寒毒症 “萧王妃,恕我直言,您身上可有什么病症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不明所以地望向唐谷溪,苏寅答话了:“母妃身上染了很多恶疾,只不过太医都不好好诊治,甚至有时请都请不过来,后来便很少叫太医来了。只是,谷溪姐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王妃身上穿的棉衣厚重,盖的这布衾也是好几层,想来王妃定是体寒畏冷之人,身上怕是有寒症。若是平常也就罢了,我麻痹大意的,定不会注意到这个,只是……”唐谷溪缓缓说道,脸上蒙上一层忧伤,“只是小女有个故人,身上的病症和您相似,因此就想到了这个。” “你是说陈公子?”林落即刻想到。 “嗯。”唐谷溪点点头,继续问道,“苏寅,你母妃身上可由此症?” 看来苏寅也并不太清楚,他一脸茫然地看向了母亲,只见萧王妃淡淡笑了笑,冲着唐谷溪点了点头。又用无手的双臂拍了拍身上的毯子,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表示自己的确畏冷。做完这一切动作之后,她又神伤地叹了口气,对苏寅哼了两声,手臂指向窗外。 “苏寅,你母妃在说什么?”齐煜问道。 苏寅扭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一眼萧王妃,“母亲是让我把秋姑姑叫来?” “嗯……嗯。”萧王妃点了点头。 苏寅起身跑向了屋外,不一会儿,那位年长的姑姑便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双手,一边走了进来。 “娘子有何吩咐?” 萧王妃看着唐谷溪,用下颌指向秋姑姑,示意唐谷溪将方才的问题再说一遍。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看着秋姑姑,问道:“姑姑可知道,王妃身上的寒症是从何而来的吗?名字叫什么?” 秋姑姑擦完了双手,将围裙放下,看了一眼萧王妃,语气怆然道:“娘子身上患的这是寒毒症,已经好几年了。平日里浑身无力,罹患疾咳,必须要拥戴厚厚的棉衣,生着旺盛的炉子,更别说在这寒冷的冬日了。至于……至于娘子是如何得的这病,婢女……” “姑姑尽管说来,不必怯怕。”齐煜鼓气道。 秋姑姑瞄了一眼榻上的萧王妃,便继续说道:“几年以前,大王从乔疆出访回来,便带回了一种药……后来,后来没过几日,太医便来到这里,诊脉之后说要给娘子开几副药,结果就走了。再后来,我将药从太医院拿回来给娘子服下之后,娘子便这样了。” “这么说,竟是大王……”林寻皱着眉头道,一脸凝重。 “寒毒症……和秉风哥哥一模一样。”唐谷溪脸色煞白,低着头喃喃道,“秉风哥哥也是这样,全身颓靡,仿若无骨,寒冷的天气更是疾咳不断……甚至,甚至……” “甚至会不久于……”秋姑姑正要回答,注意到苏寅就在旁边,便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了。 但苏寅毕竟是个聪明孩子,他听出了秋姑姑话中之意,一下子朝榻上扑了过去,“母亲!” 萧王妃急忙用手臂夹住了他的双手,不断摇着头,慈祥地注视着他,安抚他不要担心。 “秋姑姑,谷溪斗胆问一下,王妃究竟是犯了何罪呢?以至于大王要这般狠心。” “王妃如此善良温婉,怎么想也不会犯什么大忌。”林寻沉思道,“想必,定是什么地方招惹到了大王,而大王又不能直接定罪,因此,才送到这地方来的吧?” 此话说出,倒是引起了林落的重视,她望了一眼林寻,思量着他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此刻不敢妄加论断,只能等姑姑亲自开口说了。 “公子好聪慧。”姑姑淡淡道,再次瞥了一眼榻上的萧王妃,神情变得萧索,“既然是娘子要婢女告诉各位,那婢女也就不隐瞒什么了,各位贵人都是又齐少将军带来的,我和娘子倒也放心。” 她浑浊的目光望着前方,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中去,“那一年,娘子还是王妃的时候,曾有一回经过銮心殿,在门口不小心听到了大王和赵侯的谈话。那时,娘子心直口快,性子也急,得知谈话内容后便生生闯了进去,当即指责大王。大王一怒之下,便把娘子打入了冷宫,还……还断了双手、割了舌头……” “行了姑姑,别再说了。”齐煜打断道,看着苏寅。 听闻姑姑此番言论,唐谷溪等人都沉默不语,面色凄然。 过了良久,林落问道:“姑姑可知当日大王与赵侯的谈话内容吗?” “婢女不知道。” “王妃如今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那大王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不想让此事外传。然而,却还留着妃子性命,并用此毒症慢慢消磨……看来,大王是既看在十四王子的面子上,不想做得太绝,又恐怕消息外传,便用了这种方法。”林落说道,抬眼望了一眼苏寅,“苏寅,这些你都知道吗?” 苏寅一言不发,神情变得淡漠起来,和姑姑对视了一眼,便点了点头。 “寅儿早就知道了,我和娘子一直没告诉过他,可是他心里什么都清楚。还好,寅儿自小乖巧懂事,性情纯良,终究没有因此事而坏了德行。” “那秋姑姑……虽说王妃不能开口了,但其实还可以写出来。”林寻望了一眼萧王妃的手臂,“在下有——” “公子。”秋姑姑打断了他,摇了摇头,“公子别再为难娘子了,如今老奴和娘子还能在宫中活上一日,就算得到上天庇佑了,实在不想再搅入这趟浑水中去。还请公子能见谅。” 林寻这才幡然醒悟,一时惭愧不已,拱手道:“姑姑所言极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还请王妃不要怪罪。” 几人又聊了片刻之后,见天色不早,也就告别了王妃,和苏寅一同出了冷宫。 往回走的长廊上,唐谷溪忧心忡忡,想了想便说道:“既然此病的药是从乔疆拿回来的,那么解药也必定在乔疆。”她抬眼望着林落和林寻,“林落,林寻,当初你们交给我秉风哥哥的信的时候,信上曾说或许可以在异国帮他找到解药,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了眉目。那我们……我们即刻动身去乔疆吧!” “唐姑娘不要着急。”齐煜道,“大王安排你们西去乔疆的日子,在年节过完以后,此时动身,必定会引来大王猜忌。再说,这药既然是大王带回的,那么解药必定不会轻易被找到。我想,有个人,或许可以一试……” 林落一怔,“你是说,花宁?” “对!”林寻也反应过来,大叫道,“那个花宁不是梅月司的司主吗?她善炼丹药,精通蛊术,这点解药想必不在话下,况且她还是乔疆人!齐哥哥,那花宁姑娘一直和你相交甚好,你大可以去问问她啊。” 齐煜轻咳了一声,目光不经意间瞥了林落一眼,淡淡道:“你想的也太简单了。”说罢,他转身就往前走。 林寻追了上去,道:“怎么简单了?你去问问说不定真的就有解药了,这样一来的话,不仅萧王妃有救了,而且陈公子也有救了!齐哥哥,你还不知道吧,那陈公子也是个武功高手,还是个儒雅才子,和你倒是十分相像,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林寻。”齐煜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他,“如果真这么简单的话,那解药早就到手了。你别忘了,这宫里都是大王的人,花宁她心思缜密,疑心又重,会冒险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一听这话,林寻脸色黯淡下来,抓着脑袋不说话了。 “可是,你方才亲口说她可以一试,到底是何意思?”林落走了上来。 齐煜叹了口气,转眼望了一下正被唐谷溪拉着的苏寅,眸色深重。林落目光一转,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再问了。 唐谷溪见他二人的神情难以捉摸,不禁放开了苏寅,跑到齐煜面前恳求道:“齐公子,算我求你了,你就去问问花宁吧。或者……或者你带我去梅月司,我去向花宁姑娘要。” “你先冷静一下。”林落道,“毕竟我们与花宁不熟,不如等到回府之后再做定夺。” “齐公子,求你带我去吧,哪怕我就问一下她,万一……万一真有呢?” 齐煜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对苏寅道:“你先回你宸哥哥那里,这几日就不要乱跑了,在他那里最起码不会受欺负,去吧。” 苏寅点了点头,向几人道过别后,转身往回走了。 “公子这是……” 齐煜回过头来,淡淡道:“就算梅月司真的能调制出寒毒症的解药来,也永远不可能给萧王妃用,大王既让她死,便无人能阻拦。至于你的那位陈公子,如果病症确实相符的话,那倒可以一试。” 唐谷溪这才明白齐煜支走苏寅的缘由,一时间为自己方才的唐突感到惭愧,可是秉风哥哥时日不多,此事也是拖不来的,换了谁想必也会不由自主,情不自禁。 “这么说,萧王妃是必死无疑了?”林寻惊心道,“究竟是得知了大王怎样的消息,才搭上了自己一条命的?” 第九十章 陈年旧事 “偷听到消息是其一,冲出来反对大王才是最重要的。”林落轻轻说了一句。 齐煜点点头:“萧王妃被废的那年,我刚刚随父出征,成了少将军。当时苏宸在宫中,极力恳求大王饶了萧王妃,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自此之后,苏寅便留在苏宸寝宫里,由他的下人照料,而他自己,也主动请缨出征,随我一同入了军营,常常在外。若不是为了苏寅,恐怕他一年半载都不会回来。” “战场狼烟不及宫里尘烟。”林落喃喃道,“七王子是为萧王妃痛心,也是对父王失望。” 唐谷溪听来,疑惑道:“齐公子,既然你和那位苏宸如此交好,那不会不知道秋姑姑方才所言之事吧?” “此事我只是听父亲说过一点,只不过当时年纪尚小,不太记得清了。” “什么事?大王与赵侯的谈话?”林寻问。 齐煜点点头,道:“此事还是不要在这里说了,先回府去,回府之后再详谈。”他又看了看唐谷溪,“唐姑娘也不要着急,这解药的事,过两自会去梅月司问问。依我看,你的陈公子,应该是还有救的。” “少将军,所言是真?”唐谷溪不太敢相信他的最后一句话。 “当然是真。” 唐谷溪紧张的神色即刻崩解,猝然笑了。 回到将军府后,四人坐在大堂内,听齐煜讲起了他所知道的事实…… 萧王妃出事那年,他十七岁,可是早在十年以前,赵侯和大王早就在密谋过一件事。那件事发生之时,他还过于幼小,因此许多情况不记得。后来听父亲提起过几次,因此才稍稍有了印象。 他记得七岁那年,父亲生过一场大病,病中不断地骂赵侯爷,说是赵侯害死了他的一个挚友。那挚友曾是西州人,当初西州与凉禹两国关系甚好,曾经轰动一时的南溪之战,便是两国结盟,西州有了凉禹的暗中相助,才大获全胜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落和林寻都暗暗吃了一惊,心中激起了波澜,但都没有什么表面上的反应。 正因为两国关系交好,因此齐昭将军才常常携带幼小的齐煜,前去西州游玩。在齐煜的记忆中,父亲带他骑马,带他狩猎,带他和其他将军们雄姿英发地漫山遍野跑,那两年的经历给他很深的印象。 后来直到那一天,父亲病愈之后,再也未带他去过西州,未带他出去游玩过。而齐昭将军的转变,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对大王的态度不再像往常一样,而大王看在眼里,心里也十分明白,但却从未说过什么。该出征的时候照常出征,该休整的时候照常休整,只是从前不到几日便被大王传唤去宫里闲坐的机会,如今实在少了不少。 齐煜认为,萧王妃没有说出口的话,父亲一定知道,甚至比她更明白大王和赵侯商谈了什么。只是他从来不说,年复一年,只字未提,无论齐煜怎么问。 哪知,十年之后,在所有人都几乎忘了此事的时候,宫中却发生了萧王妃一案。当齐昭将军听闻萧王妃被废一事和赵侯有关系后,便认定此事必和当年的那件事脱不了干系。萧王妃必是知道了些什么,引起了大王的反感,加之赵侯的挑唆谗言,才最终落了个那样惨的下场。 这些年以来,齐昭将军和大王的关系渐渐疏远,只剩下了君臣之间的礼分,而往日的情谊渐渐淡薄。而赵侯恰恰相反,和大王关系甚密,而大王似乎又有点忌惮赵侯,即使有时在朝堂之上和他有了相左的意见,大王也会含糊其辞,不去深究。 而深居后宫的赵王妃便更是如此了,先王后仙逝二十年,后宫几乎成了赵王妃的天下。只是无论前朝的赵侯与大王有多好,后宫的赵王妃有多得势,这王后的位子,却是一空再空,任谁也没有法子。 齐煜说完,缓缓喝了口茶,垂下目光不作声了。 “也就是说……”林落迟疑道,“大王和赵侯密谋之事,是和西州有关的?” 齐煜点点头,看向林落和林寻:“你们两个是西州人,记不记得十六年前发生过什么?” “十六年前?” “就是父亲大病那一年,那事发生的那一年。” 林寻搔了搔脑袋,为难道:“十六年前我才两三岁,如何也记不得发生过什么啊……” 齐煜淡淡笑了笑,“你姐比你大三岁,那时也不过才五六岁,想必也是不记得什么了。罢了,就当我没问。” “就算我姐她记得,也不记得了。”林寻笑道。 齐煜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记得……也不记得了’?” 林寻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林落,正欲说话,却被林落抢了去,“公子还是继续说正事吧。” 齐煜笑了笑,“正事呢,已经说完了。关于萧王妃的事情,就是这样,我所知道的已经悉数奉告各位了。接下来,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位文武双全、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陈公子了。”他把目光移向唐谷溪,“年节将至,最近府里和宫里必会十分繁忙,梅月司估计也是如此。因此,唐姑娘怕是要多等上几日了,等年节一过,我便去梅月司寻问,如何呢?” 唐谷溪早已是满心的感动,今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已经够她消受,尤其是寒毒症解药一事,使得她脑袋振奋,甚至神情恍惚。如果真能寻得秉风哥哥的解药,那她吃多少苦都在所不惜。 “好,好,当然好。”唐谷溪激动说着,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鼻子一酸,竟当即跪了下去,“齐公子请受谷溪一拜……” “你这是做什么!”齐煜即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疾眼快地伸过手去拦她,唐谷溪还未沾地便被他扶了起来,“这是何苦呢,齐某实在不值姑娘一拜。” “不,不……”唐谷溪挣扎着还要下跪,眼泪涌了出来,“秉风哥哥命悬一线,本已穷途末路,可如今又有了解药,若不是齐公子,我恐怕就要……” 林寻和林落也站了起来,过去将她扶了起来,林落道:“你挂念陈公子心切,我们都能理解,但这解药还说不定会有,因此,不可抱太大希望。” “就是啊,这解药的事还没一撇呢,你这样……万一最后乐极生悲呢。”林寻也劝道。 “其实,唐姑娘也是情到深处,齐某能理解。”齐煜收回了双手,缓缓道,“不如这样,后日我便去一趟梅月司,毕竟这病症也是不等人的。” 唐谷溪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全是欣喜,一滴清泪挂在她的下颌角上,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一把泪痕,道:“好,好……” 也是那一日,齐煜四人从晨曦殿出来之后,大王便魂不守舍了一整天…… 桌案上的奏折自停笔之后,便再没动过,大王坐在晨曦殿良久,老公公站在一旁静静地陪着,默不作声。 直到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经过公公的提醒,瑞乾大王才从思绪中抽了回来。他没有去吃饭,而是来到了晨曦殿后院的寝宫,穿过了几间小隔间之后,在最东侧的小暖阁内站住了,伫立良久。 闪烁摇曳的烛火下,大王的身影孤独而又落寞,伟岸而又沧桑。在他的面前,是一幅挂在墙上的画,画上的女子冰肌玉骨,气若幽兰。眉毛如远山芙蓉,目若秋水,唇红齿白,一袭华贵的鹅黄貂毛大氅,搭上月白色雪羽肩,一头乌黑的秀发轻挽,斜插着紫玉珍珠簪。一双眉眼轻轻弯着,如同皓月当空,略含娇羞,温婉贤淑的气质跃然于纸。 “大王,这幅画……” “这幅画一直挂在这里,你不是没见过。”大王背对着他,缓缓道。 “老奴知道,只是……”公公抬起了头,瞥了一眼那画上女子,“只是这画上的女子,大王一直不跟任何人讲,老奴心思愚钝,终究猜不出这画上佳人是谁。” 大王叹了一口气,烛影下的脸颊满面风霜,苍老的眸子缓缓移动在这画上女子身上,目光代替手指,细细地摩挲过女子的发丝、眼眸、朱唇,最终停在了她饱含深情、温润如水的凤眼上,久久凝视。 倏忽间,似是红了眼眶。 “她……她是一位早就过世的人。”大王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沉重而缓慢,“生前朕未得到过她,可就连死后,朕也未找到她的尸首。如果……如果不是朕,她恐怕也不会死,是朕,是朕害了她。”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红颜依旧,魂已归天。这般也好,这般……她在朕心中,就一直是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的最美女子了,只是朕,终究敌不过岁月蹉跎,越来越老了。” 公公静静地立在身后,听闻大王此番言论,见他从未有过的伤心和悲怆,自己也不觉悲从中来,眼圈变得炙热。 “大王还不老,如此硬朗精神的体魄,任谁也不会说大王老的。大王只是……只是心里放不下故人哪,相思可是会要人命的。” 大王苦笑一声,声音有些颤抖,公公在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九十一章 求药 年尾将至,宣阳城竟飘起了小雪,纷纷扬扬,地上银霜。 梅月司门外,新春的对联已经贴上,匾额上三个大字“梅月司”格外得冷峻醒目。只是门面打扮得再火热,却由内而外透露出一种寒冷与肃杀之气,遮掩不住。 齐煜披着银白裘袍走了过来,远远望去,似乎与这雪白的天地融为一体。他径直穿过了几道垂花门,来到梅月司门口时,并未说话,侍卫便自动开了门迎他进去。 长长的袍子带起了风,将门槛上的雪花弄出了残迹,轻盈起落。 推门而入,屋内温暖如春,却是空空荡荡,刺鼻的熏香气味传来,带着股奇异清苦的药香,这便是花宁身上常有的味道。 “你来啦?”西侧暖阁内飘飘然走出了一个女子,雪绒短袄披在肩上,胸前的月色流苏带子松散地系着,一身的妩媚与柔情。 齐煜扭头看到她,浩然一笑,缓缓走上前来,将肩上的带子解开,银白裘袍被他一手扔到了椅子上。 “你这里可真够暖和的。”齐煜从她身边擦过去,故意放慢了脚步,嘴角咧着微笑,转身便坐在了后面的圈椅中。 花宁轻轻笑着,淡妆依旧这般美艳动人,她转过身来,睨着倒在圈椅中的他,轻轻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齐大将军怎会突然造访我梅月司?是有何事求我?” 齐煜浅笑一声:“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你要这么说,那我可要走了。”说着,他就要站起来。 “哎——”花宁赶忙伸出手欲拦他,却见齐煜只是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并没有真正站起来。她收回了袖子,嗤怪道,“你这唬人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 “也就能唬唬你呀。” 花宁冷哼一声,走了过来,坐在了床榻之上,将身上的袍子微微摆正,手中托着一个小暖炉。侧对着齐煜,兀自摆弄了良久,才轻挑柳眉,轻启朱唇:“说吧,何事?” “嗯……”齐煜正了正身子,闷哼了一声,眸中带笑注视着她,“花宁姑娘乃乔疆有名的炼药大师,是不是对任何毒药也都有解方呢?” “毒药?”花宁头微微一侧,“什么毒药?”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种病症,得病的人浑身无力,仿若无骨,形容憔悴,并且还伴有疾咳,严重时会咳出血来。除此之外,也会令身上的武功悉数消失,最为严重的是,它会使患病者终日畏冷,体寒虚弱,最终苟延残喘,直至死去……” 花宁低垂着眼帘,长睫如羽,听完齐煜这一番描述,她也不疑惑,也不吃惊,面目一片淡然,只是轻声问道:“寒毒症?” 齐煜一惊,身子坐直了起来,“你知道?” “那病症在乔疆实在常见,我何止是知道?” “这么说,你有调制那解药的方子?” 这一回,花宁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慢慢将手中的暖炉放在了榻上,紧接着站了起来,转过身微笑地睨着齐煜,缓缓走了过来。走至齐煜身边时,她驻了足,明媚的眸子中带有一丝冷艳,缓缓道:“你心里打什么算盘我都知道,别在我花宁面前兜圈子,倒不如直接点。” “既然你知道,那我倒想听听,你觉得我在打什么算盘?”齐煜仰头睨着她,依旧微笑。 “你和那个苏宸一向交好,苏宸又是从小被萧王妃照顾大的人,而萧王妃身上的寒疾,正是我方才所说的寒毒症。你此次前来,无非是想替那个废妃找解药。”花宁背对着他说道,“只不过,我纳闷的是……她身上所得寒症已经数年,为何你偏偏这个时候来找我呢?” “你所言不假,我是有心帮萧王妃找解药。”齐煜缓缓站了起来,“可是萧王妃是大王定下的罪人,纵使我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我们的大王作对呀。所以,花宁姑娘,你还是没有猜对。” 花宁转过身来,脸又不解,“那你是为了谁?这宫中还有谁得寒毒症的,据我所知,除了她就没别人了。” 齐煜垂下眼睑,叹了口气,淡淡道:“是我远方一个朋友,前日刚刚得到他的书信,信上说他得了一种寒疾。所描述的症状与萧王妃身上的病症相思,我猜想,你可能会有法子,因此这不就过来了吗。” “真是你的朋友?” “当真无疑。” “你……什么朋友?”花宁还是有些怀疑。 “自然是曾经一同出兵作战时想结交的朋友啊,说了你也不认识。”齐煜说到这里,突然眸色一变,探过头来道,“怎么,你还想见见?我那朋友可是雄姿英发,文武双全,玉质金相……” “你少胡来了。”花宁轻轻一挥手,撇过头去。 齐煜轻轻笑了笑,“这下你总放心了吧?那我这朋友的病……你看看……” “我虽对这寒毒症了解,但多年不接触这个,不知道手生了没有。何况,那解药的方子也早已没了,能不能调制出来还不一定呢。” “无妨,无妨。你只管去调制,几日之后我再来你梅月司看看不就好了?如果调制出来自然好,我必当好好感谢你。可如果……如果真的调制不出来,那我也只能认命了,毕竟你一番辛苦,也是尽了心力的。”说着,齐煜缓缓搭上了花宁的双肩。 花宁面有不悦地望着前方,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自然也不该生气,可是心中不知怎的,就有一股怨气闷在胸里,令她好不舒服!过了片刻,她才渐渐消了气。 “也许……也许那个方子还有,我记错了也不一定,你先在这儿坐着,我去去就来。”说罢,花宁往前一挣,跳脱开了齐煜的双手,微低着头向一个小门走去。 齐煜缓缓将手收了回来,看着花宁消失的身影,轻轻笑了笑。 他转过身,正欲坐回到哪圈椅里去,却又蓦地听到背后响起了声音,转过头去,见花宁又从那暗门中走了出来,正一脸叵测的笑容,望着他。 “怎么了?”齐煜转过身。 【从这章开始字数从3000+降为2000+,然后呢,就能继续保持每天两更啦~总的来说,比以前一天一更还要多1000--2000字。我这里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隐瞒,因为保持每天两更、一更3000的话,说实话还是有点吃不消。加之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睡眠也不太好,常常头疼。所以呢,大家请谅解一下下~当然了,以后还会视情况而定的。。嗯,就这样】 第九十二章 未果 花宁微笑着睨着他,两手端握在一起,缓缓走了过来,“齐少将军,你可真不厚道啊。” “你说这话是何意思?” “你的一个朋友?军中故人?”花宁的柳眉扬了起来,在这精致的白玉脸上显得格外妖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最近的朋友还能有谁啊,除了住在你府上的林氏姐弟,还能有谁!” “林氏姐弟是住在我府上,可是这和解药有何关系?” “我看,需要解药的,是他们吧!” 齐煜嗤笑一声:“你可真会揣测,上回你也见过他们了,人家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武功好,怎会得这种病呢?你莫要多心了,只管快快去找就好。” 谁料到,花宁压根不信了,直直注视着齐煜,冷声道:“那个女子就真让你如此魂不守舍?愿意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齐煜,我可从未见过你为我做过一件事,唯一为我做的,就是将我从乔疆接了过来……” 她的眸中染上一层哀伤,语气也变得哀婉,“你把我从乔疆带了过来,帮我把我的水云馆建了起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齐煜,你究竟是怎样的心,为何……为何我始终看不懂呢?” “你在宫中衣食无忧,又掌管着梅月司,身上有炼丹制药的好本领,也不乏轻功,我就是想为你做,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呀。”齐煜叹了口气,“那好,你说,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我这就去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要你能将那解药给我。” 花宁冷色的眸子睨着他,忽然冷笑一声,一滴泪滑了出来,“终究是为她,终究是为她……”她忽然收住了笑,决绝地扭过头去,“这药我是不会给的!除非,除非你让那女人自己来找我!” “我说了,跟他们没关系。” “好呀,就算没关系我也要他们亲自来一趟,就当作交换条件了,怎样?否则,这药你是别想拿了!” “你怎么蛮缠无理了呢?” “我花宁向来如此!” 齐煜只得点了点头,叹道:“好,好,你不相信罢了。我这就回去,叫他们几个来见你,让你亲眼看看他们是否有恙,确认无疑之后,再做论断,如何?” 花宁侧对着她,冷艳无双,没有言语。 齐煜也不多做停留,转过身走向前去,顺手拿起椅子上的裘袍,双手一翻披在了肩上,一边在胸前系着带子一边往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门框的那一刹那,背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花宁就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一动不动。双方噤若寒蝉。 “花……花宁?” “齐煜,别走,你别走……”花宁声腔带着哽咽,不知在背后是怎样的表情,“我求你了,别走。” 齐煜目光流转,轻叹了一声:“如果我不回去,怎么叫他们过来呢?” “此事不急,现在,我只想你能多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齐煜转过身来,把她的手臂拿了下来,握在手里,柔声道:“我又不是不来了,这里还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们梅月司的任何一个人,谁不知道我齐煜算是这儿的半个主子?这些岂不全都仰仗你啊……” 他将花宁扶在了椅子上,慢慢坐下,“你知道,我是个随意的人,平生最烦被人要挟,或者被人束缚了。你是天下无人能比的绝妙佳人,我自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的,只不过碍于宫中规矩和彼此身份,你我不能相见太多次,这你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花宁垂首望着地上,神色萧然,“可你心中没有我……你说,我哪一点比不上那女子?论相识,你我早就相识,论交情,三年难道比不过三个月?” “你是红颜,是知己。” “那她是什么?”花宁抬起了头,“是心上人?” “她……她是……”齐煜说到此处,竟然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往下,犹豫了片刻才道,“她是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 “她是我父亲一位故交的女儿,我们从小便认识,因此自然要比旁人亲上许多。” “故交的女儿?”花宁皱着眉头站了起来,“你为何之前不说,不会又是来唬我的吧?” 齐煜轻笑一声:“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这不现在就告诉你了吗?所以啊,别再疑神疑鬼了。” 花宁静静低着头冥想着,脸色肃穆不出声,过了片刻,才淡淡道:“行了,你走吧。” “走?”齐煜挑了挑眉,“不给我药了?” “我说了,让他们来见我,不,是她。” “刚才不都解释清楚了吗,为何还是一定要非见一面呢?到时针锋相对、剑拔弩张那多不好。” “既然是你的故人,那我更要好好会一会了,久仰林女侠大名已久,正想一睹其风采呢。齐公子……你可千万不要拦着我啊。”花宁脸上又出现那抹诡异的微笑。 齐煜听罢,嘴角轻轻一翘,并未多话,转身便走了出去。 留在屋内的花宁望着已经关上的木门,眸光即刻变得寒冷,双唇紧闭着,“想骗我,我花宁可不是那么轻易被骗的……齐煜,终究是你太无情,太刻薄……” 此时此刻,下了小雪的将军府内,也是别有一番景致。 荷花苑内,林落刚给唐谷溪示范了一遍剑法,唐谷溪便自己在这片空地上起武了。她手拿白玉剑,在这薄薄的雪地上衣袂翻飞,翩翩起舞,地上的雪不厚也不滑,因此练得倒也一帆风顺,风生水起。 一旁的台阶上,林落和林寻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这边的景象。 “姐,你说,这陈公子的解药真能找到吗?” “或许吧。” “这也算我们歪打正着了,当初本想着做一个幌子,没想到如今倒真的有了眉目。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天无绝人之路’啊!” “我如今担心的是,倘若真的找到了陈公子的解药,那固然是好事,只是……只是她还愿不愿跟我们走?” “哎,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况且,看她这两日跟你练武的劲头,怕是不会轻易走的,她可是舍不得你这个师父的呀。”林寻笑道。 林落的目光移至唐谷溪身上,没有言语。 “我还有一个疑问,是关于齐哥哥的。”林寻看向林落。 “怎么?” “你说,那女子花宁,别说长相了,就单说一身的绝艺和对齐哥哥的痴迷,也该让所有男人动心了。可是齐哥哥却对她刻意保持距离,甚至丝毫得不动心,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林落眸光紧了紧,从唐谷溪身上收了回来,轻轻道:“他自有他的道理。” “花宁身份不详是其一,齐哥哥对你有意是其二,这第三……”林寻想了想,“估计还是她过于美艳吧。” 林落皱了皱眉,“此话怎讲?” 林寻笑了笑,装作老成的样子,有模有样道:“这女子啊,仙姿玉貌的确是好,可是一旦过了头,反而会预示成不详。这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何况,那花宁心思诡谲,仪态万千,她的梅月司更是冷酷残暴,害人无数。而齐哥哥向来古道侠肠,正气凛然,自是对那种女子‘敬而远之’的。” 林落静静听着,竟觉得他这一番话有些道理,想来林寻虽说平日看着不着调,可是往往却能说出惊人之语。 她抬头望向灰白色的天,微雪依旧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不到片刻便会消融。 这世间的许多事,又有多少是尽善尽美的?大多还是不遂人愿罢了。 只要玉玺到手,凉禹终究不过是一场空梦。 第九十三章 再次求药(一) “好,那我现在就去!” 荷花苑的厅堂内,齐煜刚向他们说完他在梅月司的经历,以及花宁所说的条件。唐谷溪就从座上起来,急不可耐,欲跑出去。 “你先慢着。”齐煜起身拦住了她,叹了口气,“她要见的人,是林落。” “林落?”唐谷溪惊住。 林寻和林落听到,各自一怔,皆抬起了头。 “为何是我姐?”林寻从座上起了身。 唐谷溪不解道:“得病的人是秉风哥哥,此事是我提出,与我相关,为何要林落过去呢?” 齐煜回头看了一眼林落,她在座上一动不动,表情淡然,神态自若。 “自从半年前林落和林寻在我府上居住之后,花宁就一直心中抱介,今日之事,只不过是她一个幌子而已。” 唐谷溪愣了愣,回头看了看林落,“那……那我也要一同去,不知那花宁姑娘是何意思,既然让林落去,那我就和她一起去。” “我也要一起去!”林寻喊道,又顿觉突兀,尴尬地瞥了一眼林落,“我……我从未和我姐分开过,我姐去何处,我便要去何处。” “好了,别说了。”林落站起身来,语气从容,“你们都别去,我一人去就好。” “不行!” “不行!” 唐谷溪和林寻异口同声。 林落清淡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游过去,忽地轻笑一声,道:“那梅月司又不是阴曹地府,也不是虎狼之地,我去一趟你们还怕我回不来不成?何况,那花宁也只是一个醉心炼药的宫中女子,又能将我如何?” “可是,”唐谷溪道,“花宁让你去的目的不纯,而梅月司又全是她的人,你在宫中人生地不熟,纵使你武功再好,也难免会遭到什么不测。此事因我而起,讨要解药的人是我,齐公子已经帮我太多了,这一趟,我不可能安心待在这里而让你一人赴约。” “我看,我们还是都去吧。”齐煜说道,“无论这种解药她是否能调制出,此次我们都是去求人的,因此,定是要吃点苦头。”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啧啧,连我都没料到她会那么直截了当地回绝我,更何况是你们……” 齐煜将目光移到林落脸上,岿然不动,往常玩世不恭的样子荡然无存,少有的严肃神情刻画在他一眉一眼之间。林落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只好点了点头。 “这个花宁,看来比我想象得还要诡计多端。”林寻叹道,面色凝重。 求药之事,耽误不得片刻,最重要是怕让那人等急了。因此,商定好之后,几人当即乘着马车向宫中赶去。等他们到达梅月司门口时,天色昏暗,暮雪纷飞。梅月司门口点亮了血红的灯笼,映照得前方地上一片发亮的绛色。 而不同的是,这次侍卫并没有主动开门,态度也不像先前那样讨好,而是站在门前对齐煜道:“少将军,对不住了,花司主说,她不想见您。” “让开!” “少将军,您别为难小的。”那侍卫低头道,“司主说,如果您带来了她要见的人,那么只让那人进去就好了,其余人等皆留在外面。” “你的意思是,这大雪的天气,本将要和友人留在这风雪里几个时辰了?”齐煜冷冷睨着他。 “这……” 齐煜冷哼一声,一把推开了他,打开门就走了进去。跟在身后的唐谷溪等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哎,少将军——”那侍卫眼看着拦不住,就要冲过来。 齐煜面色如霜,冰冷的眸子直视前方,脚步匆匆向前走去。那侍卫刚追过来,他从后张开手心,一把捏住了那人的手臂,步子也随之停下。手掌如红铁一般死死捏着他,将侍卫猛地拽到了眼前,眸色猩红,狠声道:“你是真觉得,本将在梅月司说不上话了,是吧?” 那侍卫被他捏着手臂,疼得嗷嗷直叫,身子也向后弯着,苦不堪言道:“少将,少将请息怒啊!小的也是忠人之事,从来没不把您当过主子啊!” “那就让开!”他一把将手甩开,那侍卫被扔到了一边,呲牙咧嘴揉着手臂,不敢再动一步了。 其余跟过来的侍卫见到这般情景,也不敢拦上去了。在他们眼里,虽说花宁是梅月司堂堂正正的主子,可是齐少将军的地位他们还是一清二楚的,因此谁也不敢犯浑。 很快,几人穿过了两间院子,来到花宁正屋的门前。屋子里灯火通明,寂静如斯,屋外纷纷苍雪,坠落肩头。 齐煜紧了紧目光,正欲上前,却被林落一把拽住了。 “你别去。” “怎么?”齐煜不解地回过头。 “她既想见我,必不想让旁人入内。我们方才已经算是强闯进来了,此刻再一同进去,那反而会惹恼了她。求药一事……必定会有所拖累。” 齐煜微蹙着眉头,听她说完,也觉得自己方才行事鲁莽了,因此收回了步子,退了下来。 林落将手中的剑交给他,齐煜眸光一凛,却只言未发。片刻之后,他脸色阴沉地接过剑来,手中紧紧握着,转过了身去。 “那……我总能和你一同进去吧?”唐谷溪脸色有些急切,一把拉住了林落,“我就说,是我来要解药的,与你无关。” 林寻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她说得没错,不如你俩一同进去好了。我和齐哥哥就守在门外,有何事记得叫我。” 林落看了一眼唐谷溪,目光下沉,一只手慢慢拂上去,将她握在袖间的手推了下去。紧接着,她抬起头来,抬动步子上了台阶。 门竟然没锁着,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屋内明晃晃的烛火霎时将林落的脸颊照亮,她面色平静,不慌不忙地走了进去。 就在门正要关上的那个瞬间,唐谷溪紧盯着欲要消失的身影,突然一个激灵闪过,脑中仿佛激流喷涌,热血上窜。她想都没想,一把将手中的剑抛给了林寻,即刻冲了过去,推门而入。 “砰!”双门紧闭。 林落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到唐谷溪正斩钉截铁地站在身后,直直注视着她。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堵在了喉咙里,竟觉得一言一语都是废话。只得心中作罢,转过身向里面走去。 这里的药香浓厚,有股奇特幽异的味道,屋内灯火摇曳,明灭可见,静得仿佛无人居住一般,竟无一个丫鬟侍女。 二人绕过了一个浅绿屏风,走向里间暖阁的时候,忽听一个声音响起:“齐煜还真是说话算话,都已入夜,你们竟然真来了。”接着,她冷笑一声,“看来,的确是有人得了寒症,急需此药。总算呐,他这次没有骗我……” 第九十四章 再次求药(二) 林落停下脚步,扭过头去,却见偌大的屋内并没有一人,可那声音明明从那方发出来的,眼前却是一场空荡。 “你……你在何处?”唐谷溪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多一会儿,只见前方暗影里走出来一个人,原来是帘子挡住了她。帘后的小隔间里并没有点上灯,因此里面漆黑一片,那帘子虽是丝绸,但厚实紧密,既轻盈华美又遮挡光线,使外面的人压根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花宁一手拨开帘子,款款走了出来,嘴角带着浅笑,脸上妆容精致,摄人心魄的凤眼直直注视着她们,眼角殷红淡抹,如凤尾般上扬美艳。 唐谷溪暗暗惊住,心中慨叹道,这样美貌的女子她可是头一回见,可偏偏是在这个不情之请之上。而这天仙般的美人儿,竟然是炼制丹药、饲养蛊虫的高人,更是宫中残害无数罪不至死、甚至冤枉无辜之人的刽子手!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看似反差极大的二者,竟然同时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 虽说花宁是为大王做事,然而这梅月司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称号,这几也是听闻了不少。因此,即使眼前的女子分外妖娆,美艳绝尘,还是令她感到了一丝的不寒而栗。 “你们两个,谁是林落?” 唐谷溪看了林落一眼,二人皆未说话。 花宁冷笑一声,目光斜斜地睨着她们,“不用说了,我看出来了。不过……你又是谁?我不是说过吗,旁人不许入内,那些侍卫,是耳聋了吗!” “花司主。”唐谷溪拱了拱手,“花司主,你先别动怒。我是唐谷溪,是林落的朋友……也是她的徒弟。此次前来,正是我有难事,才想让司主帮小女这个忙。因此,司主有何想说的,只管问我就好了。” “哦?是你?”花宁缓缓走了过来,站到她二人面前,目光在唐谷溪身上打量片刻,“你是说,这个需要解药的人,是你的朋友?” “是,是我一个兄长。” “原来如此……”花宁轻挑柳眉,细语轻柔,“这么说,齐煜所言,也不完全是假了?” “齐公子为人正直,热情好客,此次来问司主讨药,也是给了谷溪极大情面。可未曾想到……今日前来……费了一番功夫,我是想着,怕是诚意不够,因此就急着过来了。” 花宁听罢,轻轻一笑,将目光缓缓游离到了林落脸上,“情面?我看……是给林女侠的情面吧?” 林落垂下眼帘,躲开了她的目光,拱手道:“如果司主真能给我俩那毒症的解药,那任何吩咐,林落都悉听尊便,说到做到。” “你们说的倒轻巧!”花宁转身坐在了凳子上,长袍扬起,随即袖子一挥,扣在了扶手之上,“你二人当我梅月司是街坊上的大药房?想要什么便要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先不说我能不能将那解药调制出来,即使会,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交到你二人手上!” 唐谷溪一听急了,急忙跑到她跟前,道:“花司主,谷溪求你了,秉风哥哥的命全靠你一人能救了!我……我给你跪下!” 她当即跪了下来,抓住花宁的裙摆,“花司主,求你无论怎样一定要试一试,如果真能将解药调制出来,那谷溪愿意把命给你!你让我做何我便做何,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赴汤蹈火去取!” 花宁脸色清冷,眸子轻轻朝她一瞥,便将目光移开了。她抬起袖子,将唐谷溪抓在她裙上的手甩了下去。 “求人之事,谁不会说两句好听话?”花宁语调冰冷无比,“何况,我要你的命作甚?一文不值。” “那……那你想要什么?”唐谷溪强忍泪水,感到从未有过的卑微低贱,在此刻似乎所有尊严全都不值一提,心中也没有丝毫的怒怨气。若放在以前,她那鞭子恐怕早已亮出来了。 “不过……”那花宁神色一变,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唐谷溪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草,忙问:“不过什么?” 花宁邪魅一笑,睨向林落,“不过她的命,倒是可以。” “她的……”唐谷溪未反应过来,她顺着花宁的目光望过去,突然一脸煞白。 “唐姑娘,你没听明白吗?”花宁俯下了身子,眸中带笑盯着她,语调轻柔无比,“我说,她的命……可以。” 唐谷溪睁大了双眸,不可思议地盯着花宁,接着,她提起裙衫,“噌”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可怜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怒气冲冲转过身去,走至林落旁边,拉起她的手就向外走。 结果还未走两步,林落便手上用了用力,将她拉住停在了那里。“别冲动,你仔细想一下,她怎会要我的命呢?良机不可失,走了就再与解药无缘了。” 唐谷溪陡然停住,垂下头沉思了一下,双眉微蹙,“可是她要……” 林落双唇紧闭,笃定地注视着她,点了点头。 唐谷溪恍然大悟——她方才情绪激动,怎会不假思索就进了别人的圈套呢?先不说林落的身手能不能被她所伤,光是齐煜在外面,而且又是宫中禁地,她怎会轻易让一个人赴死呢? 花宁见她二人停下,便站起了身,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捏在手里扬了扬,“唐姑娘,你看,药都已经配出来了。” 唐谷溪身子一凛,猛地转过身来,盯着她手中那个紫色小瓶,目光像是攫住一般。“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呀,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林落听罢,皱了皱眉,凝视她手中的药瓶。 “看林女侠的表情,是不相信花宁呀。”花宁说着,便走了过来,缓缓转动手中的小瓶,“知道我方才为何从那暗格走出来么?因为今日整整一下午,我都在那处寻找方子配药。本以为最少得花个两三天时日,结果呢,也算我好运,不到一个时辰就找到了药方,半日就配了出来。” 见二人还是不说话,花宁补充道:“你的那位什么哥哥,看来命不该死。” 唐谷溪的耐心已被消磨尽,冷冷盯着她,“你到底想要怎样?” “这样吧。”花宁玉指一收,将药瓶滚进了袖中,两手端握在身前,“正月十五,上元节,宣阳城的夜市将会通宵达旦,歌舞升平,整夜不休,我的水云馆也是如此。那晚,你二人只管来水云馆找我,到了自会有人将你们带到我面前。到时,我们再详细谈谈条件,解药自然会归你。” “上元节?”唐谷溪疑惑道,“可不可以早一点,我怕——” “放心,这寒毒症为慢性病,差不了那几日的。” “可是……” “当然。”花宁转过身去,“如果你嫌晚,可以不要的。” “我要,我当然要!”唐谷溪急忙道,“你能给我……我万分感谢。好,那就说好,十五那日,我俩去水云馆见你。” 花宁柳眉舒展,嘴角翘了翘,“十五戌时,不见不散。还有,此事……不可告知旁人,谁都不行。” 唐谷溪点了点头:“好。” 二人从屋内走出来时,夜已全黑,雪也已停下,地上显然比白日里积雪厚了许多,不再是薄薄一层。 林寻和齐煜在门外踱着步子,焦急难安地等着。忽见门声响起,二人忙抬头,看到林落和唐谷溪走了出来。安然无恙。 “如何说的?”齐煜问。 林落微垂着头,淡淡道:“过两日,她会给的。”接着,她便从齐煜手中拿过了剑,一言不发朝前走去。 林寻望了望她,不解地看向唐谷溪:“她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答应配药了吗?” 唐谷溪望着林落的背影,眼神有一丝落寞,没有回答林寻的话,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她便从林寻手上抽出了自己的剑,也疾步匆匆地向前走去。 “咦,”林寻搔搔脑袋,大惑不解地看着连续走远的二人,“这二人究竟是怎么了?” 齐煜眉头微皱,叹了口气,紧步跟了上去。 第九十五章 年节 除夕那日,将军府少有的热闹,丫鬟和仆人将偌大的将军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整个装点了一番。由于人丁来来往往,因此也显得尤为热闹。 酉时之后,将军府内主家和客人齐聚一堂。齐昭念在林落等人都是贵客,而且远离故乡,佳节之时难免思亲,因此便摆了一场盛宴,在主厅之内纷纷落座。 林落和唐谷溪坐在一侧、齐煜、林寻和叶英坐在另一侧,主座之上是齐昭将军。自从齐夫人故去之后,这年节齐府内一般是冷清寂寥的,数年以来,这还是齐昭头一回在除夕之夜欢聚一堂,开怀畅聊。 “司马将军,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酒过三巡,齐昭醉醉然说道。 齐煜和叶英一听,忙放下酒杯,“父亲,司马将军可带回过什么信没有?” 齐昭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信倒是没有,不过……估计出不了几日,大王就会下战书了。” 一听这话,唐谷溪担忧起来,方才畅饮时脸上的喜色已经全然褪去,此刻换为一脸愁容,默默放下了酒杯。 当初进宫觐见大王时,大王已经允许他们三人暗访乔疆时可以跟随齐煜同去了。如此一来的话,那么或许到不了上元节,齐昭将军便会携齐煜出征。到时秉风哥哥的解药…… 显然,林落看出了她的忧虑,她转念一想,问道:“齐将军,如今年节一过,便是上元节。素闻凉禹的上元节是一年中除春节外最为看重的节日,因此……大王若下战书,是否会在节日过后呢?” 齐昭将军醉眼朦胧,脸上泛起酡红,听她问到此话,并没有多想,爽快地答道:“你放心,司马将军回来还要十几日呢!无论怎样,也都得等到他回来之后,不过……林姑娘,你也喜欢上此类热闹节日了?” 林落笑了笑,“不是林落喜欢这节日,而是舍弟一向对这欢闹日子钟爱有加,因此——” “哎,姐!”林寻忽道,“你何时变得这样关心我了?” 林落瞥了他一眼,没有言语,低头拿起酒杯放到了嘴边。 “哈哈哈,”齐煜仰头笑道,“林寻呀林寻,你姐一向疼爱你,只是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 林寻咧嘴笑了笑,端起酒杯道:“那我……敬姐姐一杯。”说完,便仰头一饮而尽。 而林落手中的酒并没有饮完,她只轻轻呷了一小口,便缓缓放了下来。 众人又开始畅聊起来,齐昭将军难得像今夜般兴奋,或许是齐夫人过世得太早,心中的抑郁烦闷早已累积多年,此刻突然放开心扉欢饮,便收不住了。又或许是对大王多年的冷淡失望,但又只能心无旁骛为其征战效力,心中必然不少矛盾复杂的情绪,此刻混着酒香,一同飘远了…… 齐煜坐在席下,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此人一向醉不是醉、醒不是醒的,饮酒多少都能在醉醒之间来去自如。因此此刻洞若观火,望着席上的父亲,和席下的众位,心中感慨万千,也痛快无比。 唐谷溪眉心舒展,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倒满杯盏之后,转头看向林落。 “师父,我也敬你一杯。”她小声说道,嫣然一笑。 林落举起酒杯,双手迎上,嘴角抹开一丝笑容。酒香和烛火之下,脸上皆焕然发亮,纵情畅饮。 觥筹交错之间,屋内已是杯盘狼藉,蜡烛残尽。远远传来的鞭炮声早已消失,歌声渐远,烟火已逝。见夜已深,齐昭将军便散了家宴,令众人一一回房去了。他自己也起身,被家丁扶着向房内走去。 拜别父亲之后,齐煜见林落三人也都劳累不已,因此不便打扰,便和叶英起身向东院走去了。 夜幕垂垂,弦月高悬。悠长曲折的游廊之上,林寻自顾自在前方走着,嘴里喃喃哼着方才酒席之上乐师的歌,呈半醉状态,时不时身体摇晃两下。但好在习武多年,头脚还算平衡,因此林落也不去管他。 此时头脑尚还清醒的,恐怕就只有她一人了。 而唐谷溪,一路上只言未发,但却已是深醉,靠林落扶着艰难前行。她闭着双眼,头重脚轻,嘴里喃喃乱语着,似是昏沉状态,但却在荷花苑的门口陡然停下了。 悲伤是突然之间汹涌而来的。对盛歌亲人的思念,对秉风哥哥的担忧,对师父的挂念,对父母的愧疚,对解药能否到手的忐忑,对将来前路茫茫的未知……几乎在同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 “娘……娘……”她泪湿双颊,止步不再向前走,靠着月门的一侧滑了下去,“娘,溪儿对不起您,溪儿不孝啊……” 林落看着她的样子,蹲下身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唐谷溪蹲在地上抽泣着,声音引来了前面的林寻。他转过身,见林落和唐谷溪停在了门口,头脑昏昏沉沉不知何故,揉了揉双眼之后,他才看清,原是唐谷溪在哭。 “这……这是怎么了?”林寻疾步走了过来,头脑像是清醒了许多。 唐谷溪对眼前二人视若无睹,自顾自哭着,脸上泪痕沟壑。她哭了一阵儿,停下了声音,又抽泣了几下,将头仰了起来,靠在身后的青石上。月洒清辉,在她脸上流泻着淡淡柔和,红肿的双眸在月下宛若夜里桃花,残泪泛起微光。 “溪儿命里注定……不是那样的人,溪儿不想嫁到侯府,更不想被束缚一生。七岁,七岁我便被送至师父膝下学武了,从那时起,就注定了溪儿不可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爹,娘,孩儿只能说声抱歉,我……我……” 她双手捂住脸面,喘气两声,又将手缓缓拿下,“我回不去了啊!” 说罢,她将头掩在了膝上,放声大哭。 林落和林寻怔了一下,对视一眼,林寻看了看唐谷溪,低头问:“你是说,你不想回去,是吗?” 唐谷溪似乎压根听不到,还在哭泣着。 “还是说,你拿到解药就走?” “好了,走吧。”林落叹了口气,伸手将唐谷溪扶了起来,继续拖着她往前走。林寻站在身后,摸着脑袋不知何从。 “你回房去吧。”林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林寻只好担忧地望了她二人一眼,转身向自己房内走去了。 将唐谷溪安顿好之后,见她在榻上已神态安详,睡眼朦胧将要睡去,林落便放下心来,放下了床帘,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 刚走至门口,忽听见了后面唐谷溪的声音,林落戛然止步。 “我、不想走……不会走的。”床榻之上的人喃喃道,醉眼朦胧,抬头望着门前孑然的身影,不知是醒是醉。 窗外的乌云散去,皎洁如新的月辉普照进来,使得屋内明亮如昼。只不过深夜的宁静并未被打散,反而更显深沉,此刻园内与屋内万籁俱寂。 “我知道了。”良久,林落才轻轻道,接着,她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两扇门被轻轻关上,黑夜恢复如初。 第九十六章 鸿门宴(一) 正月辞旧迎新,各个府邸礼尚往来,因此那几日将军府内还算热闹,时不时有宴请和拜访。而荷花苑内一向清闲无事,便利用这几日的时光来练武了,唐谷溪每日都要练上几个时辰,有时甚至沉迷其中,废寝忘食。 她的林门剑法突飞猛进,虽说还比不上林落,但好歹能和林寻比试两下子了。关于林落身上的武功绝学,她在近日来也有所了解。原来她的身手如此之好,不仅因为精通林门武功,还源于儿时的苦练奇功。 这些都是林寻所说,那些少年岁月里,他由于害怕吃苦,比较贪玩,因此常常在练功时逃到山上去,一玩就是一下午,直至晚上才回来。而那些时日里,林落都在练习剑法,将林门剑法精益求精,从中得取更为高深的见解和感悟。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林落至今的武功要在师父之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在另一方面,除却林氏剑法之外,她还曾被师父师娘所逼,在一个房间练功,一练就是几天。其间无人开门,无人打扰,粮尽水绝,食不果腹,受尽了皮肉之苦。 在最初的日子里,她由于年纪尚小,对那苦练望而生畏,极力反抗。可久而久之,便向师父师娘妥协了,渐渐将每月的苦练视为律例与重任,不再说一个“不”字。 那个时候,林寻还只是一个毛头小孩,对此事尚不关心,也不去了解。令他欣慰的是,父亲和母亲从不逼他做这些事,仿佛对他要求并不严谨,因此他暗自慨叹——自己也算逃过一劫。 唐谷溪知道,即使现在她去问林落,林落也不会说。因此她便打消了好奇的念头,将专注放在练剑之上,劳苦不堪时,回想一下林寻所说的经历,似乎一切疲累便都烟消云散了。 上元节终于到来。 那日,一到酉时,宣阳城上下便张灯结彩,挂满红灯,还有各色各样的灯轮、灯树,布满长街,大城小巷一片火树银花。街上舞龙舞狮,人海沸腾,卖花灯的、杂耍的、卖面具的……男女混淆,热闹非凡。 有文人墨客聚集在茶馆诗社等地方,互相猜灯谜、对对联,还有人划拳喝酒,引吭高歌。但大多数人还是携幼带伴,在街上游玩赏灯。这一派景象,当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林落和唐谷溪以游街赏灯为托辞,别过齐府之后,便一直往水云馆走去了。 街上摩肩接踵,各路声响相接入耳,满眼灯彩星光,这样欢腾喜气的节日里,若不是为那解药之事,唐谷溪此刻怕是早就动不了脚了。 “这灯节,要几时才散场啊?”唐谷溪左右看着,眼花缭乱。 “不用担心,要很晚。”林落看出了她的心思。 唐谷溪眉开眼笑,收回了目光,却看到林落似乎心事重重,“怎么,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吗?” “不是不感兴趣,是现在没心思。” “是……为花宁的事吗?”唐谷溪看着林落,见她不说话,“既然她答应我俩前去就把解药交出来,那我想,应该不会有何问题了吧?要解药的人是我,她若是再像上次那样口出诳语,刻意为难你,我定是不依的。” 林落轻笑一声,“你如何不依?无论怎样,我们的目的是解药,只要解药能到手,一切都好说。” 唐谷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穿过了几条街巷之后,二人终于来到水云馆门口。此时的水云馆,比平时更为热闹喧哗,此处原本就是入夜之后最为欢盛之地,更别说上元节的夜里了。 但毕竟她二人很少出入这样的场所,因此在门口顿了顿,正欲走进去时,忽然旁边一个女子迎了上来。那女子面容清淡,不似他人浓妆艳抹,身上轻纱环绕,走至她二人面前,问:“二位就是林姑娘和唐姑娘吧?” 唐谷溪和林落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花司主说了,让我带二位贵客进去,二位请随我来吧。”那女子说完,便莞尔一笑,转身向里面走去了。 唐谷溪和林落跟在身后,进入了水云馆之内。二人并未去人多的中堂,也未走两侧那通向楼阁的木梯,而是由那女子带着,从一个僻静的小楼梯上了楼。此处在水云馆最角落处,三人直至走到楼阁之上,都未被其他人发现。 “林落,你说齐公子今夜到何处去了?”唐谷溪边走边问,“我们方才离开齐府时并未见他。” “应该是和寻儿上街去了吧。” “可是,我明明看见叶英陪同林寻出去的,还有一个小丫鬟,齐公子并不在之内啊。” 林落听闻此言,有些疑惑,“当真?” “当真啊,也不知他——” 二人正在说话,却见那女子停住了脚步,唐谷溪便也住了嘴。此刻她们正站在一间屋子门口,水云馆内别有洞天,那幽僻的小楼梯通向来的,便是这间隔绝了喧嚣与嘈杂的秀气小屋,与楼下和别处的屋子迥然不同。 “花姐,您等的客人来了。”女子向里面道。 “让她们进来。”屋内传出了一声熟悉的嗓音。 “林姑娘,唐姑娘,司主就在里面,您二位进去吧。”说着,那女子便轻轻推开了房门,做出“请”的姿势。 只见屋内宽敞明亮,完全不似门外看起来的清秀窄小,二人进去之后,那女子便把门关上,然后离去了。 浅红色的纱帘从屋内的每个圆柱垂落下来,中间又用绸带绑在柱身上,不知是何处来的微风,将那帘低的轻纱吹得飘飘扬扬。整间屋子焕发着妩媚柔和,华丽慵懒的气息。 那花宁又不知在何处了。 林落和唐谷溪进来之后,虽不见那花宁的人,但也没有再问。二人绕过几根圆柱,在一个巨大的粉油屏风后面看见了她。 花宁坐在地上的席上,面前是一张宽大的低矮桌子,对面摆设着两个座位,等着林落二人入座。桌上时精致的点心和菜肴,青玉酒壶放于桌面中央,三人座位面前各拜访一只鸭嘴玉酒杯,小巧玲珑,形色优美。 花宁正在掩面饮酒,宽大的袖子几乎将她整个脸庞遮住。见二人进来,她也未抬头,只是将酒杯缓缓从嘴角拿了下来,放在桌上,露出袖子后面一张美艳魅惑的脸庞来。 “二位果然守时,”花宁笑道,“请坐。” 第九十七章 鸿门宴(二) 齐煜是一个时辰前就到了的。那时卖灯的商贩刚上,夜市初起,夜幕方垂,他便从齐府匆匆出了家门,来到了水云馆。 以往这个时候,他都是在不请自来的,只是今年有些例外。府中有了客人,他本打算着不想出来的,却偏偏在午时收到了花宁的传信,说要他如往年一样,务必来水云馆消遣片刻。 信上既说约他独见,那自然不可告诉旁人。又因他本身也乐意往这水云馆去,若是排除了国事与其他种种不可明说的缘由之后,那么与她这般风情万种的女子把酒言欢,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初进那屋子,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水心。 她依旧坐于那把长琴之后,温婉宁静得如同一潭碧波涟漪的湖水,一粒石子投进去也不见本分风声。见他进来,她并未说话,也未起身,只是娇媚地笑了笑。 “怎么是你?”齐煜踏了进来,虽心中讶异但脸色却并不吃惊,“花宁呢?” “花宁姐姐说梅月司有点事,需要要晚到些片刻,让我过来为公子抚琴。” 齐煜淡淡一笑,走至一旁座位上坐下,一边往杯中斟酒一边道:“她向来不是鲁莽之人,怎会容许这等乍然之事发生呢?”顿了顿,又道,“看来啊,她最近在宫中……的确不好应付。” 说完,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看着水心笑了:“不过这样倒好,你在身边,我心里更畅快。” 水心低垂着眼眸,莞尔一笑,宛若灼灼桃花。 “好,那你就抚琴吧。”齐煜往后轻轻一倒,靠在了木柱之上,两手摆在脑后,微闭上了双眸,“这几日事务缠身,心情也有些烦躁,你这琴音呀,算是良药了。” “公子近日有何烦心事?” 齐煜闭着双目摇摇头,嘴角稍稍弯着,“宫中之事,西境之事,以及家中……罢了,今日不说这些。”他微微睁开了双眸,叹道,“上元节,又是一次上元节……仔细算来的话,也有三年多了。水心,你在乔疆的家人可还好吗?” 水心一听,眸光微颤,抬头看了看他,点头道:“还好,劳烦公子挂念了。” “嗯,那就好。” “公子,”水心抬动双臂,玉指轻抚上琴弦,“《相思调》可好?” “好。”齐煜重又闭上了双目。 那间位置幽闭、其中却别有天地的屋子,离这水心的屋子不到百尺,二者在同一楼层,但却需要转几个楼角幽廊方可寻到。加之那屋子常年无人,几乎谁也不曾到过,更不知里面如何得富丽堂皇和广阔别致。 林落和唐谷溪二人皆入了座,但皆不言语,等待着花宁的发话。 “你二人无需心存戒备,我花宁向来说到做到,说是今晚给你这解药,那就自然会给。”花宁笑着说道,“只是,在给你们之前,我需要告诉你二人一些事情。尤其是你,唐姑娘。” 唐谷溪愣了愣,心中似有些忐忑,惴惴不安地问:“你要告之我何事?” 花宁又是轻轻一笑,道:“我是好心,你何必如此不安呢?唐姑娘,你可曾记得你那位病人,是何时得的这病?” “何时?”唐谷溪皱眉思索,“三年前,大约是腊月之时。” “你确定?” “我只记得,那时快要接近年节,师父家里就出事了。本来除夕之夜想要和秉风哥哥一起放鞭炮的,结果换来了他的重病卧床……”唐谷溪脸上染上一层愁云,说完后又疑惑地望向花宁,“你问这些,是——” “此症在每个染症的月份,都会严重双倍,身体的苦痛更是在百倍之上。”花宁打断她道,“如今腊月方逝,他的劫数一旦熬过去了,痛苦自然会逐渐减少些。因此,唐姑娘,你可得做好准备,若是你那秉风哥哥还在就好,但万一他……” “你说什么!”唐谷溪脱口而出,虽知道花宁在打比方,但还是变得脸色煞白,瞬间冷汗阵阵,“你……你别瞎说,秉风哥哥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花宁眼角一斜,“你怎么知道?” “以往三年,秉风哥哥都无大碍,就算是再难熬的日子,他也都熬过来了,顶多身体比之前差上一些,但……但不会危及生命。” “是啊,一年不会有事,两年不会有事,可是如此反复,不断叠加,一年更比一年……” “花宁。”林落冷冷叫了她一声,“你说这些似乎并无多大作用。” 花宁陡然停住了话,目光流转,轻轻飘到了林落脸上,嘴角弯弯地翘起,道:“好,那我们就说些别的。”她提起酒壶为她二人的杯盏倒上了酒,“我那日听唐姑娘说,她是你的朋友,亦是你的徒弟,可是听闻二位都身手不凡,因此……这是何意呢?” “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唐谷溪笑道,眸子清亮了几分,“花宁姑娘不会不知道吧?我就算会点武功,但是各个门派剑法不同,武功也不同。林落身手上佳,因此像我这种以前学艺不精、如今又碰见高人的人,自然想从她身上多捞些东西了。” “看来,你这位师父的确令人敬仰。”花宁笑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伸向林落,“那花宁就敬你师父一杯。” 唐谷溪听来,只觉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花宁究竟想说什么。但林落在路上的话又时刻萦绕在耳边,告诫她万事不可莽撞,因此,为了那解药她只能一忍再忍。 林落并未吃惊,而是淡淡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盏,双眸迎上花宁直视过来的目光,并无退缩之意,眸中目光如同=平时一样清淡明亮,泛不起一丝波澜。继而,她收回手臂,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花宁放下酒杯,“林女侠好酒量,好气度。” “喂。”唐谷溪有些忍不住了,“你到底想说些什么?不是说还有条件吗,条件是什么?只要不是万分苛求,我……我都答应。” 还未听完,花宁就抬起袖子掩住嘴哈哈大笑了,笑毕之后,她将袖子放下,道:“哪有什么条件,你二人把我想成何人了,我当初说让你们过来以条件相交换解药,就是怕你们不相信我,最后不过来。如今你二人都如此守时,又都好端端地坐在我面前了,也算诚意已到,我何苦再为难你们呢?” “你这话……还有几分道理。”唐谷溪小声道,手下意识端起了酒杯,却突然灵光一现,停下了动作,惊喜地看向花宁,“你、你是说,此刻就可以给我们解药了?” 花宁没有回答她,而是望向了门口,轻叫一声:“柳儿!” 【题外话】最近有点力不从心,以前自由的状态正在渐渐消失,其实最怕这种感觉。 第九十八章 鸿门宴(三) 俗话说,元宵佳节,帝城不夜。春宵赏灯之会,百戏杂陈。诗谜书于灯,映于烛,列于通衢,任人猜度。所以称之为灯谜。 此刻,林寻方从一家诗社走出来,他在那处猜了几个灯谜,不过只答对了一个,因此就得了个小物件,拿在手上把玩着。而叶英为习武之人,一向对这文辞诗赋无感,因此便在门口等待,少将军不在,那这陪同林寻赏灯游玩的任务,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一起跟来的小丫头早在舞龙灯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林寻见她兴致极高,便留她在那处观赏舞龙,自己则随叶英向前走去了。 “叶大哥,这好不容易的元宵佳节,怎么也不见你玩个什么东西呀?”林寻一边把玩手中方才赢来的小陶瓷一边道,“难道军中之人都是这般严正以待么?那多无趣啊……你说你们平时严谨肃穆也就罢了,可这良辰美景的时节还不好好放松,那得多累呀。” 叶英听来,只得憨憨一笑,道:“叶某是个粗人,既不会像公子那样吟诗作对、还能去猜个灯谜,也不如公子这般风流潇洒、性情随意,自然……嘿嘿,自然就显得刻板了。”说着,叶英抓了抓脑袋。 林寻瞥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平日严肃,但此刻却显得如同孩童一般,竟有些呆头呆脑,尤其方才夸自己的那两句,让人听来实在舒心畅意,便笑道:“叶大哥啊,你这话粗理不粗,我呢,也就这么一个优点了。你看啊,我武功比不上我姐和齐哥哥,家世呢,又不如唐谷溪家大业大,为人经验就更比不上你们资历深厚了。你说我若是再不风流潇洒一点,如何让人看得起啊?” “是,是,林公子说得对。”叶英笑着附和道。 “嘿嘿。”林寻一胳膊搭上叶英的肩,“不过呢,叶大哥,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虽然我外表是俊朗一点,但论领军作战、沙场威风啊……还是远远比不上你的嘛!” “林公子,你方才……你方才是不是饮酒了?” “嗯?何来此言?” “我闻着你身上可有股酒味啊……”叶英道,微皱着眉头,“而且,而且公子此刻说话有些无头无尾的……” 林寻哈哈大笑,目视前方,继续前行着,“你这鼻子还真是灵啊,不愧是齐将军的得力手下!方才斗诗猜灯谜的时候啊,是被他们灌了几盏酒,不过我……”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渐渐走远了。 水云馆的牡丹厅内,烛影摇晃,蜡烛残尽,此处除了琴音再无其他杂音。水心依旧慢抚琴弦,悠扬哀婉的曲调飘飘扬扬,在这元宵佳节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却偏偏入了齐煜的耳,他是一旦听曲便是会入迷的,才不管什么春宵,什么佳节。 只是今晚,那《相思调》纰漏百出,本是水心最拿手的曲子,却不知为何,与她之前的弹奏有些不同。 最初,齐煜只当是她劳累一天,太过疲惫罢了。毕竟这宣阳城内夜夜笙歌,富家公子们来此处消遣得实为繁多,更何况是在上元节当夜,水云馆中的女子,定是繁忙劳累了一天了。 想到此处,齐煜便有些于心不忍,睁开双目看了看水心,见她依旧低头弹奏着,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变化。他叹了口气,从脑后抽出了双手,离开柱子直起了身。 “停下吧。”他抬了抬手。 琴声乍然停下,水心不知所以地看着齐煜,轻声问:“怎么了?” “歇息会儿吧。”说着,齐煜仰头饮了一杯酒。 “是水心……弹得不好吗?” 齐煜笑了笑,“我若说是,你便会伤心,若说不是,那便有违我心。”他抬头看了看水心,接着道,“你今日这《相思调》,不是说不好,而是……而是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啧,该怎么说呢,我并非懂音律之人,但这首曲子也算是听过最多遍的了,此次其中……似乎有些紧急之意。” 一听此话,水心抬起了头,脸上有些许惊愕。齐煜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本是首哀婉抒情的曲子,悠长缓慢是其真意,可今日一曲,水心姑娘节奏稍快,而且转折衔接处,似乎有些急躁和凌乱。”齐煜缓缓道,“不知我是否说对了呢?” 水心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公子一语中的,水心方才……的确有些心不在焉。” “那,是何事扰的姑娘心不在焉呢?” 水心的头低得更深了些,齐煜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沉默了片刻,她释然一笑,脸上的阴翳消散不见,摇了摇头,道:“都是些琐碎甚微的小事罢了,不足挂齿。” 齐煜淡淡笑了笑,伸手为水心斟了一杯酒,“在我眼中,佳人的任何小事,都不是不足挂齿。如若姑娘不嫌弃,不如说来听听?若是齐某能帮的到,那也算是在下为姑娘尽了一点心力了。” 水心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了,又是沉默片刻,只见她双唇未动,双手却抬了起来,再次抚上琴弦,“方才的《相思调》不尽人意,那不如换个别的好了。” 又一曲调缓缓升起,比先前的轻快了许多,没有那么多离愁别绪,没有那哀婉不绝的情丝,没有那绵绵不断的相思……有的只是这“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欢悦,空谷传响般的幽鸣,倒是符合这元宵佳节的气氛。 齐煜便也作罢,回过神来继续斟酒。 那清酒从壶嘴中流出,缓缓倒入酒杯之中,随着那曲子的音符,轻盈透彻如琥珀玉石的佳酿,瞬时将那小小酒杯盈满。 “啪!”一声厉响,琴弦忽断。 齐煜忙放下玉壶,着急地看向水心,“怎么,伤着了没有?” 水心倒吸一口气,抬起了双臂,将十指藏于袖中,面目慌张,双眉微蹙,摇了摇头。 接二连三的状况使得齐煜再也静不下心来,看着水心胡乱闪躲的目光和略带担忧的神情,他心中早已蒙上了一层怀疑。多年的作战经验使他即使平日再过疏忽大意,也免不了常有着防备警惕之心。 “究竟出何事了?你快说。”他淡淡地看着水心,语气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水心微低着头,干咽了一口唾液,目光小心翼翼移至他脸上,声音竭力保持着平静,“水心真的无碍,只是想与公子谈谈话。” “谈什么?” “听闻公子府上前些日子来了些客人,各个身姿不凡,身手绝佳。水心……水心这心里听得发痒,早也想见见府上的贵客了,只是终日在这馆内足不出户,根本无机会相见。”水心说着,语气缓和平静了许多,“本想着,今日公子来,定会带上几位贵客了,却不成想,还是未得见着……” “哈哈哈……”齐煜听来,仰头大笑,“原是因为这个啊,你早说不就得了。今日出门匆忙,未告知他们,下次若有机会,定让你们几个相见。” “今日是元宵佳节,难道他们几个……也未曾出来吗?” 齐煜饮了几杯酒,有了几分醉意,微笑着看向水心,正欲说话,忽见她此刻直直地望着自己,一改往常掩面含羞、妩媚娇弱之态,欲出口的话也停在了嗓间,一时觉得几分蹊跷,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第九十九章 鸿门宴(四)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街头,一酒家门外的三两桌椅旁,正坐着一个人,醉眼朦胧,两颊通红,口中喃喃着这首诗,手中拿一酒壶向口中倒去。 林寻和叶英停了下来,皆驻足被这人所吸引。只见他发丝有些凌乱,双眼微肿,嘴角的胡须被酒水沾湿,胸口的衣襟也已湿透,只是手中还抓着那个酒壶,时不时仰面往口中倒去。他面前的木桌上,唯有一壶酒与三两小菜,只身一人坐在那里,再无旁人。 在他身边的几个酒桌上,都是人声鼎沸,猜拳喝酒,大声吆喝着。时不时有喝醉的人走过去,撞到他也不吭声,他一人兀自在那处喃喃自语,酣饮不羁。 林寻看了叶英一眼,没作声,自己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林公子,你——”叶英叫道。 “这位大哥,我可否坐在这个位置上呢?” 那醉人睁了睁双眼,冷笑一声:“你还问我做什么,你不都已经坐下了么?” 林寻笑了笑,抬眼对叶英道:“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吧,咱俩就跟这个苦情人聊聊,反正呢,走得也累了。”说着,他从那人手中夺过酒壶,在酒碗中倒了两碗,将一碗推至叶英面前,又将酒壶递给了他。 “你、你们是何人?”那人抢过酒壶,醉醺醺地说道,“为何坐过来,这、这酒可是我花钱买的!” “无妨,这酒钱我们会付的。” 那人听罢,睨了他一眼,抓起酒壶就又要往嘴里灌。 “这位大哥,方才听见你吟咏六一居士的诗,言语间不乏相思之苦,请问,是何事使得你不见去年人了呢?不介意的话,可以将胸中郁闷告诉我二人,顺便排遣一下忧思。” 那醉人笑了笑,眼角在流光溢彩下闪闪发光,将酒壶一把放到了桌上,引起一声巨响。 “云心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她善解人意、多才多艺、温柔体贴……本来说好了,说好要跟我一起走的,我……我去筹钱,可是、可是还没等到我筹到钱赎,她……她就死了。”他断断续续说着,眼角又挂出了泪滴,“都是那个女人!她害死了她!” 林寻听他说完,有了几分了解,但还是一头雾水,道:“你说的那个云心,是如何死去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那人冷笑一声,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林寻和叶英皆抬头向他后面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的街角,正是水云馆的招牌。那里的门前此刻正你来我往,热闹非凡,不亦乐乎。 “水云馆?”林寻喃喃道,和叶英对视了一眼。 “啊,我想起来了。”叶英忽道,“云心曾是水云馆一位招牌女子,和水心是同胞姐妹,二人并称水云馆两大花魁。只不过……只不过在一年前,不知为何就给死了,此事我听少将说过几回。这么说,阁下曾是云心姑娘的老相好了?” 林寻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你说的那女人,可是姓花的一位姑娘?” 那人的眸子不再像之前那样模糊,此刻像是清醒了几分,煞有介事地在眼前这二人脸上巡视了一番,冷冷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如此清楚水云馆的事?” 叶英轻轻笑了一声,道:“宣阳城的人谁不知道这水云馆?何况我家公子又是常去之人,自然对那里有几分了解。” “这位大哥,你无须设防,我二人并非坏人,你只管把心中之苦说来,说不定……”林寻看了一眼叶英,“说不定我二人还能帮到你什么呢。” “你们能帮到我什么……”那人说道,语气已不再像之前那样生硬,继而拿起酒壶又倒了一口,眯起了眼睛,“云心和我情投意合,当初我想带她从水云馆走,可无奈赎金不够。因此,因此我只得此处去借,两个月后,我终于借到了钱,准备去水云馆赎她。可是……可是就在去的前一天,她……她上吊自尽了……” “这是为何?” “那个女人不放过她,先前说好的筹集了钱财便可赎人,结果她见我真的去筹钱了,便变卦了。她说,她说水云馆的人,一个也不许离开。只可惜……只可惜当初我不知情,否则,定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你是说,花宁不准许云心离开水云馆,便害得她上吊自杀了?”叶英问道,“先前公子只说过水云馆死了人,可并未提起死因,我当时也并未多问。这么说,是花宁指派了的?哼,这女人当真是蛇蝎心肠,连对自己的姐妹都能下得去手!” “说的是姐妹,只不过是她手下的傀儡罢了,一个个在她眼中,皆无情分可言。”那人说了这么多,神志已清楚了不少。 “那……我可否再问一句,”林寻满面凝霜,“花宁是做了什么,才使得她万念俱灰,上吊自杀的?” 那人脸色变得沉重,发红的手指在酒壶上用力摩挲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开口。他的目光直视着手中的酒壶,既有悲愤,又有哀伤,单单是回忆,就要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云心虽然身居水云馆多年,但终日以来都是弄音作舞之人,从不陪酒陪客。就在我借钱回来的前几日,姓花的约她去饮酒,可是云心怎会料到,她的酒中早被那女人下了药!云心饮完酒之后,那蛇蝎女人便让一个畜生进了她的房间,此后……此后便……” 那人说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悲恸不已,再也语不成句,伏案痛哭起来。 林寻和叶英听完,只觉得胸中悲愤不已,也震惊不已。看着眼前垂首大哭的那人,二人脸上也黑云沉沉的,如同将要大雨的天空,方才游街赏灯的好兴致,顷刻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这个女人,真是不除不快!”叶英愤愤然道。 “那又能如何,”林寻叹气道,“她是宫中梅月司的主人,单是这一层身份,就谁也动不了她,除非那人想不要命。” “对,我就是不要命!”那人忽然抬起头来,铁青着脸道,“那畜生我早已叫人打死了,今夜过来,就是为了取那女人的性命!看见我手中这一壶酒了没,等我喝完这壶酒,就去找那女人算账。” 林寻一愣,忙道:“大哥,不可、不可呀!” “有何不可的,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那女人每逢佳节便会来水云馆,以往的时刻我都失了手,今日定不会再出差错!” “你……你不要命了么?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可万万不是时机呀!”林寻激动地站了起来。 那人冷哼一声,睨着林寻,“今日是我们仨有缘,我谢某便把这话都告诉了二位,看着二位也都是豪爽之客,因此,还请二位不要阻拦!”说着,他仰头一把饮尽了壶中的酒,将其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 “等等,慢着!”见他欲要起来,叶英急忙拦住了他,横眉竖目道,“你既说前几次你都失了手,那花宁她们必当做好了万全准备,你此次再鲁莽前去,那便是自投罗网!林公子,快拦住他!” 第一百章 鸿门宴(五) 水云馆内,那间隐蔽的房间内,花宁刚刚叫出“柳儿”这二字,窗外便跑过一个人影。很快,方才迎接她们的那个女子速速进了门,来到花宁身边。 花宁往她手中一瞥,见空空如也,并无一物,不禁柳眉一蹙,“我让你拿的东西呢?” “花、花司主,”那柳儿结结巴巴道,神色忧虑,“您让我去拿的那瓶药,我找不到在何处……” “不是告诉你了吗,在我的房间靠近窗子的第二个橱柜里,平时也不见你办事这么不利索,怎么今日愚笨至此呢!”花宁颇有些不耐烦。 “柳儿……柳儿真的找过了,可那橱柜里并没有。” 听到此时,林落和唐谷溪对视了一眼,二人脸上有几分忧色,但并未说些什么。 花宁的目光轻轻瞥过她们二人,接着便狠狠瞪了一眼柳儿,厉声道:“那你的意思是,我记错了不成?” “不、不是,柳儿没这个意思。”柳儿急忙解释,“可是我——” “罢了罢了。”花宁不耐烦地摆摆手,“唐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你看我有心给你,却偏偏坏在了这丫头手中。也怪她,平日里就毛手毛脚的,此刻这等要事竟也疏忽大意。”她叹了口气,又抬首道,“这样好了,你随我去拿吧,有你亲眼见着,也好的过……你二人再疑心我趁机换药的好。” 唐谷溪听闻,不禁扭头看了看林落,见她点了点头,便对花宁道:“好,既然花司主由此诚心,我便随你去拿。” 花宁笑了笑,随之站了起来,对林落道:“那就请林姑娘在此歇息片刻了,我和唐姑娘去去就来。” 林落点了点头。 唐谷溪随着花宁和柳儿走了出来,一直顺着走廊向她的房间走去,其间经过了很多人群混杂的地方,时不时被醉酒之人相撞,唐谷溪都一一避开了他们,谨慎前行。 刚转过一个楼角,却见前方的楼梯上似乎有人起了争执,正在叫嚣打骂着。花宁不禁驻了足,脸色铁青地望向那里,双唇紧闭。 “司主,这……” “那里发生了何事?” “我也不知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就见那里有人争起来了,大概是喝醉了酒互相挑事儿的吧。” “这样,”花宁转过身来,“你先带着唐姑娘去,记住,务必要仔细查找一番,不在第二个橱柜便在其他橱柜,总之,不可能无缘无故得没了!我前去处理一下,平息之后自会过去,你二人先去吧。” “那好吧。司主,您可得小心点啊,那些人看着有头有脸的,可……” “行了,快去吧。” 花宁催促道,见柳儿带着唐谷溪走远,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她慢慢转过身来,眯起双目望了一下前方聚众叫骂的人,抬步走了过去。 她面色淡定地走过去,直到站在那些人身后,面色依旧微笑并且平静万分,只听她轻轻一句:“好了。”那些人便都停了下来,方才作乱之势全然不见,各个脸上都恢复了平常之色。 “司主。”那些人小声叫道。 花宁双目依旧望着前方,似是不在意般问道:“刘三儿去了?” “去了。” “好,你们稍后就去,在我走后动身便可。” “是。” 花宁将目光收回来,落在他们脸上,轻轻扫视一遍,转身便走了回去。可她并未朝着自己房间走,而是转头朝那一边的牡丹厅走了过去。 唐谷溪和花宁三人走后,林落坐在原处,一时觉得方才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妥,但细细想来的话,却并未发觉究竟是何处不妥。就在她沉思冥想之时,只听得窗边有些动静,那声音不大,但她还是察觉到了。 “是谁?”她猛然转过头,那窗边的黑影猝然消失。 林落心头一凛,暗觉不妙,刚想站起来时,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仿佛没了力气一般,筋骨全无。她再次用了用力,右手拿起地上的剑,将剑牢牢地支在地上,紧握着剑身立了起来。 只见方才那黑影消失的地方,窗户上破了一个微小的洞,此刻正有东西飘进来。虽看不见那烟雾的形状,可是她却闻出了空气中的味道。 她抬步向前走去,可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她的双腿力道全无,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此刻她的头脑已经全然明白,方才的一切不合理之处也都全然想通。那烟雾纵使毒性再快,也不会立即生效,此刻她身上毒性已发,必是先前的酒中加了药物!可那飘进来的烟雾……又是什么? 林落来不及多想,再次用力握住了剑,想要站起来。就在这时,只听门口“咣当”一声响,她咬牙抬起头,只见三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各个酒气冲天,东倒西歪。 “哟,这姑娘不错呀,长得够俊俏!” “嘿嘿,就说嘛,花司主不会亏了我们……” “咱哥几个今儿个可算有福了!” 林落睨着他们,清冷的眸子即刻变得狠辣,以最快的反应掏出了腰间携带的匕首,继而将宝剑扔在一旁。 神志已经越来越不清楚,那烟雾也在发挥作用,她能感到自己的双目正在愈渐迷离,眼前越来越看不清东西。而脸颊上也热气腾腾,体内翻江倒海,令人想要呕吐。 在那几个人渐渐逼近之际,她深吸着气,将左臂微微举起,右手紧握的匕首已经褪去了匕鞘。她眸光一凛,将匕首划过自己的左臂,瞬时,血液涌出,将她的整个左臂染得通红鲜艳。 被刀刺的疼痛立刻传遍了全身,眼前仿佛云雾消散,不再朦胧一片。她已顾不上左臂的伤势,借着清醒的片刻即刻站了起来。 这一反应使得眼前那三人驻足而立,先是一愣,接着左顾右看,不过即刻便又借着“酒劲”扑了过来。 只见眼前那女子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向前跑去,两步之后一跃而起,双脚攀上了对面的墙壁,飞速向上前进。他们三个大惊失色,可是未及时收身,一下子全扑了个空,趴在了前方的地板上。 林落顺着墙壁攀爬至顶,在最后的一步陡然仰面翻身,身子蜷缩如同蛇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当即落在了三人的后面。由于力道不足,她一落地便就地翻滚了几下,幸得手中匕首划在了地上,直刺出一条短线来,才及时稳住。 她猛然抬头,在离她最近的那人欲站起来之前,立即跑了上去,一把将手中的匕首刺进了那人的胸口。 (这一章写得心里很不舒服:谢谢你们给我投推荐票哈,数据什么的就全仰仗你们啦,看到一点点增长真的很开心。) 第一百零一章 大闹水云馆(一) 花宁正在往牡丹厅走去,却还未走至门口,就见那房间的门哗然打开了。她站在几步之遥外猝然止步,不觉惊了一下。 只见齐煜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阴沉,转身看见她之后却变为一脸愕然,怔怔然立于门口,面色凝重地盯着她,微皱眉头,薄唇紧闭,似乎要从她脸上看个究竟。 “你、你这是要到何处?”花宁摆好了神色,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齐煜深沉的眸子依旧望着她,凝视片刻,才开口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水心难道没告诉你么?”花宁很快便将慌乱藏于眼底,此刻的神态无比安然,“我让她告诉你,梅月司中有点事,会晚到一个时辰左右。怎么,这就等不及了?” 齐煜半信半疑望着她,没有出声。 “水心!”花宁扬声叫道。 很快,门内便出来一个女子,水心微低着头,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慌乱,轻轻应道:“花宁姐姐。” 花宁嘴角带笑,但眸中却利剑无数,直直地望向水心,“我让你带给齐公子的话,你可有带到?” “水心……水心带到了。” “哦?”花宁轻挑柳眉,睨向齐煜,“可是,齐公子的话可有些让人糊涂呀。而且,你是没侍奉好齐公子么,为何短短一个时辰,公子就要出来了?” 水心的头低得更低了,双手藏于袖中不断抠着指尖,一言不发。 齐煜冷冷睨着她,未开口说半个字,便从她身边擦过,径直向前走去了。 “你要到何处去?”花宁转过身,大声道。 齐煜脚步稍稍迟缓了一刻,不过并未停歇,继续朝前走去。 “你不就是要找林落她们吗?” 这一回,齐煜停下了脚步,即刻转过身来,“她们在何处?” 花宁冷笑了一下,缓缓向他走去,“怎么,你就如此担心?在你心中,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是不是?只要跟我在一起的人就会有不测,是不是?你怎就不想想,我今日和她们相见,是为了给她解药呢?” “若是解药,何不光明正大地给?”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光明正大地给?好啊,我这就领你去看看,看看我是不是光明正大地给她们解药!”花宁狠声道,瞪了齐煜一眼,转身向前方走去。 齐煜担忧地望了一眼水心,轻声道:“你快回去吧。”说完,便转身跟着花宁走了过去。 他随她一路来到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推门进去,看见唐谷溪正和一个丫头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齐煜的心稍事放松了一下,但四处一看,却并未发现林落的身影。 “齐公子,”唐谷溪听到声音转过身,“你怎么来了?” “林落呢?” “林落在另一个房间。” “另一个房间?”齐煜皱了皱眉,“在哪里?” “我方才设宴请她们二人小酌了几口,此刻林姑娘正在那处歇息。怎么,齐公子这也要过问?”花宁嘲讽地瞥向了齐煜。 齐煜咽了口唾沫,并未答话,继续问唐谷溪:“你在此处做什么呢?” 唐谷溪看了看花宁,眼中有些气愤,但还是强忍着说道:“她说解药就在此处,我和柳儿找了半天,却并未找到……花司主,请问你那解药,究竟在何处?” 花宁迎上她的目光,眉眼一翘,“还未找到?”她端着手走了过去,来到柳儿身边时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柳儿是眼冒金星,当场捂住了脸颊,满眼泪水。 “司主……” “你说,是不是把那解药弄丢了?我带过来后可是只经过你一人之手!” “司主,没有,柳儿没有弄丢啊,就放在此处了!”柳儿捂着脸颊大声解释道。 花宁又要抬手,不想却被唐谷溪抓住了手臂。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唐谷溪正一脸愤怒地直视着她。 “花宁,你是疯了吗!”唐谷溪怒喝道。 “放手。”花宁用力一抽,将手臂收了回来,阴笑着看向唐谷溪,“唐姑娘,我可是为了您的解药才动怒的呀,你这么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一点?” “我是要拿我的解药,可是此事错并不在她,我们方才已经仔细找过了,屋中任何一个地方皆无你所说的解药。”唐谷溪看着她,“不知是花宁姑娘在玩什么把戏,还是我头昏眼花看不清东西了,这屋内,确没有解药。” 齐煜一直并未说话,而是将眼前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他的双唇紧闭着,眉宇间竭力保持着镇定。此刻唐谷溪说完,二人同时将目光移向了花宁,看她接下来欲要有什么说辞,屋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此时此刻,楼下的水云馆门口,正闯进了一个人。那人佯装醉酒的样子,蓬头垢面,付了大把的银子后便堂堂入室了。 身后,紧跟着林寻和叶英二人。他们眼看着拦不住这位谢大哥,因此便急急跟了过来,本想着在门口将他拦住的,却见他又掏出了银子和门口的人打了照面,因此便不敢贸然拦截了——万一他们的动作引起了水云馆人的注意,那么岂不是将谢大哥暴露了?此事还未成,谢大哥便会有不测在身。 因此,叶英和林寻速速交付了银子,便紧跟着那人上来了。林寻跑在前头,在楼梯上堵截了他,低声厉问道:“你这是要乱闯么?这水云馆上下二层楼,每层都有十几个房间,你若是一一寻找,必定会引起旁人疑心,不败露踪迹才怪!” 那人仰视着林寻,冷冷道:“我不会一个一个去找,我知道她在何处。”他推开林寻,继续面无表情往上走去。 “等等!”林寻又上前把他拉住了,“好,就算你知道她在何处,那之后呢?你身上只带着一把短刀,想要在她的地盘把她杀死,人家又不傻,而且还轻功了得,你还未动手便会受制于人!” “林公子,今日你相劝谢某,谢某感激不尽。但我此举是下定了决心的,无论怎样,今夜之后,世上将再无谢某,干干净净,随云心一同去了。” 他的目光无比澄澈,也无比坚定,使得站在他面前方才还大义凛然的林寻,顷刻间没了底气。林寻就那样怔在那处,任凭谢大哥将他推开,径直走了上去。 赶上来的叶英伸手扶住了林寻,道:“走吧,我们还是赶快跟上去,免得让他冤死在此!” 林寻反应过来,急忙随叶英一同跑了上去。待和谢大哥一同闯入那间幽僻的屋子时,眼前的情景却令三人愕然止步。 只见地上躺着一男子,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着,身边血流成河,那殷红的鲜血此刻就流到了他们脚边,浸染了鞋底。 而在男子另一旁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一浑身沾了血的女子,此刻也是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她的脸上、手上都有凌乱的血迹,左臂处受了伤,一把墨阳剑孤零零躺在不远处的脚边。 “姐!”林寻率先喊了出来,即刻便扑了过去。 【题外话】今天看了一下,字数已过30万大关,长舒一口气……承蒙编辑厚爱,本月给了我三次推荐机会。奈何咱家成绩一直不温不火,小西呢,也忙于写文,无心去管数据的事。不过如今有几个读者支持,已经心满意足啦,想那么多干啥,我还是好好码字去吧。。 第一百零二章 大闹水云馆(二) “姐,姐!”他几乎是扑着过去跪在了地上,急忙将林落的头抱了起来,目光凌乱地划过她苍白的面容和紧闭的双眼,对于从未遇到过的此情此景,林寻吓得一时没了动作,大脑一片空白,呆滞地愣在了那里。 还是叶英冲过来之后,将手指放于林落鼻前,察觉到气息正常,忙道:“林姑娘无大事。”他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此刻并未像林寻一样慌乱,而是极为镇定地扯下身上的一块布条,将其绑在了林落的左臂上,以止住血流。 林寻这才反应过来,呆滞的眸子即刻间活泛了起来,双手紧紧抱着林落的脖颈和头部,声音带着哽咽:“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寻儿……你可别出事……” 谢某此刻停在了门口,驻足片刻,他来到了林寻面前,看着地上昏睡的女子,以及旁边死去的男子,眉头一锁,低声道:“果然,这是水云馆的惯用技俩。” “什……什么?”林寻抬头望着他,眼里朦胧。 谢某冷冷瞥了他一眼,心中早已被仇恨所填满,他站在那里,不发一言。环视了一遍屋子之后,发现花宁并不在此处,转身就欲出去。只是在刚踏出门之时,却听到背后传来了叶英的声音。 “花宁,一定是花宁!” 林寻从悲伤和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叶英这么一说,头脑中立刻脉络清晰,道:“对,对,一定是花宁!我姐和唐谷溪早就出门了,定是被花宁叫来的,如今她又在此地出了事,那……那唐谷溪呢?花宁呢?” 谢某又从门口冲了进来,对林寻道:“怎么,你们也怀疑是她?兄弟,既然如此,你我二人皆与那女子有仇,不如我们今夜就一起做了了断吧。” “你先别急,今夜的事没那么简单,你万不可胡来,否则会乱了我们的事!”叶英忙道。 听他这么一说,那人随即冷笑了一声,嘲讽道:“说到底,你们还是胆小。也罢,人各有命,不得强求,还是我一人去的好!” “哎,你回来!” “叶大哥,先别说了,我们快去找唐谷溪。”林寻催促道。 叶英点了点头,翻身将林落背了起来。林寻拿起地上的剑,正欲转身走时,忽又瞥到了那躺在地上已经咽气的男子,目光无意间划过他胸口的那把匕首,皱了皱眉头,但也并未多想,转身和叶英一同出了门。 这个时辰正是水云馆最为热闹的时刻,客人数量增加为先前的三倍,喧闹声不绝于耳,楼道走廊间拥挤得几乎寸步难行。 有不少人看到了叶英背上的女子,看到了她身上沾染的血迹,但由于酩酊大醉,或者乌烟瘴气的环境,周围烛影摇晃,人影混乱,使得他们眼花缭乱,并未放在心上。只有少数几个头脑还算清醒的女子,看到这杀气腾腾走过来的二位,才忍不住暗暗吃了一惊。 “花宁!花宁你给我出来!”林寻一边在挨着房间找,一边大喊道,“唐谷溪,唐谷溪你在何处呢?” 此时此刻,他们也完全忘记了谢大哥在何处,是否找到了花宁。 林寻的叫喊传到了花宁的房间内,虽然隔着重重杂音,但这剑锋直指的话语还是与众人的嘈杂喧哗有所不同的。 房间内的三人表情皆有了细微的变化,花宁摸不清喊她名字的这人是谁,平日里水云馆爱闹事的酒客也多了去了,况且她也从未听过林寻的声音。齐煜和唐谷溪心中都有所怀疑,但齐煜还是谨慎犹疑了一些。 “花宁!花宁你出来!”又一道声音传来。 “是林寻!”唐谷溪大声道。 齐煜皱了皱眉头,“他来此处做何呢?叶英不是陪他上街了吗?” 唐谷溪轻笑了一声,道:“没想到啊,林寻也会来这种地方,若是被林落听见了,不好好质问他才怪呢!不过……他这口中,怎么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花宁听着,心中已隐隐感到了不妙,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只是还闭着口不答话。 齐煜瞥了她一眼,没再多想,转身豁然开了门。 林寻的声音戛然而止,想是看到了这边的齐煜。紧接着,就听到他大喊了一声:“齐哥哥!” 唐谷溪闻声也跑向前去,站在了门口。只见林寻疾步匆匆从人群中跑了过来,边跑边叫着“齐哥哥”,等他在二人面前站定后,只见身后又跟来了一个人,那人身上背着一个垂着头的女子,站定之后抬起了头。 “叶英!” “叶大哥!” 齐煜和唐谷溪异口同声,顿时愕然。 “齐哥哥,花宁呢?花宁在不在此?”林寻看到唐谷溪安然无恙,便放下心来,抓住齐煜语无伦次地就问。 “林公子,少将军,”叶英忙说道,“还是林姑娘的命要紧呀!此刻已经不省人事了!” 齐煜听闻此言,忙向他背上的人看去,认出林落之后,他脸色瞬间变为铁青,只言未发,一步上前,将林落从叶英背上接了过来,转身就进了屋子。 唐谷溪大惊失色,看了林寻和叶英一眼,也来不及询问,转身跟了进去。 齐煜进了屋子,把林落放在榻上,扭头命柳儿道:“去打盆水来。” 柳儿不知眼前发生了何事,听到命令便即刻跑出去打水了,路过花宁身边时低着头不敢看她。此时此刻,花宁心中无底,任何的怒气也不敢再发作了。 林寻随之跑了进来,跪在床边,双手抓着榻上的被角,目光紧盯着林落。叶英则站在一旁,二人虽看到了屋内的花宁,但忙于救人,因此也不急着质问她。见到齐煜之后,他们自知此事自会水落石出,便稍稍放下心来。 “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她方才还好好的,怎么、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副样子?”唐谷溪站在榻边,六神无主。 “林姑娘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功夫不见,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花宁缓缓移步向前,柳眉打结,脸色担忧,“不知她是得了什么急症,我看,还是请个大夫来得好。” “难道花宁姑娘就不想知道,方才我姐在的那间屋子,发生了何事吗?”林寻站了起来,背着双手,冷冷看向她。 花宁侧对着林寻,轻笑一声,“我方才同唐姑娘一起出来拿药,走之前林姑娘还好好的,之后发生了何事,我又怎会知道呢?不信,你可以问唐姑娘。” 林寻抬头望向了唐谷溪。唐谷溪此刻思绪混乱,方才的一连串事情正使她应接不暇,而花宁所说的似乎又不假,因此便道:“方才我确实和花宁一同出来,林落就在那个房间歇息,之后发生了何事真的不知。林寻,你和叶大哥进去时,究竟看到了什么?” 林寻冷哼一声,目光还在睨着花宁,“你过去一看便知了,想必,此刻那人还未被收尸!” 此话一出,齐煜和唐谷溪猛然抬起了头,唐谷溪望着林寻,齐煜望着花宁,二人皆眼神犀利,脸色煞白。 第一百零三章 大闹水云馆(三) 几乎就是在同时,唐谷溪冲出了房间,“咣当”一声将门狠狠摔在了墙上。 齐煜按捺着身子坐在榻上,双眉紧皱,一动不动,浑身几乎僵硬。他递给叶英一个眼色,叶英会意后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齐公子,水来了。”柳儿端着一盆水碎步跑了过来。 齐煜伸手接过水,拿过帕子将其打湿,敷在了林落脸上。他一手拿着帕子,一手将林落额前的散发拂去,凝眉注视着,只见她口唇泛白,两颊却是微微一片酡红,额头上还冒着细细的冷汗,此刻正深喘着气,双目微睁开了些,却还是神志不清,眼帘欲合将合。 “林寻,去把那间屋子的酒拿来。”齐煜的眼皮一眨不眨,轻声说道。 “是!”林寻转身就欲走,不想,却被花宁挡住了去路。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那酒可是我盛情款待林姑娘和唐姑娘二人的,怎么,难不成……你还怀疑我下毒害了她不成?” 齐煜依旧未抬头,低声道:“我是怀疑酒,不是怀疑你。这水云馆鱼龙混杂,或许是哪个人暗中下的毒也说不定,你只管让他去取。” 花宁听罢,只得缄口。林寻冷哼了一声,径直朝前走了过去,经过花宁身边时故意撞了她一下,花宁在身后气得牙痒痒,却只能将一腔怒气压下来。 很快,唐谷溪和叶英回来了,叶英身上又背着一个人,一进屋便把背上的人扔在了地上。那人一下子滚到了花宁的脚边,令她猛然一惊,急急收回了脚。低头一看,地上之人的血已将他全身染红,此刻不再流淌,而是干巴巴地贴在身上,令他面目惨白,形容可怖。 再仔细一看,他便是方才被她派去吹迷魂香的刘三儿。 花宁倒吸一口凉气,手中不由自主攥紧了帕子,可是神情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一派风轻云淡。她的忐忑是因为想不到此人这么快就被杀了,她低估了林落,也高看了刘三儿他们几个,而不是由于眼前之人的一命呜呼和惨状。 唐谷溪来到齐煜面前,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她掏出帕子将那匕首擦拭干净,递到了齐煜眼前。她喘着气,目光迷离,那死去之人的惨状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尤为深刻,使她神情有些恍惚。 齐煜接过来匕首来,凝神一看,眸色变得深重,却是一句话未说。他转眼看了看林落,将那匕首紧捏在手里,片刻后又缓缓地放在了床边,深埋着的脸上,眼圈微微发红。 叶英走了过来,望见齐煜手上的东西,颇有些震惊,喃喃道:“这匕首、这匕首不是当初少将军你赠与——” “别说了。” 叶英脸色凝重,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花宁站在一旁,冷眼望着这一切,方才的凌乱和慌张瞬间烟消云散,此刻心中又升起了熊熊妒火。她朱唇紧闭,冷面如霜,美艳的脸上笼罩了一片浓重的阴翳。 “林公子,那妇人可曾找到?”门外,传来了一声陌生的问话。 林寻刚将酒壶酒杯从那间屋子拿过来,就在门口碰到了谢大哥。他愣了一下,立即驻足,从外面朝里瞧了瞧,忙用身子挡在了门口,干笑道:“不曾找到,不曾找到。” 那人眯起双目,怀疑地望着他,“你手中拿这个做什么?” “我……我饮酒!” “饮酒?” “嗯,嗯。” 谢某眼神一凛,瞪了他一眼,面目变得凶狠,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推开,转身走进了屋子。 “谢大哥!”林寻忙叫道,手中的酒壶酒杯差点洒了,他知道无法挽回,只得急忙端好酒杯走了进去。 那人长驱直入,站到了屋子中央,环视一遍众人,目光划过叶英时稍稍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在了背对着他的那个女子身上。屋外依旧是一番嘈杂热闹的景象,而屋内的气氛却冰冷至极。 林寻闯了进来,和叶英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那谢大哥,神色颇显慌张。他舔了舔嘴唇,默不作声,将酒壶和酒杯送到了齐煜跟前。 “齐公子,这酒……”唐谷溪盯着他手中的酒盏,皱了皱眉,心中染上一层担忧,隐约间似乎已知道了什么。 齐煜并未接过酒,也并未答话,而是抬头将目光落在了那闯进来的陌生人身上,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齐煜神色微动,似乎从他脸上发现了什么,引起了些熟悉之感。 花宁听到动静,将身子转了过去,随着她的眼帘轻轻抬起,一双凤眼准确无误地对上了那人的脸庞。 顷刻间,几乎是风云大变,惊雷突起。那人的脸颊涨得通红,一双明目似要喷出似的瞪着眼前女子,牙关紧咬,双手握拳,身子似乎在微微抖动。 “谢……铭?” 花宁双眸一暗,薄唇微启,轻声叫道。 一听这二字,齐煜心中一惊,即刻想起了一年以前在这里死去的云心。若未猜错的话,那眼前这位谢铭,便是当年云心的故交了。 谢铭冷笑一声,一言一句像是从胸腔里迸出来的:“你这蛇蝎妇人,记性倒是不错,没想到一年过去,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怎敢忘怀?”花宁嘴角轻轻扬起,“别说是一年,就是十年,一辈子,我也忘不了谢大哥您啊!” “你……”谢铭猛地扬起了拳头。 林寻手疾眼快,立刻冲过去将他抱住了,往后拖着,呲牙咧嘴道:“谢大哥,谢大哥有话好好说啊!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不忍则……则乱大谋!” 齐煜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帕子交给了唐谷溪,“唐姑娘,你来为她降温。记着,要不停地擦拭她的脖颈和脸颊,直到不再发红发烫,明白了吗?” 唐谷溪忙点头,伸手接过了帕子,坐在了榻边。 齐煜站了起来,抬步走向前去,来到了花宁和谢铭面前。 “松开他吧。”齐煜道。 林寻喘着气,三看谢铭,见他隐忍了下来,这才放开了手。 唐谷溪一边浸湿帕子为林落擦拭,一边暗自将发上的银簪拿了下来,朝那酒杯中缓缓伸了进去,双目仔细盯着酒中之物。只见那簪子的底部在初入酒时,还未发生变化,可就在她要呼一口气时,却发现那酒中部分即刻变成了黑色。 她吓了一跳,手一松,便将那银簪掉在了地上。 齐煜侧了侧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掉落的簪子,虽未看到那簪子本身,但心里也有了几分底。 唐谷溪忙将簪子拿了起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手中摩挲着已经变色的银簪,目光缓缓划上了花宁的背影。她的双眸瞬间染上了一层愤怒,那种愤怒是在当初山上遭袭时有过的,此刻又重回了她的眼底。 第一百零四章 大闹水云馆(四) “果然是你!”唐谷溪身体微颤,站了起来,怒视着花宁,袖子一挥,将那簪子摔在了地板上。 “唐姑娘可真是会冤枉好人哪。”花宁扭头看着她,“我请你二人来小酌,又好心好意欲将那解药宽手赠与你们,你非但不领情,此刻林姑娘出了事,竟还把罪责全推在了我身上!好一个虚心求药,好一个师徒情深……” “你还胡搅蛮缠!”唐谷溪怒道,一步步走了过来,“你说宴请我二人,此刻却是林落昏迷不醒。你说赠与我解药,此刻却是翻箱倒柜得找不到。花宁,花司主,你当我二人是何物,任由你玩笑捉弄?” “说得好!”林寻道,笑着看向花宁,“花宁姐姐,你说你这么貌美如花,如同天仙下凡,任谁看了也走不动三步啊。可你啊,错就错在——” “齐公子,这就是你带来的客人?”花宁打断了他,冷冷瞥向齐煜,“二位果真是口齿伶俐,气势逼人呀。” 只听谢铭忽仰头大笑三声,笑毕之后,恢复了原先悲壮的神色,“看来我们几个都是同道中人,方才我谢某小看了几位,擅自闯入,还请海涵!既然如此,那今夜我们就旧恨新仇一起算清,姓花的,任你有三头六臂也跑不了!” 花宁双唇紧闭,眼底微微发狠,并未搭理谢铭。 齐煜笑了笑,看了众人一眼,叹道:“我倒觉得,此事花宁或许是冤枉的。这位谢公子,不知你究竟是何人,擅自闯入还振振有词,纵然你跟花宁姑娘有再多误会纠葛,可如今是我们这边有人出了事。公子不妨稍作忍一忍,先让齐某把此事解决了?” “齐哥哥……”林寻怔怔望着他。 “你姐身体并无大碍,我想那人……也不敢轻易害她致死。”齐煜对林寻道,“充其量只不过是下了些迷药……至于这混帐东西,是死得其所,不知是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你的地盘上撒野?”他把目光转向花宁,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人。 花宁深吸一口气,面色平淡,一言不发。 “少将军,恐怕方才闯入林姑娘房间的,不止有他一个。”叶英道,“那地板上脚印凌乱,因有血迹,因此不难看出,那些鞋底的大小也不一致。依属下看,除了此人与林姑娘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二人,只不过此刻逃之夭夭了。” 齐煜脸色变了变,眸光一沉,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只见叶英点了点头,向前走去,一把将那男子抗在了肩上,径直向门外走去。他打开门站到了阁楼边上,伫立片刻,周围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他身上殷红的尸体,一时间作鸟兽状四散而逃,乱作一团。 待身边空出一块空间之后,叶英冷哼一声,双手举起背上的七尺男儿,脸颊憋得通红,用力一扔,便将他从二楼抛了下去。 “咚——!” 一阵巨大的声响在楼下炸开。周围的响声先是混作一团,人群四散逃窜,争相呼喊,有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大厅出了事,趁乱作势,乱吼一通。紧接着,声音迅速减弱,喧嚣渐渐平息,不到片刻,整个水云馆便鸦雀无声了。 屋内的花宁、林寻、谢铭、唐谷溪皆大吃一惊,身子仿若石柱般愣住,一时无语。而齐煜面色镇定,一脸的风轻云淡,他们看了他一眼,愣了片刻,便一齐拥向了门外。 “唐谷溪,你先别走。”林寻一把拦住了她,望了一眼床上。 唐谷溪愣了愣,这才想起林落还躺在榻上,她点了点头,望了一眼门外,转身回到了床边,拿起帕子继续为林落擦拭,一边轻轻唤着:“林落,林落?” 可是榻上之人依旧微闭着眼眸,嘴唇微微动了动,吐不出一个字来。 门外,花宁走至扶手边朝下望了一眼,转身怒视着门内的齐煜,“你这是做什么!你为那女子报仇我不管,可我这水云馆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齐煜从门中踏了出来,缓缓道:“这人死在你水云馆,就是今夜不闹事,那第二天也会传遍大街小巷,你水云馆的名声照样不保。”他站在花宁旁边驻了足,眼角抹上一丝笑意,声音降低了几分,“你莫担心,这里的生意以后只会越来越红火,我担保。” 花宁呼着气,瞪了他一眼,撇过头去不作声了。 齐煜说完,站到了栏杆后面,环视一遍水云馆楼上楼下簇拥在一起的人们,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地上的男子身上,但只是轻轻掠了一眼,便又抬起头来,眸子里一片冷傲凌厉。 水云馆内针落有声,时不时响起一两句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原地不动,望着二楼栏杆后的那一群人,噤若寒蝉。地上刘三儿的尸体旁,腾出了一大片地方,众人都往后缩着,战战兢兢望着那尸体。 “各位同好,今日齐某不得已扰了大家的好兴致,还请各位能够谅解。只是今日元宵佳节,平日一向歌舞升平的水云馆,竟也有人闹事,这不,此人不知来历,竟拿着刀闯进来就要行凶。还好被人降服,自取灭亡了。”齐煜静静瞥了一眼地上的人,“你们当中,若是谁认得他,谁知道他的同伴去了何处,尽管说出来,齐某自有大赏!” 一时间,水云馆内众说纷纭,有不少人已经被吓得溜了出去,但是无一人站出来说话。 “我想,你应该是不知道的吧?”齐煜嘴唇微动,小声问了花宁一句,眼神却还是看向众人。 “我自然不知。”花宁闷闷说道。 “有知情者,速速来报!”叶英大声喊道,“你们下次再来时,难免也会遭到不测,我们降了那恶人,也就保了水云馆一方安定!况且我家公子有大赏,保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仕途无忧!若是有知情不报者,你们的下场,哼,将会像地上那人一样!” “叶英,”齐煜瞥了一眼众人,轻声道,“封门。” “封门!” 一声令下,水云馆内暗藏的侍卫便跑了出来,齐齐将门窗全部封锁了。 这些侍卫皆是花宁从宫中派来护水云馆安全的,此事自然是暗中操作,只要多给他们些银子就罢了,平时不露声色,乔装成平民模样安插在水云馆的各个位置,以待不时之需时再出来。 只是令花宁没想到的是,齐煜和叶英竟然知道她在这里安插了侍卫,而且此刻,竟然还被他们随意调遣了去。这些人大多认得齐少将军,此刻又见他们和花司主站在一块儿,自然就听命于他了。 真是鸠占鹊巢,坐享了渔翁之利!花宁心中暗想到。 第一百零五章 血溅楼台(一) “既然出了人命,就该由衙门来管!” “对啊,你……你又是何人,凭什么封门?” “你说有大赏……万一是唬人的呢!” “我们若是说出来,遭殃了怎么办?” 底下有几个酩酊大醉的,借着酒劲大胆喊了出来。 齐煜听罢,并未动怒,而是微微翘起了嘴角,从腰间掏出一个牌子,面向众人,扬声道:“不知在场有没有人认得这个?此乃大王赏赐的玉牌,就算是县衙老爷出来,见了这个也不会说句二话。我若无凭无据,是不会滥抓无辜的,因此,还请各位放心!” 他高高地举起牌子,伸出了围栏,显示给众人看。 水云馆的人皆为一些富家子弟,或者官府里得势得威的仆人,谁又认得这个?更何况,此刻酒气冲天,晕头转向的,那玉牌又举在半空中,任凭他们睁大了双眼,也看不清上面为何物。 但也正因为以上缘由,才使得他们内心惶惶,对那玉牌望而生畏,即刻便相信了。纷乱声很快便隐了下去,大堂内又重归一片安静。 齐煜将那玉牌收了回来,挂在腰间。 此举将林寻和谢铭也蒙混了进去,二人皆以为那当真是大王赏赐的玉牌呢。唯独叶英和花宁,知道齐煜手中拿的,只不过是将军府的令牌罢了。叶英心中暗笑,和齐煜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而一旁的花宁,则脸色铁青望着前方。 “我……我知道!”终于,楼下有一个人喊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指着地上躺着的尸体,“此人名叫刘三儿,是城西一带有名的恶霸,平时就恃强凌弱,横行霸道!他还有几个同行,但……但我就不知他们的名字了。” “城西?刘三儿?”齐煜微微一眯眼,给叶英递了眼色。叶英点点头,转身下了楼,穿过层层人群,来到了指认的男子身边,给他说了几句话,转身便径直走向了门口。 门边的侍卫为他拉开了门,叶英大手一挥,几个穿便服的侍卫便随他跑了出去。 “好了,这下如你意了,该回房去了吧?”花宁低声说道,“林姑娘还不省人事呢,不如先去看看她怎样了。”说着,她就欲要转身。 不想,刚踏出一步,谢铭便从旁边冲了过来,一下子挡在了门前,怒目而视。 “谢大哥,今夜你若是识点本分,我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你,这水云馆里不缺美貌女子,你又何必死抓住一个不放呢?”花宁轻轻笑道,“可是你若不识相,那我也没法子了……” “少废话!今天我就给云心讨个说法!”谢铭大吼着,环视了一遍水云馆的众人,厉声言辞道,“不知各位是否忘记了,当初水云馆赫赫有名的两大花魁——水心和云心,曾是这里的顶头招牌!” “云心……是谁啊?” “对,当初有两个花魁,听说那个云心还是水心的妹妹!” “哦哦,我记得,你们忘了,那云心可是……” 一时,四下众说纷起。不知何时,水心从房中走了出来,站在了人群的前端,微低着头,默默注视着前方的情景。 “当初,云心无故自杀了,你们只知她是上吊自尽,可不知道……她是被人逼死的呀!”谢铭越说越激动,指着花宁,“就是被这个女人,被她活活逼死的!” “你血口喷人!”花宁转过身。 “我血口喷人?”谢铭冷笑一声,“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一直想不通,被她视为姐姐的你,是怎么狠下的心,往那酒中加了害人之物!” 花宁听罢,冷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来,“你说得这样言辞凿凿,那么证据呢?有何证据……证明了我害死了我自己的姐妹?若拿不出证据,这便是荒唐无比!” “你……” “你是想说,云心是因为身子被别人碰了,才想不开自尽的?”花宁阴冷的眸子睨着他,柳眉高高扬起,带着一丝挑衅,“呵,简直笑话!你让他们说说,我水云馆是何地方?若是因为此事便想不开,那我水云馆岂不成了坟冢了?” 此话一出,引得楼上楼下的众人捧腹大笑,其中不乏有嘲讽辱骂谢铭的。 林寻站在一旁,听到花宁这令人发指的言辞,早已怒火中烧。他看齐煜不作为,便想冲上前去指责花宁,然而,就在他步子还未动时,谢铭便先一步动身了。 只见他怒发冲冠,从后背“噌”地拿出一把短刀来,直冲着花宁刺了过去。 可花宁是何人?她脸色都未动,只是轻轻一转身,身子便如同飘带一般离了地板,远远落在了几尺之外,躲开了那短刀。就在这时,从人群中立刻冲过来了几个便衣侍卫,各个手拿长刀,将谢铭团团围住了。 “谢大哥!”林寻欲冲上去,却被齐煜拦住了,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别多事。”齐煜转头睨着他,闷声道。 “齐哥哥,会出事的啊,谢大哥会死的!” 齐煜薄唇紧闭,眸子深沉不见底,双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扣住了林寻,使他动弹不得,自己也一言不发。 “今夜闭馆,清人!”花宁大喝一声,长袖一挥。 话毕,所有的人都被侍卫和姑娘们推出了水云馆,也有不少人是自己落荒而逃的,此刻酒醒的人不少,谁都不想搅入浑水,因此便纷纷涌向了门口。 “花宁姐姐,花宁姐姐……”水心从一旁冲了过来,跪在地上,抓住花宁华丽旖旎的裙摆,仰面哀求道,“花宁姐姐,求你放了他吧!求你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放了他吧!” 花宁冷冷的目光瞥了她一眼,蹙眉道:“你跑出来做什么,竟然还为他求情,你知不知道,当初你妹妹的死就是因为他。” “你……你血口喷人!”谢铭大声道,“水心,水心你快起来,别给那贱人下跪,你还不清楚自己的亲妹妹是如何死去的么,你眼前的,是你的仇人啊!” “不,不,不是……”水心急忙摇头,眸中含泪,望着花宁冰冷的下颌,“花宁姐姐待我和妹妹一向亲如姐妹,我不能把妹妹的死归结在姐姐身上。谢大哥,你莫要再说胡话了,还是快快离开吧!” “我看,还是饶过他吧,此人就是一个疯子而已,你又何必动怒呢?”齐煜开口了,微笑地看向她,如同杨柳春风。 第一百零六章 血溅楼台(二) “疯子?”花宁转身望着他,“你方才也听到了,我说了要放他的,只是他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大庭广众之下坏我水云馆名声,往我头上泼脏水,你竟让我放了他!我今日一放,他明日便会杀了我,我岂不是留作后患吗?” 齐煜幽深的眸子望了一眼谢铭,轻叹一声,没再说话。 “姓花的,你少废话,我今天给你拼了!”谢铭已经神志不清,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此刻不顾一切向前扑去,却还未扑到时便被那些侍卫拦住了。 一人举刀向他手上挥去,几乎将谢铭的手臂砍断,他暗叫一声,手中的短刀跌落在了地上,几个侍卫又朝他的腿上一踢,谢铭当即跪倒在了地上。侍卫们的长刀齐刷刷地地指向他,每个刀尖都泛着光。 “都快要死的人了,竟然还嘴硬。”花宁语气缓慢,端握着双手,笑意盈盈。 “花宁姐姐,花宁姐姐我求求你,求你放了他吧!”水心依旧跪在地上,拉扯着花宁的裙边,泪水簌簌掉落,“你今后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是云心她自己不懂事,怨不得姐姐,也怨不得谢大哥啊!姐姐,姐姐求你让他走吧!” “为了一个俗人,你竟这么委曲求全,不顾颜面地来求我。水心,你可千万别像你妹妹那样执迷不悟。”花宁低头看着她,手指轻轻抚上水心的双手,紧接着,她便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背,一把将她从自己衣裳上拿开了。 “柳儿,带你水心姐姐回房去!” 柳儿不知从何处跑了过来,一脸惊恐地拉起水心,小声道:“水心姐姐,咱们走吧。” “花宁姐姐,花宁姐姐……”水心哭着,可还是被柳儿强硬拖走了。 此时,水云馆内客人寥寥无几,有几个喝得烂醉的人和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儿们还在楼下,这些人拖不走,侍卫们也就罢了。所有的姑娘都进了自己的房间,大门更是在客人走后又紧闭上了。 “给我打,狠狠地打!” 一声令下,包围着谢铭的那些人通通扔下手里的刀,对着中间倒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用力之狠一眼可见。 谢铭趴在地上,竭尽全力想要再拿起手边的短刀,可是却被侍卫踢得很远,他拿了几下见拿不回来,便收回了手。他又想站起来,可是无奈身上落脚如雨,别说是站,就是爬起来都难。 林寻一再想要冲上去,可都被齐煜拦住了,他几乎要发怒时,齐煜却把他拽到了一边。 “此人今夜救不得。” “为什么!” “我们为了找那几人,已经砸了她的场子。若此事还要插手,以后必然会起嫌隙,你方才也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难道忘了吗?” “可是,可是我姐本就是她——” “嘘。”齐煜将手指放在他的嘴前,瞥了一眼花宁的背影,“你以为就你知道?” 林寻愣了一下,“可是……” “行了,别说了。” 很快,谢铭的脸被打肿,身上几处伤痕,可他依旧不改口,嘴里还在不停骂着花宁。又过了片刻,他的脸上开始流血,嘴角裂开,鼻青脸肿,身上血迹斑斑,不再有力气爬起来。 “住手吧。”不知过了多久,花宁才挥了挥手,那些侍卫当即便停了下来,各自喘着气后退了一步。 花宁信步走了过来,来到谢铭面前便停下,她缓缓地蹲下了身,低头睨着趴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谢铭,嘴角勾起了一道弯弯的弧线,琥珀般的眸子盯在他的脸上,柔声道:“谢大哥,这回您可要记牢了,云心是因你而死的。” 说罢,她嘴角一弯,银铃般的笑声与眼前冰冷凶残的场景极不相符。笑毕,她提起裙边,缓缓起了身。 抬步正欲向前走时,谢铭却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脚,带血的双手立即将她的裙摆弄脏。花宁脸色一变,拽着自己的华裙便要后退,可无奈谢铭用尽了力气,花宁被他禁锢在此,一步也动弹不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的脏手拿开!” 那些侍卫又一拥而上,两脚下去便将谢铭的手踢开了。谢铭的手抓着地板,忽看见了两尺之外的短刀,他的眼底染上一抹猩红,流血的嘴巴微微张开,牙关一咬,挣扎着扑过去,伸手就要拿起刀。 “不要啊谢大哥!”林寻大喊一声。 可还是晚了,还未等到谢铭的手碰到那短刀,他的背上便被人刺入了一把长刀。顿时,鲜血汩汩流出,一眨眼的功夫便将谢铭的衣襟、身下的地板,全部浸染成了血红。拿刀的侍卫喘了喘气,用力一拔,便将杀人的长刀拔出了谢铭的后背。 林寻目瞪口呆,怔怔望着眼前的情景,望着吐出一口鲜血便咽了气的谢铭,以及他那圆睁着的双目和闭不上的嘴唇,呆了片刻,泪水即刻涌出了眼眶。 齐煜紧闭牙关,眼神如剑,直直刺向地上又一个死去的人,眸色变得越来越深。 林寻终于挣脱开齐煜,一下子扑了上去,跪在谢铭面前却又说不出话来,甚至不知该怎样碰他。亲眼看到人死去已是常事,然而此刻,谢大哥的死又如此令人痛心,一个时辰前还在街市上与饮酒吟诗、与自己交谈的活生生的人,如今却是命已归天,死不瞑目。 他颤抖了片刻,才伸出手去,拂过谢大哥的脸庞,使他闭上了眼。 泪水一滴滴掉在地板上,混着血水,化为虚无。 屋内的唐谷溪,虽未看见外面发生的一切,但却听到了一词一句,此刻外面走廊上发生事,真真切切入了她的眼。 随着林寻的一声大叫,唐谷溪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遍一遍擦拭着林落的脸颊,后来竟小声啜泣起来,不知是为林落,还是为那个死去的陌生人,抑或是为她自己。 就在水云馆内万籁俱寂之时,忽听楼下门口想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那阵脚步愈渐逼近,一个女孩子的啼哭声飘了进来。 众人皆抬起头,向楼下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布衣的姑娘跑了进来,清秀的脸庞上挂着几滴清泪,散落的秀发被泪水沾湿,贴在了脸上。她双眸大而清亮,头上简单绾着发髻,无一饰物,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 “哥,哥!你在哪里,哥!” 第一百零七章 谢铃儿 她一边喊着,一边将头抬了起来,目光落在了二楼栏杆后面的几个人上。先是呆了一下,挂着泪珠的脸庞如梨花带雨,望着那几个陌生的面孔有些畏缩,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阁楼上谢铭的血涓涓流淌,顺着栏杆的空隙流了下来,簌簌滴落在大厅的地板上,啪啪作响,在这寂静无声的大厅里显得尤为刺耳。 女孩儿看到了鲜血,那血就滴在她的前方几尺远,只是她不知道流血的人是谁。 待反应过来后,她忽然大口喘着气,急忙转身上了楼梯,此刻忘了哭也忘了喊,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跑了上来。当她看到眼前趴在地上的人时,脚步停了下来,可是那人的脸朝下,身上血肉模糊,实在难以看清面孔是谁。 “你是谁?”花宁皱了皱眉头。 那女孩儿未答话,表情呆滞,仿佛已经痴傻,只是直直望着眼前的景象,一动不动。 “来人,将她——” “哥——!” 忽听一声凄厉的喊叫,眼前呆愣的女孩儿突然向前奔了过来,大哭着扑向了地上的谢铭。她看清了地上之人的脸孔,认出了这就是自己的哥哥,顿时崩溃不已,泪如雨落,“哥,哥……你醒醒,哥!你别丢下铃儿啊,哥……哥——!” 林寻泪眼模糊地抬起了头,看着眼前悲恸不已的女子,手足无措。 “真是晦气……”花宁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孩儿,对侍卫道,“快去把他拖走,赶明儿找个地方埋了,给他的家人点银子。虽然,是他恶意滋事在先,但我水云馆也不能坐视不管,该花银子的地方还是要花的。” “是。”两个侍卫走上前,就欲拖走谢铭。 “给我让开!”林寻一挥手,打开了那二人的手臂,“谁敢动谢大哥一下,我让你们好看!” 花宁轻笑一声,道:“林公子,我说你也真是怪的,你自己的姐姐此刻就在屋里昏迷不醒,你说你不去管你姐姐,却在这里为一个外人伤心垂泪……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呢?” “看来我姐昏迷,花宁姑娘还真是舒心畅意呀。”林寻睨着她,回击道。 一听这话,花宁便变了神色,快速瞥了齐煜一眼,闭口不言了。 齐煜轻咳了两声,走上前来,对花宁道:“行了,今日诸事不利,你的水云馆怕是要闭馆两日了。这样也好,你便能好好歇息几日了,不用再为这里的事操心。至于这谢公子……我想,还是交给我吧。” 花宁瞟了他一眼,迟疑道:“交给你?” 齐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谢铭身上,“人毕竟是死在水云馆的,总得把人家好好安葬了吧?还有他家里人的事,都需要打点。你整日在宫中,哪里有心力顾得上这些呢?不如就交给我,我帮你把此事摆平。” 花宁听罢,只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若是再不回去,恐怕宫门要关上了。气大伤身,今日这费神费脑的,还是速速回宫调养几日的好。这里的事全都交于我,你不必担心,快走吧。” “你……你真的可以?” 齐煜淡淡笑了一下,“这有何不可以的?安顿好谢公子,再带上林落回府疗伤,下令将水云馆关闭三日。你还——” “还有那解药!”身后的房间内,忽然传出了一声声响。 齐煜怔了怔,看向了花宁。 只见花宁眸光乱颤着,在原地犹疑了片刻,才小声对齐煜道:“方才本是想捉弄一下她们的,可没想到出来片刻林姑娘会出事。你……你抓了刘三儿的同伙之后,可要当场毙命,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她轻叹了一声,脸色有些不情愿,“改日,改日你来梅月司找我,解药我自会给你。” “好。”齐煜点了点头,“我定饶不了他们。” 花宁又低着头停顿了片刻,欲言又止,最后才转身下了楼。随着她脚步的走远,齐煜的目光终于从她身上收了回来,直到花宁走出了水云馆的大门,他才换了一副神色,眸光犀利凌人,脸色凝重不已。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三人,只言未发,转身进了屋子。 “哥……哥……”地上那姑娘还在低声痛哭着,双手死死抓住谢铭的衣襟。 林寻擦了擦眼角,低声安慰道:“你、你哥哥已死,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好生节哀顺变吧,可别哭坏了身子……” 那姑娘不说话,还是一味地哭着,瘦小的身子轻轻颤抖,额前的发丝变得极为凌乱,小脸上的一双晶莹的眸子,此刻已经变得如红桃般肿大了。 “你叫什么?你家在何处?”林寻想了想,问道。 “我……我没有家人了……” “没有家人了?”林寻诧异地皱起了眉头,“那你父母呢?你、你只有你哥哥一个亲人吗?” 那姑娘点了点头,哭得更为凄厉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你一人在家肯定不安全,她必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林寻左思右想,忽道,“不如这样吧,今夜你先跟我们回去,在齐哥哥的府上住上两日,到时候我们帮你把你哥哥下葬了,再给你另寻住处。” 听闻此话,那姑娘的哭声稍稍减小了些,用沾了血迹的袖子抹了两把眼泪,缓缓抬起了头。她这才看到了眼前男子的面容,虽然泪眼模糊看不清楚,但还是看出了对方的年纪也并不大,此刻正眉目清秀地望着自己,眼眶上也微微泛红。 “你、你们是何人,究竟是谁害死了我哥哥?”女孩儿说着,眼角又滑出了一滴泪。 林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口冤气,你必须要咽下。你只管记着,我们此刻虽不能帮你报了仇,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把那女子绳之以法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果坏人还未受到惩戒,那只是时候未到而已!而且,而且你要相信,我们皆不是坏人。” 他说了这么一长串,终于使那女孩儿放下了戒备,她垂下眼帘,不再抽泣,喃喃说道:“我……我叫铃儿。” “铃儿?哪个铃?” 女孩儿又抹了一把眼角,伸过手去,在他的手心上画了几画。 林寻合起手心,喃喃道:“铃儿、铃儿……不错,是个好名字。” 谢铃儿无心说话,低头望见地上的血水,眼圈一红,又要掉下泪来。林寻见状,急忙道:“哎,你别哭了!你……你看你,眼睛都成什么样了,再哭下去,非要瞎了不可。虽然……虽然我方才也哭了,可是还远远不及你。”他想了想,探过头去,“铃儿,我告诉你,你可得想开点,否则——” “少将军,我回来了!” 只听门外一声响,打断了林寻的谈话。谢铃儿和他一同抬起头,朝楼下望去。 第一百零八章 回府 “叶英大哥,你回来了!”林寻站起了身。 叶英顺着楼梯走了上来,身后跟着几个将军府的府兵,来至他二人面前时,才发现了地上已经死去的谢铭,一时愣在了那里。 “谢大哥……” 叶英眉目凝重,摆摆手道:“不必说了。”他叹了口气,从谢铭身上收回目光,又瞥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女子,转身进了屋子。 林寻弯腰对谢铃儿道:“你先在这里等着,哪儿也别去,知道了吗?” 谢铃儿仰着头,脸上的惊恐并未完全消去,她睁大透亮的眸子,点了点头。林寻吐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房间。 只见屋内一片安静,齐煜坐在榻上,唐谷溪和叶英立在一旁,三人皆望向榻上的林落。 “姐,”林寻叫了一声,疾步走了过去,“我姐她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此刻正在昏睡。”唐谷溪道。 “齐哥哥,我姐她究竟中的是什么毒,酒里的东西为何物?” 齐煜微凝着眉,注视着沉睡的林落,轻轻摇了摇头,“酒中的东西应该为软筋散,那是水云馆最常出现的药物,人人皆知,只不过谁都不明说罢了。我方才试了一下,确凿无误。” “那这药吃了会怎样?” “顾名思义,软筋散吃了会让人四肢无力,筋骨全无,甚至连路都走不成。不过……那也只是暂时的,林落大概只饮了一杯酒,因此药性不大,只要她多休息两日,外加调养就会好。”齐煜顿了顿,目光落在了她受伤的左臂上,“她当时,一定是先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胳膊,借此来恢复精神,才得以杀了那人,逃过此劫的……” “可是,”唐谷溪疑惑道,“她方才的症状并不只是力道全无,而且浑身发烫,神志不清。” 齐煜皱了皱眉,嘴唇微动,却未开口。 “对了,叶大哥,”林寻忽然道,“你方才去找人,可曾找到那些同伙了?” 叶英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对着齐煜说道:“少将军,我在城西找到了他的老窝,可是翻了半天也未找到那两个人,后来便一把火烧了那里。正欲走时,却突然撞上了他们,他二人一见我们就跑,那定是心里有鬼了,因此,便被我们一把拿下了。” “人呢?” “就在大门外。” 齐煜点了点头,“放他们走吧。” “什么?”叶英有些愕然,“少将军,还可以从他们口中问出——” “不需要。” “可是,就这么轻易……” “他们也是受制于人,为财所动,既然你已烧了他们的老窝,那留着他们也无用了。如今年节刚过,还是少些生灵涂炭的好。”齐煜淡淡道,“方才之所以大张旗鼓,是想给她点颜色,以儆效尤罢了。” 叶英彻底明白了齐煜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好了,我们回府去吧。”齐煜侧过身,将林落从榻上抱了起来。 “哎,齐哥哥!”林寻跑了上来,有些吞吞吐吐,“外面那个是谢大哥的妹妹,家中无父无母了,可不可以……让她跟我们回府上住上几日?等我们安葬了谢大哥,再把她送回去。” “嗯。”齐煜点了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这、这就答应了?”林寻愣在原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唐谷溪听闻一女子出现,急忙走了出去,却在门口猝然停了下来。眼前的场景相较于方才那人死去的惨状,过犹不及,而且更为可怖。只见谢铭的血几乎流满了整个地板,一直蔓延到她的脚下,而在这殷红的血泊中,一个孤小的身影蹲在那里,肩膀微微抽动着。 “铃儿,铃儿走吧!”林寻从房内踏了出来,将铃儿从地上拉了起来,命一个跟来的府兵上前背起了谢铭,率先朝楼下走去了。 “他要把我哥哥背到何处?”铃儿急切地问道。 “不用担心,背到将军府中去。”林寻道,“齐哥哥是将军府的公子,也是少将军,我们几个皆是他的朋友,近日以来一直住在他府上。你过去后便和我们住同一间院子,也好有个照应,若是——” “咳咳。”唐谷溪忽然咳嗽了两声,略含笑意地望向他,“林寻,你何时变得这样贴心了?还有个照应……就算有照应也轮不到你来呀。” “你……”林寻被憋了回去,转而轻哼一声,“你还说我呢?你看看今天你做的好事儿吧,就为了拿你那心心念念的解药,害的我姐遭了罪,还差点——” 唐谷溪脸上笑意顿失,黯然地低下了头,眉锁愁云,“是啊,都是因为我……” 林寻本想着反击她,可没想到一语戳中了她的痛处,见她黯然神伤、垂首自责,他也难受起来,浑身得不自在。 “行了,快回去吧,今日的事怨不得谁,要说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女人!”林寻说着,拉起谢铃儿,走下了木梯。 铃儿一边被他拉着走,一边回首望了望站在原地的唐谷溪,想说什么又未能说出来。 唐谷溪动了动步子,刹那间,喉咙里突然涌来一阵难受。她驻了足,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屋子,此刻屋内寂静无声,空无一人,仿佛一天的喧哗都消散尽了。人去屋空,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曾被留下。 回过头来,眼前还是那一滩流淌的鲜血,楼道间和木梯上,是被人踩下的殷红的脚印,凌乱不堪。 方才几个时辰内的大起大落,险象环生,令她觉得周身疲惫,倦怠不堪。阴狠毒辣的花宁、陷入昏迷的林落、害人不成终害己的刘三儿、报仇未果反而白送了性命的谢铭、孤身一人的谢铃儿…… 以及,终究未拿到解药的自己。 唐谷溪,一切皆是因你而起吗?而远在千里的秉风哥哥,病体究竟还能撑到几日? “唐谷溪,你在做什么,快下来了!”林寻又出现在门口,向她挥了挥手,“齐府派了轿子来接我们,快快下来!” 她回过神来,抬起袖子擦了一下脸颊,转身跑了下去,“我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出征令下 回到将军府之后,齐煜先命人将谢铭的尸首运往郊外,趁着夜黑赶紧下葬,等到两三日后再去上坟,以免多生事端。铃儿却一直哭着要跟过去,最后还是被林寻劝着留了下来,再派了几个丫头陪她入睡,此事方休。 荷花苑内,林落的房间,三人围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榻上的林落已经沉沉睡去,不再呓语,不再难受,请来的大夫开了几味药后,便也匆忙离开了。三人服侍林落服下药,便一直守在榻边,一步也未踏出这间屋子。 唐谷溪知道解药不日就会到手,因此先写了一封信,连夜托人带去了盛歌。她不知道秉风哥哥此时的状况,也不知道家人是否相安无事,可又不好给父母写信,因此便写给了师父。一来让师父知道她有了解药,二来询问一下家中父母的状况。 安顿好这一切后,已是深夜,她重又坐回了林落的房间,继续等待她醒来。 可一直等到翌日清晨,三人都不见林落有任何反应。 齐煜见林寻和唐谷溪形容疲惫,便劝二人都回去歇息。可唐谷溪认为,林落身边让两个男子陪着总归不好,因此便劝说他二人回去。而林寻又觉得,自己精力充沛,丝毫不困,因此也留在那里不肯走。 争执了片刻后,三人还是一齐又坐了下来,谁也未走,互相愣着发呆。 “少将军,少将军。”窗外响起了一阵呼唤。 叶英突然闯了进来,见三人都在,便愣了一下,问道:“林姑娘……此刻怎样了?” “药已服下,一直在昏睡。”齐煜目光落在榻上,停顿片刻,又扭过头来望着他,“你这么着急赶来,是有何事吗?” “少将军,怕是……”叶英吞吞吐吐道,“怕是要出征了。” “什么?”齐煜从椅上站了起来,“司马将军回来了?” “回来了。” “那……几日之后?” “五日之后。” “这么快?”林寻也站起了身。 叶英点了点头:“大王有令,五日之后齐将军和司马将军领兵出发,少将军随行。林……林姑娘和林公子,还有唐姑娘,一路跟随我们,到达鄱安之后再分开,他们三个下到乔疆街坊去调查花宁,我们便驻扎在凉禹边境。” 齐煜微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如今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林落还不知何时才能醒来,还有花宁的解药一事……” 唐谷溪听罢,缓缓站起了声,道:“齐公子,不如你先去准备行军的事,毕竟国事为重,解药只要最后到手就行,实在不行我可以——” “不行。”齐煜摇了摇头,“你去她定不会给的,还是我去。这样,时间紧迫,我们兵分三路,我先去宫中拿药,林寻去安排谢铃儿的事,让她……不行,她孤身一人,又背负冤屈,保不准会出什么事。” “齐哥哥,要不然就让铃儿先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后再做打算,如何?” “嗯,只能这样了。”齐煜点了点头,“那你二人在这里看守,我和叶英这就去梅月司一趟。” 林寻和唐谷溪点了点头,齐煜再次看了一眼榻上的林落,转身便和叶英出去了。 唐谷溪望着齐煜和叶英走远的身影,心中甚为感慨,苦笑了一下,道:“我唐谷溪向来是最为平凡的俗人,平时也莽撞粗心惯了,若不是命中遇到这些贵人,还不知此刻我自己身处何方呢,更别提救秉风哥哥的命了……” “咳咳,”林寻在背后轻咳了一下,凑过来笑道,“那我林寻算不算你的贵人呀?”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笑了笑:“你?这我可得好好想想……”说着,她便走过去坐在了床榻边上。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林寻还不算是你的贵人?”林寻走过来道,“你看啊,从你比武招亲那日说起吧,若不是我上去,你早就被你爹糊弄了!还有啊,你被山贼掳去的那次,若不是我冒着性命危险去引开贼人,你能获救?还害得我掉进了那深坑里……” 听他说着,唐谷溪嘴角微微勾起了弧度,目光淡淡地落在地上,似乎陷入了以往的回忆。虽说才过去半年之久,可如今想来,却像是过去了大半辈子似的,久远不已。当真是岁月未动,人心已老。 “喂,在想什么?”林寻看她发呆,问道,“不会是真被我感动了吧,哈哈。” 唐谷溪笑了笑:“是啊,当初若不是你们,我也不会那么好运……看来我娘小时候带我去给菩萨上香是对的,定是我当初感动了菩萨,才在后来得到这么多人照料的。” 林寻听罢,白了她一眼,哼道:“真没劲!” 二人不再说话,又过了片刻,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他们抬起头,发现一个丫头跑了进来,神色略带慌张地道:“林公子,林公子您快过去吧,铃儿姑娘醒了,现在非要去看她哥哥!” 唐谷溪看了一眼林寻,道:“铃儿现在只和你比较熟,她孤苦伶仃的,如今又寄人篱下,定是伤心极了。我看,你还是陪她去郊外看一看谢大哥的好,也算让她送哥哥一程。” 林寻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榻上的林落,“可是我姐她……” “你姐有我陪着,我定寸步不离,你就放心去吧。” 他这才点了点头,“好。”说着,便站了起来,同那丫头一起走了出去。 唐谷溪回过头来,继续看着榻上的林落,她还是一如既往紧闭着双眸,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左臂上的伤口很深,需要频繁换药。 她听林寻说过,林落以前无论受伤得病,都恢复得很快,但这次情况却完全相反,她因为少许的迷药便昏睡了如此之久,这么一来,的确有许多不通之处,但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用手撑着自己的下颌,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毕竟一宿未眠,再加之昨夜的劳心伤神,因此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迷离,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万事万物都化为一片虚无,周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终于,她合上了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腕酸痛无比,突然一软,唐谷溪的头便栽了下去。她猛地睁开了眸子,心中一惊,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睡着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力甩了甩自己的手腕。 “你醒了?” 前方忽然有人在说话。唐谷溪即刻愣住了,抬头一看,发现林落已经醒了,此刻正坐在榻上,后背靠着床板,面色平静地望着她。 第一百一十章 醒来 “你醒了?”唐谷溪大惊,欣喜道,“你……你感觉怎样了?身上有没有力气?你的手臂——” “我没事了。”林落轻声道,摇了摇头。 唐谷溪笑了笑,松了一口气,抬眼凝视了一遍她的脸庞,才发现林落虽然醒了,可精力还尚未恢复,眸子也较之于以前没有光彩,唇上略显苍白,脸色更是憔悴不堪。 “你……你等一等。”她盯着林落的脸庞说道,起身便走开了。 “你要去何处?” “你稍等一下!”说完,唐谷溪便消失在了门口。 林落将目光从门口收了回来,落到了自己的左臂上,那处现在正缠着绷带,稍微一动还是有些疼痛。她垂下了目光,神色有些黯淡,细细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来。 她把匕首刺进那人的胸口之后,当即便昏了过去,后来发生的事全然不知了。只依稀记得后来周围站着很多人,她躺在一张床榻上,齐煜和唐谷溪一直坐在她身旁,她听到了很多人说话,但并不记得说话的内容。 可是,那把匕首呢?她的墨阳剑呢? 正想着,唐谷溪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脸的欣悦神秘,手中拿着一个东西。 “你要做什么?”林落挑起眉角。 “你别动。”唐谷溪坐在了榻边,将手中的精致小盒打开,里面竟然是朱赤色的胭脂,她明眸皓齿地笑着,用手指蘸了一点,就朝着林落的脸要伸过来。 “你——”林落脸色颇有些惊讶,向后躲去。 “不用怕。”唐谷溪笑了笑,将手指停在那里,“你现在呢,脸色太过憔悴,口唇泛白,眉眼无神的……一点也不像你。我师父向来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怎能落得如此惨淡呢?这样唇上涂点胭脂,也看得精神些。” “哎……不用!”林落忙用手挡在了面前,“我……我不想……” “我知道你不喜这胭脂俗粉,可你平时朴素行装惯了,从未见你上过红妆,今天就试一试吧。”说着,她便凑了过来,林落也未再躲,任由她把胭脂一点一点涂在自己唇上。 “好了,大功告成!”唐谷溪退了回来,将手中的小锦盒合上,甚为满意地看着林落。她转身拿过了梳妆台上的一面小镜,放到了林落手中。 林落迟疑着将小镜举了起来,放至自己脸庞前方,看到了镜中那个略有迥异的自己。镜中的她虽然一副初醒无力的样子,可由于唇间的一抹朱红也使得她的脸颊明亮了许多,她缓缓放下了镜子,拿起床边的帕子将其擦了。 “你为何要擦了?”唐谷溪惊道,“不、不好看吗?” 林落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她,“我想喝水。” 唐谷溪怔了一下,忙点了点头,转身去倒了一杯水,来至床边递给了她。 “你慢些喝,不着急。”唐谷溪坐了下来,“齐公子去宫中取药了,林寻出去陪铃儿……”说到此,她才想起林落对昨晚发生的状况一概不知。 “怎么了?”林落发现了异常。 唐谷溪接过茶杯,放至旁边案板上,便开始娓娓道来。从她昨晚和花宁一同出来后,到他们几人乘坐轿子回到将军府,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林落。最后又将方才叶英带来的出征消息也告知了她。 “这么说,五日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了?” 唐谷溪点了点头,“齐公子此刻已经去梅月司问药去了,林寻正带着铃儿去郊外看谢大哥,等忙完这一切后,我们便要出发了。” 林落听完,陷入了沉思,垂首凝眉良久,她抬起了头,看向唐谷溪:“可是解药一到手,我们也要随即前往西境了,你秉风哥哥的解药,该如何送回去呢?” “我已经想好了,到时我们可以带着药前去西境,等到达鄱安驻扎下来之后,我再骑马赶回去送药。昨夜我已经给师父写了信,要他派人在盛歌南境的驿馆等候,我送药只能送到凉禹边境,把解药带到驿站之后再返回。至于临清,定是回不去了……” “你下定决心了?” “什么决心?”唐谷抬起头,面带疑惑。 林落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事。” 唐谷溪叹了一声,垂下了目光,兀自在想着什么。过了片刻,她忽又抬起头来,看着林落问道:“昨夜,我和花宁离开房间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人究竟想做什么?若是花宁派去杀你的,可为什么后来有两个又逃走了?” 林落眸光颤了颤,看着前方,似是想了许久,才缓缓道:“不只是酒,你们走后,有人从窗口吹进来了东西。” 唐谷溪一怔:“什么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柔魂香。”林落淡淡道。 “柔魂香……”唐谷溪眉头微蹙,不知何意。正欲说话时,脑中却忽然闪过一片白光,像是一切都清楚了似的,心中豁然大悟,她的脸上顿失血色,呆呆望着林落,哑口无言。 林落依旧望着前方,似乎陷入沉思,神色淡然。 过了好半天,唐谷溪才慢慢回过神来,眸光散乱,喃喃道:“没想到,没想到花宁竟这般阴险毒辣……真是蛇蝎心肠!” “我本该料到的,可是昨晚疏于防备,竟中了她的圈套。” 唐谷溪低垂着头,良久未发言,等她抬起头来后,林落看到的却是一脸泪水。 “如果不是我向她求药,她也不会伺机设宴,更不会牵连到你……”唐谷溪说着,泪如雨下,“如果我和你一同出去,也就更不会发生此事了……不该留你一人在那间屋子的,都是我害了你……” “你害我什么了?”林落盯着她,反问道,“我只不过手上受了点伤,而且还睡了整整一长夜,除此之外,我们无一受损。反而是她,她的场子被砸了,人也死去了,到头来人财两空。而且……而且我弟弟不还带回来一个女孩儿吗?如此一来,我们算是赚了一个人,这明明是好事,有何值得哭的,你说呢?” 唐谷溪听闻此言,本来想破涕而笑,可是却哭得更大声了,她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点头答应着,语无伦次。 林落笑了笑,柔声道:“好了,扶我起来吧,我想去外面走走。” 第一百十一章 出征 正月廿一,阴云沉沉。宣阳城的城门之外,齐昭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为大将军,司马如和齐煜在其左右,分别被命为此次行军的左将和右将。再往后面,便是林落、林寻和唐谷溪,几个人身穿行军装扮,护甲在身,盔帽在头,各个英姿勃发,精神昂扬。 长长的队伍排满了城楼外的大片空地,将士们立于寒风之中,面色坚定,一派威武。 冬风凛凛,军旗飘飘,齐昭将军带领的武贲军凌云壮志,慷慨悲歌,肃穆以待。高高的城楼之上,瑞乾大王立于顶楼中央,护城侍卫皆侍于左右,他们神色肃穆,望着前方地上整齐划一的待发军队,皆不发声。 时辰一过,队伍便浩浩荡荡向前行进,直往西境而去。坐骑者领军在前,身后是长长的步行甲士。血红色的武贲军旗随风舞动,在驿道和山野间昭示着其志薄云天的气势,以及这支征战多年、经验十足的军队该有的威严与气魄。 林落大病初愈,况且那软筋散本就使人体空虚无力,内力也需几日才能恢复过来,齐煜担心她吃不消,就派了一辆马车跟在队伍后面,以便她和唐谷溪二人体力殆尽时用。可一路过来,她二人谁也不说坐马车,一直御马前行,看不出疲惫来。 齐昭将军和司马将军在马上一边前进,一边讨论着作战策略,司马将军对西境之地较为了解,因此在地势部署上,齐昭将军皆信任于他。 “不知齐将军可有耳闻,这乔国虽说表面上与别国并无异处,可是坊间有言,说是在其朝堂之上,女子当权已有数十年,一直都是文瑶王后掌政,朝中重臣也皆服从听命于她,且无半点怨言。而乔疆大王年事已高,病体羸弱,此刻早已是形同虚设了。”司马将军缓缓而道。 齐昭闻言,沉思片刻,道:“素闻乔疆国风迥异,无论各行各业,皆有女子涉足。可是……我一向只以为在民间的歌舞乐器、手工炼药之上,才是女子兴盛繁多,怎料到朝堂之上,竟也是女后摄政。这……这岂不是牝鸡司晨,祸乱纲常了?” 司马将军长叹一声,目光遥望前方,“自从乔疆率先撕毁盟约之后,我便一直觉得,此事少不了后宫女子的干预。不过也罢,如此一来,乔国必定军心不定、朝政无常,我们此次赴战,定会——” “不,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啊。”齐昭道,“乔国女子当道,却还能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必定有它的不败之理。我们万不可轻视敌人,放松戒备,沙场之上,更不可心存侥幸。” 司马将军点了点头:“是,属下明白了。” 齐煜在一旁听着,并未发言。此时天上阴云散去,方露暖阳,行军疲累,队伍速度也稍慢了一些。他环视了一遍四周的山野,茫茫青黄,视野开阔,心情也大好起来,不禁放慢了胯下之马的速度,静等着后面的人跟上来。 “咦,齐哥哥,你怎么不走了?”林寻驾着马来到了齐煜旁边,笑问道。 “我……在等你们。” “等我们?”林寻的声音如同飞鸟鸣唱般轻快盈亮,欢呼雀跃,“哈哈,我就知道你无聊了!怎么样,在前方同你父帅和司马将军聊战事,聊得可尽兴呀?” 齐煜轻轻笑了笑,“你少胡诌。不过我说呀林寻,怎么你一路上如此兴奋不堪,我可告诉你,我们这可是行军队伍,需要严谨规整,你少当作郊外游玩了,没个正形……” “齐哥哥,你何时也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简直是我姐附体……”林寻嘟囔道,还未等齐煜开口,便提了提缰绳,一溜烟朝前方走去了。齐煜睨着他,只好叹了口气。 唐谷溪和林落也跟了上来,见齐煜在此等候,便停了下来,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二位女将军可真是英姿非凡、一身飒爽啊!”齐煜翘起嘴角笑着,拱了拱手。 “哈哈,承让承让。”唐谷溪拱手笑道,“少将军,你才是一身戎装,风流倜傥啊。” 齐煜哈哈笑了两声,问道:“怎么样,行军途中难免劳累,你二人身体可还——” “少将军,你就别担心了,我们……”说到此处,她忽地停下了,看向林落,问道,“不知你的身体可还……” “你们不用担心,我无碍。”林落轻轻道。 齐煜看着她,点了点头:“那就好。” 唐谷溪看着二人有话说,可都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自知无趣,便摆正了马头,冲齐煜笑了笑,双腿一夹马腹,便要潇洒前进。 “唐姑娘。”齐煜在身后叫住了她。 她停下了马,回过头来。 “解药已经到手了,不过此刻我不能给你,几日之后一到鄱安,我必定立刻交予你手上,决不食言。” 唐谷溪笑了笑,点点头:“好!” 待她走后,齐煜回过头来,凝望了一眼林落,便从腰间掏出一个东西,伸出手来递给她。 林落低头一看,此刻躺在他手中的,正是那把那日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匕首,此刻已经血迹全无,被擦拭得锃光发亮、焕然一新了。 “你的东西。” 林落顿了顿,伸手接了过来,低头轻轻摩挲着那把匕首,动了动嘴唇,不知要说什么。 “你——” “你——” 二人皆抬起头,四目相对,一时愣住。 齐煜笑了笑,指着她的左臂,“你手上好些了吧?” 林落眸光微颤,点了点头:“好多了。” “你刚想问我什么?” “……没事。”她滞缓地摇了摇头。 齐煜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点头道:“既然无事,那就继续赶路吧,何时觉得累了,记得一定要去后面的车中休息,不可强撑。” “嗯,我知道了。” 齐煜松了一口气,调转马头,用力一扯缰绳,向前赶去。 从宣阳城到鄱安城,需要经过大小七八个城池,武贲军在行进了十几日之后,终于到达了凉禹国的边境,那个与乔疆接壤的土地面积最大的城池——鄱安。 到达之后,司马将军便安排将士们驻扎在此,由于此地距离敌军军营还有些距离,故而可以放下心来。不到两个时辰,荒山遍野上便竖起了大大小小数十个营帐。夜幕低垂,星辰冷清,篝火烧了起来,营帐之内灯火通明,搬运军资的甲士们来来往往,穿梭于其中。 安顿好一切之后,齐煜便和林落一行聚集到了一个营帐中,将手中的解药交给了唐谷溪。他本想着天色已晚,翌日再交予她也不迟,可又恐她太过担忧,此夜难眠,便在当夜就将解药给了她。 唐谷溪接到解药来,久久凝视手中的小药瓶,营帐之内的烛火将她的脸映照得通红,将手中的小瓷瓶映照得闪闪发光,如同有了魔力一般。 林寻看着她痴呆的样子,便在一旁跟她打着趣儿,可她只言片语都听不进去,周围的声响全部化为一片轻淡的朦胧声,嗡嗡作响。她的大脑昏昏沉沉,眼中只有那个被烛光照得发亮的药瓶,凝视许久之后,她抬头看向了齐煜。 “齐公子,我可以今夜就前往盛歌吗?” 第一百十二章 送药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她,皆不发声了。 “你说什么?”过了良久,林寻才大声道,“大小姐,你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舟车劳顿这么多天,怎么也得先好好休息一晚啊。你那药不差这一晚的,明日一早再送也不迟。” “是啊,唐姑娘,我知道你救人心切,激动难安,可是不差这一晚的。”齐煜也道,“况且我们数日以来风餐露宿,已是辛苦不已,你今夜出去,必定精力不足,如何才能快速将药送达呢?” 唐谷溪闭口不言了,手中攥着药瓶在帐中来回踱起了步子。她心绪难平,又想起花宁当初说的期限一到,便会增加不测的危险来,况且此时已是二月初,若是阳春一来,乍暖还寒时候,秉风哥哥的身体更是飘摇不安时,病况实在不容迟疑。 林落见她思绪难定,和齐煜对视了一眼,便要上前去劝说她。可还未等她开口,唐谷溪便转过身来,直视着他们三人,语气坚定:“我知道你们皆是好意,但此事真的刻不容缓。我……我一向预测得很准,方才拿过药之后,心中便一直惶惶不已,七上八下,总觉得一时一刻也不能再拖延了,否则定会出事!” 林寻深吸一口气,瞥了齐煜一眼,轻声道:“齐哥哥,要我说啊,你方才就不该那么早给她……” “我怎会知道她会突然魔怔起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拦住她。” “其实,”林落开了口,“其实也不差这几个时辰的,你先好生休息一下,天稍稍一亮便可出发,如何呢?” “不、不行……”唐谷溪眉头微蹙,双手将瓶子握在胸前,喃喃道,“既然已经到了鄱安,我们已经驻扎在此了,那为何还要拖延几个时辰呢?万一就因这几个时辰,秉风哥哥出现了不测,我的后半辈子无论歇息多久也无用了。和他的病比起来,我宁可三天三夜不睡觉。如果此刻没有解药倒还好,可是解药明明已经被我拿在手里了,我真的……真的容不得半分耽搁……你们无法理解我的心情。林落、齐公子,你们就答应吧,答应我即刻就动身前去吧,我只需要一兵一马,不耽误你们任何事,怎么样?” 她极度认真地望着他们,仿佛已经没有退路了,清澈的眸子哀求着他们的点头。 齐煜看着她如此迫切的样子,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连林寻,此刻也羞于说出一句话了。营帐之中安静了许久,只听得外面甲士们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和指挥吆喝的声音。 林落和林寻不由自主皆看向齐煜,只见他沉默了片刻之后,便轻轻点了点头。 唐谷溪脸色微红,几乎要喜极而泣。她眼角泛着泪光,重重点了点头,有些语无伦次:“谢……谢过齐公子!”说完,就要忙不迭地跑出去。 “你等一等!”齐煜急忙把她叫住,“你这也太说风就是雨了,先别着急,你一人去太不安全,务必要有人陪同。可是……林落和林寻是大王钦点的人,也不能擅自离开……这样好了,我让叶英随你同去!” “可是叶大哥身为齐将军的副将,此时一定忙坏了,我怎能让他陪我前去呢?”唐谷溪想了想,“你就派一个小兵给我就好,也好让我在路上有个伴儿,顺便为我指路。我们快马加鞭,应该不到三日就能到达凉禹的边境。” 齐煜想了想,“这样也好,那我派去两个好了,照应周全一些。” “好。”唐谷溪点了点头,齐煜便起身走出了营帐。她望了一眼林落和林寻,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堵在了嗓间,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出来,索性即刻走了出去。 “姐,这……这就去了?”林寻望着营帐口,呆呆地道。 “让她去吧,否则她也不会安心。” “可万一路上有什么不测……” 林落一听,心中不免有些慌乱,她镇定了镇定,摇头道:“应该不会,只是去一趟驿站,途中经过的只是驿道和荒野,怎会遭遇不测呢?” “就算路上无事,”林寻扭过头来看着她,“可万一到时候她反悔了,去到盛歌突然睹物思人、不想回来了,那我们怎么办?” “那你的意思是,不让她去送药了?”林落瞥了他一眼,反问道。见林寻不说话,她转过头来,望着营帐口,淡淡道,“放心,她说过,她不会回去的。” 林寻愣了一下,“她何时说的?” “除夕那晚,她喝醉了酒,回到房内时说的。” “除夕那晚……”林寻皱了皱眉头,思索道,“哦,我想起来了,那晚我也喝醉了。可是……可是她当时是醉酒状态呀,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怎还会记得呢?更别说临时反悔、即兴食言了。”他顿了顿,斜睨向林落,“姐,这不像你呀,你以前的的疑心与谨慎上何处去了?” 林落听罢,也觉得有些不放心,可是此刻唐谷溪的决定已下,又不能找出有力的说辞来劝阻她,而他二人更不能与她随行前去。反正早晚都是如此,那何必纠结于此刻呢? 就在这时,齐煜掀起帘子走了进来,见他二人发愣,问道:“你们在想什么?也像她一样魔症了?好了,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这是毛席与被衾,你们早早睡下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地上的坐席上。 “她走了?”林落问。 “嗯,走了。”齐煜回过身,看着他二人,“你们在担心些什么?”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皆不说话了。 “好了,歇息吧,我还要回主营去商谈些事情,父亲和司马将军,还有叶英,都在那里。”齐煜说罢,向营帐口走去。 “少将军!”突然,营帐口一个人叫道,“少将军,有宣阳传来的信!” 林落和林寻一怔,皆望向营帐口。齐煜停在了原地,对门外道:“进来吧。” 只见一个甲士掀帘而入,来到齐煜面前单膝下跪,双手送上一封信,铿锵道:“这是方才宣阳城内送来的信,说是要交给唐姑娘的。” “唐姑娘?”齐煜纳闷道,伸手接过了信,“你确定是宣阳来的?” “确定。那信使方才说,自我们行军出发之后就一直在后追赶,直到方才……才追赶得上。他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此信不可拖沓,务必要让唐姑娘即刻看到。” 齐煜皱了皱眉,“送信的人呢?” “他给了信便走了,小的……也没拦住。” 齐煜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唐谷溪已经快马走了,又怎能让她此刻就看到信呢?而这封信来自宣阳,又是谁人寄出的呢?送信之人如此紧急,信上又是何内容呢?他想着,心中迷雾一团。 “好了,你先出去吧。” 那人走后,齐煜拿着信来到了林寻二人面前,皱着眉望向他们。 第一百十三章 快马追回 “你们知道,她在宣阳有何熟人吗?”齐煜问。 林寻和林落皆摇了摇头,林寻盯着那封信,道:“或许是宣阳寄出的。我记着上元节那晚回府之后,她便给她盛歌的师父写了一封信,那会不会是……回信在到达宣阳之后,收信人不在,所以驿使才跟着我们追到鄱安的?” 林落疑惑道:“可若真如你所说,那这信得有多紧急,才使得那信使追我们到这里来的?” 此话一出,齐煜心中一紧,看向了林落,喃喃道:“我方才也许不该放她走……” “此话为何意?”林寻道。 齐煜脸上蒙上了一层阴翳,他闭口不言,转身将信拿到了灯火之下,翻手就要拆开。 “你要做什么!”林寻忙上前来,“齐哥哥,你要拆了信?” “不然呢?”齐煜迎头看向他。 林寻抓着脑袋不说话了,迟疑道:“拆……拆吧,毕竟上面也没说‘唐谷溪亲启’……我们看一看应该也无妨。” 齐煜想了想,欲要打开,忽又转身来到了林落身边,将信递给了她,“还是你看吧。” 林落怔了一下,并未拒绝,她接过信来,移至灯火下面,烛光通亮,将信封撕开,拿出了里面的信纸。 林寻和齐煜一直站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只见林落目光快速地扫过信上的文字,神情变得严肃,眉目之间似是染上一分惊恐。突然,她手掌一合,抬头道:“我们快把她追回来!” 齐煜一愣,忙问:“怎么了?信上说什么?谁寄的?” 林寻有些惊恐,一把抓过林落手中的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顿时吓得惨白。他捏紧了手中的信,缓缓放下手臂,呆滞道:“陈公子……陈公子已经……” 还未说完,齐煜便从他的脸色上明白了缘由。他一言未发,转过身向门口疾步走去,拉开帘子对门外一将士道:“备马!” 林寻和林落忙赶了上来,齐煜回过头对他们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她追回来,若是父亲过来问我,你们便说——” “便说什么?”只听帘外响起一声苍劲的声音,帘子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掀了起来,齐昭将军迎面而入。林落和林寻一时愣住。 “父亲。”齐煜转过身。 齐昭站定之后,背过了双手,威严的眸子睨着他,“这么晚了,你备马要去做什么?” “孩儿……” “呃,大将军,”林寻拱手道,“唐谷溪她……她的一个兄长病入膏肓,她急不可耐要回去看望他,并且将解药带了回去。可是、可是我们方才才得知,她的那个兄长,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就已经逝世了!大将军,她现在已经上路了,我们不能让她回去啊,不止是因为白跑一趟,还是因为……” “好了,不必说了。”齐昭摆了摆手,眉目深沉,“我已听懂,既然如此,那你快去将她追回来。林姑娘身体尚且虚弱,还是要在营中休养,就不要夜中奔波了。至于你……”他扭头看向齐煜,“你不能去,身为此次军中右将,怎可随意离开军营?一刻钟之后,务必来到主营商讨军事,不得有误。” 齐煜低了低头:“是。” “谢过大将军。”林寻躬身抱拳。 齐昭走后,林落本想和林寻一同出去,可最后还是听了齐煜的劝阻,留在营中静等消息。而林寻也不需要有人同行,将齐煜给他安排的随行小兵都抛下了,独身一人出了营帐,跨上快马便向驿道奔去。 此时夜幕已深,若不是胸前挂着的长明灯照亮,恐怕都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好在路上宽阔无阻,也无行人,因此也算安全畅通,一路无阻。 夜深露重,冬日还未消散尽的寒冷空气挂着他的脸庞,可是林寻全然体会不到。他目视前方,身体如长弓般前倾,一手抓着前方的缰绳,一手拿着马鞭扬在身后,一脸坚定,喘着气一路狂奔。 或许是上天怜悯,天地有怀,方才被浓云遮住的月亮此刻也露了出来,星辰也愈发明亮,皎洁空透地挂于蓝幕之中,在这荒野之上洒下一片澄澈,照亮了四周的苍茫大地。山川树木映于眼底,野草凝露溅湿马蹄。 很快,前方有声响传过来,那是马蹄嗒嗒声,伴着长鞭挥舞的声音,紧接着,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随着他的愈发靠近,那三个身影也愈加明晰起来。 “唐谷溪——!”林寻憋了一口气,大喊道。 可是由于距离尚远,前方之人似乎并未听到,再加上她急切的心情与三匹马同时踏地的声响,此刻必定无法听到身后之人的呼喊。 林寻咬紧牙关,又猛力挥鞭在马身上,手中更加攥紧了缰绳,直视前方的身影飞奔过去。 “唐谷溪!停下!停下——!” “唐姑娘,后面好像有人在跟着。”身旁跟着的一个士兵道。 另一个士兵也扭过头来道:“是啊,好像在喊着什么。” 唐谷溪一听,皱了皱眉,双手向上提起了缰绳,身子往后仰去,“吁——!” 身下之马放缓了速度,终于停了下来。唐谷溪调转马头,向后看去,只见茫茫夜色下,远处一个人影正在渐渐靠近,对方的马蹄声在这寂静之中,也显得尤为响亮。隔着重重雾色,她愈发看得清那人的身影。 “是……”唐谷溪微蹙眉头,“林寻?” “唐谷溪!先别走!停下!”那人在马上又大声喊道。 “就是林寻!”唐谷溪一惊,不知他为何会赶过来,她来不及思考,忙拉动缰绳,朝前方迎着林寻奔了过去,“驾!” 身后的两个跟来护送的甲士也急忙挥鞭跟了上去。 两方人马在宽阔无垠的大地上相向而行,愈加缩小中间的距离。马蹄声阵阵,扰乱了这寂静平野的本来面色,四周的浓雾似在渐渐消退。 “林寻,你怎么来了?”终于,唐谷溪的马和林寻的马停了下来,二人之间不过十尺的距离,皆坐在马上气喘吁吁,凝神望着对方。 “你、你别去……”林寻捂着胸口道。 “你此言为何意?”唐谷溪惊道,眉目中带着些气愤,“齐公子都已经答应我出来了,你为何还要追过来呢?就是为了阻止我去送药吗?如果因为这个的话……那你还是回去吧,我去意已决。”她略微偏过头去。 “不、不是。”林寻摇了摇头,看着她不知如何开口。 “那是为何?”唐谷溪回过头来。 “你……你此刻再去,已经无用了。”林寻的声音有些微弱,稍稍低下了头。 “什么意思?” “邹先生方才来信,说……”林寻缓缓抬起了头,注视着她在夜色中闪闪发亮的眸子,迟疑片刻,下了极大的决心,“陈公子,已经……他……他命已归天了。” 第一百十四章 溘然长逝 [此章标题取自——梁启超《饮冰室诗话》:“乃归未及一月,竟溘然长逝,年纪逾弱冠耳。”——因陈秉风年方廿三,即“逾弱冠耳”,故用此文典。] ———————— 唐谷溪呆呆地望着他,眸子清透闪亮,山野间没有一丝一毫嘈杂的声音,唯有面前之人的喘息之声。 “如果,你是为了阻止我今夜前去,就编的这个谎话……林寻,我会等回来再找你算账的!”她恶狠狠地瞪向他,眸中燃起一团愤怒,捏紧了缰绳,就要将马头调转回去。 “唐谷溪!”林寻又叫住了她,可是声音再也无法大起来,“我方才,所说无假。” 唐谷溪坐在马背上,背对着他,脸色冷如冰霜。 “就在你之后不久,一个士兵便闯进了帐中,手上拿着的……就是邹先生给你的来信。”林寻淡淡说,面色凝重,“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可是……可是我必须说出来,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而且……而且你师父也说了,他不会派人去驿站接药的,也告诫你……不要回来。” 唐谷溪背对着他,依旧一言不发。 山川寂静无声,马儿止足不动,如墨的黑夜仿佛陷入沉沉的深渊,再也无法唤醒。明月的照耀下,四个身处荒野的年轻人,身上皆是一层淡淡的银霜。林寻不再说话,静等前方唐谷溪的反应。 良久之后,前方马背上传来一句轻轻的嗓音:“或许,师父是骗我的呢?” 林寻心中沉闷不已,可却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垂下头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知道师父与你二人交好,他又了解我的性子,定不想让我来回奔波。就凭借这区区的一封信,我……才不信。”她似乎是苦笑了一下,顿了顿道,“除非我回去,回去亲自见一眼,否则……我不信。” 说着,她就要拽动缰绳,继续向前。 “其实你知道!”林寻抬起头来,“你知道,我所言不虚。正如你方才所说的,你说你的预感一向准确无误,我和我姐当时就只以为是胡言乱语了。可是……如果你和陈公子真的心心相通、默契无比的话,那么,你应该知道,此刻你不能再继续前进了。” 林寻望着她的背影,在夜色下显得如此荒凉落寞。隔了片刻,他隐约看到唐谷溪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的双肩抖动着,可就是不发出声音来。 “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林寻轻声道,白玉似的脸颊上,双眸在隐隐发亮。 “林寻,”唐谷溪的嗓音略带沙哑,“林寻,你……你为何就不能骗骗我呢?” 林寻微微垂下头去,鼻头略微发红。 “你骗骗我也好,捉弄我也好,就是别对我说实话。”她的声音在颤抖,深吸了一口气,泪水布满脸颊,悲怆而又绝望地道,“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明明已经找到解药了,三年了……三年了啊!秉风哥哥,你都坚持下来了,为何就不能……不能再多坚持几天呢?这就是寒毒症的解药,你吃了就会没事的……都已经在我手里了,都已经在我手里了……” 她掏出了那个小药瓶,手指发红地摩挲着,泪水“啪啪”滴落在手指间,滴落在药瓶上,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溃不成军。 “秉风哥哥!” 武贲军驻扎的军营内,林落在帐内徘徊不定,烛台上的烛火已经燃烧殆尽了,她焦灼不安地望了一眼,转身就换上了新的蜡烛。 烛泪堆积在烛台上,晶莹如琥珀,但却如烂泥般瘫软。她摸着那一块掉下来的烛泪,捏在手中还稍显灼烫,手指被轻轻刺痛着。 一个转身便向前走去,手中的烛泪被她摔在地上,分为两瓣。刚一撩开帘子,迎面就撞上了林寻。 林落猝然止步,停在那处,先是在林寻脸上定了一眼,接着移开目光,在他背后寻找唐谷溪。 只见唐谷溪从他的身后走了过来,夜雾中看不清她的脸庞,远处地上篝火的光亮照在她身上,映得她的侧面火红如血,仿若地狱中的鬼魅,幽深莫测,形如走火。 “林落,信呢?”她站在了林落面前,红着眼眶。 林落眸光微颤,注视着她的脸颊,咽了口唾液,拉着她转过身就往营帐内走。走至桌案旁边,她拿起桌上那稍微皱褶的信纸,缓缓递到了她面前。 唐谷溪眸中即刻又溢满了泪水,可是她强忍着没有掉下来,伸出手去,颤颤巍巍触摸到了纸张的边缘。可是刹那间,那信纸仿佛变成灼烧的炭块似的,带着火焰、带着热气、带着嗞嗞的声响,那样烫手,那样令人不敢触摸。 林落一直紧捏着那信纸,低头凝望着她颤抖的指尖,如同烛火般摇曳凌乱着。她一言不发,亦不敢抬起头来。 最终,唐谷溪拿过了信纸,随着纸张靠近她面前的同时,眸中的泪终于再次掉了下来,宛若豆大。手中白纸黑字,邹黎的语气平淡悲戚,字迹清晰有力,将前前后后的事娓娓道来,字字如针,句句成剑,直直刺入了她的心脏。 最后一行:斯人已去,莫自成伤,为师老矣,心念已凉。徒儿前路漫漫,朝曦之光,万不可回头履冰,兀自生恨生怆。惟愿早日忘怀,余生可期。自此之后,再不通函,望尔谅解。 师邹黎,手谕。 泪珠一颗颗落在信纸之上,很快便将信纸浸湿,墨渍晕染开来。她手里紧攥着这张薄纸,手心微微发着汗,一手抓在旁边的烛台上,跳跃的火苗从她的指间穿过,她却全然无知觉一般,身子慢慢弯了下去。 林寻一看,急忙将桌案上的烛台夺了过去,才不致使她的手指被烫伤。 唐谷溪瘫坐在地,身子半伏于案板之上,泪如雨下。她胳膊放在桌上,双手再次在眼前抚开了信纸,可无奈眼前已被泪水封闭,视线模糊不堪,信上字迹再也看不清。 偌大的营帐之中,暗处如漆,亮处如玉。地上高高竖立着几个烛台,烛火虽通明,但却依旧摇曳晃动,将三个人的身影照得散乱无形,模糊虚幻。林落和林寻立于左右,皆不发出任何声响,沉闷的气氛将帷帐团团包围。 营帐之外,荒地上篝火殆尽,烟雾袅袅,猩红色的火光在烧尽的柴木上苟延残喘,发着微弱的奄奄一息的星光。围在火堆旁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渐渐地都走入营帐之中,歇息入睡了。 唐谷溪不知哭了多久,当她觉得泪已流尽,浑身瘫软,再也无法起身的时候,营帐口像是闯入了一个人。林落和林寻都扭过头去,见齐煜走了进来,望着他们三人神色凄然。 她扭过头去,依旧看不清齐煜的身影,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嗓中却未发出一句声音来。她想要用力站起来,可就在那一刹那,眼前却突然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第一百十五章 病中昏迷 翌日卯时,天方大亮,林寻便从他的营帐中打着哈欠出来了。野外空气微凉,夜间的寒意还未完全消尽,因此身上不免有些寒冷。天际青灰,泛起了鱼白,远处晨光熹微,已是近日以来难得的好天儿。 他搓着双手来到了林落的营帐处,途中穿过几个大大小小的营帐,路上看到许多战士都已经出来,开始两两相对、练习刀法了。林寻暗自感叹军营之中的艰辛与苦练,想想这武贲军在凉禹的大名,又深受大王重视,其间的练兵之道、治军之理自然不必多说。 他掀开林落营帐的帘子,委身走了进去。 “谁?” 只听前方一声响,林寻还未睁开眼,就被一个头盔迎面砸了过来。 “呀!”他大叫一声,捂着额头蹲了下去,那只头盔滚落到了一旁的地上。 林落翻身一转,将手中的袍子瞬间披在了自己身上,双手在腰间轻轻一系,衣裳便在她身上妥帖穿上了。她背对着林寻,头微微向后一侧,冷声道:“谁让你不打招呼就进来的?” 林寻呲牙咧嘴地抬起头,一只手还在额前捂着砸中的位置,小心翼翼睁开了眸子,看到眼前的情景后,叫苦连天:“姐,买卖不成仁义在呀,你对你弟弟也不用下手这么狠吧?”说着,他站了起来,手指还抚在额前,“再说了,你这帘子也没被封住啊,我怎知道你还没整理好……” “你还说?”林落转过身来。 “不不不,不说了。”林寻急忙摆手,走了过来,“不过我说啊,这军营之中都是男儿,你俩女子在其中实在有许多不便之处。啧,我劝你啊,还是在夜间要把门封好,这今日进来的是我也就罢了,若是哪个——” “行了,你到底要说什么?”林落在席间坐了下来,提起水壶到了一杯水。 “我还能做什么,来这里看看唐谷溪醒了没有……”说着,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屏风之后的席子上,唐谷溪还在沉睡着。 “她一直没醒,从昨晚到现在。”林落端起水来,呷了一口。 “哎,让她睡吧。”林寻也走了过来,在桌案后面坐下,注视着桌上的一杯水,喃喃道,“昨晚经受如此震撼之事,若换做是我,我也会受不了的。但愿……但愿一觉醒来,她心里的痛苦,能减少半分。” “减少是不会减少的,醒来之后,只能让她更加痛苦。如果昨夜的经历可以当作一场梦,那么梦醒来,要面对的,可就只能是事实了。比昨夜更加清楚有力的事实。” 林寻听罢,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陈公子天妒英才,竟然这么早就……” 林落眉间隐隐锁着一层悔意,她凝望着手中的水杯,良久不言语。过了片刻,才淡淡道:“其实不该等那么久的,我们知道解药在梅月司之后,就应该想尽办法弄过来,哪怕偷抢夺盗……只要能先救人就好。至于后面的事,只管应付花宁就是了。可是现在,病体不等人,我们前功尽弃。” “哎,是啊。”林寻仰面向后仰去,两手在地上支撑,“一切都晚了……” “哦?都醒的这么早?”身后响起了一句声音。 林寻扭过头去,见齐煜身穿盔甲走了进来,看见他后问:“林寻也在?” “嗯,我来看她是否醒了。”他指了指一旁的唐谷溪。 齐煜听罢,微锁着眉扭过头去,看到床上双眼紧闭的唐谷溪,面色略显凝重,“她所受打击太重,是该好好静养。” 话方说完,只听前面席子上,唐谷溪梦中喃喃道:“秉风哥哥,秉风哥哥……” 三人一听,先是愣了一下,林寻和林落急忙站起了身。 “我……师父……你不会怪我吧……”唐谷溪在席上呓语着,头来回翻动,面色如霜,眉头微蹙,看起来难受不堪,“爹、娘……你、你们……” 三人急忙走了上去,皆立于榻边,担忧地望着昏迷不醒、喃喃自语的她。齐煜看唐谷溪模样反常,皱了皱眉,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指尖刚接触到她的脸颊,便迅速传来一阵灼热。 “怎么,她病了?”林落紧张问道。 齐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脸颊很烫,定是发烧了。” “那怎么办?”林寻急道,“赶、赶快叫御医来吧!”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说罢,齐煜转身出了营帐。 林寻和林落担忧地对望了一眼,二人急忙找来脸盆和帕子,接好水后放在了唐谷溪旁边,将浸湿的帕子覆在她的额头上。可是似乎并不管用,唐谷溪依旧喃喃自语,脸颊发红发烫,神志不清地昏睡着。 很快,随行的御医跟着齐煜到来之后,快速为她把了脉。说是随军途中太过劳累,又在前夜未得到休息就策马疾驰,因而受了风寒,加之心力交瘁,伤心过度,因此,便得了热伤风。 御医开下药之后,齐煜便命人去煮了,三人皆侍于左右,不敢离开半步。 唐谷溪喝下药之后,状况好了不少,不再梦中呓语了,可还是昏睡不醒,面颊发烫不止。其间除了药和水之外,其他食物一概吃不下去,即使吃下去了,不久也要吐出来。 齐煜毕竟军事繁忙,不可过于分心,因此在半日之后,林寻和林落便催促他赶快回主营去了。其间齐昭将军来看望过一次,说了几句话后便也走了。叶英想是太过繁忙,因此一日之内也未见其身影。 唐谷溪这一病,便病了四五日,原本计划要早日到乔疆坊间的日子,也只能一拖再拖了。好在这几日军中无战事,原是乔疆军队一直宿于泾水对岸,日日都对鄱安城造成威胁,鄱安城知府命护城兵强加看守,终于坚持到了武贲军来此之后。王军一至,敌方的气焰陡然间小了不少。 鄱安城知府感恩涕零,武贲军刚一驻扎在此,护城兵便松了口气下来。知道乔疆那边不敢轻易来犯,定是利用近来几日精心部署作战计划,因此我方也不可掉以轻心,还要处处研究地形和战术。因此,鄱安知府欲要在这几日,前来军中探望,顺便送些军资粮草等,以作援助。 武贲军驻扎在前方,鄱安城则为后方补给之所。二者相互牵连、休戚与共、同生共死,因此鄱安城知府和齐将军等人,也算是同仇敌忾、患难之交了。 知府的来信上说,他将在三日之后来军中探望,可就在三日后的那个清晨,营帐之中唐谷溪却不见了。 第一百十六章 离山纵马 那日凌晨,林落刚刚醒来,就发现旁边之人不见了踪影。前一晚还在昏迷发热中,此刻就穿戴好衣裳跑了出去,这实在令她担心不已。召集林寻和齐煜过来之后,三人找遍了整个山野,就是不见唐谷溪的踪迹。 可无奈,鄱安知府即刻就要到了,齐煜也不便走开,只能让林落和林寻骑马在山间寻找。可是二人寻找多时,一直未果。 初阳在遥远的天际微露头角,瞬时便消散了寒夜里冰冷的气息,山野之内渐生暖气。天空青蓝发灰,由太阳初升之处开始向四周晕染过去,红蓝相接、冷暖相接,细微地变化着天色。远处星辰黯淡,弦月如钩,化为虚白。 唐谷溪孤身一人坐在马背上,面朝着青芒色的山峦,远处天边传来一两声山鸟的鸣叫,回响在空旷幽谷之中,成为绝响。 她面容淡漠,清冷的眸子睨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山头,苍白的双唇紧紧闭着,面色憔悴。身上只着一身单衣,外面披一件银灰色袍子,发上无一饰物,双手轻握缰绳,静若佛像般一动不动。 一连昏睡了数日,现实与梦境恍惚难分,她在夜间断断续续地醒来,睁眼之后却想到了那晚发生的事,于是竟以为是梦魇。惶恐难安不已,无奈之后便又沉沉睡去,可是睡梦之中分明又看见了儿时的景象,想来又觉万分不真实,便又再次惊醒。 如此昏睡醒来,反反复复,虚幻莫测。几次三番泪湿枕巾,竟也不知是梦中流泪,还是清醒啼哭了。 直到最后一次惊醒,她再也没有睡去。那时军营之中寂静无声,营帐外的篝火隐隐发亮,所有人都还未醒来。而面前的帐内,烛台不熄,彻夜通明,照亮了身旁林落的脸庞。 她缓缓坐起身来,终于知道,此次再也不是梦境。一向熟知林落对身边动静的体察入微,因此她稍用了些轻功,才从席子上起身。随手拿了一个披风之后,她只言未发地走了出来。还好,帐内没有任何动静。 黑夜如漆,远处地上篝火的残尽烟火,像极了黑暗里猛兽的双眸,正凶狠又忌惮地潜望着她,蓄势待发。可她心中竟没有一丝畏惧,仿佛欲与天地之间所有凶恶猛兽都结为挚友,在丛林山野之中厮杀噬夺,血腥漫天,从此与世间红尘一刀两断。 可那终究只是一时的念头,她冷漠地望着那些猛兽,瞥了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开。走至几颗粗壮的树干面前,将她的爱马解了下来,翻身骑了上去。 毕竟久病初愈,身体尚处在极度虚弱之中,那一用力,几乎消耗掉了她半身力气。她鼻尖隐隐发酸,胸中酸痛不已,深吸一口气后,勒动了缰绳。轻念一声“驾”,身下马儿便飞动双蹄,一路向前小跑过去。 此处为凉禹与乔疆相接之地有名的地界——离山。传说那条泾水就是发源自离山,然后一路向东而流,流经至凉禹以及西州两国共十几座城池,接着便涌入陆地东边的海域——东蕖海。海上有座孤岛,名不见经传,百年以来,从未有人涉足过那处。 眼前连绵起伏的山峦,也是离山的支脉。身下马蹄微动,似乎不想要停驻在此。 “离山,舍离之山……” 她脸色未动,双手提起了缰绳,双脚一夹马腹,身下坐骑便向前奔去。渐渐的,她感觉到耳畔生风,衣袂飞起,向前飞奔的感觉令她忘记了一切烦恼,只觉一派畅意洒脱。 暖阳从山间升起,明黄色的光熙照在她的脸庞上,不一会儿,她的鼻尖和额头便出了细细的汗。她的双脸微红,额头隐隐传来灼烫,口中燥热难耐,嗓子如同火烧一般。可是这样驰骋在旷野之中,如同飞鸟自由盘旋,耳边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如梦似幻,不知疲惫。 “秉风哥哥,你为何不等我?” 她的眸子坚定无比,直直地望向前方,眼眶再次发红。 “驾!”她置气似的紧闭双唇,眼底发着狠,泪水蓄满眼眶,却未掉落。 骏马在山野之间疾驰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她迷恋上这种感觉,因此越发坚决地御马前进。不久之后,她不满足于此刻飞驰,又抽出腰间的马鞭来,挥手打在了马的身上。 “驾!”她喘着气,没有半分犹豫之心,“驾!驾!” 马儿越跑越快,只顾在山间飞驰,却忘了脚下有乱石杂草的相阻。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不停地喊着“驾”、忘乎所以地策马奔腾时,只觉身下一个颠簸,马蹄踩中了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控制不住向一侧歪去。 唐谷溪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随着马身倾斜了过去。她心中没有防备,怎会料到这突发状况,加之速度过快,便当即从马身上翻了下来,一头滚向了山坡之下。 “啊——!”她大叫一声,欲要伸手摸住地面以使身子停下,可无奈摔下来时太过急速,任她两臂伸出去也停不下来。她胡乱抓着,十指却未抓住一束杂草,根本来不及停下,她猛烈翻滚着,顺着山坡一路向下,途中不停磕撞在石块上,身上传来骨架欲裂般的疼痛,密密麻麻布遍全身。 终于,她停了下来,可是身体再也无法动弹,轻轻抬一下胳膊便是刺骨的痛楚,加之头脑发热,此刻竟又觉得模模糊糊、晕晕沉沉起来。 她咬了咬牙,欲要支撑着自己起来,可是还未将身体抬起一寸,便又无力地倒了下去。她急喘着气,万分无助,最后终于放弃,将脸掩在了手臂上,当即便嘤嘤痛哭起来。 “林落、林寻……”她小声啜泣着,“我可如何是好啊,这下子……该怎么回去……” “嗒嗒嗒!”就在这时,山坡之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马蹄声愈来愈近,忽然之间便停住了,接着,她听到有人下了马,并且快速朝这边走过来。 “林落?林寻?”唐谷溪微微抬起了头,面带惊讶,满脸泪水。 “前方是何人?”一声嘹亮清润的嗓音传了过来,那阵脚步声也愈渐靠近,“哪位姑娘?” 唐谷溪愣了愣,脸上的欣喜消失不见,这声音既不是林寻的,也不是齐煜的,那会是哪个男子的?此处比邻乔疆,山上除了军营驻扎便无外人,莫非……是乔国的士兵? 脚步声愈渐急促,很快便跑了下来,只见一个人影绕过唐谷溪脚边,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停顿一下后,对方一手掀起身上的铠甲长袍,屈腿跪在了地上,双臂将她轻轻托了起来,脸颊即刻晃入她的眼。 “姑娘,你没事吧?” 第一百十七章 坡下一遇 只见眼前的陌生男子正一脸关切地望着她,他面如白玉,明眸秀眉,若是不看行装的话,尚以为是哪个国相府里的翩翩公子,谈吐举止皆为优雅。可眉宇之间又不乏英气,加之身上那一袭银装铠甲,便在这层恬淡儒雅之外,又添加了些英武豪气。 可是他身上的盔甲,跟她先前在军中所见铠甲皆不同,既不像甲士身上穿的,也不像齐煜等将领身上穿的。会出现在此地的士兵,若不是武贲军的,那么就只可能是…… 想至此处,唐谷溪身上即刻冒出了冷汗,她惊恐地望着他,双唇颤抖以至于忘了说话。双手用了用力,就想要推开他。 很显然,眼前那男子见她如此反应,自然是困惑不已,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因此便更加抓紧了她的手臂。 “这位姑娘,你别怕,我并非坏人。”那男子神色从容地宽慰道,“你……你可否告诉我,你是从何处来的?此处为军事重地,你一个女子,怎会出现在此?还有,方才见你从马上滚下,身上可有擦伤?” 唐谷溪深喘着气,头脑愈加发热,神志也有些混乱不清,她一言不发,眸光乱颤,只是用力推着他,身子竭力向后退去。 “你……你别乱动啊。”男子依旧抓着她的胳膊,脸色略微着急,他扭头一瞥,目光像是掠到什么似的,忽然大喊一声,“小心!你、你别动,你腿上受伤了……” 唐谷溪被这一声喝吓得身子僵住,再不敢乱动。这时她方才感觉到,右腿膝处下方传来一阵摄人心骨的刺痛,仿佛穿破了整个身体的血肉,疼得她差点咬破嘴唇。 对方看了她一眼,眉间微微蹙起,轻声道:“疼你就喊出来,别再把嘴给咬破了。”说罢,他缓缓放开了她的胳膊,将她平放在草地上,起身来到了另一边的双腿处,再次蹲了下去。 只见他熟练地从身上扯下一块白布,一手轻轻托起她的右腿,一手将白布条缓缓缠绕在了上面的伤口处,一连串动作有条不紊,沉稳有序。 唐谷溪看不见她腿上的伤势,也看不见他是如何为自己包扎的,她看到的,只是那人微低着头、一脸认真为她包扎伤口时的侧颜,以及其身上所穿铠甲的不同。但是看了半天,却未能从其身上看出乾坤来。 “啧……”随着那人将绷带缠好,一阵更为刺骨的疼痛传了上来,唐谷溪一个忍不住,便呲牙咧嘴地叫了出来。她倒吸一口气,缓缓张开了眸子,疼痛渐渐逝去。 对方立即起身,来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来。他一只手肘搭在左膝上,一只手随意垂了下来,微笑着注视着她,道:“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不是坏人了吧?” 唐谷溪深吸着气,目光划上了他的脸,战战兢兢道:“你……你是什么人?” “哈?”那人轻笑一声,抬眼望了一下天边,回过头来道,“你看我穿的,像什么人?” “你是将士。”唐谷溪道,“可、可你是哪国的将领?” “此地还有何军驻扎?” “有……有凉禹的军队,对面,还有乔疆的军队……” 那人听罢,面容稍微严肃了一分,他扭头望望离山的那边,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继续盯着她,道:“你说的十分正确。这回该我问你了,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还有,你……为何会对两军之事如此了解?” 唐谷溪思考再三,强装镇定道:“我是盛歌人,和朋友结伴来此,却不想……竟和他们分散了,一时收不住马儿,落了如此惨境……” “你是盛歌人?” “嗯。” 男子皱了皱眉,但神情已然放松下来,问道:“你一个弱女子,怎会和朋友游行至此呢?这里是乔疆与凉禹交界处,又是两军交战之地,你可知有多危险?” “我……”唐谷溪垂下了眼帘,神色黯淡。 “好了,别说了,我先带你回去。”男子说着,便一手托住了她的后背,一手从她的腿下穿过去,两臂一用力,便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哎!你——”唐谷溪大声道,面色惊慌“你、你放我下来!” “你这副样子,我如何放你下来?” “我……我自己会走!” 只听他轻笑一声,低头轻瞥了她一眼,又抬起头来,目光望向远方,迈动了步伐,“姑娘,你连爬都爬不起来,还说要走?别逞强了,何必自讨苦吃呢?如今我抱你上去,又不会占你便宜,你无须担心。” “你……”唐谷溪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那男子抱着她走上了山坡,来至马匹跟前,只见两匹马此刻站到了一块,低头嚼着地上的荒草,耳鬓厮磨,温顺纯良,默默不语。 他止住步子,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便豁然笑了一下,摇头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双手一用力,便把唐谷溪托到了马背上。 唐谷溪望见那一幕,脸上不禁火热起来。她被托到马上,自然免不了浑身筋骨疼痛,可是她强忍着不再发出声音,揉着自己的胳膊,低头一看,却发现身下的马竟不是自己的马。 “这不是我的马!” 男子正在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朝后面走去,脸上风轻云淡,连头都不抬,点了点头:“是啊,不是你的马。” “你要把我的马牵到何处去?” 男子抬眼瞥了她一下,笑道:“放心,不会把它丢下的。”说着,他把那匹马缰绳的一端系在了自己的马鞍之上。 “你这是做何?” 男子手中动作停下,轻叹了一口气,望向她:“你两臂上皆有轻伤,如何拿的了缰绳?” 唐谷溪怔了怔,明白了其意,不禁有些羞愧。她望下去,看这两匹马被栓到一起,心中不免又起了疑惑:“你这样,不会使两匹马相撞绊倒吗?” “缰绳又不短,怎会绊倒?”他指了指手中的绳子,放下后走了过来,“再者,我们又不着急,慢慢往回走呗,即使相撞也绊不倒。不过……”他轻轻笑了一下,“就算绊倒了你也无需害怕,反正还有我护着,自然摔不到你。” 说罢,他抬脚踏上马镫,一个翻身便坐在了马背上。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他拽动了缰绳,身下的马迈动步子向前走了起来,另一只马在一旁缓缓跟着。 “唐谷溪。” “唐谷溪?”身后之人轻念一声,“哪个谷,哪个溪?” “谷雨的谷,溪水的溪。” “啧……为何会是这二字呢?” “我出生那日,恰逢谷雨。至于溪……我也不知道了。” “哈哈,”那人朗笑一声,“明朝知谷雨,无策禁花风。令堂取名别有深意啊。” 唐谷溪脸色阴沉,心中的抑郁尚未消散,因此一刻也笑不出来。良久,她才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你呢,叫何名字?” “在下姓苏,名宸,”那人笑道,“苏宸。” 第一百十八章 帐中酒席 武贲军的军营处,齐昭将军、司马将军、齐煜以及鄱安城知府,皆聚集于主营之中。 “哈哈,方大人请坐!”齐昭开怀笑道,手指向席间。 站在他面前的,便是鄱安城的知府方槐,此刻正带了数车弓弩戬盾、数石粮草军火运往到了武贲军驻扎处,齐昭派叶英去整理运来的物资了,他们几人便在这里会客方大人。 众人皆入了席,齐昭坐于主座之上,司马将军和齐煜坐于右侧席间,方槐坐于左侧席间。不一会儿,叶英收整好物资之后,也走了进来,坐在了左侧位置。 “方大人此次前来军中探望,我等皆感怀至深啊,而且你还带来了如此之多的军需物资,实在让我们,感激涕零啊。”齐昭笑道。 “齐将军客气了,方某实不敢受此恩德。”方槐真挚诚恳道,“此次若不是你们带兵赶来,早早驻扎于此,我恐怕……早就坚守不了几日鄱安城了啊!鄱安为边塞重要城池,此次乔国屡来打探、居心叵测,若是真落入了敌国之手,那我凉禹颜面何存,我方某……颜面何存啊?” “方大人,”司马将军道,“是我们来得晚了,害你担惊受怕多日。上次我在鄱安城告别之后,便抓紧时日赶回了宣阳,想来还是咱们的大王心系西境,深谋远虑,否则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就下了出征令啊。” “是是是,大王远在千里之外,牵挂着我凉禹的每一分国土啊。”说罢,方槐举起了桌上的酒杯,面向了齐将军和司马将军,“方某先敬各位将军和大王一杯。” 齐昭举起了酒樽,“请。” 众人皆举起酒樽,仰面饮尽。 放下酒樽之后,方槐缓缓道:“由于之前数十年的盟约在,因此鄱安城一直是乔疆和凉禹通商通行的重要路线,也一直以来对乔国实行开惠宽松之政策,久而久之,这乔国人便不把鄱安当作邻国城域了。如今盟约一辉,他们便更加肆无忌惮,不可一世了,竟想要占我城池,掠我土地,真是天大的笑话!” “是啊,乔国近些年来的确目中无人。”齐昭道,“此次一战,当是两国积攒下来多年的怨气,也该要快刀斩乱麻了。” 几人又交谈许久,酣畅淋漓,生龙活虎。各个脸上都容光焕发,精神洋溢,唯独齐煜一人愁眉不展,心中忧思,时不时地望向门口。 “煜儿。”齐昭注意到他的脸色后,沉沉地叫了一声,“你是有何要紧事吗?为何如此心神不定?” 齐煜回过头来,怔了一下,拱手道:“父亲无需担忧,是孩儿……孩儿走神了。” 齐昭抬起眼皮,睨向门外一眼,有意无意道:“林姑娘等人呢?” “他们……在山间游逛。” “嗯,那就好。”齐昭垂下了目光。 坐在一旁的方槐望着齐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道:“想必各位有所不知,在贵军到来之前,七王子就已经到达鄱安了。这一连数日以来,都是七王子殿下陪伴方某等人驻守在城门之外,此次前来军中探望,七王子便也跟着一块过来了,说是要随武贲军共讨乔兵,跟随齐将军患难与共。” “什么,”齐煜一愣,“苏宸来了?” 方槐笑道:“正是。” “可……”齐煜四处扭头寻找,“可他人呢?” “煜儿,”齐昭将军面有不悦,“不得无礼。” “……是。”齐煜愣了愣,低声道,又转向方槐,“方大人,那殿下此刻在何处呢?” “这……”方槐伸长脖颈向帐外望了望,面有难色,“煜公子莫要怪罪,方某一路过来,只顾着给各位将军运送物资了,没、没注意到王子殿下到了何处……明明来时还见来着,这也奇怪,为何一眨眼就——” “哈哈哈,”齐昭仰头大笑,宽慰他道,“方大人莫要自责,王子殿下生来烂漫,与煜儿更是从小玩伴,亲密无间。此刻来到了我武贲军之中,自然不受拘谨束缚了,此刻啊,不定在哪个山头玩儿了呢。” “哈哈哈,将军说的是。”方槐笑着点了点头。 “这七王子啊,向来英勇善战,聪慧睿智,数年来为凉禹立下了汗马功劳,在众王子中也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哎,若不是先王后早逝,后宫之中又是赵王妃做主,恐怕他此刻在宫中的地位,是更上一层楼啊!”司马将军叹道。 话说至此,众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凝重,齐昭将军脸上更是黑云沉沉,陷入忧思。 只听齐煜朗笑了几声,对众人道:“如今我方军中加入了宸王子殿下,那便是如虎添翼了。不过啊,待会儿我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声讨一番,父亲和司马将军可别拦着我……这一年多未见,此次他御马前来,竟光顾着玩儿去了,也不来见见我这个竹马之交。” 一番话下来,席间的气氛便又活泛了起来,众人笑了片刻之后,司马将军也为方才提起的沉重话题而心生自责,因此便接着齐煜的话道:“是啊,我们竟一概不知他是何时从东境回来的,想来连宫门都未入,便直接到了西境。你说说,也不给我们先打个照面,就跟着方大人,风风光光地从鄱安过来了!” “哈哈哈哈……”方槐笑道,“司马将军说笑了!” “御医——!御医在不在?去,快去叫御医过来,就说此处有人从马上跌落,身上摔伤了几处。”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一声朗润的嗓音,紧接着,那声音便消失了。转而传来一阵士兵路过的急促脚步声。 齐煜将手中的酒杯按在了桌上,欣喜道:“是苏宸!” “是啊,属下也听出来了。”叶英也在对面笑道。 “快,随我一同出去,去见见他!”齐煜当即从席间起身,两眼放光,转身对父亲拱手道,“请恕孩儿不能多陪,方大人,失礼了。”说罢,他便冲叶英一挥手,随即掀起帐帘走了出去。 叶英跟随齐煜出来,询问了一个士兵,便冲着一个营帐走了过去。 “王子殿下,你来了?”齐煜掀起帷帐走了进来,一脸肃然,躬身拱手,“齐某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苏宸怀抱着唐谷溪,刚刚将她放到榻上,正喘着气,转过身来便看到齐煜在他面前一副恭敬肃穆的样子。他轻叹了口气,挺直了身子,煞有介事道:“嗯,少将军平身吧。” 叶英立在门前,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忍着笑看向齐煜,对苏宸行礼道:“拜见宸王子殿下。” 齐煜抬起头,和苏宸相视一眼,二人皆忍俊不禁。苏宸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春风得意,满面微笑,可还未走至齐煜面前,忽地从背后闪出了一把利剑,朝着齐煜刺了过去。 第一百十九章 宸溪归来 齐煜一愣,下个反应便是横向倒在了地上,但又并未完全着地,而是为了躲过苏宸的剑。紧接着,他手臂一伸,拿起了挂在一旁的一把剑,手肘按于地上,一个咬牙便腾空而起,瞬时又躲过了苏宸往下扫过来的剑。 他手握长剑,落于苏宸背面,苏宸转过身来,二人笑面相迎,但却刀光剑影,杀机四起。两个身影在这小小的营帐之中翻飞跳跃,出剑躲剑,各自盔甲在身,利器在手,皆不发一言,唯有出招接招,打得不分胜负。 唐谷溪从榻上惊坐了起来,竟也忘了腿上的疼痛,一时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何事。犹记得方才还忍着疼痛被苏宸抱进了帷帐,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一向传闻十分要好的二人竟打了起来。 若说是真打吧,可实在不符这二人形象,况且叶英还一直在旁边看着,模样倒是十分认真。若说是比试吧,可眼前二位打得不留情面,招招皆冲着夺命过去,稍微一个疏漏,必定有人丧命。 打了片刻,二人终于停下来,气喘吁吁望着对方。 忽然,帐帘一撩,门外闪进了两个身影。叶英回头一看,只见林落和林寻走了进来,站定之后,脸上一片担忧,看到站在眼前对峙不言的齐煜二人之后,担忧又变为惊诧,最后看到了坐在最后面的唐谷溪,二人脸上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唐谷溪,你上何处去了?”林寻叫了出来,“我和我姐找了半日都没找到,你——”他走到了唐谷溪面前,忽然看到她腿上被布条缠着,里面透出些血迹来,浑身上下也沾满了灰尘,不禁惊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从马上摔下来了?”林落快步走了过来,惊问道。 “我……没事。”唐谷溪低下了头去。 “这位姑娘猜中了,唐姑娘啊,就是从马上跌落了。”苏宸收起剑来,转过身望着她道,“看来,二位就是唐姑娘失散不见的好朋友了?没想到,你们还挺有缘分呐,山间失散,竟然在这军营之中碰见了。” 林落和林寻听罢,只觉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看向唐谷溪。 “你把她带回来的?”齐煜也收起剑走了过来,“怪不得,你方才在叫御医……” “怎么,你们都认识?”这回轮到苏宸纳闷了。 齐煜睨了唐谷溪一眼,轻轻笑道:“何止认识,他们三人都是我带过来的。” “此话怎讲?” “哎,说来话长了。”齐煜轻叹了口气,“改日再与你详尽诉说,总之,他们三人皆是我府中的贵客,而且,还是大王钦点的派来追查花宁身份的人。有何事情……不必隐瞒。” 苏宸一惊,道:“这么说,父王真的开始怀疑花宁了?” 齐煜扭头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大王早就起了疑心,只是你常年不在宫中,对此是不了解罢了。” 苏宸微锁着眉头,缓缓点了点头,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三人,拱手道:“原来各位都是齐煜的朋友,还是父王委以重任的侠客,苏宸有礼了。” “哪敢,”林落和林寻也急忙行礼,神色有些惴惴不安,“原来……是王子殿下,我们两个失礼了。” 苏宸笑了两声,道:“你们也不必多礼了,既然都是同道中人,那今后也不必客气。齐煜的朋友呢,便是我的朋友,他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因此他看中的人我也放心。” “素闻王子殿下鼎鼎大名,今日见得你的真容,还真是让林寻好生钦佩!”林寻朗声笑道,“殿下不同于寻常王子,既不骄奢也不戾气,这一点就连齐哥哥也比不上呢。” “林寻,”齐煜斜睨着他,“你齐哥哥可是还在身边呢,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苏宸哈哈笑道:“林公子说话,我喜欢听。不过今后实在无须多礼,跟他一样,直呼我‘苏宸’便可,我听着也舒服。” 他们三个人在一旁兴兴然谈论着,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唐谷溪一直低着头不作声,她在返回的路上听他说出名字之后,便知道了眼前的男子正是齐煜在宫中几次三番提到过的七王子,苏宸。可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在荒郊野外碰到了他,还是那样一个落魄不堪的状况,而且还将其误认成了敌国将士,差点生成一场误会。 听齐煜说起过,这七王子是先王后之子,也是大王的嫡长子,可无奈先王后早逝,于是他便从小跟着萧王妃,在萧王妃宫中长大。后来遭逢萧王妃被废一事之后,这位打抱不平的王子便心生凉意,从此南征北战,不再争储,远离了朝政之事。 可他毕竟军功无数,又是先王后留下来的血肉,才学相貌皆是上乘,大王虽然人已衰老,可心智并不糊涂,自然对这位年轻非凡的儿子赏识有加。可父子多年来疏于交谈,即使他再过用心厚爱,可也抵挡不住千里之遥的消磨。 “你先别顾着结交新友,我可要好好问问你了。”齐煜转过头睨向苏宸,“你要跟来一起作战,竟也不事先通知我们一声。不告诉父亲也就罢了,你怎就不来个信告知我一下呢?看来你在外多时,还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哈哈哈,”苏宸朗笑两声,道,“我就算真忙得不可开交,也不会忘了你齐公子啊!不过此次前来,实在限于时间紧促,只能堂而皇之地到达,给你们一个惊喜了。” “殿下,御医来了。”一个士兵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老者。 “好,快快过来,看她伤得怎样。”苏宸招了招手,转身看向唐谷溪。 “老臣拜见宸王子殿下,拜见少将军。”那御医先行下跪。 “不必多礼了,快去为她诊治吧。”齐煜道。 御医急忙站起了身,来到唐谷溪榻边,把脉之后又询问了一番跌下马的状况,因为轻伤皆在身上,因此有许多不便之处。确定了皆未伤到筋骨之后,御医便放下心来,抬起头道:“姑娘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只要喝几味药,好生调养几日便可。因为腿上伤势较重,因此,怕是要多休养几日才可下床,其间不可乱动。” “什么,要多休养几日?”唐谷溪一脸担忧地道,“那……是要几日才可走动?” “大概,最少要半个月吧。” 唐谷溪睁大了眸子,“你是说,我半个月不能下床走动?” 御医点点头:“最好不要乱动。” “唐姑娘,你都伤成这样了,竟还想着下来乱跑,我看,是跌得不够狠吧?”苏宸背着手,眯起双眼道。 “我……”唐谷溪刚要反驳,可一想他的身份,语气便软了几分,“我不是想要乱跑,而是,而是大王托付给我们的事,不能因我而耽误了。” “你只管疗伤,不差这几日的。”林落淡淡道。 “是啊,凭借我们三人的能力,查一个人还不是小事?你就好好静养着吧,正好也给我留些时日,在这山间好好逛逛。”林寻道,“况且,我这几日跟几个小兵关系可好了,我还不想这么早离开军营呢。” 几人听罢,皆哈哈大笑。 “林寻啊,一心就只想着玩,你就成全了他得了。”齐煜也道。 唐谷溪听得出来,这几个人默契无比,皆默默站成了一条战线,无一人提及陈秉风之事,竭力想让她排解忧思,从悲痛中走出来。虽说心中郁结一时难以消去,可她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因此也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她点了点头。 御医收拾起盒子,站了起来,又道:“不过,唐姑娘风寒未去,那几味药还需要继续吃,否则一旦拖得久了,便会更加难以痊愈。”他叹了一口气,“幸好方才啊,石块没有碰到她的额头,否则可就并非风寒或跌伤那么简单了,总之,这几日内,尽管小心些吧。” “多谢大人了。”齐煜道。 御医走后,苏宸有所不解,问唐谷溪:“这么说,你此刻还在热病之中?这又是风寒又是摔伤的……你究竟是为了何事?” 此话一出,齐煜和林落三人皆对视了一眼,见唐谷溪不说话,苏宸又要问,齐煜急忙打断了他,道:“父亲和方大人此刻还在主营之中谋划事宜,你来了这么久,随我一同过去与他们汇合一下吧。晚饭之后再过来也不迟,至于你想知道的,这一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我皆会一一告诉于你。” 苏宸回过头,在林落林寻和齐煜脸上巡视一遍,虽有不解,但未再追问,便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章 大获全胜 战书是在六日之后下的,那日武贲军全部迎战,军营之中只留下寥寥无几的士兵。 唐谷溪不便走动,整日躺在席上发怔,因为病体尚未痊愈,加之思念过重,因此一天下来沉默不语,兀自神伤。林落和林寻看在眼里,可是谁都未能说出一句可作宽慰的话来。 一天下去,军队还未回归,林寻出于担心,便一人骑马向西而行了。他一路狂奔到那里,骑马立于高高的山头之上,俯望着远处山脚之下的平原。那时正值黄昏,两军处于激烈的交战之中。 头一次亲历战争,虽未身在其中,但即使这般远远望着,也让他心情澎湃不已,几乎欲要策马而下。但沙场之事非同比武,更绝非小事,冒然前去必定会适得其反。因而只能就这么远远地、高高地看着,祈祷着。 黄昏之下,彩霞满天,绚丽的天光照耀着远方厮杀已久、血肉飞溅的沙场,呈现出一种悲壮和绝美之色。原来血肉横飞的沙场,在激烈对战之时,竟也有这般的辉煌与壮阔。 不同的兵阵、招术变换着,武贲军略占上风。虽是初次和乔疆开战,可是凉禹国的兵力充足,征战繁多,因此时间一长,便可高下立见。 如此奇幻的排兵布阵,如此莫测的对战之术,使林寻惊讶不已,也感叹不已。 他看得发了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虽说于他而言,乔兵是敌军,可是当他看到乔疆的士兵一个个被刀刺死、被箭射死,人仰马翻血流成河之时,他心中也禁不住五味杂陈。 原来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两国之间的较量。 二十年前西州与南国的南溪之战,境况也是如此之惨的吗?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娘是经历过这种场面的人。那时,她也才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是在宫中王后身边侍候的、过着锦衣玉食日子的人。而后来经历的这一切,那些国恨家仇、血光漫天,在她二十年的生涯之中,究竟又是怎样入梦来、又随梦去的? 而玉玺呢?娘亲究竟要拿那旧国玉玺做什么?唐谷溪做了十九年的千金大小姐,做了十九年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此刻随着他二人义无反顾到达凉禹,之后再返回西州……这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不知,像是被人下了咒一般,此刻惴惴不安,惶恐不已。 再也看不下去,他掉转了马头,冲着军营驻扎之地策马狂奔,一路未歇。 此刻,唐谷溪坐在营帐之中的榻上,侧头望着某一处,一言不发。 林落见她这般淡漠,在营中坐了片刻之后,便起身出去了。唐谷溪听到了动静,可是并未扭头,知道此刻营中再无旁人了,她忍耐已久的心绪顷刻间又汹涌而来,再一次拿出了放在枕边的书信。 自那晚看过之后,数日以来,她都没有勇气再次打开。 谁知,在此次翻开信封之后,却从里面掉落出了一些东西,散落在了她的衣被上。 唐谷溪愣了一下,急忙擦去脸上的清泪,定睛一看,那些东西好像是些泛黄的纸屑,然而又不像。 她用手一个一个将它们捡起来,放于手心之中,这次看得清楚了——那些发白的、泛黄的东西,原来是甘苦已久的花瓣。 可是……这是什么花呢?师父将这些花瓣放于信封之中又是为何呢? 她盯着手中之物看了良久,倏忽间,一些东西飘过她的脑海。她眼色一变,泪水即刻涌上了眼眶,再也忍不住,捧着手心之物痛哭起来。 那些花瓣,是绣球花的花瓣,也是曾经她送与秉风哥哥的花卉。绣球花花期在夏季,如今已有半年之久,这些花瓣,无论季节还是时日,的确也是早该枯萎了的。 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人已逝去,花也该零落成泥了。 她抓着手中那一点点东西,仿佛抓住了过去二十年的天真岁月,再也放不开。可是师父将此寄过来,不就是为了让她亲手埋葬吗?花瓣若不入土,在她手中,终究是摧残。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声轻咳。 唐谷溪抬起了头,将花瓣收了起来,将脸上的泪拭去。 林落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东西,走至她身边也未说话,直接将小碗放在了她的枕边。 唐谷溪扭头看了看,原以为是汤药,结果发现是骨头汤,香气四溢,飘入了她鼻间。 “这……”她抬头看着林落。 “两个时辰前熬的,对腿伤大有裨益,你一天不进油盐,还不快把它喝了?”林落坐了下来。 唐谷溪垂下目光,又去看那肉汤,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前方战士在拼力杀敌,我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这两日已经麻烦你们太多……林落,你还是别管我了。” “不是我要管你,这汤……是宸王子殿下命我熬的,你就算不领我的情,也不能不领殿下的情吧?” “苏宸?” “嗯。”林落点了点头。 唐谷溪怔怔望着前方,一时未说话。 林落从座位上起身,端起了那碗汤,将勺子送到了她的嘴边。唐谷溪愣了愣,没有再拒绝,微微张开了嘴。 “你若是想快点好起来,就要好好吃饭。”林落一勺一勺喂着她,语气不咸不淡,“我知道,是我亏欠于你,你就算再怎么怀恨在心,也别折磨自个儿的身体。等你好了之后,我和寻儿随你处置。” 唐谷溪差点呛了出来,擦了擦嘴唇,抬头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林落眸光依旧落在碗中,手中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小勺在碗中轻轻搅着,荡起一圈涟漪。良久,才听到她的声音:“若非我俩带你离开,你也不会见不了他最后一面。” 唐谷溪眸光微颤,愣了愣,随后便垂下了头,轻轻冒出一句:“此事不怨你。这是……秉风哥哥的命,也是我的命。” 林落盯着手中那一碗汤,良久未说话,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姐!姐!我回来了!”突然,帐外一声喊叫,随即看见林寻疾步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林落放下汤碗,转过身忙问:“怎么样了?” 林寻大喘着气,走了过来坐下,倒了一杯水饮尽,一放下水杯便道:“太惨了,简直太惨了……” 此话一出,林落和唐谷溪皆变了神色,林落惶恐道:“什么太惨了?我们败了?” 林寻摇着头,摆摆手,“是战场太惨了,简直惨不忍睹……” “那……胜负呢?” “依我看,武贲军略胜一筹……”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凯旋而归 林落一怔,立刻松了口气。 “姐,你不知道,我看到的景象有多惨……”林寻气息稍平稳了些,盯着前方的地上道,“全是死人哪!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地上血流成河。我虽站的远,可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太惨了,简直太惨了。” 林落缓缓坐了下来,轻叹一声:“自古沙场皆如此,非死即活,刀不长眼。哪有什么可怜不可怜,只有胜负之分、王权之分。” “哎,是啊,只有胜负之分……” “既然如此,你可看到齐将军等人有无受伤?” 林寻摇了摇头:“当时我在另一座山头,怎能区分出谁是谁来呢?更何况,武贲军人数如此之多,两军一交战,盔甲混杂,任谁也看不出来了。” “林寻,”唐谷溪突然抬头望着他,双眸清澈,“你方才看到的,究竟有多惨?” 林寻一听,先是怔了一下,抬眼望了望林落,见她没说话,便对唐谷溪道:“非常之惨。如何对你说呢?就好比……我看到那一幕时,方才感悟到,什么才是生如蝼蚁,什么才是苟活于世。” 唐谷溪听着,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沉思着,喃喃道:“生如蝼蚁,苟活于世……” 林寻和林落又对视了一眼,皆望向她,不知她在想什么。 “我此刻跟你说不清,总之,待会儿他们回来了,你便可知道。”林寻说道,“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不能与战场上的惨状相提并论的,你能体会到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了。” 正说着,忽听到外面很远的地方传来马蹄声,那声音仿若万马奔腾,雷声滚滚,并且由远及近。林寻一惊,猛然起身:“他们回来了!” “快去看看。”林落道,也忙起了身就向外走。 等二人走至营帐口,才发现唐谷溪还躺在榻上,回头一看,见她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一副想要出来迎接的状态。可无奈身上尤其腿上有伤,因此挣扎着想要下床。 林落走过来,将她扶了起来,“慢点。” 三人出了营帐,向远处望去,只见火光漫天的天边,有着滚滚黑烟。然而天上彩霞万丈光辉,将西方那片大地映得通红旖旎,将士们身披铠甲,策马而归,金光将他们身上的每一只甲片都照耀的熠熠生辉,威风无比。 “真的回来了。”林落释然地笑道。 马蹄声震耳欲聋,愈渐逼近。很快,地上被马蹄踏起的尘土飞扬了起来,武贲军凯旋而归,大多数脸上神采奕奕,满脸放光。马匹停在了不同的地方,将士们纷纷下了马,皆去照料运回来的伤兵,以及亡者。 “你们快去看看吧。”唐谷溪看出了二人想过去帮忙,便道,“放心,我不乱走。” 林落和林寻扭头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便向着主营之处走去了。 齐昭将军等人卸甲而归,指挥完善后处理之后,便一边将盔帽托在手中,一边冲着主营走了过来。 “齐将军,”林寻叫道,急忙来至主营门口,“怎么样?” 齐昭睨了他姐弟二人一眼,笑道:“我们大获全胜,速战速决,击败了乔兵。” “哈,恭喜恭喜!”林寻急忙拱手笑道,喜气洋洋。 林落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转头看到齐煜和苏宸也结伴走了过来,互相谈笑着。她嘴角翘了翘,上前问道:“你二人,没受伤吧?” 齐煜一见她,当即止住了步子,先是顿了顿,将她细看了一番,才笑了一声,道:“看来你还是会关心人的啊,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放心吧,我二人怎会受伤呢?别忘了你面前站着的可是堂堂少将军。” “……那就好。” 苏宸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林落,这个俊眼修眉,一身英姿的女子,审视一遍,目光中满是欣赏,对着林落道:“林姑娘,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呀?要按身份地位来说,我可是比他要尊贵得多……” 林落听罢,笑了一声,拱手道:“殿下说的是,林落知错了。只是……有人太过于趾高气扬,一向眼中无人惯了,反而容易发生不测。” “哈哈哈……”苏宸朗声大笑,盯着林落道,“林姑娘真是字字珠玑,一针见血,这一点……苏宸着实佩服!”他拱了拱手,回头睨了一眼齐煜,便抬步向前了。 齐煜朝前走了一步,站到林落对面,二人对视一眼,皆轻轻笑了笑。可是忽然之间,齐煜脸上的喜悦神色就隐退了不少,转而变为一片落寞,淡淡道:“虽说此次大胜而归,但是武贲军中伤亡还是很多,乔兵不容小觑,之前我们还是低估了他们。没想到……一向不善战的乔国,此次派兵,竟是如此迅猛,我们遇到了劲敌。” 林落面容染上一层担忧,问道:“这么说,乔疆近些年来,都在精心建设军伍了?” 齐煜摇了摇头,低沉的目光移向地上,“我看并不是,之前听闻乔疆与西域一支部落有过战争,那支部落武力并不强大,可还是打得拖泥带水,最后勉强驱逐了出去。因此……应该不是军队力量问题。” “你的意思是?” 齐煜微微皱着眉,摇头道:“此刻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才打过一次面,之后会多加了解的。怕就怕……军中情报走路了风声。” 林落心中一凛,忙问:“此话怎讲?” “我总觉得,他们对我们的战术、用兵策略,都好像有所了解。方才的几次——” “少将军。”叶英突然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谈话,“将军让您进去,对方才大战进行反思,顺便部署接下来的作战方针。” 齐煜点了点头,对林落道:“此事以后再说,我先进去。” “嗯。” 待齐煜与叶英走后,林落和林寻便随着那些运送伤兵的人走了过去,帮着他们打水、拿药、烧火,用自己的绵薄之力为那些伤亡的士兵做力所能及的事。 此刻云霞满天,夕阳已落,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初春的气息迎面而来,往日寒冷的冬日已经在渐渐远去,挟裹着最后一丝清冷的空气,消失在了这片苍茫土地上。 唐谷溪一人伫立在营帐之口,望着眼前半喜半忧的武贲军,望着来来回回、穿插其中的伤兵和死士,听到他们的哀嚎和呻吟,看着重伤士兵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似乎突然之间,明白了林寻说的那句话—— 生如蝼蚁,苟活于世。 第一百二十二章 百天祭日 她的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了,仿佛突然间释怀了许多,那些无法说清和无法放下的东西,随着眼前殷红的鲜血和战士们的哀嚎,而慢慢地消逝了、变轻了。 夜幕即将降临,篝火渐渐升起,林落和林寻还在忙着照看伤兵。他们二人虽经历过无数生死,但此刻面对战后的现状,很显然也有少许的不适。但相比起唐谷溪来,已经从容平淡许多了。 在帐外看了良久,唐谷溪缓缓地转过身,撩起帘子走了进去。这短短的几个刻钟,竟像是活了好几年一样,令人倍感沧桑,看尽悲凉。 由于无人搀扶,她走得极其痛苦,幸好借助于身旁的一把剑,才得以支撑着走了回去。坐到榻上之后,她沉默良久,盯着前方的地上默不作声,像是入定一般。 又过了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来,转身翻出了枕头之下的书信,将里面那些枯萎的花瓣倒了出来,凝视片刻,又从腰间拿出了一个香囊,将手中的花瓣悉数倒进了香囊之中。 师父的信上说,秉风哥哥死于去年冬月初九,那时自己刚离开盛歌不久。如此推算来的话,那么今日就是百天祭日了。想来心中不觉一阵心酸,原来秉风哥哥已去世那么久了……而自己竟浑然不知,无知无觉。 她轻咬下唇,捏了捏手中的香囊,一番纠结之后,她拿起了手边的剑,支撑着自己向门外走去。 或许是走得累了,身上终究无力,又或许是另一手中有香囊,不便支撑。总之,她还未走出几步,便一个趔趄,手中剑柄一松,剑身滑落,自己也跟着跌在了地上。 一种无力和愤恨感涌上了心头,她唐谷溪何时变得这样不堪一击了?连走个路也走不成,就连握剑也握不稳了,岂不成了废物一个? 想到这里,她便一阵羞愤,一手拿起了地上的剑,用力朝前扔了过去,双手撑在地上,不争气地哭了。 “唔!”前方响起一个声音。 唐谷溪一抬头,看见苏宸正站在门口,呈刚踏进来的姿势,一手横握着她方才丢出去的剑,手臂还停留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一脸愕然地望着她。 “你……还好吧?” 唐谷溪垂下头,擦了擦眼泪,一言未发,就想着再次站起来。 苏宸忙丢下手中的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将她扶住,“你怎么下来了?” 唐谷溪被他扶着站起了身,微低着头,吞吞吐吐道:“我……我想出去看看。” “此刻天都黑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那也总比闷在这里好,”她道,“何况,我都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再不出去的话,恐怕这双腿才是真的要废了。” 苏宸听来,也觉得有些道理,转眼一想,便点了点头:“那好,我背你出去不就得了?”说着,他就要翻过身来蹲下去。 “不行!”唐谷溪猛然抬头。 “为何不行?”苏宸一脸迷茫。 “你可是王子殿下,怎可背我一个民女出去?先不说让人看了笑话,就是我,也觉得失了分寸。”唐谷溪看着地上,有些没好气。 苏宸听罢,只是微微一笑,道:“王子殿下又怎么了,我不还是一个凡人吗?和你们一样,长着双目、双耳、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到底有何不同了?况且,那天我抱都抱过你了,还在意这一次背你?” “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那日,我不知你是七王子,甚至误以为你是……” “我是什么?”苏宸饶有兴趣地眯起双目。 “还以为你是……敌军将领。” “哈哈哈哈,”苏宸突然仰天大笑,看着她道,“不管是敌军将领也好,还是凉禹王子也罢,我都只是苏宸。那次情境中,定不会伤害你啊,你有何害怕的?怪不得,你当时见我如同见了瘟疫一般,我还想着,我何时变得这样吓人了?竟令一个美貌女子如此怯意……” “殿下。”唐谷溪打断道,“总之,我要出去,还请殿下把剑还给我。” 苏宸挑了挑眉,长叹一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决意如此,我也不便阻拦。”说着,他走过去,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剑,伸手给了唐谷溪,“请。” 唐谷溪接过剑来,双手将其支撑在地上,咬着牙向前走去。 她这才发现,由于方才跌了一跤,此刻走起来相较于之前更为艰难了,而且腿上伤口似乎有裂开之势。但是豪言壮语已下,此刻反悔也已来不及,定不能再说什么了,于是只得咬着牙继续前进。 可没成想,才走了短短的三步,她的腿就突然一软,顺势就要朝前扑过去。 苏宸手疾眼快,向前跨出一步急忙托住了她,两手架着她的胳膊,慢慢将其扶了起来。还未等唐谷溪开口说话,他便一弯腰,将她抱起走向了榻边。 “你稍等一下,伤口好像加重了。”他将唐谷溪安放在了床边,转身就去旁边桌上拿御医留下来的绷带和药粉。 唐谷溪气息微喘,手指抠在床边,腿上的疼痛阵阵传来,锥心刺骨,头上也渐渐冒出了细汗,脸色微微发白。 苏宸翻找出来之后,急忙来到了榻边,蹲在她的跟前,将她的腿轻轻抬起来,再将上面的绷带一层层换下,露出了里面的伤口。那伤口足有两寸余长,周围发青发紫,中间冒着点点鲜血。 他蹙了蹙眉,双唇紧闭,一脸紧张严肃的神态。拿起旁边的药粉,对着冒血的伤口处洒了下去。 刹那间,只听唐谷溪闷叫一声,她紧闭上双眼,头上汗如雨下,脸色愈发苍白。 “忍一忍,即刻便好。”苏宸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急忙低下头为她洒药。唐谷溪紧咬着嘴唇,脸颊瞬间憋得通红,强忍着自己不再发出声来,手指死死抓着床边的毯子。 “好了,”苏宸说道,暗自松了一口气,头上也几乎冒出汗来,“缠上绷带就好。”说罢,他将绷带一层一层缓缓缠到了她的腿上,最终禁锢在此。 唐谷溪终于大喘着气睁开了眸子,眼前一片云雾缭绕,片刻后才恢复了目力。 苏宸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盯着她看了两眼,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榻上,语重心长道:“这回,你可别想再动一步了,否则,别说十天半个月,就是两个月也好不了。” “可是,我今夜必须要出去一趟。”唐谷溪低着头,眼圈发红。 “为何?”苏宸扭过头,“你出去做什么?” 唐谷溪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他,“今日,是秉风哥哥的百天祭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月夜出逃 苏宸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关于此事,他前两日曾听齐煜说过,因而也有几分了解。此刻知道了唐谷溪的本意,他心中明朗了许多,遂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可是,就此刻这个样子,如何还能走得出去?” “这好办,”苏宸扭头看向她,“你既碍于我的身份,不想让人看了笑话,那么只需要稍稍伪装一下便好。” 唐谷溪转过头:“怎么伪装?” “待会儿,他们便要在前方空地上篝火聚餐,一来犒劳一下今日士兵的拼杀,二来庆祝一下今日初次开战的大获全胜。你看,此刻外面如此热闹,也正是为了此事繁忙。”苏宸望了一眼帐外,“林姑娘和林公子想必回来还需一段时间,你拿好该拿的东西,我即刻便出去一趟,一刻钟之后,再回来接你。” 说罢,苏宸起身便向外走。 “可是——” 苏宸止住了步子,转过身来盯着她:“怎么?” 唐谷溪微蹙着眉,欲要说话,可是言语却堵在了唇边。她轻叹了口气,就此作罢,微微垂下了头。 “你尽管放心,”苏宸宽慰道,语气柔和而安定,“我定会让你同你的兄长,好好告个别。” 唐谷溪闻言,心中像是被刺了一下,隐隐作痛。然而心头却涌上了一股温暖,她抬起了头,望着眼前这位如雷贯耳、在朝野之中名声在望的七王子,轻轻点了点头。 苏宸走后,唐谷溪在床边摸出纸笔,写上了外出原因,便把字条放在了桌案上,以便让林落进来能够随时看到。又将自己的袍子拿了下来,系在了身上。 很快,苏宸便回来了,只是手里多了一个头盔。 “这个是做什么?” “既然说要伪装,那就要伪装好啊。”苏宸走至她的榻边,微微笑着,将头盔戴在了她的头上,“这样,再加上你身上的袍子,风高月黑的,任谁也看不出你是何人了。” 说罢,他便在她面前蹲下了身,示意让她爬上来。 唐谷溪迟钝了片刻,望着眼前之景有些发怔,最后才将香囊收放在腰间,缓缓爬上了他的背。 二人一出帷帐,就望见了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士兵们正在点起巨大的篝火,将食物烈酒一一往上摆放。 “你看,我没骗你。”苏宸望着那处,声音清淡。 唐谷溪点了点头,眸光显出一丝哀伤,“打了胜仗,是该给将士们庆功,鼓舞士气。其实,你也该前去欢庆的,何必要陪我去做那伤心事?” 苏宸将目光收回,轻轻笑了一下,迈动了步子,轻声道:“你可别对我感激涕零啊,虽说滴水之恩应当以涌泉相报吧,可我念在你腿上有伤的情况下,报恩就暂且免了。我啊,纯粹是看着你可怜,连个路都走不成,否则怎会放弃我们大军的庆功宴?” 唐谷溪听罢,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微笑,她的脸掩映在头盔之下,面目全处于黑暗之中,可是声音却异常清晰,缓慢而又微弱:“七王子,你救了我一次,帮了我一次,此恩此情谷溪会记着,此刻,我就只能先说声多谢了。” “我不要多谢。”苏宸道,“我只要你记着就好,来日我若有难相求时,也好拿出来做个由头,免得你到时再拒绝了我。” 唐谷溪轻轻笑了笑,没再说话。 苏宸背着唐谷溪穿过了几个营帐,路上遇到的甲士看到他之后,只是叫了声“殿下”,便一一离开了,因此也还算畅通无阻。可就在他二人快要走出驻扎之地时,旁边却有人把苏宸叫住了。 “宸王子?”那是叶英的声音。 苏宸一听,即刻止住了步子,扭头向右侧看去。背上的唐谷溪心中一惊,忙低下了头,将脸彻底掩在头盔之中。 叶英定睛一看,确信是苏宸之后,便朝这边走过来了,边走边笑道:“殿下这是要去何处?那处的庆功大宴就要开始了,我方才还想去通告殿下呢。” 苏宸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先去吧,不必等我,顺便告诉下你家公子,我估计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回来,让他们不必等候我。” 叶英在他面前站定,发现他背上还趴着一个人,便问:“殿下这是要去做何事?这个士兵……”他手指向那里,面色疑惑。 “呃,这个士兵……”苏宸急忙解释道,“这个士兵受伤了,今日回来之时,他有一样东西落在了路上,甚为重要。因他在战场上为我挡了几把剑,我出于还情,便带他过去寻找。” “既然如此,那还是我来背吧!”叶英即刻上前,就要伸出手来,“怎能劳烦殿下您呢?无论丢了何物,都不该由您背着啊。” “不用了。”苏宸不觉间向后退了一步,“你还要忙于庆功宴,此等小事,还是我来就好。况且,我苏宸也不是欠债不还之人,更不想欠下人情,若非这个小兵的几次挡剑,我恐怕要败在战场上了。叶英啊,你就让我还了这份人情,有何不好?” “可是……” “别可是了,快回去吧。” 叶英皱着眉头,只好收回了目光,微微低下头,拱手道:“那殿下请便吧,叶英这就回去告知少将军。” “好。”苏宸轻轻点头。 待叶英走后,苏宸轻吐了口气,回过头来,继续朝前走去。 唐谷溪也终于将头抬了起来,方才的经历虽说只是小事一桩,可竟也有一番心惊胆战之风味,她几乎要冒出冷汗来。此刻云开月明,前路畅通无阻,再无一人,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幸好他方才没问你话,”苏宸轻轻笑着,“否则,我们可真就要露馅了。” 唐谷溪气息微喘,道:“我方才就差摒住呼吸了,生怕被叶大哥认出来……否则今夜之事,怕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有何说不清的,大不了我就直接告诉他,我背上的是个女子。到时心慌意乱的,恐怕该是叶英了。”苏宸大笑几声。 唐谷溪沉默了片刻,任他背着继续朝前走着,小声道:“不过,若是换做是我,也无法相信一个王子竟背着一个士兵。叶大哥心思粗犷,又忠心耿耿,只愿他没有多想吧。” 苏宸微微笑着,沉默不语。 走了片刻,他们来到一片空地上,此处虫鸣愈跃,月光充盈,仰头便可望见满天星辰,清凉宜人。四周又空无一人,幽静无比。再往前走去,便是一片断崖,往下百尺,便是流淌不息的溪水。 “就在此处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泪别故人 苏宸缓缓将其放在了地上,自己也随地坐了下来。 “此处风水风景俱佳,下有溪水,上有清风,你的秉风哥哥,会喜欢这里。” 唐谷溪屈起双腿,双手扶住身体两侧的草地,使身体趋于平稳,扭头向此处看去。发现果真如此——此处不仅景色宜人,而且脸侧有微风拂过,凉意袭人,耳畔传来溪水叮咚之声,泠泠作响。若不是此刻亲眼所见,她不会知道在这狼烟飞起的战场一旁,竟还有如此美妙之地。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那日从鄱安赶来,还未去军营,便在这四周逛了逛。”苏宸将手臂搭在左膝上,小臂随意地垂下来,“遇见你之前,我就把这四周的地势、山脉、河流、景致,都大致观察了一遍。” “看来,我又要再谢你一次了。秉风哥哥……他会喜欢这里的。”她扭过头去,遥望远处的天幕。 不知是因站得高的缘故,还是因为月色尤好,此刻遥望空中的圆月,竟然大如玉盘,仿佛触手可及,熠熠生辉。月辉倾洒,照得这一片原野也亮如白昼,初春的气息发散而来,草香逼人,微风潺潺。 安静了片刻,苏宸默不声响地从腰间掏出了东西,缓缓放于他们面前的草地之上。唐谷溪垂下头,发现他拿出来的,竟然是祭祀用的火纸和香火。 她惊愕地抬起头,望向苏宸:“这些东西,是……” 苏宸脸色平静,一边把香火打开一边道:“这些在军营中并不少见,武贲军一直以来都秉承此习性,但凡有殉国的战士,数量庞大、难以带回的,都会在军队返回那日,于驻扎地进行安葬,并烧香祭奠。” 他扭过头看着她,“今日是你兄长的百天祭日,我自然要把这些带出来。荒郊野外已是凄凉孤落,怎能连香火都不准备呢?” 唐谷溪垂下头,目光落在那一沓火纸之上,“是啊,如此荒郊野外,杳无人迹,凄凉至此……我竟然连送他一程,也要把他丢在这荒芜之地……从此天涯两端,再也不能回望。”她闭上双目,泪水顺着眼角倏然滑落。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将你兄长的事迹,讲给我听听?”苏宸的眸色深不见底,宛若湖水倾泻而下,却在湖水深处藏有一丝悲凉与心疼。 唐谷溪睁开了水气弥漫的眸子,待那层水雾消散殆尽,她摸出了腰间的香囊,手指印上那上面的娇嫩荷花,反复抚摸着,道:“我七岁那年,认识的秉风哥哥。那年初夏,我被父亲带至师父那里学武,当时,秉风哥哥就在院中练剑……” 唐谷溪陷入深沉的回忆中去,将脑海中关于陈秉风的所有印象,悉数说出,娓娓道来。自他们两小无猜、练武结识开始,到二人豆蔻志学、碧玉弱冠之时,再到陈秉风不幸中毒、卧病三年……十几年的时光,被她串联成诗,一一道出。 在她心中,陈秉风绝非仅仅是师兄、是兄长,还是她儿时唯一的玩伴,是她后来长大之后,被父母严加管教受了委屈之后,唯一可以哭诉烦忧之人。深居闺中的日子,除了身旁的几个丫头之外,她无人可谈心,无人可诉衷肠。 只有那个白衣翩翩、明朗英俊、笑如暖风的秉风哥哥,可以陪她练剑、逗她开心,在相互取闹之间,抚平她一切的烦恼忧思。练武之时,有他陪她作师作友,念学之时,有他为她指点迷津,光阴荏苒,她心中早就再无旁人可入。 “若不是那寒毒症,秉风哥哥也不会……”唐谷溪哭诉完毕,泪湿罗衫,“我原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出真凶,找到师父年轻时的仇人,为秉风哥哥报仇。可是,可是师父都寻找无果,甚至听闻那仇人已死,再也无法寻到……” 苏宸静静听完,眉目凝重,他叹息一声,道:“如果你秉风哥哥还在世,他不会愿意你去为他报仇的,更不忍见你如此痛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唐谷溪止住了眼泪,继续道,“当初他执意不肯见我,拒我于卧房之外,就是为了我能安安稳稳嫁给公孙容,就是不想让我再对他留半分情分……这些我都明白,我懂他的心。” 她顿了顿,泪水即刻又涌了出来,倾盆如雨,“可是谁知,这竟是最后一面……我见他的最后一次,是我在院中对他大吼大叫,是我将一腔怨气撒在了他身上,是我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而他,而秉风哥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责怪过我,甚至还未将他的苦衷告诉于我,我便再也听不下去,愤然离开了……” “唐姑娘……” “我竟如此狠心,如此狠毒……我简直十恶不赦!”她两手抓上了自己的脑袋,用力捂着头的两侧,痛苦不已。 “唐姑娘,唐姑娘!”苏宸见状,急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的双手拿了下来,紧紧地按捺住,肃然道,“唐谷溪,你这么作践自己,悔恨不已,你的秉风哥哥若泉下有知,该是做何感想!” “可是,我怎能原谅自己,怎能原谅……” “你听着,唐谷溪。”苏宸重重地道,“若是此刻你将一切罪责全都推到自己身上,今后将你秉风哥哥的死作为囚笼,而禁锢自己一生,那么,你的秉风哥哥才是死得冤,在黄泉之下也不会瞑目!你听到了吗?” 唐谷溪不再挣扎,身子渐渐瘫软下来,双手无力地垂在了腿上,苏宸将手拿开,喘着气注视着她。 良久,她才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无神地望着地上,“知道了……” 苏宸露出释然一笑,但那笑中却包含着心酸与悲伤,他伸过手去,将她脸上的泪痕慢慢擦拭干净,道:“这就对了。今夜,我们是来祭奠他的,别再让他看到你哭泣。” 唐谷溪闻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重又拿出那香囊来,道:“这是我过去送与秉风哥哥绣球花的花瓣,此刻已经枯萎发黄,我想要用它来代替秉风哥哥,将这香囊掩埋于地下,长存于此。你说,如何呢?” 苏宸点点头:“那自然极好。物虽是死物,情却是长情,情寄于物,物化作春泥,以此久留于世,亘古不灭。” 唐谷溪点点头,抬起眼皮望向他,“多谢你了,七王子。” “怎么又谢我?还有啊,以后别叫我七王子,叫我苏宸。”苏宸轻松一笑,随手掏出腰间的短刀,刀鞘拿下,手握刀柄,向前方的地上刨去。不一会儿,那里便出现一个小坑,湿润的泥土翻了出来,带着冬日冷冻已久的气息。 “喏,放进去吧。”苏宸眼角斜飞,向她示意。 唐谷溪注视着手中的香囊,迟疑片刻,便用双手托着它,将其放进了土坑之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月下长谈 她放下香囊,双手停留在那处,迟迟不肯离去。 苏宸静默不语,只是在一旁深深注视着她,等待她亲手埋葬。 过了片刻,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十指轻轻拢上土坑的四周,缓缓将那些碎土划了进去。泥土一点一点坠落于香囊之上,一点一点将其覆盖、掩埋,直至完全看不见痕迹,唐谷溪才将手收了回来。 苏宸划开火柴,拿起地上的贡香,点燃了三柱。熄灭柴火之后,他轻轻吹了吹冒着星星火光的贡香,待它白烟平稳升起后,他才将三炷香摆平握住,递到了唐谷溪手中。 唐谷溪接过香来,眸光划上飞起的烟雾,定定看了一眼,然后插在了泥土之上。目光如水,无波无纹地盯着它看。 “我要烧纸。”她微微张了张口。 苏宸依旧不发一言,拿起一沓火纸来,再次将火柴拿出,点燃之后便放在了香火之前的地上,把剩下的火纸悉数交给了唐谷溪。 唐谷溪拿着那些火纸,一点一点放至跳跃的火苗上面,黄色的烧纸轻盈无形,刚一触及火苗便迅速化为灰烬。燃尽的纸屑更加轻盈飘渺,顷刻间便随着微风刮到半空中去了,纷纷扬扬地飘远,散落在不知名的其他地方。 火苗跳跃抖动,瞬息万变,时而明亮,时而黯淡。火光映照在二人的脸庞上,使他们的面目在皎洁的月色下,看起来虚幻无比,也通灵无比。 终于,火光一点点微弱下去,最后随着手中的最后一沓火纸,黯淡下去。如同黑夜的眸子,将那炙热的目光收了回去,闭上了双目。 而土堆上的香火,还在慢慢燃烧着,香气不散。 唐谷溪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却在看到远处蓝幕天际上的圆月时,刹那间停在了那里,痴痴地望着,一言不发。 苏宸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轮圆月又大又亮,仿若白玉制成的巨大祭坛,坛顶发散着柔和的光芒,清凉如水,明亮如灯。此刻距离这片断崖非常之近,几乎触手可摸,仿若身处梦境一般,极度得不真实。 “这……”唐谷溪惊讶地望着,目光移不开。 “想过去看看吗?”苏宸凝视着她的侧脸,笑道,“或许再往前走走,会离它更近些。” 唐谷溪依旧盯着那偌大的圆月,嘴角勾起了一弯弧度,怔怔地点了点头。 苏宸起身,弯腰俯近她,如同上次在离山那样,想要将她抱起来。可是唐谷溪却突然一怔,转过头来,迟疑道:“你……你扶我起来吧。” 苏宸睨着她,点了点头,搀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二人缓缓走至断崖顶端,在距离断崖几尺之外,苏宸及时止住了步子,“再往前方走就危险了,那里土壤疏松,下面高达百尺,还是就此止步吧。” 唐谷溪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回过头来向天上望去,皎皎月光之下,他二人的脸庞被映得明亮白皙,宛若明珠在空。山崖下面的清泉涓涓流淌,叮咚声不断,如同银铃般悦耳清脆。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唐谷溪淡淡道,倏忽间笑了一下,扭头看向苏宸,“这地方真好,可是……我以前怎么就未发现这处位置呢?” “如果细说的话,这片山崖属于离山。”苏宸轻声道,指着旁侧一片山脉,“你看,那处不就是你那日摔下马的地方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唐谷溪收回目光来,略带不屑地道:“怎么会忘?我保证,这辈子打死也不去那地方了,离山和我八字相冲。” “离山和你八字相冲?”苏宸忽而笑道,“我看,是八字相投吧?”他笑了两声,忽然松开了唐谷溪,往后扭头一瞥,在地上躺了下来。 “啊,真美啊。”苏宸两臂放在脑后,枕着自己的手掌,“如果天下再无战争、再无争夺、再无杀害就好了,我一定换身布衣,找个孤山野林,一个人逍遥到老,再不回宫去……”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平静如水,再无半丝波澜。 唐谷溪低头睨着他,缓缓坐在了他旁边的地上,思索再三,还是开了口:“王宫就真的让你如此厌恶吗?” 她等待着苏宸开口,可是片刻过去,身后还是一片安静。唐谷溪皱了皱眉,转过头去,只见苏宸还保持着方才的表情,面色平静地望着天上,勾不起一丝涟漪。 “嗯。”良久,传来了他的一句沉吟。 唐谷溪心中一沉,仿佛有何东西堵在了胸口,她眸光颤了颤,再次移到苏宸脸上,“你的母后,是何时故去的?” “二十年前。” 二十年……唐谷溪微微一惊。 “我从小是被萧王妃带大的,我的母后,在我记忆中没有任何印象。”苏宸淡淡道,声音不急不缓,“萧王妃待我如同生母,可是……哎,算了,想必宫中的事,齐煜都已对你们说过了。” 唐谷溪点了点头,未说话。 苏宸轻轻一笑,坐了起来,看向她:“你知道,我母后是如何死去的吗?” “难道不是……病死的?”唐谷溪有些诧异。 苏宸摇了摇头,“不是。当年后宫之中,赵王妃一直得宠,我母后死得蹊跷,根本不是什么病症所致,此事……萧王妃是一清二楚的,可是她却从未敢告诉过父王。” 唐谷溪听来,心中震惊不已,谁又能料想到后宫之事如此繁杂?似乎每个死去的女子身上,都有一段不可明说的经历,它埋藏于深黑之中,埋藏于腐烂之中,若是无人将其托出,那么将永远无法为人所知。 “不过,父王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苏宸忽然苦笑了一下,“父王心中,从来未有过后宫之中任意一人,他的心早已死去了,连同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一同死去了,再也回不来……” “你这话是何意思?”唐谷溪越听越疑惑,“难道大王心中所爱,不是赵王妃,而是另有其人?” 苏宸看着她,点了点头,“当然不是赵王妃,赵王妃得宠源于赵侯在前朝的势力。而父王钟爱之人,是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的肖像一直挂于他寝宫的墙上,从不让人靠近,我也就只见过一回。的确是倾国倾城之貌,美艳无比,楚楚动人。” “那这个女子呢?如今身在何处?” “这个女子,早就嫁给了他人,她似乎未对父王动过情。不过,也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细细算来的话,应该是和我母后死的同一年。” —————— 【上架第一天,紧张,请大家帮我宣传推荐啊,票票们就靠你们了。放心,以后的故事会越来越精彩,不会弃文,不会烂尾,不会断更(除特殊情况,会先通知)。我,保,证!】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可成双 【声明】乌龙事件——今天坐电脑前忙活了好久,还以为自己这里出问题了,后来发现不是。今天两章还是公众章节哟,明天会问问编辑。月底了,编辑手里的事情会很多,像俺这种小透明自然成了漏网之鱼=。=不过好处就是,你们可以多看几张免费的啦~~一起玩吧。 —————— 军营之处,篝火通明,士兵们捕猎的羊肉和鹿肉,加上善良的村民送来的食物和酒水,足够在各个篝火旁边摆满一圈。 齐昭从主营中走出来,身后跟着齐煜和司马将军,一出营帐便碰到了林落和林寻。齐昭看着刚忙完的二人,脸上露出了微笑,朗声道:“你们本不是军中之人,但却帮了我们不少忙,如此劳累,令本将自惭形秽。” “齐将军过誉了,”林寻笑道,“能为那些伤兵尽一份力,算是我的荣幸。” 齐昭开怀大笑,道:“马上就要开宴了,今日晚餐绝对丰盛,想必林公子早已饥肠辘辘了吧?你们前去收拾一下,待会儿叫上唐姑娘一起来。” “可是,她的腿上还未痊愈。”林落忧思道,“齐将军,待会儿还是林寻去吧,我就不去了,在帐中与她为伴。” 齐昭闻言,沉思道:“这样也好,待会儿我让叶英给你们送吃的过去,你们两个姑娘,就先在营中歇息吧。” “多谢齐将军。” 二人道过谢后,正欲转身回去,却听见了身后一个人的喊叫。 “少将军,少将军!”只见叶英从远处跑来,对他们三人抱拳行礼之后,道,“大将军,少将军,方才我在那处碰见宸王子,他说他要带一个士兵去寻找遗失的物件,怕是等一个时辰才能回来,让我们不必等他。” “找东西?”齐煜蹙起了眉,“还带一个士兵?” “对啊,宸王子方才就是这么说的,而且还挺着急的样子,属下也未敢多问。” 齐煜疑惑万分,忽然想起方才众位主将讨论大计之时,苏宸说有急事需要离开,原来是有个急事。可是怎会是带一个士兵去找东西呢?那士兵丢了什么?还是他丢了什么? “好了,我知道了。”齐昭道,“宸王子向来爱惜手下的士兵,此刻为他去找个东西也能理解。那……我们就先去吧。” 齐煜虽心中疑惑,但却并未再说话,他睨了林落和林寻一眼,转身跟着齐昭等人走了过去。 林落和林寻离开唐谷溪已经多时,早已感到心绪不宁,此刻告别齐昭将军之后,便速速来到了帷帐之内。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们大吃一惊——帐中空无一人。 林寻环视了一遍帐内,发现却无其人,“唐谷溪这是跑哪儿去了?她的腿伤连走都走不动,怎能擅自离开营帐呢?” 林落定了定,回想起方才在外面时,所见到的人中并无唐谷溪,她若是走了出来,在这众多铠甲男儿之中,她定是能一眼看到的。可是却没有。 就在她百思不解之时,远处桌上放着的一张字条映入了她的眼帘。 林落一惊,忙疾步走了过去,拿起纸条来就看。林寻发现动静,扭头一看,蓦地吓了一跳:“她还留下字条了?”赶忙凑过来看。 二人看完字条,长舒一口气,林寻叹道:“我还以为她留下信便一走了之了呢……不过她腿脚不灵便,是如何出去的呢?” 林落收起字条来,缓缓道:“她既有心去祭奠陈公子,证明她的心结终究打开了不少,还算令人安心些。若说是出去,那……”她皱起眉仔细思量起来。 “怎么,你猜到些眉目没有?若是知道了她往哪个方向去,我们即刻就去找,她一人在这荒郊野外,又使不出武功来,岂不是太过危险?” 林落沉思着,过了片刻,她的眉心渐渐舒展,眼角荡起一丝笑意,“不用去找,她安全得很。” “你此话何意?”林寻诧异道。 林落斜睨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姐,姐你说出来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寻急着跟了上去。 林落掀开帘子走出帐外,望着远处的篝火,轻轻笑道:“你看,那些人中少了谁?” “少了谁?”林寻越发一头雾水,望着那么多人围坐的火堆,抓着脑袋想了想,“少了谁……除了宸王子外还能有谁?” “是啊,宸王子殿下不在了。” 林寻愣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忽然轻笑一声,道:“姐,你想多了吧?叶大哥方才都说了,宸王子是去找东西了,怎么会——” 他突然住了口,愣在那里,脸上一片木然,反应过来后猛地看向林落,“你是说,宸王子陪着唐谷溪去了?” “嗯。”林落点点头。 “哈哈,我怎就没想到呢。”林寻大笑道,“是我愚钝了,这几日宸王子来此处很是频繁,那日他们从离山一同回来,还是乘着一匹马,如今一想,确有几分可疑。只是……唐谷溪才失去了陈公子,怕是要好久才能缓过来。” 林落听着,脸上的笑意忽然间消失了,与方才的神色截然不同,她扭过头来看着林寻,眉头微蹙,凝重不已,直盯得林寻心慌起来。 “姐,有话好好说,别盯着我看。”林寻极不自在。 “寻儿,你不觉得……一切都错了吗?” “什么错了?” 林落收回目光,手指攥紧了手中的纸条,“此刻已经入夜,他们二人却迟迟未归,若是真的彼此互生情愫,那么来日我们怎能带她离开凉禹?别忘了,宸王子可是凉禹国的王子,又是大王的嫡长子,这些年在外军功赫赫,在朝明德有望,将来极有可能成为君王。” “可是,凉禹是有储君的呀。赵王妃和赵侯的势力,加上这数年之久的储君之位,那太子才是君王的不二人选。你没看出来宸王子对王位并不在意吗?” “我自然知道他并无此心。可是王位相争并不是眼前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大王心中自有定数,更何况,就算宸王子不去做大王,那他也是王族之子,旧时南国与凉禹之间的恩怨,我们尚不清楚,怎能让她一条路走到死呢?” 林寻听来,垂下头不说话了,他的面容也不安起来,口中喃喃道:“是啊,你说的有道理,她才失去了陈公子,不能再次跳进火坑里。宸王子纵然千好万好,可是他的身份太过惹眼,这可如何是好呢?” “不过,暂且也不用着急。”林落语气放缓了许多,“此刻她还未从悲痛中走出来,待她慢慢恢复之后吧。我俩日后应多留心一些,尽快早日离开军营,早日返回宣阳。等拿到玉玺之后,一切都好说了……” 林寻点点头,就在这时,忽听得四周箭声四起,二人心中一紧,猛然抬头,看见前方暗影中,无数的利箭飞了过来,直向大大小小的篝火旁边射去。士兵们正在酣饮畅食,皆未有所防备,因此一一中箭,倒下去一片。 “是偷袭!”林落暗叫一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敌军夜袭 “快去拿盾牌!”叶英大喊,“弓箭手!” 武贲军训练有素,听到命令之后立即向堆放盾牌和弓箭的地方跑了过去,为了不引起敌人注意,他们弯着腰前进,尽量避开篝火旁边的地方躲进黑暗中去。但毕竟他人在暗处我军在明处,尽管速度极快还是有接二连三的士兵倒下。 齐昭等人在士兵的掩护下迅速撤回主营,很快,几乎是所有的士兵都一一涌了上来,围在几个主营之外,分成三层团团将其护住。最外围的一层士兵手拿盾牌,后面两层皆是弓箭手。 “他们竟然搞偷袭!”一进军帐,司马将军便怒道。 “是我们掉以轻心了,不该放松戒备的。”齐昭一边往头上戴头盔,一边冷着脸道,“今日一战,乔兵伤亡惨重,此刻必定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来的。” 话刚说完,一支箭就穿过帐子飞了过来,射在了中间的木桩上。 几人扭头一看,知道形势越发不妙,立即全副武装起来。齐煜脸色镇定,一言不发,穿戴好衣帽之后,一手拿过挂在木架上的弓箭,转身就要往外走。 “少将军,此刻不能出去啊。”司马将军急忙道。 “林落林寻还在那个营帐里。”齐煜一步未歇,直走向营帐口。 刚一拉帐帘,门口就闯进两个人,先进来的是林寻,后一步到达的是林落。 “你们怎么样?” “你们怎么样?” 齐煜和林落同时问出,见到对方相安无事之后,便松了一口气下来。 “唐姑娘呢?”齐煜发现少了一人。 “不用担心,她随宸王子出去了。” “齐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林寻看向齐昭将军,“外面已被敌军包围,我们的将士伤亡惨重,又是黑夜,连暗箭射来的方向都搞不清。” “黑夜……”齐昭将军喃喃一声,眸中似乎发亮,他猛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林寻,径直向帐外走去。 “将军?”林寻疑惑道。 “熄灭篝火!”只听齐昭一声大喊,接着,外面的空地上篝火接二连三地被扑灭。 林落随即明白了意思,上前将营帐中的唯一一把烛火熄灭了。顿时,四周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只剩下淡淡的月光透过帐子照了进来。众人屏息凝神,皆俯首跪坐于地上,静默无言。 乔兵失去了光火来源,自然分辨不出敌军在何方,单凭方才射箭的感觉显然不足为准,一时间,他们慌了手脚,利箭齐刷刷地从手上射出,却几乎全部打在了地上和树上。 “如此退避不是方法,他们不知还有什么奸计,我们必须反击!”黑暗中,司马将军低声道。 “可如今就是要以静制动,以退为进。”齐煜接过话来,“司马将军,不如等到敌方箭声减小后,我们再调兵出击,此刻地上必定全是他们的箭,我们转为己用,再派骑兵趁夜追赶,必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司马将军沉默片刻,道:“好。” “煜儿,到时我和司马将军带兵反击,你们留在营中等候我们归来。”齐昭将军的声音在此刻稍显沉闷,“若是天亮之前我们还未返营,你先不要轻举妄动,速速给大王和方大人报信请求派兵支援。明白了吗?” “父亲,还是我去吧!” “不行,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是军令,不得有违。” “……好。” “不知唐谷溪和宸王子现在怎么样了,希望他们不要回来。”林落轻声道。 帷帐外面还是刷刷的箭声,以及箭碰撞在盾牌上的响声,但是已经比方才微弱和稀疏了许多,敌人的气焰渐渐低沉。武贲军除了防守之外,此刻没有任何的反击和动静,军营驻扎之地,全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与寂静之中,仿佛全部死去一般。 这反常的举动恰恰导致了乔兵的疑心和担忧,他们唯恐武贲军暗中伏击,有何出奇制胜的法宝,对方还未动,自己便先乱了阵脚。手中的箭快要射完之时,他们气势也消灭殆尽,纷纷收住弓箭,撤了回去。 齐昭将军伺机等待,听到箭声消失片刻之后,敌方再无动静,便带司马将军走了出去,随即调遣少数步兵与弓箭手,摸着夜色追了上去,无一人携带篝火照明物等。而骑兵因为马蹄声易引人耳目,先由叶英带领,潜伏于后方,待命未发。 齐煜与林落林寻从营中走出来后,望着齐昭将军和司马将军远去的方向,心事重重,一言不发,竟未发觉身后帷帐中的异样。 片刻之后,齐煜转过身来,欲对剩下的士兵发号施令,却一眼瞥到了林落的帷帐中,似乎有火光在动。 “方才不是都熄灭烛火了吗?为何你的帷帐中还有火光?”齐煜侧头看向林落。 林落稍稍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转过身来向营帐中望去,只见其中火光攒动,似乎并非烛火之光。他二人心中一惊,扭头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神色皆昭示着他们预料无误,顿了一下,扭头立即向营中跑去。 “着火了?”林寻惊道,随即追了上去。 就在那时,帐中的火光瞬间增大,火势上涨,一旁的帐帘在迅速塌下。周围的士兵不等少将命令,便火速前去扑火。可无奈火势过于迅猛,等搬来的水到达时,早已成了杯水车薪,不起作用了。 齐煜三人站在营帐之外,看着烧起来的大火无法扑灭,火苗迅速蹿到半空中去,在营帐顶上跳动起来。火光映红他们的脸颊,就在这时,林落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动作,她眸光一凛,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便冲进了火光之中。 “姐!” “林落!” 齐煜和林寻大惊,立即想要冲进去,可是身后的士兵一把将他们拦住,急道:“少将军,让属下去吧!”那个小个士兵说完,就要转身进去。 “你听着!”齐煜一把将其拽了回来,揪着那小兵的胸前的衣襟,“给我拦住他,不许让林公子进来。还有,速速派人去找宸王子殿下!” 说罢,他猛地将其推向林寻,那两名士兵见状,皆扑在了林寻身上,死死扣住他的臂膀使其无法动弹。 “齐哥哥,让我进去!”林寻边挣扎着边大喊,见齐煜也一头扎了进去,他怔在了那里,“姐,你这是做什么……” 【上架推迟说明】编辑大大果然是忘啦,,哈哈,洒泪=。=不过周六周日他们不上班,编辑说周一补上架~~闹得我都有点心慌了。。( ̄△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你们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评论我都有看过啦,谢谢各位! 第一百二十八章 火中夺物 “就这样,父王安排的王室联姻我都拒绝了,后来只能以戍守边关为由,逃脱这个枷锁以至于到现在,我都不敢回宫了。” 断崖顶端的平地上,苏宸与唐谷溪并肩坐于地上,他单膝屈起,一手搭在腿上,一手在地上拔着草根。他的语气略带幽默,说完这些话后,自己饶有趣味地笑了笑,似乎并不觉悲伤和惋惜。 唐谷溪听罢,也忍不住笑了笑,方才的沉郁心情早已烟消云散,只有眼前的流云与明月、微风与溪水,构成一幅美妙的画卷,在眼前缓缓流淌,温润成玉。 “这么说,你也挺可怜的。”唐谷溪笑道,“我原以为你们这些王子公主,生来都是无忧无虑,眼中皆是王权斗争,一生为荣辱披荆斩棘,为尊贵斗智斗勇,为” “为美人输尽天下?” 唐谷溪一怔,扭过头去,温凉月色下,苏宸的眼眸如同星辰,墨色如漆,晶莹如玉。二人对视一眼,皆未说话,只是各自笑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唐谷溪道,说着就要站起来,“我可不想做扫兴之人,你本来有个庆功宴,这回倒好,回去之后估计也就散了。” “哈哈,”苏宸将她扶了起来,“散就散罢,区区庆功宴而已,只不过是一顿饭罢了。齐煜才不想让我过去呢,怕我抢他的风头” “为何是你抢他的风头?” “今日大战之时,若不是我及时提醒他,为他挡了一剑,他怕是要沦为刀下之徒了。所以说” 苏宸突然止住了步子,话语也堵在了嗓间,没了声音。唐谷溪觉得奇怪,抬头去看他,只见苏宸正一脸紧张地望着远处的天边,眉头微蹙,神色惊恐。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远处的原野之上,在黑影重重的树木中间,似乎有东西烧了起来,隔着遥远的距离映入他们的眼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那一小块天空,火苗颤动着,隐隐约约,有些模糊。 “那处树林怎么烧起来了?”唐谷溪惊道。 “不,不是树林”苏宸缓缓摇着头,“是军营。” “什么?”唐谷溪扭过头来。 “军营着火了”苏宸凝眉望着,语气低沉,“不好,他们有危险。” 唐谷溪闻言,脸色大变,“那那你快回去,快回去救他们!” “好,我们快走!”苏宸来至唐谷溪面前,蹲下身去,可是身后却没有任何动静。 “你先不要管我了,我在此处定是安全的,你快去看” “王子殿下!王子殿下!”就在这时,前方草地上传来了一声呐喊,二人忙扭头望过去,只见两个士兵举着火骑在马上,正在四处寻找他们。 “在这里!”苏宸喊道,“快过来,唐姑娘也在此!” 那两个士兵听到声音,望见了就在不远处的苏宸和唐谷溪,急忙策马赶了过去。 “殿下,少将军请您回去。”来至二人面前,士兵从马上跳了下来,半跪于地上。 “快说说,军营是否着火了?情况怎么样?” “回殿下,方才我军遭遇敌军偷袭,暗箭无数,中伤了不少士兵,少将军和将军等人皆无恙。此刻大将军和左将军已经带兵前去追赶敌军了,可是林姑娘的帷帐却突然起火,林姑娘和少将军” “快说,怎么样了?” “林姑娘和少将军皆冲了进去,并托属下急速前来禀报殿下!” 苏宸一听,脑袋嗡嗡作响,铁青着脸道:“他们竟然冲进了着火的营帐?这二人是不是疯了!” “林落不是莽撞之人,定是有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帐内。”唐谷溪脸色堪忧,“殿下,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苏宸点了点头,将唐谷溪抱上马,自己也随即坐了上去。他勒动缰绳,调转马头,直朝着军营之地奔了过去。 待他二人到达军营之后,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地上的余烬闪着星星点点的暗红,遍地一片烧焦味,青烟缓缓滚起。伤兵皆被抬着运往各个营帐,惨状较之傍晚时分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宸下了马,对唐谷溪道:“你先在此处等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哎,别” 话还未说完,苏宸就急不可耐跑了过去,他知道灰烬残物旁边没有人,便径直来到了主营之中,一手掀帘闯了进去。 只见林寻正站在床榻旁侧,林落半靠于榻上,齐煜单膝跪于地上,正一手拿着白色膏药往林落手上涂抹。见他进来,三人皆抬起头朝这边望过来。 “听说你二人方才冲进了大火之中?”苏宸一字一句地说道,眉目微动,眼中全是惊讶愕然,一步步走了过来,“你们竟然没死,那还真是万幸!齐煜,你若真死了我可该如何向后人说呢?说凉禹国大名鼎鼎风华绝代的少将军齐煜,身经百战驰骋于沙场未死,遭敌军偷袭暗箭乱发未死,最终死于救火之中?” 齐煜一边上药一边瞥了他一眼,“你就别风言风语了。” “殿下,你就别怪齐哥哥了。”林寻道,声音微弱,“齐哥哥是为了救我姐才进去的,我姐有东西落在了里面,此物十分重要,不可缺失。要怪就怪我好了,该冲进去的人是我。” 苏宸闻言,只得叹了口气,目光划过林落的手臂,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背受伤了。而她的另一只手里,一直紧紧握着一个包裹。 “林姑娘手被烧伤了?”苏宸委身蹲了下去,凝眉细看。 “殿下无需担心,只是皮外伤而已。”林落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 “皮外伤?”齐煜手中动作停下,抬起头来睨着她,“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那根火木砸下来,若是有丝毫的偏差,你的脸就要毁了!” 林落脸上骤然变得冰冷,一言不发,淡漠的眼神无波无澜,望着前方不发一言。 “这这不是没事吗,你何须如此动怒呢?”苏宸见齐煜脸色不好,急忙换了语气,低声宽慰道。 四人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中去,谁都不再说话,气氛顷刻间冻结成冰。 “林寻,快扶我下来!”只听帷帐外面传来了唐谷溪的喊叫。 林寻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此刻的情景,方才他二人从火中逃出时,脸色就一直不对,一方是姐姐一方是哥哥,他自己实在不好插话。因此听见唐谷溪叫他,林寻忙道:“哎,我来了!”说罢,他急忙转身出了主营,逃离了方才的尴尬气氛。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囊中之物 苏宸见林寻出去,这帐中只留下了他们三人,自己也越发觉出不自在起来,他轻咳了两声,站起了身。 齐煜睨着林落静如湖面的脸庞,未再多言,低下头继续为她涂抹膏药。 “那东西对我很重要。”良久,林落沉吟了一句。 齐煜手中停了停,瞥了一眼她另一只手里的东西,没有抬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你不该冲进来的。”她淡淡道,“若是你有任何的差池,我便是凉禹国的罪人。” “你已经成罪人了。” “行了,你二人就别说了,罪人是我还差不多。”苏宸无奈地瞥了一眼他们,叹道,“军中遭袭,我却一人置身事外,若是我在场,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哎,怪我怪我,都怪我。” 齐煜冷哼了一声,笑道:“你还会认错啊王子殿下?百年一遇。” “切。”苏宸瞪了他一眼,转身坐在了旁边的坐席上,端起茶来饮了一口。 过了片刻,齐煜道:“父亲和司马将军已经去追赶了,乔兵今日本就伤亡惨重,因此派来偷袭的人必定也不在多数。他们路途疲乏,又取得了不错‘战绩’,此时必定有所松怠。只要父亲不出意外,那今夜遭袭之仇,必当能报。” “看来,我们的确不能轻心大意,原先我还小瞧乔疆了。由此看来,骄兵必败啊。” 齐煜皱了皱眉,将涂好药膏的手轻轻放在了榻边的案几之上,站起了身,一脸肃穆地看着苏宸,“你觉不觉得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 “我说不明白……”齐煜沉下头,背过双手,“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我们的一举一动,还有军资力量,卫城大计等,似乎皆被敌人所掌控。” 听他说完,苏宸先是发愣,神色忧虑起来,沉思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又在杯中倒了一口茶,缓缓道:“你是乍然遭袭,神志恍惚了。不过,谨慎多疑一些也是好事,总比疏忽大意的好。” “会不会是军中有叛兵?”林落忽道,抬起头望着他俩。 “我也想过了,可还是排除了这一条。”齐煜顿了顿,“武贲军忠心耿耿,十几年来跟随父帅东征西战,从未出现过叛国之人。近些年也没有招来新兵,手下每个人我都一清二楚,籍贯身份更是干净无暇,做此背信弃义之事。” “嗯,”苏宸点了点头,“这点我也赞同。” 三人皆愁眉锁眼,脸上笼罩着一片浓云,各自揣测思量着,不发一言。 “那就只能是……”良久,苏宸抬起头,盯着齐煜。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是没想过,而是……而是找不到二者联系的证据。乔疆王室与一个青楼女子,有何可勾结的?是怎样理由才能把二者联系到一起?这也是……一直以来,我唯一弄不懂她的地方。” “喏,你身边的人就是要去找证据的。”苏宸眼角斜飞,指向林落,“待唐谷溪伤好之后,一切就全凭林女侠了。” 林落睨向他,点了点头。 话说林寻出去之后,扭头一看,只见唐谷溪骑着马艰难地驾了过来,她腿上有伤,只能借助手上的力量拽着缰绳,将马引到了他面前。 “快,快扶我下来!” 林寻仰着头,望着马背上的唐谷溪,并未做出要扶她下来的举动,而是两臂揣在了胸前,歪着脑袋看向她,幽幽道:“你先告诉我,方才上哪儿去了?” “我不是留了字条吗?去祭奠秉风哥哥了。” “唐谷溪啊唐谷溪,你让我说什么好。”林寻叹了口气,绕着她的马走了半圈,目光一直盯着她,“你身上有伤,竟然乱跑,万一在这荒郊野外黑灯瞎火的,你出了事可如何是好?幸好,有宸王子陪着你,否则啊,我和我姐怕是此刻还在荒山野林里四处找你呢!” 唐谷溪脸色稍显黯淡,喃喃道:“你们也不用去找我,我一个人……没那么重要。” “你……” “林寻,”唐谷溪看向他,“你和你姐对我的好,我铭记在心。可是,倘若日后真有那么一天,我发生了不测,你们保全自身便可,不必为我招来事端。我这半生,闯下的祸、做错的事,已经够多了,不想再牵连更多的人。” 林寻步子陡然停住,架在胸前的手也放了下来,他垂下头,眸中闪入一道慌乱,低声呢喃道:“其实,我们也没有对你多好……” “什么?” “呃,没什么。”林寻抬起头,上前伸出胳膊,“来,下来吧。” “你最近就不要再动了,好好养伤,争取早日着手大王安排的事。”林寻一边扶她下来一边道,“还有,此刻还是不要进去了,就在外面歇息会儿吧。” “为何?”唐谷溪站定,看向他,“我要去看看林落,她怎么样了?” “她……还好。” “齐公子呢?” “齐公子无碍。” 唐谷溪蹙了蹙眉,将胳膊从他手上拿下,“那你为何不让我进去?” 林寻叹了口气,转过身靠在马身上,垂头丧气地道:“方才我姐冲进火中取东西,齐哥哥进去救她。结果……结果姐姐还是被一块掉下来的木头砸伤了,木头上燃着火,把她的手背烫伤了一片。现在,齐哥哥正在为她上药,他两个……情绪都欠佳。” “什么,烫伤了?”唐谷溪惊道,“林落……可是拿剑的人啊。” “是啊,还是右手。” 唐谷溪眸光乱颤,双唇微微发抖,不等林寻说完,便急着转身向帐内走去,“那我更要去看看了!” “不行啊,你别去。”林寻急忙翻转过身将她拦住,“你,别去……” 唐谷溪看着他,林寻的脸色略带慌乱,眼光却四处躲闪,话语也结结巴巴。她不禁疑惑起来,盯着林寻片刻,她镇定了不少,语气极为平静:“你姐她……冲进大火中,取出来的是什么?” “是我们的包裹啊。” “谁的包裹?” 林寻垂下目光,眉间微蹙,没有发言。 “林寻,谁的包裹?”唐谷溪再次问道,一字一句。 “……你的。”林寻低声道。 听到这二字,唐谷溪心中一阵乱颤,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目光在眼前的地上游离了一段后,重又回到林寻脸上。此刻充满脑中的,是无尽的不解与惊讶——她的包裹中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母亲交给她的木坠,被她从脖间取下放入了包裹中,另一个便是师父送与她的锦囊。 林落不去取她的行囊,反而冒死取了自己的行囊,她究竟在想什么? 第一百三十章 心中之结 唐谷溪直直地盯着林寻,眸中深不见底,隔了片刻,才微微张了张嘴,轻声道:“扶我进去。” “其实,我姐她……” 话未说完,就见唐谷溪推开林寻,径直往帐中走去。她两手紧紧扶着帐帘,紧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走,双腿艰难迈着步子。 林寻实在看不下去,急忙跑过来把将她扶住,搀着她一直走入了帐中。 唐谷溪心中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气愤,一把将帘子拉开,注视着帐内的三个字,定定地立在了门口,默然不语。 帐内的三人见她出现在门口,皆抬起头来望过去。昏暗烛光下,林落捕捉到她脸上的情绪,目光划过林寻的脸,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缘由。她未说话,眸光有意无意间收回,左手轻轻将右手的袖子掩了淹。 “林落,你不要命了吗?”唐谷溪直视着她。 苏宸瞥了齐煜和林落一眼,急忙过去搀扶住她,唐谷溪被他扶着,一步步来至林落面前。她止住步子,眼帘一低,林落手上的伤瞬间刺入她的眸中,雪白的膏药已然覆盖,却还是能轻微地看出伤痕的轻重。 “方才,林寻说,”唐谷溪平稳了气息,缓缓说道,“你冲进去,最后拿出的是我的包裹?” 林落低着头,始终未看她,“你的包裹里,有你师父给你的锦囊。” “就为了这个?”唐谷溪苦笑一声,“是啊,是锦囊无误,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林落,你要那锦囊做什么?我、我不太明白,你就为了区区两个袋子,竟要不顾安危冲进火里抢救,这到底是为何?” 见林落不说话,她转过身,直遇上林寻的目光。 “林寻,林落。”唐谷溪眼神犀利如剑,直勾勾盯着他,“你们有事瞒着我。” “唐姑娘,或许她只是——” “齐公子,可否让我把话说完?” 见状,齐煜只好闭了口,和苏宸对视了一眼,见苏宸脸上更是茫然一片,不知所以然。他递给他一个眼色,二人会意之后,皆以处理军事为由向他们告别,一同走出了营帐。帐内,又只剩下了林落林寻、和唐谷溪三人。 “自我们相识起,我于你二人,便是白纸一张,心中所想口中所言,悉数为真,无一隐瞒。你们……”唐谷溪迟疑了一下,眸光变得些许柔和,“你们对我,好到让我不知是真是假,让我心慌意乱措手不及。可是一直以来我都疏忽大意了……成亲那日,你二人为何会出现在郊外?而秉风哥哥为何会写那封信给我?以及师父、我爹我娘,为何对于我的消失并未派人出来寻找?” 唐谷溪说罢,看着眼前二人,可是林落和林寻一反常态,对于她的质问皆不发声,一个坐于榻上,一个站于地上,垂着头沉默不语,表情凄然。 蓦地,一股悔意冲上唐谷溪的心头,方才的愤怒随着她的言语全部排出体内,顷刻间化为乌有。胸口中似乎空荡无比,近些天来的悲痛全部袭来,腿上的伤口热辣辣的,疼痛愈加。 她顿了顿,声音降低许多:“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些,可是现在……不知为何,这些疑问全都涌上来了。”她转过身,低头睨着林落,鼻间一阵酸楚,缓缓地蹲下身去,“我只是不知道为何,你会做出我理解不了的举动来。自从离开盛歌以后,我的身边除了林寻就是你,我生怕被你们所欺骗、更怕被你们所不信任……” 林落在昏暗的烛光下微微抬起头,缓缓移上唐谷溪的脸庞,看到她的泪水在光影下闪闪发亮着,静静流淌。 “我知道,我做的还不够好。”她的声音染上一缕哽咽,“我想与你们结伴而行,想过随心所欲的日子,想学习林门剑法,想变成你一样的女侠……我已经在尽力了,我的身边,没有了玉茗,没有了师父,更没有了秉风哥哥……只有你们了。所以,你们不能出事……也别对我有所隐瞒。” 她看着林落,背后站着林寻,昏暗的帷帐内烛火被微风吹动,摇曳明灭。 “唐谷溪,你快起来。”林寻弯下腰,将她扶起来,坐在了一侧的榻上,“你若是念家了,可以向我们诉说,虽说我和我姐是姐弟,但既然与你同行了,那就不分彼此了。再者,我姐她对你这个徒儿可是比对我要用心的多,你担心的,纯属莫须有。” “你想知道我为何去拿你的包裹,我现在告诉你。”林落轻轻说道,扭头看着她,“我教你林门剑法,是看重你,带你离开盛歌,是有愧于你。替你拿出这个包裹,纯粹出于我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你此刻全身上下,除了这包裹里的东西,还有什么是和盛歌有所关联的?” 唐谷溪微蹙着眉头,凝神一想:这包裹之中,木坠和锦囊,一个是母亲所付一个是师父所赠,的确全然是故国旧物,是心中有所思念时,唯一能想到的物件。 “至于我为何知道其中有你师父的锦囊,那是因为……曾经你醉酒时,亲口说的。”林落回过头去,面不改色,“以及那锦盒,是你母亲亲手送与你的。” 唐谷溪愣了愣,脑海中疑惑似乎正渐渐解开,她心中豁然开朗,霎时轻松了许多。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多心多疑了,林落拼死救出自己的珍视之物,最后却换来了自己的质问与怀疑……想至此,她便懊悔不已。 “真的……是这样?”她气焰全消。 林落未答话,将手中的包裹递于她,“好好检查一番,看里面有无东西缺少。” 唐谷溪接过来,迟疑了一下,迅速用手翻开,拿出里面的锦囊来,确定无损坏后便放在了榻上。又从其中拿出了一个小锦盒,她打开盒子,捏出了里面躺着的小木坠,凝视一眼后便握在了自己手心。 “皆无损破。”唐谷溪呢喃道,讪讪地睨了他二人一眼。 林落和林寻皆看到了她手里的木坠,心中的石块随之落地,二人对视一眼,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唐谷溪将这些东西悉数放回至包裹中,抬头看了看林落,目光却不敢触及她的眼眸,转而落在她右手手臂上,“让我看看你的伤。”她急忙向她的胳膊伸去。 “啧……”林落眯起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碰到伤口了?”唐谷溪急忙将手收了回来,张口结舌,“抱歉抱歉,我……我没看清,弄疼你了吧?” 只听林寻轻笑一声,转身坐在了唐谷溪旁边,“你们现在倒好,一个腿上受伤一个手上受伤,干脆哼哈二将得了!我看啊,大王的重事你们也别去了,就我一人去才好,速战速决。” 林落和唐谷溪相视一眼,皆看向他,“也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文瑶掌政 天方破晓,齐昭带去的人马便从西方归来了。??? 随从的士兵中,只有少数几个受了轻伤,无一人死亡,其余尚且安好。武贲军以一夜时间,将敌方派来夜袭的乔兵悉数歼灭,未留活口。 几日之后,唐谷溪腿伤见好,虽未痊愈,但已能行走或者驾马。三人整理好行装,于离山之下与苏宸齐煜告别,前往乔疆都城夜芜。 一方是狼烟飞起,铁马山河;一方是征途漫漫,古道三人。齐煜等人与林落等人彻底分开,各自进行着自己的使命,待到来日武贲军大破敌军、凯旋而归之日,恰是林落自夜芜出发,汇集于离山之时。 而彼时彼刻,乔疆宫中,却是风云微卷,动荡初起。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一个身着华服、头戴凤冠的妇人坐于宝座之上,她已不再年轻,然而脸上肤若凝脂,威严的眸子漆黑深邃,眉如远山,眼若星辰。紧闭的双唇发着一股冷绝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而眉角的疏淡却又使她像极了一位雍容妇人,慈祥和善。 这便是名誉江山的华夫人——文瑶王后。 乔疆国的大王年事已高,从还是太子时就羸弱多病,心思全然不在朝政之上,终日于榻上休养生息,不闻前朝之事,不顾后宫之女。而他的王后,却是一代江山美人,心思玲珑、聪慧能干,为人果敢狠辣,遇事雷厉风行,渐渐在朝中树立了威严与爱戴。?要?看书 此刻,大殿之内,她的手上握着一封来自凉禹的书信,手指削如葱根,指甲血红犀利,轻轻划在那一纸书信上。眼眸看似微微抬起,倦怠无力,可是眸光却从眼皮底下倾泻而出,重重地扫在底下的一排重臣与将士身上。[ 底下一排大臣皆微低着头立于左右,将士们中,便有此次出征东战的乔兵将领。 “无论如何,我军虽此次战败,可两事力量本就悬殊,能对抗至此诚然不错。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我们的大王近来身体每况愈下,自然对军中之事不甚了解,我作为一介女流,虽说在朝中处理政事已久,可对引兵作战之事断不敢妄下言论,因此……一切,就全仰仗将军您了。” “属下谨遵王后教导。” 文瑶嘴角微微弯起,注视着他点了点头,随后将那书信藏于袖中,眼帘下垂,叹了口气道:“今日,就先聊到这里吧,还请将军速速返回营中,协助大将军整顿兵事。切记,务必要提高戒备,情报在手,便更要确保万无一失。” “属下遵命!”底下一将军拱手朗声道,“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 文瑶扭过头去,手指接过旁边丫鬟递过来的一盏茶,眼眸低垂在茶盖之上,轻轻道:“行了,都回去吧。羽儿留下来,骠骑将军在外稍等他片刻。” “微臣告退。” “属下遵命。” 待重臣与将领皆离开之后,殿中只剩下了一个身披铠甲的年轻男子,他浓眉大眼,目光清澈,皮肤白皙,正一脸茫然立于原地,望着台上的母后,脸色疑惑。 “羽儿,听母后的话,你就别去了。”文瑶王后划了两下杯盖,并未端起来饮茶,将茶盏轻轻放于桌上,“戍边风餐露宿,那凉禹的兵将又来势汹汹,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对付得来,你从小待在宫中,从未——” “母后,您怎么又出此言?”白羽眉间染上愠色,声音清脆明亮,“难不成孩儿还要一生都留在王宫,被母后庇护于丰翼之下?其他王兄们都有过军功,或者已然封爵,孩儿怎能惘若未闻,安之若素?” 文瑶王后听罢,脸上染上一丝不悦,她收回了目光,转而落于手侧的茶盏之上,“罢了,你大了,母后不管你。你莫要担心你那几个王兄,如今不管你如何,在宫中王子中的地位,无人能与你匹敌,谁也不敢与你争锋。” “孩儿知道,可是,如今的一切还不全都是因为母后才……”白羽顿了顿,垂下头,“孩儿,想靠自己的力量,让众位大臣信服。” 文瑶冷笑一声,一眼瞪向他,“你靠自己的力量?我看,等有一天你死在了疆场之上,你连说此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没有便没有。”白羽猛地抬起头,脸上无一丝畏惧,“总之,我乔疆早已在坊间传遍,都说女后摄政,被他国取笑已久了!后妃本该身居九重,就算父王病体沉重,无心主持朝政,朝中大事也应由几位元老所持,此为国之大幸。而事到如今,母后欲为何事,孩儿都不管了,可孩儿身为王子,不想一并被他国耻笑,更不想让乔疆被他国所耻笑!” “混账!”文瑶一把将茶盏摔于地上,青花瓷的茶杯顷刻间便四分五裂,残块飞溅到四处光滑的地板上。她从宝座上站了起来,气极地瞪着白羽,牙齿作响,说不出话来。 白羽微喘着气,缓缓低下了头,可脸上依旧笃定无比。 “你有何颜面来说出此话?若不是我,若不是你的母后,就凭你那终日与药为伴的父王,乔疆国能有今天?能有可以与凉禹作战匹敌的实力?你若不是我的儿子,就凭方才一番言论,我早已将你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归来了!” 白羽喉咙微动,眉头紧蹙,低着头一言不发。 良久,文瑶王后才摸住座椅,缓缓坐了下来,目光变得冰冷阴鸷,毫无方才母亲般的柔情。她冷冷地望着宝座之下的儿子,气焰渐渐降低,最终瞥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行了,你出去吧。” 白羽嘴唇微动,却迟迟没有动身。 文瑶王后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将茶盏又缓缓放于桌上。 “你还有何事?” “孩儿……孩儿想知道,盈姐姐送来的信上,除了情报之外,还说了什么?” 文瑶王后闻言,垂下目光,一派安然,缓缓道:“还说了,她要我们保一个人。” “保一个人?”白羽抬起头,“母后此话何意?” “她说……她在那里如履薄冰,步步为营,为我们争取来了可靠情报。对此,她别无怨言,只有一个要求。”文瑶轻轻瞥了他一眼,“就是,不让你们杀一个将领。” 话毕,白羽眸中一片混乱,仿若搅起万般风云,动荡不安。他从母后的眼光中明白了其意,垂下头黯然神伤,过了良久,才又重新抬起头来,对上了母后的眸光。 “盈姐姐是……倾心于那个将领了吧?” 文瑶王后望着他,嘴角轻轻一笑,低声道:“羽儿,你身为王子,前途一片光明,万不可拘泥于儿女情长,更要审时度势,认清现状,不可鲁莽行事。你盈姐姐,她于你,只是姐姐而已,你最好勿做他想。” 白羽望着母后的笑容,心底一片荒凉。他动了动嘴角,清澈的眸子注入一股浑浊,最终黯淡不已,微微低下了头,“孩儿……知道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抵达夜芜 夜芜街头,林落三人牵着马慢慢走着,两边是摆着小摊的商贩,街上人来人往,还算拥挤。素闻乔疆国风迥异,此次三人到来,发现果真如此。街市上多有买卖乐器、丝绸者,女子打扮也略有不同,能歌善舞者居多。 可是要调查一个人谈何容易?如同大海捞针一般,茫茫夜芜,人生地不熟,先不说风俗习性略有迥异,就是真的找到了线索,还不知会不会遇到未测的麻烦。 他们按照齐煜说的地址,找到了水云馆当初的旧址。 现如今已改为一茶馆,茶馆内生意兴隆,宾客繁多。掌柜为一矮个中年男子,满面和善地立于柜台之后,笑意盈盈地拨着算盘。小二则跑来跑去,肩上搭一条汗巾,馆内虽然热闹但并不喧哗。 见进来的三位行装非凡,气质不同,各个背上裹剑,袖口窄小,长靴束腿,衣着简朴,一看便是行侠之人。况且门口的木桩上,还系着三匹骏马,掌柜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三位客官随意坐,我这里茶水重量繁多,应有尽有,保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喝不到的。”掌柜笑道,语气柔和。 “掌柜的,其实,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打听——” “不知您这里有什么好茶?”林落忽道,打断了林寻,“我们三个路途劳累,也着实渴了。” “看几位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姑娘不妨说来你们来自何处,我也找几味对口的给各位过目。” 林落沉吟了一下,道:“盛歌。” “盛歌?”掌柜一怔,笑道,“好嘞,盛歌人喜饮暖茶,我这里正好有你们好的那口。那三位客官……请入座吧。” 三人找了处僻静的位置坐下,从窗口恰可望见路上行人,亦可注意到门口绑着的马,这便安心了许多。 “你们说,这掌柜的,知不知道水云馆以前的事呢?”唐谷溪压低声音,注视着眼前二人。 “他既然是这里的掌柜,必定接手过当初的水云馆,自然是知道了。”林寻道,“要我说啊,方才就应该直接问了,省的在这里浪费时间。不过呢,看这里文雅别致,茶具还挺有特色的,要喝茶便喝茶吧,歇息歇息总归不错。” 林寻在一旁把玩着手中的茶具,自顾自地说着。林落却扭头望着窗外,神色淡然,一言不发。 “哎,林落。”唐谷溪叫了叫她,“你说,我们今晚住在何处?” “找家客栈便好。”林落回过头来。 唐谷溪点了点头,“你方才,在想什么?” 林落扫视一遍他二人,轻声道:“我在想,当初听齐煜说起花宁有一师父,已在三年前过世。我想,若是从这间茶馆找不出线索来,我们可以打听一下她的师父。按理说,这类江湖人士比较有名,应该不难找到。” “就算找到了又有何用?”林寻叹了口气,“她师父已经死了,我们难不成还去把人家从坟里刨出来问问?” 此话一出,周围所有人皆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莫名地怔了一下后,便又回过头去继续谈起话来。方才短暂的安静乍然消逝,馆内重归于热闹。 林落一脸淡然地望着他,眸中没有丝毫波澜,心中情绪未在脸上显现。唐谷溪却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可否小点音?” “我……我明明觉得我声音挺小的啊。”林寻尴尬道,扫了一眼众人,“是他们耳朵太灵。” “你还说?” “好好好,大小姐,我不说了行吧。” “三位客官,茶来了。”说话间,店小二跑了过来,将手中的热茶倒入桌上的茶壶之中,做了一连串动作,又将壶中的茶水一一倒入三人面前的小陶瓷杯中。 小二走后,林寻端起茶来轻呷了一口,砸了一声嘴,舒然道:“嗯,口味醇香,不错呀!唐谷溪,你是盛歌人,说说这是什么茶?” “我怎会知道?”唐谷溪用茶盖划着热气,“我虽在盛歌长大,可从小就没怎么离开过临清城,这饮的茶也是家里煮的,又怎会知道这些茶的品种?” 林寻睨着她,轻轻发笑。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弹奏琵琶的声音,那音律婉转和谐,清淡如水,似乎从远方娓娓而来,月光一般泼洒在了这茶馆之中。 “这茶馆之中,怎会有琵琶音?”林寻疑惑道,扭头望了一眼四周,发现茶馆之内除了围坐在一起喝茶的民众,便无他人了。“不过,这听来还真是好听,竟像是艺伎女子弹奏的……” “我怎么觉得,这音律是从外面传来的?”唐谷溪也纳闷道。 “别管何处传来的了,总之啊,能一边饮茶一边听音,这倒不失为一件美事。”林寻笑了笑,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这琵琶音,是从上面传来的。”林落轻声道,桌上的茶盏未动。 “上面?”林寻抬起了头,只望见一眼的木板,“这弹琵琶的人就在楼上?” “这位小兄弟,算你说对了。”旁边一位男子回过头来,为他解释道,“看你三人行装打扮,就知道你们不是夜芜人。想必你们还有所不知,这里啊,曾经是夜芜闻名全城的青楼——水云馆。” 听闻此话,原本不在意的林落和唐谷溪,心中稍稍一惊,二人扭过头来,仔细听那人缓缓道来。 “当初那可是名震四海,火热朝天啊!水云馆内夜夜笙歌,整个乔疆最出色的乐手、舞者皆聚集于此,全国再找不出第二家,而那领头的女子——也就是水云馆的主人,更是绝美无比,形若天仙啊!” “哈哈,你倒记得很是清楚!”跟他同座的人说道。 “水云馆,之所以称之为‘水云馆’,你三人知道是为何吗?”那人竟卖起了关子。 林落三人对视一眼,心中自然再清楚无比,可还是看着他摇了摇头,一脸好奇。 “那是因为——水云馆内有两大花魁,自十五岁便被那主人从外地带回,入了水云馆。而那两个女子,竟是同胞姐妹,长相相同,性情相同,就是技艺有所不同。” “对,一个善舞蹈,一个善音律,各有所长。”另一人搭腔道。 “只是后来啊……”那人接着道,“后来这主人便消失了,连带着水云馆所有的女子都消失不见了!也不知她们此时在何地谋生,总之,是连个消息都没有了。”那人说完,便极其惋惜地摇了摇头。 林寻蹙了蹙眉,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那这楼上的女子……” “楼上的女子?”那人看了他一眼,“楼上弹琵琶的女子,是当初水云馆唯一未离开的人,后来为了生计,嫁作了人妇,闲暇时刻便来这茶馆弹弹琵琶,赚些银两补贴家用。”他呷了一口茶,扭头道,“你们若是想去看一眼,直接上楼便可。” 听闻此言,三人皆收回了目光,相互看了一眼,嘴角带起了微微笑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琵琶女子 “姐,我们福气可真够大的,初来乍到,便有了此结果,看来这也不是十分难找啊。”茶馆的楼梯上,林寻三人边往上走,边低声道。 “这才只是第一步,你兴奋至此,未免过了头吧。” 唐谷溪笑了笑,对林寻道:“我知道你为何如此兴奋,因为可以看见美人儿了呀。方才林大公子还说,这手艺怕是只有技艺之人才有,这回算是让你给说对了。” 林寻哼了一声,道:“我林寻看人一向准得很,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哦?”唐谷溪斜睨了他一眼,“那你猜猜,这楼上的女子该是何等样貌,何种打扮?” “这楼上之女,必定是花容月貌、衣衫缥缈,纤纤擢素手、渺渺弄琴音了。”林寻说完,三人便登上了楼阁的地板。 站定之后,他们不再说话,目光一眼便落到了靠窗位置的女子身上,阁楼之上除她一人皆为男子。那女子背对着他们,身着粗布衣裳,简洁朴素,头上也未有丝毫的装饰,一袭青丝被纨成妇人状,束在脑后。手中怀抱一个琵琶,面向窗口坐而弹奏。 唐谷溪瞥了一眼林寻,轻声道:“看这穿着,你只说对了一半。” 林寻挑了挑眉,有些纳闷:“这女子打扮怎这样朴实无华……不过也是,这也不是在青楼,自然不能太过招摇惹眼。” “方才那人不是说过了吗?”林落轻声道,目光看着那女子的背影,“这女子已然嫁人,在此处卖艺是为了补贴家用,想必……她的夫家家境,应该不是很好。” “嗯,此话有理。”唐谷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话方说完,林落便抬步走了过去,林寻和唐谷溪也跟了上去。三人站到那女子旁边,皆向她望去,却见那女子面上蒙着一方素白的纱巾,将她的脸庞全遮盖住了,只留下鼻梁以上的部位,漆黑的眸子平淡如水地望着前方。 女子似乎并未察觉到有人站在了身旁,依旧平静无比地注视着窗外,手中的琵琶被她熟练的弹拨,无波无纹,缓缓从指尖流出,亦如她的面貌不受人打搅。 唐谷溪心中有所疑惑,扭头低声对林寻道:“这女子为何要遮着脸,如此一来,要如何判断你的猜测是否准确?” 林寻的语气些许不屑,压低声音道:“何谓‘犹抱琵琶半遮面’?定是个美貌女子才会欲遮还羞啊,况且你若单看她的眉眼,目含秋水,眉如远山……人家姑娘还是很美的。” 林落没注意他二人的窃窃私语,目光落及到那女子身旁的一个小凳上,只见凳上放有一个褐色布囊,那布囊中,大概是客官们打赏的铜钱。然而此时看来,里面的铜钱却寥寥无几。 她收回了目光,从腰间掏出一小锭银子,弯下腰来,将其轻轻放入了那布囊中。 再直起身时,那女子面色似乎动了动,但目光依旧未从窗口收回来,手上的动作也未停止。 林落三人不再立于她两侧,转而坐在了旁边一张桌子的两旁,看似是等着上茶,实则静候那女子弹完一曲。 过了一刻钟之久,那女子终于停了下来,十根玉指轻抚于弦上,将那最后一缕妙音收入指掌中。四周陷入一片安静,女子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将那半梨形的琵琶抱于胸前。扭身拾起凳子上的布囊,并未细看其中有多少银两,而是极其平静地放入了自己的袖口之中。 一切动作有条不紊,不急不缓。她打点好之后,便转过身来,目光并未掠及到任何一人身上,依旧如水如雾般淡漠抽离,径直绕过旁边的桌子,向楼梯处走去了。 林寻三人对视一眼,皆站起身来,跟着她走下了楼梯。 “这位姑娘,”林落在她身后叫道,“请留步。” 闻言,那女子在木梯上听了下来,先是顿了顿,接着转过身来,望着他们。 “姑娘,我们有一事相托,还望姑娘能止步小叙片刻。” “各位贵人,实在抱歉,我家中事务繁忙,容不得耽误片刻。请贵人海涵了。”那女子嗓音轻柔,缓缓说完,便屈身行了礼,垂下头便走。 林寻见状,即刻便冲了过去,挡在那女子面前拦住了她。那女子被此突兀地一拦,不觉受了惊吓,猛然向后趔趄了一步,一脸的惊恐。 “这位姑娘,你……你无需害怕。”林寻忙拱手,解释道,“我们三个并非恶人,实在是真的有事相求,此事只有姑娘你才能帮到。” 女子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未放松戒备,望着他问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又怎知我会帮到你们的难事呢?” “是这样的。”唐谷溪匆匆走了过来,对那女子道,“我们方才在楼下听人说,你曾经是水云馆的人,而我们要打听的事,恰好就是关于水云馆的。因此,我们就找了上来,只能请教姑娘您了。还请姑娘一定要答应啊。” 女子听完,面目有些迟疑,皱眉一想,又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来自何方?打听水云馆又是做何?” 林寻和唐谷溪对视了一眼,回头对那女子干笑了两声,结结巴巴道:“我们……来自盛歌,打听水云馆……其实是为了打听一个人。” “何人?” “水云馆的掌事者,花宁。”林寻说道,凝视着她,“不知姑娘能否帮我们这个忙呢?” 那姑娘听他说完,倏然变了神色,目光沉了下去,盯着地面良久,才缓缓抬起了目光,重新看上他们,“三位贵人,恕我不能告知。我既已脱离水云馆,那就不再牵扯水云馆的任何事了,还请各位能够谅解。抱歉了。” 说罢,她微微低头,从林寻旁边走了过去。 望着她走下去的背影,林寻睨了林落一眼,叹道:“这可如何是好,人家就是不愿告知,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这女子明明知道所有事情,就是不告诉我们,也不问我们为何要打听这个,究竟是为何呢?”唐谷溪疑惑道,“还有,她为何要一直蒙着面纱?” 林落未答话,眼眸直直盯着那个快要走出去的身影,低声道:“跟上去。”说完,她便抬步向前走去了。 三人随着那女子出了茶馆,正在解拴马的绳子时,却听到一声粗犷男子的嗓音—— “哎哟?我说这几日怎么不见小娘子呢,原来是早走了一个时辰啊!怪不得哥儿几个碰不到你呢。不过今天可真巧,我们早来了一个时辰,早早就在此恭候了……哈哈,娘子没想到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街头救美 三人一惊,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扭头一看,发现就在几步之遥外,有一个粗壮大汉和两个身形较瘦弱的男子,正围站在那琵琶女子的对面,挡住了去路。 林寻脸色一变,就要冲过去,不想,却被林落一把拉住了胳膊。 “姐,你这是作何?那几个人明显不是好人呐。” “先静观其变。”林落轻声道,“此刻过去未免太唐突。” 唐谷溪望了那边一眼,神色染上几分担忧,道:“那女子都已有了家室,为何还遭此类人调戏呢?” “三位有所不知啊。”只听后面茶馆内传出一句声音,三人转过身去,掌柜立于柜台之后正向他们解释,“柳月萤虽然已嫁为人妇,可她的夫君早在一年半以前就死了,其相公死后啊,她又重拾琵琶,想来此小馆挣些银两。哎,我也是念着她可怜才让她进来的,可不曾想到,几个月前偏偏被这莽夫缠上了……” 听罢,林寻扭头又望了一眼那壮汉,问道:“那此人又是谁呢,怎么如此横行霸道?” “他啊,名曰耿全儿,人称耿三拳。平时霸道惯了,没人敢惹的,就连官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掌柜叹了一口气,“我劝各位啊,不要打抱不平了,免得惹祸上身。” 林寻轻笑一声,“惹祸上身?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本事。” “站住。”林落瞪了他一眼。 林寻回头瞟了她一眼,虽然满腹怨气,但也知道师姐对此绝不会坐视不管,她大概只是觉得此刻时机未到。因此,他叹了口气,又退了回来。 三人重又抬起头,朝那边望过去。 只见那三人步步紧逼,将柳月萤围在了街道的墙边,方才止住了步子。 “各位大哥,月萤并不认识你们,还请你们不要为难,让月萤回家。”柳月萤低着头,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琵琶,她的面色竭力保持镇定,但声音却是隐隐发抖。 “回家?”为首的那个应该就是耿三拳,朗声笑道,“你那破屋子还是个家么?不如就跟哥哥我回去,我的家保准就是你的家!” 月萤未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脸色变得更加冷漠。 “掌柜的,此人究竟何方人士,为何如此乖张霸道?”唐谷溪看不下去,扭头问掌柜。 “夜芜曾举行过一次比武大会,此人当时在擂台上出尽了风头。”掌柜说道,“我当时是未亲眼目睹,不过听人说过,他与一男丁比试,两只胳膊将人家提了起来,举在头顶。一把便摔在了地上,见那人还未咽气,他便又朝人家脸上打了三拳……这下子,那人就咽气了。” “所以,人称耿三拳?”林落侧了侧头,轻声问道。 “正是啊。” “可既然是比武大会,怎会把人打死呢?”唐谷溪又问。 “当时规矩就是如此,有何法子呢。”掌柜叹道,“从此之后,他便是扬名千里了。” “哼,是臭名远扬吧!”林寻恶狠狠盯着前方的壮汉,怒火中烧。 前方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茶馆内大概见惯了此情此景,此刻倒是不太好奇,只是淡然地饮茶,偶尔扭头看一眼窗外。那片角落似乎成了一个孤岛,女子立于孤岛之上,四顾无援,无人问津。 柳月萤一直垂头不发言,她的脸色无波无澜,似乎平静无比,然而抓着琵琶的手,却愈发苍白起来。耿三拳的双唇开开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挂着肆意的笑,连同他旁边的两人一样,涎皮涎脸。 三人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在那些人身上,却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就在耿三拳带着赖皮的笑,一手伸向柳月萤戴着面纱的脸时,林落却在林寻背后轻轻拍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林寻如同旋风一般,脚若无影,步下生风,倏然出现在了那人旁边,一手将耿三拳的手腕握住。 唐谷溪也未反应过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就见林寻已从自己身边到了几步之外的柳月萤身旁。其速度之惊人,使得周围的行人也都驻足下来,围观的人群更是叹为观止、瞠目结舌。 唐谷溪面色惨白,心中暗道:原来这就是——林门剑法取于速度,而非力量…… 耿三拳显然大吃一惊,怎会料到竟然有人出来坏他的好事,而且还不知此人从何出现。他未多想,也并不在意对方谁人,只知道这年轻人是多管了闲事,心中蓦地生起了一腔怒气,吹毛求疵,脸色通红地瞪着他。 “这位大哥,还请放过这位女子吧?”林寻嘴角微微挂笑,然而却眸光凌厉,动作未止。 “你小子活腻了!”耿三拳大手一挥,将林寻的手甩了下来,抬起手指向他的鼻尖,狠声道,“不想死就给我靠一边儿去!别扫本大爷的兴!” 林寻面不改色,依旧淡然道:“不知三位爷是如何想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在大街上欺负一个良家女子。你看看你们三个,啧啧……加起来能顶人家十个,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如何好意思?也不怕哪日走在街上,忽然雷声一响……遭了雷劈,可就不妥了!” 就在林寻说话间,林落和唐谷溪也已走了上来,途中林落便对唐谷溪道:“你只管拉走柳月萤,逃离此地,这莽夫我俩来对付就好。” 唐谷溪点了点头,眉头微蹙,“好。” 果然,他的话激起了耿三拳怒火,三人全都转过身来瞪着林寻,呲牙咧嘴,眼放凶光。 唐谷溪走过去,拉住柳月萤就往前走,柳月萤尚不知她会做此动作,因此先是怔了一下,会意后便即刻跟着她往前走去,沉沉埋着头。 “诶!大哥,那娘子跑了!”一个小弟扭过头来发现了状况。 闻言,耿三拳转过身来,确见身后空无一人,不禁大怒,冲两旁的小弟吼道:“还不快给我去追!”他脸色酱紫,回过身来怒视林寻,牙关一咬,向他出手。 林寻早已准备好接招了,霎时,街上的这片空地,两个人便打了起来。众人惊慌不已,皆一概而散,只留下几个好斗者还在此观望。 茶馆内的掌柜见了此情此景,大惊不已,原本还为他三人担忧,但如今看这状况,怕是不必担忧了。夜芜上下,敢与大名鼎鼎的耿三拳对峙的,恐怕就只有这位公子一人了。 那两个小弟穿过人群,冲着前方逃跑的唐谷溪和柳月萤追了上去,可是刚跑出没几步,眼前便从天而降一个人,堵住了去路。那女子冷眼俊眉,青丝飘逸,身着窄袖长靴,一手提着泛光的长剑,满目杀气地望着他俩。 “谁敢追上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降伏恶人 那二人皆未料到会出现此种状况,望着前面那一身杀气的女子,他们两个还真被硬生生唬住了,立在那里腿有些打颤。 “你、我告诉你,你给我让开!”一男子挺直了身子,抬起下巴嚷道,“否则别怪我二人不客气!” 林落一动未动,依旧以绝杀的气息伫立于此,冷艳的眸子望向他们,丝毫看不出怒气。 “怕什么,不过就是个女人,咱还打不过她?”另一男子低声说道,给自己壮了壮胆,看着同伴,等待他的答复。 “好,反正带不回那女子回去也得被大哥教训,还不如此刻拼了!”二人相视一眼,随即便大喝一声,冲着林落跑了上去。 林落脚步未动,犹如佛像般停立在那处,似乎感觉不到眼前有人冲了过来。当那二人到达她跟前时,她反手将剑插入了鞘中,提起剑身来横手握住,两脚一前一后微微错开,右臂向前一身,直直挡在了他们面前。 那二人跑来速度过猛,因此还未来得及止住步子,便通通将拳头撞在了那青铜剑上,两物相撞,他们的拳头几乎要骨断,纷纷收了回来握在腹前,弯着腰满脸通红。 林落的左腿在身后发着力,因此只是手臂稍稍晃了下,身子未动,依旧平稳。 看着眼前“弱不禁风”的两个人,她无需动用任何武力,向前一步,抬腿向二人的腹前各来了一脚。那二人手上的痛感还未完全消除,此刻全无防备,挨了这一脚,即刻向后趔趄了一大步,险些倒在地上,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咬着牙,大口喘着气,直起腰来,重新怒视向林落。又是大喊一声,同时扑了过去。 林落不再让步,但也并未出剑,起身便和这二人打了起来。她手中握着剑身,双臂不便,因此未动用臂上一丝一毫的功夫,单是在转身翻飞间,两腿便将二人制服。不出片刻,那二人便被他踢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林落背对着他俩落在前方地上,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他们的落魄样子,双唇紧闭,冷冷地收回头来,径直朝林寻走去。 唐谷溪和柳月萤跑出很远,才停下来歇息,转过身来望向远处的人影,只见那两个男子皆已倒地不起,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位姑娘,多谢你们了。不过……”柳月萤凝眉望着唐谷溪,气息微喘,“你们究竟是何人,怎会如此厉害?” 唐谷溪腿上的伤口传来隐隐疼痛,她喘着气笑了一下,摆了摆手,“我不厉害,厉害的是他姐弟俩。所以说啊,月萤姑娘,今日你碰见我们算是好运,他二人能帮你出口恶气。” 柳月萤的眉间微微蹙着,但还是不抵挡她美目中流出来的美色,听唐谷溪说罢,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怔怔地看着远处林落和林寻的身影,喃喃道:“果真是身轻如燕,侠气冲天……” “月萤姑娘,要不你先在此稍后片刻,我去去就来?” 柳月萤看着她笑了笑,知道她是在担心那两个侠客,便点了点头,道:“你去吧,我就在此等候。还有,我……”她眸光微颤,迟疑了一下,“我已为人妇人,还是别叫我姑娘了吧,称我月萤便可。” 唐谷溪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笑道:“知道了,月萤姐姐。” 柳月萤笑了笑,眉眼弯起,对她点了点头。 唐谷溪转身向前方走去,才走了几步,便望见远处地上,耿三拳已然倒身在地。林寻立于一旁,林落扯住他的一只胳膊,单膝猛地跪了下去。 当即,前方便传来一声粗粝的叫声,划破天空,刺了过来。 唐谷溪怔了怔,止住了步子。这才看清,林落的膝盖跪于耿三拳臂上,加之手上一用力,将他的胳膊向上一提,腿下又用力向下,几乎硬生生将耿三拳的胳膊折断。 唐谷溪知道自己不用过去了,林寻二人早已摆平了那人。正当她露出笑容,松了一口气时,余光却瞥见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影,突然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她一惊,猛地睁大双目,还未动身,就只听林寻一声惊叫——“姐!”便冲了上去,一把扶住林落。 她愣了愣,随即便跑了过去,忍着腿上的疼痛,咬牙向前跑去。 林寻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林落,脸色煞白,“姐,姐你怎么了?”林落却身子无骨似的,软软靠于林寻肩上,双目微睁,嘴唇动了动,脚边是她的墨阳剑。 “寻儿……”她轻声叫着,气息微弱,“寻儿……” “我在,我在。”林寻忙应道,神色慌张,赶紧将脸探过去,侧耳细听。只听林落口中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呢喃:“我好像……好像不能用力了……” 林寻抬起头,手足无措:“怎、怎么会无法用力呢?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方才哪里出了差错,你的穴位、筋骨……” “不是……”林落摇了摇头,目光气弱无力地从她的眼角滑出,“和上次一样。” “和上次一样?上次……”林寻沉思一想,“你是说在水云馆那次?” 林落点了点头。 “难道,是那次的软筋散……作用还未消散?”林寻眸色一沉。 “林落,林落!”唐谷溪速速跑了过来,刚到眼前,就见旁边的耿三拳从地上站了起来,颤颤巍巍捂着臂膀。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二人,没有片刻犹豫,一把抽出了身后的剑,指向耿三拳。 “你若识相点,就赶快带上你那两个兄弟走,自此之后,再也别去打扰柳月萤!”她吸了一口气,“否则,我当即便砍下你这条胳膊来,说到做到!” 那耿三拳早已领略到这三人的厉害,此刻右臂欲断,又被人用长剑所指,尽管心中怒气未消,但却不想在此继续吃亏。因此便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视了一遍,目光凶狠,闷声道:“我告诉你们,你们敢惹我,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他一手捂着自己的胳膊,一瘸一拐向前方走去了。和那两个小弟汇合后,便一同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好!好!”一时,周围欢声四起,人们纷纷为他们祝贺。 唐谷溪这才愣愣地将手臂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手中的宝剑掉在了地上。她喘着气,无暇顾及那些喝彩,忙蹲下身去看林落了。 “柳月萤呢?”林寻抬头问。 “就在前面。” 林寻扭头看了一眼,发现柳月萤正从不远处疾步赶过来,神色匆匆。大概是看到了此处的景象,不放心才过来的。 “快,帮我把我姐背到我身上。”说着,林寻站起了身,一手拉过林落的手臂,身子弯下来。 唐谷溪扶着林落,将其送到了林寻背上。二人站起身,看了柳月萤一眼,冲着她走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月萤家中 夜芜街市的最东头,一间小小的茅屋内,院子里农具简单,但却因长久不用而有些生锈,整齐摆放于篱笆旁侧。 柳月萤急急地走在前面,来至门前时赶忙将门推开,引林寻等人进来。 林寻背着林落,唐谷溪在一旁跟着,手中拿着他们二人的剑。待三人进来以后,柳月萤又迅速将木门关住,快步走向屋前,将屋内的门打开。 林落终于被安稳地放到了榻上,林寻和唐谷溪坐于两侧,皆愁眉不展地望着她,二人无话。林落倒在榻上,神志还算清醒,可就是四肢瘫软,仿若无骨一般,连眼皮都不能完全睁开。 柳月萤将琵琶挂于墙上,却未将那面纱摘下,走至二人面前,神情凄然。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她便双腿一曲,轻轻跪到了地上。 “你这是……”林寻回过头来,满面怔然。 “月萤姐姐,你这是作甚,快快起来。”唐谷溪急忙上前拉起她的手,可柳月萤摇了摇头,双手从唐谷溪手中脱落,望着他三人,目光幽深。平淡如水的脸上似乎泛起了些波澜,有了神韵与风尘。 “今日,月萤多谢三位出手相救,月萤感恩不尽。”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林落身上,“而且,还连累了这位姑娘,月萤不知何以为报,何以弥补……” 林寻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快起来吧,方才那状况,我三人若不出手相救,那也枉为人了。至于我姐……”他扭头看了林落一眼,“我姐她不怪你,这症状是早就有了的。” “月萤姐姐,快快起来。”唐谷溪再次说道,将柳月萤从地上扶了起来。 柳月萤神色忧伤地看着林落,上前走至她身前,凝眉细看一番,问道:“我可否问一下,这位姑娘曾经因为什么得此病症?” “因为……”林寻迟疑了片刻,“因为被人下了软筋散。” “软筋散……”柳月萤皱了皱眉。 唐谷溪见状,心中忽然灵光乍现,抬眼睨着柳月萤,问道:“月萤姐姐,你不会不熟悉此种药物吧?这可是……” 柳月萤看了看她,目光清淡,知道她是何意,便微微点头:“你所说无误,我的确对此迷药有所了解。”她顿了顿,“你们……要打听的那个人,就是给这位姑娘下药的人吧?” 此话一出,三人皆知柳月萤是放下戒备,准备开口了。既然此事已经摊开,那他们也不避讳些什么了。但此时此刻,花宁的事倒是其次,林落的病症才是要紧之事。 林寻望着她点了点头,“既然姑娘全知,那便速速说来吧,有何解药是彻底消除此症状的?” 柳月萤并未先回答他,而是柳眉微锁,垂下了目光,喃喃道:“没想到,到了如今,她竟还是如此狠毒,用尽奇绝药术害人匪浅……” “看来,月萤姐姐也是和那女子瓜葛不浅了?” 柳月萤苦笑了一下,冲唐谷溪摇了摇头,闭口不提自己的事。她望着榻上的林落,见她正微睁双目也望着自己,月萤笑容逝去,又蒙上一脸愁云,似乎难以开口。 “你尽管说吧。”林寻道,“不管解药如何,只要能寻到消解此后遗症的药,我定当拼尽全力去取。” 柳月萤眉间愁云似乎更加重了些,她缓缓瞥了一眼林寻,轻声说道:“我只是曾经听她说起过,这软筋散……似乎并无解药。” “并无解药?”唐谷溪大惊,“怎么会呢,世间凡有毒药必有解药,再不济也可以以毒攻毒,以强制强。况且这软筋散也并非奇药绝药,定不会没有解药。月萤姐姐,是你不知道吧?” “恐怕你们有所不知,”柳月萤淡淡道,“她的师父曾是夜芜一带有名的药王,而且武功盖世,从小将她收于膝下,授其轻功,教其炼药。这软筋散原本发源于乔疆西域,功效虽大但却不持久,可是经她师父手中时,却被重新调制,炼成了一种新药——也就是如今的软筋散。” 二人皆凝神细听着,柳月萤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的软筋散,药性与之前完全不同,它功效不大,顶多让人浑身发软无力,睡上一觉便好。可是却无法根除体内的残药,这症状……怕是会跟其一生。” 二人怔怔地听完,神色也随之渐渐黯淡,皆转头望向了林落。 “这么说,我姐的软骨症……要跟着她一辈子了?” 柳月萤并未回答,屋内顿时一片寂静,针落有声。 唐谷溪看着林落无神的脸庞,又想到她当初在水云馆被下药后的软弱无助,对比她方才击倒那两个男子时的无畏气势,竟无法将这两个人融合到一起。可她心里明白,这分明就是一个人,分明就是林落。 无意间,她的目光划过林落的手臂,落在了她手背上的一圈绷带上。那绷带从她的手背与手心缠绕过,又从虎口处缠绕了一圈,连带到她的右手手腕处,将五指露于外面。乍然一看,则会让人误以为是素白的手套。 而那“素白手套”之下,便是前不久被火烫伤的伤口。有一次林落将绷带换下,露出手背被烫伤处时,唐谷溪清晰地看到,那处地方已然变了颜色,表面隆起,发着红肿,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 其实她的伤口早已不用缠绷带,此事众人皆知,但在军营中时,无一人劝她摘下。 “其实,就算终生解不掉,那也不会反复发作的。”柳月萤的声音轻轻响起,“只要姑娘在用武之时,多注意些分寸就好。” 听闻此话,榻上的林落抬了抬眼皮,喉咙动了动,最后将眼帘完全闭了下来。 唐谷溪正在沉思中,此刻听柳月萤说起,才回过神来。可是转念一想,她的话里似乎有些不对劲之处,唐谷溪扭过头来,望着柳月萤,皱了皱眉,轻声道:“多注意分寸?你的意思是,林落今后用武……都会有所限制了?都极有可能发生今日之类的状况?” 柳月萤点了点头,“是。” “这……”她不敢相信,扭过头来重新看着林落,“她是习武之人,将近半生都耗在了练武用剑之上……月萤姐姐,你却说……” “我所说无误。”柳月萤面目从容,深深看向她,“你们……还是早些接受的好。此刻,我看这位姑娘需要好生歇息,二位还是都散了吧。” 说罢,柳月萤垂下目光,缓缓转过身,面纱将她的表情遮住了一半。她微低下头,信步走进了另一间屋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蛛丝马迹 夜间,明月高悬,星辰疏朗。柳家的小院内地铺银霜,屋内昏黄的灯光从窗口透出,照亮了屋前的一方土地。唐谷溪和林寻正坐于门前的台阶上,两手托腮,静静望着凳子上的柳月萤。 她正怀抱琵琶,坐于一把高凳上,手指轻拢慢捻,缓缓拨动弦音。月光如水,却被流云所遮掩,乐声如月,却被哀思所蒙蔽。柳月萤依旧蒙着半面白纱,双眸晶莹透亮,眸光却哀婉至极,仿若缠绵秋水,望不断前路。 唐谷溪看着她,听着那让人愈发伤心、肝肠寸断的曲调,不禁想到,是怎样的经历,才使得这位貌美如花又德艺双馨的女子,如此伤春悲秋、多愁善感? “哎……”只听林寻长叹一口气,“月萤姐姐弹得如此令人伤心,不知她心中究竟藏了怎样的心事。” 此话正说到唐谷溪心里,她收回目光来,扭头看了看林寻。只见林寻听得无比认真,浓眉大眼地望着柳月萤,脸色怔怔。 “是啊,我从未听过如此悲伤的曲子。”她淡淡道。片刻之后,她突然转过头来盯着林寻,狡黠一笑,“你不会是哭了吧?” 林寻瞥了她一眼,挑挑眉,依旧望着前方,“我才没有。” “你承认也无碍,我又不会取笑你。再说了,月萤姐姐弹得着实令人伤心,哎……我还想哭呢。” “那你哭就是了,为何要扯上我?”林寻继续嘴硬。 唐谷溪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琵琶声骤然一停,二人皆抬起头来,看到柳月萤已经将手指从弦上拿开,淡淡望着眼前的地上,似乎在冥想些什么。 “月萤姐姐,你是有何心事吗?”唐谷溪问道,“不如对我们说出来,或许我俩还可以为你排解心中所郁。” 柳月萤听到声音,从冥想中回过神来,轻轻望了他二人一眼,道:“多谢你二位的好意。只是,我弹这曲子弹惯了罢了,又何曾有何心事……” 唐谷溪和林寻对视了一眼,皆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你们来此不就是为了打听花宁吗?”柳月萤看向他二人。 唐谷溪和林寻听闻此话,急忙抬起了头,二人和柳月萤目光相对,重重地点了点头。 柳月萤却收回了目光,重又垂落在地上,叹道:“我所知道的情况甚少,只知道她从小便呆在水云馆中,样貌、琴艺、舞艺俱佳,皆为馆中上等绝色。后来老妈妈去世,她便接替她的位置,开始掌管水云馆中的事。其余……我便不知了……” “你不是说,”林寻道,“她还有一师父吗?那这位师父,如今身在何方呢?” “她的师父早在三年前就逝世了,你们寻找无用的。” “我知道,我是说……她的师父,可曾有何亲人留于世上?或者,他的故居在何处,我们或许可以到此处向他的邻居友人打听一下。” 柳月萤皱了皱眉,摇头道:“她的师父,孑然一身,无儿无女。” 闻言,唐谷溪和林寻不禁怔了一怔,反应过来后才长叹一声,知道又失去了一条线索。正当他们垂头丧气,欲要作罢之时,柳月萤却又突然抬起了头,眸光微微有些发亮。 “不过,”她道,“我曾听闻,她的师父好像在三十年前有过一位夫人,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他一纸休书休了那夫人。自此之后,二人分离,那被休的夫人不知身在何处,而他……也终生未娶。” “被休的夫人?”林寻目光炯炯,“又在三十年前……此事,必有蹊跷。” 唐谷溪却摇了摇头,“即便如此,我们也无法从那夫人身上得到任何消息。三十年前,花宁都还未出生,更别说与她师父相识了,这二人便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夫人又怎会知道花宁的种种事迹与来历呢?” “是啊,唐姑娘说得有理。”柳月萤道,“这也正是我担忧之处。” 林寻咂了咂嘴,想想也是,便又叹了一声,将头趴在了膝盖上,盯着脚尖,默然不语了。 “不必担忧。” 只听身后传来了一句声音,唐谷溪和林寻一怔,皆转过头来。 背后的门口,出现了刚从榻上起身的林落。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垂落在身侧,身子却如平常一般笔直,似乎看不出手上在微微用力来。望着院中畅谈的三人,她扯出了一丝微笑,缓步走上前来。 “林落,你醒了?”唐谷溪急忙让开门前之路,起身扶住林落。 “嗯。”她轻轻点头。 “姐,感觉如何了?”林寻也站了起身。 林落睨了他一眼,手指从门上拿开,嗤怪道:“你紧张什么,我此刻感觉尚好。” 林寻咧嘴笑了,露出皓齿,“那便好。” 唐谷溪将林落扶了过来,走出门槛,让她坐在了一方小凳上,才和林寻又重新坐了下来。 “今晚夜色正好,你恰好醒了,出来透透气也不错。”唐谷溪笑道。 柳月萤静静望着眼前的情景,待三人皆坐下来之后,她轻轻地笑了,笑貌虽藏于面纱之下,却于眼角处倾泻流出。她的声音柔美,如同她的美目一般,柔和清澈:“看来,这位女侠,便是你们三人的领头者了。” “这……”唐谷溪怔了怔,笑道,“这么说也可以,毕竟林落算我半个师父。” “谁说可以了?”林寻声音响亮,略有不满,“她是我姐,我自然要多多关照她一些……但也不证明,我要事事都对她言听计从吧?大事小事我自有分寸……” 林落轻咳了一声,脸色未动,目光落于地上。 林寻皱了皱眉,瞟了她一眼,“姐,今日可是我背你回来的啊。” “我知道。”她抬起头,并未看林寻,转而望向了柳月萤,“月萤姑娘,你方才说的那个被休的夫人,如今,不在夜芜之内吗?” “姐,你真的要去找?”林寻扭头道,“那夫人可是三十年前就被休了的……” “既然有了蛛丝马迹,为何不去找?”林落反问,“况且,也正是因为此事发生在三十年前,我才非要去问清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旧忆悲事 “既然姑娘有心寻找,那我明日便去她师父故居的地方打听一番,若是能将其先前夫人的踪迹打听来便好。可若是打听不出来……”柳月萤微微蹙眉,“那月萤也没法子了,还请三位恩人谅解。” “那是自然。”林寻道,“你为我们帮忙去打听,我们已经感恩戴德了,又何来的怪罪之说呢?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三人,怕都是要感谢你呢。” “是啊,月萤姐姐,你只管放心去打听。不过……明日你一人去,未免不太方便。”唐谷溪沉思道,“今日那些地痞才受了气,想必心中有所报复,这几日,你还是不要孤身一人出门的好。” “嗯,此话有理。”林寻点点头,看向唐谷溪,“不如这样,明日我同月萤姐姐一块去,我姐身体还需静养一日,你在家中陪她好了。” “我身子哪有这么娇气,”林落轻声道,“我看,明日我们三人一同陪她去吧。” 唐谷溪点点头,“嗯,还是我们一起的好。” 听闻他们谈话,柳月萤轻轻笑了笑,道:“其实,你们三人、或者唐姑娘陪我去皆可,只是……唯独林公子,你不能单独同我去。”她顿了顿,“我身份特殊,免得到时让人看了笑话。” 林寻一愣,刚想说什么,便又突然停住了。他明白柳月萤此话何意,她孀妇一人,久居家中,身边乍现一男子携同上街,必然会引起旁人的耻笑和猜忌,招来不必要的闲话。 林落和唐谷溪一听便懂其意思,二人不禁再次望向柳月萤,夜色下的面纱显得更为神秘莫测了。 “月萤姐姐,”唐谷溪想了想,还是咬牙开口,“我可否问你一句不该问的?” 柳月萤望向她,不知其为何意,遂点了点头。 唐谷溪看了林落和林寻一眼,最后迎上柳月萤的目光,“你……既是水云馆的旧人,又生得如此美貌,怎会早早嫁人呢?你的夫君,又是何等人士,他既能将你赎回,那家中也不应该败落至此啊。” 听罢,柳月萤微微低下了头,闭口沉默着。唐谷溪三人各自相看了一眼,为方才的唐突有些羞愧,知道柳月萤不想开口,她正想要作罢,却听得前方传来了一句沉吟。 “你们,有所不知了。”她目光如流水,缓缓流淌在夜色中,“三年前,花宁的师父逝世不久,她便要带着水云馆的众姐妹远走他乡,另谋生处。可是偏巧当时,我的脸被一宾客醉酒时所烫伤,留下了疤痕,花宁便……便不要我了,将我逐出了水云馆。” 她顿了顿,接着道:“离开水云馆之后,我别无去处,父母早已双亡,只得匆匆嫁给了一农夫,也就是我故去的相公。相公……对我很好,是他看我在街头备受欺凌、无处可归之时,将我带回了家,好心收留我。不久之后,我俩便成亲,一起忙田里的农活,日子虽不富足倒也自在。” 唐谷溪等人静静听着,看她说至此便停住了,便问:“那后来呢?” “后来……”柳月萤轻轻抬起了头,脸上的安详换成了一副凄凉,“后来有一日,相公下田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我当时已经有了身孕,因此并未出田,等到傍晚邻里将相公的尸首带回来时,他的身体……早已经冰凉了。” 柳月萤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哽咽,“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没了。他们都说,相公是猝死在街头的,可是,我分明看到了他身上的淤青和血痕,他……他是被人打死的!”她最后一声异常凄厉,说罢便闭上了双眼,泪水顺着脸颊簌簌滑落,浸湿了面纱。 唐谷溪三人听完,皆受震动,如何也未料到柳月萤竟然遭此不幸,命途坎坷至此。看着她泪流满面、凝噎无声,三人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任何言语在如此悲恸面前,早已失去了分量。 “真是可恶……”唐谷溪看着地上,眼圈发红,“打死你相公的那些人,你可知是谁?” 柳月萤还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言语。她平日里的隐忍与淡定在此刻分崩离析,或许是因为夜色下看不清彼此脸庞,又或许是话到桥头、遇到了所信任之人,因此将心中积郁全然倒出,却未料到自己能否承受得住再次的痛苦。 “她的夫君死后,谁最受利,就应该是谁了。”林落脸色凝重,轻声说道。 “你是说……今日遇到的那三人?”林寻惊道。 林落未说话,转而看向了柳月萤。只见柳月萤平复了下来,泪眼朦胧地望了一眼林寻,停顿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果真是他!”林寻面色发红,一拳击在了自己腿上。 唐谷溪明白了过来,又气又惊,“竟然是耿三拳……看来,今日该把他打死的!竟然饶了他一命。他恶意害人致死,随意便将一个人如蝼蚁般碾碎,只为了寻欢作乐,无法无天。此种人不杀,天理难容。” “早知道是他,我当初就不该把剑收进去。”林寻狠声道。 柳月萤抹了抹眼泪,看着眼前慷慨士气的三人,心中感慨良多,也欣慰不已。她恢复了平静的状态,对他们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月萤恳求三位恩人,不要去报复那人。你们杀了他,惹祸上身,不杀他,滋事更多。眼下平稳的日子,已经算好了,我不再多求。” “这还平稳?”唐谷溪冷哼一声,愤懑满怀,“你这不叫平稳的日子,这叫刀尖上的日子,担惊受怕的日子!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在外多停留片刻,还要忍受那厮的骚扰,何来的‘安稳’?况且,他杀了人就无事,为何别人杀了他就要惹祸上身呢?此逻辑不通。” 听完唐谷溪这一番激论,柳月萤黯然垂下了头,羞愧而无奈。 林落轻轻咳了一声,给唐谷溪使了个眼色。唐谷溪被她会意之后,才稍稍平静了下来,知道自己方才言语过激了,可又觉得自己所说有理,因此也不知该作何话了。 “我看,我们还是听月萤的吧。”林落道,“可是,若再有下次碰到他来滋事,月萤姑娘,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崭露头角 几人又说了片刻,看天色太晚,月藏云中时,才惊觉时候不早,便各自起身,向屋中走去了。 柳月萤抱着琵琶走在几人身后,却在进屋之前,突然叫住了他们。 “你们与花宁之间,到底有何恩怨呢?” 听闻此话,他们先是一愣,接着转过身来,目光触及了柳月萤满面疑云的脸。沉默片刻,林落才道:“我们,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月萤姐姐不必担忧。”见她还是不解,林寻解释道,“我们所做之事,保证对旁人无害,只是需要知道花宁的真实身份,以及……她与乔疆那些人有所联系。” “我并非担心此事。”柳月萤道,“只是……我原以为,你们来此查究花宁,是因为你们之间有所恩怨。原来,是受人所托。可是,既然你们之间并无瓜葛,那为何花宁会将那软筋散让女侠服下呢?” “这……”林寻微微一怔,扭头看了看林落,“此事说来话长了,与我们此次所行之事,并无太大联系。还请月萤姐姐放心吧。” 柳月萤凝望着他们,点了点头,“我并非不信任你们三人,只是不解,花宁这些年究竟与多少人结下了仇怨。她既已去了盛歌,就该安生度日不好吗?为何会……”她沉下眉头,隐隐思索。 “盛歌?”林寻忽道。 “是啊,盛歌都城……临清啊!”唐谷溪似有若无瞥了他一眼,忙道,“月萤姐姐,你还是别多想了。人若本性不改,那到了何处都是一样。运势不在外,而在于内,不在天地,而在人心。” 听她说完,柳月萤抬起了眉头,注视着她,微笑道:“唐姑娘此话有理,我心中即刻豁然开朗。时候不早了,各位歇息吧,我去里屋了,此屋留给你们,而林公子……就只好委屈你去侧屋了。” “好,我在何处都无碍的。”林寻一口答应。 柳月萤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里间的屋子。 林寻待她进去,才走至二人身旁,面有疑云,低声道:“你们说,为何她对我们受人所托之事,如此不闻不问呢?就连我们受了谁的托,甚至花宁如今在凉——在盛歌所干了什么,都没有丝毫好奇心。是不是有点……清心寡欲过了头?” 唐谷溪对此嗤之以鼻,冷哼一声,道:“我看,是林大公子你,疑心过重了吧?” “怎么会,我明明——” “还有啊,”唐谷溪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记住了,是盛歌,盛歌。我看,还没查出花宁下落,迟早就要败在你嘴上了……” “你——” “的确如此。”林落点点头,脸色认真,“此次我们来乔疆,完全要把自己当成盛歌人。此时正值凉禹乔疆两国交战,不管何人,面对来自凉禹的人,都会心存戒备与疑虑。虽说月萤可以信任,但要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谨言慎行些。” 林寻只好作罢,叹了口气,“我也就是一时口误,又不是天天出错……” 唐谷溪轻笑一声,转身就走,林寻却突然跳了过来,探头一笑,道:“不过你方才所言,倒是真有几分道理。” “那是自然,教诲你还绰绰有余。” “不,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哪个?”唐谷溪扭过头。 林寻却突然不说了,转身走开,向后扬了扬手,似乎在打哈欠:“不说了不说了,困啊,睡觉去了……” 唐谷溪盯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看向林落:“他究竟在说什么?” 林落轻笑一声,却也是微微摇头,转身走向了床榻,背后传来轻轻一句:“他是在夸赞你。” 唐谷溪回过身来,只见林落和衣入睡,转眼便躺到了榻上,闭上了双眸。她在原地怔了怔,只好一脸惘然地走了过来,坐在榻上叹了口气,弯下腰去解鞋子。 “既然,”榻上突然响起了林落的声音,轻微缓慢,“他知道这软筋散药性如何,为何不早早告于我?” 唐谷溪扭过头,“你是说……齐公子?” 林落眼帘微启,淡淡望着前方,未再发言。 唐谷溪直起了身子,想了想,说道:“齐公子不将实情告知于你,也在情理之中。倘若你当时便知道自己……自己今后武力将会受到限制,必定会陷入苦恼。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你一旦知情,那么下次在用武之时,心志会受其影响、被其拂乱,如此一来,必然更加不利于出手。” 闻言,林落眸光颤了颤,似乎在看唐谷溪。 “所以说,齐公子此举,是为你着想。”唐谷溪继续道,“既然他有此心念,你更不该辜负了才是。心一乱,剑则乱,林落,你可千万别被此事束缚住了手脚。”她看向林落,面目肃穆。 林落眼皮半开半合,注视着她良久,突然嘴角弯了弯,呢喃道:“林寻所说,看来无误。” “嗯?”唐谷溪未听清,“你说什么?” 林落却像林寻一样,闭口不再说话了,她摇了摇头,合上了眼皮。 唐谷溪皱了皱眉,不得其解,只好弯下腰去解鞋子,口中喃喃道:“你们姐弟二人还真是相似,说话都说一半……让人好不窝心。” 屋外夜色深深,屋内烛火熄灭,小院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翌日清晨,天方大亮,柳月萤便带引林落三人去打听花宁师母的下落了。四人穿过了几条街市,才来到花宁师父的旧居,才发现那处房子竟然没有空缺,至今还住着人。 花宁师父名叫梅逸苍,这里一带皆称他为梅舵主。梅舵主在此地颇有名气,不仅以武功轻功闻名,而且还爱好与江湖豪杰、武林中人比试武艺,一比便要比出输赢,分出胜负,或者两败俱伤,或者一死一生,不见分晓便不罢休。 除此之外,他的“药王”称号也并非虚妄。不仅将花宁视为心爱弟子,还将其收为义女,轻功药术全然教授与她。晚年较为清心寡欲,门下除花宁之外,再无其他弟子,与人比武次数也略有消减,常常闭门家中,足不出户。 而听旁人说,那梅逸苍在逝世之前,曾经出门远行过一次。回来之后,不到数月,便暴病身亡了。自此之后,花宁便不再来此地,不久也消失得无隐无踪了。 此处房屋租赁给了一位瞎眼婆婆,同样无儿无女,独身一人,一直居住在此。(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瞎眼婆婆 四人走进院内,确见一矮小老人正佝偻着腰,手拿笤帚扫着院子。只是她背对着他们,大概是耳朵失灵,此刻并未听见门外有人走进来。 “这位婆婆,请问这里是梅舵主的故居吗?”柳月萤走入院内,轻声问道。 听到声音,那婆婆似乎愣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停下,扭头朝他们看过来。然而四人清楚地看到,那婆婆两眼迷离,并不确定他们此刻身处何方,只是朝着门口望了望。随后便回过头来,继续在地上扫地。 “请问,婆婆——” “你们走罢。” 话未说完,便被那婆婆一语回了过来。四人皆愣住,互相看了看,却并未动身离开,而是等着那婆婆将地扫完。 过了片刻,瞎眼婆婆扫完了地,将手中的笤帚放到一旁,靠在墙上。两手在粗布衣裳上随意抹了抹,就继续迷离着双眼,向屋内走去了。 林寻皱了皱眉,望着屋子的门帘,疑惑道:“这婆婆看来还真是看不见,不过,她怎么不问我们来此作甚,就下了逐客令呢?” “想必是这里平时多有人来骚扰,婆婆心生烦躁吧。”唐谷溪锁眉道。 “可是梅舵主逝世已久,还会有何人来此询问拜访呢?”林寻道,“月萤姐姐,这位婆婆,你可知道是谁吗?” 柳月萤摇了摇头,面有难色,“我自离开水云馆后,便不再得知关于花宁的任何事了,梅舵主这边的状况,更是一概不知。” 林寻叹了口气,几人不再发言。 又过了些片刻,屋内还是毫无动静,他们心绪明显不宁,稍显焦躁起来。林落望了一眼那屋门口的厚布帘子,轻声道:“在此等候也不是办法,不如前去再询问一次。”说罢,她走向了那个屋子。 唐谷溪等人也赶快跟了上去,来至屋门口时,向里面道:“婆婆,我们有一事相问,不知您可否容我们进去一谈?” 屋内还是未传出任何声音,四人相顾一眼,既不能硬闯,也不能作罢,一时没了法子。就在左右为难之时,只听门口传来一句声响:“你们别白费事了,那老婆子是不会理人的。” 众人扭过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是一位扛着锄头的农夫,正巧从路过此院门口,看他们受了冷落,便好心提醒道。 “她啊,搬来这里三年,几乎从未与外人说过话。”那农夫侧着头道,“像我们这些在邻里四周居住的人,谁不认识她?可她自梅舵主故去后来到这里,便未与我们打过交道。倒是每月都有人来给她送些蔬菜银两,其他的倒也没了。” 众人一听,皆有些发怔,不过心中疑惑倒是有增无减。本想着打听梅舵主的事情,未料到这位瞎眼婆婆竟也行事诡异,引起了他们好奇心。 林寻跑了过来,问那农夫:“大哥,那……您可知道梅舵主生前的事迹吗?” 那农夫轻笑一声,道:“我在这里住了四十年,方圆百里的人和事都一清二楚,更何况咱们的梅舵主呢?不过……”他面有不解,望了望里面的几人,“你们来此打听梅舵主是所为何事?不会是来寻药的吧?” “不不不,”林寻笑道,见有了生机,心中兴然,“我们是想知道,梅舵主生前是不是有一夫人,三十多年前却被休了。不知大哥……可知道那位被休的夫人,如今身在何处呢? 那农夫皱起眉头,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这倒不知。你说三十年前,那都多久了,更何况,梅舵主搬来此地也才二十多年,从未听说有一夫人。我看,你们还是另问别人吧,那老婆子或许和梅舵主有些关系,可就是啊,让她开口难。” 林寻沉思一想,点了点头,看向那农夫,拱手道:“多谢了,我们这就再去向婆婆请教,多谢大哥。” 农夫咂了咂嘴,最后又朝里面的人瞥了一眼,便朝前走去了。 林寻回来后,将他与农夫在门口所谈论的告诉了他们,几人商量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在此等候。那瞎眼婆婆性情古怪,或许是年轻时受了什么刺激,加之梅逸苍死后便搬来此居住,可想而知,必能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 就在他们于门前徘徊等待时,那瞎眼婆婆便掀起了帘子,从屋内走出来了。林寻一行忙转过身来,注视着瞎眼婆婆,有些激动,但一言不发。 那婆婆转身走进了厨房,忙活半天之后又走了出来,行至他们面前时突然停住了,脸色铁青,道:“你们打听那个人作甚?” 众人愣了一下,林寻伸手在那位婆婆眼前晃了晃,被唐谷溪拧了一下胳膊才收回来。那婆婆面无表情,依旧脸色不好地“盯”着他们,两眼迷离着,只在眼帘下方稍稍可以看见些眼白。 “婆婆,我们此次前来实在唐突,但确有要事想要跟您打听。”林落看着她道,“还请婆婆,您能给我们个机会。” “是啊,婆婆,只要您能帮我们的忙,我们保证,任何请求只要在情理之中,我们都答应您!”唐谷溪道。 “哼,我不要什么请求,也没什么可求你们的。”她扭了扭头,掀起了门帘,一脚迈了进去,“进来吧。” 听到这三字,林落等人一时未反应过来,等到那门帘重又闭上,他们才明白,婆婆应允他们进来了。 屋内窗户狭小,并无烛火,虽然天光从窗口照进,可是屋内显然昏暗不已。几人凝神细看,才看出这屋内的摆设,除了一张简陋的床榻和几张桌椅外,别无其他物件了。 瞎眼婆婆进来之后,也不说话,坐在了一张小靠椅上,拿起脚边的针线活来,就开始缝纫衣裳。她虽眼力不好,可是一针一线却穿插无误,手法娴熟,令林寻等人又是惊讶不已。 “婆婆,既然您住在梅舵主的旧居,那想必和他有所联系了。”林落顿了顿,说道,“其实,我们只是想知道,梅舵主是否曾经收养过一义女,名叫花宁?”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们既然知道,又何须来试探我?” 林落等人皆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这婆婆竟言语犀利,毫不留情。 “你们若是想问她的事,我一概不知。”婆婆声音冰冷,“哼,这回你们算是白来了,请回吧。” 众人自然不能在此关节离开,沉默片刻后,林落又道:“那……您可否知道,梅舵主生前有过的一位夫人呢?那位夫人,您可相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费尽周折 “夫人?”瞎眼婆婆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声音依旧干涩冷漠,“你是说,那个三十年前,被他一纸休书赶回家的糟妻?” 唐谷溪眼神一亮:“婆婆您知道?” “哼,”婆婆又是冷哼一声,“我不仅知道,我还清楚得很。” “那……婆婆可否告诉我们,当初梅舵主是因为何事将那夫人休回家的?”林寻道,“那夫人此刻,又在何处?” 闻言,婆婆没有作声,低下头继续做针线,冷冷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来打听她做什么?难不成,还是她的亲戚不成?” “我们……”林寻顿了顿,略有迟疑,声音却减小了几分,“我们确是她的亲戚。” “哦?”婆婆抬起头,嘴角挂着一丝诡谲的微笑,“说说看,你们是她的什么亲戚。” “这……其实……” “婆婆。”林落见林寻圆不下去,索性将实情道开,“实不相瞒,我们并不认识那位夫人,打听那位夫人身在何方也是为了询问另一个人的事。如果婆婆知道……花宁是如何被梅舵主收为义女的,那我们也无须另问他人了。” “我说了,我对那女子身世一概不知。” “所以,还请婆婆能够告知我们他夫人的事。”看那婆婆态度如此坚决,林寻不禁有些心急,“都说梅舵主生前独来独往,与其有关系的人,除了花宁,便是那位夫人了。若能寻到那位夫人,从她口中得出些消息的话,那我们也不枉奔波这一趟。怕就怕在……那位夫人是否还在世……” 此话一出,唐谷溪等人都愣了愣——是啊,他们为何没想到,这三十年过去,梅舵主逝世时都已经是古稀之年了,谁能担保那夫人是否还在世呢? 就在他们凝眉沉思时,那婆婆却突然传来一句:“她没死。” 众人脸上愁云疏解开,松了一口气。可是进屋良久,却还是未从婆婆口中问出什么,而婆婆又总是欲说还休,愈发引起他们的疑惑。 林寻实在万分无奈,叹了口气,道:“我说婆婆啊,您就别卖关子了,您既知道她的事,又有心告诉我们,何必要绕这一大圈子呢?费力又费事……多不好啊,您说呢?”说罢,他嘿嘿笑了两声,以作讨好。 可是那瞎眼婆婆压根不买账,反而脸色舒缓了许多,带着诡秘的笑,说道:“我不绕圈子,又怎可知你们的诚意?何况,我也没说要告诉你们,你们若愿意耗,只管在我这里耗下去就是了。最终说不说,还是在于我,各位请便了。” 说罢,她放下手里的营生,起身向门外走去了。 留下林落四人在屋中,互相看了看,各自惘然,不知是该去还是该留。最终,还是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柳月萤说话了。 “我看,今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那婆婆性情古怪,想必一时半会是不会告知你们的。不如,我们先回去可好?等明日再来。” “这婆婆也真是奇怪,你说她明明是要告诉我们的,偏偏要卖关子……”林寻皱眉道,忽然眉角一抬,“会不会是,嫌弃我们没有诚意呢?” “诚意……”林落凝了凝眉,“你是说,我们该以物换物?” 唐谷溪闻言,惊道:“不是吧,婆婆真有那个意思?” 林寻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万一真是呢?这样好了,我们去拿些银两给她,看她开不开口。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人吐真言啊。”他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林落等人虽不放心,但也不妨一试。他们跟着他走出了门外,看着他走向厨房。只见林寻到了厨房跟前,对里面正在烧火的婆婆说了几句话,便掏出一个钱袋,缓缓放在了灶台旁,同时注意婆婆的脸色。 然而未想到的是,那婆婆虽看不见眼前何物,但听那声音便知道他放下了什么。她脸色阴冷,猛地拿过钱袋,却未收入囊中,反而一手朝着门口丢了过来,准确无误地砸在了林寻胸上。 林寻一个冷战,急忙接住丢过来的钱袋,面色羞愧。又被那婆婆训斥了几句,黯然伤神,他垂下头,一边搔着脑袋一边回到了林落身旁。 “看来,是我们浅薄了,伤了婆婆的颜面。”林落淡淡道。 “我就说吧,那婆婆年纪那么大了,怎会贪图这点小财小利?”唐谷溪瞪了他一眼,又皱眉一想,沉吟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婆婆既不贪财,也不图利,却还是对我们冷言冷语,不可开口,倒真是让人想不通了。” “其实,也并非想不通。”柳月萤望着眼前三人,“或许,她是在意别的事,心有苦衷罢了。我看,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今日就算了吧,如何呢?” 林寻叹了口气,颠了颠手中的钱袋,“事到如今,也无其他法子,那就只能如此了。哎,打道回府吧!”他扬手颠着手中的袋子,目光随之一上一下,倒是悠闲得很。不理会旁人,径直走向了门口。 站在原地的三人又望了一眼厨房中的婆婆,只见灶台上冒出的烟气将她熏得眼泪横流,不住咳嗽,她却还是若无其事一般,继续老练有力地拉着风箱,烧火做饭。 唐谷溪回头,恰巧碰上了柳月萤掩着面的脸颊,想来她方才的话,心中似乎有所疑虑,遂问道:“月萤姐姐,今日我们耽误了你去卖艺,实在抱歉。你此刻,怕是在急着回茶馆吧?我们既误了你上工,那便一道陪你去,以防那恶人再来滋事,也算作补偿,如何呢?” 反正回去后也无事,柳月萤又帮了他们的大忙,唐谷溪想着,倒不如此刻去茶馆喝喝茶,赏赏乐的好。 柳月萤怔了怔,明白了她的意思,然而脸上略有慌色,“唐姑娘,你实在误会了,我今日既陪着你们来此,本就不打算再去茶馆。何况,昨日刚发生了那糟心事,我看,我还是过几日再去也不迟。” 闻言,唐谷溪讪讪地笑了笑,道:“那看来确实是我误会了……别怪罪我啊,月萤姐姐。” 柳月萤注视着她,神色稍稍放松下来,微笑着摇了摇头。 “月萤所说极是。”林落道,“我看,这几日还是不要再去茶馆的好,那些人,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柳月萤点了点头,却似乎不敢触及林落的目光。 “我说,你们为何如此磨蹭呢,到底还走不走啊?”林寻在门口早已不耐烦,侧头大叫道,“别在里面再烦扰婆婆了!” 林落等人闻言,只好朝门口走过来。 就在三人将要走至门口之时,只听从灶间传来了一句声音,婆婆的嗓音被烟熏的沙哑干涩,却力道十足。 “三日之后,你们再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孤身应对 “三日之后,我们再来?” 唐谷溪默念一声,顿时愕然,回过头来望向灶间,声音有些喜出望外,“婆婆的意思是,要我们三日之后再过来?她可以告诉我们了?” 林落脸上却风雨未动,望着正在灶间生火做饭的瞎眼婆婆,眸光淡漠,面色平静。一时陷入了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顾不上回答她的话。 林寻听到声音,急忙凑了过来,惊问道:“怎么,婆婆方才说什么了?答应了?” “婆婆说,三日之后,我们再来,她方可告知于我们。”唐谷溪回过头来缓缓说道,面色欣喜。 “哈,那太好了!”林寻笑道,“不过也真是啊,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区别呢?今日说了岂不是正好?” “你就知足吧林大公子,”唐谷溪嗤笑道,“区别可大了,我们多跑这一趟,不就是那诚意吗?或许婆婆,要的就是我们对此事的决心。倘若我们方才未多坚持一下,婆婆怕是还不会答应呢。” “事情若都像你想得如此简单,那就好了……” 林寻和唐谷溪你一语言我一句地向前走去了,二人相互斗嘴,但心中却都十分畅快。无论如何,他们此趟并未白跑,虽未问出个所以然来,但起码有了更多的线索,有了即将水落石出的苗头,总归来说还是可喜可贺的。 此事的最大功劳者,自然莫属柳月萤。 “月萤,幸亏有你指引,否则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进展如此之快,林落多谢了。”林落微微笑着,拱手躬身行了行礼。 “林姑娘客气了。”柳月萤急忙摇头,“昨日被你三人相救,月萤还不知该如何感恩,今日之事与你们的相救之恩相比,实在不足为提。” 林落点了点头,眉目淡然。 待柳月萤走后,林落又再次朝院内看了一眼,灶间已没了那瞎眼婆婆的身影,想必其已经进屋去了。她目光颤了颤,眸色有些加重,停顿片刻后,便抬步向前走去了。 然而,当一行四人回至柳月萤家中之时,却未料到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春日即逝,夏日将至。天儿变得和暖,夜芜村镇的街边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唯独这一间无人的小院,却是一片狼藉混乱。 只 所有的农具、锅碗瓢盆全被扔在了地上,大门敞开着,篱笆有的被打断,留出了参差不齐的缺口。瓜果蔬菜也皆被摔碎摘走,很多都是连根拔起,丢在了院中。 他们知道耿三拳不会善罢甘休,但未想到这么快便找上门来。 柳月萤面色愕然,迟钝地从大门走了进来,脚步缓慢,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凌乱狼狈之象。她怕是也该想到了,但却还是对遭到毁坏的家中痛心不已,此刻虽未发出声音,可是缓缓移动的背影却极尽苍凉与落寞。 唐谷溪目瞪口呆,望着这一片惨状惊愕不已,反应过来后,她几乎气极,转过身就朝门口走去,只言未发。 “你去做甚?”林落侧身一把拉住了她。 “我要去收拾那些人!”唐谷溪道,“月萤姐姐家中遭到如此毁坏,他们简直太过分了,平白无故欺负一个弱女子,如果今日不收拾他,以后月萤姐姐就永远没好日子过了!” “你慢着。”林落手上再次用力,盯着她道,“此刻安抚月萤为重,家中残局总要收拾的。我想,那些人应该并未走远,他是冲着我们来的,知道我们在在此居住,定还会过来。不用你出去,直接在家中等候便可。” 唐谷溪喘着气,听她说完,稍稍平静了些,身子也软了下来。 林落放下手臂,凝眉叹了口气,转身向柳月萤走去了,和她一道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二人皆不做声,只是默默捡着东西。 林寻皱着眉头,望着院中的惨状,心中似乎在思索什么。他叹了口气,眼角一转,瞥到了唐谷溪。 “好了,消消气吧。其实我的心情同你一样,恨不得宰了那些人,但……此刻出去实在不为妥当,还是再等等吧。” 闻言,唐谷溪点了点头,只得作罢。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几人才将院中、屋内的东西悉数捡起,物归原位。但是其中许多已经彻底损坏,无法修复,而重新买来则会花费为数不小的一笔钱。 他们知道柳月萤家中的状况,因此便掏出了自己的钱袋,各自分出些银两来,一齐留给了她。 柳月萤手握钱袋,目光落在手中的东西上,指尖微微打着颤。她未再道谢,而是瞬间无语凝噎,眼圈通红,受人欺凌之后的委屈与被人相助之后的感动,一时间皆涌上了她的心头。 良久,她才擦了擦眼泪,缓缓抬起了头。望着眼前的三人,似乎面有难色,思虑片刻,终于开口:“其实,我——” 就在这时,只听院内有些动静,柳月萤未说出口的话被打断了。四人皆一怔,扭头看向门口。 林寻迅速跑到门前,稍稍掀起一角门帘,向门外张望了一番。回过头来,望着三人轻声道:“是耿三拳,还带了不少人。” 一听此话,唐谷溪即刻就要往屋外跑。然而这回,却被柳月萤拉住了。 她紧紧拉着唐谷溪,面色深重,凝视他们一眼,低声道:“你们不要出去,他们此次来定做全了准备,此事因我而起,我一人应付便好。你们快快躲进里屋去!” 她扭头示意身后的里屋。 “月萤姐姐,你在说什么?”唐谷溪将其手臂甩开,“你一人应付?你还没应付呢就得被他吃了!留你一人那是羊入虎口,别拦我,我要去——” “唐姑娘!”柳月萤从未有过的激动,跑至门前将林寻也拉了过来,“这是在我家中,此刻要听我的。我说了,我自有法子,你们已然帮我很多,现在不能再豁出去了,快躲进去!” 说着,她便往里屋中推他们。 “哟呵,都被打扫干净了啊!”院内忽响起耿三拳的笑声,“看来你们的嫂子回来了啊!” “是啊大哥,咱可算没白等,终于把大嫂盼回来了!” “哈哈哈,你小子说得对!不过,看这样子那些人是走了,哼,要我逮到他们非把他们扒层皮!”耿三拳声音恶狠狠的,语气转而又变为兴奋,“小娘子?既然没在院中,那定是在屋里了!哈哈,待我进去……” 屋中的柳月萤脸色苍白,立刻将林寻和唐谷溪推了进去,林寻与唐谷溪从未见她如此焦急,因此也未再反抗,只得怔然任她推进去。 “还请林姑娘进去,月萤求你了!” 林落望着她,道:“你若招架不住一定叫我们。” “好,我知道了,快进去吧。”柳月萤急促地喘着气。 林落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那里屋。柳月萤松了口气,将那屋门关好之后,恢复了面色,目光重归淡然,转身走到了榻边,静静坐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美玉有瑕 几乎是在坐下的同时,门帘忽被掀起,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露出耿三拳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的右手臂缠着绷带,一头挂在脖间,手臂被吊在胸前。 “哈,小娘子果然在此等候啊!”他朗声道,脸上划过一道狠色。随后,院内跟来的其他弟兄也走了进来,瞬间便将这间小屋站满。 耿三拳未完全放松警惕,而是四顾巡视了一遍,确定屋内再无旁人之后,才让他的弟兄皆走了出去,在院中待命。 他将目光重新移至柳月萤脸上,方才笑意尽失,铁青着脸道:“昨日那一男一女,究竟是何人,如今在何处?” 柳月萤面色极为平静,眸光落在前方地上,静如止水,无一丝波澜。闻言,她缓缓抬起了头,迎上耿三拳射来的目光,“那二人我并不认识,如今,我怎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你少胡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怕我今日带了人手来,那二人招架不住,想保全他们的性命吧!”耿三拳声音洪亮,“哼,别让我再碰到他们,我的兄弟们已经出去找了,我看他们能逃多远,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那二人给捉回来!到时候,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柳月萤冷笑一声,睨向他,“给他们收尸?我看,是他们给你收尸吧。”她站了起来,“耿三拳,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几次三番忍让你。可你,不仅杀害我亲夫,反而对我一再刁难,毁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今日,我们该做个了断了。” 她的声音清冷犀利,与面容上的温婉柔顺有着天壤之别。一席话说出,使得耿三拳也哑了口,屋内一片寂静。 耿三拳凝望着她,心中生疑——平时未见此女子有如此犀利之时,一直都像个小绵羊一样逆来顺受,为人鱼肉。为何如今像换了个人似的,对他丝毫不惧,反而说出此等豪言来。 他刚想说什么,忽然住了口,眯起双目望着她。 “小娘子,你可别给我耍什么花招。”他的声音降低了几分,“你今日如此胆大,是仗着他们吧?说,那些人如今在何处,是不是就在此附近?” “在不在你还看不到?”柳月萤冷笑一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你耿三拳何时也变得这样胆小怕事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便把你吓得疑神疑鬼、魂飞魄散,看来,你也是徒有虚名啊。” “别给我用激将法!”他一把手捏在了柳月萤下巴上,双目圆睁如铜铃般,“你个小娘子有何能耐,一个被水云馆赶出来不要的废人,你还当自己是原先的柳月萤?” 说至此,他的愤怒重归心底,竟一把扯掉了柳月萤脸上的面纱。 “哈哈哈哈!”耿三拳重又抬手捏上她的下颌,仰天大笑,“你看看你的脸,如今谁还要你?怎么,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小白脸都跑来找你的月萤姑娘?别做梦了!我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乖乖的,收拾东西给我回去,我算饶你一次,对那二人也不追究了。否则,就别怪我今日不客气!” 藏于里屋内的林落三人,从窗户纸的缝隙中隐约看到,那个被耿三拳紧捏着下颌抬起脸来的女子,脸颊上有大如鹅蛋的一块疤痕,如同蛆虫一样爬在了她的半边脸,原本美玉无瑕的脸上,因有了那一块疤痕,而顿失颜色。 柳月萤仰着头,脸颊因他手指的力道而略微扭曲,最不堪回首的一幕重现,令她绝望无比,尊严尽失。泪水即刻从眼角滑落,她的目光更加冰冷,依旧直直盯着他,不发一言。 林寻按捺不住,窗户纸中看到的情景令他愤恨不已,他捏紧了手中的剑,作势就要出去。林落一把按在了他的手上,对他示意,摇了摇头。 林寻喘着气,胸脯一起一伏,眼神却黯淡了下去。 对面屋内,耿三拳终于松开了手掌,面上的凌厉转为邪笑,“怎么,小娘子,想通了没有啊?” “你杀了我吧。” 柳月萤保持着微仰头的姿势,不屈地盯着前方,泪水静静流淌。 “我为何要杀你?”耿三拳挑挑眉,“你虽面有瑕疵,但仍不失为一个美人儿,要我杀一个美人儿……那可实在划不来。” 柳月萤目光决然,直直望着前面,眼角泪光点点,脸色冰冷如霜。 耿三拳嘿嘿笑着,走上前来,左手向她的脸颊伸去。 里屋内的林寻眸光一凛,将剑柄向上提了提,剑鞘与剑身摩擦的声音随之带出。 林落一惊,忙低下头,双手按在他欲要把剑的手上,再次用目光警告他。林寻这才停下了手中动作,依旧狠狠望着窗外,喉咙微动。 那声拔剑音虽然短暂,但却尖锐地从里屋传出,飞入了耿三拳的耳内。耿三拳的双手停在了半空中,距柳月萤的脸庞只有一寸距离,却未再向前。 柳月萤心中一凉,脸色顿时闪过一丝慌乱,目光不由自主望向前方那个里屋的门口。 这一动作自然被耿三拳捕捉到,加之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他的身后,他感到不妙,脸色一变,转过身来,直盯着那个屋门。慢慢摸出腰间的短刀,抬动步子向那门走去。 里屋的门后,一片黑暗之中,窗户纸透过的光隐隐照在了三人脸上,彼此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林落见状,抬起了按在林寻剑上的手,转而落在自己的剑柄之上,眸光微动,作出欲开门刺杀之势。 若说林落和林寻是在为找准时机而神色凝重,那唐谷溪便是真的紧张了。她并非不相信林落和林寻,二人齐力扬剑怎会对付不了区区耿三拳?而是此刻特殊的气愤和环境,使她不得不睁大双目,抓紧林落衣衫的手心,也微微出汗。 耿三拳手握尖刀,朝那窗户一步步逼近,脸色凶狠,有所防备。林寻等人屏息凝神、看着他步步靠近,直至与门口只差三尺之距。 “耿大哥!” 身后,传来了柳月萤一声轻唤,声音鲜有的娇嫩。 耿三拳霎时止住了步子,面有异色,片刻之后,听那屋内再无动静,他便放下了手,心里稍松一口气,转过身来,望向柳月萤。 “小娘子?” 林落和林寻握剑的力道松了松,但并未脱离剑柄。见了眼前这一幕,皆有些惊讶。 “耿大哥,”柳月萤注视着他,说道,“其实,你方才所说,也并非无理。我也早就有所摇摆,举棋不定,只是碍于……碍于旁人眼光罢了。你也知道,我夫君早亡,孀居已有两年之久,若不是因为闲言碎语,我又何尝不想找个人做依靠?” 耿三拳疑云满面,停顿片刻,嘴角勾起了弯弯的弧度,朝她走去,“怎么,小娘子,你终于想通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十指染血 柳月萤勉强笑了笑,面色苍白,望着他点了点头。 耿三拳哈哈大笑,走近她的身旁,一手抚上她的脸颊,刚好遮盖住了她脸上的疤痕,“这就对了呀,你早该想通了!如此看来,我昨日被那二人打一顿,也算值得。” 柳月萤闭上双目,长睫如羽,齐刷刷映在她洁白如雪的脸颊上。从此处看来,没了疤痕,这该是多精致美艳的一张脸啊。柳月萤干咽了一下,眉头在不经意间微微蹙起。 耿三拳肆意地笑着,笑毕,他用手快速缠绕开右臂上的绷带,将那白色绷条一把丢在了地上,腰间的尖刀也被他一把扔掉。接着,他后背一弯,双臂抱起了面前的柳月萤,哈哈笑着朝榻上走去了。 柳月萤被他丢到榻上,脸色冷静,手臂随即向头处伸去。 耿三拳肆意大笑,早已戒备全无,此刻美人在前,便如同饿狼猛虎般扑向了榻上的娇躯。柳月萤闭紧了双眼,头向一侧撇去,手臂已伸进了枕头之下。 里屋的林寻等人喉咙一紧,见形势不妙,立刻冲了出来。 “砰!” 门开人现,墨阳剑与莫邪剑几乎同时亮了出来。然而,又同时停在了半空中。 因为就在那时,柳月萤的手中却扬起了一把泛光的匕首,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在空中只是一闪,便直直插进了那恶人的后背之中。 林落等人顿时驻足,锁眉望着眼前的一幕,惊愕不已。 榻上的耿三拳身子陡然停住,胸中发出一声闷响,满面通红,大眼怒瞪着,一口将鲜血喷在了柳月萤身上。 她用力将头扭了过去,未看眼前的惨状,然而侧脸之上、脖颈之上、胸脯之上,几乎全被鲜血覆盖和浸染。 耿三拳闷哼一声,当即便趴到了柳月萤身上,四肢伸展,全身再无力气,面目可怖。 四周陷入一片安静,如同黑沉沉的夜已降临,然而外面分明是天光大好,晴空朗照,屋内却死寂一片。 柳月萤被身上重重的尸首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那重量带来的窒息令她麻木,她颤抖着,瑟缩着,恐惧不已,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月萤姐姐……”唐谷溪喃喃着,疾步匆匆跑了过去,用力拉扯着那具粗壮的尸首,但无奈力气有限,而耿三拳又太过沉重,她咬着牙拼力拉扯也未能将他拉扯下来。 林寻扔掉手中的剑,上前与唐谷溪协力,一同将死去的耿三拳拉了下来。耿三拳浑身绵软,随即瘫倒在地上。 “月萤姐姐。”唐谷溪气息微喘,凝望着柳月萤,一时愣住。反应过来后,她一手扯过榻上的棉布,慌乱地朝柳月萤身上擦去,却未能将她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那血已经渗透入她的衣衫裙裾,将她的衣裳全然变成了绛色,而雪白的脖颈也被染得殷红一片,极为夺目。 柳月萤抽搐着,身体抖动不已。她在榻上躺了片刻,也如死尸一般一动未动,任由唐谷溪给她擦拭着血迹。片刻之后,她似乎回过了神,轻轻推开了唐谷溪,身子缓缓坐了起来,脸上血泪相染。 随着她的目光缓缓下落,她看到了躺在地上面目狰狞的死尸,先是一怔,接着面色惨白,双眸圆睁,极为恐惧地向背后退去,口中呜咽着,双唇因为抖动而始终合不上。 “月萤姐姐?” “我、我……我不想杀他,我不想……”柳月萤口中喃喃着,双手捂上了自己的双耳,“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月萤姐姐,他死有余辜。”唐谷溪坐于榻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想想,他害死了你的夫君,害死了你的孩子,此等败类,早就该死了。这并非你的错。” 柳月萤还是喃喃着,神志恍惚,眼神空洞,不去理会她。 一旁的林寻见状,锁眉看向了林落。 林落虽未和林寻目光接触,但眼角余光已然与他会意。她顿了顿,走上前来,一手轻轻放在了唐谷溪肩上。 “她需要冷静,让她休息片刻罢。” 唐谷溪望着柳月萤,眉目忧愁,听到林落的话,抬眼望了她一眼。 “此人的皮囊,该扔到何处?”林寻指着地上的耿三拳。 “先抬至门口算了。”林落道,“放到大门之外,他的那些弟兄们回来后,自然会为他收尸。” “可是,他的人若是看到了他的尸首,岂不是会冲进来大闹?”唐谷溪有所疑虑。 “大闹就大闹好了,我们还怕他几个?”林寻道,“早想把他们一块收拾了,跟着这恶人作威作福,不知残害了多少邻里乡亲!不怕他们不来,就怕他们来了就跑,这可就没意思了。” 林落轻轻点头,“那些人,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算不上他的义气兄弟。一见他的尸首,只怕落荒而逃还来不及,怎会还要跳入火坑呢?我们也无需对付他们,杀一儆百,早就足够了。” 听罢,林寻和唐谷溪皆点了点头。将地上耿三拳的尸首从屋内扯到了大门之外,明摆于地面上,二人便在此等候。 林落则留在屋内,立于床榻之旁,看着榻上瑟缩为一团的柳月萤,沉默不言。 过了片刻,她向前走了两步,轻轻坐在了榻上,扭头看了一眼柳月萤,随即又收回目光,声音清淡:“你为何要自己来呢?” 柳月萤不再发抖,但依旧抱着双膝,头放于膝上,目光茫然地盯着榻上,一言不发。 “你昨夜,向我们说出害你夫君的人就是他之时,不是已经想好了,要我们为你报仇吗?” 柳月萤依旧一言不发。 “其实,你也知道,杀害你夫君的凶手不一定是他,只是你一心以为的,是不是?” 柳月萤面色不动,如同湖面般平静无痕。听着林落的话,她似乎有所预料一般,出奇得平静。 林落扭过头来,直视着她,“既然如此,为何又临时变了主意?” 身上似吹过一袭冷风,令柳月萤心中寒意倍生。但与此同时,也令她更加平静,眉宇间又是一派与世无争。手边的袖子也恰如其分地遮住了面上的瑕疵。 良久,她的嘴唇才动了动,声音轻柔:“因为……我后悔了。你们、你们都是好人,我不该推给你们的,我虽不敢杀他,可是……”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眸中泪光闪动,“可是,这不也杀了?” 林落听罢,微微皱了皱眉,回过头来,沉默不语。 “林姑娘,你是个聪明人。”柳月萤语气镇定了许多,目光抬起来望向她,“可是,这些……你又是如何猜出来的?” “若要靠猜,我怕是一辈子也猜不出来。” “那又是……”柳月萤更加疑惑。 “昨日在茶馆与你相识,掌柜早已说过,耿三拳是几个月前才在茶馆缠上你的。”林落静静睨着前方,“而你昨夜所说,却是在两年以前他就害死了你夫君,岂不是与之相悖吗?” 她的语气极为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平淡无奇。然而恰是这不紧不慢语调,却一语道破柳月萤心中所想。 柳月萤眸光迷离,注视着林落的侧脸,忽而轻轻笑了一下,“你果然是独具慧眼,心细如尘。”(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等候抬尸 天上艳阳高照,与屋内昏暗阴冷的气息决然不同。唐谷溪与林寻立于大门两侧,二人面前的地上,是耿三拳血流不止的尸首。他面朝下趴在土地上,背上的那把匕首格外刺眼,鲜血汩汩流出,顺着刀口蔓延至身下。 虽说是死了人,可唐谷溪和林寻无所畏惧,光明正大地守在尸首两侧,脸上面无表情,静等那些弟兄找过来。他二人心里明白得很,这耿三拳在城乡之中作恶甚多,就照昨日在茶馆之前被打之时,群众的叫好声也能看出,此举必不会引起非议。 先前柳月萤当众被欺凌,街上民众围观左右,无一人出手相救。或是心性胆小、不敢出手,或是能力不足、恐受牵连,因此,即便对恶人恨之入骨、满腹委屈,也只能唯唯诺诺,退而避之。 正如眼前街上之景,凡是路过的农夫商贩、邻里左右,看到那耿三拳死于柳月萤家门口之时,无一人不目瞪口呆,转而心生喜悦,呼左唤右告知于众人的。 “既然他们都对耿三拳有不满,可为何这两年,就无人收拾这家伙呢?”唐谷溪看着走过去的路人,心有感怀,“若是妇孺孩童也就罢了,可此处并不缺壮汉男丁,几人合众擒住他一人又有何难?” 林寻闻言,睨了她一眼,笑道:“耿三拳又没欺负那些人,只是冲着这些弱女子与孤寡老人来,此事不关他们的事,自然被高高挂起了。”他顿了顿,又笑,“你也无需介怀,世人皆是如此,你遇上我和我姐啊,算是有幸了。” “非也!”唐谷溪一句便顶了回去,“其一,世人并非皆如此,我们临清就比这里要好得多。其二,你何时能把高傲自大的毛病改一改?大事小事总能顺带着夸自己,你究竟从何学的这本事,为何你姐就和你不一样?” “你是不了解我姐,她那人需要自夸么?” 唐谷溪笑了笑,未再说话。片刻之后,还未见那些人来,等得无聊,便又谈论起了方才的话题。 “如此说来,那真是世风日下了。”唐谷溪叹道,“万事可由小见大,一叶知秋。此事发生于乔疆都城之中,比武打死了人官府竟然默许,城中有人作恶官府竟不责罚,更别说其他城邦县乡,该是何种情景了。由此可知,乔疆的国风、朝政当是如何。” “当是如何?” “依我看,是日暮途穷了,迟早有一天要被他国所灭。” 林寻闻言,左右四顾了一下,忙道:“大小姐,此话可不能乱说,你当心被他人听了去。” “不能乱说什么?”一句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二人扭头一看,见林落走了过来,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林落双眼一眯,略有怀疑。 “姐,你怎么不在屋中陪月萤姐姐了?” “是啊,她缓过来了吗,此刻怎么样了?” “她已经好多了,此刻正在梳妆洗漱。”林落走至他们身边站定,望了一眼地上的耿三拳,“还没有人来领他?” “没人。” “可是,在此处放着也不是个法子啊。” 林寻点点头:“也是,对月萤姐姐家里也不好,哪有一死人一直放门口的?” 三人沉思片刻,决定将尸首抬到木车上,再运往耿三拳家中。他们找来木推车,准备抬动耿三拳,门口却传来了一声呼叫。 “大哥!大……大哥?” 那群人返回之后,看见门口地上的尸首,皆大吃一惊,却不敢靠近,唯恐遭到杀戮,只是在距他几尺远的地方,弯着腰看着。 唐谷溪闻言,从院中跑了过来,站到他们对面,扬声道:“把你们大哥抬回去,告诉街市上的众人,就说,他欺辱良家妇女,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你们,你们杀了人!”那群人中的一个指着她说道,声音凌厉,但身子却是向后缩着,“我要去告你们!” “你去告啊!”唐谷溪声音朗润,“巴不得你们早日去告呢!待官府一一调查,查明真相,你们在城中所作的恶行皆会昭然于世。到时候,你们几个就等着‘论功行赏’吧!” 那些人闻言,脸色大变,互相看了看,面上僵硬。 “怎么,还不快去告官?走啊,我随你们同去,到时人证物证俱在,你们也省些事。”说着,唐谷溪就要过来。 “你、你别过来!”那些人向后退了几步,“我们……我们只不过是被耿三拳叫来帮忙的,和他无半点关系,你少血口喷人了!” 唐谷溪冷笑一声,眼角一斜,目光划向别处,“那还不赶紧把他抬走?” 他们迟疑片刻,最终一人挥了挥手,其他人便跑了上去,将耿三拳四仰八叉地抬起来,快步向前走去了。 门前土地上的血迹,还隐隐发烫。 唐谷溪收回目光来,远远望向他们的背影,眸中有一丝黯淡。她怔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扭头望向院中。 只见林落和林寻正站在院子中央,不发一言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嘴角皆微微带笑,林寻眼中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意味,似乎在细细打量她。 唐谷溪咧嘴干笑了一下,面目染上一层忧伤,缓缓走了过来,走至他们跟前,才叹了一口气。 “又有一个人死了……” “你不会是在可怜他吧?”林寻眉角一挑。 “才不是。”唐谷溪道,“我只是觉得,为何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死人呢?” 林寻和林落怔了怔,对视一眼,他二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你有何可感怀的?死去的都是恶人,说明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惩恶扬善,为民除害!”片刻后,林寻笑道。 唐谷溪动了动嘴角:“希望是吧。” “你所说有理。”林落忽道,“我们才来乔疆不到三日,便出了此祸端。如此下去,必定会招人耳目,看来,今后务必要多加谨慎些。” “可是,即使我们不来,终有一天月萤姐姐会杀了他。”林寻接过话来,“到时,她一人处理不了,恐怕反而会被那些人讹诈,真的告了官去。不过,你说的不招人耳目倒是真,毕竟,我们一看就不是乔疆人,难免引起旁人注意。” “我看,等我们问过婆婆之后,就赶紧离开此地吧。”唐谷溪道,“省的再给月萤姐姐添麻烦。” 林落点了点头,注视着前方,忽然眉头一蹙,抬起了头,眸中闪过一阵错乱。 “怎么?”唐谷溪问。 林落紧闭双唇,眉间惊愕,转身便向屋中走去。唐谷溪和林寻互看一眼,皆大惑不解,赶忙也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斩绫救人 林落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拉开了门前的帘子。 映入她眼帘的,是在半空中挣扎的柳月萤。只见房梁上悬挂着一条白绫,柳月萤一身洁净素衣,脖颈正被白绫所锢,她的脸憋得通红,略发酱紫,双唇微白,两手抓着脖间的绸缎,痛苦不已。 林落脸色一惊,扬手拔出长剑,一步向前跃起,冲向了半空中。她挥起手臂,一剑斩断了白绫,随即落在前方的地上。 柳月萤干咳一声,立刻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摔在地上。 刚进来的唐谷溪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脸色煞白地跑了上去,将柳月萤的头从地上托了起来。 “月萤姐姐,你这是何苦!” 林寻掀起帘子,愣在原地,朝林落看了一眼,满目愕然。 “唐姑娘,你们何必救我……”柳月萤双目微睁,脸上粉黛薄施,容颜整洁,“我杀了人,自己也活不长的……因果有报,就算此刻我不自己了断,上天也不会放过我。如今,我已为我的夫君、我的孩儿……报了仇,独留于世又有何意思?” “正因为你报了仇,所以才不能轻生啊!”唐谷溪声音透着些愤然,“你还年轻,有着大好年华,身怀技艺,可以自力为生。今后完全可以找个人托付一生,何苦要早早厌世呢?” 见柳月萤无声,她顿了顿,声音平静了几分,缓缓道:“月萤姐姐,昨日在茶馆内初次见你,便被你的琴声吸引,你——” “唐姑娘,”柳月萤抬眼看向她,目光又扫过她身后的林寻和林落,“林姑娘,林公子,你们还是快走吧,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再管我了,也不要再盘问任何人关于花宁的任何事。快走吧……” 林寻皱了皱眉,上前问道:“月萤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柳月萤轻轻开口,可还未说完,便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林寻望了一眼林落,二人脸上皆带疑色,但是却未说话。这两日以来发生的种种事,都太过唐突与诡异,令他们心中极不踏实。虽说他二人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但都十分清楚,柳月萤怕是话里有话。 林寻抱起柳月萤,将她稳稳放至榻上,站起了身,望着柳月萤的面庞叹了一口气。她脸颊上那一块疤痕尤为刺目,即便略染粉黛也还是不能阻挡狰狞的部分露出。 林寻想了想,转身望着林落,问道:“她既然能在枕下藏着刀,那必然早有杀心,为何非要等到今日呢?而且,如此反应,未免太大了些吧?” 林落听罢,微微摇头:“不一定。她藏着刀或许只是想自卫,也有可能想自行了断。” “你们在说什么?”听闻二人对话,唐谷溪惊讶不已,心中也燃起了稍许愤怒,“林寻,你方才所言,究竟是何意思?” “我……”林寻一时哑口,瞟了一眼林落。 “月萤姐姐明显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才做出此举的,若不是耿三拳找上家来,她岂会想要同归于尽?你非但不同情她,反而在怀疑她。若说反应,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头一回杀了人,怎能不反应过激?” 唐谷溪一连串话语脱口而出,语气有些失常。 林寻心中有些惊讶,但还是撇了撇嘴,叹气道:“大小姐,我也只是猜测一下啊,你何必当真呢?” “我想不通,为何你从昨夜就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疑神疑鬼。”唐谷溪直视着他,面目认真,“林寻,我一直觉得你豪情仗义,光明磊落,为何对待月萤姐姐就如此心有芥蒂、话中有话呢?” 听闻此言,林寻心中也极不服气,面向她,道:“唐谷溪,我如何不光明磊落了?你把话说清楚,我又于何时对她心有芥蒂了?昨日,在茶馆门前,是我应付的耿三拳,方才形势所迫是我一心想要冲出来杀了他。倒是你,大小姐,你又做了什么?” 林寻一席话毫不示弱,有力还击了回去。然而,最令人感到惊讶的,倒不是唐谷溪,而是林落。 “我……”唐谷溪被他说得堵住了喉咙,怒气上涌,使她的脸憋得通红,“是啊,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会,我就是一无是处,我就是百无一用!你们当初何必要救我,何必劫我成亲人马?” 她的胸中,只是一片愤怒,这愤怒又是因恼羞而来。 “唐谷溪,你——” “你们说够了没有。”林落在一旁看着,冷冷说道,抬眼睨向他俩,面结冰霜。 “没有!” “没有!” 他俩互瞪着对方,谁也不认输,异口同声道。 “没有那出去吵,别在此处扰了人家休息。”林落丢下一句话,瞪了林寻一眼,转身便走了出去。 林寻深吸一口气,心中也着实不愉快,他随即转身也出了门,来至院子里。 院中,林落立于篱笆之后,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天上艳阳浮动,日光下澈,将她的影子投落于地上,棱角分明,黑白卓然。 林寻觉得嗓中有些不舒服,轻咳了两声便走了过去,脚步似无声一般,站到了林落侧后方,静默无言。 “寻儿。”林落轻轻道着二字。 林寻心中微微颤动,抬起了头。林落的声音缓缓而来。 “这趟浑水,你本不该趟。来此之前,我早就想过路途有多艰辛,任务有多繁重。师娘养我这么大,不就是为了保你平安无事吗?所有的劫难,所有的罪孽,都该是我一个人的。而如今……你却已经承受了半分。”她缓缓转过了身,碰上林寻的目光,“寻儿,你辛苦了。” 寻儿,你辛苦了…… 林寻听罢,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鼻尖隐隐发酸。良久,他干笑了一下,道:“我们姐弟还分什么彼此……再说了,娘亲越是这样我就越要过来。唐谷溪骂我……骂得对,我心里也舒服些。” 他顿了顿,抬起头,明眸一笑,“还有,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罪孽,是我们两个人的。” 姐弟二人未再说话,相视一眼,如同此前无数次打斗之时的对视一样,默契无比,了然于胸。然而心中又各自盛满了酸楚,欣慰与迷茫,五味杂陈。 日光照耀之下,他们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闪动着微亮。 林落看着他,良久,忽轻笑一声,道:“好了,还不快去哄哄她?此刻怕是要在屋里哭鼻子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偶见一物 林寻踏入屋内,见榻上躺着柳月萤一人,安详入睡,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唐谷溪呢,上何处去了? 他扭头看了看,忽发现旁边的里屋门紧闭着,不禁笑了笑,走上前来,伸出手叩响了门。 “大小姐,在里面吗?” 屋内安静如斯,无任何动静。 “我呢,方才也是被你气着了,才口不择言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林寻说道,转身靠在了门上,垂头丧气,“我知道,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你势必会恨死我的……哎,不过恨就恨吧,能被你唐大小姐记恨一回,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他扬了扬眉,反倒豁然开朗,抬起头来,深呼一口气,“大小姐,你开开门吧,我进去当面给你赔礼道歉还不成?也显得我有诚意一些。” 可是,里屋内的唐谷溪仍旧无任何反应,一丝动静都未发出。 林寻正在纠结该如何让她开门,眼神忽瞥到了屋梁之上残留着的白绫,心中忽然闪过一片冰凉,惊得他浑身一颤。他缓了缓神,面色不再平静,转过身来大力地拍门,忙道:“唐谷溪,唐谷溪你开门啊!你……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我林寻给你道歉了,你可不能做傻——” “你闭嘴!”屋内传来一声喊叫。 林寻呆在那里,面上僵硬,顿了顿才回过神来。他闭上双眼,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重新靠在门上,以支撑着身体平衡。 “你就说,要我怎样你才能消气吧?” 屋内又没了动静,重归于安静。 “难不成,我以死谢罪?” “去吧。” 林寻一愣,张大双目:“你真让我去死?” “你林寻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可……可我好歹也救过你几条命啊!”林寻满脸委屈,“你总不能就这么恩将仇报吧,太不近人情了。” 这回,屋内再次没了动静。林寻转动眼珠等着,等了片刻还是不见回话,便故作大声地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哀怜:“好吧,既然大小姐发话了,我便去死好了。反正是得罪了人,活着还有何颜面?正好呢,今日月萤姐姐悬挂的白绫还剩着些,我去看看,估摸着还能用……” 自顾自地说完,林寻心中暗暗偷笑了一声,接着便背靠着木门,悠闲地坐了下来。他动作极轻,生怕弄出些声响,然而身子却向前弯腰,一把拿起了地上散落的白绫,在手中把玩着。 “这该如何重新系上啊?万一我若绑得不牢,到头来上吊没死成,反而摔死了……那可得多惨……好歹我林寻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摔在地上简直颜面扫地啊。” 他把玩着手中洁白的绸缎,眼光无所事事地四处瞟着,观察起这间不起眼的屋子来。屋中摆设都极为简单,墙上挂着一架琵琶,方桌之上是她故去夫君的灵位,别的再无其他。 林寻心中生起一丝无聊,将目光收了回来,然而,就在收回目光的那一刹那,他似乎瞥到了什么东西,就在方桌灵牌之后的方寸之地。 他陡然一惊,面色疑惑,不知不觉站起了身,向那方桌走去。在灵位之后,有一大若拇指的小瓷瓶,瓶盖由红丝绸所做,瓷瓶花纹精美,一眼望去,倒是有些眼熟。 林寻皱了皱眉,将那瓷瓶拿起来,放于眼前观察。细细想了片刻,心中有了些眉目——那瓷瓶上的花纹之所以看起来眼熟,正是花宁曾经交给唐谷溪的解药上,也是此种花纹。 看来,这也是一个药瓶了,林寻心中想到。既然柳月萤是水云馆的旧人,接触些花宁提炼的丸药也是常事,大病小灾难免不敌,手中留有她的药瓶也在情理之中。 里屋内的唐谷溪听闻外面没有动静,又不再听到林寻的喃喃自语,心中不免多疑——难不成林寻真去悬挂白绫了?他平时看着机灵,此刻该不会愚钝了吧? 想着,她便一阵惊慌,若是林寻出了事,她该如何给林落交代?唐谷溪猛然站起了身,一把将门推开,大喊:“林寻!” 林寻正在一旁摩挲着手中的药瓶,被她这么一喊,吓得浑身打颤,手指一松,手中的药瓶也随之掉了下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林寻先是望了一眼唐谷溪,又低下头去看地上摔碎的瓷瓶,仿佛还未反应过来,满面怔然。 唐谷溪扭头看到他,心中便放松下来,叹道:“我还以为你真死了呢。” 林寻嗤怪道:“我才不像你那么傻。只是……这药瓶摔碎了,可如何是好?”说着,他锁着眉头蹲下了身,伸手动了动地上的碎片和药粉。 唐谷溪随着他的动作向下看去,目光触及到地上粉碎的小瓶和溅出来的粉末,弯下腰去,凝神细看,面有不解。 “这是何物?” “是月萤姐姐的药瓶。”林寻低着头,淡淡道,“方才就在桌上,我拿起来正在看,却不想你一下子,惊得我手一滑……就掉了。” 唐谷溪脸色略微有些尴尬,抬眼瞟了他一眼,未说话,蹲下来拿起只剩半瓶的药粉,端倪着道:“这是何药?月萤姐姐珍藏之物?” 林寻摇了摇头,眉目忧虑,目光依旧聚焦于手中之物上。 “若是珍贵药材的话,你怕是赔不起了。若是常见的药物,这倒好说,而且月萤姐姐也并非小气之人,不会斤斤计较的。”唐谷溪道,站起了身,“好了,起来吧,还不赶快把这残物给收拾了?” 林寻怔了怔,抬起头,仰面望着她,“我似乎认得这药。” “哦?”唐谷溪眉毛一挑,“什么药?” “它应该是……”林寻又低下头,凝望着手指上的粉末,“是麻沸散。” “麻沸散?你从何而知?” “我闻出它的气味了。” “呵。”唐谷溪冷笑一声,撇开目光,“你林寻何时有了通医的本事了?” “并非通医,而是我儿时见过这麻沸散,还见爹爹亲自用过。”林寻手握残瓶,直起了身,看着唐谷溪,语气笃定。 “那又如何?”唐谷溪面色认真了些许,但却更加疑惑,“这麻沸散有何功效,所治何病?” 林寻眸光清亮,微微一笑,向门外示意:“出去说,我姐她也知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院中论药 唐谷溪随他来到院中,却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方才篱笆之处也不见了林落的身影。 “姐?”林寻叫了声,四顾院中,可没有回音。 唐谷溪也诧异起来,“林落?林落?” “这里。” 声音似乎是从上方传过来的,唐谷溪吃了一惊,扭头向后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吓得她脸色煞白——只见房檐之上,林落正神态安然地躺在那处,两臂架在胸前,怀中抱着那把墨阳剑,头微微侧过来,眼神惺忪,正朝下望着她。 “姐?”林寻抬起头,皱了皱眉。 “你为何在上面,快下来啊。”唐谷溪惊道。 这房檐本是倾斜朝下的,人立于上面都要谨防打滑,更别说平躺于此了。何况在檐角之处,稍稍一翻身便会滚落下来,就算林落身怀绝技,轻功娴熟,但若在沉睡之中,不免戒备疏忽,稍有疏漏便会摔伤。 林寻却忽而笑了一下,瞥了一眼头顶的人,道:“她没事的,以前在家中练武练累了,我姐就会在各种不同的地方休息,这区区屋檐根本不算什么。” “可屋中有位子,”唐谷溪重看向林落,“你何不去里面榻上歇息?” 此时太阳被云遮住,向西偏行了几分,日光不再像午时一样炎热。林落的眸子微微睁着,望着天上,一袭青丝散落在青瓦之上,少许留于胸前,黑发白肤,蛾眉皓齿,明晃的日光之下,显得尤为亮丽动人。 “你俩在屋中争论不休,我怎忍心去打扰?” 一句话冰冷冷地从房檐传下,林寻和唐谷溪闻言,对视了一眼,不由自主垂下了头,面上有些羞愧,二人都不好再说什么。 “说吧,何事?” 闻言,林寻抬起头,举起手中的药瓶放在眼前,小白瓷瓶在日光直射下有些发亮刺目,使得他不得不眯起了眸子。 “姐,我在屋里发现了一瓶药。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家里来了个神医,说能用刀剖开人体解除病症,将溃烂之物切除于体内,而且还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林寻娓娓说道,“当时爹爹就是用了此药,再经由那神医开刀,竟真的浑然不觉任何痛楚,只是身体酥麻,一觉睡了过去。此药,是为了缓解疼痛所用的麻药。” 说罢,他笃定地望着林落,胸有成竹。 唐谷溪听他说完,不由得也重视起来,她看向林寻,只见他正极其认真地看着林落,等待她的答复,也不由得向屋顶上看去。 林落眼皮动了动,可是身影却未动,良久,才从上面传来了喃喃声:“那药,是麻沸散。” “正是!”林寻朗声道,“此药为麻沸散,是由曼陀罗花炼制而成,可以麻醉人体,使人失去知觉。”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唐谷溪皱了皱眉,“麻沸散……是不是由一个姓华的医者发明而成的?” “姓华……华佗?”林寻眼神一亮,扭过头来。 “嗯,好像是。” 林寻一脸的神采奕奕,眼神愈发明亮,沉吟道:“华佗,姓华。此药又在乔疆较为流盛,而乔疆的国姓……是白。可是,为何总觉得这个姓氏有些耳熟呢?” “此药和姓氏有何关系吗?”唐谷溪不明所以。 “是没关系,可是——” “当朝掌权者文瑶王后,为华氏。”林落突然淡淡说了一句。 林寻身子僵硬了一下,面上有些惊讶,随即抬头看向屋檐,“我就说有些怪异之处,原来果真未猜错。” “你究竟是何意思?”唐谷溪站到了林寻对面,直视着他。然而这次,她不再是愤怒的质问,而是大惑不解,并由此突然发觉,林寻敏捷聪慧之程度,似乎丝毫不亚于林落。 “你看,此药瓶上所饰花纹、瓷瓶样式,皆和上次花宁交给你的解药外观别无二致。”林寻将瓷瓶举到唐谷溪眼前,“你身上是否还带着那个药瓶?” 唐谷溪神色忧虑,摇了摇头:“那个药瓶……在营帐中被烧毁了。不过,”她凝神看向林寻手中之物,“我印象深刻,的确与你手中药瓶别无二致,只是大小略有不同而已。” “那就对了!”林寻道,“月萤姐姐不会炼药,此药必定出自花宁之手。而像此种少见的绝世麻药,不可能在坊间平民百姓中流传。” “你是说,花宁与文瑶王后有所勾结?”唐谷溪诧异道,又紧忙摇了摇头,“不对,此种说法太过牵强。那梅逸苍本就是久负盛名的药王,得来些大江南北、独一无二的药物并不足为奇,不必非要和文瑶王后的姓氏联系在一起。” 林寻凝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的确,你所说无误,确实有些牵强。”他垂下眉,沉思片刻,并未得出所以然来。 “姐,你倒是说说话啊。”不得已,他再次向林落求助,“我适才所说,究竟是不是无稽之谈?” 林落笑了一下,从屋顶上坐起了身,朝下看向他们,“话是由你之口说出,是否是无稽之谈你比我更清楚。” 林寻听罢,只好垂下了头,继续凝视手中残缺的小瓶。 唐谷溪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小瓶上,不禁想到:麻沸散——麻醉人体、缓解痛楚,那……月萤姐姐要这麻沸散有何用处呢?她是否身子抱恙,得了重症? 想到这一点之时,林寻也看向了她,二人目光相对,唐谷溪从他眼中也看出了端倪,二人明显想到了一处。 “月萤姐姐……”唐谷溪眉头微蹙,“她为何要用麻沸散?” 林寻不再说话,也不再理会头顶之上的林落。自他拿着药瓶出来至今,林落似乎一直漫不经心,对此事更是当儿戏般玩笑,对此,林寻不由得有些窝火,也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多心了。 “月萤姐姐脸上的伤——” 唐谷溪正要发问,却不想,一个黑影从上而下,直接落于她的身后,一把手捂住了她的嘴,堵住了要出口的话。 林寻一惊,睨向林落,还未开口,就听到身后屋内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不禁住口,扭头向后看去。 帘子微动,欲被掀开。林落松手放了下来,连同喘着气的唐谷溪,一齐看向了门口。(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伤痕之由 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撩动门帘,后面露出柳月萤苍白憔悴的脸颊,她一手撑着门口,一手将帘子掀起,柔弱无力地望向院中。 唐谷溪不知为何,略微有些忐忑,或许是因私自讨论人家的东西而心生无措,或许是林落方才的突兀举动使她不由得紧张。总之,看见柳月萤的第一眼,她竟不是担忧她是否好些了,而是心底止不住的慌张忙乱。 “月、月萤姐姐,你好些了吗?”她磕磕巴巴地说道。 柳月萤的脸掩在帘子下方,未被日光所照,因此有些模糊不清。她的脸色依旧惨白无血色,望着她们犹如一尊雕像,神色不动,似乎沉溺于此刻的安静,不慌不忙。 林寻手中不由得攥紧了些,干笑了两声,抬起手中的残瓶道:“月萤姐姐,实在抱歉啊,我方才不小心……将这个药瓶打碎了。不知……不知里面为何物,你会不会怪罪?” 他咬了咬牙,走至柳月萤跟前,将手中药瓶递给了她,目光却有些闪躲。 柳月萤静默无言,孑然立于此,却未伸手来接。她的口唇泛白,目光黯淡无力,却还是锁在那一小瓶药上,一动不动。 “你们方才所说,我都听到了。”良久,柳月萤才淡淡道。 林寻怔了怔,拿着药瓶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忍不住抬手搔了搔脑袋,不发一言了。 柳月萤并未去看他,而是看向了唐谷溪和林落,她眸光微颤,张了张嘴,却未说出话来。片刻之后,她将帘子缓缓放下,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屋子。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扭头望向林落,“此刻,该如何是好?” 林寻走了过来,淡淡道:“她是听到我们在议论她脸上的伤,其他都是在说花宁,并未提及她。看来,唐谷溪,你这回怕是说对了。” “这麻沸散……”唐谷溪缓缓道,“真的是和她脸上的伤有关?如此说来,月萤姐姐脸上的伤究竟是因何造成的呢?” “进去一问不就行了?”林落道,说罢转身走进了屋子。 屋内,柳月萤坐于榻上,眉目淡然,静静地望着前方的地上,见三人进来,神色也未动。她的疤痕似乎轻淡了不少,但未被面纱所遮掩,因此还是隐隐突兀刺目。 “你们坐吧。”她轻声道。 唐谷溪三人无言,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林寻,你手中的药物,的确为麻沸散无误。”柳月萤声音轻淡,有条不紊,“从我昨日见到你们起,就觉得你们并非简单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接下来,她以此种平稳的音调,将此药与她脸上伤痕的联系,缓缓道出了。 原来,三年以前,花宁的确因她相貌的改变而遗弃了她,将她驱逐出了水云馆。但其中缘由,却不是柳月萤无意间被醉客所伤,而是她自己亲手所为。 那麻沸散,便是她在伤自己之前,惧怕自己忍耐不了疼痛而昏过去,才提早服用下了的。 她不想跟随花宁离开夜芜,离开乔疆,因她知道,此去便是绝路,再无回头路。凉禹道路险阻,水云馆在此立足必遭艰难,而她们其中的每一个人,一旦走了,便再也不能随意逃离花宁的掌控。 花宁见到她毁容之后的脸颊,气愤不已,无奈之下将她驱逐出水云馆,并告诫她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水云馆如今的去处。 她流落街头,虽然落魄无比,食不果腹,但也未曾后悔过,就算在外风餐露宿,也不想再回水云馆,再被花宁禁锢到异国他乡。 听她说完,唐谷溪沉思良久,道:“可依照花宁的心狠手辣,凡是想离开水云馆的女子,不都要被她所折磨和阻挠吗?先前的云——” “云心。”柳月萤打断她道,“我知道,早就听说了的。云心欲和一男子私定终身,却被她所误,悬梁自尽了。” “可是你却不同。”唐谷溪有所通彻,沉思道,“你是因故所伤,是被她所抛弃。所以……于情于理,她不该对你有所为难。” “于情于理?”林寻嗤笑一声,“只有理吧,何来的情?” “你不想跟随花宁离开乔疆,”林落忽道,睨向了柳月萤,“是因为你知道,花宁此行将要去做什么。而且……”她顿了顿,“你了解她的一切,包括身世与经历。正因为此,你才不想随她走。” 一出此言,唐谷溪和林寻皆吃了一惊,望着林落发起了征。而柳月萤,自己也面有白色,眸中慌乱,对上了林落的目光。 林落未再发言,只是静静和她对视着。终于,柳月萤收回了目光,神色稍有放松,接着,唐谷溪和林寻亲眼看到,她竟轻轻点了点头。 “月萤姐姐,你真知道花宁的身世和来历?”唐谷溪大惊,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柳月萤并不敢去看她,只是闭口不言,权当默认了。 唐谷溪见状,未再追究,而是沉沉垂下了头,神色黯淡。她未曾想过,月萤竟然会有如此之大的事情瞒着她们,明知他们正在密查花宁身世,却也缄口不言,装作无知。 身旁林寻的袖子入了自己的眼角,她心中闪过一丝羞愧,想起方才之事,岂不是如今自己打了自己的耳光?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又堵在了唇间,不知要说些什么。 不过,还好此刻林寻并未注意她,而是一脸认真地望着柳月萤,即便他心中早有所疑,但此刻由柳月萤亲口说出还是有些惊讶。 “你们,是凉禹宫中派来密查她的人。”柳月萤说道,“先前,我不愿说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牵涉其中。可是如今,我闭口不言是因为不想让你们牵涉其中。林姑娘,唐姑娘,还有林公子,月萤求你们了,别再严查她了,你们会因此受到牵连的。” 林落道:“月萤,我们此行目的便是此,你若不开口,我们是不会走的。” “她背景庞大,的确与宫中势力有所勾结,这些也是你们都料想到的。”柳月萤面上有些激动,顿了顿,“倘若,此事会危及你三人的性命,你们,还想要知道吗?” 【题外话】最近很不顺心啊,郁郁不乐。养的小兔子死了,加之上架之后,收藏订阅都很惨淡,面对这些事实真的需要勇气。可是想一想,还是咬咬牙继续坚持吧,毕竟我要对这个作品负责,对这个故事中的每一个人负责,他们都还活着,他们都还抗争着……我又叫什么苦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此处为家 屋子里短暂间的沉默,寂静无声,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纵然花宁身份莫不可测,纵然她与乔疆王室有所联系,可无论如何,他们得到的只是凉禹大王所需要的消息而已,只要密不透风,怎会招来杀身之祸?此言论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些。 林落沉默片刻,却还是点了点头。 柳月萤似乎淡然了些许,她会意之后,轻轻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月萤便也不怕了。总之,在这世间我也无所眷恋,何不成全了你们三人?也算是报恩了。” 林寻心中略微激动,想着,还不到三日便查出了花宁的身世?进展如此,未免也太快了些吧。若是即刻就能得知花宁的消息,那么他们明日便可返回凉禹,到军中与齐哥哥他们汇合。 正当他兴奋至此,却听到柳月萤轻声来了一句:“那么三日后吧。” 林寻一惊,望向她,一头雾水。 “三日之后,”柳月萤注视着他,“你们赴了那位婆婆的约,回来之后,我便将我所知,悉数奉告于你们。至于那婆婆还知道些什么,你们大可以问出来。”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们大可不必去拜访那位婆婆啦!”林寻道,“何况,那婆婆性情古怪,到时说不准又把我们赶出来了……” 柳月萤摇了摇头,“不会的。说实话,我所知道的,恐怕还不足以为你们三人所用,毕竟我在水云馆时日也不长。不过我想,那位婆婆口中,必定有你们所真正想要的东西。” “想必,林姑娘也是如此想的吧?”她将目光移向了林落。 林落点了点头,“既然你不想此刻说,那我们也不好再勉强。其实,你若真的不想说,我们也不会强逼于你。”她顿了顿,看向她,“月萤,我想……夜芜还有很多花宁的眼线,因此,我看我和他俩还是搬离此地为好,免得为你招来了祸端。” “搬离此地?”月萤轻声呢喃,继而又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不妥。你们离开我的住处,不止不会保全我的安危,反而会狼入虎穴,自身安危都不能保证。此刻在我这里,最起码那些暗处的人,不会鲁莽行事。” “姐,月萤姐姐,”林寻微微惊讶,“你们所说是真?花宁都走了三年了,此处怎会有她的门人?我看,是你二人多虑了吧。” “多虑也好,疑心也罢。总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林落看了看他。 月萤听罢,也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一直沉默的唐谷溪听到上述言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变得紧张兮兮,面色不安地望向了柳月萤。若是真的有花宁的人暗伏于夜芜,那么他们的行踪一旦暴露,受祸害的岂不是柳月萤?他们一走了之无事了,柳月萤该怎么办? 柳月萤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便轻移了目光,侧头去看向唐谷溪。 “月萤姐姐。”唐谷溪用力凝视着她,“你……” “我怎么?” “月萤姐姐,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月萤皱了皱眉,“为何?” “万一——” “唐姑娘。”柳月萤突然眉宇舒展,缓慢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怕连累了我,怕我还被恶人欺……” “不是的。耿三拳此等恶人,想必今后不会再来。可是……方才你们所说,花宁的眼线极有可能就在周围,我们此番早已惊动了风云,暴露了行迹。若是他们来日找上你来,依照花宁的手段……月萤姐姐,你该如何安身?” 月萤听罢,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你有此番心意,我也知足了。不过,唐姑娘还是多虑了,花宁她不会杀我的。当日我离开水云馆,若是她想杀我,早就杀了,何必留我至此呢?” 她停顿了一下,抬眼环视了一遍屋内,目光划过墙上的琵琶、桌上的灵位,又从窗口移出去,望向了屋外。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如同参观美景一般,赏心悦目。与方才杀人之后受了惊吓的狼狈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况且,”她回过头来,继续道,“此处是我的家,是我这三年的归宿,是我夫君亡灵所在地。若是离开,就等同于离开我的夫君,离开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因此……月萤不走,月萤的心在这里。” 她的声音缓慢如流水,清澈如甘泉,婉转如琴音,静静道完之后,眼前的三人,便各自不说话了。唐谷溪心有所触,想着,柳月萤尚能如此恋家、能如此对故土不抛离、不放弃,而自己呢? 自己从小到大,却是一心想着逃出深闺,离开至亲。半年已久,除了从师父的那封信上得知过父母状况之外,便是半点家人的消息也未曾有过。爱动怒的父亲,此刻是否还久卧病榻?疼爱自己的母亲,是否因牵挂她而伤了身子? 十九年的光阴,深深唐府之中,她做了十九年的千金大小姐,十九年的掌上明珠,然而却在嫁娶之日一走了之,置父亲母亲于不顾,置同自己形影不离的玉茗于不顾……如今,父亲母亲尚可安好?玉茗那丫头是否还像以前一样莽撞调皮?她受了欺负可怎么办,受了母亲的责骂该向谁人倾诉? 她都不知道。确切来说,这大半年以来,她似乎都未关心过,细想过…… 如果上天要惩罚,那么第一个遭报应的,该是她唐谷溪吧? 默默想着,不知不觉有凉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来,她竟痴呆了一般,还未回过神来。直到那一声问候将她唤醒——“唐姑娘?” 听到声音,林寻和林落亦回过头来去看她,却见她莫名其妙落了泪,一脸伤悲。 “嗯?”她眸光闪动,抬起了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 “你怎么……”林寻微微抬手,指了指她的脸庞,“你怎么哭了?” 唐谷溪愣了一下,眼神有了些光亮,反应过来后急忙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庞,放至眼前一看,果真发现手上有泪。她面色略有尴尬,放下手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便垂下了头,黯然伤神。(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集市买花 夜芜西市的集市上,唐谷溪三人各负一剑,身着便衣,行走在其中。入夏的乔疆,街上更是热闹非凡,譬如上次的茶馆一样,几乎各个棋社、茶馆、客栈、摊贩处,都有乐器鸣奏,还未到佳节,便有了佳节的欢闹。 乔疆人喜爱歌舞,街上载歌载舞已是常事,虽看起来好不欢腾,可薄弱之处也是在此。重文轻武、重享乐而不重防御,为北方三国之中最弱的一国,也在情理之中。 三人寻思着,既是来求人办事,怎可空手而来呢?何况那婆婆年纪也大了,家中又清贫如此,他们作为有事相求的晚辈,自然该准备些心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梅舵主生前好歹也是一方名士,又精通武术与炼药,怎可能会住如此破败一小院呢?还是这婆婆来了之后,这院子才变了样的?他们未去多问,此时此刻,首要之事便是打听花宁,其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可是对于准备心意一事,林寻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上次他去给那婆婆银子,被她好不教训羞辱了一顿,这回拿些东西过去,不知还会不会再被骂。因此,他一路上闷闷不乐,对街市上的物品也毫无兴趣。 一路走过去,直到都快走出集市,他们还是未找到合适之物要相送。可就在街尾处,唐谷溪却被一个小摊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个卖花的小商贩,棚子下摆着各种鲜花,皆装载一个个陶土做的花盆中,朵朵艳丽,争奇斗妍。 按理说乔疆为西域之国,花草本就不多见,然而这个小摊上所放之物,竟全都是各类花卉。此情此景,倒是有些像家中情景……唐谷溪想到。 而在众多花盆之中,她却一眼认出了一样——山茶花。 那花为白色,满盆玉瓣,傲然挺立,传来淡淡清香。小贩是一年近半百的老者,身体矫健,但却沧桑满面、衣不蔽体。见她走近,商贩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即刻从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旧衫,嗓音略微沙哑。 “姑娘,来一盆花吗?” 唐谷溪未说话,直到走近,目光还一直在那白山茶花上。林落和林寻站在两侧,打量着桌上其他的花,二人寻思着,倘若送给那瞎眼婆婆一盆芬芳四溢的花,想必也不错。 “这是……玉茗。”唐谷溪盯着那盆花,轻声呢喃着。 “玉茗?”那商贩听闻这二字,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点着头道,“对对,这是玉茗。白山茶花又名‘玉茗’,姑娘好眼力,好学识。” “这哪是什么学识……”唐谷溪淡淡道,苦笑一下,“只是,只是我家中曾有这类花罢了。她……陪了我很多年,与我最为相熟,如今,却许久未见了。” “姑娘看来是离家之人哪。”商贩看着她,缓缓道,“花草之物,但凡跟着人时日久了,难免也会通了人性。想来,姑娘也是爱花之人,尤爱这山茶花吧?今日,不如买了回去,寄情于物,望手中之花犹若望家中之花,如何呢?” 听闻商贩此言,林落和林寻也禁不住抬起了头,皆看向他。 唐谷溪眉目微动,片刻之后,才抬起了头,睨了商贩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突然粲然一笑,道:“那就听您的了。” 离开集市之后,林寻和唐谷溪手上各抱一盆花,皆是白玉无瑕的山茶花,阵阵清香沁入鼻间。这里的人几乎不爱养花养草,因此看见他们手中抱花便很惊讶,引得林寻逐渐不自在起来。 “你买这花究竟是做何?”林寻问唐谷溪,“难不成还真想要送给那婆婆?婆婆双目已瞎,怎会有心思养花呢?” “若是无心思,我们大可抱回来,送给月萤姐姐也是蛮好的。” 林寻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到那花瓣上,眼角斜向了她,轻声问:“你买这花,该不会是因为你那个小丫头的原因吧?” 唐谷溪闻言,眼皮抬了抬,只言未发。 “唔……原来如此。”林落缓缓点着头,眉角轻轻上扬,“我记着,那个丫头……名叫玉茗吧?” 唐谷溪轻笑一下,“你们倒还记得清楚。” “玉茗,好名字。”林落轻瞥了她一眼。 “怪不得!”林寻大叫,“怪不得……你家中花草繁多,所以丫鬟们的名字也都是和花草相关的,原先我倒真没注意,方才一想回过神来了。你就说,对否?” “对,你很聪明。”唐谷溪声音少有的轻爽,月眉一挑,宠辱不惊。 三人又走了片刻,远离闹市之后,渐渐走入了街边的小村镇。刚拐入巷口之时,林寻突然一步站住,停在原地不走了。 “怎么了?”唐谷溪回过头。 林寻脸色煞白,一手托着花盆一手在身上摸索,摸索片刻之后,惊叹道:“我的东西……丢了。” “你的东西?什么东西?”唐谷溪锁眉问他。林落也转过了身,静静睨着他。 “我的……”林寻仿佛有些难看,一手抓了抓脑袋,“我的铃铛。” “铃铛?”唐谷溪一头雾水,“什么铃铛?” 林寻眼色有些慌张,声音却不由得大了起来,“就是玩耍的铃铛啊!” “方才,他在街上买了一个小铜铃,很是可爱。”林落面带微笑,望着林寻说道。 林寻一听,怔了怔,惊道:“你如何知道的?”他转念一想,有了些怀疑,“……姐,你不会偷拿了吧?” 林落轻轻笑了笑,扬手一抛,将那铜铃丢给了他。空中瞬间划过一道悦耳清脆的铃声,甚是好听。林寻伸手一抓,将那铃铛收在了手内,朗然一笑。 站在一旁的唐谷溪倒看不懂了,这是上演了一出什么戏码? “等一下。”唐谷溪忙道,狐疑地打量了他二人一番,“林寻,你买这铃铛作甚?既然买了,却为何还要故意藏着,又不是什么羞耻之物……”她把头转向了林落,“还有你,林落师父,你拿他东西作甚?” 其实她真正纠结之处在于,他二人总是如此默契相通,彼此会意,加之人家的武力和聪慧皆在她之上,事事似乎都把她隔绝在外。虽然这是一件小事,但却也让她心中不痛快。 林落依旧睨着林寻,嘴角向上一翘,明眸中却盛满着笑意,收回目光来,转身向前走去了,随之丢下一句话。 “这你就要问他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门前笑谈 其实那瞎眼婆婆姓刘,患有眼疾,却并非眼瞎。唐谷溪三人也是在路上得知的,因此便改了称呼,此刻他们正走至刘婆婆门前,欲要伸手叩门。 木栅栏的门实在不坚实,轻轻一拍便晃动不已,若再一用力恐怕整个门都要散架了。看那门锁着,婆婆也不知去了何处,三人闲来无事,既是等待着,林寻倒想,何不趁这时间把婆婆的门给修了? 这回,那婆婆对他印象应该能好些了吧?毕竟,给人家冤枉一次心里也着实委屈,他林寻向来不是趋附权贵的人,却因上次那一件小事,被那婆婆骂成了自己最厌恶的形象……搁谁身上也无法释怀。 唐谷溪把花盆放到了地上,在巷子里缓缓蹲了下去,凝望着这两盆花,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落在四周来回踱着步子,神态安然,不住地观望四周的景致,时不时眉间凝重一下。 “我看,那老人家估计又在诓骗我们了。”林寻一边喘着气搬动木门,小心挪着位置,争取让门框卡进墙缝中,一边不满道,“说不定,这回又要‘试诚意’了……” 唐谷溪闻言,轻轻笑了笑,并未答话,继续摆弄那两盆玉芳。 林落亦如此,似乎完全置身事外,继续在巷口转着。 林寻睨了她二人一眼,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开口消耗体力了。他盯着那墙缝,咬牙一用力,将那门框对了上去。 “呼……”他一把松开那木门,两手叉腰,坐到了地上。 “你用剑的时候可不像这么累啊……为何区区一个小门,就将你累成这般模样了呢?”唐谷溪扭头看他。 “剑,和门,二者怎能相提并论?” “为何不能?”唐谷溪反身坐到了地上,背靠白墙,“你那莫邪剑可并不轻啊,我可是试过的。” 林寻瞥了她一眼,笑了一下,仰着头抵住身后的木门,未再说话。 唐谷溪目光移至他的背后,看着那把冒出剑柄的宝剑,忽然心生好奇。又扭头望了望林落身上的那把剑,一个为墨阳剑一个为莫邪剑,以前在师父家中似乎听到过这两个剑名,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这两把剑初次见识时,便青紫相接,威力卓然,不知是何方宝剑? “林寻。”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和你姐的这两把剑,是从何而来呢?有何渊源?” 说完,她翘首以盼,等待林寻的回答。 林寻睨着她,却突然笑了,伸出脖子,大声道:“你说这两把剑?” 声音清凉高昂,立即引来了林落的注意。林落回过头朝他们望了过来,面色疑惑,却见二人也未再发言,便又继续回头踱步了。 唐谷溪恶狠狠地盯着林寻,面色微红,紧闭双唇,气鼓鼓说不出话来。林寻却压着声音,笑不绝口。 “看把你吓的……”他平稳了气息,依旧笑意满面,“何必要小心翼翼,她不是你师父吗?为何要惧怕——” “谁说我惧怕了?”唐谷溪愤愤道,“我只是觉得,林落有许多事瞒着我,凡是有关你二人的事,她都闭口不对我提起,更别说这剑了。” 她垂下了头,神情落寞。 林寻听罢,望了一眼巷口的林落,转而问道:“那你为何如此笃定,我就会告诉你呢?又或者,万一我和我姐站在同一条线上,你岂不是白问了?不过看来……你还是蛮信任我的啊。”他嘻嘻笑着,扬扬眉毛。 唐谷溪瞪了他一眼,“不是信任,是压根没想到。你怎能和你姐比呢?” 说罢,她撇过头去,拍拍身下,站了起来。 林寻一听急了,忙站起身来,“你说你——” 话还未说完,身子便靠在了门上,却不承想,那原本已经修好的木门,此刻却不知为何,被他这么一靠,突然向后倒了过去。 林寻“呀”的一声,随着那木门倒在了地上,门被摔得哐当作响。他未设防备,因此摔得惨重,后背直直与地上的木门相撞,酸痛难忍。 唐谷溪愣了,望着此情此景,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在作甚?”林落跑了过来,站定在门前,凝眉盯着他。 “姐,你快将我拉起来啊!”林寻呲牙咧嘴,向前伸出手去,一手还在腰间捂着。 林落眼神中染上一层恨铁不成钢之意,本想着扭头就走,却见他表情实在痛苦,不忍离去,便伸出手去,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林寻站好之后,使劲揉搓了自己的后背,五官夸张地呻吟着。林落白了他一眼,便去看那地上的木门,面有不解。 后背好些之后,林寻心中愤懑,怒道:“我看此地就是与我有仇,与我八字不合!你说我好心为那婆婆修理门面,为何到头来倒霉的却是我呢?可见,好人不一定会有好报,聪明也会反被聪明误!” 林落未搭理他,走至那门前,绕了几步,凝神仔细观察着。不久之后,便了然于胸,瞥了林寻一眼,淡淡道:“这门,方才是完好的,虽然有所脱落,但并未与墙体分离。而你,方才只为了纠正其位置,却把那连接部分拆开了,自己也并未发觉……” 闻言,林寻将信将疑,捂着后背走近那门框之处,弯腰一看,发现确实如此。可自己好心做了坏事,最后还遭此不幸,不禁集愧疚羞愤于一身,脸憋得通红,只言不发了。 “哈哈……哈哈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唐谷溪笑不成声,指着木门道,“看看你做的好事。那门……那门现如今,可如何是好呢?” “你少幸灾乐祸。” 唐谷溪笑了几声,便不笑了,径直走向那木门。一边帮林落共同抬起木门,一边道:“我看,如今婆婆对你,怕是印象更深了。” “让开,不用你俩帮我弄。”他铁青着脸走了过来,两手一伸,一把将门拽离了林落和唐谷溪的手臂。自己斗气似的,将那门好不容易立稳,林落和唐谷溪则站在了门的对面,也就是院中。 林寻将门再次对好之后,想要蹲下身修理连接处,他小心翼翼松开了手,正欲轻呼一声气时,却见那门又要向后倒去。 “哎——” 林落和唐谷溪齐手接住了那门,木门呈倾斜状靠在了她二人身上,对面站着的林寻,则是一脸的无措。 “你三人来了?” 一旁传来了一声轻响,林寻扭头一看,见那瞎眼婆婆正在眨着双眼,面向他们。(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开口条件 唐谷溪三人随着那婆婆进了屋门,一声不响。婆婆似是刚从集市上回来,手中拿着个篮子,里面却空无一物。 “你出去。”婆婆忽然侧了侧头。 林寻愣了一下,反手指向自己,“我?” “嗯。”婆婆回过头来,语气淡定,“去把门给我修好,再过来。”说罢,她便朝榻上走去。 林寻脸颊一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百口莫辩,转身便要走出去,“好吧,刘婆婆,我知道你厌烦我,这就给您去修。不过……若是修不好,我也没法子,那可怎么办?” “修不好别回来。” “这……” 唐谷溪低下头,止不住暗笑了一声。林落面色微动,似乎略有笑意,但却并未显现出来。 “嗯……我知道了。”林寻喃喃道,缓缓转过身,迟钝了走了出去。 唐谷溪将两盆花轻轻放在桌上,对婆婆道:“这是我三人在集市上买的花,想来放在婆婆院子里应该也添些色彩,好看一些。不知道……婆婆您喜不喜欢?” “花?”那婆婆走至榻边,转过身坐了下来,“什么花?” “白茶花。” “白茶花……这个季节,茶花也该谢了……” 唐谷溪轻咬下唇,未开口说话。 “姑娘。”沉默片刻,那婆婆抬起了头,“你把那花抱过来,让我闻一闻。” 唐谷溪看了林落一眼,转身将一盆花重新抱了起来,走到婆婆跟前,婆婆向前伸了伸脖子,凑鼻一嗅,便将头收了回来。 “是不错。” 唐谷溪笑了笑,松了口气。 “是西市结尾那户人家的吧?” “嗯?”唐谷溪一时未反应过来。 婆婆定了定神,面色淡定,迷离的双目望着前方,“我说,是在结尾那个小摊上买的吧?” 唐谷溪闻言,心中欣喜,忙道:“正是。婆婆,看来您也常常去集市上呀,竟然如此清楚,一猜即准。” 婆婆却冷笑一声,声音也冷冷的:“那便好了,这回,省得我再让你们谋面了。” “……” 婆婆这话是何意思?唐谷溪犯了难,不禁扭头去看林落,却见林落也是一脸惘然,并不太懂婆婆在说什么。 二人纠结片刻,那婆婆想必也猜着她二人此刻的表情,便轻笑一下,开口发话了:“你们今日前来目的,不就是为了打听那梅逸苍夫人的消息吗?老身也并非轻易开口之人,若你二人答应我个条件,我尚且可以告知你二人。” 唐谷溪一听,原来这婆婆是在此恭候啊,虽说她不要钱财自命清高,可最后也是明码标价以物换物。无功不受禄,对于此等合理要求,她二人自然欣然答应。 “好。”婆婆甚为满意,点了点头,虽说她坐在榻上,一身的粗布麻衣,然而面容和身姿却是极为威严与气派,由内而外散发着不容人侵犯的气质。 “既然如此,二位请坐。”她伸了伸手,“其实老身所提出的要求并不难,只需要麻烦二人一趟行程便可。” 提起行程二字,林落和唐谷溪对视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二位不必紧张。”那婆婆仿佛能看见眼前一切似的,面容微微带笑,“上次听闻你们是来打听花宁,那么三位必然是来自凉禹了。呵呵,如今,凉禹乔疆两国交战,彼此人员交流也被阻挠不少,你们既能安然无恙来到都城夜芜,看来有一番本事……” 此话一出,唐谷溪身上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看来,这刘婆婆不仅目力卓然,心思也极为缜密细致,而且对花宁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反而透彻明了。在这深深坊间之中,竟能知道花宁这三年所在何地,并且为之隐瞒,密不透风,着实不可小觑,让她二人有些刮目相看。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问又浮上了她的心头——这婆婆,究竟是何来历? 她眉头微蹙,扭头看了一眼林落,见她虽面色淡定,却也并非毫无疑心与忧虑,只是静静望着那婆婆,等待其往下继续说罢了。 “恰好呢,我有一老朋友,正是从北方而来,经由凉禹,却不是凉禹。几年前,他二老为寻人替他们的儿子治病,不远千里,从盛歌而来,就是听闻了那梅逸苍‘药王’的大名……却不想,花光所有盘缠到达之后,却寻不见梅逸苍那人。等他归来之际,那个羸弱多病的孩子,早已经命归西天了。” “您是说,几年前有两个人,为子求医,从盛歌来到乔疆,专程找的梅舵主?” 婆婆点了点头,继续道:“他二人四处借钱,埋葬了那苦命的孩儿。自此之后,便在此定居,靠做些小营生补贴家用,但也依旧贫困潦倒,食不果腹。故土为根,他们在盛歌还有一小女,就想着等赚够了银两,便回家去,总不能死在异国他乡,连个收棺材的人都没有……” “您是想……”林落问道,“让我三人返程之际,带上那两个孤苦无依之人,是吗?” “正是。” “可是,我们并非要去盛歌,而是去……先去鄱安城,再返回凉禹都城宣阳。”唐谷溪小声道。 “无碍。鄱安距离盛歌最近,你们大可以在鄱安城与他们告别。剩下的路,他们的盘缠也该够了,那段路上山贼稀少,强盗不出,想必也碰不上危险之事。” 婆婆说至此,便不再说了。唐谷溪和林落皆低头沉默了,原来这婆婆竟是这般好心,才不像先前所见之状,那般不近人情、性情古怪。对此,他们于情于理,也该答应了。 “如何?”婆婆发问道,“你二人可否答应?” 唐谷溪不由得看向林落,见林落爽然点了点头,她心中一片敞亮,抬头欣然对那婆婆道:“您就放心吧,那二老的事,就交给我们了!” 闻言,婆婆先是沉默不语,而后突然一笑,“那便好。” “婆婆,您所说的这二人,该不会是这卖花的二位商贩吧?”林落瞥了一眼桌角的花,柔声问道。 “知道为何今日叫你们过来吗?”婆婆并未直接回答其话,“今日街上有集市,你们过来,我恰好可以领你三人去见那二位。却不想……”她把头轻轻扭向了桌角,“不用我去领,你们倒先见了一面,省了我的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端倪初现 林寻一人在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破门修好。顶着炎炎烈日,他几乎汗流浃背,又因满腹牢骚,不禁哀叹连连,怒气满满。 他一身白衣被蹭上了灰尘,原本清秀的脸庞也挂上几道泥灰,等打理完毕,回到房中之时,那婆婆刚与二人道完梅逸苍生前之事,几乎无所保留,全然说出。 那白茶花婆婆是收下了,三人拜别婆婆之后,便向月萤家中走去。 再次经由西市时,集市上众多小摊早已散去,更别说经营惨淡的卖花人了。三人本想着再遇上那位卖花的,可无奈未再谋面。好在婆婆将他家中地址书写在了纸笺上,交与林落保管。他们答应,返程之际,将会拜访那二老,并携同他们上路。 一路上,耐不住林寻的再三询问,唐谷溪也吊足了胃口,便将方才刘婆婆所说之事,一一复述了一遍。 三十年前,梅逸苍方从各国游历完,回到了乔疆。在夜芜安顿下来,那时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迟迟不肯娶妻,也不见与其他女子有所来往。终日寻天下豪杰志士比武论剑,回家之后便悉心沉醉炼药之术,不久之后,他弟子广布,名声渐起。 三五年之后,他外出采药归来,带回一民家女子,随后与其成了亲,也算安稳度日。可不到几年,他却突然下了一纸休书,直接将那女子赶回娘家,不念往日夫妻半分情面。而其中缘由,谁也不知。 不过,按照刘婆婆的说法,是因那梅逸苍心中另有其人,而那人却身份高贵,身居九重。当然,此话不必明说,唐谷溪和林落二人也听得明白。 原本这二人应该不再有交集,可当时不知所为何事,梅逸苍突然旧情复燃,任那夫人百般求情,哭闹不止,也不肯心慈手软,还是将其赶回了家。 然而可笑的是,那夫人被休之后,梅逸苍那位心系之人,却也再未出现过。一来二去,他便再也未动过娶妻纳妾之意,一直孤身至老,唯有膝下那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幼女,抚养长大。 话说至此,三人心中已经大致了然。原来,先前林寻的一切猜想都是对的,并非无稽之谈——花宁,的确与文瑶王后有所干系。 可三人不解之处也正在于此:若说花宁为文瑶王后之女,那未免太荒唐了一些。何况,身为王室之女、乔疆公主,怎会流落至青楼,认一位江湖武人为义父,并踏着重重险阻、冒着被杀风险,前往凉禹宫殿呢? 伴君如伴虎,花宁为凉禹大王所用,一旦用处消失,那么她的性命便岌岌可危。 此为其一。 其二,文瑶王后只有一个王子,身下并无其他儿女,这也是众所周知之事,巍巍王宫之中,此等大事不会任人儿戏。不过,若说花宁曾是文瑶王后身边的侍女,这一点倒还说得通。 “不,说不通。”分析至此,林寻忽然道。 “为何说不通?”唐谷溪扭过头来。 “婆婆当时说的可是……那幼女自收到他膝下之时,也不过七八岁,宫中尤其是王后身边,怎会有那么大的丫头?” 听罢,唐谷溪再次陷入沉思,却终究未得其解。毕竟婆婆所说,才只是沧海一粟,等回去之后,柳月萤一开口,或许一切便都水落石出了。 正说着,三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当日那个茶馆门前。此茶馆这两日来没了琴声,客人明显疏落了许多,不似那日初来乍到之时,人满为患了。唐谷溪抬头向楼上望去,只见二楼窗口处人影空空,不见琵琶,不闻乐声。 掌柜依旧立于柜台前,见有三人在门口停下却未进来,不禁抬头看了过去。认出是他们之后,掌柜便问:“柳家娘子这几日不见过来,可是出了何事没有?” 林落摇了摇头,道:“她无事,一切安好,劳烦掌柜的挂心了。” 掌柜轻轻笑了笑,一手拨着算盘,却不慌不乱,道:“三日前,耿三拳死了,当时我就在此处,亲眼看着那些人把他抬走,穿过这条街。哎,惨啊,是真惨……” 听闻此言,三人不知是何意。林寻皱眉问道:“既然那人为非作歹,祸乱百姓,他死了难道不是好事?你为何还要叹气?” “公子误会了。”掌柜怔了一下,将手从算盘上拿下来,“我并非说那恶人惨,而是说柳家娘子……” “月萤姐姐?”唐谷溪皱了皱眉,“此人之死,并非月萤姐姐的错,倘若官府有人来问,你们就说是我——”她停了一下,看了看林落和林寻,又改口道,“你们是非黑白一清二楚,可千万要还她清白。” “那是自然。”掌柜点了点头,又想说什么,却进来了几位客人,便忙着去招呼客官了,不再理会他们。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未再说什么,径直向家中走去了。 柳月萤自他们出门之际,便在家中开始忙活了。她心血来潮,准备了一大桌丰盛菜肴,设宴款待三人。毕竟他们路途迢迢,旅程艰辛,到达夜芜还未好好歇息一次,如今从刘婆婆家中回来,她也该尽尽地主之宜了。 话是这么说,唐谷溪三人便也这么认为了。 四人落座之后,夜幕已然降临,一整日燥热的空气充斥着大街小巷,三人回来早已饥肠辘辘、身心疲乏。此刻日隐西山,星月东升,院内热气消散,凉风阵阵,小小方桌摆在了院子中央,门前打着一盏明灯,光晕恰好照满方桌周围,温馨静谧。 于天地之间畅饮美酒,于屋舍之外叙谈佳事,对于相逢不久的四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果然,不出我所料。”听完三人对婆婆所言的叙述,柳月萤坐在方凳上沉思良久,最后说道,“如此说来,那应该就是了……” “看来月萤姐姐心中已全然明白了。”林寻放下手中杯盏,笑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月萤姐姐将自己所知道的,也速速说来?也好给我们几个一个痛快。” —————— 【题外话】最近糊里糊涂,状态不对,感觉手下的字不是我写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月萤所言 月萤笑了笑,轻声道:“说是自然是要说的,不过,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我方可开口。” 闻言,三人愣了愣,林寻眉眼夸张,问道:“月萤姐姐,你何时也学会这招了?今日婆婆方向我们提出条件,你倒好,即刻便学会了……” 月萤不禁掩面笑了笑,未来得及答话,唐谷溪便笑道:“该不会,月萤姐姐也要我们带个人走吧?我看……带其他人是带不上了,不过要是带你的话,我们方可考虑啊。” “嗯,正是。”林寻点头。 月萤将手从嘴上拿下来,缓声道:“你二人可真会说笑,我不及你们能说会道,你俩这伶牙俐齿的,可以一唱一和了。”一时间,桌席之上其乐融融,笑声清脆悦耳,静静流淌在夜空中。 林落端起了酒杯,默默饮下一口,瞬间口齿留香,余香满怀。不得不说,月萤家中这陈年好酒,着实味道甘美,令人闻过不忘。然而她却未再多喝,放下酒盏之后,不作声看着另外三人,静听月萤即将出口的言论。 “方才听你们所说,花宁的师父梅逸苍,是与王后有所沾染的……”月萤的声音低了低,“但此事还不能说明,花宁与王室有所干系。”她顿了顿,“只要你三人答应我,离开夜芜之后,再不返回,我便将我所知,告知你们。” 此话一出,席间一时安静如斯,三人都不再饮酒说话,相顾一眼后,林寻率先点了点头。 “既然你方才如此有把握,那只要你说出实情,关于花宁一事我们便可全然掌握,自然离开乔疆不再回来了。只是……万一还未水落石出,我们恐怕还要多呆些时日。”说罢,他挠了挠脑袋,“月萤姐姐,这几日真是麻烦你了,没想到,你竟如此想让我们走……” 林落一怔,不禁抬眼睨了他一眼,只言未发,林寻却未察觉。 “你如何听得出是想赶我们走了?”唐谷溪反驳道,“月萤姐姐分明是不想让我们再陷入纷乱之中。” 月萤却未说话,只是轻轻笑了,起身走入屋内,不过片刻便走了出来,只是手中多了一张纸和一支笔。 她将纸铺平放于桌上,并未坐下,而是一手执笔一手抚纸,写起字来,姿态优雅,面容祥和。林寻和唐谷溪对望一眼,心有疑惑,站起来凑过去一看,才知月萤原来是在立据。 “好了。”她轻叹一声,将纸张从桌上拿起,扫视了一遍眼前这三人,“还请各位别怪罪月萤,我并非不相信你三人,而是……有个字据,到时候也不怕各位记性差了。” 说罢,她将纸笺折叠好,转手赠与了林落,“还请林姑娘收好。” 林落站起了身,却未伸手接信,而是目光掠了一眼纸笺之后,扭头看向了唐谷溪,“你还是给她吧。” 柳月萤似乎怔了一下,未反应过来,唐谷溪也有所不解,扭头望着林落。 “我是说,我身上已经带了卖花人家的地址,这一封纸笺,还是交由溪儿保管吧。” 柳月萤眼眸微动,笑了一下,转手递给了唐谷溪。唐谷溪接过纸笺来,放入了衣襟内,柳月萤收回手来,似有若无瞟了一眼林落,便垂下了目光,未再说话。 四人再次落座,林寻道:“这回,月萤姐姐,你总算可以开口了吧?” 月萤眉眼低垂,轻轻颔首,却未先发言,而是柔缓地抬起了袖子,拿起一杯酒来,在手中停顿一下,似是在思考什么。接着,她便仰头举杯,一饮而尽。 两根玉指轻轻抬起,在唇角边缘擦了擦,待那一抹酒光消去,她抬起了头。 “你们本是凉禹派来的密探,而我,则是乔疆女子。两国交战,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极不起眼,不曾想过搅入此等风云。”她顿了顿,“然而,花宁有错在前,当初她带着水云馆的姐妹离开乔疆,我便为了一己私欲,未随她潜入凉禹宫中,那些随她前去的姐妹,对将行之事一概不知,从此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既然,这是她种下的恶果,那便由她来偿还吧。” 她苦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能好受些。” 林寻和林落对望了一眼,皆知月萤心中何意。纵然花宁所做之事阴暗龌龊,但也给乔疆带来了不少利益。她损害的国土再大,残害的百姓再多,也只是折损了凉禹的气数。 月萤指证花宁,于人情善恶,她是善莫大焉,可是于家国道义,她……便是罪不可赦。 “我一介女子,不想去管那么多,只知道有人错了,就该弥补,有人因此负了一生,就该有所解脱。月萤……若是能做到此步,也不枉和云心她们互相称姐道妹十几年了……” 说到这里,她也心有解脱。 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世间再无留恋之物,为何不能将苦藏于心中几年的秘事,一一道出,惩治花宁,为有情有义之人再尽一份力呢? 自己的脸,算是白毁了。可相比于云心的命,简直不值一提。 为何这道理,先前她就没想明白呢?看来,人须得走到绝路,不恋红尘之时,方可大彻大悟。 其实月萤心中所想,林落也已然明白了大半——若是来日,同样的两条路摆在唐谷溪面前,她会选择哪条路呢? 一条是肩上重担,不容心慈手软,不容念及旧情,报仇雪恨,本分上不该有逃脱与推辞。 一条是脚下安然,不顾道义使命,放弃恩怨情仇,只愿天下不再有杀戮流血,不再有尔虞我诈。 相比而言,月萤选择了前者。 唐谷溪原本在盯着柳月萤,却隐隐约约感到有人在看自己,迟疑片刻,她慢慢扭过头来,果然见林落正锁眉凝视着自己。心中不由一颤,那种熟悉的隔离之感油然而生,再次席卷而来,搅得她心神不宁。 林落见她扭过头来,便把目光转移开了,面色重归淡然,心中却再也平静不下。 二人胸中心思各异,却都未表现出来,只当作方才何事都未发生,凝神听着柳月萤娓娓道来了。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得知,柳月萤之所以如此洞悉花宁三年前的意图,是因为她曾被请入丞相府,为丞相夫人弹奏过几次琵琶,便对丞相府中的事,有所耳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花宁旧事 在柳月萤口下,花宁的身世缓缓而来,由模糊到清晰,由混沌到明澈,逐步在三人面前显现雏形…… 二十多年前,丞相府中诞下一名女婴。然而,当啼哭声划破天上的阴云,回响在旖旎堂皇的相府之中时,却未引起夫人和丫鬟们的欣喜,而是沉浸在一片阴翳和烦闷中。丞相并不在家中,那个刚生产完躺在榻上的娇弱女子,面颊布汗,虚弱不已,却无人照看。 丫鬟们听从夫人的命令,谁也不敢去喂她一口水喝,谁也不敢去抱那婴孩一下。 大厅之外,是连绵的雨声,聒噪而又不安。 屋内,产婆抱着那个婴孩,左右摇晃着,半跪于地上,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周围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有丫鬟和侍妾,最前方的木椅上,坐着面色僵硬的大夫人。 一切,只因床上那个女子,是府中初来不久的婢女,身份低贱卑微。 不知是哪个婆子引进来的丫头,说是孤苦无依,没了亲人,又因祖上和那婆子有些亲戚关系,因此才说服了二夫人,让这女子进来做了婢女的。 可谁知,这新入府的女子,虽然衣衫褴褛、怯懦胆小,平时看着不说几句话,却生的一副好皮囊,相貌皆在众位夫人小姐之上,性子也足够温顺纯良,很快便吸引了丞相的注意。 可是单凭她那卑贱的身份,也不可能在众位夫人中抢得一席之地,加之府中妇人们的相互刁难,那本就懦弱少言的女子,更加惶恐不已,惴惴不安了,做事也更加畏首畏尾,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了哪位夫人。 该来的总是会来,当时挡不掉的。 大概小半年后,这婢女便有了身孕。由于老爷威严在上,因此即便众位夫人极为不满,但也不敢做何手脚,只是每日祈愿不要让那女子生个男胎罢了。 如她们所愿,那个可怜的婢女诞下一个女婴,可这也使他们犯了难,更使不久之后归来的老爷犯了难——这个孩子,该如何给她个名分呢?她的母亲,又该给个什么名分呢? 丞相府中的孩子并不少,公子小姐四五个,各个争奇斗艳,毫不逊色,怎会容忍一个卑贱丫头生下的女孩儿?无奈之下,丞相只得先暂且不管,留那母女二人在府中呆了三四年。 女孩儿长到四五岁时,母亲乍然离世,死因不详。丞相常年不在家,无人为此做主,夫人们将那女子草草下了葬。从此之后,偌大的丞相府中,便再没了那女孩儿的容身之地。 恰好当时女孩儿的姑母,也就是丞相的妹妹,对她有了恻隐之心,无论如何都是血脉相连的侄女,怎会任她为人所欺呢?姑母便将女童接走,寄养在了坊间一个故友的家中,可是这一寄养,便是十几年…… 月萤的声音戛然而止,融进最后一声叹息里。此刻,院中凉意四起,虫鸣阵阵,天幕愈发深厚凝重,皎月却愈加空明透亮。而四周,则陷入了一片沉寂中去,谁也未发一言。 过了良久,月萤才斟了一杯酒,自顾自地饮了下去,缓缓道:“我所知道的,大致就是这些。” “你只去过丞相府中几回,怎会得知这么多呢?”林寻不禁疑惑。 “丞相府中人多眼杂,侍女也多,自然免不了说三道四。”月萤轻轻道,“加之我因疑心便多问了几句,那些心直口快的小丫头,才将这些都告诉我了。想必,她们也是听旁人或年老的婆子说来的,至于真假有几分,我便不知了……” “那花宁,她知道你了解这一切吗?” 月萤摇了摇头,“应该不知,否则,我的下场就没那么好了,她当初也不会轻易让我离开、放我走。” 唐谷溪轻叹一声,得知花宁情况内心却不是欢喜与轻松,而是一番不名滋味的沉重,似乎有东西堵在胸口,令她觉得发闷苦涩。 “那姑母……也就是文瑶王后了?”唐谷溪抬起眼皮,望向月萤。 “听你们今日所言,她当是文瑶王后无疑。当朝宰相,乃文瑶王后的兄长,在朝中自有一方乾坤,门人众多,权倾九重。” 林寻听罢,皱了皱眉:“我看,文瑶王后将她从府中接走,并非只是怜悯体恤之心吧?” “她既能将她送入青楼,又苦练药术,自然不是怜悯之心。”林落道,双眸微眯,“文瑶掌政,宰相揽权,我看,这白家……怕是要成了华家的天下。” “这文瑶王后哪是什么怜悯体恤,分明是利用,如此不念情分,果断干脆,对自己亲侄尚且如此,况且对旁人呢?”唐谷溪道,“也难怪,此等女子,方能够纵横于朝纲之上,而不受排挤。” “放长线钓大鱼……这文瑶王后的摄政之心,看来二十年前就有了啊。”林寻喃喃道。 唐谷溪听着,突然一怔,面向林落,“你方才说,这天下,怕是要成了华家的天下?” 林落点了点头。 “花宁姓……华,不姓花。”唐谷溪呢喃着。 “嗯,‘花宁’——只不过是她的化名。” 众人慨叹一声,沉默了片刻。 “花宁如此聪明一个女子,怎会不知她姑母的意图?定早就知道自己是为人所用之人,却还是听从了文瑶的话。看来,从小受尽冷落,她是想着有朝一日被王后所重用,扬眉吐气一番。” “恐怕不止扬眉吐气这么简单。”林落摇了摇头,“花宁是她的宗族之人,如今王后与宰相里应外合,将乔疆王权牢牢握在手中。花宁无论外貌还是身手,无论头脑还是血脉,都在常人之上。说不准,几年之后,文瑶王后还不如她呢。” 唐谷溪点了点头,“此女的确不容小觑。” “月萤。”林落突然站了起来,面向柳月萤,“既然此刻纸笔都在,不如你将方才所述之言,一一记下来。这一份手书,来日将于凉禹宫中呈现给大王,以此为据,还请娘子答应。” 月萤笑道:“我既已说出,自然也不吝啬于再写一份了,只是月萤写字较慢,还请你们多等候一些。” 说罢,她不慌不忙地拿起笔来,林寻从屋内又拿来了砚台,放于桌上。柳月萤正襟危坐,面色淡然,一字一句地将自己所知之事写下。写完之后,她抬头看向了林寻。 “麻烦借林公子剑锋一用。” 林寻愣了一下,明白其意后,便从背后拔出了利剑,谨慎拿在手中。 柳月萤面色不动,将右手伸了过去,食指轻轻划过剑上利刃,一滴猩红的鲜血顺着剑刃流了下来。她微闭双眼,咬了咬牙,接着,便将食指按在了那面纸上。 洁白如雪的纸张上,黑字醒目分明,然而左下角的一方鲜红,却更为夺目刺眼。(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飞来暗箭 几日之后的清晨,太阳还未从天际升起,蓝幕渐渐消退,露出淡淡的月白。这夏日的清晨,热气还未积攒,凉气也消散殆尽,一贯是出发的最好时刻。 空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混合着早间露水的清凉,使得鼻间凉爽不已,大脑一片清新畅快。告别月萤之后,三人牵上马匹,按着刘婆婆留下的地址,向那卖花人家走去。 外来异客在此定居,大都不在城郭之中,而是乡野之外。待日出东方之时,他们方牵马来到了城边的几个小院落外,打探一番之后,三人来到了卖花人的家门口。 林寻和唐谷溪听从林落安排,先进去叩门问候了,林落则牵着三匹马,来至河边的一棵树旁,将马匹依次绑在这里。 想着即刻便可前方凉禹,前往鄱安,她心中确有一番欣悦。方才路上,林寻和唐谷溪也是兴致大好,谁能料想得到他们此行竟会如此顺利,满载而归呢? 而这几日在夜芜听来的消息,无一不是在说前线的乔兵连连败退,被凉禹大军逼退至乔疆一个小城内。如此一来,只要武贲军大胜,他们一行便可随军回到宣阳,等到论功行赏之际,提出那个请求罢了。 若是诸事皆顺的话,不出两个月,他们便可启程继续南行。 可林落也未就此放松戒备,回到宣阳后,事情万一没她想象这么简单呢?到时等待她的,便是更大一个麻烦…… 一边思索着,一边将缰绳套在树上。阳光穿透叶子,斑驳稀疏,于她脸上来回跳动,她睁了睁眼,只见眼前小溪流淌,水声潺潺,河畔柳叶浮动,绿意盎然,耳边有风声、鸟鸣声、村民院中的狗吠声……如此情景,真让人顿生倦怠,心神放松。 其实,她大可不必急于启程南归,三人结伴而行的日子,不也正好?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便被她打压下去了。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欲要转身离开。 风声中似乎捎带一丝不同寻常的凌厉,这细微的迥异立刻引起她的注意,几乎是一瞬的时间,她猛然回头,当即瞥见,半空之中正飞来一支利箭,直冲她的胸膛。 幸好还未离开那棵柳树,她扭头向后伸手攀住了树身,两脚离地,双腿束紧用力向后翻去,身子便腾空而起,翻身一圈,最后落在了马的另一侧,及时躲过了飞来之箭。 身旁的马低声嘶鸣了一声,利箭擦过马身,直直射进了树干之上。 林落转身靠在了树身后面,后背贴紧树干,屏息凝神,待背后再次响起动静时,她猛然转身,目光火速捕捉到远处房屋后闪过的一个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即刻便追了上去。 但终究距离较远,那人行动迅速,此刻早已不见了身影。寻找无果后,林落返回了方才河畔的马匹旁,从树身上取下了那支箭。 只是一支极为普通的箭,看不出有何端倪。但其实不用猜测,也知道这暗箭出自何人之手了。她捏在手中摸了几下,将其丢入了河水之中。 马身上的一侧,鬃毛受了些损伤,并未伤及皮肉,林落观察一遍,便放下心来。 “姐!你在做何呢?快过来啊!孙大娘和孙大爷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二老这里还有一辆马车,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身后传来林寻的声音,林落整顿了神色,转身向坡上走去。 土坡之上的这一户小农园,便是孙大爷三年来居住之所,此刻,院中屋内所有东西收拾完毕,整个小院显得极为空荡,原本不大的场所,因为干净和物件稀少,竟也看得宽敞了几分。 那位孙大爷,果真是当日在西市卖花的商贩,唐谷溪一进门,大爷便认出了她,几人迅速活络起来。唐谷溪随孙大娘在屋内整理着包裹,林寻则在院中的马车上审视了几遍,下来后便帮衬着孙大爷将所需之物搬到了马车上。 “其实,东西不要带太多,只要盘缠和粮食足够即刻。毕竟我们路途遥远,东西太多太重,也是个麻烦……”林寻掀起帘子,从马车内跳了下来,擦了一把汗。 “是,小公子所说在理。”孙大爷道,扭头数落起方从屋内出来的孙大娘,“我说你不要带太多,这里的东西是搬不走的,只有一个马车,还要坐上我们这四五个人,如何能带得走呢?” 孙大娘将手中最后一个包裹放在车上,抹了抹散落在额前黑白参半的发丝,叹了口气,笑道:“不拿了,不拿了……这二位姑娘,还有这位公子,都是上天派来的好人哪,只要能回家就好了,这些……都不拿了……” 她摆着手,垂下头喘着气,唐谷溪则在一旁搀扶着她。 “大娘,这些年来,你们都未曾踏出过夜芜一步吗?” 闻言,孙大娘苦笑了一下,摇头道:“盘缠不足是其一,路途凶险是其二,边境战乱是其三……无论如何,都未曾走出过夜芜一步。” “哼。”只听孙大爷长叹一声,“姑娘有所不知啊。方才老婆子所言,皆非真正缘由。其实真正的原因,皆是因为……若不是她一心念及孩儿葬在此地,不肯离去,也不会拖至今日才彻底想通,答应回乡了……” 听闻此言,唐谷溪等人才明白了其中真正的缘由。 孙大娘却突然精神一振,挣脱开了唐谷溪的手臂,“忘了,忘了……幸好你提醒,否则我辉儿的牌位就要落下了。”说着,她急匆匆走进了屋中。 不过片刻,她怀中抱着一个牌位走了出来,仔细擦拭包裹好后,才小心翼翼放入了马车中的匣子内,却又将匣子抱在了怀中,不再松手。 唐谷溪和林落林寻对视了一眼,心中滋味复杂,却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上车吧。”林落走了过来。 林寻先将二老扶了上去,待孙大爷与孙大娘稳坐车中之后,他走至车辕处,欲要坐下。 “寻儿。” “怎么?”林寻回过头来。 “你……要驾马?” 林寻怔了怔,笑道:“是啊,这回车夫的位子……可轮到我了!” 林落淡然一笑:“你别忘了,我们的马还在院子外头呢,好歹也先牵回来呀。” “对,这等事怎么忘了呢?”林寻拍了一下头,转身便向外走去。却未曾料到,经过林落身旁时,却被她一掌劈在肩上,眼前即刻乌黑一片,头重脚轻地栽倒了下去。 林落两手一伸,将他牢牢扶住了。 正欲上车的唐谷溪发觉端倪,扭头来见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正欲发话,却在刚迈出一步时,看见林落再次扬起了手。 她只觉脖间一阵钝痛,整个身子如同山石一样重重地沉了下去,背后却有一只手突然拦住了自己,紧接着,她便彻底失去了知觉……(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独缺一人 夜芜的城门下人来人往,马车拥挤,出了城门之后,一路向东而行,不过几日,便可到达乔疆边境。再由此穿过一片原野,过了离山,方可到达凉禹的西境城池——鄱安。 这一日,简陋的马车摇摇晃晃驰骋在郊外古道上,此刻,才刚出夜芜城两个时辰,道路旁是一排排的高大树木,日头由东向西,在头顶的树荫间缓慢移动着,明灭可见。 这车虽然简陋,但前方却有三匹马在牵引。其中一匹为棕色,一匹为白色,马鞍裹身,还未来得及卸下。而另一匹,则是身形较瘦弱、不太起眼的劣等马。 纵马者则是一位年长的老汉,显然体力不佳,纵马经验不足,因此面色紧张,手脚束缚。但好在那两匹马温顺聪慧,矫捷健硕,显然是被驯服得很好,也不劳他多费心。 拥挤狭小的马车内,却瘫软似的坐着两个人,二人都双眸紧闭,神志不清。他们的另一侧,坐着一位年长的妇人,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匣子,神色担忧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 或许是马车过于晃动,或许是昏迷时间也该到了,唐谷溪只觉得脑中一阵混沌,眼皮似千斤重似的,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耳边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阵阵传来,带着风的声音,从旁侧挤压而来。 周身酸痛,脖颈摇来晃去,实在难受,脑袋时不时磕在背后的硬物上,撞的七荤八素。直到她听到一声叹息声,脑中才清醒了许多,知道旁边还有人,也知道自己正在马车上、路程上。 她睁开了眸子,先是闪进一道微弱的光线,似乎从左侧的小窗口照进来的,她不禁眯了眯眼。接着,目光划过这片小空间内,依次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孙大娘,林寻。 似乎还缺一个人…… 林落,林落呢? 她浑身一震,突然清醒了过来,立即向前坐直了身子,却发现手脚似被束缚,不能弹动。低头一看,原来身上竟被麻绳缠绕,而另一旁依旧昏睡的林寻,也是这般模样。 她猛地抬头,看向了孙大娘,眸中诧异惊恐。 而孙大娘脸上,也是相差不多的神情,双眉紧皱着,望着突然醒来的她,忐忑不已,不知该说什么。 “唐姑娘,你、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愤怒。 “这……”孙大娘显然极难为情,结结巴巴道,“唐姑娘,你别怪老妇不能给你松绑啊,这……这是为了你好。林姑娘说了,不能让我放开你二人的……” 唐谷溪神色陡然僵硬了,愣在那里,似乎在回忆之前的事情。她的慌张与惊异渐渐瓦解,最后变得有气无力,恍然大悟之后,目光更加呆滞缓慢,愣愣地望着地上,对此无法接受,更无法想通。 “林落呢?她到底去了何处?”回过神来后,她抬起头,目光充满力量。 “她说,她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让我们两个带你俩先走,之后她会赶上来。” “有事需要解决……”唐谷溪更加疑惑,低头瞥了一眼身上的麻绳,“那为何要绑着我俩呢?孙大娘,快,快帮我松开!” “不行啊,林姑娘说了,不能松开你们。除非……除非你们答应我,松绑之后,不准再返回城去……” 唐谷溪眉头一锁,扭头飞速向窗外瞥了一眼,只见小窗之后,是匆匆而过的树影,看来是郊野。 “已经出城了?”唐谷溪惊讶不已,“我们、我们走了多久了?” “大概,有半天的时间。”孙大娘向外看了一眼,“日头都快要下山了……” “孙大娘,您快帮我解开!”唐谷溪道,“她一定是遇上危险了,否则不可能瞒着我俩,还将我们打晕……孙大娘,您听我说,一路上都是我三人结伴而行的,从未分开过,这次她要我们先离开,必定是有难了。她是为了您二老的安危,才不让我们返回的啊,您怎能听信她的话,使我们置她于危险之中而不顾呢?” 或许是她这一番言论太过激烈,孙大娘显然陷入了更加无措中,神情犹豫起来。 “孙大娘,您想看着林落……她出事吗?”唐谷溪降低了声音,凝视着她。 “可是……”孙大娘放下了手中的匣子,“要不我先问问当家的吧?”说着,她就要转身推开车门。 “不用问了。”唐谷溪赶忙叫住了她,生怕孙大爷得知后更加不让他们下来,声音缓慢柔和了几分,“我们……我们不去了,我答应您,我们不再返回城去找她。这回……您可以松绑了吗?” 孙大娘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孙大娘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上前将唐谷溪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唐谷溪松了一口气,将身上绳子一点点褪下来之后,扭头看了一眼林寻,急忙凑过去将他也松绑了。她一边拆着绳子,一边使劲掐着林寻,林寻察觉到异样后,却只是动了动神色,轻哼了几声,似乎在沉睡,并未醒来。 她一把丢下绳子,抬脚踩在了林寻的脚上。 “啊……”林寻倒吸一口凉气,皱起了眉头,满面痛苦,眼皮却还是未打开。 “林寻,你给我醒醒!”唐谷溪怒喝道。 “别打扰我……”他低喃一声,竟然翻过头去,继续大睡了。 “要……要不,就让这位公子先睡吧?”孙大娘在一旁道。 唐谷溪皱了皱眉,置若未闻,死死盯着林寻,一脚又踢了上去。 “你姐不见了!” “嗯……”他呢喃一声,似乎还沉浸在梦乡中,抬手抓了抓脸上。 见状,唐谷溪几近气急,正欲晃醒他时,只见林寻却猛地睁开了眸子,鲤鱼打挺一般坐了起来,怔了一瞬,扭过头来看向她。 “你说什么?” 唐谷溪面上凝重,垂下目光,叹了口气,“你姐,将我们打晕了,然后一人留在了夜芜,说要……解决未完成的事情,还不让我们去找她。” 林寻一头雾水,看向了孙大娘。孙大娘又将林落所说之事,再次复述了一遍,说给了林寻。 听完后,林寻仿佛呆住一般,痴傻地愣在了那里,直直盯着地上,只言未发。 “林寻,你姐她……究竟遇到何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幼年故人 马车还在道上飞驰,坐于车辕上的孙大爷,其实早已听到了身后车内的动静,自然知道那两个年轻人一心想要返回。可是此刻离城遥远,若再御马而归,必然要花费太多时间,倘若他们三个再出了何事,他二老岂不又得耽误时日了? 归国心切,难免使他有了私心。加之那位姓林的姑娘也嘱托他们了——不可回头,不可让林寻和唐谷溪返回,安心到达驿馆,等待她的回来。 不过她还说了最后一句话:若是两日之内她回不来,那他们便无需再等。 孙大娘在车中苦口婆心地劝说,林寻和唐谷溪本就不知林落要去做何,听这大娘一番告诫,心中也放松了许多——或许林落并未遇到麻烦,既然留他们在驿馆等她,那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暮色将垂,马车依旧摇摇晃晃,车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忧心忡忡的二人,虽说不再着急,可心中也难免惴惴不安。 “二位,都是凉禹人吗?”大娘看着二位心绪不宁,便想活络气氛。 闻言,唐谷溪和林寻抬头对视了一眼,又都摇了摇头。 “哦?那是……” “我和我姐,西州而来。”林寻淡淡道,“她,是盛歌人。” 老妇一听“盛歌”,眼眸一亮,看向唐谷溪,“这么说,老妇和唐姑娘是一国之人了?” 唐谷溪笑了笑,道:“离家已久,也不知还算不算盛歌人。只是此程,不能同你们一同回盛歌了……不知大娘,您二位是盛歌何方人?若是方便的话,还请二位给小女爹娘带个信回去。” “姑娘是何方人呢?” “我……都城。” “临清?”大娘声音一扬。 唐谷溪点了点头,“不知您们,可否方便?” 孙大娘突然笑了,道:“方便,自是方便。我俩正是临清人。” 一听此话,唐谷溪顿时变了神色,在异国他乡碰见故乡人实属不易,不禁握住了孙大娘的手,“那太好了……大娘,您二老到家之后,只需去临清街寻找唐员外即可,稍一打听便会知道。寻到唐府之后,还请您……能告知于我爹娘,就说,溪儿一切安好,等来日学成之后,便会立即回家,侍奉他二老,请他们务必不要挂念。” “唐府?”孙大娘皱了皱眉,“姑娘所说的,可是临清大贾的唐缙唐员外?祖辈还在朝中当过太傅?” “您听说过?” 孙大娘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细细打量起唐谷溪来,双眉微蹙,眼神凝重,看得唐谷溪浑身不自在。 “大娘,您……” 林寻见此情景,心中也不由得好奇起来,他直了直身子,朝她俩斜睨过来。 “唐姑娘……”孙大娘眸光闪动,反手握住了唐谷溪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十指微微用着力,“您是唐小姐?” 她的声音不大,但似乎在颤抖,一字一句皆充满了力量。 唐谷溪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禁睨向林寻,见他一脸茫然,又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落至孙大娘脸上,心中却多了几分不安之意,冥冥之中觉得有何事要发生。 她轻轻点了点头。 “啊……唐小姐,你是唐小姐!”孙大娘竟两眼蓄满了泪水,一时激动不已,从座位上滑了下来,半跪在了唐谷溪面前,两手摩挲着她的两臂,眼光在她身上游离,几乎将她整个拥入怀中。 “孙大娘,您怎么了?”唐谷溪惊讶不已,用力搀扶着她的手臂,“难道您……认识我爹娘?” “唐小姐,唐小姐……” 孙大娘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竟垂下头哭了起来,口中不住喃喃着“唐小姐”这三个字,其他再无多说。 林寻满心疑惑,此刻是越发看不懂了,探过头去问道:“大娘,唐谷溪她怎么了?您二老不会是唐家的亲戚吧?” 闻言,唐谷溪也觉得极有可能,便看了一眼林寻。 林寻轻呼一声,神态放松了下来,收回了脖子,道:“唐谷溪,这可就是你家人的不是了……你说你们家在临清城中也算富甲一方,不缺银两了。为何对待亲戚就如此吝啬呢?这相差也太过悬殊了……” “我——” “哎,别说这是远亲你不认识。人家都说了,也在临清城。”林寻架起胳膊来,慢悠悠道。 唐谷溪此刻不想与他争辩,看向孙大娘:“大娘,林寻所说,是真的吗?您们……真的是我唐家的亲戚?可我为何……为何从未见过你们呢?” 孙大娘抬起了头,将眼角挂着的两滴泪珠抹去,嘴角忽然弯起,露出了一个苦涩又庆幸的笑容,目光移上唐谷溪的面颊,慈爱地注视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俩怎可能是贵府的亲戚呢?只是……唐小姐,您并非一次也未见过我们,只是当时你太过年幼罢了。现如今,你都出落成了大姑娘,跟个天仙一样,老妇……老妇竟也认不出来了!” “孙大娘……您快起来,”唐谷溪声音十分缓慢,提起幼时,令她顿时对眼前之人倍感亲切,“您究竟是何人呢?” “小姐,您可还记得,您年少时,大约……十三四岁的光景,府中曾新进了一个丫头,比你年小两三岁……”她顿了顿,眼泪又要涌出,“名叫萱儿……” “萱儿……”唐谷溪轻喃一声,只觉得喉中发堵,凝视着孙大娘的脸庞,眼眶一阵发热,“萱儿……我记得,我自然记得……” “小姐可知她现如今如何?当年送至贵府时,她羸弱多病,哭闹不去,可我……我和她爹,要为她哥哥治病啊!手中再无银两了,若不是令堂为人厚道,心肠好,给了我们求医问药的盘缠,还收留了萱儿,怕是这两个孩子,都活不成啊!”两行泪从她眼中涌出,在沟壑纵横的脸颊上泛着微光,眼角的皱纹及额角的白发,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些年生活的艰辛与不尽人意。 她眸中晶莹无比,也沧桑无比,一动不动盯着唐谷溪,万分期待。生怕眨一次眼,便错过她的神色变化,便错过一次近在眼前的认亲。 唐谷溪泪光闪动,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将孙大娘从膝下托了起来,使她重新坐于身旁,这才缓缓开了口。 “她现在很好,进府之后,便被母亲带到了我身边,跟我一齐长大。后来……我给她改了名字,名叫——玉茗。”她说这些话时并未去看孙大娘,仿佛在跟自己说似的,平静淡然地望着前方,嘴角挂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雕虫小技” 驿馆的门口,偶尔进出一两个人,毕竟是夜深人静之时,白日里此处的嘈杂与喧嚣、络绎不绝的人马,此刻都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针落有声的宁静,是如水月光下的安谧。 门前不远,便是一条同样静谧的河,安然躺在夜色中流淌,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呜咽声,却在月光温柔照耀下,显出了一丝妩媚与明朗。 一排柳树屹立于河岸,威武中透露着几分神秘。 一个人影立在河岸边,面色焦急,时不时向驿馆门口张望几下。她的身体隐藏在树影之中,和夜色融为一体,不易被人发现。 不多一会儿,驿馆门口便露出了一人的身影,小心翼翼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还牵着两匹马。 “林寻!”待那人走近河岸时,唐谷溪从树后跑了出来,向他招手,“我在这里!” 林寻扭头一看,发现她的身影之后,向周围四顾了一下,确定身后无人跟来,便急忙牵引着马走了过来,将一匹拴在了树上。 “你确定,孙家二老都已睡下了?”林寻低声问道。 唐谷溪点了点头,“确定,临睡前我给他们喝下安神汤的……” “你……”林寻声音一扬,又急忙压了下去,伸出手指指着她,“你给人家喝安神汤了?大小姐,是药三分毒,咱虽是瞒着他们跑出来的,但也不至于给他们喝药吧?况且,就算他们不依,凭借咱们的身手,强行逃走也是个法子啊。” “行了行了。”唐谷溪挥了挥手,不耐烦道,“现在,出发找人为重。你何时变得这样唠叨了,有本事你去让他二老安睡呀,人家把我们看得死死的,若不是我想出这法子,你此刻还不一定能出来呢……” 说罢,她撇过头去,一手夺过林寻手中的缰绳,就要牵马走。 “哎,你等等——”林寻反身拽住了她。 唐谷溪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望向他。 林寻叹了口气,放下手臂,“你真要去?” “那当然了,林落这都两日没回来了,她是你姐,你不着急?” “我当然着急,可是,着急归着急,我们……”林寻搔了搔脑袋,转身靠在了身后的树上,不作声了。 唐谷溪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大惑不解,转身面向了他,“我们如何?” “当初月萤姐姐给了我们那封信,条件就是让我们答应她,无论如何,一旦出了夜芜,便永不返回,你忘了吗?” 听他说出此话,唐谷溪心中不由升起了一团火,怒道:“我当然没忘!可是,她当初是早就知道日后会有不测,才不让我们返回的!林落留在夜芜所要解决的‘事’,也是与月萤姐姐有关,她是在救她!而她们如今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能够保全我们?” “是啊,都是为了保全我们,所以你还要去了吗?”林寻从树上起了身,直勾勾望着她。 唐谷溪顿时怔住了,这才发觉,自己将自己绕进去了…… 如今,林落和月萤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保全他二人吗? 可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能置她们的安危于不顾,更该返回去寻找,不是吗? 总之,林落是不可能丢下的…… “你究竟是何意思,既然人都已经出来了,为何再说出此话?”唐谷溪道,“总之,林落不来,我们也走不了,倒不如回去寻找。” “我并未说不去找,而是……” “而是什么?” 林寻叹了口气,指了指马,“算了,你先上马吧。” 唐谷溪有些摸不着头脑,怒气消散了许多,转身欲抬脚上马。 林寻却突然两手一张,手中多出了一条绳索,几乎是一瞬的时间,便套在了唐谷溪身上,将她禁锢到了胸前,继而迅速将绳索一层一层缠绕上去。 唐谷溪一时未反应过来,看到林寻在捆绑她之后,她不禁大惊失色,惊惶无措道:“林寻,你在作甚!为何要绑我?” 林寻一边绑着一边轻轻笑道:“我没说不去找,而是……你不能去。” “为什么!”唐谷溪脸色通红,惊怒不已,“你放开我!林寻,说好一起去的,你凭什么将我束缚住?你放开我!别忘了,方才是我让孙家二老歇息入睡的,否则,你怎么可能——” “唐谷溪。”林寻打断她,将手从已绑好的绳索上拿开,“我若是早就说不让你去,你怎会如此配合我呢?这只是个小小计谋而已,不足挂齿。” “你……你无耻!”唐谷溪瞪着他那张微微带笑的脸庞,怒不可遏,然而又不能大声喊叫,只得压着声音骂他,愤怒中又包含了一丝哀求,“林寻,你快给我松开,你想,咱俩同去还能有个照应,万一你——” “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去了万一给我添个麻烦呢?岂不是多此一举了。”林寻笑着,转身上了马,跨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色变得认真,“好好在此照看孙大爷和孙大娘,毕竟是我们答应了人家婆婆的事,因此不可出任何疏漏。况且……他们还是你家丫头的父母,带他们回去和女儿重逢,你责无旁贷。”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我姐,我会把她找回来的,你放心。” 说罢,他调转了马头,欲要行进时,忽又扭了扭头,“那匹马在树上拴着,一时无碍,不必管它。你快些回去,若在外面碰上盗贼就不好了。我已给孙大爷留了字条,告诉他天一亮便去看你,给你松绑。” 林寻静静说完,不给唐谷溪留说话的时间,双腿一夹马腹,胯下坐骑便向前轻快地跑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前方深重的夜色里,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旁边水面上的波光粼粼,以及四周缓慢飘动的柳叶。 唐谷溪除了双脚,浑身动弹不了。她气急败坏地望着林寻远去的方向,即使看不见了,却还迟迟不肯收回目光,胸中酸涩委屈,又愤懑不已,一时间气得两眼含泪,双唇紧绷。 可是林寻所说,一言一句皆在理,实在令她既生气又无法反驳。驿馆之内,二老身边不能没了人,她留下来,对林落和林寻而言,好在还有个接应。 林寻,你等着,回来后再好好跟你算账!(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泾水之战 相隔几百里之外的离山原野,泾水就在不远处缓缓流淌,平静得仿佛一条滞水的河流。此处地势平坦,地脉广阔,不似之前从山而下的陡峭与曲折,因此水流平缓,气势衰小。河岸上的风呼啸卷过,汹涌不已。 而在另一侧,却是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战场,泾水之畔,沙尘滚滚,鼓声滔滔。两国军旗布满了整个原野,武贲军几万将士与敌军浴血奋战,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地上躺满了面目全非的将士尸首,骨肉糜烂,血色滔天,腥味弥漫在整个空中。战马死的死,军士亡的亡,站起迎敌的愈来愈少,倒下去的愈来愈多……从未有过的激战,从未有过的重创。 天上风云卷动,即将日沉西山,在天际最后一丝光明隐退之前,乔疆的军队终于被击退,来到了离山以西,营寨也被迫西退到了百里之外,敌方溃不成军,士气大伤。 此战,武贲军夺胜…… 然而,军中却伤亡惨重,广袤大地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盾牌四散在地上,军旗倒地随风翻转着,残破不堪,血迹斑斑。负伤的将士慢慢走向战马,身体无损的则在战场寻找着生还的士兵,尚有一丝气息也要救起。 司马将军满脸焦急,四顾寻找着熟悉的身影,终于望见了不远处的齐昭将军,急忙纵马疾驰了过去,二人碰面,忽见安好,便放下心来。 “少将军呢?”司马将军环视一遭,面向齐昭,沾满尘土的脸上刷着几道血痕,盔帽上的红缨在风中舞动着,下面则是一张焦急不堪的沧桑脸颊。 齐昭将军坐在马上,牵动缰绳转了一圈,发现四周确无齐煜的身影,心中也忐忑不安,然而口中还是说出:“想必是和宸王子在一块,估计在山头那侧还没回来。” “那卑职这就去找!别中了乔兵的埋伏!”说着,司马将军就要调转马头,向那一侧奔去。 正欲策马,却见远处一个人影御马而来,由远及近,身下的棕色战马骁勇矫健,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楚。齐昭将军和司马将军皆握紧了缰绳,使得身下坐骑未动,眯起双眼,望向前方归来的人士。 “是宸王子!”司马将军道,“他们回来了!” 苏宸身后还跟着几十个人,一队轻骑踏着狼烟飞来。滚滚尘烟将马蹄湮没,身后,则是漫天的橙色光芒,殷红的落日沉入山中,使他们的正面漆黑一片,身体和战马的轮廓处,有模糊不清的隐隐光亮。 “吁——!”苏宸勒住缰绳,抬头看向齐昭将军和司马将军,身后的几十个战马也陆续停住。 “殿下可曾负伤?”他们面色担忧地望向他,抱了抱拳。 “我无碍,二位将军呢?”苏宸脸上也是血迹斑斑,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忧郁,却依旧透亮无比,炯炯有神,暗含一丝焦虑。 “属下无事,殿下不必挂念。”说罢,齐昭抬起头,望向苏宸身后的几十个人马,剑眉紧锁着,目光来回寻找。 司马将军早就将宸王子的人马扫视了一遍,若是少将军在此的话,早就看到了,也不至于让他们再次寻找。 苏宸显然也在朝齐昭将军身后望,寻找一番后,确定周围没有齐煜的身影。三个人显然已经明白——齐煜不见了。 他们只言未发,表情却同时凝重起来,齐昭将军脸上肌肉抽动着,眼光里是极力想要压制下的恐慌与焦急。苏宸眉宇间多了一份凌厉,他才不会相信齐煜出事了,双手揪起缰绳,立刻调转了马头。 “你们分头去找少将军,将地上的人悉数翻过来,一一辨认,找不到谁也别回来!” “是!”一声令下,他身后的战士全都滚鞍下马,四散在战场上,分头寻找着齐煜的面孔,其余的士兵听到命令,也加入了寻找的队伍中。一时间,横满尸首的原野上,全是翻找齐煜的战士人影,呼喊“少将军”的声音在空中飘荡,阵阵传来。 “少将军……少将军定是受伤了,此刻不一定在何处起不来呢,属下,属下也去寻找!”司马将军抱了抱拳,从马上跳下,疾步向前方走去了。 苏宸跨过一个个尸体,目光如炬,盯在一个又一个死去的将士脸上,却都只停留了一瞬便又移开,接着寻找下一个面孔。每次蹲在地上翻开一个身体时,充满极大的希望,却在目光触及面孔时,一切希望都归了失望。 齐煜,你不能死,你给我活着! 是你说要一直压制我的威风的,是你说要从不被我打败的,如今,面对区区乔兵,我都毫发无伤,你怎可被其轻轻打垮?要败,也是败在我的手下,败给敌军,你齐煜让我永生看不起! 先前无数次战役,他为他挡了无数的剑,杀了无数个从他背后侵袭的敌军。每遇险境,都是齐煜前来助阵,化险为夷。于苏宸而言,只要有齐煜在一旁与他并肩作战,似乎从不用担心受伤,从不用担心战败。 那么多的胜仗,都是他俩一齐并肩打下的。此次战役,虽然武贲军受了重创,伤亡惨重,士气消耗,但总归也胜出了。又一次凯旋,又一次欣喜,若是今后再无人共享,该是何等悲凉…… 那他苏宸,从此也丢盔弃甲,永诀疆场吧。 天边最后一抹彩霞也被风吹散,方才的壮丽旖旎消失不见,橙红色的光芒消褪下去,整个天幕变成了暗沉沉的蓝色,夜幕即将来临。 风变的越来越凉,光线变得越来越暗,那些死士们脸上的轮廓也在夜幕垂垂中,变得愈发看不清楚。很快,战场上便生起了点点篝火,游离在夜色下,而那一声声“少将军”的呼喊,却没有减弱半分,依旧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中。 营帐在此处立起,受伤的士兵被其他士兵背回,全都送进了帐中,御医四处奔走,一一为其疗伤。 其实偌大的战场上,几十名士兵早已将地上的尸首翻遍,心中皆明白,少将军不在其中。而苏宸齐昭等人又何尝不知呢?只是谁都不松一口气,仅存着最后一丝希望,仿佛有浑身用不完的力气,一遍一遍翻找着。 地上大多是死士,他们在每次失落的同时,都生出一种庆幸。后来找的多了,竟不知该悲伤还是该欣喜了。 如果在这片战场上,真的没有齐煜的身影,那么只可能是一种情况——齐煜被俘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意外归来 武贲军的战士在这片原野上,在泾水之畔,从天黑找到了天亮,几乎将每个战士都翻了不下两遍,将那些面孔都看了再看,却都未找到那一个熟悉的脸庞。当然,其中不乏有未死的伤者,被他们发现后,便被士兵抬走,送至营中包扎。 齐昭将军毕竟是年纪大了,在深夜寻找时,由于心急如焚,加上两天两夜未合眼,心力交瘁、体力不支,不禁昏迷了过去。等他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营帐中,回想起昨日之事后,立即从榻上起身,出了营帐。 “大将军,您醒了?”旁边站着一个小将,急忙扶上来。 齐昭由他搀扶着,满面沧桑,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不少,双唇泛白,脸上无光,愁眉锁了一夜还未舒展,头上的盔帽已去,露出了点点斑白。他的目光缓慢地游过前方营寨,触及不远处的战场时,便停下了。 “大将军……”那小将看到了他的神情,“先回帐中喝口水吧,您已经两日未吃任何东西了。” 齐昭并不答话,还是扭着脖子望向昨日战场,仿若雕像一般,巍然屹立,岿然不动。 “宸王子和副将军带人找了一夜,现在还在那里,司马将军刚回来不久,来这里看过您一眼后,便去巡视伤兵了。大将军,您现在要不要……” “殿下和叶英还在战场上?”齐昭的嗓音有些沙哑,粗重低沉。 “嗯,他们将四周都找过了,一个地方也没落下,但凡是乔兵涉足过的地方,河畔、山脚、丛林……都找了一遍。大将军,既然四处都没少将军的身影,那定是——” 齐昭眉目凝重,眺望了良久,才缓缓收回过了头,低声道:“我去那边看看,你们,不必跟来。” 说着,他转过了身,朝着战场走了过去。步伐缓慢,宽阔高大的背影,在此刻看来,显得有些落寞孤寂。 苏宸坐在一块岩石上,前面不远处便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武贲军的大多被抬了回去,剩下的大多都是乔兵的亡者。经过一夜的搜刮寻找,原野上的横尸显然少了许多,只留下了一种颜色的铠甲的军旗。 那些乔疆的士兵,那些死去的士兵,大多都是青涩年轻的脸庞,皆被留在了这故山野岭上。不久之后,便会被山鹰叼啄,被豺狼啃噬,最终埋没进层层黄沙中,不复再现。史册不会着墨,书卷不会记载,他们将永远消失。 叶英通红着眼眶,在他旁边坐下片刻便又起身,不久之后再次回来坐下,可每次都坐不住,仿佛只有站起来才能缓解心中的不安。 直到齐昭将军走近,他两个察觉到身旁有人过来,同时抬起了头,映入眼前的,是一个风霜满面的憔悴男人,往日战场上的威风凌然尽失,大将军驰骋疆场的气势不复存在。 苏宸站起了身,清俊的面容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盔帽已被摘下,放在了脚边的岩石上,他看着齐昭,轻声叫道:“大将军。” “将军,你醒了!”叶英站了起来,一脸疲惫。 “殿下一夜未合眼,快去营中歇息吧。”齐昭道,“既然此处并无煜儿,那你们也不要再找了。想必……他是被敌军带走了……” “可是战场之上,非生即死,他们掠去一个将军做何呢?少将军若是真的成了俘虏,必然要成为敌军相要挟的人质,到时候,只怕少将军会受不少苦啊!”叶英痛心疾首道。 听此一言,齐昭缓缓垂下了目光,道:“若是真的被俘,那他们做再多也无用了,武贲军光明磊落,赤胆忠心,怎可能因为一个人而遭受胁迫?我想,我的煜儿……也不会容自己窝囊至此的……” “将军,您的意思是……”叶英注视着他,却无法再说下去。 苏宸明白了大将军的意思——即使齐煜做了敌军的俘虏,那么不论乔兵有何动机,他们也不会受此影响,军心不会动摇。而齐煜,必当会自己走上慷慨之路。 他内心颇受震动,目光移上了大将军的脸庞,却见他一脸肃穆,深锁眉头,一言不发。 “将军先别如此悲观。”良久,苏宸开了口,“请容我前去乔兵军营一趟,若是齐煜真的在此,我要和他们商谈条件。如果,对方只是为了一座城池,那么少将军必当归来!” 说罢,苏宸弯腰拿起盔帽,转身就要去军营找马。 “宸王子!”叶英反应过来,忙喊道,“王子殿下等我,叶英同您一起去!将军,属下先告退了!”叶英抱了抱拳,立即向苏宸跑了过去。 “殿下!”齐昭转过了身,沉闷一声响,便将苏宸叫住了。 他看着苏宸,语重心长:“殿下不可贸然前去,不如……叫人先去打探消息,若是煜儿真的在此,到时见机行事,再动身也不迟。此刻贸然前去,恐怕会中了敌人的奸计啊。” 苏宸闻言,点了点头,“好,我这便派人去打探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对齐昭抱了抱拳,就要转身向营帐走去,却在转身那一瞬间,仿佛发现什么似的,猛然扭过了头,眸中好似燃起一把热火,直直地望向前方,浑身怔住不动。 见状,齐昭和叶英也扭过头去。 只见远处丘陵脚下,绿色树丛和黄色沙土之中,似乎飞出了一个虚影。 那个虚影缓缓而来,先是一个凝固的黑点,接着,黑点由小变大,慢慢清晰,渐渐显示出了人形、马形。很快,那个人影浮现出了轮廓,头上的红缨银色头盔,身上的铜色铠甲,随风而起的殷红色战袍,身下的棕色上等良马…… 是齐煜。是齐煜吗? 三个人胸脯轻微起伏,呼吸声阵阵,耳边似乎任何声音都消失了,四周任何景物都消失了…… 只有眼前那个身影,那个御马而来的将士,那身武贲军将军身穿的战袍,正缓缓靠近,愈来愈近。 “少将军!” 叶英第一个认出来,其实还未到眼前,面容都还不清晰,他就如同离弦之箭一样飞奔了出去,跑向齐煜。 “少将军!真的是你,少将军,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太好了,太好了少将军!” 叶英激动难耐,上前就要扶齐煜下马。齐煜掀起战袍,从马上一跃而下,站稳之后,抬头面向了眼前的父亲和挚友,心中不知何种滋味,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诡异之事 营帐之中,桌案上摆着茶水、食物和伤药,榻上靠着脱去铠甲盔帽的齐煜,榻前坐着御医,正在为其包扎手臂的伤口。两侧,一旁站着齐昭和司马将军,一旁站着苏宸和叶英,都默不作声看着齐煜。 御医忙活了一阵儿,才将绷带和伤药放回到药箱中,合上匣子之后,对旁人道:“少将军伤势很重,刀口切面很深,几乎只差一厘,便要伤及筋骨,幸好有惊无险,否则……将军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齐昭听来,只觉隐隐冒出虚汗,皱眉道:“那煜儿这伤,要多久才能恢复?是否还能再次上战场?” “恢复怕是要恢复一阵子了,少将军伤的是右臂,几个月内恐怕都不能提刀握剑了,平日里还需将绷带挂在脖间,保护手臂不被碰撞。依微臣看,此后的战役……少将军还是在营中歇息为好,暂且不要随军出战了。” “什么,你是说——”齐煜起了起身,“我今后要留在这军营中,不能上战场了?” “正是。”御医点头道,“伤势要紧,少将军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齐煜眼神一片落寞,身子又轻轻靠了回去,不作声了。 “你伤成这副样子,还想要再上战场?”苏宸冷声问道,瞥了他一眼,“真不知你如何想的……” “少将军,您究竟遭遇了何事,昨日可是被乔兵阻截了?今日又是如何回来的?”叶英心中焦急,慌忙问道。 齐煜睨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面色极为放松,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长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了……” 齐昭一直以来都铁板着脸,见他说出此话,脸色不禁又黑了几分,眼光朝御医瞥了瞥。 “少将军记得按时喝药,微臣告退了。”御医站起身来,手提着药箱,朝几位将军及苏宸行了礼,便走出了营帐。 其他一些士兵也一一出了营帐,一时间,帐内只剩下了榻边站着的四人,以及靠在床上的一人。 “你给为父说实话,昨夜究竟去了何处?”齐昭扭过头,眼神如同利剑。 齐煜抬了抬头,道:“还请父亲坐下,听孩儿一并讲来。”他扭头看了看苏宸,看了看司马将军,“殿下和将军也坐吧,昨日之事的确蹊跷,我心中也十分不解,还需听听你们的意见。叶英,你也坐。” 待众人坐下之后,齐煜才缓缓开口,将昨日大战之后的事,一一道来…… 战况到了最激烈时,两方人马皆杀红了眼,等到乔兵士气衰退,人马不断倒下时,武贲军开始了进攻,而乔兵则不断向后退去,战士越来越少。 眼看着与他作战的那一批敌军即将撤回,他带着一队人马追了上去,不想,刚绕过丘陵的那一边,发现另有一批敌军在此守候。两批人马汇聚到了一起,士气大增,顿时回旋转头,将齐煜所带人马杀了个片甲不留,唯独留下了这位武贲军的右将军一人。 引领这支敌军的将领,年纪仿佛也还不大,一个年轻的脸庞,一身华贵的戎装,一看便是不凡之才,或是出身于王侯世家。 此刻,他正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他,满脸杀气。 周围,全是乔疆的士兵,团团将他围住,各个手中拿着长刀,几十个刀尖摇晃在他周围,谁也不发出一声声响。正前方的马上,则是那个年轻的将领,瞪着炯炯虎眼望着他。 齐煜当时已有死心,毕竟是自己一时大意追过来的,却连累了跟来的兄弟们。望着脚下一一死去的武贲将士,皆是跟随了他几年的兄弟,此刻却阴阳相隔,眼看着即将胜利而归,却偏偏在此丢了性命。 他心中何等的惭愧! 抬起眼,一身凛然地迎上那年轻将领的目光,视死如归。 然而,却迟迟等不来喝令,迟迟等不来那冰冷的兵器刺入身体。 眼前那将领似乎在端详着他,身下的马蹄来回走动着,那年轻将领的身子也随着马身而轻微晃动,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一直未移开。 “你是你们的右将军?”良久,那将领才问道,声音却出奇的稚嫩,带着淡淡清亮。 齐煜平静地望着他,微闭了双眼,“是又如何?” “你们军队可否只有你一个右将军?”那将领又问,“你姓齐?是你们齐将军的儿子?” 闻言,齐煜睁开了眼,略带疑色地打量着他,心中生起戒备,却还是冷笑了一声,道:“看来,你们还真是做足了功课,对我们如此了解啊。” 那将领嘴角一翘,声音阴鸷:“知彼知己,才可百战不殆嘛。” 齐煜冷冷收回了目光,再次合上眼睑,“我齐煜既然已败,誓不做俘,要杀要剐还请贵将快些,省的耽误了时辰。” “呵,将军真是好气性,如此气节,不愧为训导出武贲军的少将,今日能与将军说上话,我也算长了见识!” “将军若是下手慢了,我武贲军赶上来,你们怕是连走也走不了了。” “哈哈,”他仰天大笑,“有你在我手里,我还怕什么?你,齐大将军的独子、凉禹国的少将军、武贲军的右将军,单是这三个头衔,就足以使你父亲举棋不定,军心摇摆,到时我只需——” 他幽幽说着,话还未说完,就见对方猛然睁开了眸子,眼光一凛,扭头冲着指向自己的利刃扑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他脸色顿变煞白,立即从马上起身,直冲着齐煜踢了过去。 就在齐煜的身体即将接触刀尖的那一刹那,他的双脚正中了他的胸前,齐煜一下子摔倒在地,闷声咳了一声,手捂着胸口,睁开了双目。 将领落在地上,怒目环视四周,“都放下刀!” 旁边的战士面面相觑,不知该放下还是该拿着,直到将领又喊了一声,他们才迟疑不定地放下刀,收回了手臂。 齐煜心中惘然,眼前的情景使他迷糊不清,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只好谨慎细微地注视着他,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没想到,那将领却一把夺过了旁边战士的刀,“刷”的指向了他,眸中放着怒光,那怒火熊熊燃烧,火苗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窜动,不知有多少种情绪,一齐涌上了眼中,燃烧进那一片汪洋大火里。 “今日,我放过你,只伤你一条胳膊,让你记着,你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若是再有下次,我定不手软,必会取了你整条胳膊,并让你为我牺牲的将士们陪葬!” 他那把刀锋利无比,刀尖泛光,直直地指向地上的齐煜,距他的脸颊只有几寸之远。挥起一刀,落在了他的手臂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放过一马 齐煜说完,瞅了瞅自己的胳膊,“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他们杀尽了你带去的兵,又俘获了你,最后却只伤及你的手臂,将你放了回来?这……这是为什么?”苏宸道。 “该不会是,其中有什么计谋吧?”司马将军皱眉道,“少将军,方才你说,那个将领擒住你之后,问的第一句便是你的身份,这其中有何联系呢?” 齐煜点了点头,“他特地问了我,是不是大将军的儿子。不知父亲可曾放过他们的人马?”他扭头看向父亲。 齐昭摇了摇头,“战场杀敌,为父怎会手下留情?” “那便奇怪了,若不是还情,那是……” 叶英一直未说话,听闻此言,说道:“大将军名号也是响彻各国的,该不会是他被我们震慑了吧?好歹少将军也是武贲军的将领,还是大将军的儿子,或许,他们害怕伤了少将军后,大将军不会放过他,所以才——” 话未说完,苏宸就摇了摇头。 “殿下有何见解呢?”司马将军问道。 苏宸深吸一口气,轻瞥了齐煜一眼,道:“武贲军确实是名号响彻天下,大将军也的确名不虚传,可是两军交战,怎会因为对方名气大而手下留情呢?我看,其中另有隐情。” 几人在帐中又商讨了片刻,还是未得出合理的缘由,也猜不透对方的意思。好在齐煜平安归来了,虽说手臂上受了重伤,但在战火之中大多人都是性命不保,对齐煜而言,这伤也不值一提。 几人都是两天两夜未合眼,又经历了一整夜的伤心劳神,此刻皆疲惫不已。从齐煜住处散去后,便各去各的营帐休整了。 苏宸却在此留了下来,虽然疲惫,但也无心睡眠。 桌上的食物被二人分着吃了些,恢复体力后,二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闲侃着,不知不觉都犯了困。一人半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受伤的手臂放在在腹上,一人则席地而坐,后背靠在榻边上,一只手臂支着下颌。 过了良久,帐内没有任何声音,二人气息平稳,不知是否已入睡了。 “也不知她们此刻怎样了。”苏宸轻声说了句。 齐煜闻言,睁了睁眸子,又将眼皮阖上。 “我相信她。” 苏宸轻笑一声,“你相信谁?” 齐煜没再答话,嘴角翘了翘,继续养神。 “之前你给我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 “他们是为了拿南国玉玺。” “嗯。” “可是他们怎就确定,南国玉玺就在父王宫中呢?” “二十年前的南溪之战,你父王曾携赵侯人马前去相助西州大王,后来不知为何,南国玉玺就被带回了凉禹。”齐煜淡淡道,“他们既然下了决心来,必有他们的道理。此事,我们是不知道了……” 沉默片刻,苏宸皱眉道:“你说,林寻的母亲一直想要这旧国玉玺,她该不会是——” 还未说完,齐煜便摇了摇头,“不会。” 苏宸扭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我……”齐煜笑了笑,语气有些玩世不恭,“我猜的。” 苏宸瞪了他一眼,反过身继续靠着榻边,不再说话,却陷入了沉思。 武贲军经过两日的厮杀奔波,整个营寨都陷入了一股低糜的情绪,谁又能想到,敌军竟能如此反击呢?此等重创,实在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万事有利有弊,此次作战中,他们也得知了不少乔兵的弱点,只要假以时日,休整养息之后,再次作战必定受益良多——警惕心不断增加是其一,策划更为精密是其二,抓住敌方弱势和缺漏是其三。 几日之后,战报传回了乔疆都城,当文瑶王后得知,白羽竟真的听信了他表姐的话,将已抓到手的敌方将领又安然放回时,怒火便蔓延了整个玄清宫。 她惊讶不已,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一向聪慧的孩儿,竟然会在战场上犯了糊涂! 那可是凉禹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的儿子呀,一向英勇非凡,年少之时便有雄才大略,自幼随父东征西战,可谓是战场上的小小传奇。如此一个重要的将领,误入了她孩儿的圈套,本该押解回去,或一刀斩死的,为何竟…… 简直荒唐! 她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召回白羽,今后的所有战役,凡是和凉禹有关的,他定不能再涉足一步。白羽被带回来,关在寝宫内,无她允许,不得出来。 而今日,若不是有事相商,他也不会被母后放出来,出现在玄清宫内。此刻,他坐在一把座椅上,低着头默不作声,脸上面无表情。而宝座和对面,则分别是自己的母亲和舅舅。 丞相是为女儿而来的,他听王后说,盈儿在凉禹宫中的环境越来越艰辛,关键是近日又有人告知,在他们眼皮底下——夜芜城内,竟然有人来探查她的身世,而且似乎还查出了什么。 对于那密探,文瑶已经派人去解决了,至于是否能清理干净,她也无从得知。运气差的话,那也只能是华盈的命了,看来不久之后,她这玄清宫中,又要迎来一位客人了。 只不过此客人非彼客人,盈儿好歹也是她的亲侄,兄长的女儿。虽说多年未见,感情也生分不少,可这孩子也为他们做了不少事,如今又有着倾国倾城的貌,非凡绝佳的武艺,出神入化的医手,倘若把她接回来的话,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无论如何,盈儿的命还是要紧的啊,倘若事情败露,我们必要派一批人马,前去凉禹接应!”丞相上了年纪,声音苍老不已。 而文瑶王后则相反,她中气十足,眸中熠熠生辉,仿佛有着不懈的心力,威风牢牢附着在这个妇人身上,不怒自威。 “兄长不必担忧,那丫头比我们想象中要厉害得多,她既能在凉禹深宫中呆这么多年尚能自保,想必她自己也早有准备。”文瑶缓缓说道,“当然,若是情不得已,我必定会有所行动。还请哥哥放心。” 丞相听罢,只得点了点头,忽然看到对面抑郁不欢的白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看向了座上的妹妹。 文瑶却神态安然,不发一言,她知道说多无用,羽儿该想清楚时自会想清楚。可就在三人皆沉默时,白羽却突然说话了。 “若是盈姐姐要回来,还请母亲准许孩儿前去接她。” 一声嘹亮坚定的嗓音响起,白羽从座上起了身,双手抱拳,跪在了大堂之内。(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误听消息 驿馆处,街上人来人往,门前各城人员络绎不绝。 唐谷溪牵着三匹马慢慢往回走着,她一大早便带马去吃草,这马终日跟着他们奔波不歇,着实劳累,好在这河岸边水草丰茂,河水充盈,三匹马吃饱喝足,一派悠闲安然的样子。 马身上挂着两小袋烧饼,准备回去给孙大娘和孙大爷吃。此处饮食简陋,二位长者又体弱多病,她恐怕盘缠不够,也不敢带他们吃什么山珍海味,只好去街上买了几个香油烧饼,带回来让他们吃上一顿饱饭。 “哎,你听说了没有,边疆传来消息,说我们大军大胜,还俘获了敌军一个将领!” “真有此事?” “是啊,听刚从东面过来的友人说的,军中消息,岂敢胡诌?” 旁边过去一两个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似乎在讨论边境战事…… 唐谷溪驻了足,面色有些僵硬,扭头去寻那说话的二人,见那二人刚走不远,急忙喊道:“二位请留步!” 她神色慌张追了上去,站到那二人面前,问:“二位大哥,你们方才所说,可是边境传来的消息?” 那二位男子将她打量了一遍,面有疑色:“你是何人,打听这作甚?” “我……我只是听到了,心中好奇而已。二位大哥看来皆是不凡之人,如今坊间之中,能如此关心国事战事的平民,恐怕不多了。”见他二人迟疑,唐谷溪便换了话锋,对他二人恭维了一番。 那两个男子听罢,确实甚为高兴,喜上眉梢,便也开了口,抑扬顿挫道:“姑娘既然有心一听,那我便如实告知。”他扭头四顾了一下,其实周围并无人注意他们,声音也降低下来,“前几一个老乡从凉禹过来,路经几个靠近战场的村子,听那里的村民说,两军有一次交战,我军大破乔兵!其中一个将领,还俘获了对方军中的大将军!” 唐谷溪越听,眉间越发凝重,“此话当真?” 那男子脸上的错愕有些夸张,脖子向后伸去,“你不信拉倒,总之,我句句无虚言!” 说罢,他轻哼一声,瞥了一眼唐谷溪,转身和同伴走了,路上还在窃窃私语着。 唐谷溪愣在了那里,周围的行人不断从她身旁擦过,她似乎都感觉不到,没了知觉。良久,她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心事重重地牵上马,继续走向驿馆。 武贲军败了?有人被俘了? 会是谁呢? 大将军……齐昭将军不可能,那就只可能是别的将领了。司马将军,少将军,副将军,苏宸……会是谁呢? 她知道自己不该轻信市井流言的,其中多半无真话,况且还是疆场战况。若是乔兵真的大捷,武贲军真的战败,她无论如何也会得到点消息的,不会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可心中还是惶惶不安,忧心忡忡,令她的脚步也迟缓了许多。 “唐小姐这是怎么了?”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驿馆门口。门槛处,孙大娘一直在此等候,见她回来神情恍惚,便要伸出手去扶她。 唐谷溪抬起头看见了她,先是怔了一下,继而勉强笑了笑,将马身上的烧饼拿下来,递到了孙大娘手里。 “大娘,这是我买的烧饼,不知您二老食过午饭没有,烧饼刚买回来,趁热快去吃吧。” “我们一直等着你回来,还未动筷。饭菜都在桌上了,就等着小姐呢。哎,实在不需要买这些东西,多花了银两。”孙大娘拿着这沉甸甸的袋子,一面同她向院内走去一边说道,“我们老两口都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还那么讲究,小姐真是和夫人一样好心肠……” 唐谷溪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将马拴在了马厩里,转过身来看着她,道:“大娘,您以后还是叫我唐姑娘吧,我如今……早已不再是什么唐府的大小姐了。我和林落一样,都是平常人家的女子,您如何称呼她,就如何称呼我吧。” 听罢,孙大娘苦笑了一下,道:“小姐,你虽离开了家,可在老妇眼里,却还是唐府的小姐、唐夫人的爱媛。对于老妇而言,你无论身在何地,都是我家萱儿的小姐呀!所以,小姐还是容忍老妇,继续这样叫下去吧。” 此番话说的唐谷溪心中一阵感动,她凝视着孙大娘饱经风霜的面颊,仿佛看到了曾经母亲凝望自己时的面容,心中不由淌过一阵暖流。 “好,大娘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她笑了笑,转身向屋内走去,孙大娘也笑着跟了过来。 “哎,”楼梯上,孙大娘一声长叹,“这都三日了,林姑娘和林公子还未回来,唐小姐,他们该不会是真出什么事了吧?” 唐谷溪干咽了一下,却未说话,神情落寞地继续走着。 孙大娘见她如此,便也不再问了。二人进了房间之后,孙大爷刚将碗筷摆上饭桌,虽然菜式简单,米汤清淡,但他们并不顾忌这些。 三人落座之后,都不再说话。唐谷溪低垂着头,将脸颊埋于碗上,只言不发,手中的筷子缓缓搅动着米汤,许久不进食,只是不停地冥想着什么。 “唐小姐是遇到何事了吗?”见她心事如此之重,孙大爷担忧地问道。 孙大娘却给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怕是在担心林姑娘二人的事……他们还未回来,不知出了何事。按林姑娘所说,若两日未归,就要我们离开此地。可是眼下,我们怎能不顾那两个孩子的安危,一走了之呢?” “是啊,这话说回来,也有咱两个的不是……” 唐谷溪抬起了头,眼眶隐隐发红,看着他们笑了一下,道:“您二老这是何话,此事怎能怪你们?要说不是,也是我们的不是,我们三个一路凶险,把您二老也拉进了泥潭之中,拖延了回家时日。现如今,谷溪只求你们不要责怨……若是责怪,就怪溪儿一个人吧。” 她顿了顿,苦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林落和林寻,此刻还不知安危如何……而凉禹的武贲军,也不知有多少人从战中生还了,是否还能再迎战。他们中的将领……或许有的已经死了……” 说至此,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簌簌而落,掉满了裙衫。(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重伤而回 孙大娘慌了,急忙用粗布的手绢给她抹了抹泪,满面心疼。 “小姐这是太过担心了,或许……或许林姑娘和林公子正在往回赶也说不定,小姐何至于如此悲观呢?至于军中之事,我一介村妇就不懂了,不过,万事亲眼看见才可信呀,道听途说的怎可轻信?” 唐谷溪握住手绢,将呜咽声忍了下去,擦干之后,道:“大爷大娘无需管我,快快吃饭吧,我只是觉得……觉得自己太无用了而已。” “小姐离家已久,怕是此刻孤苦无依,恐朋友舍自己而去,惶惶不安吧?”孙大爷叹了口气,“恕老夫多言,小姐何不跟随我们一同回家呢?如今世道险阻,北方又兵刀四起,陷入乱世,小姐却还要一直南行。南行之路更为莫测,小姐怎不为家中爹娘着想呢?若是他二老知道小姐身陷困顿,不知要多伤心呀!” 孙大爷说完,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唐谷溪放下手绢,低着头不作声。孙大爷所说,她又何尝不知? 可她去意已决,当初林落林寻对她有恩在先,如今他二人肩上背负使命,困难重重,前方险阻不断,自己又怎能忍心将他们抛弃呢? 再者,虽说离家不足一年,可也早是沧海桑田,人世变换了,在盛歌发生的一切,那是她前二十年的印记。今后无论何时,她若再回去,也回不到以前了…… 禁足、招亲、逃婚、反抗……那个安逸又富足的囚笼,与今日的惊险与逍遥相比,她心中早有答案。父亲母亲是对不住了,师父的嘱托又时时刻在心底,最重要的是,相知相爱的那个人,也已从世上消失了…… 如今盛歌,如今临清,于她而言,又有多少的分量? “您二位不必再相劝,谷溪心底已然有数。”她胸中豁然开朗许多,抬起头扫视一眼二人,笑了笑,“不如大娘和我说说,玉茗小时候的事吧?如今好几年过去,我也快记不清她儿时的模样了。” 孙大娘见她粲然笑了,心中也立刻释然,便道:“好,萱儿离开我们时还小,她幼时的事我自然记得。待我说完,小姐可否将你们这些年来的境况,说之于我二人?” “那是自然,我定悉数奉告。” 她忽然想起了当日在临清街头,自己曾亲口答应玉茗,若有朝一日有了机会,定当为她寻找生父生母。当时只是随口一诺,宽慰她而已,未曾想到今日竟然真的应验,误打误撞便遇上了玉茗的父母。 如此之事,不知是天意还是赶巧。 与之相似的,还有秉风哥哥的解药。当初师父四处寻找那仇人的身影,却终归未寻得,秉风哥哥中毒不久,便听闻那仇人已经去世,本以为解药从此无法再觅得,谁知却在凉禹得了解药。 时隔良久,如今细想之来,不觉有几分蹊跷,这些事中,似乎有着什么细微的联系…… 孙大娘缓缓讲述着过往的事,唐谷溪便也不再乱想,仔细听她讲了。可就在这时,门口却响起了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 “砰砰砰!”紧接着,有人敲在了门上。 孙大娘的讲述骤然停止,唐谷溪一惊,猛然站起了身,右手不禁握住了桌上的剑,蹙眉望着门口。 “唐谷溪,开门,是我!” 她浑身一颤,这是林寻的声音! 放下剑飞奔过去,猛地打开了门。 林寻准确无误地出现在了门口,身上有些狼狈,背上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昏迷在他肩头…… 她身子几乎不会动了,看着林寻从门外进来,从她身边朝榻上走去,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每个毛孔都在发散着寒意。方才从她眼前闪过去的那一大片殷红,仿佛冬日里盛开的朵朵梅花,在无边无尽的虚无里蔓延开来…… “唐谷溪,快来帮忙!” 一声叫喊,才将她从茫然中拉到了现实中。 “孙大爷,还请你去叫大夫,叫最好的大夫!孙大娘,接些热水过来,有劳二位了!”林寻将背上的人平放在榻上,脸色发白,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但语气还竭力保持着镇定。 二位长辈见此情景,早已吓得浑身僵硬,不会说话了,此刻听见林寻对他们发号施令,立即点头答应,扭身走了出去。 林寻喘着气跪在了床边,雪白的长衣被血渍沾染,松散地披在他身上。惊恐和慌乱从他眸中晕染出来,目光直直盯着床上之人,他只是喘着气,有说不出的疲累。 “她……她怎么了?” 许久之后,她发现自己只会问出这一句。 侧前方的林寻一直跪着,后背似在微微发抖,良久,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中箭了……” “中箭了?” 唐谷溪向榻上看去,林落胸前的衣服早已湿透,血液将她整个上半身渲染成了红色。林落双眸紧闭,唇无血色,俏丽的脸庞有着深不见底的陌离,她长睫漆黑如羽,在眼底刷出一道淡淡的暗影。 可是……箭在哪儿呢? 这样的场景她见过不止一两回,如今极力遏制着心中的恐惧与不适,目光在浑身是血的林落身上搜索。 “为了不引人注目,也为了方便行走,我将箭身折断了……”林寻哽咽道,“是为了我,我姐是给我挡了箭……否则,凭借她的身手,是不会受伤的。唐谷溪,她不让我们去,是对的,她一人能处理好,可是……我却返回,几乎让她送了命!” 他背对着她,身子在不断抽搐着。唐谷溪立在那里,不敢过去,不敢凑到床边,不敢看到林寻的神情,她希望一切都会向以前那样,化险为夷,虚惊一场。 无论是在临清押镖的遭遇,还是在水云馆上元夜的惊险,眼前这个女子,这个被她叫作师父的女子,不都是最终无事吗? “婆婆说,这伤口靠近心脉,若有分毫差池,可能性命就难保了……”林寻的声音又响起,“还说,务必要找最好的大夫来医治……幸好、幸好她给了还魂草,让姐姐含着,我才一路赶回了驿馆……” “婆婆……什么婆婆?” 她不知有一滴泪落到了脚尖前的地上。 “刘婆婆。”林寻抽噎着,双手紧紧攥着林落的手,“婆婆懂些医术,你有所不知,其实她就是——”(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套绳拔箭 “水来了,林公子,水来了!”孙大娘端着一盆热水疾步走了过来,由于太过匆忙,路上洒下了不少。 她放下脸盆,看着床上的林落,心急如焚:“林姑娘流了这么多血,一定要先止血呀。否则,大夫还没到,她恐怕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林公子,你告诉我,你姐她的伤口所在何处?” 林寻站起了身,擦了擦眼角,“我姐是被利箭所重伤的,伤口在肩下方两寸处,昨夜经人洒了药,已有止血之效,但不知现在——” “止血药在何处?如今还有没有?” “有,昨晚刘婆婆将药全给我了。”他忙不迭地从袖口掏出,一个两寸长的乌黑药瓶出现在他手中。 “好,好,这就好。”孙大娘点着头,气息微喘,将药瓶拿过来后便将林寻推了出去,“林公子,还请你先出去片刻,这里留下我和唐小姐就行,我俩须得给她清洁伤口,林公子回避就好。” “孙大娘,那里还有断箭,您可一定要小心呀,万万别触及伤口……”林寻哀求着,被她推到了屏风外,视线即刻被阻挡,眼前只有屏风上绚烂的花纹在悄悄绽放。 他心急如焚,无法平静,来回踱着步,不知在房间内走了几遍,偶尔听到林落的一声呻吟,听到她喃喃自语,口中迷迷糊糊说着什么,却也听不清到底说的什么。 窗外有淡淡的清香飘来,气味微甜,茉莉花在院中簇簇盛开,生机盎然。 他头脑一片空白,许久才发现,自己的手脚一直在发抖。 很快,孙大爷请来了大夫,几人纷纷来至林落榻前。林寻不知他医术如何,但眼下情形,能找到肯拔箭的医者已是不易,此人既能过来,必对自己的医术尚有信心。 林落胸前的那支断箭露着一寸多长的距离,方才趴在林寻背上之时,她怕是意识还有些清醒,将自己的身子与林寻空出了一些空隙,使那断箭没再深入体内。 “大夫,您若能救了我姐,我们什么都答应你!此刻也不敢相瞒了,我等皆是凉禹国的贵客,此番正是要回去领赏,若是先生能妙手回春,救我姐一命,在下保证,来日必有重谢,荣华富贵皆——” 话未说完,那大夫就伸手制止他,闭眼摇了摇头。 林寻一怔,浑身冒出冷汗——先生这是何意?是不是见了此等伤势不禁退缩了? 他“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随之跪下的还有唐谷溪,二人仰头面向那大夫,目光诚恳,一个梨花带雨,一个脸色慌张,似乎将毕生希望全都倾注在了眼前之人身上,企盼他能使出浑身解数,将榻上的女子回天。 “林公子,你们放心吧,这个大夫曾经救过无数垂死之人,对这外伤尤其熟练。其医术高明,必定能将林姑娘救起啊。”孙大爷道,“先生本不想来,可当听说你二人是凉禹人后,便随老夫过来了。” “这……”林寻怔住了。 那大夫坐在旁边凳子上,一边从药箱中拿东西一边道:“你二人快起来吧,我不论救好救不好,都不要你们的钱。救好了,算我积德,救不好,你们也无需责怪,我医术如此,只管按照我的法子来。” “先生曾是凉禹人,多年未回家,此次恰好要归国,近日就在这驿馆住着。方才若不是在院内碰上先生,老夫恐怕此刻还未找到大夫啊!公子和小姐尽管放心吧,快快起来。” 听到此番话,林寻和唐谷溪几乎要喜极而泣,两人忙给大夫磕了头,随即站了起来。 只见那大夫凝望着榻上的人,双眉微蹙,“若是箭身长些还好,我也好手握拔箭。可眼下,这位姑娘胸前的断箭,只有一寸之长,要稳妥地拔出……实在是难啊!” “大夫,”唐谷溪轻声叫道,眼眶通红,“若是拔出箭后,林落会怎样?” 大夫长叹一声,“那就要看这姑娘的运气了。运气好的话,休养几日便可恢复,运气不好……很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那大夫知道他们别无办法,此处更难寻得别的医者,因此也毫不避讳,该说什么就都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唐谷溪只觉双腿发软,浑身泄气,若不是身子及时被孙大娘扶住,她可能就要一头栽倒了。 “要是、要是我们手中有麻沸散就好了……”她再也无法遏制,眼泪汹涌而出,身子挣脱了孙大娘的手臂,瘫软似的跪倒在了林落榻前。 林寻定定地立在那里,强忍眼中的泪水不致掉落。他紧绷着双唇,沉思良久,忽然道:“我姐她……她应该可以的,此刻她虽然无法使用内功,可从小的历练,不会让她连这些伤痛都敌不过……” “即便如此,你们还是要做好准备。生死取决于这一瞬,捱过去了,一切都无事了。捱不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林寻一闭眼,泪水滚落了下来,在白皙清俊的脸上滑出几道泪痕。他再次睁眼之后,便是满目的坚决与笃定,犹如清水之中的磐石,冲着大夫点了点头。 “好。”大夫回过头来,从药箱中取出几根细线,又对他道,“去取一根麻绳过来,越细越好。” 林寻听罢,想到了当日绑他和唐谷溪的麻绳,想不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因此找了片刻,很快便取来了。他手里拿着那根剪短的麻绳,欲要交给大夫时,却突然犯了难,犹豫地停在了那里。 “可是断箭离内脏尤近,若是在系绳的过程中动摇了箭身,那可如何是好?” 大夫伸出手来,“你只管给我就好,我自有法子。” 林寻干咽了一下,将绳索放到了他的手中。 只见大夫起身,将细绳一圈一圈绕在了断箭周围,并未触及箭身。待绕了几圈之后,他不知怎的,巧妙地打了一个死结。接着,他一手拽着绳子末端,一手捏住那个死结,面容谨慎无比,缓缓向箭身推了过去,麻绳绕成的圈子渐渐缩小,靠近箭身。 原来,那结看似是死结,实则是活结……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目光刷刷聚集在那断箭上,看着绳结一点点靠近箭身。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耳边再无其他声音,唐谷溪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手指发红,手心冒出的冷汗迅速将衣角湿透。 那绳结推至断箭上,箭身纹丝不动,大夫舒开紧皱的眉头,轻呼一口气,将手缓缓抬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捱过一劫 众人呼了一口气,稍稍放下些心来。 大夫神情严肃,双眼微眯,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可他依然镇定自持,收回身来,道:“接下来,我便要拔箭了。” 他从药箱中拿出了大大小小许多瓶罐,依次放在旁边的小凳上,又扫视了一遍热水和毛巾,看到一应俱全之后,便扭过头去,将绳子缓缓拿起,抬至箭身正上方。 “等一下。”林寻忽道,叫住了大夫。 大夫手臂停在了半空中,扭过头来看着他。众人也面有不解,不知他要作甚。 林寻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手指因为紧张而不断抖动,好不容易翻开之后,拿出了里面的草药,取出一片放在了林落口中。 “还魂草?”那大夫皱了皱眉。 “是,我想……她含着这些,应该会好些。” 那大夫面上略有错愕,“这还魂草并不常见,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在夜芜一个婆婆那里得来的,婆婆熟知药草,便让我随身带了些过来。” 大夫听罢,这才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放于手中的麻绳上。 “这孩子……真是命苦啊!”孙大娘见此情景,眼圈不禁泛了红,实在于心不忍,便转身走了出来,来到了屏风外。 孙大爷见状,也哀叹一声,道:“这几日,我见外面长着许多艾草,我……这就去给林姑娘拔来些。愿菩萨保佑,林姑娘能捱过此劫。” 说罢,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此刻,只剩下了林寻三人守在榻前,屋内空气凝固。唐谷溪狠狠咬着牙,忍住哭泣,双手伸过去,握住了林落的手,霎时,手心传来一阵透彻心扉的冰凉。 这手……可不能凉了啊。 就在这时,手中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唐谷溪察觉后,浑身一震,扭头去看林落的脸。 “寻儿……”那个人依旧闭着双眼,却叫出了林寻的名字。 林寻大惊,表情从茫然转为惊讶,立即扑了过去,“姐,你感觉如何?我在这里,我在!大夫马上要为你拔箭了,姐,你可千万要忍着点儿,你可千万不能死……”说至此,林寻的泪水如决堤,又涌了出来。 “寻儿,你……你要记着……”林落侧了侧头,眼皮微微抬起,涣散的眼光从眼底流出,落在了林寻脸上。 “我记着、我记着,你说吧!” “玉玺、公主……毫发无伤……” 林寻摸过了林落的手,把它紧紧贴在脸颊上,点头道:“好,好,我知道……可是你呢?你不说回去之后,还要找生身父母吗?娘亲答应了你的……就差一步了,等回去之后,寻儿随你一同去找你父母,好吗?” 林落嘴角扯出了一丝干涩的微笑,“好。” 唐谷溪对他俩的事不太了解,因此不便发言,可是心底却蔓延出无边无尽的恐惧来,如同即将到来的黑夜,将她一层层包围。 “姑娘,可准备好了?”眼前弯着腰欲要拔箭的大夫问道。 闻言,她回过头来,和大夫对视一眼,如同佛像一般安详,轻阖上了眼皮。 唐谷溪不由得摸上了挂在脖间的木坠,那木坠自从被林落从火中取出之后,便一直被她带在身上。如今,她两手紧紧攥着那木坠,十指滚烫发红,胸中澎湃不已,闭上了双目,无比虔诚。 屏风外,孙大娘不住地心疼,犹如自己的女儿躺在床上一般。或许是多年来对女儿的遗忘使她心生愧疚,如今得知萱儿还在世,她心中因失去辉儿而变得寸草不生的地方,此刻又如春风吹过一般,生长出一个母亲应有的情感和职责来。 又或者是,这个姑娘此刻的状态太过危险,令一般的常人也无法心安。因此,她揪心无比。 窗外的那树茉莉开得如此繁盛,香味依旧阵阵飘来。 不久,一声闷响从屏风内传出,在短暂的安静之后,里面立刻躁动了起来…… …… 好像过去了很久,茉莉的香味才渐渐消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燥热的一天重归于清凉,驿馆处的喧嚣随着日落也渐渐消失,当夜幕降临,人群散去之时,谁也不知道白日里的这条街上发生了什么。 月光从未有过的冷艳,从天上斜照下来,倾泻在窗台上,好似银霜。可那终究不是满月,因此显得孤傲又迷人,少了满月的那一份富足与美好。 夜已深,不知是几更天了,屋内的二人还未休息。 孙大爷和孙大娘也不肯去歇息,皆在桌上倚着胳膊打盹儿,地上放着一堆艾草,铫子在火盆上咕噜噜烧着水,不断传出淡淡的艾草香。 都说艾草止血消毒,辟邪驱虫,如今看来,诚然有些功效。 唐谷溪和林寻各守在床头和床尾,彼此毫无困意。对于之前他们在夜芜发生了什么,无论唐谷溪怎么问,林寻都一言不提,处处回避。 最后,见她满脸失落的样子,林寻只好说道:“不如来说说玉玺的事吧,你不是对我娘很好奇么?” 此话果然引起了唐谷溪的注意,她确实对这位未曾谋面的长辈充满了好奇,先前听他二人说起时,也只是一知半解。对于他母亲和林落、他母亲和玉玺……这些问题在她心中,一直蒙着一层纱,神秘而又朦胧。 “我只是好奇,你娘答应林落什么了?”唐谷溪道,“林落方才那样危急的时刻,口中都在说着玉玺的事,这个玉玺,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林寻点了点头,“我娘穷极一生,都在寻找两样东西。一个是她故国的玉玺,一个……是一颗特殊的红豆。那颗红豆已经到手了,现在,只差这一个玉玺。她先前做南国宫中的奶娘时,曾在王后面前作下过承诺——南国一灭,必当找回这两样东西。” 他扭头看了看她,继续道:“而我姐,一辈子都给了我娘,替她完成心愿。出于这个层面,我一直觉得有愧于我姐,因此才强行跟来的。” 唐谷溪听得有些发怔,“什么叫‘一辈子都给了你娘’?林落虽幼年辛苦,可不也是修了一身高强的武功吗?如此一来,倒也值得。” 林寻叹了口气,摇摇头,“高强度的练武、练功,也是很伤身的……” “那……找回这两样东西又有何用呢?”唐谷溪想不通,“为此付出那么多,你娘觉得值得吗?” 这回,林寻却苦笑了一下,“值不值得,或许到时就有答案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转危为安 林落在榻上躺的这两日,油米未进,一次未醒,如同死去一样沉默、安静,但她身体情况分明在渐渐好转。大夫留下了药方,并嘱咐他们按时去药房抓药,由内服到外用,由丹药到汤药,再由草药到盐状药,一应俱全。 林寻去谢那位不知名的大夫,可是探访便整个驿馆,都不见了那位恩人的身影。听人说,他在前一日,就背上行囊、带好药箱离开了此地,一心急着回家去了。此等救命大恩,却寻不见恩人在何方,恩情难报,如同仇恨难雪一样,令人心中不安。 林落,是在第五日晌午醒过来的。 那个时辰,日光最为强烈,照得屋子里也明朗朗的,微风透过窗子吹进,带着那抹熟悉的花香,使得整个屋子清香满溢。 孙大娘进屋烧水,只听耳畔传来一声呢喃:“孙大娘。” 她提着铫子的手怔住了,扭过头去,发现林落已经醒来,正侧头看着她,面色微微发黄,眸光软弱无力,唇上干涸不已。 “姑娘醒了?”孙大娘错愕不已,随之才涌上来欣喜,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疾步来到林落榻边,看到林落除面色憔悴外一切正常后,她语无伦次,“林姑娘,你……你可算是醒了!我、我这就告诉林公子他们去!” “孙大娘……” 她正欲转身离开,又听见林落叫了一声,忙回过身来,弯腰望着她,“姑娘想说什么?” “大娘……可否拿些水过来?”林落抬了抬眼皮,还是那么无力。 闻言,孙大娘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竟因一时高兴而忘了给姑娘端口水,想来她三日未进油盐,此刻必定口干舌燥,急需饮水了。 她忙不迭地倒了口茶,又用凉水兑之,使之温和不烫口后,这才端了过来。坐在榻边,一勺一勺地喂给林落,动作极为轻柔缓慢,目光温和慈爱。 林落由于伤势过重,此刻还是不能坐起来,只能仰面躺于床上,任由孙大娘将勺子送至嘴边。可又因为平躺着不易吃水,嘴角不断有茶水流出,孙大娘便一手拿着茶碗,一手拿着手绢为其擦拭。 无色的嘴唇经过几口水的滋润,很快恢复了血色,苍白正在一点点褪去,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她气虚无力,因此喝得极为缓慢,待那一小茶碗的水饮完后,已经过去了一刻钟之多。孙大娘起身又要去倒水,却见她摇了摇头,问其不喝之后,才将茶碗放了下来,捶了捶发酸的手臂。 “孙大娘……”林落的声音很轻,“多谢您了。” 孙大娘摇了摇头,“林姑娘,你是不知道啊,你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五日,其间未醒来过一次,这可急坏了我们。好在请来的大夫说,你的境况在渐渐好转,我们这才放下心来。” “我……睡了五日?” “是啊,睡了五日呢。不过,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姑娘定是个多福之人。” 林落嘴角翘了翘,静静望着她,眸光淡泊,“孙大娘,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好像梦见了我的母亲……” 闻言,孙大娘笑了,眼角的皱纹弯成一弯弦月,“梦见你的娘亲是好事啊,是你娘在保佑你,使得你脱离了险境,最终化险为夷。” “可我,没看清她的样子……” 孙大娘怔了怔,表情有些茫然,身子向前伸了伸,凝眉看向她:“你不记得你娘的样子?” 林落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话似乎又堵在了嗓间。最后,她望着孙大娘,轻轻摇了摇头。 “你——” “孙大娘!”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一声响,打断了孙大娘的话。 孙大娘扭过头来,看见林寻跑了进来,面色欣喜,对她道:“您和唐谷溪让我送的信,我已经送去了,人家即刻就要启程。他一人轻骑快马的,不到几日就会到达临清,您就放心吧!” 孙大娘点了点头,“那就好,有劳林公子了。”她面带笑容,站起了身,“快来看看,看谁醒了?” 闻言,林寻面色僵住了,目光立即向榻上移去。就在触及林落脸庞的那一刹那,他目瞪口呆,呆了片刻,才喊道:“姐,你……你醒了!” 几乎是一个闪电般飞扑了过去,一下子跪坐在榻前,抓住了姐姐的手。 “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还好,还好……”他太过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只是重复着这些话。 林落瞥了他一眼,语气也很缓慢,“你方才说,谁回临清去了?” “嗯?”林寻还未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明白后解释道,“不是,你误会了。是孙大娘和唐谷溪遇见了一位老乡,那人返程急速,因此她二人便写了一封信,托付那人带回去了。要说这驿馆就是人多,各国各城的人都有……” 说至此,他叹了口气,无比慨叹道:“这回啊,多亏了那位大夫……可如今想道谢也不成,人家收拾铺盖就走了,潇洒的很。” “林姑娘想必还有所不知。”孙大娘忽然道,“老身与唐小姐多年前便认识了。她身边的一个贴身丫鬟,就是我多年前,为了给辉儿治病……而狠心抛弃的女儿。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当娘的错……” 林落闻言,不觉有些震惊,眉头微蹙,“您是说……玉茗?” 孙大娘点了点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原来林姑娘也认识,正是玉茗,小名叫萱儿……” “那……这是好事,恭喜大娘了。” 孙大娘摇了摇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重又坐在了榻上,抓起林落的手来,“天下为母的都一样。你方才说,你不知道你母亲的样子,我想,如果你的母亲,知道你如今所受的苦、所遭的罪……必定也会心疼得落泪的。” 她的手心温热,像个火炉一般烤着林落的手,将其指尖上的冰寒逐渐驱走,取而代之的是温暖与灼烫。 林落眸光微颤,像是陷入了沉思,沉默不言。 “你们都在?”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串脚步,唐谷溪出现在了门口。 见孙大娘和林寻一个坐在榻上,一个站在榻边,皆向榻上望着。唐谷溪心中忽然忐忑了起来,呼吸变得急促,满面狐疑地走了进来。 她伸直着脖子,一步一步地向榻边走去,目光中满是期待,每一脚都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音。 直至看到榻上那个熟悉的面庞,看到她睁开的眸子和清冽的笑容,她的脚步才停了下来。停在距她几步远的位置,中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目光穿过那千座山万条水,终于到达了对面…… 林落……她竟然醒了? 她终于醒了。真好,那一刻的欣悦,令她觉得这些天来所有的担惊受怕,都是值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重踏归程 在驿馆又待了几日后,林落的身子渐渐好转,林寻去请来了另一位大夫,那大夫听了几人的诉说,竟不相信她是被箭刺入身体后又生还的。按理说,常人遇到这情况,早该一命呜呼了,怎会昏睡了几日后又活过来呢? 直到为其号过脉之后,那大夫方才信了,不禁连连感叹,称赞林落为大难不死之人。话虽这么说,可林寻心里很清楚,若不是姐姐用了内功强撑着,是根本坚持不下来的。 那大夫又为其重新开了几副药,最后告诫她,必须好好静养,否则根本无法补足先前亏损的血气,身体极可能留下隐患。 此次大劫,林落犹如从鬼门关走回来一趟,身子不似之前强健。此事也幸好是她,倘若换了别人,恐怕就再难回来了。 南行之路,遭遇了种种不测、种种危机,最终还是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了。三人又在驿馆休整了几日之后,便开始启程,继续向东而行了。 这回,坐在车中的人换成了林落、唐谷溪和孙大娘,而林寻和孙大爷,则在外面车辕上,一同驾马。 一路上,林落坐在座位中央,唐谷溪和孙大娘则分坐两旁,都小心翼翼看护着林落,生怕使她因马车晃动而碰到伤口。可显然是多此一举了,林落不仅一动不动,身子平稳得很,而且还为此感到了不自在,浑身别扭起来。 或许是从来没有被人以“保护”的姿态对待过,以往都是她保护别人,独来独往、一人做事惯了,此刻受到突如其来的瞩目与“呵护”,令她觉得束手无策,手脚僵硬。 “林姑娘身上的伤可不少啊。”孙大娘突然叹道,显然是看到了她手背上的绷带。 林落听罢,手指不自觉间动了动,目光垂落在手背上,默不作声。 “是啊,她一路走来,浑身挂彩……”唐谷溪有意无意朝她脸上睨了一眼,又落到她的手上,“不止手背上的伤,还有手臂上的刀伤,以及……此次中箭后身上的伤。” “姑娘武功好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凡是须得小心,此次是菩萨保佑,躲过了这一劫,可并不是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呀!” “这些……都无碍的。”林落抬了抬眼,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先前,我见过师父训练其他弟子,其中不乏有年幼者,都是从小便历经伤痛,受到磨练……流血昏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刚说完,只听耳畔传来了一声冷笑,“如果把受伤流血当作荣幸、当作荣耀来彼此比较,那么我看,你师父怕是疯了吧!” 此话一出,林落心中便空了一下,有所震动,怔了一下后,扭头看向了她。 唐谷溪抬过头来,直视着林落,目光里有义不容辞的坚决和犀利,“我真不知你师父和师娘到底在想些什么,一个付出一生精力,只为一个莫须有的诺言,将你当作其在千里之外的手臂,为她争取她想要的东西。一个不顾你的死活,让你进行非常人般的训练,简直……” 她顿了顿,看到林落眼中有一丝诧异,声音便停了下来,垂下头不再作声,脸上却怒气未消。 “林寻……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林落盯了她良久,才问道。 “他能对我说什么?只不过,是讲了讲你师娘需要的那两样东西。她答应了那个人,要穷极一生,找回丢失的东西。如今,一样东西已经找到,唯独还缺那个玉玺。” “一样东西……已找到?”林落的嗓音有些发颤。 “嗯,他说是一颗红豆。”说着,唐谷溪一脸疑惑地抬起了头,不解地看向她,“为何是一颗红豆?这颗红豆有什么奇特之处吗?她要这做什么?” 林落面色僵硬,怔在了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一颗红豆?林寻竟然告诉她,他们要找的南国公主是一颗红豆?唐谷溪是一颗红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说似乎也合情合理。 “嗯?为什么?”唐谷溪还在看着她,眸光认真。 “嗯……”林落收回了目光,点头道,“是,是一颗……一颗红豆。” “为何是一颗红豆?”她似乎孜孜不倦。 “因为,因为……”林落缓声说着,突然弯腰咳了几下,将手掩在了胸口上。 这一举动吓坏了唐谷溪和孙大娘,二人急忙扶住了她,孙大娘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对唐谷溪道:“唐小姐,林姑娘此刻怕是身子还很虚弱,还是不要再让她多说话了吧?” “好好好,我不再问了,你……你没事吧?” 林落平稳了气息,轻轻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来,便阖上了双目,不想再说话。 唐谷溪在一旁看着她,心中充满了自责和不解,经过此次事件之后,她心中对她的疑惑更加多了。尤其是林寻归来之后,对他二人曾在夜芜发生的事,一句也不告知,使她既生气又无奈,总觉得与他们之间又多了些距离。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那样信任她,信任林寻。如同着魔一般,越是感到不解便越是信任和依赖,或许其中也有猎奇心在作祟,路途已经这么遥远,她不相信她看不到最后的面目是什么。带着一股冲动和执拗,她越发想要探寻下去,留在他二人身边直到最后,或许是唯一最好的方法。 马车在城郊外飞驰,前面依稀可以望见青灰色的山峦。 倏地,她心中不安起来,几日前发生的那件事如同洪水猛兽,乍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这几日为林落之事,使她忘记了那日在驿馆门口所听到的谈话。如今接近离山泾水,接近乔疆边域,若是当日那二人所言属实的话,那么此时武贲军……是否还驻扎于那里? 他们不得而知,也未曾收到任何来信和消息。 而且,那个传言已经被俘的将领……该会是谁呢? 她不由得把目光再次移向林落,看着她闭目安神的祥和面庞,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 “前几日,我曾听到坊间流言,说是……武贲军为敌所灭,其中一个将领还被敌军所俘获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你可曾听过没有?此事……是否当真?” 闻言,林落睁开了眸子,茫然地看向她,只见她脸色有些不定,眸中闪躲着几分恐惧和疑惑,恐怕心中也极其不确定,才开口向她问的吧。 “你从何得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有客来之 七月份的鄱安,只有清晨还显得凉快些。驻扎在此的武贲军,西邻离山泾水,东靠鄱安州城,没有战乱的日子,还是极为清静宜人的。 练兵场上,齐煜左手拿着长剑,右臂则被绷带缠绕,挂在脖间。他的对面,是同样手拿长剑的叶英,而站在一旁观看二人比斗的,则是苏宸。 习惯了右手用刀用剑,初次换为左手,自然要艰难不便许多,周围的人都能看出齐煜的吃力来。但他毫不气馁,执拗地要用左手拿剑,实在不甘心在不征战的日子里,终日留在帐中歇息。 叶英因怕伤及他,因此出手小心翼翼的,少将军刺过来剑他便躲,刺不过来他也不忍心反攻。因此一场一场比试下来,齐煜也不由得窝火。 “苏宸,你上!”他扭过头,看了苏宸一眼,一把将剑扔在了地上,转身从旁边拿起一支长矛,丢给了苏宸,接着又拿了一把,握在自己手中走了回来。 叶英满脸难色地望了一眼苏宸,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拿着长剑撤了回来。 苏宸一把接住丢过来的长矛,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你何苦呢?没必要非得这么练,等你伤好之后,照样能操刀上战场。此刻,就不要白费力气了吧?” 齐煜听罢,脸色未动,只是冷笑了一声:“竟然连你也说这是白费力气,即使白费又怎样?最起码此刻,能让我暂且忘记那不中用的右臂。”他抬眼看向他,“你来不来吧,少废话了。” “好,”苏宸握起了长矛,缓缓点着头,来到他的对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陪你少将军……共同白费些力气。”说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举起长矛,飞速出了手。 两支银色的长矛相接在空中,击打出连续不断的清脆响声,同练兵场上其他士兵的对打声混淆在一起。叶英在一旁向后退了几步,抬起胳膊蹭了蹭头上的汗,气喘连连。这隐忍的打,原来要比激烈的打,还要费劲许多…… 正在二人打得激烈时,一个士兵突然从营寨门口处跑了过来,脚步匆匆,神色慌张。 叶英首先扭过了头去,看那士兵的神色和跑来的方向,以为是哨兵发现了敌军行动,不禁紧张起来。可少将军和宸王子还在一旁对练,碍于方才少将军的怒火,他也不忍心打扰,直到那士兵跑到三人跟前,那二人才发现,并停了下来。 “殿下,少将军,门口来了一马车的人,说是认识将军等人,要进来。小的不知是何情况,因此跑来通知殿下和少将军。” “一马车人?”苏宸放下了长矛,扭头看齐煜,“难道她们回来了?” 齐煜却面带疑色,道:“她们离开时是骑着马的,为何会驾一辆马车来?你可看清了,是一辆马车?车上一共几个人?” “有两个年轻女子和一位年轻男子,还有两个老者,看着像一对夫妇。”那士兵道,虽说之前在军营中大多人都知道林寻三人,可也未曾谋面细看过,军营人数众多,又时隔良久,他倒是真认不出门口那三个年轻人。 “看来,那就是了。”苏宸点着头,面上有一丝欣悦,眸中也微微发亮,扬手对那士兵道,“快,快去请他们进来,带到主营前!” “是!”那小兵接到指令,立即转身离开了。 “是林姑娘他们回来了?”叶英笑道,神采奕奕,“他们这么快就回来,看来收获不错啊!” 苏宸的目光一直望着营寨门口,虽然从此处看过去根本望不见那里,可他仿佛望穿秋水似的,整个神态都变了,立马拉过齐煜道:“走,快回主营去!好好整理一番!” 面对苏宸此等异常反应,齐煜却脚步未动,微眯着眼看向了苏宸,心中略有狐疑,“整理?整理什么?” “整理……”苏宸也不由得怔住了,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上,“我等穿着如此随便,又一大早在此处陪你练了许久,总得回去洗把脸换身衣吧!”他忽然发觉齐煜的眼光有些异样,同时也察觉到自己略微过激的反应,不禁面颊发热,清了清嗓子,补充道,“那样看着……也精神些,好歹人家是贵客……你走不走吧?” 齐煜依旧微眯着眼,在他脸上端倪良久,才将目光慢慢转向了叶英,二人对视一眼,即刻心领神会,两张脸上同时浮现出了诡谲的笑容,却都沉默不语,静静注视着苏宸。 “好,方才你陪我练剑,礼尚往来,我这就陪你回去。”齐煜丢下长矛,一把搭在了苏宸肩上,叶英嘿嘿笑着,跟在两人后面往主营走去。 “何谓礼尚往来?说的跟你欠了我似的……有本事,你就别回去,我苏宸还轮不到你来还债。叶英,陪你们公子继续在此练剑,千万别回来!”苏宸一边走着,一边将齐煜的胳膊从肩上拿下,向叶英丢去。 叶英忙不迭地扶住了齐煜,齐煜被他这么一晃,伤口上不禁传来了隐隐痛楚,倒吸一口凉气,对着苏宸的背影呲牙咧嘴:“你真是小气量,说都不能说了……” “少将军,你没事吧?”叶英脸色却很慌张,望着苏宸的背影有些不解,“宸王子这是……” “别理他。”齐煜轻笑一声,从叶英身上起来,“他是心里有鬼,不想在我二人面前怕被戳穿罢了。”他瞥了一眼叶英,嘴角荡开一抹笑意,抬步向前走去了。 叶英站在原地,抓了抓脑袋,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不禁笑了起来,快步向前跟了上去。 主营中暂且无人,大将军和司马将军皆在外面巡查营寨,因此帐中只有他们三个。叶英将茶水全都摆上桌,又将桌上的杯盏全都擦洗一遍,待一切看起来整洁如新的时候,三人正好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似有马车停下来。 苏宸率先跑到了帐口,一把将帐帘拉开。 帐内的齐煜脸上却有淡淡的不安,左手不经意间抚上了吊在胸前的右臂,像是要逃避些什么似的,并未去看帐口,而是向里侧扭过了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重逢之喜 苏宸拉开了帐帘,晨曦的光线立刻照进他的眼帘。此刻暖阳初升,天边发着透亮的青蓝色,空气从未有过的清香和舒适,令他顿觉心旷神怡。 前方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清丽的面庞,纯净的眼眸,一袭青丝披落在肩头,水绿色的发带穿过头发垂落下来,与背后的发丝融为一体。身上则是淡绿色的粗布裙衫,短衣窄袖,一举一动皆透露着淡淡的桀骜不驯,清爽干脆。 整个人如同出水芙蓉,被嫩绿色的荷叶所包围,傲然独立于一池清水之上,极其惹眼出挑,娇艳也不失灵动。 仿佛与生俱来,不容磨灭。 “小溪!”他脱口而出,欣然跑了过去。 唐谷溪站稳之后,抬眼去看眼前之人,在触碰到他的目光后,不觉间愣了一下,“宸王子?” 苏宸剑眉星目,一身朗然立于跟前,整个人显得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不是说了吗,直呼我姓名即可。” “那殿下,还是也直呼民女姓名的好。”唐谷溪转过身来,伸手欲接孙大娘下车。 苏宸面上略有失落,微微发怔,旁边的林寻跳下马车,笑着来到了他的面前,拱手道:“殿下无需介怀,此女一向口是心非,不要在意她的无礼就是了。” “谁口是心非了?”唐谷溪扭过身朝他踢了一脚,“林寻,你最好积点口德。” “我说你无礼还不对了?面见王子殿下,你方才可行礼了?”林寻斜睨着她,眉角轻扬。 闻言,唐谷溪不禁有些羞愧,忙低下了头,屈膝欲要行礼,却被苏宸一把扶住了。 “不必,不必,姑娘请起吧。” 唐谷溪低垂着头,不觉间两颊有些发烫,却不敢抬头看他,只好拿开双手,缓缓转过了身,继续扶马车上的人下来。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林落,她依旧是一身侠客的装扮,向来清俊潇洒,衣不沾尘。一个轻跳,便从车上下来了,只是细观其面容,似乎有隐隐的憔悴和疏朗。 “林姑娘这是……得了什么病吗?”苏宸面色堪忧。 林落站定,笑了笑,拱手道:“殿下果真慧眼,任何事都瞒不过去,不过还请殿下放心,林落已经痊愈。不知殿下,近来可好?武贲军近来战况如何?” “一切安好。”苏宸伸手指向了帐中,“不如去帐中细谈?这二位是……”他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两位老者。 孙大爷和孙大娘从未来过军营,自打方才进来之后,便一直惶惶无措,惴惴不安,此刻望着眼前来回走动的士兵,不由心生恐惧,怯懦不已,两人贴近到一起,互相抓着手臂,也不敢开口说话。 林寻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了,此二老是我们答应了一位恩人,要一路护送他们到此地的。他们原是盛歌人,在乔疆为儿治病,困顿数年,无法归家。此次也算是缘分,一路上帮了我们不少忙。” 苏宸点着头,正欲说什么,叶英突然走了过来。 “殿下。”叶英面色凝重地扫了一眼那二人,担忧道,“此为军事禁地,军营之中,闲杂人等怎可在此居留呢?不如……不如使他们二老住在临近的村子好了,那样也还说得过去。” 苏宸皱眉沉思了一下,“的确如此。林姑娘,你们看如何呢?” “这二老一路与我们同行,若不是幸得他俩相助,我们或许不会这么顺利到达营寨。因此……林落斗胆恳求殿下,不如让他们暂住一晚,等明日天亮之后,他们便可启程上路了,如何呢?” “是啊,王子殿下,两位老人风餐露宿,不说功劳也有苦劳。”林寻道,“而且,在我姐性命垂危之际,若不是有孙大娘和孙大爷的照料,恐怕……” “你说什么?”苏宸看了一眼林落,面有错愕,“你姐……性命垂危?” 林寻点了点头:“就在半个月以前,我——” “寻儿,”林落叫住了他,“此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我看,还是先进去再细说吧,齐煜也在里面。”苏宸皱眉道,扭过头来,“叶英,你去安顿一下这二老,让他们在营中稍作歇息。林姑娘,林公子,还有小……唐姑娘,请随我进来吧。” 他的目光柔和宁静,却有明显的忧郁失意,从唐谷溪脸上收回来后,转头引着林落二人向营中走去了。 林寻走在苏宸身边,突然轻轻笑了笑,转头对他道:“殿下有所不知,前几日我们误以为武贲军大败,有一将士被敌方所俘了。唐谷溪呀,就一直魂不守舍的,终日在车上落泪,也不知为何……” 苏宸怔了怔,扭头看向他,一时愕然。 唐谷溪停留在原地,神情莫名有些失落,自己也不知为何,下了马车之后似乎总是心神恍惚,心绪不宁。她迟钝地转过身来,对孙大娘二人道了别,就欲走进营中。 “唐姑娘。”叶英突然叫住了她。 唐谷溪回过头来,茫然地望向他。 叶英笑了笑,不由得朝前方瞥了一眼,说道:“殿下可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呢,叶某是个粗人,可也看得出来,王子殿下……是打心眼儿里高兴。这些年来,殿下远离宫中,逃避朝政,随着武贲军东征西战,要说开心……也只有和少将军在一起时,才能笑上几次。”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苍凉,“殿下虽然出身高贵,身份至尊,可是,他也是个可怜人哪。哎,叶某……叶某不会说话,能说的也就这几句了,姑娘快请进去吧,叶英这就安排二老歇息去。” 叶英说罢,转身牵上马车,就带着孙大娘二人走了。 唐谷溪面色怅惘,只觉得心中隐隐酸楚,一个多月前在军营发生的一幕幕,全都重现在眼前,清晰如昨。她想要记起的,不想记起的,一并如同洪水猛兽般,汹涌而来了……可胸中似乎有什么在来回挣扎,来回抵抗,来回做斗争,最终将她撕扯得残骸满地、骨血分离。 为何心会如此之痛呢? 她静静地站着,脑子里是故去的秉风哥哥,是断崖边的百天忌日,是那一晚天上最明亮和最圆润的月亮…… “小溪!” 身后又是一声叫声,和方才的如出一辙。她浑身一凛,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怔了一下,恍恍惚惚地转过身去。 苏宸本已走至营帐口,又突然回过身来望着她,眸中倒映着天边晨曦的光辉,嘴角的那一抹笑使他的脸庞明亮生动。 “愣着作甚,还不快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各怀心思 营帐中,齐煜坐在桌后的一角,面色沉郁,默不作声。面前的案几上,放着已经倒好的几盏茶水,热气从上方袅袅而升,在他眼前晕染开一团迷雾。 听到脚步声,他神色微动,扭了扭头,从地上起身。 “齐哥哥,你怎么也不出来迎接我们?多日不见,近来可——”林寻边笑着边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然而就在刚踏进来的那一刹那,目光触及到他悬挂着的胳膊,愣在了那里。 “你还需要我迎接?”齐煜眉间舒展,笑着走向了他,“看你这意气风发的样子,此行收获不小啊。路上经历了什么趣事,快给我说说。” 林寻直盯着他的右臂,面色僵硬,抬头缓缓冲上了他的脸,“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你何时受的伤?胳膊没断吧?严不严重?”他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冲上来就要抓住齐煜的胳膊细看。 可是齐煜却后退一步,轻轻避开了他,脸上依旧是那抹风吹不动的和煦微笑,带着一丝嗤怪:“小伤而已,何须大惊小怪?身在战场,哪能不挨几次刀?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细皮嫩肉的,风不吹雨不淋……” 眼前的帘子被一双缠着纱布的手掀动,帘子飞起、落下之间,一个人出现在了帐内,在他的面前几步外。 “哟?我们的林女侠回来啦?”齐煜眼角斜飞,笑意浅浅,目光落在了林落脸上,刚想说什么恭维的话,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他敏锐地观察到,林落面色不佳,身子虚弱,若不是得了重症之类的,就是受了重伤。于是,滑到唇边,又改成了—— “女侠,身体可还安好?” 林落在进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齐煜悬挂在脖间的受伤右臂。 那个白色的绷带如同利剑一般,直直刺入了她的眼中。她心中倏地空了一下,犹如没有防守的城池,任敌军肆意窜入,横烧抢掠……最终满目疮痍,空空如也。 原来,唐谷溪所说没错……武贲军定是惨败了一场,而其中那个传言“被俘”的将军,正是他…… 她淡淡笑了一下,“我很好。”随即把目光移开。 齐煜目光有些下垂,点了点头,“那就好。” “好什么好!”林寻大声道,将他二人扫视了一遍,“齐哥哥,先前那个传言被……被受了重伤的将领,是……是你吗?” “呵,”齐煜轻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走到了席间坐下,“你们消息可是真灵通,远在乔疆坊间都能听到军中传来的消息,实在是厉害哪,是本少将小看你们几个了。” “俗话说,坊间流言最为快,真相其实也都存在于街坊传言之中。”林寻笑了笑,走至他面前,弯下腰道,“齐哥哥,你猜,我们这次查出了什么?” 齐煜一听,面色认真,抬眼看向了他。 “查出了什么?”门口响起一声响,苏宸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唐谷溪,“林寻,你快说说,此次‘战况’如何?” 齐煜扭过头去,看到唐谷溪时笑了一下,端起一盏茶站了起来,伸向前道:“齐某有所不便,只能以茶代礼,恭贺唐姑娘平安归来了。”说罢,他笑了笑,将茶水一饮而尽。 唐谷溪赶忙躬身拱了拱手,低头那一瞬间,目光也瞥到了他的伤势,心中不禁愕然,抬头问道:“少将军这是……” “哦,受了点轻伤,无碍的。” 唐谷溪迟缓地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想到,林落左肩受了伤,几乎丧命,而齐煜却在右臂上受了伤,几乎被俘。这二人还真是无比默契,不过好在又都无比幸运,最终虚惊一场,各自转危为安了。 “方才,听林寻说,林姑娘前几日——” “王子殿下。”林落猝然看向了苏宸,面色有些僵硬,“殿下……不是想知道我们查出了什么吗?林寻,还不快把那两份手书拿出来,呈给殿下过目。”她微微侧头,向林寻示意。 苏宸未出口的话留在了嗓间,听林落这么说,心中便也会意,不再追问她了。 林寻从衣襟中掏出一块绸布,将其放在手心打开,绸布里面,则是两张保存完好的书信。他将两张纸从布中拿出,依次铺平放于沙盘桌上,每张白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黑字,整齐清晰地呈现在每一行、每一列。 然而两张纸上的字迹又有所不同,一个明显是女子写的,字迹娟秀柔软,落笔人为“柳月萤”三个字。而另一张纸上,则是稍微有些力道的矫健字体,落笔处为:“刘秀琴口述,林寻代笔”。 齐煜快速扫过面前桌上的这两张纸,抬眼问林寻,“这是两个人说的?” “嗯,这两个人,都与花宁有所关系,所说之言相互补充,缺一不可。其中,这一封……”他拿起了那张他亲自写下的纸,“是最后我们又返回去时,找婆婆记录的,可以说,这张纸,来历艰辛,九死一生哪!” 他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显然让齐煜和苏宸一头雾水,陷入了茫然。 “少将军,”唐谷溪见状,便道,“你二人还是先大致看一下吧,看完之后,或许都明白了。” 齐煜闻言,只好点了点头,却突然眉角一挑,轻轻地笑了。他垂下头去,不慌不忙将沙盘桌上的两张纸全都折叠好,收了起来,最后放至林寻的绸布中,重新交给了林寻。 “少将军,你……” “齐哥哥,你为何不看呢?”林寻茫然瞥了一眼手中的信。 “现在不急着看,待会儿父亲和司马将军回来之后,再看也不迟。到时方可一同讨论,共同商计对策了。”他轻轻笑着,抬眼看向了唐谷溪,“我现在倒是想知道,你三人这一月之余,都在乔疆经历了什么?” 听闻此话,唐谷溪怔住了,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不禁把头瞥向了林落。 “是啊,此等大事,还是等齐将军回来了再商讨的好。”苏宸也在一旁附和道,“我和齐煜一样,实在想知道你三人,这些天过得怎样?”他转过身来,同齐煜一样面对着他们,细细打量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沙盘看信 就在五人一同发愣、各自默然的时候,帐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齐将军和司马将军说笑的声音,一同传进了帐中。看来,是二位将军巡查营寨回来了…… 帘子一掀,齐昭将军迎门而入,身后紧跟着司马将军。 见到面前站着的这三个人,齐昭将军和司马将军同时愣住了,望着他们面色怔然,丝毫没料到这三个年轻人这么快就回来了,返程如此迅速,不知是喜是忧? “齐将军,司马将军。”唐谷溪三人转过身来,对二位将军行了礼,“我们回来了。” “这……你们……”齐昭面色堪忧,蹙眉凝望着眼前三人,“你们可曾探查到了什么?怎会回来得如此之快?大王吩咐的事可不能儿戏啊!” “是啊,林姑娘,你们可得到了什么可靠消息?”司马将军也道。 林落莞尔一笑,道:“将军不必担忧,我三个一切顺利,该打探的消息,也都打探到了。这里,还有两份手书,请齐将军过目。”说着,她从林寻手中拿过了那两张纸,走至齐昭面前,恭敬地递到了他的手里。 齐昭将军还是面带疑色,略有担忧地望了她一眼,低头看看手中躺着的两样东西,又和司马将军对视了一眼,二人才算是大致相信了。 “好,好啊……你们三个年轻人果然不负众望,大王这回可算是没看错人……”齐将军盯着手心里的两份手书,声音颇有些激动,抬头道,“三位辛苦了,是我凉禹的大功臣啊!你们此番,可曾遇到何险阻困难?” “齐将军,其实此番,我们是多凭借了运气。”林寻笑道,“若不是到达夜芜的时刻赶巧,也不会遇上本不该遇上的人,和本不该发生的事。要说险阻……肯定是有的,不过好在也都化险为夷,最终还算如人心意。” 齐昭点了点头,叹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只怕你们此番,会遭遇任何不测啊!还好,都平安归来了,平安归来了……” 他着重看了看林落,才将目光收回,只是喃喃叹着气,脸色既轻松又沉重。 接着,他来到沙盘桌前,将两张纸重新铺平于桌上,苏宸、齐煜和司马将军也凑了过来,四人围在一起,将这两份手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们抬起了头,脸色凝重。 “原来,与我所想的一致……”齐煜淡淡道,“早就觉得乔兵不对劲,像是我们的一切皆在对方掌控中似的,原来,花宁与乔疆王室有血亲关系……” “那么宫中的一切走向与消息,包括军中的情报,都是花宁一一搜集而来,再传送至乔疆了?怪不得对方对我们了若指掌,此女早就有问题了……”苏宸微蹙着眉头,点了点头。 司马将军有所不解,问道:“她一个女子,深居宫中,怎么有机会和时间来打探那么多消息?会不会是……我们想太多了?” 此话一出,齐昭也点了点头,“司马将军所说有理,煜儿,此事不可过早下定论啊。花宁身份固然可疑,可一旦出了差错,大王要怪罪的……可就是你们了。”他环顾了一眼林落等人。 齐煜摇了摇头,对司马将军和父亲道:“她可不止是一个人哪……父亲,司马将军,您二位有所不知,花宁当初之所以执意要将水云馆的人从乔疆带来,明面上是舍不下在市井中的经营,暗地里……却是在宣阳城内埋下众多眼线。” “此话怎样呢?”司马将军皱了皱眉。 苏宸深吸一口气,对他道:“司马将军不妨想想,宣阳城生意最好的买乐场所,是何处?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段,又是何处?” “是……是水云馆啊,最热闹的地段……”司马将军思索了一下,“最热闹的地段就是在水云馆那条街。” 苏宸朗然一笑:“那就对了。方才林公子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市井之处是真相发掘的所在地。而在宣阳城中,天子脚下,众人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水云馆,而水云馆终日载歌载舞、酒水熏香不断,去往那里的客人在美色与琴音之中,在美酒与香料之中,自然是无话不说、无事不谈了……” “如此一来,水云馆中何人不知宣阳城中的事?何人不知宫中朝上之事?又有何人不知……军中营中之事?”齐煜语气缓慢,接着补充道。 司马将军颇为惊讶,凝视着苏宸和齐煜,道:“这么说,少将军和宸王子早就怀疑此事了?二人知之甚多啊……可是,宸王子一向不在宫中,为何也对此事颇有了解呢?” 他的话也问到了齐昭心里,此刻他也不禁暗自感叹,原来煜儿常去的那个水云馆,竟有如此之多见不得天日的事。而他之所以常去,竟是在暗中掌握水云馆的动态,心中早就设下防备了!之所以一直未对他这个父亲提起过,恐怕是因为此事还未查清楚,不好打草惊蛇、让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吧…… 如此一想,齐昭感慨不已。 “我看,宸王子虽在千里之外,可仍然心系宫中,不忘大王安危。比起终日在宫中享乐、不做表率的王子们,实乃可贵啊!”他向苏宸叹道。 “大将军言过了。”苏宸轻笑了一下,“这些,我也只是听齐煜谈起过罢了,自己并没有多上心。” “大将军。”林落突然道,看向齐昭,声音平静,“既然证据确凿,那不如我三人明日就返程吧?我想,花宁那一方怕是已有察觉,早日返回宣阳,也免得夜长梦多。” 其实,何止是“已有察觉”呢?夜芜的那一幕幕,依旧回荡在眼前。对方来势凶狠,招招要将他们置于死地,若不是月萤想出的计谋……她和林寻怎会逃出生天、将手书带回? 只是,谎言终究是谎言,终有戳破的一天。等到时再行动,恐怕会来不及…… “不可!”齐煜却突然道,“正是怕对方有所察觉,你三人才不可单独行事,此处回宣阳路途遥远,艰辛险阻,倘若有人欲要毁灭手书,那在哪一处阻截你们都有可能。乔兵……已有退军之势,不如在军营稍等等,到时再一同返回,如何呢?” “嗯,齐煜所说有理。”苏宸点头道,“林姑娘……还是先在军营中多多休息、养好精神的好,你说呢?”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极为缓慢,眸中带着深意,直盯着林落。 林落心中略有沉浮,只好不再答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多事之秋 林寻亦默然,知道林落心中所担忧的事,也正是他所担忧的。虽说在夜芜惊险万分、最终瞒天过海,逃了出来,可毕竟疑点重重,不可逗留过久。这两封手书早已不止信上内容那么重要,而是承担了更沉重的责任,那两张轻如白雪的薄纸上,还有着看不见的殷红鲜血…… 可是,姐姐的身子他又很清楚,俗话说,大病如抽丝,更何况是险些丢了性命的重伤?虽说林落身体恢复极快,已然痊愈,然而是否能够不加休息就长途跋涉,似乎还玄乎了点。 二者相权,必然取其轻。 他最终站在了齐煜这一方。 “不如这样,大将军。”他突然抬头道,像是想出了妙计,“既然我三人易于暴露,又需在此休息,那将军不如派几个人马,火速将手书带回?毕竟,一日不除这毒瘤,就有危害于宫中和军中啊!” “这……”齐昭将军还未答话,林落却突然犹疑了起来,对林寻道,“手书还是不要轻易离身,若是出了差错,怪不得别人。这两封信,那么重要……还是我们亲自保管的好。” 齐昭点了点头:“林姑娘所说有理。其实……其实此刻,还是不要着急把手书带回去了吧,只要你三人与手书一并完好即可,至于何时呈给大王看……我想,并不着急。” 他叹了口气,眸色凝重,望着前方不说话了。 “大将军……这是何意?”林寻突然不明白了。 齐昭沉默地望着他,并不回答,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司马将军显然也哀叹了一口气,神色堪忧。 “大王为何不着急看呢?大王不是……不是急于知道花宁的身份吗?”唐谷溪也疑惑不已,看着齐煜一行人的表情,似乎宫中发生了不祥之事。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 原来,就在几日之前,宫中曾传来了大王重病的消息。宫中的御医早就诊治过无数次,可是就不见好,而大王所患之病,并非常见的伤风疾咳,而是终日昏睡不醒,无法恢复意识与人交谈,除此之外,脉相气血皆正常,甚至身子也未曾虚弱。 染疾之后,宫中朝政无人打理,一时乱作一团,太子苏敖由母妃推崇,一直监国至此。至于监国期间,朝政究竟怎样,朝纲有无混乱,那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此为宫中密报,坊间还不曾得知,也未曾传出凉禹。怕就怕扰乱了军心,让乔疆更加张狂,那就不好了。”司马将军缓缓而道,“如今,唯有尽快打退乔兵,争取早日返回宫中了。” “赵王妃骄纵跋扈,只怕太子监国期间,此女插手朝政,太子又软弱无能,朝中大局一乱,必然影响千里之外的军中啊。”齐昭痛心疾首,由于此处也无外人,因此称呼便都不忌讳了。 唐谷溪等人也未曾料到,在这一个月里,凉禹的宫中竟然发生了如此大事。如此看来,凉禹如今真真是内忧外患啊……鄱安的军队遭遇了重创,她和林落三人在夜芜九死一生,大王染上怪病,无法理政。 如今,真的是多事之秋么? “宸王子。”司马将军忽然道,看向了苏宸,“依末将看,殿下还是不要再犹豫,早日回宫协助太子打理朝纲的好……兵不可一日无帅,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和赵王妃,必定会利用此等时期,提拔与他们相近的大臣,和赵侯门下的官员。如此一来,朝中政局必定大变,最后殃及的……可是整个凉禹啊!” 司马将军一番激论出口,唐谷溪不禁惶恐不安起来,竟未料到还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是啊,如今站在这军营之中,唯一能说上话、也是唯一能回宫力挽狂澜的……除了苏宸,还能有谁呢? 众人安静的时刻,齐煜却突然轻咳了两声,扭头对苏宸道:“你也别再执拗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萧王妃和苏寅考虑啊。如今二人在宫中,想必日子并不好过,你回去之后,好歹无人敢对他们下手。” 原来,这几日,所有人都在劝说苏宸。若不是方才司马将军的诉说,唐谷溪还不知道他们这几日都在为此事担忧,更不知道苏宸面临着两难的境地…… 一面是得了重病的父王,一面是抵抗外敌的军队。一面是多年沉积的怨恨,一面是血脉相连的亲情。一面是有心担忧朝中大政,一面是无心插足于王兄的监国…… 想必近来,他也不好过吧? 她又想起方才在帐外自己冷冰冰的话、故作高傲的态度,想起叶英临走时对她说的——王子殿下可是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呢。 心中不觉五味杂陈,酸涩难忍…… “你是说,我不回去,就会有人给他们下手?”苏宸冷冰冰地反问道,扭过头来看着齐煜,面有不悦,双唇也紧绷着,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柔和与温煦,染上了一层冰冷的气息。 “我不回去,他们也不敢对王妃娘娘动手。”他回过头来,冷冷道,“若是回去之后,寅儿和娘娘有一分的损伤,我必定翻遍整个王宫,也要把那人揪出来!到时父王若有怪责,我便将整条命都丢出去,连同多年来的父子恩情,一并还给他!” 提及萧王妃,便是触碰到了他心中最为重要的一处领域,那是谁都不可入侵的地方。 他声音并不大,可是却掷地有声。说完之后,带着一脸冰冷决绝的气息,猛然转过身,径直走出了营帐。 剩下帐中的人,都是一脸愕然,除却齐煜外。 他早知道他是这个反应,以前是,现在也是。或许,他不是不想回宫,不是不想与他父王交流,更不是不想保护萧王妃和苏寅。而是……他到现在,还未找到一副合适的样子,和一个合适的场景,去抚平心中陈旧的伤痕,去无视待他如母的萧王妃身上所经历的痛苦…… 这些,他都懂。可是,该如何劝说呢? 或许此时最重要的,还是与敌军速战速决,尽快返朝。苏宸若是在此刻唐突回去,必然也会遭到赵王妃的嫌隙。此事……就先依他吧。 “哎,看来是我多言了,未顾及宸王子的感受。”司马将军垂下了头。 “将军方才所言,是为凉禹所着想,并不为过。”齐煜宽慰道,转头看向门口,“是他意气用事,想不明白罢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情之债 军营之大,找个人谈何容易?唐谷溪几乎跑遍了整个营寨,都未寻着苏宸的影子,累的气喘吁吁不说,这炎炎夏日里,浑身不免燥热起来,脸上也出了薄薄一层汗,一时心绪难宁。 她站在营寨门口,望着前方青绿色的山峦,如今正值夏日,景色已不像冬日里朦胧暗淡,一眼的青灰色了。而是墨绿中带着一丝生机,茫茫青山中,总能找到一些格外明亮的颜色。 一道白光闪过脑海,她驻足愣了片刻,突然知道接下来该去何处了。 白日里,那片山崖和周围的高坡并没有什么不同,远远不如当初月夜之下的唯美动人。可是,皓月虽不当空,但泉水和草木依在,溪风吹过,虽不如当初那样清冽醉人,可此刻却拥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苏宸孑然一身,独坐于那处,双腿自然垂下,身披铠甲的背影在茫茫青山中,显得如此清瘦落寞。 他是大王的嫡长子,是凉禹王国的七王子,是曾立下汗马功劳的武贲军将领,战场上的他杀敌无数,骁勇非凡,面对汹涌的敌军,毫不怯懦,从未退缩过。可是如今……宫中的权位变换与家事琐事,竟将他团团围住,屯困其中。 此时的他,心中无措,但仍旧固执。或者称……仍旧坚持 “宸王子。”想了想,唐谷溪还是这样叫道。 早就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苏宸却一动不动,并未扭头去看。直到这句声音响起,他才发觉,竟是她来了…… 仿佛有何东西刺破胸口而出,有一分甜蜜,也有一分惊喜,有一分错愕,也有一分失意…… 他扭过头去,正碰上了她的眼。 “你来此……作甚?”他的语气有些黯淡,又将头扭了过去,扭过去的那一刹那,心底却陡然生出万分悔意。 “我……”唐谷溪倒没在意,笑了笑,身子缓缓下蹲,坐在了他的一旁,“我许久没来此地,想来这里看看。” 苏宸脸色未变,凝视着前方。 “你知道吗,宸王子,我在宫里见过苏寅和王妃娘娘。”唐谷溪顿了顿,“娘娘慈爱温柔,苏寅也乖巧得很。” “你见过他们?” “嗯。” 苏宸怔了怔,淡淡笑了一下,“王妃娘娘……没吓到你吧?” 唐谷溪垂下头,也跟着他淡淡笑了,良久,才抬起头,“王妃娘娘……很美。” 只是,那么美的一个妃子,却沦落到了此等惨境。那被剁去的双手、那被割掉的舌头、那破旧无色的衣裳、那终年躺卧的病榻……任谁想到,也会惊诧不已,心酸不已。 她仍记得初见到她时的那份惊愕,与心底蔓延出的莫名恐惧。那恐惧,不是对王妃娘娘的恐惧,而是对在这深宫之中,竟然还有如此之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的恐惧。倘若她从未踏进宫中一步,从未踏进冷宫一步,想必到死也不会知道,这无比神圣庄严、富贵堂皇的宫殿,只不过是埋积于地下的、万分肮脏与腐朽的一层外衣。 这层外衣,将里面的败絮掩映的无比完美。完美到外面的人,伸长了脖子都想要探进去一看。完美到它周身发着金光,灿灿夺目,令人眼前蒙上一层虚幻的梦。 殊不知里面的人,正在做着怎样的斗争与挣扎,正在陷入怎样的水深与火热中。 “我此生不求别的,只求娘娘和寅儿,能安稳度日便好。”苏宸的声音极轻,“等到寅儿长大,有能力可以庇护他的娘亲时,我便回到自己的封地,做我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苏宸沉默着,没有答话,忽然扭头看向了她的眼,面色僵硬着,似乎在犹豫什么,唐突地问了一句:“你们拿到……那玉玺,就要走了吗?” “玉玺?”唐谷溪轻声默念了一句,稍有惊讶,“这你都知道了?” 苏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自然知道了,又不是什么惊天秘密,你们为父王做了事,理应得到该得的东西。只是……当初我没在宫中,要不然,可能直接去向父王讨要了,也省得你们费尽周折,险些丧命。” “你跟你父王,不是——” 未听她说完,苏宸便慢慢点着头,叹道:“是啊。可是,谁让是你们呢?”他扭过头来,目光灼灼,“我既能当日在离山救了你,就能今日帮你找到玉玺。就看你唐谷溪,给不给我苏宸这个面子了?” 他的唇角轻轻扬起,眉角一挑,语气有种轻松与玩世不恭。 唐谷溪迎着他的目光,轻笑了一声,道:“我本是来这里为你疏解烦闷的,为何到最后,成了我欠你人情了?王子殿下,你可真狡诈啊。” “呵,想让我欠你人情?”苏宸的眉毛扬的更高了,“你想得美。小溪,这辈子,你都别想让我欠下你的人情。” 唐谷溪呆了呆,看着这个人从地上起身,笑着睨着她,那张温煦如春风的脸,对自己说了句“走吧。”就那么一闪,从自己眼前闪过去了。 她愣了愣,急忙起身,从后面喊道:“喂!为何总要我欠你的人情?我唐谷溪可向来不是——” “因为这样,我就有理由不让你走了啊!”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笑意。 可是,她却愣在了原地,一阵凉意却猝不及防席卷过来,脑子似乎只剩空白。她真的能留在凉禹不走么?林落和林寻拿到玉玺之后,必然要回到西州交给林寻的娘亲,而自己一路过来,心中的疑惑还未解开,到达终点之后会发生什么还不得知。 事到如今,当初一口咬定要学的林门剑法,倒成了其次,而一路上的种种可疑之处,却成了牵动她前行的最大力量。以及……处处护她周全的林落和林寻,她忍心与他二人诀别吗? 不管他二人是何居心,有何目的,总之,她先前无数次的性命,是他俩相救的。正如苏宸所说,她似乎也在无形之中,就欠下了林落二人望不见尽头的人情。 “快上马!”苏宸骑在不远处骑的马上,扭头朝她看着,明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哼,她轻轻笑了笑,朝他跑过去——总有一天,我要你欠我个大人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逼问 夜幕四合,营寨中燃着点点篝火,亦如天上的星辰般忽明忽灭。 “少将军,你忍着点儿,我要换药了。” 营帐中,叶英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小药匣子,取出里面的纱布和药粉来。 齐煜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似是在想着什么,脸上漫不经心的,听到这话却笑了一声,“换药就换药,这点伤我若还忍不了,也别来疆场作战了。” 叶英笑了笑,一边将药粉撒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一边问道:“少将军是有何心事吗?自从回到帐中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今日林姑娘他们都回来了,方才聚到一起用餐时,不也还挺高兴的吗?” 那伤口触碰到药粉的刹那,还是蔓延出了噬人般的痛感,齐煜轻轻咬了咬牙,道:“没什么。对了,我听苏宸说,今日随他们而来的还有两个老者,你都安排好了吗?那二老住在何处了?” “我让人在东北角那里,支了一顶小营帐,他二人住在那里也就足够了。”叶英说着,双眉皱了起来,叹了一声,“上次作战,死去的弟兄们太多,营中便空出了很多帐子。反正他们也住不了几日,顶多休息两日就走了,因此大将军也没说什么。” 齐煜听着,慢慢点了点头,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齐哥哥!我来了!”门外,响起了一串熟悉的声音,林寻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瓷瓶。 “这是什么?”齐煜盯着眼前摇晃的瓷瓶。 林寻蹲下去,将瓷瓶递到了叶英手里,“叶大哥,不如试试这个?” “这是……” “这是愈合伤口的好药!”林寻笑着,一脸的神采奕奕,自他今日回来之后,便一直是这般情绪高昂。齐煜有时候在想,会不会是因他周围常有女子作伴,自小无兄长友人相谈,因此平时难免压抑,遇到他们才兴奋异常。 “这是什么药?”齐煜又问了一遍。 “这是那位瞎眼婆婆给我的药,止血化淤见效极快,是愈合伤口的好药。齐哥哥,你快试试,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就好了呢!到时又能重新握剑了。” 叶英的眼神先亮了起来,端详着手里的药瓶道:“林公子所言是真?此药真有如此功效?” “那是了!别忘了,这药可是乔疆有名的药王研制出来的……虽然人已经死了,可药方子却还在。” “哦?”齐煜神色微微变了变,眼角斜睨着叶英手里的药瓶,故作出怀疑的姿态来,“你怎如此确定这药是良方?未曾有人试过,我可不敢以身试药……叶英,还给他。” 叶英却犯了难,手中捏着那瓶药,没了动作。 林寻一听急了,忙站起来道:“齐哥哥,我怎会骗你?这药真的有功效,治了好多人呢。” “是啊,少将军,林公子怎会拿出没有把握的药来给您呢?不如就先试试,别辜负了公子的一番好意啊。” 齐煜却神色未动,眼角挂上了一丝莫名的笑意,抬头睨向了林寻,目光直直盯着他,语气缓慢:“好,那你给我说说,这药,都治好谁了?” 一语问出,叶英只觉一头雾水,满面不解地看向了林寻。而林寻,此刻却是浑身僵硬,愣在了那里,方才明白了齐哥哥的话是何意。他竟这般粗心大意,毫无知觉跳进了齐哥哥的陷阱里。 “我……我方才答应孙大爷去给他送棉被了,咦,怎会忘了呢?”林寻一脸自责,抓着脑袋就要转身出去。 “站住。” 齐煜的声音不大,但却极有威力地让他止住了步子。林寻也不知为何,自己就那样停在那里不动了,明明距离门口只有几步之遥的。 接着,齐煜向叶英使了个眼色,叶英起身来到了林寻跟前,笑道:“林公子,这大夏天的,何来的棉被呢?再说了,今日叶英已经让手下给孙家二老打点好一切了,林公子不必担心了。” 林寻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不禁满脸通红。随后,他咧开了笑脸,慢悠悠转过身来,道:“齐哥哥,你真别为难我。你知道的,如果我姐不想做什么,我若非去做了,她定不会饶过我的。而且……而且此事已经过去了,你也别再纠结于此了,你看,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 听到这番话,齐煜忽地变了脸色,冰冷的气息带着点炙热的愠怒,从座上站了起来,目光如炬,直盯着他,“你们可真是默契啊……苏宸知道了,却不告诉我,我若不是念在他心绪不佳,早就去逼问他了。唐姑娘更是只字不提,现在连你,林寻,你也瞒着我……你告诉我,齐哥哥在你心里,算什么?” 他一步步逼近林寻,站到了他的面前,直视着他。而林寻却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不敢迎上他的目光。唯独叶英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情景,满目疑惑,更为不解了…… 他们都在瞒着少将军?瞒着少将军什么? “好,我说。” 良久,林寻抬起了头,终于妥协。 闻言,齐煜脸上怒意瞬间消失,凌厉猝然瓦解,促狭的眸子染上了一丝慵懒,嘴角勾起,慢慢点着头,转身走回了榻边坐下,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这就对了。”他笑着道,“叶英,过来继续上药吧,用他方才给的那个。嗯……看这药粉应该不错,药王研制出来的药,怎会没有功效呢?我算是有福了,林寻,齐哥哥可要多谢你了啊,何时都能记挂着我。” 林寻见状,长舒了一口气,浑身松懈地走过来坐下,“齐哥哥,你真是……” 外面的篝火渐渐熄灭,士兵也都渐渐走回了帐中,只有营寨口的木台上,还有几个哨兵在值岗。 一旁的树林中,苏宸教了唐谷溪一整天如何射箭,最后二人都疲累不已,直接席地而卧靠在树上睡着了。直到夜色降临,二人竟也未发觉。 可守在帐中的林落却着了急,一整日不见唐谷溪的身影,此刻又已到深夜,虽然她知道她必定和宸王子在一起,可如今都不见二人的消息,心中不禁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他俩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难眠 “……又过了几日,我姐身子渐渐好了起来,我们这才重新上路。还好路上没再遭遇不测……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我姐福大命大、有幸脱险,可是月萤姐姐,却赔上了性命,再也回不来了……” 齐煜的床榻旁,林寻将林落受伤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话毕,整个帐内陷入了安静。 叶英和齐煜二人皆沉默地垂着头,心中沉闷,不知他们此行竟然如此凶险,险些丢了性命不说,还搭上了一个本与世无争的女子的命…… 如果他们不去夜芜,不去探查花宁的底细,那么一切皆不会发生。那个美艳绝尘的女子,那个聪慧无双的女子,那个深居凉禹宫中却居心叵测的女子,是她曾使敌军将领放过了自己的性命。然而也正是她,使他武贲军损失惨重,使那个女子险些丧命、与自己阴阳两隔…… 花宁、花宁…… 心中究竟是恨还是悔,他自己也说不清。 沉默良久,他抬起了头,从榻上起身,向外面走去。 “少将军!”叶英在身后叫住了他,“你去何处?” “我……去外面走走。” 他想说去看林落,可是此时正值深夜,怎忍心前去打搅? 无奈……身后两人没了动静,他抬步走出了帐外。 凉风阵阵,夏夜的郊外,总是别样的神清气爽。闻久了战场上硝烟的味道,此刻淡淡的硝烟,伴随着浓重的青草香味传来时,有着说不出的迷醉。 万籁俱寂,四周除了虫鸣与风声,便没了任何动静。黑夜如墨,静静流淌在这片安静中,殊不知在这莫大的静谧中,人的心底翻滚着怎样的热烈。那种蠢蠢欲动的不安,在灼烧,在炙烤,在迸裂,释放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消融在眼前无边的黑墨中…… 右臂上隐隐传来火辣辣的痛觉,他暗想到,林寻带来的药果然不同。看来,那个姓梅的舵主,技艺果然高超,怪不得能调教出花宁这样的尤物。 正想着,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营帐前,帐中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烛火未息,从布帘中透出淡淡光亮。齐煜皱了皱眉,止住了步子,面对着林落的营帐口,几次抬起手又放下,踌躇不前。 蓦地,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勇气,他伸手向前触碰到了帘子。 就在那一刹那,帘子陡然被掀起,却不是被他,而是被……帘后那个女子。 林落出现在帘后,见到他时吓了一跳,脸色极力保持镇定,目光却直直定在齐煜身上,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乍然出现了一个人,还是他。 “你……” “我……” 二人同时开口,又都同时闭嘴,面色僵硬地愣在了那里。 “你怎么在此?”最后,还是林落先开了口,“少将军有何事吗?” “我……我来……夏夜燥热,难以入睡,出来走走。” 林落迟缓地点了点头,目光从他被笼罩在黑影里的脸上移开,放下手中的帘子,走了出来,道:“溪儿还未回来,我去找找她。” “还未回来?” “嗯。” “苏宸不是和她去练习射箭了吗?” “恐怕宸王子也还未回来。”林落环顾了一下周围,“少将军,既然无法入眠,不如一块去寻找吧?有宸王子在,她的安危我倒不担心,只是此刻夜深露重,野外又极易寒冷,别把她冻坏了身子。” 说着,她再次环顾四周,转身就要朝营寨大门走。 却不想,一双手在背后拉住了她。 林落当即怔住,心口猝然收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慌乱逃窜着,整个身子变得僵硬。夜色中的脸庞上,明眸如星,双唇微启,有一层淡淡的惊诧,和一股宿命般的忧伤。 方才齐煜乍然出现在门口时,她就已经猜到了,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为何从来不担心一下自己?” 齐煜的声音异常平淡,却带着股隐隐的魅惑,似山谷中的冰水一样,初春伊始,日渐消融,在夜色中缓缓淌来。 四周陷入了无比的安静中,刹那间连虫鸣也没了,耳畔的微风也没了…… 沉默片刻,林落抽回了自己的手,缓缓转过身来,睨上他的脸。黑夜中的四只眸子,闪着微弱的柔和光亮,漆黑一片中,五官也笼罩在一片阴翳中,模糊不清。 “你是觉得,”良久,她道,“你在可怜我吗?” 齐煜注视着那双黑眸,没有说话。 “我为何要担心我自己?今时今日,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是寻儿和溪儿。倘若他俩出了事,那我也白活了。”她定定的语气,声音却很平静,“齐煜,你若真的怜悯心泛滥,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 她利索地说完,不带一丝犹豫,目光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后,似有若无瞥了一眼其受伤的右臂,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不留丝毫痕迹,转身便走了。远去的身影如同方才口中所说之话一样,冷漠决绝。 齐煜轻叹了一声,似乎有些哭笑不得,驻足片刻,立即追了上去。 脑中此刻是一片空白,她面无表情地走着,听到了踩在青草上的刷刷脚步声。胸腔中似乎有火山般的热浪,挤压在胸口,要喷涌而出。她喉咙微微动着,干咽了一下,知道自己脸上在发热。 接着,她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齐煜身影一闪,挡在了她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他左手轻扶着自己的右臂,似乎有些吃力。 “好,那我去找。”他道,“你回去吧,早些休息。” 林落平复了呼吸,将如常的脸庞抬起来,却不是看他,而是凝视着他受伤的手臂,“你手上有伤,应该多休息。还是我去找吧。” “你身上有伤,更该休息,不是吗?”齐煜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左肩下侧,如果林寻没说错的话,那把断箭险些要了她的命! 想至此,他就浑身发冷,虚汗尽出。在这世上,似乎还没有什么能让他如此惧怕过……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自从一年以前在府里初次相遇,他便觉得前半生二十余载,所见过的所有女子,似乎都白见了……倘若非要形容那一瞬的感觉,恐怕非此话莫属——“似是故人来。” 有一个执念在心底作响:他一定曾经见过她。 “谁在那里?” 身后不远处,似乎是苏宸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几分警觉。 齐煜猛然转身,林落也扭头望过去,只见营寨大门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影……不对,是两个人。 “齐煜?”苏宸轻轻叫道,背上的唐谷溪熟睡安眠。(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情不由己 苏宸眯了眯眼,发现齐煜背后还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林姑娘。 “唐姑娘这是……”齐煜走了过来,看到了他背上的唐谷溪。 苏宸倒还挺贴心,知道深夜天儿凉了,往她身上披了一件自己的银甲披风,唐谷溪睡得安稳,面色安详,丝毫未受二人说话的影响。 “她睡着了。”苏宸向后微微侧了侧头,笑了笑,“是我不对,竟然玩儿得忘了时辰……你们呢?”他向林落看了一眼,眉角一挑,语气颇有些暧昧,“大半夜的不在帐中休息,你二人在此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林落一时显得有些局促,面对苏宸的问话,正想要开口说什么,齐煜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 “你还有话说?还不是见你二人迟迟不归,正要出去寻你们呢!”他嗤笑道,“宸王子我自是不必担心,关键是别把人家姑娘带跑啊。唐姑娘冰清玉洁的,若是出了事,殿下如何负担的起呢?” 齐煜笑着,和他打趣。清晨在营中发生的不悦之事,此刻也早已烟消云散。对此,众人皆保持了一种不约而同的共识:只要不提宫中之事,那么苏宸就好像一直还是那个曾经身居九重,但却一直生龙活虎的明亮少年。 听到这话,苏宸也忍不住笑了,“我负不负担的起,心中自有定夺。我看,少将军还是先操心一下自己的事吧。”说罢,他轻笑了两声,转身向营中走去了。 “你……”齐煜叹了口气,回过身来,对林落道,“他怎么跟你说的话一样啊?” 只见林落却并未听到他说话,而是一直望着苏宸远去的身影,眉宇间隐藏着一缕不安。 “怎么了?” 听到声音,林落仿佛一颤,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却并未去看他,目光落到了地上,定定的样子。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未再说话,起步向前走了过去。 夜色中,齐煜怔了一怔,看着林落跑去的身影,和苏宸背着唐谷溪前行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眸色变得深沉起来。 那个答案,他还不知道,可是冥冥之中,他又早就感应到了什么。 一个已经不存在的王国,唯一的遗孤,唯一的公主,如今正在渐渐陷入另一个国家王子的痴情中…… 这样的事情,对于那个肩负重任、一心执念的女子来说,到底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宸王子。” 林落在背后叫住了他。 果真如他所料,齐煜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苏宸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背上的唐谷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梦呓。 “林女侠?” 接下来,周围莫名其妙安静了良久。 “时候不早了,女侠也早些休息吧。我把小溪背回你们的帐子去,接下来还请女侠帮忙打管了。” 林落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凝神注视着眼前二人,注视着夜色里的苏宸,注视着夜色里的唐谷溪,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是在那一刻才发现,苏宸的黑眸竟是那般清澈,那般明亮,宛如夜空中闪耀的星。而在那种清澈里,分明还有一股火热之物在流动。 她初次见唐谷溪时,那个号称天不怕地不怕、要行侠仗义游走江湖的女子,站在高高的擂台上,眼眸里流动的,也正是这种东西。 那时的她,一身待嫁红装,窄裙窄袖,衣袂随风翻飞舞动。手里挥动着长鞭长剑,一脸的清秀无畏,一脸的横冲直撞…… “……好。”良久,她吐出了一个字,“今夜,有劳宸王子带她回来了。” 苏宸见她沉思许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不禁轻轻笑了一声,打趣道:“你不必跟我客气,林姑娘,我早说过,既然你们是齐煜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你看那人,一身的狂妄自大,焰头压都压不住,你该多跟他学学才是。不过我想啊……可能这世上唯一能压得住他的人,就是林姑娘了。” 林落闻言,轻笑一下,“我哪里压得住他?此人一向——” “啧,你二人又在说我什么呢?”齐煜一脸奸诈地走了过来,扫了一眼他们,转头面向林落,“你方才说,我一向……怎么?” 林落瞪了他一眼,齐煜挂着邪笑的脸她面前晃着,她忽然冷笑一声,转头移开视线,道:“说你少将军,自小英勇非凡,武艺超群,旁人一向比不过。” “哈哈,承蒙林姑娘褒奖了,齐某也就……彼此彼此吧。”他瞥了一眼苏宸,“比起某些人啊,的确是强了不少,不过在林姑娘面前,在下还是甘愿做手下败将。” 苏宸白了他一眼,呼出一口气,扭头走了。此人此刻的嘴脸,还真是令人嗤之以鼻,连他这个相处多年的发小都看不下去了。 林落一时无言,手下败将?何来的手下败将? 还未等她开口,齐煜便又说话了:“唐姑娘重要……固然是重要,可是她也太可怜了,不是吗?那个竹马兄长已经死了,好不容易再遇上个苏宸,又是我的好兄弟,还是凉禹的七王子,你又何必多心呢?”他叹了一声,“她既能放下一切跟你走,你就不该再担心她、怀疑她。否则……” 他却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林落抬起了头,注视着他,想要问“否则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她似乎已经知道齐煜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否则,免得她到时候恨你。” 终于,他还是说了出来,如同利箭一样,直直射在林落心口。 恨吧,她早就该恨了。 自从有了记忆开始,她所做的一切事,皆是为了有朝一日有能力踏上长途,找回那个师娘一直心心念念要找回的人。 只有完成此事,她才不会辜负自己多年来的艰辛,才能有机会得知自己的身世,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寻回因为那场大病而丢失的以前的记忆。 如此自私之事,她早就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又如何阻止别人来恨她呢? 齐煜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轻咳了一声,移步向她走去,声音低沉:“林落,你告诉我,你的伤如今……可是真的好了?” “……好了。”她漫不经心。 齐煜突然一伸手,毫无预兆地将她揽入了怀中,手臂微微用着力。 林落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见自己已经在他臂弯中了,那条受了伤的胳膊,晃进她的眼帘。她脸色一白,正欲发怒,却听到了头顶传来微弱的声音—— “反正一只手不能用了,此刻打是打不过你的。你若想发火,那只有这只胳膊可以奉陪……”说着,他的手臂微微上移,再次用了用力,将她完全禁锢其中。 林落本已抬起来的手,却突然间不听自己使唤了,缓缓地垂了下去。 夜已深,已是三更天了…… —————— 脑子有些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泥萌将就着看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有故人来 那晚,唐谷溪在苏宸背上沉睡之时,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儿时的秉风哥哥带她四处乱跑,和她一同习武,一同练剑,玩儿累了便由秉风哥哥背着她回家。如同这个夜晚一样,她趴在秉风哥哥背上,心安踏实。 后来,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有林落的声音,有齐煜的声音,还有身下之人的声音……那是苏宸的声音,她知道。 她知道如今稳稳地背着她的人,是苏宸,早已不再是秉风哥哥。那一瞬,半睡半醒时分,她的心中竟没有想象中的失落,没有想象中的哀愁,而是不动声色的平静,伴随着轻微的温暖。 秉风哥哥,你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秉风哥哥,你应该很欣慰的吧。 她的兄长,会一如既往包容她,祝福她,愿她安好……这么想着,她嘴角荡开了一丝微笑,眼角却微微湿润,模糊间,再次沉入了睡眠。 醒来之时,天已是大亮。 她从榻上起身,穿戴好衣裳,却不见林落的身影,想来她一向起得早,此刻不知又去何处了?这样想着,她便往外走。 一如往常,远处的练兵场上传来一阵阵刀剑枪声,她环顾四周,发现并无认识之人的身影。齐煜、林落、苏宸、林寻……他们到何处去了呢? 正在纳闷之时,忽听背后传来一句声音:“唐谷溪。” 她转过身,发现林寻正朝自己走来,脸上有股说不出的神秘。 “他们人呢?”她问。 “去门口了。” “门口?”唐谷溪朝营寨大门望去,“去那里作甚了?” 林寻走至她面前,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下,道:“听说,是有人过来了,非要闯进来见一个人。” 唐谷溪回过头,面上微微错愕,“有人过来硬闯军营?谁这么大的胆子……要闯进来见谁呢?” “方才啊,我醒来之后,也是如你此刻一般,见不到齐哥哥他们。”林寻不正面回答,反倒讲起故事来,“我就找了好久,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齐哥哥和宸王子都在门口,还有司马将军也去了。我和我姐去时,看到了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二人结伴而来,年纪都还不大……” “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他们是谁呢?要来见谁?” 林寻幽幽地盯着唐谷溪看,半晌,才低声道:“要见你。” 唐谷溪注视林寻良久,看着其诡异的面容,忽而笑了,撇开头道:“林寻,我此刻可没心思同你说笑,你若非要寻乐子,那我只好自己前去一看究竟了。”说罢,她就要转身向门口走,非要看看发生了何事。 “谁跟你说笑了!”林寻急匆匆挡到了她面前,一脸认真,“他们真是是来见你的!若不是我和我姐到那里认出来了,否则他俩早已被赶出去了!我只是回来,先通告你一声。” 他说得有模有样,唐谷溪不禁有些动摇,将信将疑起来。 “你说的这二人,究竟是谁?” 一男一女,是来找她的,还是林落和林寻认识的……那么,他们是从盛歌来的了?是家中之人吗?是谁呢? 她的气息有些急促,手指不经意间攥紧了,目光灼灼,直盯着林寻的双眸。 “是你那贴身丫头,玉茗。”林寻的声音很平淡。 玉茗?怎么会…… 她一个小丫头,平日里临清城都未出过,怎会不远千里,路途迢迢来到凉禹边境呢?先不说能不能到来,就是她有足够的本事找到这里,那么母亲呢?母亲会放她出来? 等等,她忽然一愣,脑中白光闪过…… 先前在乔疆驿馆时,她曾和孙大娘写了一封信,托人捎了回去。会不会是那丫头,知道自己娘亲在此,一心想要相见,便急不可耐地过来了? 如此一说,母亲想必是会答应的。 可是,信上已然说明了,孙大娘和孙大爷不日之后便会返回盛歌,到达临清与她相见。她又何须自己动身跑到这里来呢?如今天下皆知凉禹和乔疆两国交战,边境处更是凶险不已、危难重重,她不顾自己性命与安危,只为早日与娘亲见上一面,就过来了? “她在何处?我要见她。”虽说还不全信,可她的神色却慌张起来。 “你先别急,我姐估计引她先去见孙大娘了,好歹也是骨肉分离了好多年,总有许多话要说。其实,方才她一见我们,就急着要来见你,竟只口不提自己娘亲的事……我也纳闷了好久。”林寻咂了咂嘴,“可当听到你还未醒来时,她就迟疑了,最后,我姐说最好还是母女先相见,再来找你也不迟,她听到这话,才跟着去了。” 林寻说罢,叹了一口气,指指营帐道:“所以呢,还是先进去等待吧。对了,你还需拿出自己一身衣服来,待会儿给那丫头换上。这一路啊,看来二人是吃了不少苦……” 听闻林寻这番话,唐谷溪似乎终于相信了…… 玉茗真的来了?她竟然找到了这里?一男一女,那那个男子呢?和她同来的是谁? 她头脑恍惚,几乎是做梦一般,被林寻推回了帐子里。坐在那处一动不动,若是没猜错的话,那个男子,应该是公孙容了? 也只有他,才有实力将玉茗带到此处。可是,倘若真的是他,片刻之后该如何相见呢? 当初,可是她狠下决心,在成亲当日逃婚的啊!先不说公孙家的颜面何存,侯府的颜面何存,单是这一逃,就是给公孙容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使他尊严扫地。 终究,是她负了他…… 她坐在榻上,犹如一尊佛像,看不出丝毫的急躁来。可唯有她自己知道,此刻手心正在冒着虚汗,十根玉指也被她攥得通红。 此事,犹如往她平静的日子中,冷不丁投了一颗石子……原本已经远去的盛歌,已经渐渐模糊的那些人,本以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至少是此时此刻不会再有交集,却未想到,玉茗竟然出现了。 本该是欢呼雀跃的心情,此刻却忍不住担忧起来,一层一层的不安覆盖上去,越积越多,她的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来了!”一直在帐口等待的林寻,忽然放下了帘子,转过身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惊天消息 唐谷溪干咽了一下,双手松开捏了良久的裙裾,起身站了起来,朝帐口望了过去。一步步走下了向帐口走去,步伐由缓变急,最后一步几乎是直接扑了过去。 一把将帘子拉开。 帐外明亮的日光下,一个衣衫泥泞、满脸泪痕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头上发髻有些散乱,小脸明显是刚被擦洗过,可还是恢复不了原先的白净。眼角泪水残留,如杏核般红肿,唇上也没了往日的红润血色。 她的身形从未有过的瘦小,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果真如此? “小姐!”一声沙哑的喊叫从她嗓间传出。 玉茗满脸泪水,朝她扑了过来,双臂张开,一把将她抱住,几乎将她撞倒,唐谷溪不禁趔趄了一步,又急忙站稳。 玉茗将头埋在她胸前,忍不住啜泣起来,两只瘦小的胳膊用着蛮力,死死抱着她。 小姐……好熟悉的两个字,她有多久未听过这两个字了? 她呆愣了片刻,伴随着玉茗啜泣不止的声音,双手缓缓抬起,抚上了玉茗的后背。手指摸在她的衣衫上,才发觉,这衣料是极为廉价的布匹,她竟穿着一身粗布从家中出来了。爹娘……将她赶走了? 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人,他面容青涩,也是一身褴褛,正望着她止不住地擦眼角…… “方岳?”她轻轻叫道。 “唐小姐,是我,是我……”方岳抽着鼻子,走上前来,眼眶通红。 望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少年,抱着怀中这个啼哭不止的丫头,唐谷溪不禁鼻子一酸,忍耐已久的泪水滑了出来,迅速淌满脸颊,但却是寂静无声的哭泣。她的声音颤抖着,将玉茗从怀中拉开。 “你们……你们为何要来这里?玉茗,你知不知道路上有多凶险?万一出个差错……你、你二人命都没了!”她十指抠着玉茗的双肩,摇晃了她一下。 “小姐……小姐……”玉茗痛哭着,两手摸着她的身子,膝盖一弯,跪到了地上。 “你这是作何,快起来!” 玉茗摇着头,泣不成声:“小姐,玉茗愧对于你啊……是玉茗愚笨,是玉茗无能……” 身后的方岳,也跟着跪了下来,低着头啜泣。 唐谷溪愣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何事,束手无策。为何他们一来就下跪呢?为何他们一来就道歉呢?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站在一旁的林寻,此刻更是一头雾水,不禁把目光移向了帐外的林落。 林落抬了抬眼,正碰上林寻疑惑的目光,她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让林寻走了出来。 “姐,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过来我跟你说。”她轻轻说道,转过了身。 “齐哥哥和宸王子呢?” “宸王子一心想阻止玉茗过来说此事,齐煜把他拉回了帐中,正在劝他……” 林寻走后,帘子被放下,帐外的日光被遮挡,帐中又陷入了一片昏暗。此时此刻,偌大的营帐中,只剩唐谷溪、玉茗和方岳三人。 似乎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唐谷溪不再哭了,她擦干了眼泪,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玉茗二人,声音出奇得平静。 “玉茗,方岳,起来说话。” 底下的二人依旧抽泣着,缓缓站了起来,泪眼婆娑,凝视着她。 “到底出了何事?”她将玉茗周身扫了一遍,端详着她的脸,“你为何,穿得如此破旧?脸色如此憔悴?玉茗,你生病了吗?” 一听此话,玉茗又要忍不住大哭了,唐谷溪赶忙止住了她,将二人引至椅子旁,三人落了座。大约一刻钟过后,玉茗才渐渐平复下来,二人喝了几口热茶后才开口,缓缓道出大半年以来,临清城中发生的事…… 自始至终,唐谷溪未发一言,静静听着。她不断克制住自己,甚至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当那些言语从玉茗口中说出,一一浮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止不住地发抖,泪水逐渐将衣襟打湿,她竟顾不上去擦。 谁知,这几个月以来,盛歌竟然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家中竟然遭此变故……然而,她却一个人逍遥于异国他乡,对此一概不知。若非玉茗此次前来,若非当初经孙大娘恳请写了一封信,那么恐怕到此刻,她还被蒙在鼓中…… 当初师父寄来那封信时,说家中一切安好,并未对她提及此事一字。邹黎必是为了她好,一心想要护她周全,可是……可是师父,那是溪儿的爹娘啊!您怎能如此相瞒? 去年十月,她离开了临清,离开了盛歌,亦逃离了自己的父母,以及对她一往情深的公孙容……可未曾料到,三个月后,都城发生了变故:公孙候勾结外敌、谋逆犯上一事被查出,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朝中大臣弹劾不止,大王查明真相、确认其坐实罪名之后,一怒之下,抄封了公孙侯府,亦抄封了唐府。 侯府上下近千人,惨遭杀戮,公孙容因与姜月公主成了亲,成为了驸马,因此逃过一劫。而唐家老爷因被公孙候利用,利欲熏心掺和了此事,又因祖上曾在宫中做过太傅,因此大王便从轻发落,格外开恩,并未诛杀唐门一族,而是将二老极其家眷发配至边疆,做了劳役…… 原来,当初对父亲押运的货物生起了疑心,是对的。 原来,那次林落和黄江等人一同护送的军中货物,的确在北境之地出了事端。 公孙侯早有谋反之心,而那次的押运货物,竟成了最后的导火线!不仅将公孙一家满门抄斩,还连累了自己的爹娘,可怜他们一把岁数,爹爹身体还抱了恙,竟要去那边疆寒苦之地,收尽劳苦刑罚折磨! 他们怎能受得了?她怎能受得了? 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呢? 明明她离开家时,一切都还好好的…… 爹和娘,如今怎样了?有无受那些兵役的欺凌,有无病情加重,有无伤心落泪,有无忧心伤神? 世上最亲最近的两个人,如今正处于生死不明、水深火热之中,而她呢?她竟还在千里之外安稳度日,逍遥自在,快活地像个神仙! “小姐,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想要来找你,可是……可是玉茗打听不到啊。”玉茗涕泪四流,哽咽道,“还好,那日师父收到了你的来信,我才知道了此事。最后求了师父好久,师父才答应我们过来……” 唐谷溪目光呆滞,脸上布满泪痕,迟缓地点了点头,看到了玉茗头上发髻的变换,苦笑了一下:“你嫁给了方岳,因此躲过了此劫,是吗?” 玉茗擦了一把脸,点了点头:“是夫人的意思。她说……她说好歹留下一人在临清,能保全一人是一人,否则,哪日小姐若是回来了,连个往日家中的人影都看不到,该伤心害怕了……” 玉茗把话说完,顺势扑到了唐谷溪膝下,抓住她的裙衫,“小姐,如今,可如何是好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偷梁换柱 听完玉茗的话,唐谷溪闭上双眸,泪水如滔滔江水一般,汹涌决堤。她紧闭着眼帘,可还是无法克制自己,悔恨与自责、担忧与惊恐,如同毒虫一般爬满她的全身,啃噬着她的皮肤与骨血,毒汁深入骨髓,是火烧般的疼痛。 可在这火烧之外,她的体内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令她忍不住发起抖来。 然而,比起父母此刻所受的艰辛来,这点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宁可赴汤蹈火,也要救出父亲母亲,保他们周全。 可是,此时的她,如同蝼蚁般微弱渺小,说出此话,简直自不量力。 “小姐,你想想办法吧,师父在家中也受尽限制,位于大王脚下,都城之中,周围耳目众多,实在难以为夫人和老爷谋求法子啊。” “对,唐小姐,如今师父身在都城,难以施展拳脚,唯有仰仗您了!”方岳也跪了下来,“唐小姐,您可千万别回临清,否则,别说是救唐夫人和唐老爷了,您也会自身难保的。事后,我和玉茗还要返回家去,不可久留,师父一人尚在家中,他如今年纪大了,也体弱多病……” 方岳这孩子几个月不见,竟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不再莽撞胆小,说起话来有条有据,令唐谷溪暗暗吃惊。也难怪,眼前这二人都已成家了,自然不再是以前的小孩子。 她终于睁开了眸子,淡漠地望着前方,脸上泪痕已干,冥思良久,才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话:“如今,只有一个人能帮忙了。” 玉茗闻言,停止了哭泣,“是谁呢?” “是不是林女侠和林少侠?”方岳问,“可是小姐,此事不同以往,不是身手好就可以的,也不是硬夺就能夺回来的。” “我说的正是此。” 方岳不明白了,和玉茗对视了一眼,难道唐小姐心中已有了主意? 唐谷溪静静望着前方,眸中一片清净,似乎长久的闭眼,将方才的慌乱与恐惧,皆收归眼底,再不复现了。她知道,如今最不该慌乱、最不该痛哭无措的,便是她。 “你二人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玉茗,你换上这身衣服。”她站起了身,将手边的衣服递到了玉茗手中,然后,在二人惊讶不解的目光中,走出了门外。 方岳说得对,此事不是靠武功和身手就可以解决的,她不能让林落和林寻去,弄不好,还会丢了他二人的性命。到时万一被困牢中,她怎么对得起他们? 况且,抛开此事,林落和林寻眼下的大事尚未完成,南国的玉玺还未从大王手中求得。即使她知道,他两个未必不会帮她,可她更明白,对于救出爹娘一事,单是靠她、林落和林寻,是不足以成事的。 她只能求助的,是苏宸。 进入他的帐子,只见林落、林寻和齐煜皆在此,而苏宸正在帐中反复踱步,几人不知在商讨什么。见她进来,四人皆住了口,一齐望向这里。 才短短一个时辰过去,那噩耗就已将眼前这女子折磨得精疲力尽了。只见唐谷溪微垂着头,发丝凌乱,眼圈红肿不已,在进来望见他们之后,原本镇定的目光,忽然变得怯懦慌乱了。 是不好意思开口了吗?还是面对这几个对她皆有大恩的人,不想再“得寸进尺”了? 亦或是,家中出现了如此丑事,她的父母连同她,一起颜面扫地。不知林落苏宸等人,此刻再面对她时,内心做何感想? “小溪。”正在她苦苦挣扎之时,苏宸的声音将她唤醒了。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凝眉望着她,眸中深不见底,“你……你家中之事,我们都已知道了。” 闻言,唐谷溪心头一颤,抬起了头,看到苏宸的脸,蓦地想起了昨日射箭时的快乐酣畅。谁能想到,只是一夜,差别竟能如此之大…… 她眼眶一热,泪水又蓄满眸子,当即跪在了苏宸面前。不等苏宸说话,她便抢先道:“殿下,事到如今,我只能求你了……还请殿下帮帮我,如今家道中落,富贵不敢再求,只愿我爹和我娘,能够安安稳稳度过下半生。他们年纪已大,实在受不了酷寒之地的劳累,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如果谷溪不能保全他们,那也枉为人女了!” 苏宸蹲下身,“你快起来,你爹和你娘,我势必要将他们救出。只是……只是眼下,还未想到两全的法子。” “殿下可否向大王求情呢?”林寻在一旁问道。 苏宸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向大王求情?”林落反问了一句,看向林寻,“哪个大王?此事说到底,触犯的是盛歌大王的威严,他国的君王怎么插手?” 齐煜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看,还是不要惊动大王的好。或许……可以想想别的办法。”他皱眉沉思了起来。 “不惊动大王,亦不可直接抢夺,那该如何是好呢?”林寻也托起了下巴。 见众人都在思考,唐谷溪稍稍安了心,被苏宸扶了起来,也在想着有何好法子。可无奈此时心中郁结,手脚无措,头脑竟是一片空白,别说好法子了,就连心绪也难以稳定。 “不如——” “不如——”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苏宸和齐煜却同时开了口,二人听到对方声音,扭头相视一眼,又同时停了下来,等待对方先说。 见状,唐谷溪心中一阵欣喜,看样子,他俩是想出了计谋。因此万分期待地凝视着他二人,却不想,这二人又不说话了。 “齐哥哥,宸王子,你二人想到了什么?”林寻问道,面上也有略微欣喜。 齐煜轻轻笑了一下,看向苏宸,“还是殿下先说吧。” “你我想法向来一致,不知此次,咱俩有没有想到一块儿去。”苏宸望着他,也笑了一下,继而面向众人,着重看了一眼唐谷溪,“我想着,不如来个……偷梁换柱,如何?” 话刚出口,只见齐煜翘起了嘴角,“殿下英明。” 偷梁换柱? 唐谷溪有所不解,“何谓偷梁换柱?” 林落和林寻也有不解,要说换个人代替那二老受罚,他们还是想得明白的。可唯一不解的是,那换回去的二人,该找谁来代人受过呢? 所谓“偷梁换柱”,柱子换回来了,梁该从何处去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达成计谋 “每年犯下死罪的人很多,他们被抓来之后,关在牢狱中惶惶度日,等到来年一开春,便被拉去砍头。”苏宸解释道,“如今父王身体有恙,王兄监国期间,想必也不会严令刑罚。我们只需在那些人中,挑出一两个年长的,然后派人将他们送至盛歌边疆,再收买下看管劳役的杂兵,便可换回唐伯父和唐伯母。” 唐谷溪明白了,原来,是以凉禹牢中的戴罪之人,换回她父母的性命。 “凉禹一向严明刑罚,因此每年判为重罪的人,多如牛毛,有些人本命不该死。”林落看出了她的担忧,说道,“如此一来,将他们送至边疆做苦役,或许还能多活几年,也算行了善事了。” 苏宸听罢,笑了笑,向林落拱手道:“林姑娘果然聪慧。” “我看,”齐煜却皱起了眉头,“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的?” “我并非说此计不可,而是……有一点不可。” “哪点不可?”苏宸自觉方才所说并无遗漏之处。 “你方才说,将两个罪犯送至边疆后,买下看管劳役的士兵,便可换回唐家二老。可是……”齐煜顿了顿,“万一事情败露,那么牵动的,可就不止是唐府一家了。既然要做,那就做到彻底,不留蛛丝马迹,免得日后被人抓了把柄,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你的意思是?” “所谓一干二净,便是让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不能出卖我们。那两个罪犯知道自己不会被砍头,固然欣然答应,可万事皆有变,倘若哪一日他们说漏了嘴,那可就麻烦了……”齐煜扫视一眼众人,轻轻摇了摇头,“还有那看管劳役的士兵,事成之后,这二者……皆不可留活口。” 他的声音缓慢和煦,但却字字冰冷,引得唐谷溪心中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寻听来,不禁问道:“此话怎讲?” 齐煜在屋内走了两步,沉思道:“对于那两名罪犯,可以在换人之前,先给其服下药,等进去之后再发病身亡。那里苦役众多,每天都有人死去,士兵们才不会顾忌这个。至于那两名士兵,安排几个人埋伏在此,一旦事成,找个机会将他们了结,掩人耳目就是了。” “劳役病死,这还说得过去。”苏宸想了想,“可是士兵无端死去,这总会引起猜忌,况且他们的名字皆留在名册中,有迹可循。若是死伤太多,反而会引起重视,不如苟且留两条性命吧。” “是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林寻在一旁讪讪地笑道,“齐哥哥,我们本就是去救人的,还是不要死伤太多的好。” 听闻二人言论,齐煜不禁失笑,“好,那就听你二人的。我也是为了万无一失,你可别当你齐哥哥真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啊,这样我可就不乐意了。” 一语道穿林寻心中所想,林寻只得嘿嘿笑着,搔了搔头,一脸讨好状。 齐煜擦过林寻,接机来到了林落身边,闷声道:“看来林姑娘对我方才所言很有成见啊。” “你自有你的万无一失,我何来的成见?”林落低声说着,瞪了他一眼。 “哦?”他故作惊讶,“那你为何不笑?看看林寻,有事无事就冲我笑,笑得多开心呀。” 林落听出他是在戏谑,便扭过头去,不再答话了。 “可是你要做好准备。”一旁的苏宸对唐谷溪道,“一旦将你爹娘救出,他们便要更名换姓,不可再回来了,更不可与你常相见。你……都想好了吗?” 唐谷溪忙点头,“想好了。只要能救出爹娘,就算溪儿一辈子不见他们也好。”说至此,她忽然生出一腔伤感,垂下了头,“只是,我从此再也没家了,临清……是再也回不去了。” “游人行脚遍天涯,何处青山不是家?”沉默良久,林落忽道,“于我和寻儿而言,此刻不也是都没有家吗?等来日,你跟我俩到了西州之后,自然便有了家。” 唐谷溪笑了笑,心中宽慰起来。方才惨白的脸上,此刻泛起了两朵红晕,眼神亦明亮焕然。 “殿下,多谢你了。”她轻声说道,低身行了礼。 苏宸微低着头,凝视着她,微微笑着,“这回,你可又欠我个人情了啊。” 回到营中之后,玉茗已经换上了她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许多,没了初见之时的狼狈。唐谷溪这才仔细端详起她来,许久未见,她真是不一样了。 这个以前总爱大惊小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终日围在自己身边,虽然笨手笨脚,但好歹单纯善良,众多丫鬟侍女中,她一眼就看中了她,才央求母亲把她唤到自己房间来的。 没想到,短短一年未见,她竟已成了人妇,只要不再哭鼻子,那玉茗俨然就是一副稳重女子的模样。包括方岳,也是这般感觉。 看来,苦难终究是让人改变的良方好药。这半年的人世变迁,不知给这两个孩子多大的触动,那些时日,她不在他们身旁,无法亲眼看见他们的变化,想来心中不觉有一阵遗憾。 “小姐想知道公孙容后来如何了吗?”玉茗拉着她聊了片刻,二人坐在了榻上,亲密万分。 “不是说他和姜月公主成亲了,成了驸马吗?” “此话不假,可是……”玉茗垂下了目光,“容公子一家人皆被处死,他虽身为盛歌国的驸马,可滋味也不好受,更何况,姜月公主也并非他心仪之人。容公子处境极为艰难,一方为杀父仇人,一方又不得对其反抗,因此终日郁郁寡欢……” 唐谷溪皱了皱眉。 “后来……”玉茗看了一眼方岳。 方岳走过来,接着道:“后来那日,驸马爷和公主在临清举行了比武大会,就和小姐上次的招亲大会一样。众人一一比过,最后上来的,是容公子和姜月公主……” 原本二人手中所持的,皆是没有利刃的假剑,公孙容武艺在姜月之上,曾一个动作飞过去,将剑横在了姜月脖子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却发现姜月公主毫发无损,才得知二人的剑皆是假的。 到后来,二人脚步愈来愈快,尤其公孙容,剑身与人身几乎难以分辨。最后一招之时,他却立在原地不动了,姜月正打得士气满满,一个横剑便刺了过去,公孙容两眼一闭,待姜月发觉不妙时,那把剑已然插进了他的胸口。 殊不知,在比斗开始之前,公孙容就已给姜月换了剑。那把没有利刃的假剑,此刻正悬挂于一旁的木架上,周身泛着冷光,闪入姜月的眼中。 “容公子流血不止,倒地死去,死前却还是微笑着的。”玉茗的声音异常轻柔,“而姜月公主,之后便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赵妃求药 武贲军出征西境已有半年之久,凉禹宫中风云几经变幻。原本,朝中的大臣皆以为西境之事极易平定,却未料到竟历时如此之长,虽说乔国女后当政,可就眼下的形势看来,乔疆愈发不容小觑哪。 如今,大王又身患急症,卧病在榻,朝中无了主事之人。单说那太子苏敖,曾经也协助大王处理政事已久,大王病倒之际,朝中一半的大臣皆举荐太子监国,对其充满信心,期望有加。 可这大半月过去,朝中政事非但没有被梳理打管得井井有条,反而积攒了许多奏折陈书,加之王亲国戚与太子之间的勾结,权倾党羽,赵侯等一派的势力大增,令朝中一些与之抗衡者,渐渐心生不满。 于他们而言,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大王快快康复苏醒,以好上书陈情。 要说这大王病是病得真奇怪,有内侍曾传出,那日大王方从御书房出来,来至御花园游赏,平日里每到这个时辰都会往这处走走,并未出何差错。可偏偏那日,大王方念叨了几句身乏无力、头脑昏沉,便一脚踩空了台阶,滚了下去。 这一滚不要紧,直滚得卧病在床,昏迷不醒了。 朝中王子们纷纷来至病榻前问候,以表孝道,然而任谁也不敢跟太子与赵王妃抗衡。要说事到如今,在众王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要属七王子和四王子了,可一个在外征战无心归朝,一个不久前刚死去了爱妃无心争权,最后还是由太子把持朝政。 那一日,梅月司的鸢尾花开得极盛,朵朵蓝紫色花瓣铺满院落,不比冬日里梅花逊色几分。 炼药房里,花宁依旧身着那袭血红的华服,头上金钗银簪,脂粉扑面,满目琳琅。游走于各个药工之间,巡视一番下来,不甚满意。 然而此时令她烦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司主,王妃娘娘过来了。”一个侍女从门口走了过来,至花宁身旁轻声说道。 “王妃娘娘?哪个王妃?” “赵王妃。” 花宁皱了皱眉头,沉吟道:“她来做什么……王妃娘娘此刻在何处?” “正厅里。” 她想了片刻,回过头来,对那些药工道:“这银珠粉是大王着重吩咐下来的,虽说陛下此时昏迷不醒,可你们一个都别想怠工。待大王醒来之后,我便当即来此要这银珠粉,到时,你们可别两手空空,交给我一堆药渣!” 那些药工有男有女,听到花宁发令便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待其说完,齐声躬身道:“是,司主!” 花宁扫视一眼众人,略带满意,转身朝外面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心中忐忑,赵王妃是来做什么呢?自己一向与后宫井水不犯河水,与大王更没有过分的举动,虽说大王将梅月司安在宫中,的确引起了众多妃子的猜忌,然而众人也都知道,梅月司向来行事低调,不宜张扬外露,安在宫内早已无人非议了。 那赵王妃此次前来,又是为何呢? 大王久卧病榻,作为妃子,她此刻不是该伴其左右、尽心侍候吗?难道……是事情败露、被发现了? 可方才也未听侍女说过来了别人,既然只有赵王妃一人前来,那就不会是她所担忧之事。既然不是,那她就放心了,其他一切事,她自当应付得来。 看来,凉禹宫中,是不能久留了…… 这样想着,她便走回了正殿,踏进门的第一眼,便望见了屋内一个华丽的身影,背对自己而站。 “微臣拜见王妃娘娘,”花宁赶忙低身行了礼,“不知娘娘前来,花宁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前方那妇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一袭雍容紫袍在身,大朵鲜艳欲滴的牡丹开满袖子,明黄色的丝巾搭在双肩和两臂上,云鬓低垂,斜插金钗,面上脂粉厚重,眉目淡然,唇红如血。 “花司主快平身。”她微微一笑,伸了伸衣袖,声音平缓低沉。 “谢娘娘。”花宁勾了勾嘴角,站了起来。 “本宫一向听闻梅月司清冷,处处弥漫药味,因此只闻其名,未曾来过。今日有幸来到司主的梅月司,才知全是丫鬟奴才们的妄言了,这里满园紫花,香气袭人,哪里来的刺鼻药味了?”赵王妃浅笑着,“还是要归功花司主啊,把此处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难怪陛下一向器重你。” 花宁心中一惊,不禁捏紧了袖子,冒出一身冷汗,勉强笑了一下,“娘娘谬赞了,微臣一介小小药主,平日里只管炼药了,连门都出不成。方才还在炼药房内巡查,得知娘娘过来,竟未来得及换身衣裳……实在是失礼,还望娘娘莫要责怪了。” 赵王妃眉眼低垂,点了点头,似乎在沉思什么,“司主对于炼药之术,果真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啊……” 花宁微低着头,一时不知赵王妃要表达何意,因此也未敢吱声,静等着其发话。 “花司主。”良久,赵王妃声音响起,她缓移脚步,朝她走来,继而停住了步子,“本宫今日前来,是有事请求司主相帮。” 赵王妃声音低低的,看来并不是来为难她的,一听此话,花宁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娘娘但说无妨,只要花宁能帮上的,绝对会帮。” 既然并非来刻意刁难她的,那她无需害怕什么,这王妃既然有求于她,她也不必摆什么低姿态,此刻占领先机的,是她。她倒要看看这个一向张扬跋扈、权压后宫的宠妃,如今会因为何难事,来求她一个小小的司主。 赵王妃点了点头,冲后面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走上前去,将双门关闭上了。 “是这样的。”赵王妃恐她多心,因此笑了一声,笑声中却有些心虚,“本宫此次前来,是想向花司主……求一个药。” 求药?花宁眸中掀起一卷风云,波光微皱,心中当即了然。 若是平常的求药,那宫中医术高明的太医多了去了,她怎会想到她梅月司? 来此求药的,谁不是求的害人之药?要说治病良药,她这个雀巢之地,还真是找不出几样来。可若是论毒药、迷药、嗔药,她这梅月司有的是,就看她要找的是何药了。 王妃娘娘,这是想要夺谁之命?(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诛心之言 赵王妃静静地看着她,从花宁的表情上来看,想必她也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那样也好,二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她反而淡然了,笑着转过身来,在屋内踱着步子。 “花司主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都说你这里任何稀奇之物都有,即便没有,凭借你花宁之手,也能提炼制造出来。本宫不要那些让人速死之药,那些毒药,经谁之手,都能轻易弄来,本宫要的,”她缓缓转身,“是让人神志不清,蛊惑心智的药……” 花宁背对着她,眉眼低垂,面色清冷,双手再次攥紧了衣袖。 片刻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赵王妃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似乎对此万分笃定,胸有成竹:“不知花司主可否知道,大王曾派了一行人跟随武贲军前去西境?” “微臣知道。” “那花司主是否知道,那一行人……是去做什么呢?” 此言一出,花宁面容蒙上了一层阴翳,眸色凝重,双唇紧绷起来。对于此事,她如何不知道? 那三个人,是大王派去探查她身份的,自从上月乔疆传来消息后,她便知道自己在宫中地位岌岌可危了,若不是姑母那里早些派了人手,她此刻恐怕早就不在梅月司了。话说回来,若不是因为此事,她也不会对大王痛下狠手…… 只要大王昏迷一日,那么林落等人手中的证据就是废纸一张,即便他们带回来惊天秘密,那也无用。没有大王的吩咐,谁敢将此事宣扬出去?她倒要看看,齐煜回来之后,欲要面见大王却束手无策之时,该是何等落寞。 见她不说话,赵王妃便一清二楚了。众人皆说梅月司司主不仅貌美如花,技艺高超,而且聪慧无比,她最初还不信,如今……可算是真的信了。 “既然如此。”赵王妃笑道,心中畅快,“那也无需本宫再多言了,花司主,不如你我二人联手如何?” 她又来至花宁面前,“你也知道,母凭子贵。如今大王的孩儿中,不乏有对王位虎视眈眈之人,我要为我的敖儿打算。虽说……他是大王的长子,又是钦定的太子,可终究不是嫡子,那个七王子一回来,朝中众人必定拥戴,太子的储君之位若是不保,那我……我也徒劳这么多年了。” 花宁静静听着,心中渐渐明晰,看来,如今的政局之势,以及朝中大臣对太子的非议和失望,赵王妃也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了…… 而大王早就对太子有所不满了,只是碍于赵侯和她的情面,一一忍下来罢了。若是苏宸一回来,大王垂危之际再下一道谕旨,将继承人由太子变动为七王子,那赵王妃怕是要疯了!呵,原来狗急也会乱跳墙啊……这妇人竟然动了谋害夫君的心思。 只是她不知,大王如今没她花宁,是一时半会醒不了了。 “花宁……花宁不知王妃娘娘何意。”她低着头小声道,心中却早有定夺,只是看赵王妃诚意何在了。 而赵王妃知道她心里明白,此刻说得如此清楚了,她竟还装糊涂,不觉心中有几分不满。 她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走至前面木椅上坐下,冷冷瞧着她,一手放在腹前,一手搭在扶手上,五指微微用着力。 花宁一看,面上显出几分惶恐,急忙跪了下来,“娘娘息怒,花宁愚笨,真心不明白娘娘所说‘联手’是何意,还请娘娘指点。” 赵王妃冷冷看着她,并未发怒,而是片刻之后再次发出了一声冷笑,目光扫过她这屋子,浅笑嫣然,“你说,齐煜那孩子,若是知道冷宫那个废妃是如何得的寒症……他会不会惊讶?会不会告诉苏宸?” 此话一落,花宁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睁。赵王妃柔和的声音犹如毒针般刺入她的胸口,针针见血,令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没想到,故作聪明的等待竟然等来了这个……她,是如何知道的? 赵王妃见此番话如此奏效,不觉会心一笑,眉目舒展开来,“花司主一向聪明,本不必多费口舌的事,本宫也不想多做耽搁。还请花司主考虑一下吧,大王对你已有戒心,你我又目的相同,事成之后,双双受利,何乐而不为呢?” 花宁平复了气息,可脸色还是略显惨白,仰头看着赵王妃,“娘娘……是如何得知的?” 赵王妃轻笑一声:“自从大王将你接进宫来,我便知道,萧王妃身上多年的寒症,脱不了你的干系。那年大王从乔疆回来,说是从一位医者手中得来了冷霄丸,令那废妃服下之后,她便如此了。” 她顿了顿,“而你,又是从乔疆而来,并且师出乔疆最有名的药王门下,要说此事,并不难猜。苏宸呢,从小是由那废妃养大,对其如同对待生母,依据苏宸和齐煜的关系,他们同气连枝,若是知道是你和你师父害的萧王妃,令她受苦这么多年,你说……就照那七王子的气性,不知该如何造访你梅月司呢。” 花宁目光呆滞,干咽了一下,其实最令她揪心的,并非是苏宸得知此事,而是…… “哦,还有齐煜少将军。”赵王妃眉眼一翘,继续道,“听说,大王派去的那一行人中,有一个叫林落的女侠。啧,二人好像一年前还在宣阳城大张旗鼓地比过武呢,闹得沸沸扬扬的,都传入了宫中。不过这二人啊,还真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的一对呢,此次出征,他俩又是一路同行,我看,少将军一旦回来邀功,保不准就是求大王赐婚呢。” “够了!”花宁面色通红,怒视着赵王妃,从地上站了起来,毫无怯意。 面对此举无礼之态,赵王妃并未动怒,而是依旧面带笑意看着她,缓缓道:“被一个最爱的人痛恨,甚至失望、恐惧、鄙夷……这滋味恐怕不好受吧?” 花宁胸脯起伏着,良久才平复了下来,妖艳美目中流转火光,将她的脸颊烧得绛红一片,“王妃娘娘,是想要蛊惑人心,能让人不由自主按照旁人的指使而行事的药吗?” 闻言,赵王妃站了起来,身子挺直,优雅地笑了。 “此药有是有,可是……需要一味药引子,恐怕制成……要在几日之后了。” “无碍,”赵王妃一派朗然,“本宫等便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班师回朝 七月下旬,西境传来战报:武贲军在洧川与乔兵有一大战,最终击败敌军,乔兵退军,递交降书,承诺不再骚扰西境鄱安等地,并以割让三座城池作为补偿。武贲军班师回朝。 朝中群臣欢天喜地,一来为武贲军大胜,二来为宸王子回归。几家欢喜几家忧,赵侯党羽等人与赵王妃,虽说也为捷报而感到欣喜,然而更为忧心的是,齐昭和苏宸一旦回来,势必会对他的党派构成威胁。 太子却未如他舅父和母妃那样多虑,听到武贲军大胜的消息后大喜,兴奋之下,在宫中设宴盛请众位大臣,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载歌载舞。 赵侯和赵王妃恐怕此举会招来嫌隙,令众臣不满、更加怨声载道,因此几番劝阻,然而苏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我大凉禹大胜,武贲军居功至伟,本宫为何不能宴请众臣以表欢悦?别说此刻宴请三日了,武贲军一旦回来,还要再次宴请,为他们庆功。 “三日宴”不仅惹起了众臣的非议,更是让大王身边的内侍介怀。他们可是离大王最近的人哪,此刻大王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身为太子的苏敖竟然举办了“三日宴”,此乃大不敬之罪,大王一旦醒来,他们首先要告的,便是此状! 如此一来,苏敖便怕了。因此急急将才举行了一半的宴会撤掉,又令伴舞奏乐之人纷纷退下,不再出没于殿堂之上,更是让人将几座大殿之内的门面装饰,皆换成了肃穆之色。 然而,此举惹怒了赵侯,他恨铁不成钢地来到东宫,满腔愤懑,对太子道:“大王此刻还未死,你怎能将整个宫殿皆换成如此压抑之色呢?若是你父王醒来,看到此景,该被你活活气死了!” 听到舅父所言,苏敖方才大彻大悟,因此又急忙撤掉那些布帘,将其换成以前的装扮。如此一来,这才平息了此次无中生有的纷争…… 对于此事,朝中议论纷纷,对太子之无脑愚笨更是嗤笑不止。如此荒唐之举,竟能出自太子之手,可真是供人茶余饭后当作笑料了。 而在另一头,宣阳的城郊道路上,武贲军气势充足,在齐昭等将军的带领下,威风十足,光彩照人。 获胜的喜气冲散了唐谷溪心中的郁结,自那日在军营与玉茗分离后,她便一直郁郁寡欢。玉茗曾在分离之际,苦苦劝告她,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再回临清,都不能再见他们。除非……除非他们来西州找她,否则,便是此生再不可相见。 对于父母一事,苏宸早已在一月之前,给宣阳城内的心腹之人写了信,那人也将此事办得妥帖。如今,押解那二位罪犯的人正在北行路上,若是一切皆顺利的话,那么救出爹娘便不在话下了。 “哎,其实最可怜的,要属公孙容了。”行军队伍中,林寻坐在高头大马上,对唐谷溪叹道。 “你无事又提这个做什么。”林落在一旁忍不住嗤怪道。 “好歹我俩也与容公子见过几次面,如今想想,你不觉得可惜么?”他望向前方,语气中有一丝哀愁,“公孙容完全是被他父亲所累,好好一个人,竟然横剑自刎了……哎,可惜可惜。” “不是横剑自刎,”唐谷溪淡淡道,“是借姜月公主之手了结的自己……” “那岂不是一样?比自刎更可怕啊,简直是亲手毁了姜月公主!”林寻痛心疾首,“不过,我要是容公子,恐怕也会做出此举。容公子高明啊,既解脱了自己,又报复了仇人,只是可怜那公主,白白地疯了……” 只是可怜那公主,白白地疯了…… 唐谷溪想起比武那日,在临清街头与姜月的那次谋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盛气凌人、语气刁钻的样子,当时竟然还误会自己与公孙容有染,因此醋意满满,如今想来不觉好笑与心酸。 公孙容杀人于无形,然而选择死去,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唐谷溪不由自主仰起头,望向万里无云的晴空,轻叹了一口气,夏日炎炎,她感到有一阵眩晕。 “你若再废话一句,我便将你从马上踢下去。”林落对林寻威胁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女侠饶命。”林寻急忙缴械投降,轻拍马身,将马驾到前面齐煜与苏宸身边去了,跟他俩闲聊起来,隔得林落远远的。 齐煜见他过来,向后扭头瞥了一眼,笑道:“怎么,你姐又将你赶过来了?” “什么叫将我赶过来?”林寻嗤之以鼻,“齐哥哥,我可是专程来找你和宸王子的,你可倒好,处处挤兑我。”说罢,他撇过头去,满脸不悦。 “哈哈哈,好,我错了还不成?你和你姐啊,性子皆如此刚烈,还真是让人难伺候。” 一番言语出口,林寻也不再置气,傻笑着回过头来,目光越过齐煜,看到了另一侧的宸王子,此刻他像是郁郁不乐,并未掺和他二人的交谈,似乎在冥想着什么。 “齐哥哥,宸王子这是怎么了?”苏宸凑过头去,低声问道。 齐煜眼眸一转,虽未扭头去看苏宸,但也知道他此刻表情如何,因此便对林寻道:“大王重病多时,苏宸一直未回宫慰问过,心中早有郁结。如今即将返朝,怕是不知如何面见大王吧。哎,此人一向倔得像头牛,嘴硬惯了,如今覆水难——” “齐煜,”苏宸冷冷叫到他,“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将你在水云馆所有的风流事,全都告诉后面那人去!” 此话一出,身后随行的几个士兵皆低声笑了起来。齐昭将军听到笑声,回头看了一眼,但并未听清说了什么,因此也没在意,又扭回头去。 “苏宸,你可不能瞎冤枉人啊,我齐煜光明磊落、两袖清风,你怎能如此构陷自己的兄弟呢?此举太过不仁、不义、不——” 还未说完,苏宸便勒住了马,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林姑娘!” 林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即将发生的这出好戏,隐隐为他的齐哥哥担忧起来。 齐煜见状,急忙止住了苏宸,赔笑道:“好,我不说了便是,你何必动怒、何必动怒呢……我惹不起你王子殿下,总躲得起吧,不用你叫,我自己上后边去。”他扭过头来,瞪着林寻,“还有你林寻,以后我再好好跟你算账!” 说罢,他提了提缰绳,将马从队伍中引到了路旁,等林落等人跟上来后,才又入了伍。 “煜儿,发生了何事?”齐昭将军在最前方回过头来,远远冲他喊道。 “无事,孩儿无事。”齐煜挥了挥手,扯着笑脸。 林寻在马上早已笑得肚子疼,一边揉着腹部一边冲苏宸道:“殿下实在是高啊,林寻佩服、佩服。”(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内廷追问 濯心殿内,一位老者躺于寝宫的榻上,面色祥和,气息平稳,正陷于熟睡中。明黄色的床帏挂在床榻两侧,前方两侧站着苏宸与齐煜,二人方从马上下来,便来至大王寝宫探查情况,此时望着榻上之人,二人皆眉头微皱。 “你是说,父王是在御花园跌下台阶,倒地之后便昏迷不醒的?”苏宸背着双手,问站在一旁的公公。 那公公年纪也大了,两鬓斑白,与大王岁数不相上下,也是跟了其半辈子的人。如今君主昏迷不醒,久卧病榻,这位老公公日夜忧心,时时盼着宸王子和武贲军回来,早日改观朝局混乱之状。 “是啊,前几日大王就老喊着头昏脑胀,浑身乏力的,像是四肢都使不上力来,可未想到……当日竟在御花园踩空了台阶!老奴、老奴罪该万死啊,没及时扶住大王,否则也不会……也不会……” 公公说到此,不禁满心愧疚,低下头抹起泪来。 “万公公,此事不怪你。”苏宸说道,“父王年事已高,身体已不及当年,手脚不便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皱了皱眉,“只是为何先前不早些请御医来诊治呢?既然父王早说头昏乏力,那宫中御医都做何去了?” “宸王子,”公公抬起头来,“宸王子,先前御医也都来过了,号脉之后,都说大王只是经气堵塞、心气不顺,并无大碍,因此只开了几副梳气通络之药,说是调养几日便好。可是还未调养好,就出了这等事……” 齐煜听罢,略有疑心,皱眉道:“大王果真只是心气不顺吗?宫中的太医皆是众口一词、谁也未说出其他病症?” “正是。少将军……是有何疑问吗?” 齐煜微微摇了摇头,并未说话,苏宸看了一眼他,明白心中所虑,便问公公道:“徐太医来过没有?” 徐太医的父亲曾在二十多年前,被大王于郊外救过一命,当时他也才十几岁,可是医术却是十分高明,后为大王赏识,召进宫来做了太医。一直以来,徐太医深得大王器重,只是近些年来,花宁进宫之后,大王召见太医院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徐太医也来过啦。”万公公道,“只是与其他太医所说略有不同,上述症状皆在其中,然而那日,老奴看他面有不解,说大王此次病得蹊跷,体内像是有其他病症,只是……只是他医术有限,如今还未找到良方。” 听闻万公公此言,苏宸和齐煜皆冒出一身冷汗,其他病症……何谓其他病症?竟然使凉禹国内最好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二人皆不再说话,黯淡地垂下头,皱眉沉思起来。 榻上的大王面色红润,睡态安然,丝毫看不出昏迷的样子来…… 若是父王醒不来,那便看不了从乔疆带回的手书,更无法封查梅月司、逮捕花宁。众人皆知,当初齐煜从乔疆把花宁带来,在宫中设立梅月司后,大王便下了一道谕旨,未经允许,谁也不准撼动梅月司,干扰梅月司。 梅月司虽身在宫中,然而犹如独立之所一般,享有特权。若非这个,恐怕不用旁人动手,单靠赵王妃一人,她花宁也早就难以在宫中立足了。 此为其一。 二来,若是大王无法苏醒,那么当初对林落姐弟的承诺便无法兑现。他们三个历经险阻、险些搭上性命,才换来的花宁身份之手书,到如今,岂不是变成了两张废纸? 而大王藏宝室内的南国玉玺,怕是又要尘封几多年了。 思来想去,二人还是觉得,不能再单靠太医开得那几副药了,务必要在世间寻得一位济世高人,请进宫来为大王诊治。 苏宸突然灵光一闪,“万公公,花司主可否来为大王诊治过?” 闻言,齐煜不觉一惊,花宁……他此刻倒忘了还有她了。 万公公似乎有些迟疑,道:“宸王子,花司主乃炼就奇药毒药之人,并非平常医者。若是请进大王的寝宫为其诊断,恐怕会……” “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了,所有旁门左道,自有旁门左道的道理,我看,还是速速把她——” “殿下。”齐煜轻声打断了他,“我看,请她来……不妥。” “为何不妥?” 齐煜皱眉盯着他,眸子深沉,轻咳了一声,“你忘了林落此行所遇之事了吗?乔疆那边已有人动手,显然宫中那位也早已知情。若是此刻招来花宁,怕是引狼入室啊。” 引狼入室……齐煜一语点睛。 苏宸只觉后背发凉,他怎把此事给忘了呢?还真是病急乱投医啊。花宁此刻,想必早已对他们恨之入骨了吧?他竟还指望她来寝宫医治父王……简直昏了头脑。 万公公立在一旁,虽未插话,但也心中了然,知道宸王子和少将军所说是何事。他在大王身边多年,大王心中想什么,欲要做什么,宫中无人比他更清楚。 “看来,只能请一个人了。”良久,苏宸道。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句婢女的声响——“公公,药煎好了。” 万公公扭了扭头,“进来吧。” 大门被打开,一个婢女走了进来,绕过翠屏出现在三人面前,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给我吧。”苏宸走上前来,伸出手。 婢女将汤药递到苏宸手上,低了低身子,行过礼后,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万公公突然道,盯着那婢女略有疑惑,“往日不都是小竹煎药吗?今儿个怎么换成了你?” 苏宸听到声音,停下了动作,坐在榻上向这边看过来。 那婢女微低着头,面色平静,“小竹今日身子不舒服,煎完药后就在御药房打起吨来了,奴婢不忍打扰,只好自己端过来了。” 万公公缓缓点了点头,挥手道:“好了,你出去吧。告诉那小竹,别耽搁了煎药,否则大王的药一旦出了差错,误了差事,她一万个脑袋都保不住,别说打盹睡觉了。” “是,奴婢知道了。” 苏宸搅了搅碗中的汤药,舀出一勺,刚伸出手来,却被齐煜轻轻按住了,他抬起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重逢相聚 齐煜深邃的眸子盯着他,眸中生起一团烟雾,缓缓松开了手,转头看向万公公,“万公公,方才那个侍女,叫什么?” “小青。” “小青……”齐煜低喃一声,“此人来宫中多久了?” “她来宫里已经好多年了,少将军……打听这个做什么?” 齐煜接着问:“她以前可曾侍奉过谁?” “这……”万公公皱了皱眉,冥思片刻,“我记着,小青好像曾经在芷翠宫呆过,后来就被派去御药房煎药了。哎,这宫中奴婢太监时常有变动,变得多了,老奴也记不清谁在过何处了。” “齐煜,这个小青,有什么问题吗?”苏宸抬头道。 万公公听闻,也看向齐煜,眉目却微蹙起来。 “芷翠宫。”齐煜看了苏宸一眼,“芷翠宫,是哪个王妃的住处?” 苏宸轻笑一声,将手中药碗放下,“自然是赵王妃的寝宫了。虽说我离宫多时,对内廷之事并不上心,可这芷翠宫,又是谁人不知道的?”他怔了一下,“你这话是何意思?” 万公公也皱了皱眉,凝神听着,似乎已然想到什么。 齐煜却淡淡笑了一下,摇头道:“我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送药之人,还是严谨小心些为好。大王的汤药由御药房出来,要经过几人之手,最后才传至大王面前,其中若是有何细微变动,可是难以查出来的啊……公公,还当小心些为好啊。” 万公公闻言,脸上汗如雨下,忧心忡忡,垂下了目光,“少将军说得对,老奴先前……并未想到这一点。是老奴大意了,老奴这就去——” “哎——”齐煜忙止住了他,“公公万莫着急啊,方才只是我的一个猜想,下次多加注意就是了。此刻出去,难免打草惊蛇啊。” 声音刚落,苏宸便一手拍在了旁边凳子上,药碗随之颤了两下,他站了起来,双臂背在身后,“这药不吃了。来人!将此药端出去,交由徐太医检查,检查过后,让他来禀报我,如实交代情况!” 话毕,门外匆匆进来了两个侍卫,听候吩咐后,便将药碗端了下去,送至太医院了。 一阵喧闹过后,濯心殿内短暂的安静,无声无息。 齐煜望着门口的方向,冥想片刻,忽而长叹了一声,口中喃喃:“宫中,怕是又要死人了……” 苏宸听到声音,皱了皱眉。 “少将军说什么?”万公公问。 “没什么。”齐煜有些烦闷,摇了摇头,“对了,苏宸,你方才说……只能请一个人了,那人是谁?” 苏宸叹了口气,“是小溪他们带回来的手书上,那位姓刘的婆婆。不是说,其是梅舵主生前的妻子吗?略通医术,双目失明……啧,隐隐觉得,这位婆婆应该有法子。” 齐煜闻言,垂下了头,略有深思,“可以一试。” 出了濯心殿,前方是宽阔宏伟的长阶,两旁是曲折幽回的长廊,白玉石铺成的地板,被炎炎烈日炙烤得有些灼烫。 齐煜和苏宸对望一眼,相视而笑。二人铠甲在身,站在光明内分外耀眼,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刚健如阳,灼灼生辉。 继而两路分开,一个朝冷宫走去,一个朝宫门走去。 通往西苑冷宫的道路,似乎从未这么长过,还是他许久未走,今日生疏了几分?苏宸不得而知,只是一味地向冷宫走着,路上的丫鬟太监见了他,皆露出吃惊之状,继而驻足行礼。 然而,苏宸视若无睹,一刻不停地向那处阴冷之地走去。 最先看见他的是秋姑姑,她老眼昏花,在小院门口看了几眼才认出他来。 “是……是宸王子,宸王子!” 姑姑放下手中活计,踉踉跄跄跑了过来,来至那个驻足之人的跟前,她仔细端详着,眸中泪光点点,“是宸王子,真是宸王子……” 苏宸喉咙微动,伸手扶住了姑姑的手,“是我,姑姑,是我。” 姑姑凝视着他,激动不已,“王子殿下,奴婢、奴婢拜见殿下。”他跪了下来,仰头望着苏宸,“殿下……原来殿下没死,武贲军回来了……真好,殿下未负伤,平安回来了!” “是啊,姑姑,武贲军大胜,我等击败了乔兵,西境如今安定了!姑姑快请起。”苏宸将她扶了起来,“娘娘呢?尚可安好?” 秋姑姑抹了抹眼泪,“好,好,一切都好。” 二人进了屋子,秋姑姑在前,推开了里间的小门。 “娘子,你看,谁来了。” 苏宸在背后,缓缓抬动步子,向前走去,心中不知为何生起了一股怯意,令他的脚步有所滞怠。 萧王妃听到声音,将头从枕上抬了起来,伸直脖子向门口看去。她心中早有感知,前一晚做梦,便有那人入梦来,今日秋姑姑就如此兴奋神秘,那门后的人……会不会是宸儿呢? 直到苏宸出现在门口,萧王妃忧郁的眼眸先是呆滞,继而眼神一亮,眸中即刻湿润,晶莹透彻的泪水溢出眼眶。她双唇抖动着,微微发红,脸上因为激动与兴奋而染上一抹酡红,云鬓盘在脑后,面容虽不光鲜亮丽,但温煦如风。 苏宸眼圈一热,眸中晶莹透亮,向前走了一步,却未说出话来。 萧王妃伸出无手的双臂,衣衫破旧,直直地伸向他。口中发着“唔、唔——”之声,似乎用尽了力气,也吐不出一个圆润的字来,憋得满头大汗。 “娘娘……娘娘在叫你啊宸王子。”秋姑姑在一旁哽咽道。 经姑姑这一提醒,苏宸再也忍不住,向前扑了过去,直跪在萧王妃榻前,泪满衣襟。 窗外的海棠开得绚烂,殷红如血,艳了满园。本是春末要开的花,如今却推迟了整整两月,将这一院芬芳,锁在了耀眼的烈日下。 通往宫门的甬路上,齐煜正一边沉思一边向前走着,眼前却突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华衣、妩媚玲珑、艳丽无比的女子。日光将她的金钗照得闪闪发光,使她白皙的脸颊更显娇嫩,就连唇上的那一点红,此刻也像盛开在白雪里的红梅一般,俏丽妖娆。 那女子冷面无双,双手端握于胸前,身姿挺立,嘴角一丝似有若无的阴笑。 “齐少将军,别来无恙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回将军府 七月的将军府,荷花开满了整个荷花苑,池塘里大朵大朵的娇嫩花瓣、大片大片的翠绿荷叶,将整个水池铺满。 谢铃儿在此已住了小半年,自武贲军出征之后,这将军府内便没了主子,她终日跟着丫鬟管家娘子们打理院落,日子倒也清闲。无事时便在府邸周围逛逛,不出一个月,便将这偌大的将军府转了个遍。 谢铭死后,她连个相依为命的人都没有,爹娘在她儿时就已相继过世了,十余年光阴,是哥哥将她一手拉扯大的。半年以前,哥哥惨死于水云馆,她入住齐府,几次三番想要一头撞死,随哥哥去了,可都被丫鬟们拦下来了。 好在管家娘子是个宽厚贤惠之人,见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可怜,因此在齐府的这几个月内,对她关照有加、体贴爱护,久而久之,谢铃儿也日益恢复过来,不再终日郁郁寡欢、伤心垂泪了。 这日,武贲军凯旋而归,将军府上下好不兴奋,早早收拾好院子迎接大将军和少将军了,里里外外忙不乐乎,就差赶上张灯结彩过年的气氛了。 谢铃儿从见识过大阵势,心里既激动又紧张,也想要跟着众人到门口瞧一瞧,迎接大将军等人回来。可是一想到自己笨手笨脚,心中不免生起怯意,只好呆在荷花苑内,守着这一池荷花,待林寻等人回来了。 一上午过去,她只听得院子里热闹了好一会儿,所有人好像皆被大将军请去正厅饮酒了,唯独她这小小的荷花苑,在这一片吵闹喧哗之中,格外得清静幽雅。 又过了几个时辰,隐隐约约听到月门处有些动静,她本在荷花亭上坐着,听到声音便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 那应该就是……寻哥哥吧?几个月不见,他似乎高大了许多,戎马战场上的风沙雨雪,使他的皮肤显了几分黑色,可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秀,声音也还如同往常一样朗润明亮。 “铃儿?”林寻走进来后,一眼便望见了站在荷花亭上的她。 此时的太阳不似正午时明亮,暖暖的余晖中泛着金光,谢铃儿就是那样,站在荷花亭上一片金光之中,背后是碧空夕阳,脚下便是满池粉扑扑、娇艳艳的芙蕖。她的衣摆随风舞动,淡粉色的裙衫映得她整个人都娇嫩无比、清新脱俗。 背后,跟来了林落和唐谷溪,二人见状,也朝荷花亭望了过去。 几个月不见,铃儿这姑娘倒是丰美了许多,纵使身形依旧单薄,但相比起水云馆初见时,气色真是好了太多。 三人谁不记得,当日她满脸泪水、可怜兮兮、蓬头垢面出现在水云馆时,如同受了惊的小鸟,衣衫不整、梨花带雨的,让人好不怜惜。 可如今,那姑娘只身立于凉亭上,小脸羞涩地笑着,含苞欲放,正如脚底下的荷花一样,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铃儿姑娘,许久不见,尚可安好啊?”唐谷溪一边朗笑着,一边拱了拱手。 听到声音,谢铃儿笑了笑,提着裙裾从凉亭上匆匆跑了下来,到了三人跟前站定,“谷溪姐姐,你们回来啦?” 她的声音不大,清甜舒爽,怯怯的样子像个小孩。 “嗯,回来啦!”唐谷溪点头,带着笑打量她,“铃儿,半年不见,你好像长大了啊。在将军府的日子还行吗?有没有什么不习惯之处?如果有你就——” “谷溪姐姐。”谢铃儿打断她,“铃儿一切安好,姐姐不必挂念。倒是你们……”她看了一眼林落和林寻,有些担忧,“落姐姐,寻哥哥,你们都无事吧?” 林落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无事,你不必担心。” “可我听说,战场上刀光剑影的,死伤无数……你们真的无事吗?” “哈哈哈,”林寻朗声笑道,“铃儿,我们虽说一同前往西境,可毕竟不是上战场的人啊,我等是去……呃,是……总之是有其他的事可做,并非在战场上厮杀之人。因此呢,你就不必担心啦,你看看,我们这不都好好的吗?” 林寻抖了抖胳膊,以示自己筋骨强健,并无伤病。 铃儿见他如此,不禁咧嘴笑了,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一时间,逗得唐谷溪和林落也笑了起来。林寻朝林落和唐谷溪瞅了瞅,一手将谢铃儿拽到了一旁,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谢铃儿被他此举弄得莫名其妙,感到一头雾水,“寻哥哥,怎么了?” 林寻一脸神秘,“铃儿,寻哥哥送你个东西。” “东西?”铃儿眼神一亮,“什么东西?” 林寻笑了笑,低头将自己腰间挂着的小物件摘了下来,接着拿起谢铃儿的手,将那个小铃铛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是……是个铃铛?”谢铃儿惊诧不已,也欣喜不已,一手拿起铃铛开始摩挲,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那小铃铛在她手里发出清脆婉转的声响,宛若夜莺歌唱。 见她如此喜爱,林寻嘿嘿笑了笑,抓着自己的脑袋,仿佛有天大的喜事似的,露出明眸皓齿,神采飞扬。 身后几步远外的二人,见他如此兴奋的模样,也忍俊不禁。 唐谷溪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这就是那日在集市上买的小铃铛啊!我说呢,为何突然买了个铃铛,原来是‘铃儿’啊……这一路上,有人不是将铃铛挂在腰上,就是挂在马上,我差点给他抢过来呢!” 最后一句,她刻意加大了声音。 闻言,林寻回过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哈哈,你看他……” “有何喜事也给说说,让我也乐一乐啊。”突然,门后传来了一句声响。 众人转过身来,只见齐煜出现在月门处,一脸挂笑,缓步走了进来。左臂垂落在身侧,有些僵硬,虽然已从胸前放下、不再缠挂绷带,然而伤病却还未痊愈,因此不可大幅移动。 “这是……铃儿姑娘?” 谢铃儿低了低身子,“少将军,铃儿有礼了。” “齐哥哥,你从宫中回来了?大王怎么样,醒过来没有?”林寻上前便问。 齐煜摇了摇头,垂首道:“大王,并不好。” 一闻此言,林落等人皆蹙起了眉头,神态黯然。 沉默了良久,唐谷溪忽抬起头,淡淡问了一句:“苏宸,到何处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锥心一问 “他,去看望王妃娘娘了。” “冷宫?”林寻问道。 齐煜点了点头。 “哎,以后见宸王子的次数就少了吧?人家在宫中,我们在宫外,这王宫可不像军营,走两步就能去的。” “少是少了,可是他可以出来啊。”齐煜眉角一扬。 林寻愣了一下,惊呼道:“是啊,我为何没想到呢!哈哈,总以为宫中的人都不易出来,倒忘了宸王子身为王子殿下,跟宫中的妃子公主可不一样,想出来随时可以出来。你们还别说,在军营呆的时日长了,一见不到宸王子倒还不适应呢!” 此番话出口,众人一并笑了起来。 “他个大男人的,你不适应什么?”唐谷溪嗤笑道。 谢铃儿闻言,不禁掩面笑了起来。 林寻见铃儿笑,急道:“大男人又如何?那宸王子待人又好,体恤下属,身上还没有其他王子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气质,论才华武艺比他们强了太多,如此非凡之王者,你敢说……你不想见人家?” “我……”唐谷溪一时语塞。 林寻冷笑一声,“我啊,整日与你两个在一起,身上被熏得全都是女儿的味道。哎,晦气。” 说罢,他一摆手,扭身走了。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拉上铃儿,两人一同朝荷花亭走去了。 三人看着他俩不禁笑了笑,良久,齐煜回过头来,“苏宸有意去请刘婆婆过来,为大王诊治。你们看,如何呢?” “刘婆婆?”林落低喃一声,“你是说此次前去乔疆,所遇见的那个刘婆婆?” “正是。” “请刘婆婆过来,固然可以。”林落点头道,“只是……大王所患究竟是何症呢?太医们皆束手无策?” 唐谷溪有所不解,刘婆婆过来医治大王?虽说之前她已得知,原来那梅舵主三十年前休了的夫人,就是当日在故居所见的瞎眼婆婆,并且也略懂医术。可是……大王的病,连御医都无力,那婆婆能给医治好? “太医们若是顶用,那便也不用费这么大力气了。”齐煜道,“宫中懂药之人,除花宁外,皆为大王诊治过,可不见起效。你们不觉得,此事和花宁有所联系吗?想想看,当初那些在夜芜追杀你们的人。” 齐煜说完,便静静盯着林落和唐谷溪。 被他如此一说,二人也都警觉起来,身上隐隐有些发冷。 “自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到此为止,宫中医术皆不顶用了,何不请来旁人一试呢?或许还会有成效。”齐煜接着道,“那花宁为梅舵主的徒儿,又是义女,而那刘婆婆正是与梅舵主最有关联的一人,因此……” 他顿了顿,“我想,通过刘婆婆之手,或许可以医好大王。” 话说至此,林落二人心中了然,皆明白他是何意了。 既然如此,她们自然无二话,只要医好大王,那么离大功告成,也就又近了一步。 唐谷溪心中不禁有些惊讶,抬眼去看齐煜,此时此刻,更觉得这个年轻的少将不容小觑,可谓是人中龙凤。其心思之缜密、头脑之聪慧、行为之干练、谈吐之气魄,皆为众人所不及,就连苏宸在他面前,似乎也要黯然三分了。 此话若是被苏宸听见,此人大概又要忿忿不平了。想至此,唐谷溪便笑了起来。 如今,苏宸去了宫中,去了王妃娘娘那里,不在将军府中,更不在她的身边。想来也怪,之前未曾觉得有过什么,可如今,一旦耳畔少了他在说笑,眼前少了他的影子,她还真觉得有所不适、不知所从。 正如林寻所说,如今不像军营中,她不会时时刻刻见到他,宫中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而下回相见,不知又待何时了。想至此,她便觉得一阵烦闷…… “谷溪姐姐!你快来,看看这朵荷花,开得好大!”不远处的凉亭上,谢铃儿欣然叫着她,一手指着身下的池塘。 唐谷溪回过神来,笑了笑,“好,我来了!。”说着便告别二人,跑了过去。 齐煜扭过头,遥遥望着远处的荷花池,看着三人在那里打闹嬉戏,不觉陷入了沉思。 “少将军在想什么?” 他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回过头来,冲林落笑了一下,“林姑娘还是回屋好好休息吧,路上舟车劳累的,难免疲乏。我回去向父亲请个安,顺便说一下大王之事,先告辞了。” “嗯。”林落点了点头。 齐煜转过身,拱了拱手,就向门口走去。 “你方才去过梅月司了?”身后突然响起了林落的声音。 齐煜怔了一下,身子陡然绷直,脚步亦无法迈开。良久,他才转过身来,脸上的笑略带欣赏,眯起双眸,遥望着她,“你如何知道的?” 林落轻轻一笑,眉角斜飞,“我闻出了味道。” “什么味道?” “梅月司的味道。” “哈哈,”齐煜朗声笑了,走上前来,“看来我小瞧你了啊,没想到,林姑娘还生就一副好鼻子。对,方才我出宫门时,的确碰到了花宁,后来,便被她请去梅月司坐了片刻。林姑娘……不会是在担心什么吧?” 一抹笑意在她脸上飞逝,思索片刻,林落道:“花宁……会不会知道了什么?” 齐煜摇了摇头,只言未发。良久,他忽轻笑一声,将目光移至林落脸上,凝视片刻,又突然垂下眸去,面上染了几分黯淡,似乎在冥想什么。 林落见他今日如此诡异反常,心中也疑惑起来,正想要开口问他,齐煜忽又抬起了头。 “倘若……”他从未有过的神情,稍显落寞,仿佛还带着几分淡漠。 林落见状,似乎隐隐感到了不妙,内心揪了起来。 “可否答应我,”齐煜深深凝视着她,“倘若有一日,我死了,你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倘若有一日,我死了,你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倘若有一日,我死了,你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一句话入耳,犹如五雷轰顶,直击得林落呆立在了原地。她浑身僵硬,手脚冰凉,脸上变了神色,直直盯着齐煜,良久未说话。 时光仿佛静止了…… 齐煜一动不动,静默注视着她,不知心底此刻做何感想。 不知过了多久,林落动了动双唇,却一句话也未发出。她收回冷漠的目光,目中划过一丝愤然,抓在剑柄上的手用了用力,转身便向屋内走去了,脚步无声,背影匆匆。 齐煜立于原地,有些懊悔自己方才所言,他一生极少犯错,可方才一句话,或许是他至今为止,最不该出口的一句话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龙榻苏醒 返朝以来,宫中还算安定。 大王未醒,武贲军攻克大敌立了大功,因此封赏一事便由储君做主。太子监国不久,对于封赏有功的将领,更是缺乏经验与智谋,因此便在权臣的想帮下,草草了事了。 好在武贲军对此并不上心,尤其齐昭将军,近年来本就与大王有所疏远,对功名利禄更是不放在眼里。国土将破之时,他便引军出征,抵抗外辱。国泰民安之时,他便丢盔弃甲,安稳度日。 除此之外,宫中府中的一切事宜,他皆不在意。 至于犒劳手下的将士、安顿故去士兵家属的事,他也早已交与叶英等人妥善处理好,奖罚分明,慰问抚恤,皆适中得体,一一不落。军中上下,皆无怨言。 几日之后,苏宸便暗中派了人马前去乔疆,依据林落所带回的消息,顺利找到那位婆婆应该不是问题。而那日,宫中却发生了一件蹊跷之事:小青死了…… 果真,应了齐煜当日那句话。 然而令人更加想象不到之事还在后面……苏宸派去的人马还未到达西境,宫中就传来飞书——病中的大王,竟然苏醒了。 齐煜在将军府听闻此事时,高兴之余,当即便命叶英去着手另一件事,十万火急。待叶英带着侍卫赶到宣阳最繁华的街头时,发现水云馆已然人去楼空了。 水云馆如此,那梅月司自不必说。 其实未捉到花宁,齐煜心中并无多大失落,反而还有一丝庆幸。然而此举无论对错,无论愿意与否,都是要明明白白做出来,大张旗鼓派兵去抓人,最主要是做给人看的,尤其是给宫中的人看。 他对那个女子爱恨交加,恨大于爱,但还是无法忍心亲手了解她。齐煜纵然无情冰冷,但也依旧忘不了三年前,他是如何将那个夜芜城内、名满都城的花魁带回来的。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逃了的好,他一向不想欠了人家的,此次也算一笔勾销。 总之,手书带回来了,大王必不会食言,林落等人目的也算达到。其二,花宁既然逃出宫外,离开了凉禹,那么乔疆安插在凉禹的内应、宫中的眼线,自然也就随之瓦解、烟消云散了,凉禹暂且没了后顾之忧。 然而,花宁可不是手软之人。 那日,她将他请至梅月司,丢给了他一把匕首,让他亲手杀了她。齐煜最后却没能拿起那把匕首来,花宁见此,怒气丝毫未消。 “今日,你不杀我,那下回见面,我便要杀你。”她冷冷地说出此言,猩红的眸子就在齐煜面前,句句带刀。 “你和林落,必须有一个人死。只要我活一天,此言,今生必践。” 她恨这狼狈为奸的二人,更恨林落,与之不共戴天。夺爱之仇、暗查她身份之仇、将她逼至绝境之仇……她铭记于心。向来秉承师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圣训,时至今日,她受此大辱,心中只剩下了仇恨与报复,对凉禹已没有任何眷恋。 齐煜,终有一日,我们会再相见! 等到彼时,我便让你苦苦求我,再也无法离开我…… 一只喜鹊从空中飞来,如影如风,掠过荷花池,搅动了一池碧水。又倏地从花上飞走,几串水珠顺着荷叶滚流而下。 林落走出屋门,停在屋檐下,远远看到一个人在荷花亭上,背对着自己而立。身形高大英武,却在此刻,稍显几分单薄与荒凉。她立在了长廊内,驻足止步,不忍前去打搅。 “少将军……这几日是怎么了?”片刻后,唐谷溪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林落微微侧了侧头,眼神稍显落寞。 “你不过去问问吗?或许,他过来是为了找你。” 林落依旧没有说话,唐谷溪只好闭了嘴,扭头四处看着什么。 “寻儿,在何处呢?”良久,林落道。 “林寻?像是和铃儿姑娘出去了,此次回来,可把他憋坏了,带着铃儿四处游逛,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还说要去后山练剑。” “去后山练剑?”林落扭过头来,愣了一下,“平日催着他练剑习武,他死活不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己倒去山上练剑了。” 唐谷溪笑了笑,“我看,是为了在铃儿面前显摆吧。今早他俩出门时,我就见铃儿兴高采烈的,听他说着林门剑法有多精妙,自己武艺有多高强,那铃儿听得如同听书一样,简直入了迷……” 此话说完,二人皆笑了起来。 “许久未见你练剑了……”林落淡淡道,目光依旧望着前方,“溪儿,你如今剑术练得如何了?之前教给你的,你可曾忘了?” “当然没忘!”唐谷溪大呼,“师父教给我的,我怎可能忘了呢?我呀,可比林寻勤快多了,你看不见的时候,我都在练剑。不信,此刻就比划给你看?” 她一副雷厉风行、说风是雨的样子,就差转身去屋内提剑了。 林落瞟了她一眼,轻轻一笑:“罢了罢了,我相信你。” 听闻此言,唐谷溪收回了欲要迈出腿的步子,心中一片释然,讪讪笑了起来。 “对了,说到铃儿……师父,到时我们若去西州,是否要带上铃儿?”唐谷溪侧头问道,见她沉默,又求情道,“铃儿孤苦无依,在凉禹失去双亲,没有一个可依靠的人。我们路上多个人也多个伴儿,不如就带上她吧?” 林落沉思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自然,林寻若是无异议,那便听你的。” 唐谷溪心中暗叫一声好,林寻自然无异议了,他巴不得带上那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呢!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月门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 “少将军可在乎?” 那声音明亮高昂,故意拉长了音调,宛若朗朗星空一轮晶莹皓月。 唐谷溪心头一颤,隐约感到一阵不知名的欣喜,转过身来。 苏宸……果真是他! 他身上不再是银盔铁甲,而是一袭紫貂长袍,腰系金黄束带,袍上绣着五爪金龙,间以五色云缀之,贵气昭显。头戴束发玉冠,眉间不染半分尘埃,此时此刻,少了疆场上的英武凌厉之气,却多了王公贵族中的优雅贵气。 好一个丰神俊朗,俊眼修眉。 听到声音,站在荷花亭上的齐煜也转过身来,见林落等人就在此,便匆匆走了下来,来至三人面前。 “你苏宸可算是记起我来了,还知道来我府中瞅一瞅?”一见面,便口不留情。 苏宸嗤笑一声,目光随意划过唐谷溪,重又回到齐煜脸上,缓声道:“我来,也不是来看你的,少将军可千万别自作多情。” “你……” “好了,说正事。”苏宸轻轻笑着,摆了摆手,“今日我来,是替父王来请你们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虚此诺 梅月司人去楼空的消息不径而飞,大王虽身在病榻,可心里早是一清二楚了。他从万公公嘴里得知,苏宸与齐煜在返朝当日就已来过濯心殿,并陪伴左右侍奉他良久,二人不仅说过花宁的底细已经查清,还吩咐下人严加看管入口的药材。 听闻宸儿如此贴心关照,他心中感慨万分,病体也渐渐好转起来。 光洁如新的地板上,一尊香炉冒着袅袅白烟,将寝房熏得清香淡雅。 刻着花雕的木榻一侧,赵王妃坐在矮凳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给大王喂着药。时不时抽出帕子来,为大王擦拭一下嘴角。 另一旁,万公公立在门口。 “大王在想何事呢?”赵王妃轻声问道,眉目柔和。 大王闷哼一声,面色憔悴,口唇泛白,可那深邃苍老的眸中,却还是一副洞察秋毫、炯炯有神的目力。他抬手将赵王妃手中的药碗推了推,便靠在了身后床板上,腰下垫着一软枕。 “朕在想,朕病倒昏睡期间,太子处理政事,处理的如何。宫中,有无大乱。” 他的嗓音沉闷雄厚,虽然不大,可丝毫不失威力,依然震得赵王妃心中颤动不已。 “近来……宫中并无大事,太子日夜勤勉,不敢有丝毫懈怠,终日呆在书房内批阅奏折,猎观古书——” “后宫是无大事。”大王眼帘低垂,嗓音平静“可你怎知前朝之上,就无大事呢?” 此言一出,赵王妃噤了声,赶忙低下头。 大王轻叹一声,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此事,过几日,我自会问他。” “是,臣妾愚钝无脑,不该多口的……还请大王,不要怪罪。” “敖儿一向不喜读书,你说他……近来终日在书房,批阅奏折,猎观古书,此事可当真?” “当真。”赵王妃抬起头来,面有喜色,“臣妾不敢欺瞒大王,敖儿的确大有长进。大王病倒期间,朝中险些大乱,幸好敖儿及时站出来把控政局,才使得众臣之乱平息。他说……他是父王的长子,定要肩负起重责,不使父王失望。” 大王听罢,嘴角轻轻勾了起来,缓缓点了点头。 “大王,宸王子和少将军等人求见。”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跪地拜见。 万公公一听,眉毛扬了起来,扭头对大王笑道:“宸王子殿下行事如此之快,还不到半天儿时间,就把少将军等人叫来了。大王……您看?” 赵王妃脸色有些不悦,阴鸷地瞥了一眼万公公。 “既然来了,那就更衣。”大王伸了伸手,赵王妃一把扶住,“万明安,你去叫他们到御书房等候。” “是。”万公公笑着低了低头,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齐煜等人皆站在门口,不一会儿,万公公扶着大王走了过来,苏宸见状,立刻想要跑上去,双手也有伸出之势,却在刚迈出一步时,前脚陡然停住了,双手也滞缓地收回了袖中。 唐谷溪睨了他一眼,见他表情有些僵硬。前方的大王见他没有上前,脸上划过一丝失落,他行动迟缓,步子还不大稳健,因此要靠万公公扶着。 见他走近,众人想要下跪,却被他一手止住了,挥了挥手,“行了,你等不必行礼了,进来吧。” 说着,他轻叹一声,被万公公扶进了屋内。 齐煜等人也跟着走了进去,唯独苏宸站在门槛处,面容染上一层忧虑,眉头微蹙着,心中不知在想什么,脚步也略有迟缓。 唐谷溪不知不觉站到了他身边,目光淡淡望着前方,声音也轻柔无比:“你父王方才,其实很想要你去扶他。”她扭过头来,看着苏宸冰冷如霜的侧脸,“他老了。” 他老了……这三个字很轻,轻得仿佛银针落地,可它沉重无比,重得犹如铁锤砸过,一下一下,落在心上,振聋发聩。 他定了定神,抬脚跟着唐谷溪走了进去。 “昨日,朕已经召见了你的父亲。”大王坐在椅上,面向齐煜道,“此次武贲军前往西境讨伐乔兵,攘除外敌,保我鄱安一带恢复安定。你父亲身为大将军,此次征战,功不可没,这些年来,武贲军为凉禹立下汗马功劳,其中,你和你父亲功劳最大。朕能有齐昭、能有司马如,能有你作为大将,实属我凉禹之大幸啊!” “多谢大王夸奖。”齐煜低头道,“其实,父亲一向对大王感恩戴德,心系边土,只是近些年来,父亲与大王谋面次数减少,实非他本心,而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大王就轻轻笑了一声,两手握在两膝上,抬眼瞧着齐煜,目光里满是打趣,“你还真是爱父心切啊,朕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开始为你父王开脱起来。朕知道,你父亲心里有苦衷,朕也不去打扰,更不会怪罪。今日,我等不说其他,单说此次出征大捷,你父亲居功至伟,你还不许朕提提他了?” 大王声音缓慢,语调柔和,丝毫看不出往日的凌厉和威严来。此番话出口,屋内的氛围轻松起来,众人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看来,大王并未因花宁出逃、他们未及时抓捕一事,而怪罪他们。 苏宸也心生疑惑,难不成,因此此次大病,父王性情有所改变?还是他长久地不回宫里来,不知父王心事如何。 “林寻,林落,唐谷溪。”片刻后,大王又扫视了一遍旁边站着的三人,面容祥和,“你们呈上来的手书,宸儿都已经让朕看过了,而林落所遇刺客一事,朕也大致有了了解。虽说,梅月司人去楼空,覆水难收,可是你们此番也是立了大功,没有让朕失望,当初朕答应你三人的……依旧作数。” “大王此话……可当真?”唐谷溪声音明亮。 “君无戏言。” “太好了!”唐谷溪抱拳在前,一脸雀跃,一时忘了这是高高在上的大王,“多谢大王!” 齐煜忍不住,在一旁暗暗提醒了她一句,她才想起自己言语有失,因此一脸羞愧,沉沉低下头来,心中惶惶,也不知该做何挽回了。 此举着实让万公公吃了一惊,不过大王倒并不在意,反而大笑了起来。万公公吃惊归吃惊,却也心生欢喜,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姑娘,你上次说,你师父酷爱收藏印玺,因此便想从朕的宫中,找出一样满意的玉玺来,送给你师父。一片孝心,诚然可贵啊。朕答应你们,明日便让下人将宫中所有玉……自然,除传国玉玺外,皆收集于殿前,供你们一一挑选,如何?” “多谢大王!”(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殿内择印 翌日,晨曦大殿内,白玉石的地板上放着一列长桌,长桌上面,由朱红色的绸布铺陈,上面整齐罗列着凉禹宫中多年集藏下来的各种印玺,那些印玺有翠玉制成的,有白玉制成的,有金石制成的……雕刻样式繁多,印玺作用迥异,除少几个大王曾用过后来不用的玉玺外,大多是由臣子或使者进献而来,或是王子们宫中专用的印玺。 每个印玺都盛于锦盒之中,由万公公为林落和林寻一一讲解它们的来历,待把所有的印玺都参观了一遍之后,万公公便让二人挑选。 唐谷溪和齐煜等人,皆不知林寻的娘亲要的南国玉玺为何状,因此参观一遍下来,并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好站到了一旁,等待林落与林寻的反应。 前方宝座上,大王神态安然地看着底下这几人,手中握着一盏热茶。 “林姑娘,这些印玺中,可有你看得上的?”他的声音从座上传来。 林落和林寻僵硬地站在那里,双眉紧锁,二人反复看了几遍,皆未发现其中有“南国”的字样,不禁忧心起来。 “师父对印玺之爱,极为挑剔……大王可否允许民女再观摩一番?” “好,朕允许,林姑娘记得观察仔细些。”大王笑着,端起茶呷了一口。 林落点了点头,和林寻又重新检查起来,二人聚精会神,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迹象,脸上却呈现愈来愈紧张之势。 大殿一侧站着的唐谷溪三人,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担心起来。若是林落和林寻未找到南国玉玺,那么……此番可真是前功尽弃了。 苏宸忍不住自责起来,倘若他当时在宫,大可以事先问过父王,宫中有无旧时南国的遗物。如此,也不会生出这么多麻烦了。 不过他看得出来,通过林落三人去乔疆探查花宁底细一事,父王对她三人……尤其林落,已分外赏识起来。按这趋势,父王极有可能让林落留在凉禹,在宫中为他谋事。花宁已去,他手底下没了所用之人,而林落是最佳人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父王的人马如今已经前去追踪花宁的下落了,虽说能不能追查到还不一定,可一旦抓住她,那么必死无疑。想来花宁虽心思歹毒狠辣,用毒蛊药术害了不少无辜人,可也为大王谋事了三年,最后若真落个惨死,那还真是蛮可怜。 林落自然不是花宁此类人,可是父王做事狠绝,一旦触及王权利益便不留情面,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宫中生长多年,此类事他早已见过太多——任谁为君王所用,也要万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行。 想着,他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齐煜。 齐煜正在凝神观望前方之势,忽察觉到苏宸在看他后,猛地回过头来,苏宸却立即将头撇开了。 “殿下,你有何想说的吗?”齐煜的声音低低的,脸却朝向长桌处,装作在看玉玺的样子。 “我在想……”苏宸也面朝前方,声音极轻,“若是林姑娘找到玉玺了,那么离她们走也不远了。所以你少将军,此刻是想要她找到……还是不想让她找到呢?” “我自然是想让她找到。”齐煜顿了顿,“因为……无论找不找的到,她都会走。我不会留,也留不住。既然如此,比起空手而归,何不让她满载而归呢?” 听闻此言,苏宸扭了扭头,嘴角轻轻翘起。 “此言当真?” “我齐煜何时骗过你?” “你骗没骗过我,我不知道。可你是不是在骗自己,我就无从得知了。” 齐煜听罢,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时,唐谷溪凑过头来,好奇地打量他俩。 “你二人在鬼鬼祟祟说些什么?” 苏宸轻轻笑了,刚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如果林落要走,那么随之一起走的,还有小溪……他怎将此事忘了呢?只顾着取笑齐煜了。 想至此,他脸上的笑容倏地隐没了。即使他们早知道,有一天二者会面对别离,会从此分开,甚至会此生不复相见,他已做好了准备……可是真到了眼前,那些原先做好的准备,竟全然不懈一击了。 唯一能留住她的方法,就是…… “秉大王,民女已然找到心仪的印玺。” 林落的声音清脆有力地在寂静的大殿内响起,将旁人的思绪与紧张,顷刻间全部瓦解了。 座上的大王眯起双眸,望了一眼她手中的印玺,却并未看清具体是哪个。万公公见状,忙凑过去细细一看,转而对大王笑道:“林姑娘可真是眼光独特啊,在众多名贵珍奇的玉玺中,偏偏挑了个最为普通的,却也是最轻巧的。看来,姑娘眼力,的确不同于凡夫俗子啊。” 大王轻轻笑了,“既然是朕罗列出来随你任意挑的,你为何偏偏挑了个最普通、最无光泽的呢?” “大王有所不知,民女的师父虽爱收藏印玺,可数十年来,家中收藏的印玺可谓种类繁多,样式复杂。此等名贵珍奇的玉玺,想必师父已收藏许多了,因此,民女便想,挑选一个朴素点的,或许更合师父心意。” 听罢她的解释,大王眉毛轻轻扬起,点了点头,“嗯,此话不错。万明安,那就给她装起来,将此印,送与林姑娘三人。” 齐煜在一旁看着,不禁疑惑起来:那印玺由青石制成,的确毫无光泽,也无通透之感,南国玉玺好歹也是传国玉玺,怎会普通至此呢? 唐谷溪并未细看,见玉玺已然到手,不禁喜上眉梢,就差跑出去欢呼雀跃了。不过,她吃了昨日的教训,在大王面前不可失了分寸,因此直等到几人出了晨曦殿,她才急不可耐地请求林落打开锦盒,看一看这传说中的、得来不易的“南国玉玺”。 却见林落走在路上一言不发,神情萧索,而旁边的林寻,亦是闷闷不乐,眉头紧锁。扭过头去,发现身后的齐煜和苏宸亦然,所有人都忧心忡忡,仿佛到手的不是玉玺,而是瘟疫一般。 “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拿到玉玺难道不该开心吗?”她不再欢欣鼓舞,横在林落面前挡住了去路,看着四人如出一辙的表情,心中莫名生起了不安。 难不成,这玉玺……有了什么破损?还是出了什么差错?(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镜花水月 林落被她一拦,骤然止步,面色苍白地盯着她,捏紧了手里的锦盒,干咽了一下,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开口道:“溪儿,没有,那些玉玺中,一个都不是我们要找的,没有南国的玉玺。” 听闻此言,唐谷溪愣在了原地,面色滞然,目瞪口呆,良久未说出话来。 齐煜原先只感到有不合理之处,并未深入多想,此刻听林落说出实情,方才豁然明白。原来,大王并未将所有玉玺都拿出来,是啊,南国玉玺如此重要之物,他身为一个君王,怎会轻易交出? “也就是说,大王并未将南国玉玺摆列出来?”良久,唐谷溪才道。 “定是如此!”林寻愤愤道,憋了许久的不满顷刻发了出来,“大王口口声声,说除传国玉玺外,定会将宫中所有印玺都摆列出来,为何会缺了南国玉玺呢?那玉玺如此重要,他不会是疏漏忘掉了,定是——” “林寻!”齐煜低声喝道,瞪了他一眼,“别忘了,此刻是在宫中,无论大王心中如何想的,做了何种决定,你在此指责,就是罪该万死!” 林寻胸脯一起一伏的,显然怒气未消,可自知齐哥哥所言有理,只好不再说话,垂下了头去。 方才他的一番激动言论,毕竟是剑指大王,唐谷溪不由得有些担心,朝苏宸看了一眼。 却发现苏宸满面愁容,不知在想什么,他剑眉微锁,喉咙动了动。片刻宁静后,几人皆无语,就在此时,苏宸突然走至林落与林寻跟前,站定之后,做了一个让众人皆惊诧不已的举动。 他微微躬身,抱拳于身前,向林落与林寻行了个礼。 “宸王子……” “宸王子,你这是……” “父王没能拿出所有玉玺,让二位失望,空手而归。此事……苏宸先行代替父王给二位道歉,还请林姑娘和林公子,能够假以苏宸时日,让苏宸想想法子,最终必给二位一个交代。”他静静地说完,声音极低,语调平缓,言语中充满了愧疚。 “宸王子,此事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我没有考虑得当。” 林寻也面有愧色,抓着脑袋道:“宸王子,其实,我方才所言出口无心,还请殿下不要在意……” 正说着,齐煜忽向四人使了使眼色,众人皆住了口。只见身后不远处万公公走了过来,面带笑意,走至几人跟前时,对苏宸道:“大王请宸王子前去晨曦殿一叙。” “一叙?”苏宸皱了皱眉,“叙什么?” 万公公听到此话,禁不住笑了起来,“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殿下回来已有多时,大王好生惦念呢,如今,好不容易得出个空闲儿,殿下还是不要辜负了大王才是。” 苏宸微蹙着眉头,低头想了想,并不作声。 “王子殿下,你还是过去吧。”唐谷溪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他扭过头来,看到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正以示肯定地注视着自己,目光坚定,给他些许鼓励。 片刻后,他对万公公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说罢,苏宸便告别几人,向来时的路走去了。 “少将军,”看到苏宸回去,万公公甚为满意,回过头来环顾了四人,“八月十五快到了,中秋佳节,亦是大王的寿辰。到时晨曦殿前,将会举行赏月灯会和寿宴,同往年一样。只不过今年宸王子回来了,大王心里高兴,想必会更隆重些。届时,还请大将军带领少将军及林姑娘等人,一同前来。望少将军,将此话带到。” 齐煜听罢,点了点头,“知道了,回府后,我便告诉父亲,将大王的盛邀带到。” 万公公笑了笑,对三人躬了躬身子,便退回去了。 苏宸和万公公走后,四人在原地静立片刻,思绪重又回到了玉玺之事上。 “其实,”林落皱眉道,“此事,或许不是大王刻意隐藏,而是……而是大王根本没有这个玉玺,南国玉玺根本不在凉禹宫中。师娘的嘱托,是有误的?” 此话一出,林寻一个冷颤:“你是说,娘告诉我们的,一开始就是错的?怎、怎么会呢?那可是清婉公主从西州大王处得来的,不、不会有错!” 林落目光落在地上,低头沉思着,喃喃道:“或许……或许西州大王,所说之言,也并非真实呢?” “不会的,当初娘说,清婉公主是把他灌醉了再问的,酒后吐真言,怎会错……”林寻脸色煞白,可还是强装不信,声音却越来越低。 如果这一切都是错的,如果西州大王真的没有喝醉,而是欺骗了清婉公主,那么他定会树起疑心与防备之心,那么娘亲就会有危险,清婉公主也身在险境…… 他和师姐已离家快要两年,这两年间,西州的娘亲会不会已遭遇了不测?身在九秦的父亲尚可安好?西州宫中的清婉公主呢……会不会已沦落至萧妃娘娘如今的惨境了? 显然,林落也想到了这点,姐弟俩一时无措起来。 唐谷溪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你俩方才所说,什么清婉公主、西州大王……此事,此事不是你娘要履行的承诺吗?关西州国何事?这个清婉公主……又是谁?” 没想到,林落与林寻竟还瞒着她这么多,不是隐瞒,而是欺骗……想至此,她觉得浑身一阵冰冷,寒从脚起,传遍全身。一路上,她跟随他二人出生入死,没想到到头来,连他们共同费尽心机要去寻的东西,都暗藏隐情。 林落与林寻听到她的话,才恍惚间回过神来,方觉自己口无遮拦了。看到唐谷溪疑惑诧异的双眸,如火烧般的目光炙烤着他们,二人噤了声。 齐煜虽也听得糊涂,可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清婉公主?他像是听到过这个名字……西州国的骆贵妃,曾为西州王诞下一子,王子刚一落地便被封为太子,可见西州大王对此妃宠爱极佳。 “溪儿,先回将军府。日后,我会将清婉公主一事,以及玉玺为何在凉禹,还有……为何我师娘一定要拿回此玉玺,一一告诉你,绝不隐瞒。”(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前尘旧事 当年,名动六国的南溪大战,南国的秋慈王后由洪宣王庇护从都城逃出,身边只有一个奶娘和一个小太监跟随,三人一路向北而行,途中经历了山川、河流、沙丘、平原,华贵的马车早已在颠簸中破旧,三人风餐露宿,食不果腹。 南国的将士在战火中浴血奋战,死伤一片。而许多朝中的臣子们,因不满大王实行的新政,竟树倒猢狲散,见南国大势已去,纷纷投到了西州大王的手下。奸人作祟,旋宫被烧,大王被俘。 洪宣王被西州大军抓去了敌营,而曾经一度因和亲而交好的西州大王,竟丝毫不念旧情,于南溪湖畔,绞死了当时的南国大王。南国气数已尽,败局已定。 远在旅途中的秋慈王后,于颠簸之中诞下婴儿,却在婴儿出生当日,遭遇敌军追杀。为数不多的几个刺客,各个手握长箭、肩挂长弓、身骑快马,生生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情急之下,随行的小太监中箭身亡,奶娘策马驾着马车逃避刺客…… “最后,她不知自己竟将马车带到了悬崖,后方是来势汹汹的敌军,前方便是高百尺的断崖。婴儿诞下,王后咽气,奶娘走投无路,抱着婴孩跳了崖……”林落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目光静静落在地上。 “我们要找的玉玺,就在那个小太监身上,后被敌军掠夺了去。那是南国的传国玉玺,无论怎样,也应该由南国人士带回,连同死去的南国大王,一同埋葬于地下……永不露面。”林寻接着道,“我娘见证了太多人死去,这是她的执念,谁都无法劝服。” 二人说完,便不再作声,雅致的花厅之内,只剩下了一片幽静默然。一抹残阳从雕花的窗口斜照进来,在地上打出了一道明黄色的光晕。 齐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声轻叹之后,侧身拿起了手边桌上的茶壶,斟了四盏清茶。茶杯上热气腾腾,烟气缥缈。 唐谷溪垂着头沉思良久,最后慢慢抬起了头,一双眸子幽深乌黑,紧紧注视着林落,她的声音从嗓间发出,带着一丝沙哑与陌生:“那个婴孩……如今在何处?” 幽静无比的花厅内,这一声追问终于打破了僵硬的沉闷。 三人同时抬起了头,面上微显惊诧,望向她的目光有些呆滞。 “那个婴孩,死了。”林落说道。 唐谷溪愣了一下,眸光微颤,漆黑的眸中划过一抹黯淡,垂下眼帘似有感伤。 “哎,可怜呐。”只听齐煜长叹一声,似乎痛心疾首,“刚出生的婴儿,从高达百尺的悬崖坠下,就算不当即死掉……那也不会长活的。不过,林寻,你娘能够活下来,实属万幸啊!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她嫁给了你爹,堂堂林门剑法的掌门人,看来后半生过得也如鱼得水。” 林寻笑了一下,道:“后半生的确不愁吃穿,安稳无忧了,可我娘的心结还未解开啊。当然了,本来今日就能解开的,谁知……” “可是,既然是西州与南国交战,为何玉玺会流落到凉禹呢?”唐谷溪还是有些许不解,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玉玺既然是在小太监身上,又被追杀他们的刺客夺了回去,那后来如何……” 她突然停住了,面色滞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些追兵,是凉禹派去的?” 林落微微颔首,“南溪大战之时,凉禹曾派兵支援西州大军,两国合力,这才将南国一举灭国。” “此事,还是清婉公主告诉娘亲的。”林寻补充道,“清婉公主……曾是南国的公主,后为和亲,才嫁给西州王的。她将西州王灌醉,后套来了此话,说当初追杀秋慈王后的那批人,正是凉禹的人马。” “是……大王?”唐谷溪喃喃道,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她不敢相信那个慈眉善目的大王、那个苏宸的父亲,就是曾追杀林寻母亲的人。 “战场之事,并非一两句可以说清的。”齐煜看出她心中所想,便宽慰道,“当时大王派兵出征南国,与西州王合力灭南,目的和动机不详。我想,大王定是受了西州王什么好处,才不计回报地相助。” “当初大将军也出征了?”林落忽然想到。齐昭身为凉禹的大将军,若是跟随大王出征了,那么那批人马,极有可能就是齐昭将军的人。 林寻闻言,神色忽变,面容紧张地望着齐煜,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唐谷溪也从思绪中抽回神来,心中亦疑惑如此,望向了齐煜,等待他的回答。 可是,齐煜却沉默了。 “当年父亲,是跟随大王出了征的,一同前去的,还有赵侯的人马。”齐煜微垂着头,声音黯淡。 也是自那时起,父亲便与一位西州的将军结下交情,后来几年,便常带着他御马前去拜访。直至三年后齐昭大病,与大王之间生出嫌隙后,才再也没带他去过西州了。冥冥之中,齐煜总觉得,多年前的萧王妃一事,定是与那位大将军相关的…… “可是,”他忽地抬起头,目光镇定地扫了一遍三人,“林落,林寻,还有……谷溪,当初追杀秋慈王后的那批人,不会是父亲的人马,父亲后来在提起南溪之战时,还在为秋慈王后的死不见尸而疑惑,那传国玉玺,也不会是在我府中。” 说罢,他目光真挚地凝视眼前三人,恳求他们的相信。 静默了片刻,林落三人也已释怀,齐昭将军的为人作风,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此等赶尽杀绝、不留情面的事,定不会是齐昭将军所为。至于大将军随大王征战,君命不得违抗,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事已至此,她三个怎会因为二十年前的事而心生嫌隙呢?话说回来,即便当初追杀秋慈王后和叶瑾云的士兵,是齐昭将军的人马,那又当如何? 她三人寄居齐府,齐昭将军又是受了清婉公主嘱托的,半年以来对他们关照有加,对此,林落等人感恩戴德都来不及,此刻竟因前尘旧事而对齐昭将军生起疑心……此举,委实不该。 “既然如此……”唐谷溪忽然抬起头,眼神明亮,像是发现惊天秘密似的,“那么玉玺就有可能不在宫中!林落,林寻,你二人只想着大王出军攻伐南国了,只以为玉玺被凉禹大王带走,而忘了还有赵侯等人!” “你是说,那玉玺不在宫中,却在赵侯的府中?”林寻疑惑道。 “嗯!” “这……也有几分道理啊,说不准真的就被赵侯拿着呢!”林寻欣欣然去看林落。 林落却未如他二人般兴奋,微蹙着眉,道:“我们已出过一回差错,这回不可再鲁莽,至于在不在侯府,如今还无法得知,你们也别过早下定论。” 她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二人头上,将他俩的热情浇灭了大半,不过此话也有理,此时不可再鲁莽行事了。林寻和唐谷溪暗叹了一声,再次陷入沉思。 “其实,若是想要知道玉玺在不在侯府,不是没有法子。”沉默良久,齐煜忽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求玉(一) 天色黑压压的,阴云密布,将天幕铺盖得不留一点空隙。花红柳绿的庭院中,雨帘重重,密集如织,纵然是在炎炎夏日,这小雨也带来了一丝球的凉意。 回廊屋檐下,一个中年贵妇傲然挺立,身着褐色的锦缎华服,体态丰腴匀称,峨眉宽阔舒展,目光清淡,唇色嫣红,肌肤滑若凝脂,神态安详如佛尊。 她望着院中的雨帘,默不作声,似在沉思什么。 这便是紫阳长公主,大王的亲妹,亦是赵春赵侯爷的夫人。平日深居简出,在侯府二十年,院外的风云变幻,皆不去关心打听,因无事纷扰,自然也心神清静,何况每日还需诵读佛经,修身养性,日子倒也自在。 风雨凄凄,如泣如诉,这雨虽下得不大,却异常密切,颇有些迫不及待之势。 “母亲。”一声清雅的声音响起,屋内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盈盈双目,清丽可人。身上穿一袭水蓝色长裙,身形玲珑窈窕,可是与她母亲相比,显然太过清瘦单薄了一些。 “潇潇,怎么出来了?”紫阳转过身来。 “看书看得久了,双目也乏了,便想着出来看看雨。”赵潇潇走至母亲身边,遥望着青灰色的雨中,嘴角蔓延开了一丝笑意,“前些天烈日炎炎,晒得人都不想出来,今日可好,下了雨,清爽多了。” “是啊,久旱必逢甘霖。这场雨,来的是时候……” “母亲,哥哥呢?” “慕容公子来了,此刻怕是在你哥哥房里,一同下棋对弈呢。”紫阳扭过头来,略带深意地睨着赵潇潇,“潇潇,你要记着,你是和慕容家的公子定了亲的。人家公子今日来府里,明面上是找庸儿,可实际上却是来找你的。”她轻叹一声,“你的心思为娘知道,可你也不能总推说身子有恙、无心见人吧?一次两次,娘可以替你挡下来,可最终,你还是要嫁入慕容家的啊。” 慕容寒为左相家的长子,左相年轻时同赵侯一向交好,二人同气连枝,曾定下娃娃亲。可后来几年,不知为何,二位高官意见却渐渐相左,不知不觉间生出了嫌隙,关系变得比较生分。 无奈,十几年前有诺在先,定亲一事是避免不了的。眼看着儿女们日渐长大,左相和赵侯的关系,也因此事而稍有缓和,渐渐出现融冰之迹。 可是,赵潇潇的心思,却犹如坚冰一般,任慕容寒如何燃火暖之,都不为所动。 好在慕容寒也绝非蛮缠之人,他与哥哥一同长大,待自己亦如兄长。可她心里十分清楚,对兄长之敬爱绝非爱慕之心,她的爱慕之心,早已给了他人了。 “潇潇……知道了。”她喃喃道,眸中闪过一抹神伤。 “长公主,有客人来了。”一个小丫头从门口进来,绕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二人面前,“他正在正厅候着,说要见您。” “客人?是谁?” “他说……”丫头抬起了头,面带笑意,似有若无瞥了一眼小姐,“他说,长公主不必非要问是谁,只要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紫阳长公主怔了一下,扭头瞧了一眼女儿,一头雾水。蓦地,她笑了一声,道:“好,那我就去看看,看是谁,竟摆出这么大的面子。” 从后院走到前院,只需走几个长廊便是了。紫阳长公主由潇潇扶着,进了正厅之后,只见一个男子背对着她俩而立,正仰头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十分入迷。 “苏宸哥哥……”赵潇潇首先发出了一声低喃,晶莹的眸子圆睁,一脸惊愕。 那男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到紫阳长公主与赵潇潇后,眼神一亮,笑着走上前来,皓齿如雪,黑眸如星,灿然道:“姑母,苏宸来给您请安了。”他微微躬下身子,拱起双手。 “宸儿,是、是你?”紫阳长公主眉头疏解,豁然开朗,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你可是又回来了,这些年来,想见你一面都难啊。怎么,此次西境之乱,平定得可还顺利?你身体……有无受损?” “姑母请放心,我好得很,平定西境也还算顺利,这要归功于武贲军的精密部署啊,我呢,就只算一个随军打仗的。”他笑着道,眯起双眸,故作深意地看向紫阳,“姑母,你虽身在家中,足不出户,可却是两耳闻遍天下事啊。” 二人笑着,都走向了坐席间,丫鬟已经将热茶泡上了。 “潇妹妹,可还安好?”苏宸走着,扭头问道。 赵潇潇微低着头,脸上不觉间泛起两朵红晕,微微颔首,“好,一切都好。” 待落了座,紫阳坐在上座,苏宸坐在右侧的椅子上,赵潇潇则站在母亲身侧,为母亲和苏宸斟茶,将茶盏倒好后放在苏宸的手边,重又站回原来的位子,静默无言。 紫阳长公主端起茶盏,用杯盖刮着缭绕的热气,却并未有饮茶之势,而是静静望着苏宸,语气平淡:“说吧,今日来,又有何事找我?” 苏宸刚呷了一口,听闻此言,忙放下杯盏,讪讪笑道:“什么事都逃不过姑母的眼,今日苏宸来,是为了两件事。其一,便是感谢姑母当日,收到宸儿的信函后,派下亲信去牢狱暗中带出了二人,救了宸儿的燃眉之急。对此,我无论如何,也该上门道谢。”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两个精致的小盒,起身来到姑母面前,将一个递给了姑母,一个递给了潇潇。二人接住这锦绣的小盒,不知何意。 “这里面啊,是宸儿曾经前去东瀛海时,带回来的珍珠。还请姑母和晴儿,笑纳了。” “东瀛海的珍珠?”赵潇潇低喃一声,伸出纤细的玉指,轻轻打开了盒子的一檐,“世人都说,东瀛海盛产珍珠美玉,那里的玉石,经过海水风华的滋润,日光终日的照晒,盛产的珍珠美玉,皆为世间仅有的,独一无二。” “嗯,潇妹妹所言极是。”苏宸拉长了声音,颇为赏识地看着她,“潇潇,你所知道的还挺多,你苏宸哥哥都要望尘莫及了。” 赵潇潇依旧微低着头,莞尔一笑,“苏宸哥哥别取笑潇潇了,潇潇只是听人说的,或从书上看到的,哪里有苏宸哥哥亲历亲为知道的多。” 紫阳微微笑着,将手中锦盒放在桌上,抬眼看着苏宸,“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苏宸深吸一口气,面容隐隐变得严肃,注视着姑母,“宸儿想问姑母一件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求玉(二) “一件事?”紫阳长公主挑起了眉角,“何事?” 苏宸低下了头,剑眉微蹙,似乎难以开口。 赵潇潇看他如此艰难,不禁道:“苏宸哥哥,你就说吧,母亲若是知道的,定会毫不隐瞒地告诉你。” 紫阳长公主点点头,姿态优雅,后背挺直,双手交叠于腿上,微微抬头凝望着苏宸,面容平和,静等他的开口。 “宸儿想问,”良久,苏宸终于抬头,“想问当年南国与西州交战之时,父王曾携赵侯与齐昭将军等人,一同前往南溪增援西州大军。南溪之战之后,赵侯回来,可曾带回什么东西?” 他一番话说出,凝神注视着紫阳长公主,屏息静气,似乎不敢移开一刻的目光。 紫阳长公主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的眸中窜着一把火,透亮无比,万分期待地等候她的答复。她无言良久,实在不忍他那炽热的目光,最后将眼帘垂了下来,手中却不觉间攥紧了帕子。 苏宸一看她垂下了头,心中有些慌乱与焦急,忙问道:“姑母,您可知道,赵侯曾带回来过什么?虽然……虽然已事隔多年,但还是请姑母仔细回忆一下,倘若记起了什么,可一定要告诉宸儿啊。” 赵潇潇站在一旁,听他的语气,暗觉此事并非小事,牵扯到父亲当年随军出战。可当时她尚未出生,对此事一概不知,因此分外不解,一头雾水地看向了母亲。 “前尘旧事,我哪还记得什么。”紫阳长公主双眉低垂,侧头再次拿起了那盏热茶,“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当初他带回来的财物少说也得有几担,我怎能分得清……” “那那些财物,如今都堆放在何处呢?姑母可否领宸儿过去一看?” “你知道的,我一向见不得脏东西,那些财物皆为南国所有,最后却被抢夺回来带到了我府中。因此,赵春将财物拉回来之际,我便吩咐下去,一一分给下人,悉数散尽了,没有一个留在府中。” 闻言,苏宸怔怔地愣住了,眸色滞怠,脸上染了一层失望。 “宸儿,你问这个,做什么?”紫阳长公主语气轻淡,将手中的茶盏移至唇边。 苏宸摇了摇头,黯然道:“没什么,只是……只是将军府中的那三个友人,其中有二位姐弟,曾为南国旧人,一心想要找到一样东西,那是他们……娘亲的遗物。” 他不想多生事宜,只是简略含糊地说了一下,将此事蒙混过去了。 谁知,紫阳长公主听到此话后,却抬起头来,神色愕然,蹙眉望着他,“你是说,赵春带回来的东西中,有那位林姑娘娘亲的遗物?” 苏宸点了点头。 紫阳长公主一脸诧异,似乎不敢相信。可是过了片刻后,她神色突然放松下来,轻轻笑了:“这怎么可能呢,他当初带回来的东西,皆是王室之物,难不成……那位林姑娘和林公子,还是南国王室的子嗣了?” “不是王室子嗣,是曾在宫中侍候过的。那东西丢了,自然是被父王的人带回来了,可如今,父王手中没有,将军府中没有,姑母这里亦没有,他们可真要失望而归了。”说罢,他轻叹了一声。 “你问过你父王了?”紫阳长公主略有狐疑。 “没问过,可是我们暂且还未在宫中发现。姑母,您可万万别在父王面前提及此事,我怕父王会起疑心。” “好,姑母答应你。”紫阳长公主温煦地笑着,将茶杯缓缓放在桌上,“你说的那个遗物,先不说沧海一粟,难以寻找,就算真的在府中,那也过去多少年了,就是将这府邸翻个底朝天,姑母怕是也给你找不出来啊。所以,宸儿,你要体谅姑母。” 苏宸听罢,忙躬身作揖,道:“此事不能怪姑母,是宸儿考虑欠妥当了。” 在侯府中又坐了片刻,三人畅聊许久。窗外的雨势渐渐减小,天空放晴,院中的花香混着泥土的清香,淡淡地飘了过来,令人好不神清气爽。 “行了,我也有些乏了,要回屋小憩片刻。”紫阳长公主站了起来,赵潇潇赶忙伸手去扶,去被母亲一把按住双手,轻轻推了回来。 “宸儿,你若无事,就去东院找庸儿聊聊天,你兄弟俩也许久未见面了。”她说道,“正好,带着潇潇去,她与慕容寒的婚事,也是一天比一天近了。可是这丫头啊,你知道的,一向胆小怯懦,你可得多劝着她点儿。” 苏宸也站了起来,却在听到此话后愣住了,扭头看了一眼赵潇潇,看到的却是她错愕惊慌的面容,回头问道:“姑母,潇潇真要嫁给慕容寒了?” “是啊。”她淡淡道。 “可……可潇潇她乐意吗?” 紫阳长公主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前方,“十几年的婚约,不可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的。” 一句轻淡无比的话,却犹如鸣钟般回荡在这屋中。苏宸面色依旧惊愕,扭头去看赵潇潇,只见她苍白的小脸憋得通红,眸中泪光闪动,双手却死死绞在一起,将手中的帕子抓出了勒痕。 “好,苏宸知道了。”他微微颔首,心中对潇潇是兄长般的心疼。 通往赵华庸房间的路上,二人沉默地走在游廊上,良久无交谈。一路上,赵潇潇不敢去看苏宸,只是狠狠低着头,一边抹眼泪一边跟着他走。而苏宸,明知赵潇潇心中并不意中慕容寒,可却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心中也郁闷不已。 快走至门口时,在游廊转角处,二人皆停住了。 苏宸转过身来,面对着赵晴晴,迟疑了良久,才轻声道:“潇潇,其实……姑母所言并无差错,慕容公子是逸群之才,你又是个好姑娘,才子佳人,你俩般配得很。你呢,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女子终归要出嫁,伤心也只是一时的。我们的潇潇,长大了,可不能再轻易落泪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起手指来,刮了刮潇潇的鼻子。 这一举动,赵潇潇却哭得更为凶狠了,她不顾苏宸满脸的惊愕与担忧,用手绢捂着嘴巴,转身跑开了,朝着闺房的方向。 苏宸诧异地立在原地,望着赵潇潇跑远的身影,心中疑惑万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求玉(三) 紫阳长公主回房之后,坐在榻上难以成眠,久久无法心静。她哪是困了乏了,分明是方才再也坐不下去,心绪难安,才推脱着回来的。只一两句,便把苏宸那孩子糊弄了过去。 可是,他方才所说之言,对她可谓是五雷轰顶。那孩子,竟然要找当初赵春带回的东西,当初,赵春贪得无厌,随军助战竟还带回来了许多财物。那些财物大同小异,宫中府中从来不缺,可唯独一样,被他牢牢拿在了手中,回房之后,才偷偷拿出来与她共看的。 苏宸方才所说的那二位“南国旧人”,会不会就是为了寻它而来的呢? 她站了起来,缓步走至墙边,面对着一幅字画伫立良久。接着,她伸出双手,轻轻将那幅字画移了移位置,后面竟出现了一个带锁的小橱柜,通身嵌在墙体中。若非明眼人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一幅字画后面,竟然另有乾坤。 将锁打开之后,她缓缓抽出了里面的小匣子,拿出一个用红缎包裹的东西来。那东西安然躺于她手中,紫阳长公主却没了接下来的举动,只是低头凝视着,端详良久。 无论苏宸口中那三位人是谁,因何而来,她皆不能轻易拱手让之。 因为,她留着此物,还有他用…… 宸儿,姑母还需谢谢你,若非你今日前来,姑母怎会又想起当年之事?二十年来,为了夫妻情分,她压制着胸中的冤屈怒火,不复再提,全然只当从未发生过。可是……可是大王,也是她的王兄啊! 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二十年的爱恨参半,如今,也该有了解了。 潇潇总归也要出嫁了,身为母亲,她已不再为她担忧。只是,苦了庸儿了…… “小柔。”她眉眼低垂,转过身来,对门口叫道。 听闻声音,在门外站着的丫鬟忙推开门,“长公主,有何事?” “你去拿个锦盒过来,先前侯爷每逢寿辰时,都会收到许多礼品。你去藏宝阁瞧瞧,看看有哪些是能拿得出台面的,记得,务必要挑个最亮眼的。” “好,奴婢这就去。”那丫鬟低了低头,转身走了出去。 紫阳长公主朱唇紧闭,面色镇定,眸中依旧清淡无比,无一丝涟漪泛起。她转过身,缓缓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漠然望着门口,似乎疲累了许久。 很快,小柔便拿着一个翠绿色的锦盒走了进来,满面欣然,“长公主,您看这个如何?”她将盒子递到了紫阳长公主手里。 紫阳长公主接过盒子,随意看了两眼,尚还满意。她一言不发,便将手中那个红缎所包裹之物,小心翼翼放入了锦盒内,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紧不慢。 小柔在一旁看着奇怪,不禁问道:“长公主这是要做什么,此红绸所覆,为何物呢?” “你不必管,只需将此物交给庸儿就好了。”紫阳长公主放好之后,将匣子盖住,抬头睨着小柔,“就说,这是为娘托了能人巧匠,特意为大王制造的玉玺。待到几日后的中秋晚宴,让他作为贺礼,拿出来送与大王,以表孝心。” “原来,是给公子准备送给大王的贺礼啊。”小柔恍然大悟,接过锦盒来牢牢握着,笑道,“奴婢记住了,这就给公子送去。” “等等。”紫阳长公主一手扶在木椅上,目光下垂,“明日再去吧。” 小柔怔怔地站住了,点了点头,“好。” “此事,不要让侯爷知道。” “这……” “近来,侯爷为太子监国期间惹出的麻烦,正头疼得很。告诉庸儿,此等小事,就不要烦扰他爹爹了。倒不如在寿宴当时,献上此宝物,给他父亲博一个面子。让侯爷知道,他的庸儿……长大了。” “好,奴婢知道了。”小柔这才放下心来。 紫阳长公主站了起来,缓步穿过翠屏,走向了榻边,神情颇有些疲惫之意。 “行了,你出去吧,我累了。”屏风后面,传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小柔点了点头,柳眉微蹙,捏紧了手中的锦盒,转身走了出去。 苏宸回到将军府后,将在侯府发生的,一一告诉了林落等人。 “我看,中秋过后,我们就启程吧?”听完苏宸的话,林落坐在椅子上,说道。 他三人此行,历尽千辛万苦,只为了那个玉玺。可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是,玉玺不在宫中,不在侯府中,那看来,当初追杀秋慈王后的那批人马,或许根本就没有拿回南国玉玺! 西州大王只说了,那批人马为凉禹士兵。师娘就以为定是他们拿了刘公公身上的玉玺,可事到如今,刘公公尸首已然不复存在,当年那个绝壁山坡,也不知具体在何处,更是无从寻找。 难道果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实在不行,我们就空手回去!”林寻背着手在屋中踱步,面上有一丝愤然,“回去直接告诉娘亲,我们尽力了,那个玉玺不管是南国还是北国的,终究只是一死物啊,即便拿回去,又能如何呢?难不成,母亲还想让她拿那个复国?” 他心中生起莫名的怒火,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声音也大了起来。 可这一番话出口,众人全都愣住了。 齐煜和苏宸是一样的表情,怔怔然望着他。 林落神色一变,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视道:“寻儿,你在说什么胡话!” 经她这么凌然一怒,林寻才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太过烦躁与焦急了。脚下徘徊的步子随之停住,颓然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屋内陷入了片刻的安静。类似这样的安静多了,也会让人预感到不妙。 “什么复国?”唐谷溪不明所以问了一句,打破了此刻宁静。 难道林寻的娘亲,还想拿着那个玉玺复国?若非林寻的言论太过过激,她此时恐怕真就要信了。 “我……我……”林寻斟酌着语言,“我只是,有点念家心切了,方才所言,胡乱说的。” “哈哈,”齐煜忽然大笑道,“你呀你,林寻,你都多大了,竟然还念家心切,知不知羞?还说要闯荡江湖,自告奋勇跟着你姐来呢,看看如今,谁先沉不住气了?” “我看,林公子是一心想要带人回去……给娘亲看的吧?”苏宸斜睨着他笑道。 唐谷溪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见了美人就不思正业了,一心想带着铃儿回家呢!想至此,她嗤笑了一声。 见众人皆笑了起来,方才的僵硬气氛渐渐融解,林落才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坐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月圆之夜 仲秋时节,日渐天寒。 相较于几天前或是夏日炎炎,或是疏风骤雨的天儿,此时天高云淡、大雁南去的秋日,才让人最觉舒爽。普天同庆的寿宴,举行在这个时候,恐怕再适合不过了。 八月十五那日,整个宫殿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各色的彩棚之下,堆放着官员臣子精心准备的寿礼,高大的宫殿上,悬挂着各色寿幛,寿幛之上则是无尽的溢美之词与寿辰贺词,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白日里,进行了一系列迎接驾銮、进献寿礼之事,到了夜晚,整个晨曦殿则亮起宫灯,伴舞奏乐的伶人与舞姬纷纷上场。白日的喧嚣与浮躁散去,晨曦大殿内,一派歌舞融融、典雅幽静之气象。 主座之上,自然是披金带玉、龙袍在身的大王,自大病之后,他还未在众臣之间露过几次面。今日大概是热闹欣喜,便精神了许多,面颊红润,整个人都有着神清气爽、神采奕奕之意。 赵王妃侍于主座右侧,而大殿之上的坐席上,分列两行。依次坐着太子与苏宸,赵春和赵华庸、左相和慕容寒,齐昭将军和齐煜,司马将军等一派文官武将之人。而唐谷溪、林落与林寻三人,则因居住在将军府中,便归了将军府的人,同齐昭将军与齐煜,一同坐在一处。 方入座时,大家兴致都很高,平时不常谋面的文臣与武将,此刻也借机寒暄着,一时,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宴会期间,虽然丝竹声不绝于耳,但却丝毫不显吵闹与聒噪,空灵舒缓的音律缓慢飘动在整个大殿,一拨又一拨身姿曼妙的舞女上来又下去,变换着不同舞蹈,一时间竟也让人有些眼花。 可在这眼花缭乱之中,也总有些清醒之人。 齐昭多年未喝醉过,今日纵然普天同庆,可几杯下肚之后,竟也觉得无味了。微醉之间,是让人最易感伤之时,他无心多言,只是将酒杯中的烈酒,换成了清茶,一口一口饮下去,渐觉清醒。 与之相同的,还有苏宸。他自入座以来,便一直清心寡淡,不苟言笑,身旁的太子恰为相反,席间酣饮不断、笑声不绝,对此,苏宸一直惘若未闻,自顾自在席上饮酒沉思,将周围一切化为虚幻。 此事自然入了赵王妃的眼,她愈渐不满起来,认为太子终归要比王子高贵几分,哪有太子与之说话,而对方冷淡处之的?这个七王子,真是目中无人,妄自尊大得过了头! 可是,无奈今夜是大王的寿宴,她若扫了兴倒霉的还是自己与敖儿,因此,只好将这一肚子气咽了下去。 天上明月高悬,大如玉盘,加之宫灯繁多如星,二者混淆在一起,便异常明亮耀眼,照得晨曦大殿犹如白昼一般,通明辉煌。 酒过半巡,赵春突然想起一事来,他放下酒盏,拉过旁边庸儿的臂膀来,低声对其说道:“庸儿,你母亲为你准备的贺礼呢?此刻怕是该要呈上去了吧?” 赵华庸方才一直和慕容寒笑谈,竟一时忘了此事!经爹爹提醒后,他的酒醒了大半,忙拿出随身携带的锦盒来,看大王兴致正高,才放下心来。 赵春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锦盒,笑道:“你母亲还说让你瞒着我,说你献给大王之后,必定会群惊四座,亦让爹爹刮目相看。我倒要看看,这里面能盛何物,哈哈,庸儿,快去献上去吧。” 赵华庸笑了笑,满心欢喜,从席上站了起来,向大殿中央走去。 赵春在背后满意地看着,目光欣赏,然而心中却又在想:紫阳一向眼光极高,向来不齿庸俗之物,又是大王的亲妹,想必此物定能夺大王之心。若是,此宝物能让太子亲手献上,或许“它”就更加不凡与值钱了吧? 虽说庸儿是他的亲生儿子,可这夺嫡大业,要比亲缘关系,重要的多啊。 众人见赵侯的长子赵华庸从席间走出,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因此便都放下酒盏,抬头朝着他观望。 林落虽坐得靠后,可一丝一毫的动静还是能引起她的注意,她抬起头来,目光清淡,望向了大厅中央。 唐谷溪与林寻原本正在一旁低声嬉笑,见周围都安静了下来,才回过神来,正襟危坐。 赵华庸走至大厅中央之后,双手高举手中盒子,屈起双膝,跪在了地上。周围无论柱子还是帘布、无论灯笼还是墙壁,色泽皆明艳无比。唯独赵华庸手中的那一抹翠绿,在万千火红之中,惹眼万分。 大王抬起了朦胧的醉眼,睨向殿下的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赵侯的儿子。 “今日是大王的寿辰,华庸奉母亲之命,将此绝无仅有的宝物,献于大王!”赵华庸仰头望着座上的君主,朗声说道。 “哈哈哈!”大王一听,笑逐颜开,“好好好,原来你华庸在此等候啊,人家可都是在白日就将寿礼呈上来了,你倒好,晚了这么久,该当何罪啊?” “我……”赵华庸斟酌了一下,朗然笑道,“待会儿华庸自罚三杯!” “好!”大王指了指他,“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朕就单单罚你三杯罢了。紫阳……今日未来,朕心中有些遗憾,正好,你说这匣子里的东西,是你母亲托付与你的,朕倒有心一看了。” 说着,他哈哈笑道:“万明安,快去将那锦盒拿上来,让朕仔细一瞧!” “是,大王。”万公公笑着,喜气连连,忙走下台去,接过赵华庸手上之物,回到宝座上交给大王,自己则又站到了一侧。 赵王妃见状,心里想着,这庸儿虽说的是紫阳长公主,可依她看,此举是哥哥的意思也说不定。 大王面带笑意,低着头将那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红缎包裹之物,又一层一层地绕开,直至最后,露出了里面白玉通透之物。 台下的众人屏息凝神,皆伸长了脖子,想一睹这奇异珍宝是何物。 只见大王将手中之物拿了起来,那是一个光滑如新、纯白无瑕又莹透纯净的印玺,在灯光照射下,它周身泛着光泽,如同凝脂一般,温润坚密,通透无比。令这一屋子的人,皆瞠目结舌,遥遥凝望,移不开双目。 然而,立在一旁的万公公却蹙起了眉头,他明显看到,那印玺之上,雕刻着一只昂首貔貅。(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貔貅神兽 同时蹙起眉头、面色变得僵硬的,还有大王…… 赵王妃离得近,最先看到了大王的神色变化,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难不成,大王对此物并不待见?她笑了笑,道:“大王,这印玺通体洁白,泛着光泽,依臣妾看,该是由羊脂玉制作而成的吧?” 大王五指扣在手中之物上,将印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凝眉观摩着。良久,才闷声说了一句:“这不是印玺,是玉玺。” 此言一出,赵王妃怔了一下,一时未明白是何意。 可这声音却传到了台下众人的耳朵里。玉玺?凡是君王才会拥有玉玺,那是凉禹的玉玺吗?可凉禹国的神兽似乎并不是那种形貌……赵华庸又是从何得来的呢?紫阳长公主,是从何拿来此玉玺的呢?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清脆之声,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上乍然响起。众人扭过头去,只见赵春手中的杯子脱落,摔到了脚下的大理石上。 他的手臂还停在半空中,面色呆住,目光滞然,望着宝座之上的大王,犹如雕像,一动不动。 大王低垂着头,细细凝视着玉玺,听闻这一声响,只抬了抬眼睑,并未去看殿下之事。可他脸上的神色,却愈发凝重起来,方才饮下的酒水,在一阵凉风吹过之后,也清醒大半了。 赵王妃在一旁有些着急,看到台下的哥哥竟如此失态,不禁担忧起来。 赵华庸也渐觉不妙,方才的兴奋喜气,也在长久的安静与肃穆中,分崩离析、烟消云散了。再加之父亲方才此举,令他惶惶不安起来。 此物,是出了什么差错吗?还是大王,对此并不喜欢?父亲……是何意思呢? 他垂手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静等大王的反应。 席间的唐谷溪见此情景,有些沉不住气了,移了移身子,问旁边的林落:“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那个玉玺有何问题吗?” “大王不是不喜欢,是非常不喜欢。”另一侧的林寻接口说道,声音低沉。 唐谷溪瞥了他一眼,欲要再次问林落时,却见她神色有点不对。 她直盯着大王手中的那个玉玺,虽然距离有些遥远,可还是凝神远望着,目光犹如带火的利箭,直直射在了十余尺之外的白色玉玺上,看得格外认真。 这种神情,只有在曾经遇到危险时,她才在她脸上看到过。 “林落,你……”唐谷溪蹙起了双眉,隐隐有些不安,扭头朝那玉玺望过去。可除了形状与颜色出挑之外,并看不出其他什么来,这玉玺,有何特别之处呢? 倏地,一道白光闪过她的大脑,唐谷溪像是中箭一般,上身陡然挺直了,目光如炬,死死凝视着那个玉玺,脸色一片苍白。 难不成,那个玉玺,就是他们一直要找的……南国玉玺? 就是那个被林寻的娘亲、林落的师娘找了二十年、誓死不罢休的玉玺? 那个白玉通透、晶莹如雪的玉玺? 她深喘着气,将目光收了回来,迟缓地垂下了头。此刻,心中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慌,是欣喜还是恐惧,亦或是……这些都有。 “姐,我怎么觉得,那上面的那个神兽……有些眼熟啊?”林寻也看出了端倪,一边眯眼望着,一边轻声说道。 林落怔怔地望着上座,脑中一片空白,她的沉默不语,并非不想回答唐谷溪和林寻,而是在绞尽脑力回忆着、思考着。林寻方才所说无误,那个神兽……是貔貅,貔貅为避邪开运之兽,是南国一直以来尊奉的神兽。 当年南国五谷不升的灾荒时节,上至大王,下至子民,皆日夜向供奉的神兽祭拜。貔貅于南国,便是镇国之兽。 这些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师娘曾为他们说过的。类似的佩饰,师娘身上都一直佩戴着,对她二人而言,认出此物并不难。 听到后面的动静,坐在前方的齐煜,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又收回了头去。 “华庸。”良久,殿上响起了大王苍老深沉的声音,他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冷漠的目光扫下去,落在了赵华庸身上。 赵华庸忙低头:“华庸在。” “你的母亲,是从何处得来这个玉玺的?” “母亲……”赵华庸微低着头,脸色绛红,“母亲只是说,只是说这个……” “好好说话!”大王冷冽地瞥了他一眼。 赵华庸有些语无伦次,平日说话本不这样,可一旦紧张起来,就会变得结巴。此刻被大王一声呵斥,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一点苏宸也有所了解,此刻在一旁坐着,竟也担心起他来。虽说和赵王妃一向不睦,可他毕竟是姑母的儿子,又是儿时不为多的玩伴,此刻眼看着父王变了脸色,不禁不安起来,心中愈加感到不妙。 齐煜的心思却不在此,他入神地望着对面的赵春,心中早就犯了嘀咕。 赵春如此失态之举,如此惊恐之状,显然表明此事出乎他的预料,赵华庸献上去的玉玺跟他脱不了干系。玉玺、玉玺……连连多日,这两个字在他耳边已出现不下百回,此刻一个白玉精致的玉玺又堂而皇之出现在众人面前,要说其中没有蹊跷,那是不可能的。 可如今看来,赵华庸也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长公主,您可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 “天禄镇运,永世永昌。”大王站了起来,步子还有些醉意,然而神态与目力却是十分清醒,万公公想去扶他,被他一手推开了。他拿着手中的玉玺,将之翻过来,念着玉玺底座的印字—— “天禄镇运,永世永昌。” 他顺着台阶走了下来,身后的万公公一脸忧虑,赵王妃也沉不住气,站了起来,可二人皆不敢上前。 “好一个天禄镇运,永世永昌呀!”大王的身子轻微摇晃着,走至颤颤巍巍的赵华庸跟前,将手中的玉石举到他眼前,沉默良久,才说道,“华庸啊,你一向懂事正直,今夜是朕的寿宴,在此宴请各位功臣,不错,的确是个好时辰。朕想,你母亲也是这样想的吧?” 赵华庸一听,赶忙跪了下来,垂首道:“大王,此事不关母亲,是……是华庸的心思,想要在晚宴上博大王一笑,才拖到此刻献上此宝的。大王若是不喜欢,不喜欢华庸便——” “你等等。”大王打断他,慢慢弯下腰来,将脸移至赵华庸对面,声音低沉,“你可知道,这是曾经灭亡的,南国的玉玺?”(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南国玉玺 这一句话,对赵华庸而言简直如同五雷轰顶,对大殿之上所有人而言,皆是重锤一般落在心上。 南国已灭,况且是二十年前大王曾派兵剿灭过的,一个亡国的传国玉玺,是多么晦气和不详的东西!也难怪,大王脸色会这般不好看了。 赵华庸目瞪口呆,跪立在地板上的身子,顷刻间便软了下来,如无骨一般瘫坐在地上。母亲,这是为什么……您告诉庸儿,为何要将这不祥之物,在大寿当晚呈现给大王,还是借庸儿之手? 他显然想不通,也无法想通,此刻如痴傻般,面容呆滞,眼泪从眼眶流出。 “父王,华庸必是不知情,若是他早知道,定不会将这玉玺呈现在父王面前了!”苏宸从座上站了起来,来到大王对面,跪在了赵华庸一侧,为他求情道,“既然……既然南国已灭亡二十年,那这旧物……认识的人又有几个呢?还请父王息怒!” “是啊,大王,还请大王息怒!”慕容寒也从座上站了起来,虽被他父亲拉了一把,可还是走出座位,远远跪在了大殿另一端。 而大殿之中的最前方,站在宝座一旁的赵王妃,此刻也如赵华庸一般,双腿发软,面容惊愕,身子竟有些支撑不住,向后趔趄了一步,险些倒在地上。 她终于明白哥哥方才为何会将酒杯摔在地板上了,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惊愕失态了,终于明白大王为何会突变神色了。二十年过去,前尘往事早已被她忘得所剩无几,多年来宫中安逸奢华的生活,使她忘了曾经和哥哥联手所做之事。 那些早已蒙尘的东西,埋在地下许多年,本以为已经烟消云散、再也不会重见天日,怎么会……又重新显露了头角呢? 赵王妃慌乱无措的神态,被站在一旁的万公公看到了。万公公心中疑惑万分,瞥了一眼不远处同样神情的赵春,绞着眉沉思,多年以前的一幕幕,似乎也在他眼前重现出来…… 当年,大王派兵援助西州,两国合力灭南。大王分毫不取,分土不争,只对西州大王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大胜之后,他要带回一个女子。 西州王自然允诺,在得知秋慈王后携带侍从逃跑后,便告知凉禹大王逃跑的路线,使得大王得到消息,从而派兵去追。但大王口中一再吩咐,派去的士兵必须手无寸铁,带回来的人也必须毫发无伤。 当时派去的,是赵侯的人马。 几日之后,赵侯带着人马返回,每个追兵身上皆狼藉不堪,血汗模糊。赵侯痛心疾首道:秋慈王后以死明志,誓不返回,携侍从坠了崖。他携人马赶去山崖下寻找多日,都未曾找到丝毫迹象,连个尸首都未发现。 大王痛断肝肠,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凉禹。当时,王后之位空缺,无人为后,万公公心中自然明白,那个位子,是大王为了那个死去的人留的。可是宫中无人得知,赵王妃即便恩宠多年,也终究只是赵王妃。 如今,此事早已被风尘蒙蔽,却未想到,此时此刻,竟又重新揭开了覆盖已久的伤疤。 万公公似乎明白赵侯和赵王妃,此刻为何惶惶不安、受惊如此了。他隐约记得,当年西州大王告知大王她们的逃跑路线时,还曾说过,他从洪宣王的部下口中逼问出,南国的传国玉玺并不在洪宣王身上,而在秋慈王后身上。 当时的秋慈王后身怀六甲,怀着南国王室的子嗣,那传国玉玺,自然是在秋慈王后手中了。 可是秋慈王后尸骨无存,大王悲痛还来不及,怎会有心去想这玉玺之事呢? 然而此时此刻,那个世人皆以为失传的玉玺,不就在大王手中吗?不就是赵华庸献上来的吗? 究竟是…… 刹那间,万公公身子一凛,犹如冰水灌身,电光石火之间,似乎想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大殿之内万籁俱寂,就在众人以为大王又要发怒之际,却只听得一声朗然大笑,苏宸和赵华庸怔了一下,仰头去看站在他们面前的大王,看到的却是一个开怀大笑的老者。一时间,坐席上的众臣面面相觑,一头不解。 赵侯和赵王妃也变了变神色,惊诧不已地望着大王,似乎从方才的抽离中回过神来。 “看看你们,看看你们,朕只不过是糊弄一下,活泛一下气氛嘛,谁知你等竟然是个死脑筋!”大王挥着衣袖,一副醉醺醺之态,手中的玉玺被藏在了袖子之下,“万明安,你、你过来,你罚华庸一杯酒!哦,对,还有宸儿,你、你等……皆罚一杯!” 他指着席上的所有人,皆点了一遍。 “是,大王。”万公公忙不迭地倒了一杯酒,走下台来。 赵华庸一脸僵硬,大喜大悲之后,他似乎不敢相信这突入而来的“赦免”,看着万公公端来的那一杯酒,迟迟没有动作。 还是苏宸在一旁提醒了他一句,他才反应过来,忙抬手拿过万公公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万公公笑了笑,慈眉善目地接过酒杯,小声宽慰道:“公子不必担忧,大王怕是喝醉了。” 赵华庸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等啊,就是迂腐,死板!”大王指着年长的几个臣子道,“是啊,南国虽已灭亡,可这传国玉玺可是个好东西啊!我吓吓庸儿也就罢了,谁知……啊,尤其是你,赵卿,你竟还打翻了杯子,怎么,还怕朕吃了你家庸儿?哈哈,还是紫阳懂朕的心啊,知道朕平生喜欢玉石之物,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弯下腰,一手扶在赵华庸的肩上,一手扶在苏宸的肩上,面目通红,酒气浓重,“快,你俩……快快起来,别扫了大家的兴!” “谢父王。”苏宸面色凝重,低喃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 赵华庸也低着头,心有余悸道:“谢、谢大王。”从地上站了起来,腿却还有些发软。 赵春这才反应过来,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听闻此话,忙全身扑倒于地上,行大拜之礼:“是,是,臣……臣爱子心切,不懂大王心意,臣太过迂腐了。”他抬起头,明明未醉可却是一脸通红,“此南国之玉玺,曾是臣从一位富商手中买得,本想着此物虽珍贵但毕竟是南国之亡物,因此就一直未进献给大王。未曾想过,今日庸儿竟了了臣的心愿,既然大王喜爱有加,那臣便安心了!” —————— 安笙旧貌似从国外回来了~谢谢给我的推荐票,以及若你安离的推荐票`(n_n)′(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虚惊之后 接下来的晚宴,虽众人也都归了座,气氛重新活泛起来,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收敛了一下,这大王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怕是谁也说不清吧? 大王入座之后,将手中的玉玺交给了万公公,“待宴会散去,你便将这玉玺送到玉府去,好好保管起来。” “是。”万公公接过玉玺,目光在上面略有停顿,接着,便把其放进了盒子里。 这时,方退下去的舞女歌姬也全都上来了,一时间,大殿内又响起了空灵悠长的丝竹之声,但比起方才的乐律,明显轻快了许多,舞蹈也变换了种类,将殿内氛围瞬间点燃起来。 大王重新落座,提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转过身来,面对着右侧的赵王妃,伸出手去,笑逐颜开:“爱妃啊,这么多年来,你在朕身边精心伺候,掌管后宫纷杂事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朕……一直疏忽了你啊!” 赵王妃听罢,一副受宠若惊之态,方才的惊吓和担忧还未散去,心绪还未平静,又乍然迎来了大王赞誉之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忙拿起桌上的酒盏。 “都是臣妾应该做的,大王日理万机,每日辛苦至极,臣妾怎能不做好分内之事呢?正因为有了大王的勤勉勤政,才有了凉禹的繁荣昌盛啊。” 大王的一双醉眼睨着她,似笑非笑,“爱妃,朕敬你一杯。” “臣妾回敬大王。”赵王妃低着头,轻柔说道。见大王将酒水饮了下去,她才抬起头来,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之后,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赵侯从地上起来,重回到座上,已无心饮酒,面对着杯盘之上的酒菜瓜果,锁着眉发呆,魂不附体。而赵华庸回到爹爹身边之后,也是沉默不语,可他的沉默不语却并非因大王,而是因母亲。 父子俩静默无言,好在周围重归欢洽,其乐融融,将他俩的心思掩盖了下去。慕容寒想劝慰几句,但还是被父亲阻止了。 “苏宸,平日见你沉默寡言的,对周围人又是爱答不理,没想到,方才你倒是冲了上去啊。”苏宸刚一归座,就听到身旁太子阴阳怪调的声音,“华庸平日也不跟你来往,你冲上去替他解围,实在出人意料,该不会是……早知道父王是醉了酒说笑,故意去充个好人的吧?” 苏宸冷笑一下,端起一杯酒豪饮下去,转过头来,“若是太子,能将此敏锐洞察之心用在正事上,那么王妃娘娘,恐怕就不会如此焦心忧虑了吧?” “你……”对方一时语塞。 太子是个偏胖之人,额头宽阔,粗眉大眼,满面泛着油光。皮肤因终日不出屋室而白皙如粉,本是五官端正之态,可因那满脸的横肉,而显得跋扈了几分。他比苏宸大不了几岁,可因有赵王妃的溺爱庇护,自始至终不免有些任性骄纵。 “苏宸,你、你太目无尊长了!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长兄,嗯?在外呆了几年,回宫之后就不认识人了?真是……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太子愤愤然说道,虽是压低着声音,可唾沫星子还是乱喷一通。 苏宸沉默着,不再去说话,只因方才之事,实在令他困惑不已。 紫阳姑母究竟是何意呢?当日他前去侯府询问,姑母举止从容,言语磊落,没有丝毫隐瞒之迹。可那玉玺,明明就在她的手上,她为何要骗自己呢?若是真的有意献给父王,那么只管对自己讲明就是了,又何须欺瞒呢? 如今倒好,小溪她们心心念念所求的玉玺,落到了父王手中。若是在别处也就罢了,总会想法子弄来,可偏偏落入了父王之手,又是作为如此重要之物,再去索要,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姑母,您这是为何…… 过了半晌,晚宴散去,大王留齐昭将军等人谈话,便让其他人先回去了。 齐煜让他三个在大殿门口稍作等候,大王已醉,想必不会拉话过久,待他和父亲出来之后,一同回府更为合适。 “完了,这下完了,全完了……”晨曦殿的长阶上,林寻一边走,一边苦着脸说道。 秋夜微凉,星月如水,照在大殿前的空地和台阶上,一片空明澄澈,更显雄伟宽广。 见林落不说话,唐谷溪叹了口气,道:“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原本我三人是想空手而归的,那玉玺本已没了着落,可如今却近在眼前,虽然……在大王手中,可毕竟还完好无损!你们说,是不是好事呢?” “可问题就在于此。”林寻道,“上回,我们已经从大王处要来了一件印玺,如今再要,没这个道理吧?难不成,还要再去探查一个人?”他苦笑着摇摇头,“反正,我是没这个心力了……” 唐谷溪咬了咬牙,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想去问林落,可见她一脸漠然,不知又在思考什么。也是,方才玉玺的出现太过惊人了,她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也算正常。 三人走下长阶,站在宽阔的甬道上,各不发话。 沉默了良久,唐谷溪忽然抬起头来,“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偷!” 此话一出,林落怔了一下,神色有所变动。 没成想,林寻却一把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扭头四顾一下,压着声音道:“大小姐,能不能小点音?看看后面经过的大臣们,你想死,可别把我俩都拉下水!” 唐谷溪被他一捂,也紧张起来,面色惨白地看了一下周围,好在身后经过的人皆酩酊大醉,无人注意她三个,她才放下心来。将林寻的手掌掰了下来,小声咕哝了一句:“你捂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你们觉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林落本在一旁踱着步,这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二人怔了怔,不懂其为何意。 “大王,为何会吃惊呢?”林落又道。 闻言,林寻轻笑一声,挥了挥手,“大王头一次见到南国玉玺,自然会吃惊了,换成事我,我也会吃惊。” 林落一掌打在他的手上,“你好好想想,既然玉玺是赵侯拿回来的,那当初那批人马,也应该是他的部下。拿回玉玺来,理应交给大王,他却私藏至今,大王竟不知道世上至今还存在着南国玉玺。”她皱了皱眉,“赵侯……他要这玉玺作甚呢?” 林寻一脸不满,低头揉着手背,唐谷溪则在一旁幸灾乐祸。 “又或许,人家方才所说是真的。”良久,他嘟囔道,“万一真是从一富商手中得到的呢?” 话未说完,林落就冷笑了一声:“这你也信?”(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偷玉之计(一) 三人沉思了片刻,本来已经有了头绪的事情,此刻仿佛又笼罩了一层轻纱,变得若即若离,模糊虚幻起来。 “对了,溪儿,你方才说什么?”蓦地,林落忽扭头道。 唐谷溪正在沉思中,被她突然一问,有些晃神,怔了怔才想起来,道:“我说,如果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去偷。偷了之后就跑,跑到西州之后,便无人能找到我们了,即便大王能找到,到时编个理由就好啦,反正已经水到渠成。” 她眉角一扬,略带期盼,“你们说,如何?” “我看不成!”还未思考,林寻便反驳了,“大小姐,你以为这是在夜芜吗?你以为是在临清?还偷了就跑……亏你想得出来,天底下的君王若真有这么好糊弄,如今坐在宝座上的,就不是大王了,是你还差不多!” 这一番话出口,林寻倒忘了是在宫中,声音也不小。唐谷溪扬起一掌按在了他额头上,又快速收回手来,嗤怪道:“好,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林寻被她一击,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言语又有所失,也没去还手。这下好了,手背上的疼痛还未消失,额头上又迎了一掌,腹背受敌。 林落无心去叱骂他,环顾四周,发现该走的人已经走完,无人注意到他们,扭头看着林寻,“我觉得,溪儿的法子,可以一试。” 一听此话,林寻满面愕然。 若不是亲耳听到,林寻就算有一百个胆子,恐怕也不敢相信这是师姐所说。一向谨小慎微的她,此刻为了玉玺,竟然不择手段。 唐谷溪的法子——潜入玉府偷玉玺?岂不是天方夜谭?那可是守卫重重、保护严密的掌玉台啊!玉府的人一向森严有序,日夜看管着掌玉台,守护着各地进献而来的奇珍异宝,纵然他三个武功高强,可毕竟是在宫中,并非别处。 师姐怎由着她胡来? 唐谷溪也有些在意料之外,林落竟然赞成他三个去偷玉玺?她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的…… 如此一想,她倒有些悔意与怵意。大王的寿礼,如此一个深得他心意的寿礼,若是不见了,还是被所信任之人偷去的,他该何等伤心与气愤。 自从初次在晨曦殿面见大王,这个老者给她的印象,总是和颜悦色,慈眉善目,从不动怒,既有君王的睿智与雄略,又有老者的宽厚与温和。对待苏宸,更是有一番无法言说的爱子之心。 这些,纵使苏宸不承认,可她都是看得出来的。 林寻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你不会是打退堂鼓了吧?” 唐谷溪脸颊一热,欲撇过头去,可一想这是夜里,该不会被人看出脸色来,所以就愣着没动。 岂有此理,林寻竟敢说她打退堂鼓…… 这个念头是自己提出来的,哪有退缩之理?不管怎样,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她是绝不会作罢的。 “无碍,你若没胆量去,我和我姐是不会逼着你去的。”林寻又道,脸上挂着浅笑,“反正,你去或不去,都是一个样……” “谁说我不去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到便要做到,我去!”她挺直脖子说道。 “你要去何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句声响。 三人一愣,转过身来,看到的是苏宸面带笑意的脸颊。 唐谷溪讪讪地走上前来,微微仰头:“大王跟你谈完话了?” 苏宸微低着头,眸中一派柔和,抬起一只手臂向她耳畔伸去,将垂落在肩上的一绺青丝划到了背后,见她颇有些慌张僵硬的样子,笑了笑,低声道:“谈完了。你方才说,你要去何处?” “我去……”唐谷溪语塞,回头望了一眼林落。 林落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想要偷回玉玺。”她看着苏宸说道。 “偷回玉玺?”苏宸怔了怔,抬头看了看林落和林寻,知道他们主意已定。他倒未显出多么吃惊和不可思议,自几个时辰前,玉玺在大殿上出现以来,他心中早就有底,知道无论如何,这玉玺都是要被她三人带走的。 只是,这玉玺……该如何“偷回”呢? “你们可知,父王将玉玺给了谁?”良久,他抬起头来。 林寻与林落对视了一眼,疑惑道:“难道不是被万公公送去玉府了吗?” 苏宸摇了摇头,“方才,父王亲手将玉玺给了赵王妃,让她去送到东宫,暂时由太子保管。” 他说完,便静静地望着他们,四周陷入了一片沉寂,几乎是沉寂到恐怖的幽静。 大王将玉玺给了太子?这……这怎么可能!唐谷溪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知道,身后的林落与林寻,定也是同样的惊愕与不解。 那可是南国的传国玉玺啊,那可是几个时辰前才刚刚送上的贺礼,大王怎会如此之快便将其拱手送人呢?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苏宸缓缓道,“太子是储君,父王将自己的喜爱之物送给太子,并未有何不妥。” “我看,大王定是喝醉了,才将玉玺给了太子的。”唐谷溪有几分宽慰之意,“说不准,明个儿早上醒来,大王想起此事,还会将玉玺拿回来的。” 苏宸倒不是在意这个,而是想到父王今夜的举动,有些困惑罢了。 “玉玺被送至东宫,其实也并非坏事……”林落低喃了一句,抬头看着苏宸和唐谷溪,“此次不同以往,一旦败露,想必也无法逃身了。到时,还需王子殿下把我俩带入宫中,然后就不要再管了,至于溪儿……此事与你无关,你也就不要插手了。” 一听此话,唐谷溪急了,回过身来就喊:“为何你俩又想丢下我?我唐谷溪究竟是有多不堪才让你们如此不放心,还是你二人就从未相信过我?林落,林寻,此次我说了算,是生是死,我都要跟着你们,谁也别想把我丢下!” 她语气坚决,瞪着清透的眸子,没有一丝犹豫之意。 此刻,林落眼前又忽然飞逝过,那些在临清时的景象,还有那个未离开家时的唐谷溪。 三人皆愣住了,似乎谁都没有想到,她的反应如此过激,如此生气。 片刻之后,林寻突然笑了,道:“唐谷溪,这可是你说的啊,是生是死都得跟着我俩,不许反悔!” 看着她转怒为喜的脸庞,苏宸的眸中闪过一抹黯淡,但很快又掩藏了下去。 —————— 今天是我的农历生日,嘻嘻,祝我自己生日快乐吧。。谢谢你们的陪伴。(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偷玉之计(二) 齐昭原本对今夜之事没有多上心,当时他似醉非醉,也无心去想大王是真醉还是假醉,而那玉玺,在他眼中终究不过是一件死物罢了,无论它是价值连城还是绝世仅有,于他而言,没有半分关系。 然而,就是在这没有半分关系中,大王最后却把他留下了。在大殿中的那番话,不知是酒后之言还是肺腑之语,竟让他感慨颇多,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从大殿之上下来,齐煜跟在父亲身后,也是一言未发。 他虽不明白大王究竟是何意,可他知道,大王今夜的一切反常举动,皆因玉玺而起。而父亲……又与此有何联系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甬道之上,面对偷玉的想法,苏宸无法苟同。他宁可自己去东宫要,也不能让唐谷溪三人去犯险,可是,林落说的那样坚决,自己定是阻止不了的。 话说回来,自己身份特殊,一向和东宫及赵王妃疏淡,即便要去见太子,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到头来,恐怕还未见到玉玺,就惹起了嫌疑,更加无法和林落交代。 进退两难,他不得不重新思考。 “其实,你们若是非要去,也不是没有法子,只不过有些风险。”过了良久,苏宸皱眉说道,“我可以帮你们引开东宫的侍卫,只要侍卫和御林军不在东宫周围,依照林女侠和林少侠的身手,拿出玉玺不在话下。而且,要挑夜晚的时间,剩下的,全靠你们自己了。” 听到苏宸要帮他们,林落欣慰不已,可是又恐牵连到他,一时难以定夺。然而林寻却十分欣悦,忙道:“有殿下此番话,在下和姐姐必不让殿下白白相助!” 又对唐谷溪道:“依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并非我和我姐不相信你,而是……你想想,先前每次都是我和我姐联手,我俩一同出行贯了,倘若真有不测发生,你说,我们是顾你呢,还是顾玉玺呢?” 唐谷溪盯着他,胸中又燃起一腔怒火,说了半天,林寻还是不相信她啊!可刚要反驳,话又堵在了嗓子里…… 他的话也有道理,自己身手远不及林落和林寻,虽然一再逞强,可此次的确不同以往。到时,若是拖累了他俩,她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 “我看,林寻说的对,你就不要去了。”苏宸也劝道。 就在这时,齐煜和齐昭从殿上走了下来,林落抬眼一望,走至苏宸旁边,对其说道:“此事,我不希望他知道,有劳殿下了。” 苏宸看着她,微微笑了:“即使我不说,你觉得他就不会知道吗?” 林落亦笑:“只要谁都不说,他便不会知道。” 能不能拿回玉玺,能不能完成师娘的心愿,在此一搏了。她本不想让更多人牵涉其中,可入宫只能依靠苏宸,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除此之外,任何人皆与此事无关。 成败在此一举,无论何种结果,她和寻儿皆认命。 “好,苏宸,定不负女侠之托。”夜色中,苏宸微微躬了躬身。 话分两头,赵春与赵华庸坐着轿子回府之后,一路无话。 可是到了府中,赵春脸色僵硬地入了屋内,一开门,便见到紫阳长公主端庄坐于椅上,手旁泡着两盏热茶,白气袅袅。 他立于门口,止步不前,身子僵硬一般,一动不动,双眸炯炯望向紫阳,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不解,是痛苦还是惊讶,久久不发言。 紫阳长公主亦然如此,眸光似水,平淡无波,直望着他。烛火通明的屋内,四目遥遥相对,然而气氛却并不暧昧,反倒有一股硝烟的味道。 就那样,一站一坐,僵持良久。赵春才缓缓将门关上,又缓缓走上前来,在紫阳面前停顿半步,只言未发,转而走到另一侧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这,究竟是为何?”赵春一手紧紧扣在腿上,垂低着头,声音像是从胸腔中迸发而出。 紫阳长公主静静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好在,好在大王尚在醉酒之中,倘若明天他想起来,那……你知道,会是何种后果?幸好当时情急之下,我说是从一富商手中购得,才算了事。紫阳啊,二十年过去了,你为何还是耿耿于怀呢?你知不知道,今夜之举,你几乎将我害死啊!我若死了,对你有何好处?” “你不会死的。”紫阳声音异常平静,“王兄是不会杀你的,即便杀,我也会替你求情,到时,你去哪里,我跟去便是。” 她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让人想要发怒也发不得。 良久,赵侯赵春叹了一口气,“何苦呢,这是何苦呢……” 这时,紫阳从椅上站了起来,目光未动,仍旧淡淡望着前方,向前走了两步,“这世间,有些事情,是要说清楚的。纵使说清楚之后,落得个一无所有,落得个家破人亡,那也要说清楚!” 她声音不大,可是掷地有声。 “说清楚……说清楚我就得死!”赵春终于遏制不住,从椅上站了起来,一掌排拍在木桌上,脸色潮红。 “你死我便随你去死!”她猛地转过身来,如火的目光直直射向赵春,声音铿锵落地。 赵春脸颊抽动着,痛苦不已,他的手指死死抠着木桌,隐隐发红,过了良久,终未发出一言,再次瘫坐到了椅上。 “赵春,终究是你做错事了,你为何就不敢正视呢?” “我如何正视?不仅不能正视,我还要将此牢牢埋于地下,任何人都不准发掘!为了敖儿,为了云德,我这个当舅舅和哥哥的,何事都能做得出来,何事都能容忍!”他愤愤说完,又垂下头去,“可如今,紫阳啊,此事竟是被你亲手挖了出来,难道一个与你无亲无缘的女子,一个已死了二十年的女子,都抵不上你的夫君和孩儿吗?即便为了庸儿和潇潇,你也不能做出此举啊!” “是啊,秋慈姐姐是与我无亲无缘,可她的死就是应该的吗?当初,她本该被王兄接回宫来,本该平平安安产下胎儿,可就因为你,你的赶尽杀绝,你的假传谕旨……让她和她腹中的孩儿一齐丢了性命,让王兄多少年来无法安眠!这就是你……你的大义凛然,你对你妹妹和侄儿的私心是吗!” 一番激言说出,屋中顷刻间陷入了死寂之中,唯有烛台上的烛光闪动。(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夜行(上) 几日之后,无论宫中还是侯府之中,皆是一片太平。 平静得有些出人意料。 八月十八那日,苏宸曾携侍从出宫一趟,回来时带来一个人。 是夜,月朗星稀,晚风习习。苏宸在他的宫中踱着步,屋内双门紧闭,右侧竖立一扇屏风,烛光照耀下,屏风上隐约闪动着一个人影,将上面的五彩花卉搅动得模糊虚幻。 片刻之后,一个人从屏风后走出,她从上到下,皆是一副宫女的装扮。发髻盘起,收于脑后,露出了纤细而长的白皙脖颈,耳垂上挂着一副水滴般大小的翠玉耳环,小巧玲珑,淡雅清秀,身上则是一袭淡红色裙衫,腰间系着纯白裙带,通身朴素无华,整洁得体。 苏宸转过身来,目光触及到她,神色一时有些怔然。他将眼前的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打量完毕,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还别说,你这么一打扮,倒挺像个宫中的小女子的。”他笑着走上前来,打趣道,“不如,此次拿回玉玺之后,你就留在宫中好了,给我当个婢女什么的……你放心,你若成了我的侍女,在这宫中,保准无人敢欺负你。那些丫鬟奴才什么的,都得日-日巴结着你,给你说好话。” 唐谷溪从未穿过这样的服饰,更未有过这般打扮,此刻换上宫女的新装,是一身的别扭与不自然。这广袖长衫的,走个路也不方便,扭扭捏捏,该如何行动?还有,初次将三千青丝盘起来,知觉脖颈后面一阵发凉,倒像是少妇装扮。 正在别扭间、一阵窘迫之时,又听到苏宸这番话,唐谷溪气不打一处来,嗤怪道:“你就别取笑我了,谁知你们宫女的衣服竟如此麻烦,每日伺候主子不说,还要规规矩矩,不能跑不能跳,任你打任你骂,哎,当个宫女多辛苦啊……” “你例外啊,”苏宸依旧笑着道,“你若真成了宫女,我才不会强迫你穿这些,你呀,爱穿什么穿什么,爱练武就去练武,爱挥鞭就去挥鞭。” 唐谷溪“噗嗤”一声笑了:“若宫女都成了这样,那宫中就大乱了!” “我说真的,要不,完成此事之后,你就来我宫中当宫女吧?不用通过内务司,我直接将你带进来。” 面对苏宸的嬉皮笑脸,唐谷溪忍无可忍,伸出一脚,就向他的腿踢去。 可她忘了,此刻穿的并非平日服装,一脚还未踢出去,就被长长的裙裾绊住了,腿后被衣衫猛地一勒,双膝打弯,直向前扑了过去。 苏宸只身未动,伸出双手,稳稳接住了她。 “不然,当我的王子妃也行。”他低着头,眸中带笑。 唐谷溪险些跌倒,心有余悸,被他扶住后,仰头向上看去,刚一触及他的目光便听到了此话。 烛火摇曳,虚影飞动在两个人身上。 时光仿佛静止,除了烛台上跳动的火光之外,一切都变得静默不动。 她一时愕然,面色微微发痴,目光怔怔望着苏宸,两颊有些灼烫起来。 什么王子妃,他在说什么胡话…… 待回过神来之后,她赶忙离开了苏宸的手臂,目光落在地上,飘忽不定,她侧过身,绕过苏宸向前走去。 “你想得美。宫中的女子皆无自由,我好不容易逃离了家中的禁锢,再一入宫,岂不是自讨苦吃?” “我给你自由还不成?”苏宸转过身来。 “你如何给?”唐谷溪也回过身,静静面对着他,“你是凉禹的七王子,我只是盛歌唐府……如今,也不是唐府了,我只是盛歌一个罪臣之女。日后要去的地方,是随林落和林寻到达西州,是去将玉玺交还给林落的师娘!此事,无法撼动,不可改变。” 此事,无法撼动,不可改变。 是什么让她如此执拗? 苏宸虽然不解,可是没有再问她。 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她留下来?可以让她对继续前行一事打消执念?如果有,那到底是什么?苏宸还是不解。 “如果,我陪你一起去西州呢?我说过,我不会禁锢你,会给你自由,这二者并不矛盾,并不冲突。我可以舍弃王子的身份,什么都不要,只要——” 还未说完,唐谷溪深吸了一口气,表明自己已不想再听。她声音平静,缓缓说道:“苏宸,这是不可能的。即便可能,让你付出如此代价,只……换来与我厮守?我宁可不要。” 付出?他付出什么了? 苏宸会意后,也不急不慢,平静地解释道:“这不是付出,这身华裘玉冠于我而言,本就轻如鸿毛……” “对你是轻如鸿毛。”唐谷溪打断了他,面容变得严肃,“可是萧王妃娘娘呢?苏寅呢?你父王呢?王妃娘娘受了如此冤屈,你还未为她平反洗冤,苏寅还未长大成人,无力照顾他母亲,而你父王,更对你期望有加。苏宸,你不可以离开王宫,无论如何都不能。” 听闻此言,苏宸没有再说话,良久,他苦笑了一声,看着地板上,点头道:“小溪,你的话……很对。” 他抬起头来,望了望窗外,夜色正浓,华灯初上,时辰快到了。 “宸王子,我该行动了吧?”唐谷溪也望向窗外,回头看了他一眼。 苏宸点点头,走过来拉住她,就要往外走,“我同你一起去。” 一听此话,唐谷溪猝然止步,扭头看着他,惊道:“你在说什么?你怎能同我一起去呢,说好了是我一个人去的,你若一去,那任何事都说不清了,只会愈加混乱。况且,你还要留下来处理外面的事,只有我俩里应外合,才会成功将玉玺拿到手啊。” “你不用担心,此事我已经安排好了,陆卫会在此处按我的吩咐做。倘若发生不测,你在东宫如何自处?有我在,最起码可以暂且糊弄过去。”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既然我答应了你,瞒着林落和林寻将你暗中带出来,那么此事就要听我的。” 唐谷溪本想反驳,可口中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窗外西边的天际冒出了滚滚白烟,伴随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引来了一阵喧嚣,嘈杂不堪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隐隐间传来。 “时间到了。”苏宸说道,一手拉开了屋内的大门。(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夜行(下) 外面夜色如墨,宫灯明亮,唐谷溪被苏宸拉着,匆匆走向大门外。可是,还未走到,就见迎面跑来了一个人,待跑近之后,苏宸定睛一看,是陆卫。 “殿下,不好了!”陆卫一身侍卫装扮,面色有些慌张。 “什么不好了,大火不是烧起来了吗?”苏宸微怒道。 “不、不是,殿下,是大王,大王让你去濯心殿,说有事相谈。” 苏宸一听,愣在了那里,父王要召见他?父王竟在此时召见他?西边的宫殿着火了,灵英殿起火了,父王竟然不理不问,在此刻召见他。 “会不会是……大王发现了?”唐谷溪喃喃道,脸色煞白。 “不会的,即便会,也不是在此刻。”苏宸微锁眉头,又看向陆卫,“所有人都去灭火了吗?” “去了。” “灵英殿虽地偏西隅,无人居住,可也珍藏着大量宝物,你们都按照我说的去做了?记着,失火只是虚像,万不可动真格!” 他若不是无可奈何,也不会出此下策。好在那边燃烧的全是事先准备好的草木,令手下将烟雾放大,引向门外,夜色中烟火缭绕,跑进来救火的人不会看到里面的真实景象,只会手忙脚乱接水救火。 至于为何会是灵英殿,是因为灵英殿与东宫挂钩,先前太子的封典大礼,便是在此举行。历朝每位太子的封印,皆陈列于此,此地一旦出事,东宫的人马必会全部跑来救火。 可是,时间有限,留给他二人的时辰不多了。未曾想到,父王竟然在此时机召见他,苏宸一时进退两难…… “灵英殿?”陆卫这时突然反问了一句,一脸茫然,“殿下……不是改到芷翠宫了吗?” 他的话很轻,可犹如惊雷在二人耳边炸开…… 芷翠宫?这回,轮到苏宸和唐谷溪愣住了。 “我何时改到芷翠宫了?”苏宸惊愕不已,“那是赵王妃的寝宫,你们、你们去芷翠宫放火了?” 此话一出,唐谷溪顿时目瞪口呆,吓得失魂落魄。 难道方才起火的……是芷翠宫? “属下没有。”陆卫神色慌张,忙解释道:“方才,属下带着人去灵英殿,还未到达,就见芷翠宫那边起火了。以为……以为是殿下临时变了主意,芷翠宫是赵王妃的,东宫必会大乱,因此陆卫也未多想,就回来了……” 他说完,心中也明白了大半,怔怔道:“如此说来,芷翠宫不是殿下吩咐的?” 得知自己的人并未去芷翠宫,苏宸稍稍松了口气。可是……芷翠宫怎么会起火呢?又是在今时今日,如此阴差阳错,实在令人惊诧不已! 他猛地转过身来,向西望去,发现火光的方向果然和灵英殿有所出入,更像是芷翠宫的方向……果然是芷翠宫起火了! 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然后,属下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万公公。万公公让属下告知殿下,此刻就去濯心殿面见大王。万公公还说,宫中起火是常有之事,奴才丫鬟们皆去救火了,连濯心殿的都去了,因此殿下不必惊慌,只管来濯心殿就成。” 陆卫说完,便看着苏宸,等待其发话。 “殿下,你还是快去见大王吧。”未等苏宸发话,唐谷溪便转过身来,“既然是芷翠宫起火,那东宫更不会有人了,你已经帮我至此,接下来我自有分寸。一个时辰之后,我定出来与你在此相聚。大王召见你,必定有要事相商,耽误不得。” 苏宸剑眉微凝,又望了一眼天边的火光,心中依旧放心不下,“可你……” “殿下,我无事的。”唐谷溪笑了笑,浓墨似的夜色下,远处的火光将她的脸颊微微映红,“你别忘了,当初我在家时,每次出来,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无一次失手。虽然身手不及林落,可我又不是一无所能。” 见苏宸的面容有所动摇,唐谷溪又道:“你说过你不是林寻,你相信我的,那便让我去。” 果然,此话奏了效。 苏宸蓦地想起了中秋那夜,在晨曦大殿前,林寻因放心不下而不让她掺和此事时,唐谷溪失落的样子。这个不想被人看轻的女子,这个只因别人一句话便要冒此险行以证明自己的女子……纵使柔弱,可依然刚强。 唐谷溪目光灼灼,在这微凉的夜中,好似一尊火炉。 苏宸知道此刻耽误不得,最终妥协了。他深吸一口气,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住,乌黑的眸子像是染了一层雾气,声音低沉:“一个时辰,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出来。否则,到时我便带人进去。” 他指间的温度传了过来,令她冰冷的双手渐生暖意。唐谷溪点了点头,粲然一笑,接着,便从他的手中抽出,凝视一眼,转身跑开了。 那一身淡红色的衣裳,最终消失在了大门处,消失在了夜色中。 “陆卫,你在此等候,若是见到东宫的人回去,立刻想方设法拦住他们。若是拦不下,便带上人一同前去东宫,不能被人发现。我回来之后,见你不在,便会去东宫寻找。”苏宸回过头来,对陆卫安排了一番。 陆卫抱拳:“属下遵命!” 苏宸眸光微颤,气息微喘,转身出门向濯心殿走去。 他的脚步有些发软,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胆战心惊过,从未像此刻这般畏首畏尾过……或许,最初就不该答应她,不该瞒着林落和林寻提前一天行事,不该暗中将带她带入宫中,不该任由她胡来…… 林寻所说是对的,倘若她发生不测,那么拿回玉玺只会难上加难。 想至此,他又懊恼起来,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不也正是不相信她吗?若被她听见,又该何等伤心失望、气愤委屈了。 出了自己的寝宫,周围开始嘈杂起来。前去救火的丫鬟奴才乱成一团,纷纷提着木桶前去接水,呼喊声、疾走声不止不断,空中飘散着愈加浓重的烧焦气息…… 走在这一片喧哗吵闹的道路上,两侧是朱红色的高高宫墙,前方则是通往濯心殿的宽阔大道,苏宸的心中一片漠然,冰冷无比。(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只身犯险 唐谷溪出了苏宸的寝宫,便按照之前熟记于心的路线,一路向东宫走去。路上行人众多,异常混乱,皆是前去芷翠宫救火的。潜行于夜色和杂乱中,再加之这一身宫女的衣裳,几乎无人能认出她来。 这倒使她行事方便了许多。 她脚步飞快,稍微用了轻功,可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是异常谨慎。心中虽然略微忐忑,可并不显露丝毫的畏惧和犹豫,反倒是有隐隐的激动,似乎在完成一件期待已久的大事。 过去,无论是在临清还是在乔疆,她一路跟随林落与林寻,口口声声说要随他二人行侠江湖,学到本领。可一直以来,凡是遇险,自己皆是被他二人保护,心中虽然感动,可也憋屈至极。 想想曾经在家中,玉茗整日跟着自己偷跑出去的日子,那些为邻里乡亲做力所能及之事的日子,那些追着恶人满大街跑的日子……虽然让爹娘着急,令她心中有些愧疚,可临清城中的百姓,以及死去的苓娘,当初皆对她喜爱有加。 那个临清城中的唯一女侠,谁不知是她唐谷溪? 倒不是说一定要争这个头衔,也并非单为了他人的爱戴,而是那些日子,令她觉得鲜活快乐。 直到遇到林落和林寻。她深知自己与林落二人的差距,对此她甘拜下风,甚至到此刻为止,仍忘不了当初比武招亲之日,林落与林寻上台之后,二剑合一极具气势的恢宏场面,令在场所有人皆惊讶不已,也羡煞了她自己。 如今想想,依旧令她颤栗不已,仿佛眼前燃起了一束光,那束光令她追随至今,不曾熄灭。 一开始,是为了学剑,是为了拜师学艺,是为了逃脱家中束缚。可后来,随着和她姐弟二人的一路南行,随着对她二人的更深了解,随着这一连串发生的令她暗觉不凡的事件,她知道,她还不能停下,她知道,等到达西州之后,或许才是终点。 可如今让她耿耿于怀的是,林落与林寻似乎从未将她当成同伴,而是始终将她当作一个要守护的人,任何危险都不让她靠近,甚至都不让她知情。 上次在乔疆的驿馆门前、被林寻绑回驿馆一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此次瞒着他二人提前行动,就是为了以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二来,若是自己真能将玉玺成功带回,岂不让他二人刮目相看? 原本计划的日子是明日,今夜她偷偷逃出将军府,由苏宸暗中带回,也是齐煜等人皆不知道的。 成败在此一举。她已想好,若是事败,她便由此认命,一人承担全部罪责,任由大王惩罚。 既然是豁出去了,她索性胆大起来,心中豁然开阔了许多。 这样想着,她已来到了太子的寝宫门口。越往东走,人便越少,喧嚣声也就越来越远。唐谷溪知道,此刻所有的人都在芷翠宫那边,她需把握好时机,尽快潜入屋中,取出玉玺来。 黑暗中,她贴着墙壁前行,尽量不走在光亮处,只要不发出声音来,那便不会被人发觉。一路向前,穿过了两道门后,才走进了院子里。 院中有两棵大树,甬道两侧则种植着花草,只不过如今入了秋,花草即将凋零。屋内灯火通明,大门敞开,可似乎空无一人。 就在她欲要动身前往屋内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声响,唐谷溪猛然收住步子,目光瞥到身前几步远的花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弯腰滚到了草丛后面。 透过草丛的间隙向前看去,只见屋内走出一个丫鬟,提着灯笼,似乎急着去做什么,疾步走向了门外。 唐谷溪闭上双眼,轻呼一口气,冒出一身冷汗。看来,还需小心些,即便东宫的侍卫都去了芷翠宫,那也不是不剩一个人了,不过,这些小丫头倒真不在话下。 稳定心绪后,环顾四周,发现再无旁人,可她并不忙着起身,而是观察起周围的房屋来。此刻,寝宫内灯火通明,若是贸然进去,显然不合时宜,况且,那玉玺为微小之物,一个一个翻找过去,费时费力,实不划算。 她仰着头四顾,目光落到房顶之上后,便不动了。 是啊,何不上去寻找呢?既不会为人发现,又隐藏于黑暗之中,还能将屋内的境况皆收归于眼底,此乃万全之法! 这样想着,她兀自笑了,自言自语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啊!林寻,你就等着回去傻眼吧。” 起身理了理衣衫,望着头顶几尺高的屋檐,心中有些惶惶不安。倒不是她害怕,而是她轻功一向较为浅弱,不知还能不能上去。 深吸一口气后,两眼一闭,双脚离地,只觉耳边风声有些动静,身子翻滚两圈之后,便落了地。然而,不知此时落的究竟是屋顶,还是地上…… 微蹙着柳眉,缓缓睁开双眼,黑暗中的景象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脚下踩着的和双手扶着的,是一片一片整齐有序的青灰色瓦片。 她再次呼了一口气。 翻来覆去,飞来飞去,每一步都轻到无声,却又不能太过缓慢,将整个屋顶皆掀了一遍后,大半个时辰已然过去。 从高处望向芷翠宫那边,依稀可以看到火势已然减小,冒出的白烟也已有微弱之势。若是再没有找到,那她只能空手回去了。 这样想着,她也觉得疲累了,颓然坐了下来,轻轻喘着气。此时,正值秋夜,凉风习习,头顶的月亮似乎蒙着一层轻纱,隐隐有些模糊,朦胧不已。 仰头望着皎月,思绪也飞到了遥远之处……爹娘如今被人救出来了吗?师父身体尚可安好?还有……远在离山的秉风哥哥…… 正在落寞感伤时,只听身下传来了一些轻微的动静,唐谷溪身子一怔,以为是太子回来了,可方才并未见院中有人进来。难不成,屋中还有旁人? 她的心揪了起来,将身子放低,耳朵贴在了瓦片之上,屏息凝神…… 片刻之后,只听房屋底下,传来了一句丫鬟的声音:“这宝贝可是要一天擦三回,如今从盒子里拿出来,更得擦拭得勤快些,万不可蒙了尘,知道了吗?” “知道了。” “好了,熄灭火烛出来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出乎意料 在此之后,就是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再接着,瓦片之下便是一片寂静,屋内的光亮也随之消失了。 唐谷溪眨了眨眼,从地上起来,冥想到:这宝贝?什么宝贝? 苏宸之前与她合计时,曾经提醒过,依照太子的性情,父王将玉玺于寿宴当晚赠与他,太子必然心高气傲,会将那宝物展示于人,暂且不会藏于内室,也不会束之高阁。如此说来,她方才探查每个屋子一无所获,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在外示人,便是白日里的事,如今西宫起火,又入了夜,那玉玺定是被人放回来了。 方才那个“宝贝”,说不准就是玉玺…… 就在这时,只听耳边传来了阵阵嘈杂声,还带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各个宫墙外的甬道飘散出。唐谷溪举头望过去,只见芷翠宫的火势全然被灭,各个宫中前去救火的人,也熙熙攘攘回了宫。 若是再不抓紧时机,那真的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情急之下,她未再多想,低下头去,立即将身旁的瓦片一一掀起,堆积在一旁。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幸好此屋烛火已熄,外面的人看不见,否则,我还真不敢下去……秉风哥哥,你可要保佑我,让我顺利拿出玉玺,出来之后,我定去给你烧香、给你烧纸钱……” 她双手合十,仰头朝天上看了一眼,无比虔诚。 那个一尺大小的洞口,月光从此处投进了屋内,地板上稍稍明亮了些,可屋内还是漆黑一片。她咬了咬牙,纵身一跃,从洞口跳了下去,稳稳落在了屋内的地板上。 站稳之后,发现周身陷入了一片黝黑。在屋顶上向下看时,只看到了洞口之下的地板,被朦胧的月光照出了模糊的边际,可是身处其中才发现,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待双目渐渐适应过来之后,她隐约看清楚了屋内的格局:墙壁四周全是摆放着瓷器的桌子,中央有两排长长的橱柜,橱柜上面所陈列的,皆是一个一个奇形异状的玛瑙玉石,珍珠翡翠,以及文墨字画。 “那个玉玺,被放到何处了呢?”唐谷溪喃喃着,移步向前走去,目光用力寻找着绿色的盒子。 她向第一排橱柜走去,欲从第一层开始寻找,可是,还未走到橱柜跟前,就听到窗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很快,她听到了太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唐谷溪心口一紧,几乎不敢呼吸,脚步也随之停住。她后退一步,紧靠在墙上,侧耳细听,待那阵声音过去,才放下心来。 镇定,镇定……她捂着胸口,想到,如今正值深夜,谁还会进这间屋子呢?只要她不弄出大的动静,就不会被人发现,那么也无需害怕。 这时,她眼角一瞥,忽被一个四方盒子吸引了目光。那盒子周身翠绿,正安然放于橱柜中间一层的最末端,大小也如当夜见到的玉玺般大小,在夜色中被染上了一层神秘…… 会不会是那个呢? 想着,她便迈出腿去,就在那时,只觉背后一阵窸窣之声,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就被一双手臂禁锢,惊愕之余,张嘴想要呼叫,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别出声。” 唐谷溪面色煞白,双目圆睁,嘴巴被捂着发不出声来,身子随之僵住。 既然让她别出声,就不是来抓她的,会是谁呢?由于太过惊吓,对方的声音也未听出来……是苏宸吗? 就在她疑惑诧异之时,眼前又晃入了一个人影。唐谷溪眸光微颤,定了定神,朝面前那人的脸上望去,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不是林落吗? 黑暗中,她盯着自己,一双眸子冷漠无光,肩后露出一把剑柄。 那自己身后的人…… 林寻倏地放开了她,从背后来到了林落身旁,闪入自己眼帘。 唐谷溪大喘着气,茫然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惊愕万分。他们怎么会来呢?怎么会出现在此地呢?进宫之前,她明明给他二人喝了安神汤的……此刻,他姐弟俩不该在房内呼呼大睡吗? 看来,雕虫小技被他二人识破了…… 终究还是逃不过…… 林落收回了犀利的目光,最后那一瞥极尽淡漠,似乎对她无话可说,转身去寻找橱柜上的东西,对方才之事毫不惊诧,也无心去多问。 “唐谷溪,你胆子不小啊。”林寻压着声音,语气并无丝毫责怪之意,反倒带着笑意看她,“我俩本以为,你此刻定是落网了,没想到过来之后,发现东宫平静无比,还以为你退缩了。没成想,你竟从天而降,知不知道差点砸死我!” “你、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唐谷溪嗫喏道,忽抬起头来,“你们是如何进宫的?又是……如何知道我出来了?” 林寻笑了笑,双臂架在胸前,“你若是想骗我,那在我疏忽之下,还有几分可乘之机。可你若是想骗我姐,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告诉你,小时候我都骗不过她,别说——” “找到了。”身后发出一声声响。 二人扭过头来,看到林落站在橱柜后面,手中是一个翠绿的盒子。她将盒子扣上,拿在手中,抬头看向他俩,“走吧。” “这就拿到了?”林寻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你可要看清了,万一拿错,那便前功尽弃了……” “不用看了,不会有错。”林落不理会他,拿着盒子走了过来,对唐谷溪说道,“太子已经回来了,院中也有侍从看守,此时,只能从屋顶逃走了。你挖的这个洞,派上用场了。” 说着,她回过头,“林寻,你和她快上去。” 林寻点点头,走过来望了一眼头顶的洞口,并无多话。只见他纵身一跃,双脚倏地离地,便从那方寸之地窜了出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未发出半点声响。 唐谷溪这才想起来,他不仅轻功极好,而且还练过缩骨功。 “快上来啊。”林寻的脸露了出来,朝下看着。 唐谷溪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林落,“那你呢?” “你上去之后我自然会上去。” 林落催促着,唐谷溪只好回过头来,深吸一口气,还未发力,突然身后被一双手推了一把,眨眼之间,脖子后面刮过一道凉风,身子“嗖”地飞出了屋顶。 她一派恍惚,几乎要倒下,站稳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出来了,回头望望,林寻蹲在洞口冲着她微笑。 紧接着,洞口又飞出一个人影,还未反应过来,林落已稳稳地落在了屋顶上,手里拿着那个翠绿盒子。 “快走。”(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逃出生天?(上) 天上乌云流动,遮住了本就不大光明的月亮,天地之间笼罩着一层黑压压的阴翳。 东宫屋顶上,刚从洞口飞出的三人,将瓦片一一覆盖好,抹去痕迹之后,方才起身。 正欲离开,唐谷溪却小声叫住了他们,心中有片刻不安,“若是明早太子发现玉玺没了,该如何是好?”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不知她在此刻说出此话为何意。林寻道:“玉玺没了就是没了,与你无关,顶多闹两天也就罢了,我们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你不必担心。” 唐谷溪还是未动身,“我们走了是无事了,可是罪责终会落到一人头上,玉玺是不可能白丢的。” “那你想如何?”林寻有些心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都做到此步了,你还想放回去?大小姐,别糊涂了,当初你提出此计时,可没这么瞻前顾后。” 唐谷溪咽了一口唾液,从他手中抽回了胳膊,微微低着头。 林落似乎看出了端倪,“你是怕太子将矛头指向苏宸?” 唐谷溪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了。 林寻顿时明白了,太子与苏宸在朝中互相抗衡,虽说苏宸不参与政事,可朝中权臣自有归属于他的势力。玉玺丢失,东宫自然会疑心到苏宸头上。 豁然之余,林寻也就宽慰道:“那你此刻拿了玉玺不走,留在此地坐以待毙,岂不是对他更不利吗?车到山前必有路,待我们回去之后,再商量计策也不迟。” 唐谷溪怔了怔,像是突然从迷雾中清醒了,仔细一想,林寻说得对,留在此地不是办法,还是尽快回去再想法子的好。 自己怎么愚笨至此了呢?方才像是魂魄离体一般,令她感觉云里雾里,极为虚幻。 “好,快走。” 她低声说了一句,三人转身沿着屋顶向外跑去,步伐无比轻盈,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浓重的夜色中,三个黑影飞檐走壁,与深沉的天幕融为一体。 庭院中凉风吹过,院内高耸着的两颗大树上,树叶哗哗作响。 眼看着差几步就要到达宫墙一侧了,只听院内发出一声凌厉的喝斥,三人步子陡然停下,将身子低了下来。 “好好的,好好的怎么会起火?幸好母妃安然无恙,没有受伤,否则……否则本宫非得把你们一个个都关起来!大火是扑灭了,可是放火的人呢?放火的人还未查出来!父王只知道同苏宸谈话,连个面都不露一下……本宫告诉你们,五日之内,若是不查出来是谁放的火,你们谁都别想活命!” 这是太子的声音,一字一句中都饱蘸愤怒。 林落蹙了蹙眉头,“芷翠宫着火了?” 唐谷溪扭过头去,凝视着夜色中林落和林寻疑惑的脸,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林寻睁大了双目,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过来时,那边熙熙攘攘的,东宫这里倒是清静得很……原来是起火了,可……怎么会呢,怎么会突然起火?” 闻言,林落面色略有呆滞,怔了一怔,突然想起那日苏宸答应他们的事——要为他们引开侍卫。难道……这火是宸王子放的? “此事说来话长了,回去之后再说。”唐谷溪小声道。 “殿下,全都找了啊,可是实在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芷翠宫中只有王妃娘娘身边的人……”——院内再次传来了声响。 可是,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了一声倒地之声,像是挨了太子重重的一脚。 “你是说,是母妃宫中的人放的火了?”声音依旧咆哮,紧接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在院中响起。 “混账!你是说母妃养了一群蓄意害她的人?蠢货,蠢货,一个个蠢货!方才救火之时就磨磨蹭蹭,如今回来了,竟还不知过错,若是大火没被及时扑灭,全是你等蠢货的错!” 本来这怒火发下去,不该再有不长眼的说话了,可是短暂的安静之后,又有一个不怕死的说话了,声音还带着哭腔和委屈:“那是小的们见太子落在后面,想要等等太子啊……” “等我?本宫用你们等?是本宫落在后面重要,还是母妃的命重要?”太子有些气急败坏。 原来,是太子体型偏胖,行动有所不便,当时前去芷翠宫时,想必跑得不快,就被侍卫落在了后面,可又因侍卫等待自己怠慢了救火,而动了怒。 可偏偏就是这一句,让唐谷溪三人暴露了踪迹。在听到此话后,她一时未克制住,突然笑了一声,毫无防备地笑了一声…… 听到声音,林寻和林落猛然扭头,立刻将她的嘴巴捂住了。 然而还是晚了,庭院内站着的太子,以及跪在地上的丫鬟奴才侍卫,全部听到了这一声笑声,从房顶上传下来,众人皆抬起头,向上望去。 “谁人在上面?”太子惊道,环顾左右,也不知方向具体在何处,一时有些慌张,忙吩咐左右,“快去,爬上去看看,是谁在上面!” 一声令下,所有侍卫皆起身行动,搬来了梯子欲要爬上去。 “糟了,快撤!”林落暗叫一声,起身拉起唐谷溪就跑,林寻步子飞快,亦跟在后面。 三人一起身,全然暴露于众人眼皮之下了,虽然夜色中不知那三人是谁,但是光看那飞快的身影与矫健的身姿,想必定是不凡之人。 “有刺客,快保护好太子!”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侍卫皆掏出剑来,一部分留在院内将太子护住,一部分跑出庭院去堵截,还有一部分顺着梯子爬了上去,想要追踪他三人。 可无奈那三个黑影跑得极快,上去的人还未站稳,只见他们跑到宫墙那端,眨眼之间,皆跳了下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跑出东宫大门的侍卫,则顺着那条甬道,一路追了过去。 此时,陆卫所带的人刚刚赶到,只见东宫一团乱,侍卫从门口和墙上一一涌出,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手中各个握着长剑。 “不好,那姑娘有难了。”陆卫喃喃道,目光凝着侍卫跑去的方向。 “陆大哥,要不要去告知殿下?” “去,快去!”陆卫忙说道,可未等那人走开,又一把将他拉住,神色忧虑,“不,不行,先别去,此刻前去濯心殿必定惊扰大王,岂不是自投罗网?你们跟着我,混入太子的人中,暗自跟上去,看看事态如何,借机将他们带偏!” 将他们带偏?这个法子好,既不惊动更多人,又保护了那个姑娘。听罢,众人点点头,一致赞同,抬脚跟着陆卫跑上前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逃出生天?(中) 亥时已至,整个王宫笼罩在一片茫茫夜色中,橙黄色的灯光星星点点,稀疏地洒在宫里的每个角落。从上往下俯视而看,整个宫殿像是浸泡在迷雾中的魂兽一般,神秘幽静,却又庄严肃穆,浑然一种蓄势待发之状。 然而,就是在这千百个日夜以来,一直风平浪静、井然有序的宫中,今夜,却星火初起,一点也不平静。 芷翠宫无端起火,原因不明,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苑的火势刚刚被人扑灭,嘈杂也已过去,东宫就发生了动乱。 只见侍卫们听到“刺客”的声音,皆从站岗的地方加入了太子的队伍,随着东宫的侍卫前去抓那“刺客”。他们一手拿着长剑,一手持着火把,在各个曲折迂回的甬道上掀起一片喧嚣,“抓刺客”的声音此起彼伏,混乱嘈杂的脚步声也随之移动。 可是前面那三个人影跑得极快,本来在前面听到声音的侍卫已经看到他们跑过来了,可还未扑上去抓住,就见那黑影已然从眼前消失,跑到更前方的位置了。 他们似乎脚不点地,身如飞燕般轻快迅速,又趁着光火闪动的夜色,一时眼花缭乱,也因此,让所有的侍卫们慌乱无措。 唐谷溪自从屋顶上逃跑之后,便一直心神恍惚,浑身像是陷在漩涡中一般,两眼几乎看不清周围的景色,只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感知到自己的双腿不听使唤地飞跑。似乎身子已不是自己的。 她知道,追捕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这样闹下去必定会惊扰整个王宫,他们必死无疑。如若林落和林寻不管她,那依照他二人的身手,此刻恐怕早就逃出生天了吧。 他们既然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宫中,那就能顺顺利利地逃出宫外。只是……多了她这一个人,使得他们只能与那些侍卫周旋于此,无法逃脱。 “林落,林寻,你们放开我。”她急喘着气说道。 此时,他们已经甩下了侍卫一段路,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宫殿上,白玉石铺成的台阶宽阔逶迤,在身后蔓延着。三人停下脚步,向后看了一眼,立刻蹲下身子,靠在了背后的白玉栏杆上,躲避了起来,暂时无人发现。 唐谷溪从他二人手中抽出手臂,气喘连连,筋疲力尽,脸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汗,额前的几根发丝也微微湿润,她捂着胸口,左右看了一眼林落和林寻。 “你们听我说,玉玺已经拿上了,我们成功了。不要再管我了,快从宫墙上翻过去,出去便是大道,你们能躲得过御林军的。”她吸了两口气,摇摇手,“我……我轻功不如你二人好,体力也不支了,逃不逃得掉,是上天的命,你们无需在我身上耽搁时间了……快走吧!” 她坐在地上,两腿屈膝,原本洁净的裙衫沾染了尘土,裙摆处有些泥泞,像是粉红色的荷花上,沾染了点点淤泥。 “我告诉你唐谷溪,方才若不是你一声笑,我们早就出来了!你这么笨,若把你一人留在此地,我二人……哼,恐怕会遭天谴!你若是不想诅咒我俩,就别说这丧气话,累了就闭上嘴,保存体力可好?” 林寻胸口微微起伏,虽不及唐谷溪疲累,但也轻喘着气息。他一身青蓝布衣,脸颊白润光泽,单膝跪于地上,一手扶着右侧的栏杆,一手按在地上,时不时向右望着以观察局势,清俊的眉头微微蹙起。 唐谷溪后背靠在栏杆上,微闭着眼喘气,白玉石向她的后背传去清爽的凉意,使得她很快平复了下来。听罢林寻这话,她睁开眸子,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林寻莫名其妙看着她,又朝自己身上看了看,未发现有何怪异之处。 “我笑……”唐谷溪将头从栏杆上抬起,“我笑我三人,竟然在凉禹的宫殿内,被御林军追捕……简直是大闹凉禹宫啊!有此经历,此生足矣。” 说完,她便喘着气笑,愈来愈重的夜色中,她笑得无比明媚,两只黑色的眼珠流转着光亮。 林寻本来心中焦急,可听她说完此话,又见她笑得如此欢畅,心中的紧张也随之烟消云散,想来若是能逃出去,此次经历足够他在九秦的师兄弟中吹嘘一年了,不禁也豁然开朗,同她一起笑了起来。 林落侧身跪在一旁,本是背对着他们,透过栏杆的空隙朝大殿之下望着,此刻听到二人的笑声,不禁扭过头来,怒目微睁。 远处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逼愈紧,一簇簇的篝火从巷子里涌出,停顿一下后,只听一声“上去找!”那些侍卫便朝大殿上奔了过来。 “他们来了!”林寻喉咙一紧,抓起唐谷溪就要跑。 林落伸手一把将他按住了,黑暗中,她平静地注视着唐谷溪和林寻,在他二人脸上扫视一遍,道:“这样跑下去不是法子,寻儿,你听我的,带着她从那头逃走,顺着墙壁走到尽头,然后找准时机出宫。” 说着,她便将手中的翠绿盒子拿出来,放到了林寻手中,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林寻神情茫然,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反应过来,扑上去一把将林落拉住,“那你呢?姐,你不会是想引开他们吧?不行,要走一起走,谁也不可留在此地!” “此事因我而起,留在此地的人该是我!”唐谷溪也伸出手抓住了林落,喘息道,“我说过了,你俩带着我是拖累,别再犹豫了,快走吧!我去引开他们,即便被抓住,苏宸也会来救我的,你们无需担心。” 脚步声声愈发靠近,那批手持篝火与长剑的御林军纷纷朝殿上跑来,即将到他三人跟前,黑夜被那一团一团愈来愈近的篝火点亮。 “多说无益。”林落回过头来,一把拽下了他俩的手臂,起身就要跑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唐谷溪一把挣脱掉林寻的手臂,从地上一跃而起,飞身翻过头顶,赶在林落踏出之前晃入了侍卫的眼前。 只见一抹淡红色从半空飘过,滚落到了前方白玉石的地板上,正对着一侧宽阔宏伟的长阶。 长阶上,疾步上前的御林军猝然愣住,似乎吃了一惊,数十把篝火将整个长阶映亮。直到那个落地的女子向一侧跑去,所有的侍卫才反应过来,大叫着追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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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与林寻对视着他们,步子微微后退,并不明白此话为何意。 那人痴呆片刻,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恨恨道:“原来方才的那个才是唐姑娘!你们快去追,千万不能让他们抓住她!”他对左右喝令道。 接着,周围站着的那六七个侍卫,皆转头向一侧跑去了。侍卫首领回过头来,目光在林落和林寻身上打量着,脸色肃穆,片刻之后,凝眉道:“二位不要再跑了,不如就留在此地歇息片刻,御林军不会再过来。天亮之时,我会将二位带回宸王子那里。” 说完,他微微低头,拱了拱手,转身毅然走去了。 林落二人这才发现,他身上所穿铠甲和方才的御林军有所不同,颜色也略有差异。心中放下了戒备,握着剑的手也放了下来。 宸王子?原来他是宸王子的人,那为何会在其中呢? 林寻呼了一口气,靠在身后的石柱上,“看来,宸王子已经知道了。既然他的人已经来了,那我们便可放心些。” 他这样说着,其实心里也知道,这是在安慰自己。 林落未听他说话,心思全然在如何救出唐谷溪上,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剑,琢磨不定:若是听方才那个侍卫的话,留在此地等候,那他们能不能将唐谷溪带回呢?或许,她不该相信他们,应该自己过去。 “林姑娘,林公子。”这时,长阶之上传来了一句声音,只不过,这声音有些耳熟。 林落收住步子,扭头望过去,只见一个人影从长阶上跑了过来,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个人。二人都未点着火把,因此谁也看不清彼此的容貌。 “林姑娘,林公子,可把你二人找到了!”前面那人看清楚之后,疾步跑了过来,林落和林寻定睛一看,发现竟是叶英。 “叶大哥?你……你怎会在此?” 叶英正欲说话,可又侧了侧身子,向后叫道:“少将军。” 林落和林寻顿时愕然,向他身后望去,只见那个黑影愈来愈近,脚步匆匆,步伐沉稳。 齐煜的脸显现了出来,他站在叶英旁边,距林落和林寻只有三尺的距离,然后便不动了。目光从林落手中划过,翠绿色的盒子闪入他的眼帘。 万籁俱寂,唯有天上朦胧的月光挥洒下来,静静地照在这四人身上。 “齐……齐哥哥,你怎么来啦?”过了良久,林寻才发出声音来,可能是齐煜的脸色太过冰冷,使得他心里隐隐发怵,想笑也笑不出来。 他和师姐压根没有料到,齐哥哥竟会过来,看来,他已经全然知道了。当初此计一下,几人便说好了,除了苏宸之外,其他外人一概不插手此事。 想至此,林寻也释然了,对于齐哥哥如此老谋深算之人来说,任何事情都别想瞒过他。可他偏偏忘了这一点。就在一个时辰前,甚至还和唐谷溪说,这世上最难骗的人是他姐。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他摇了摇头。 齐煜如寒光般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又重新睨上林落,微吸了一口气。 “跟我回府。”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便闭上薄唇,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俩,极有耐心的样子。 “她还在此,我怎能走?”林落丢下一句,就要转身。 还未等齐煜使眼色,叶英就跨出一步挡在了林落面前,似乎极明白少将军所思所想,“方才发生的,少将军已经知道了。林姑娘还是不要过去为好,既然已成定局,唯有看明日如何发落了……唐姑娘跑开,不就是为了护你二人周全吗?”他顿了顿,微微垂首,“一个人受罪,总比三个人受罪要好……” 一个人受罪,总比三个人受罪要好…… 一句话,简明扼要。 “你们留在宫中,只会给唐姑娘增添麻烦啊。”叶英再次恳请道,“剩下的事,少将军和宸王子会解决的,定不会让唐姑娘受委屈。二位,走吧!” 林寻头脑渐渐明晰,觉得此话有理,扭头看过去,低声道:“姐,我觉得叶大哥说得对,我们不能得此失彼,当务之急,还是将玉玺收好。” 林落有所妥协,其中心中也明白道理,只是方才有些心乱。她点了点头,目光移上齐煜的脸。 方才那一抹寒光,已从他眸中消失,齐煜目光沉了沉,不知是喜是忧,轻声道:“走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二章 擒回一女 烛火通明的东宫,正殿之内,丫鬟奴才们立于两侧,沉着头默不作声。太子一身明黄色裘袍,华丽贵气,却依旧遮掩不住其略微臃肿的身材。他不断地摇头,负手叹气,来回踱着步。 “竟然有刺客,竟然有人想要害我,真是大胆!”走到屋子一端,又返回来,“不对,今夜母妃宫中失火,回来之后,本宫这里就险些遇害……其中,必有蹊跷,必有蹊跷。定是有人想害我母子,此人究竟是谁呢?有何目的呢?” 他喃喃自语,然而声音却并不小,使得屋内站着的下人全然听到,只是谁都不敢作声罢了。 一个常伴太子左右的奴才听到,细细琢磨了一番,似乎琢磨出了些由头,走上前去,低声对其说道:“太子,会不会是因为玉玺呢?” “玉玺?”太子止住步子,两条横眉皱到一起,模样认真,却使他的双目更显狭小。 那奴才道:“是啊,前两日大王赏赐给太子的那个玉玺,此为独一无二之宝物,太子日-日命人擦拭摆放,可见其宝贵程度。想必,是招了宫里人的妒意,眼见大王偏倚东宫,恩宠芷翠宫,定是不服气,才欲谋害太子及娘娘的。” 听这小厮说完,太子才渐渐明白了过来,恍然大悟,眉头舒展,双目似乎点燃了光亮。 “对,对,定是如此!”他指着手指,亢奋不已,“玉玺,是因为玉玺!” 那小厮低头笑了笑,面色带喜。 太子忽然记起什么,忙转过身去,指着一个丫鬟道:“快去藏宝室,看看那玉玺如何了!” 丫鬟听罢,连连点头,忙冲着西厅跑过去了。 很快,那丫鬟大惊失色地跑了回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牙齿咯咯做响,仰面欲哭无泪,“太子,太子不好了,玉玺……玉玺不见了!” “你、你说什么?” “玉玺不见了,连盒子都没了!” 太子怔了怔,脸色一片苍白,似乎全身的力气都没了,颓然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旁边那小厮不再笑了,脸色也如太子般惨白,挥了挥手,示意地上的丫鬟赶快起来,站到一边去,以免再次受太子的叱骂。 “玉玺不见了……”太子喃喃道,眼神一片呆滞,“父王……父王要是知道,定会说我不好好看管,没拿那玉玺的命。玉玺……可是传国玉玺啊,丢在我手中,我看这太子之位,也要不保了!” 此话一出,虽无咆哮之力,却堪比方才的大怒,令屋内的丫鬟奴才冒出一身冷汗。 “太子莫要悲观如此,这玉玺丢了怎能怪您呢?况且,侍卫还没回来,说不准已经将他们抓住了呢!” 那小厮话刚落地,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很快,方才跑出去追捕的侍卫回来了。 “太子,抓回来一个人,另外两个不见了踪影!” 太子只听到前半句——抓到了人,怔了一下,一时大喜,也未听清后面的话,猛然起身走过去,称赞道:“好,好啊,抓住了就好,速速带进来!” 前方的侍卫向后退了一步,绕开一条过道,只见两个侍卫按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太子微眯双眼,负手而立,脖子微微后仰,做好审问的姿态。 进入屋内,灯火将那女子浑身照亮,她面容平静,目光远远落在地上,本想要用力摆脱侍卫的押解,可无奈挣了两下未挣开,不免有些怒气。这怒气反倒使她平静了,不再反抗,微仰着脖子,面无表情。 太子两眼一睁,将她认了出来,这……这不是当日父王寿宴时,将军府中带来的客卿吗? 怎会在此?偷玉玺的人是她? 太子似乎还未回过神来,愣在那里没了言语。倒是旁边的小厮着了急,他并不认得唐谷溪是谁,只知道她是方才的刺客,便道:“大胆蛮女,还不快跪下!” 见那女子不动,他猛地踢出去一脚,想迫使她下跪。可那腿还未伸出去,便被太子一把拽向了后面。 太子臂力极大,那小厮身板瘦弱,被这一拽,几乎腾空甩了出去,摔在了后面地上。睁开双眼,一脸茫然,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顾捂着自己的后臀暗暗叫苦,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太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空端在胸前,在她跟前踱了两步,打量着她,“是谁派你来的?你来此,想要作何,如实招来。” 既然此女能被父王于寿宴当日请来,那她便不是个小人物,太子知道应当仔细些,万一到时有何隐情,惹怒了父王就不好了。 面前那女子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模样倒是十分俊俏,清丽的眉眼,挺秀的鼻子,细长而挺直的脖颈,朱唇玉面,粉面桃花,看着十分可人。可又因她脸上的那份凛然与傲气,使这女子身上带了一层英气。 或许是方才跑得累了,她气息微喘,闭着口不说话。太子也不着急,用这功夫,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竟还梳着宫女的发式,穿着宫女的服饰……看来是有备而来,也必有接应之人。不过这一身淡红色罗裙,以及腰间的纯白束带,倒是将她映衬得如出水芙蓉。 太子眸光一沉,心里想到,那日在寿宴上只是单单一瞥,隔得遥远,也并未多看。却未想到,这女子穿那粗布窄袖短衣时,是显得有几分侠气,可今日换上一袭颜色鲜亮的广袖裙衫之后,竟比他宫里的丫鬟不知好到哪儿去。 旁边的侍卫见太子不说话,反而笑了起来,皆莫名其妙,不知何意。 “行了,你等人先下去吧。”太子挥了挥手,“你俩没看见都已经押到了吗?还死死按着她作甚?放开!” 一声令下,那两个按着唐谷溪双肩的侍卫松开了手。 唐谷溪收回发酸的手臂,倒吸一口气,轻轻甩了甩。心中也在纳闷,太子为何会突然开恩,看着也不像凶神恶煞之人。 屏退左右后,太子长舒一口气,面容带笑,在她面前站定,说道:“你把实情一一招来,说出是受谁之命而来,来此有何目的,还有,把玉玺交出来,我便不会怪你。” 见她不说话,太子叹了口气,又小声问道:“是不是,父王派你来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三章 步步逼问 父王一向性情多变,寿宴当日,对他母子二人更是恩宠有加,还将自己的贺礼送与他。太子兴奋之余,以为是父王对自己监国时期较为满意,因此态度大变的。可未想到,这玉玺入了他的宫未满三日,便出了乱子。 由此看来,父王怕是仍旧不相信他,才一手安排了此事。 听到此话,唐谷溪有些出乎意料,抬头看了一眼太子,心想,这大王将玉玺送与太子,如此信任他,最后竟换来了他的猜忌和疑心,看来,父子之间隔阂不少,不免为大王惋惜起来。 “你为何要怀疑你父王?”唐谷溪凝眉注视着他,“众多王子中,大王将唯一的宝物赏赐给了你,若是知道……你说出此话,大王不知该有多伤心。” 听闻此言,太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心中不禁有些愧疚,看她的样子,想必不是父王派来的了。既然如此,他稍稍放了心,清了清嗓子。 “你……你究竟是谁派来的?还有,玉玺是不是在那两个人手中,他们逃到何处去了?只要你如实招来,将玉玺完好无损归还到本宫手中,那本宫保证,本宫绝不会为难你。” 唐谷溪看着他,听到如此宽赦之言,不知是真是假,对他将信将疑。但无论真假,那玉玺是不可能回来了,她也绝不会说出口。只是隐约觉得,自己所行之事毕竟是偷盗,有些愧对于太子。 虽说太子是赵王妃之子,与苏宸也一向不睦,但他毕竟同自己无怨无仇,何况还是苏宸的亲兄长。无论如何,她也难以理直气壮起来。 “不是任何人派我来的,我……我就是想拿那玉玺。“她想了想,索性说道,“玉玺是回不来了,我也不会说出它在何处,太子还是不要做无用功了。” 一听此话,太子有些着急,压着嗓音道:“你、你们想要何宝物,本宫这里应有尽有,我全给你们还不成?何必非要拿那玉玺呢?你知不知道,若是父王知道我弄丢了玉玺,定会大发雷霆!” 看太子说得诚恳,唐谷溪心里也七上八下,可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又怎能说得清呢?玉玺本是南国之物,最终沦落至凉禹宫内,几十年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谁又能说出此刻真正的物主是谁。 要说真正的物归原主,那还是送回西州,交到林寻娘亲手里,才算是最好的归宿。 “太子。”良久,唐谷溪张了张嘴,气势渐消,“这玉玺本就不该留在宫中,也不属于这里的每一个人。太子还是不要再找了吧,一切罪责,皆由民女承担,若是大王怪罪下来,太子只管说出民女,大王必不会迁怒于太子。” 太子哀叹一声,转身又开始踱步,一时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早就拉下去严刑逼供了,怎会在此耽搁时间? 可无奈眼前这个女子,无论如何也激不起他的怒气来,竟让他束手无策。 将军府?太子忽然止步,眼神一亮。 是啊,她是将军府的贵客,拿了那玉玺,必定放在将军府了。难道,是齐昭将军派她过来的?齐昭将军有何目的?还是将军并不知此事? 就在他发现一些眉目时,只听院内传来了一声妇人的嗓音: “敖儿,你怎么样,有无被刺客伤着?快让母妃看看!” 伴随着焦急的话语,脚步匆匆而进,太子抬头一看,母妃急不可耐地扑了过来。 “母妃?”太子上前去,急忙扶住了赵王妃,“此时已是深夜,母妃何必过来看孩儿呢?孩儿无事,全然无事。” 赵王妃一身华服,却因走得匆忙而有些褶皱散乱,加之几个时辰前,芷翠宫刚扑灭一场大火,赵王妃显得面容憔悴,衣冠不整。 将太子周身看了一遭,确定其无事之后,赵王妃方才稳下心来。这时,她看到了站在前方,一脸认真看他们的唐谷溪。 赵王妃放开了太子,神情一变,慢慢走上前去,双眼一眯,打量起唐谷溪来。她只知道抓住了一个刺客,还是个女子,但却并未将她认出来。此刻见那女子临危不惧,既不下跪也未被束缚,堂堂与她对视而立,不禁生起一腔怒火。 “还不来人,将她绑起来!”赵王妃脸色铁青。 门外的侍卫听到声音,立刻走了进来,手拿绳子,欲要将其套住。唐谷溪后退了两步,横眉竖目,脱口而出:“别过来!” 听闻此话,赵王妃目瞪口呆,脸色愈加铁青,向前走了一步,怒火在眸中几乎喷涌而出。 “母妃。”太子见状,急忙走了过来,咧嘴笑道,“母妃息怒,她、她就是一个小女子,一时贪心,想要偷东西罢了,并未伤及孩儿。方才,她已然认了罪,只是那玉玺……不知丢到了何处,孩儿已经命人去找了。” 此番话出口,令唐谷溪惊诧不已,她抬起目光,怔怔地望向太子,无论如何也未料到,太子竟会帮她说话,还替她隐瞒了实情。 他……这是为何呢? “玉玺?”听到最后一句话,赵王妃大惊,扭过头来看着太子,“玉玺丢了?” 太子迟疑地点了点头,脸色通红,垂下头不敢去看她。 “大胆!”赵王妃回过头来,怒视着唐谷溪,“玉玺到底在何处,说!” 或许是赵王妃的声音太过凌然戾气,也或许是她一直坚忍至此、心力不足,唐谷溪只觉浑身发软,疲累不已,鼻头一酸,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从小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孤立无援的时刻,无论是曾经的秉风哥哥或者玉茗,还是如今的林落林寻或者苏宸,二十年来,仿佛一直被人护着长大,离开故国以后,还是被人处处守护,一一化解眼前困境。 而像此刻,一个人身陷东宫,孤掌难鸣,四顾无援,似乎还是头一次。 她承认,她坚持不住了…… 原来,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可以为朋友化解危机,可以处理好一切事情。她埋怨林寻不信任她,埋怨林落的固执己见,对苏宸的不放心也耿耿于怀……可直到方才,她才发现,即便走到了这一步,她也不知该如何化险为夷。 终究还是因为有人护着…… 若等到有一天,周围再无一人护着她了,她是否可以像他们那样,即使孤军奋战,也能迎难而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四章 “良计” 苏宸去往濯心殿之后,才发现父王并无要紧之事,只是同他拉家常,像是多年未说过话一样。苏宸发现,自他随武贲军从西境回来之后,父王每次召见他,都无要紧之事,正如儿时带他骑马狩猎一样,融洽轻松的气氛,如今又回来了。 而此次谈话,父王却有意无意提及萧王妃,先前每次苏宸提起,他都会刻意回避,或者龙颜大怒。然而此次不同。 不仅嘱托自己,多去看看萧王妃,还提及了苏寅。由于苏寅一直同他住在一起,父王便嘱托自己多督促苏寅读书,虽然没有将苏寅叫来,但言语里尽是对他的关心。 难不成,父王真的老了?对于多年前耿耿于怀的事,如今也心慈手软、心生悔意了? 出了濯心殿的大门,他一眼看见了柱子前的陆卫。 陆卫在大殿门前徘徊,见苏宸出来,忙跑了过去,上气不接下气,想说什么又打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殿下的表情,显然他已经知道了……陆卫没再说话。 苏宸没有半分责怪之意,陆卫于他,就像叶英于齐煜一样,跟在自己身边多年,行事态度、品行气度,他都是极为了解的。倘若能救出来,陆卫也就不会黯然伤神地等在这里了。 他没说一句话,沉了沉眼,大步向前走去。 明月高悬,朦胧已久的残月,终于在深夜之时,渐渐明朗了起来。秋风阵阵,将苏宸和陆卫的长袍卷起,微凉的气息灌入眼鼻,令人清醒无比。 “东宫那边事态如何了?” “唐姑娘被侍卫抓住,押到了东宫。都怪属下无能……看走了眼,否则,定是能将——” “不必多说,此事,不能怪你。” 陆卫叹了一声,“对了,玉玺拿出来了,在另外两个人手里。那两人属下不认识,像是唐姑娘的同伴,方才被少将军带回去了。” 苏宸愣住了步子,扭过头来,“玉玺拿出来了?” 陆卫点点头,“拿出来了,原本我以为只有唐姑娘一人,可没想到,还有另外两人作伴。唐姑娘应该是拿出了玉玺,交给那二人后,为了引开追兵,才与那二人分离的。” 苏宸站在原地,听陆卫说完,脑中渐渐明晰了起来。原来还有这等事!林落和林寻竟然也进宫了,是齐煜带进来的吗?那齐煜……又是如何知道的? “少将军此时在何处?” “少将军派人将那二位送回府了,本来在殿下那里等了片刻,可见殿下迟迟不归,也就回去了。宫门已关,少将军说,明早他就会来找殿下。” 苏宸锁着眉点了点头,既然齐煜已经插手此事,那么他的决定就不会出错。其实这未尝不好,多一个人参与,多一个人想法子。何况面对此事,苏宸会慌乱无措,可齐煜却不会,总要有人冷静。 “这么说,他们先把玉玺拿回去了?” 陆卫叹了口气,垂下了头,以为殿下这句话是在责怪他——毕竟东宫找不见玉玺,必会降罪于唐姑娘,越是找不到玉玺,太子就会越着急,唐姑娘危险也就会越大。 可苏宸却喃喃着,像是陷入沉思,淡淡地说道:“也好,她拼尽全力拿回来的东西,若是再次落入太子之手,恐怕死也不会甘心。” 陆卫抬起头来,望着苏宸的脸庞有些发呆,问道:“那唐姑娘,应该怎么办?” 苏宸将目光从地上抬起,转而看向了陆卫,心中忽然生出一个主意,眼神隐隐发亮。 “殿下是想到了什么吗?” “陆卫,你有没有觉得,父王近来,像是对我热切有加,频频与我谈话?” 陆卫怔了一怔,点头道:“是啊,其实大王……一直都想拉近与殿下的距离的,只是殿下不给大王机会罢了。” 苏宸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声音带着股冰凉的沧桑:“此次不一样。以前,我怨恨他将王妃娘娘送入冷宫,怨恨他不近人情、冷酷无情。那时父王对我,恐怕也有怒气在心……可是此次却不同,方才的谈话中,父王像是对王妃娘娘有了歉疚之意,我想,父王定是后悔了以前的做法。” 陆卫听着,蹙眉点了点头,不明白二者有何联系,沉思良久,问道:“殿下是想……趁着大王近来对殿下好,去为唐姑娘求情?” 苏宸没有言语,只是眸色深了一层。 “殿下,唐姑娘按罪责来说的话,犯得可是偷窃之罪啊!大王怎么会——” “我若单去为了一个民女求情,父王怎会答应?”苏宸心中笃定,瞥了他一眼。 “那殿下是想……”陆卫疑惑不解。 苏宸深吸一口气,看着陆卫,压低了声音:“我去为一个民女求情无效,但我若是请求父王赐婚呢?”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流动,不紧不慢,像幽灵一样飘进了陆卫的耳朵。 听到话的那一刹那,陆卫目瞪口呆,良久没有回过神来,望着苏宸一脸不可思议。 殿下的意思是……他要娶唐姑娘为妻? 苏宸也不着急,留给他反应的时间,在一旁静默无语,微笑中带着一股忧伤。 陆卫终于笑了出来,偌大的欣喜让他一时语无伦次,“殿下是想……是想……那太好了!大王早就想为殿下择选王子妃了,若是殿下主动提出,大王定不会追究此事了!此为良计,良计呀!” 苏宸微垂着头,听到此话,眼眸中掀起狂风骤雨,心中更是沉闷不已。他知道唐谷溪不想留在此地,可偏偏世事难料,此刻竟要以此作为筹码,将她赎回来。 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 竟然沦为“良计”…… “怪不得唐姑娘毫不畏惧,原来殿下已有了法子!”陆卫还在兴奋当中,并不知道此话像刀子一样,插在了苏宸的心口上。 “她还不知道……”苏宸的声音闷闷的,又抬起头来,“东宫有个小囚室,和牢狱相仿,太子应该会先把她关到那里。明日,我便过去一趟……将此事告知她。” 陆卫怔了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原来唐姑娘并不知情啊。可是他马上又笑了:“殿下无需多此一举,这宣阳城中,有多少王孙贵族想把女儿嫁给殿下的?我看唐姑娘对殿下也有意,就不用去了吧。” 苏宸摇了摇头,声音像是从远方飘来的:“我不想让她恨我。” 说完,他迈开了步子,向前走去。 秋风更凉了,陆卫留在原地,望着前方的背影略有茫然,打了一个寒颤,紧跟了上去。 广阔恢宏的大殿前,两个单薄的人影渐渐走远,消融于夜色中。(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五章 悔恨 “你是说,昨夜有人盗窃东宫?” “情况确实如此。” “小六子来过了?” “来过了,说昨夜太子大怒,赵王妃还从芷翠宫过去了,后来将那女子关押了起来,而且……” “而且什么?” “……玉玺被盗了,至今还未找到。” 御书房内,大王坐在书桌后面,静静听着万公公的讲述……原是昨夜芷翠宫起火之后,东宫竟还出了乱子:南国玉玺被盗,抓回来的女子闭口不应,赵王妃与太子将此事瞒住了,不许任何人外传,欲要私下解决。 桌角上泡着一盏热茶,烟气袅袅,然而大王许久未动,热茶成了凉茶。 他斜倚在椅子扶手上,双眸微眯,静静打量着前方,苍老的眸中稍显浑浊,却依旧抵挡不住那一抹深邃的寒光。 屋内寂静万分,针落有声。万公公站在一旁,神态安详,静默不动。 “这么说,太子是怕朕责怪他守不住玉玺,才将此事压下来,不让传出了?” “或许是王妃娘娘的意思。” 大王神色未动,轻轻点了点头,“是,是云德的意思。”又问,“那抓住的女子是何人,你可知道?” 万公公脸色微动,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低头不作声了。 见他不说话,大王心中生了疑,眼角缓慢一斜,眸光移到了万公公脸上,神色却未动,睨了他片刻。 “万明安,你说吧,朕知道你知道。” 王公公依旧低着头,手指不禁捏紧了手中的拂尘,“老奴说来,大王可别生气。” 大王鼻中发出了一声轻笑:“你啊,就会绕圈子,若是真有让朕动怒之事,你就不会说了。”他顿了顿,表情恢复平淡,“她来拿玉玺,必定不是为了财,不是为财,那就是为情,抑或为义。万明安,你说,是不是?” “是。”王公公微弱应了一声。 “那你就说吧。我看她究竟是为情,还是为义,为情,为何情,为义,为何义。” 大王不急不慢,平静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定定睨着他。 “抓住的那个女子,”万公公抬了抬眼,像是下了些底气,“是将军府的唐姑娘。” 将军府的唐姑娘?闻言,大王面容僵硬了一下,略有呆滞,蹙着眉头想了想,“是那三个人中的唐姑娘?” “正是。” “那……逃走的那两个人,就是林氏姐弟了?” 万公公头低得更深了,闭了口没有回答。 大王缓缓地点了点头,从座上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绕过桌子,双手背在身后,在屋中走了几步。沉思的样子,就如平日观书之后的回味咀嚼一般,不悲不喜,不伤不怒。 “玉玺……南国……西州……”他微仰着头,口中喃喃着,皱眉闭口的神态,像极了石刻的雕像,威严耸立,隽永深沉。随着心中的慢慢思量,脚下的步子也滞缓了下来。 初次召见他三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联想起当日林氏姐弟挑选印玺的场景,大王心中很快明朗起来。林落说她师父一生酷爱收藏印玺,看来,此印玺并非彼印玺,而是南国的玉玺了…… 原来一切,早有准备。 可是他三个人,是怎样确定玉玺就在他手中呢?难怪,当日晨曦殿中挑选印玺时,三个人脸上不安又忧虑的神色。原来是失望所致。 他开始觉得,这三人与二十年前的南溪之战脱不了干系。 南溪之战、玉玺…… 倏地,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炫目的白光,他的脚步猝然止住,电光石火之间,那幅泛黄的画卷和一个女子的脸庞交叠到了一起,两张面孔愈靠愈近,迅速融合……最后幻化成为一个。 难道……她,真的和她有关系? 她要这玉玺,就是为了这个? 耳畔仿佛炸响了惊天大雷,他抬起头,窗外的日光明晃晃的,无比耀眼。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开始打起颤来。 万公公见状,急忙上前扶住,惊呼道:“大王,大王您怎么了?来人呐,传——” “万明安。”大王叫住了他,双手死死扣着万明安的手臂,沧桑的面容上像是千帆过尽,掀起滔天大浪,却还极力保持着镇定,牙齿却在咯咯作响。 “大王您这是……” “万明安、万明安。”大王低声叫着他,终于将那一抹苍白压了下去,可是双腿还在微微颤着,膝盖绵软无力,指着身侧的座椅,“扶……扶朕过去。” 万公公将大王扶到座椅上坐下,忙蹲下去,用袖子在大王面前扇着风,大王才渐渐平复了下来。方才的状况将他吓得不轻,胆战心惊地问道:“大王可好些了?” 大王深喘着气,蜡黄的面容有了几分血色,万公公扇来一阵阵凉风,使他喘过了气来。可是回过神之后,他却不说话了,后背靠在椅子上,脖子绵软无力,目光无神地望向窗口的位置,清淡如水,冷冽如雪。 正值中秋,远处高高的天空上,有大雁飞过,飞向了南方。 万公公见大王恢复过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可也不敢说话,静等着大王吩咐。 大王的气息渐渐平稳,胸口不再起伏,可是眼圈却泛着红,目光静止不动望着天边的某处,扣在椅子上的手指微微用着力,似乎在极力想着什么。 “大王……” 他张了张嘴,眼角闪着浑浊的光亮,缓缓说道:“万明安,你知道,当初朕,并没有要杀死秋慈啊!朕是想把她接回来……朕还说,还说不许伤及一根汗毛,朕说了、朕说了……” “是,大王说了,大王说了……”万公公并不知大王为何会提起此事来。 “可是,可是……”他长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怪朕啊,朕不该派赵春去,朕怎就忘了,忘了云德是他的妹妹……若非紫阳,朕也不会知道这些。是朕的错,是朕的错……二十年了,他们一定恨死朕了,一定恨死朕了!” 听着大王的肺腑之言,万公公想起了寿宴当晚的事,心中何尝不悲切,用袖子抹了抹泪。 赵春的奸计,西州王的谎言,使得秋慈王后含恨而终,也使得那位邻国的将军含冤而死……而这些误会与罪过,皆因大王被蒙蔽了双眼,才使自己涉足其中。如今天翻地覆,大王如何能不悔恨,如何能不痛心! “太子那边……先派人盯着,不可动刑。”大王的声音渐渐平静,对他吩咐道,“还有,将林氏姐弟召进宫来,朕要见他们,朕有话……要问他们。” “是。” —————— 以后发布时间做个改动:11:15一章,21:15一章,么么哒爱你们。(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六章 觐见 初阳升起,清风微凉,苏宸一夜未合眼,起来之后,便从自己住处出来,向东宫走去。苏寅昨夜听闻谷溪姐姐被抓,也是十分担忧,今早本打算和苏宸哥哥一同过来,可后来被他派去看望母亲了。 此等事,怎能容一个小孩子插手?不过,看在苏寅对唐谷溪的担忧上,苏宸还是较为欣慰与满意的。 穿过晨曦殿之前时,远远看到宫门口走来了三个人,像是齐煜与林姑娘他们。苏宸住了脚,心头生疑,等着他三人走来。 “你们怎么进宫来了?”三人走近之后,苏宸问道,“赵王妃和太子现今正在找那两个逃走的人,你带着他俩进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齐煜的神情有些疲惫,林落与林寻面容也稍显倦怠,怕是同他一样,三人一宿未睡好。 “昨夜太子已经派人来过了,”齐煜皱眉说道,未等苏宸说话,又道,“不过,父亲将他们应付了过去,此刻暂且无事。” “那就好。”苏宸点点头,又不解地望了一眼林落和林寻,“那你们还过来作甚呢?” 林寻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还能作甚呢?大王要召见我俩,我看……八成是大王也知道了。” “什么,父王知道了?”苏宸似乎很是惊讶。明明东宫的人已将此事压了下去,父王怎会知道呢?不过想想也罢,这宫中哪怕是起了半点风波,父王都会知道,更别说昨夜那么大动静的偷盗了。 他看到了林落手中的绿盒子,皱了皱眉,问道:“那你们……是想要全部招了?” 齐煜摇了摇头,从林落手中拿过绿盒子来,道:“此物我先拿着,若是大王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我便将此物呈上去,然后……同他们一起认罪。至于大王会如何发落,我便不知——” “我不会让父王给你们定罪的。”苏宸带着一丝赌气,“若是治罪,我也有罪,此事若是没有我,根本不会发生。既然治罪,那就让父王连同我一起责罚好了。” “宸王子,你别说这丧气话。”林落沉默了良久,淡淡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若是大王知道了,那我和弟弟便将此事全然说出,从头到尾说出。这些天来,大王的胸怀性情我们有目共睹,我想,大王并非不讲理之人,多年过去,他不会再对当初的南溪之战耿耿于怀,也不会因师娘是南国宫中的侍女就不放过我们。” 这番话说得平淡如水,却是有条有理,看来她心中已想的十分明白,苏宸和齐煜微微颌首,都未再说话。 林寻也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一派淡然:“我姐说得对,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下去了。我记得爹爹曾经说过,与人比武时要随机应变,其实,与人对抗何尝不是要随机应变呢?” 说罢,他仰头朗然笑了两声,邀宠似的看向林落:“姐,我会举一反三吧?” 林落此时,竟也一反常态,对着他展颜一笑,眉目十分明媚,“会,就你会举一反三了。” “哈哈,你可是从来不夸我的啊。”他扭过脖子看了看初升的日头,一脸疑惑,“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闻言,齐煜等人都笑了笑。恐怕谁也没料到,在这破釜沉舟之际,他们竟然还能发自肺腑地笑出来。 笑毕,齐煜打量了一番苏宸,眉角一挑,“你这是要去何处?” 苏宸收敛笑容,面上染了一层黯淡,闷声道:“我去东宫一趟,要见见她,就算不能立即将她救出,也要看看她是否安好。”他叹了口气,满怀懊悔,“若是昨夜我能同她一起去就好了,她也不会被困东宫。” “苏宸,你可不能去啊。”齐煜却这样打断他,“太子会让你进去么?若是知道你俩串通好的,那赵王妃更会恶待唐姑娘,他们会将这些年来对你的怨气,一同发到她身上。你别忘了,你是七王子,宫中的人不会轻易动你,可是她就不一样了。” 齐煜的这一番话,竟如醍醐灌顶般,让苏宸幡然醒悟过来。是啊,他此次一去,既不能将她带出来,还会给她增添麻烦,诚不可轻易前去。可是,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东宫受罪呢? 实在不行,他只好直接去跟父王说,只要能将她救出来,他也不顾后果了。 “林姑娘,林公子,我随你二人一同去见父王!”苏宸忽朗声说道,面容坚定,吓了齐煜三人一跳。 “你也去?” “对,我也去,我有要事要向父王说!” 齐煜皱着眉,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可别一时着急,将此事越说越糟啊。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相信你……”他知道苏宸脾气一上来,便极易说错话。 “不管你不信我,我都要去。”苏宸的声音倒是十分平静,“倒是你,你还拿着那玉玺,在宫中胡乱走动,才是惹人显眼。我看,你还是去我那歇会儿吧,我三人出来之后,再与你会合。” 齐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盒子,觉得苏宸的话也有理,毕竟大王并未召见他。这时,林落清醇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不如就我俩和宸王子一起去吧,你去了也是等着,不如先去休息片刻。玉玺……得之不易,你要好好保管。” 既然这么说,齐煜也就点了点头,拍了拍手中的盒子,笑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们快去吧,别让大王等急了。我呢,好久没见苏寅了,正想陪他好好玩玩呢。” 苏宸笑了笑,同林落二人向濯心殿的方向走去,扭头回道:“我那里没人,苏寅去看望他母亲了!” 齐煜摇了摇头,轻笑一声,看着他三人走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重新染上了一层忧虑,乌黑的眼眸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宁静深邃,淡泊如风。 在原地停留片刻,他将手中的盒子藏入袖中,面色平稳,朝着苏宸的住处走去。 三人来到濯心殿之后,苏宸被万公公挡在了门外,只让林落和林寻进去了。几番请求,万公公仍旧不为所动,他也就罢了,站在门外等候着。 纵是等候,也依然心情焦灼。不知她在东宫的囚室怎样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若是她死不松口,依照赵王妃的手段,那囚室的刑罚可丝毫不比牢狱中差上半分……(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七章 道出实情 林落和林寻走进濯心殿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正厅之内并没有大王,宝座上空空如也,四周也无任何婢女太监。二人相顾无言,面容皆十分平静,转身向着西侧的暖阁走去。 初阳横斜,穿过窗棂,照进了这间清雅的屋子。地上的香鼎之上,熏香袅袅,白烟升到半空中时,与斜照进来的阳光相遇,穿插而过,瞬时便变换了颜色,通透虚幻起来。小小的暖阁之内,鸦雀无声。 林落和林寻并肩走入其中,视线的尽头,是一位老者半靠于软榻之上,两鬓斑白,面容倦怠,大有伤心劳神之态,目光直直望着前方,如同定住一般,一动不动。 “拜见大王。”林落和林寻齐声说道,声音微弱,在大王面前跪了下来。二人皆低垂着头,默不作声,静等着大王说话。 自二人进门直到跪下,早已生出了些动静,可大王却仿若没听到一般,神色不动,依旧凝视着前方的地上,脸上的那一抹神伤之态,已然被平静深沉所替代,片刻之内,他又恢复了王者的从容与镇定。 林落和林寻二人微低着头,因分不清大王为何意,所以不敢说话。 大王的目光终于移至他二人身上,端倪了良久,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你俩……起来吧。” 听闻此话,二人面色微微惊讶,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大王,依旧没有起来。 “好,不起来就不起来吧,朕有一些话,要问你们。”他眼帘低垂,俯视着地上的这两个年轻人,语气中没有一丝责怪之意。然而,林落与林寻听到这话时,面上还是闪过了一丝慌乱。 “昨夜东宫失盗之事,朕已经知道了。朕也知道,那玉玺在你二人手里。不过,你二人先别急着慌乱,也别急着认罪求情,朕只想知道一些事情。”他缓缓道,“林寻,你师姐口中的师父,就是你的父亲吧?” 林寻抬起了头,碰上大王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否告诉朕,你的父亲,究竟是何人?”他向前伸了伸脖子,眸中掠过一抹寒光,“他要这玉玺……作甚?” 林寻心中已明白大王的意思,大王是在怀疑爹爹是南国的王室,怀疑爹爹要这玉玺有不良企图。对此,林寻无可避嫌之处,清清白白告与大王: “父亲林肃,曾是九秦之人,年轻时游历四方,略通药术,精于练武,后来自成一派,创立了林门剑法。与母亲成亲后,将家安在了西州,林门剑派却在九秦红山之上。我和师姐幼时则是在红山习武,后来才到了西州。至于要这玉玺……” 他眉间微蹙,俯首贴在了地上,“请大王恕罪,其实,要这玉玺之人,并非父亲,而是……母亲。” “母亲?”大王声音一扬,脸色微变,从榻上直起身来,“你的母亲,是谁?” 林寻缓缓抬起了头,从下而上仰视着大王,“母亲是……母亲是南国宫中的侍女,是王后身边的奶娘。” 闻言,大王挺直的身子稍有松懈,轻叹了一口气,面容似乎有些失望,可是听到她是王后身边的侍女,还是略微惊讶与欣喜。缓和神情之后,他伸了伸袖子,示意林寻直起身来。 见大王并不怪罪,林寻便从地上直起了身子。二人还是跪在地上,林落心中已然察觉出什么,大王显然是对他们的来历了然于胸了,但却并不动怒,也不惊讶,似乎多年以前未参加过南溪之战似的,还是对此已不再介怀? 话说回来,大王对此没有芥蒂也在情理之中,当初南溪之战毕竟为西州与南国之战,凉禹只是派去了援军而已。要说两国的交情倒是有的,只是多年过去,西州与凉禹两位大王的情谊,是否还像当初如此可靠,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看此刻的情形,二位君王怕是常年不相往来了,大王对玉玺之事,并没有显露多少担忧。 “奶娘……秋慈身边的奶娘……”大王喃喃着,又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只不过,此次明显底气不足,似乎不敢问出口,小心翼翼道,“那……那秋慈王后,可还活着?” 他满怀期盼地望着他俩,浑浊的眸中像是点燃了光亮,闪过少有的一丝清澈与纯真,令他整个面容都焕然起来。这位年逾五十的老者,竟像个孩童般那样,伸长脖子等待着,他不说话,等着,只是等着…… “秋慈王后,已经不在了……”良久,林寻黯淡说出了一句。 秋慈王后,已经不在了…… 纵然他知道,秋慈王后不可能活着,可是听到林寻的娘亲就是她的侍女时,心中还是燃起了一丁点的希望。只是,这一丁点的希望,最后也是如幻泡影般,熄灭了。 “是啊,不在了,怎么会在呢……朕都找了那么多年,要是在的话,早就找到了……”他收回了方才有神的目光,敛了敛衣袖,又坐得端正些。 可是,这几句咕哝之语,却让林落和林寻惊诧起来。若是他俩没听错的话,大王方才是在说,他在寻找秋慈王后? 他和秋慈王后什么关系,又是为何要寻找她多年?或者,他已知道秋慈王后死去,却还对她念念不忘。寿宴当晚心中的疑惑,此刻间又浮现了出来。 “大王,”林落仰起了头,轻声问道,“民女……斗胆问一句,大王为何要寻找秋慈王后?” 大王的目光呆滞着,良久才回过神来,无不哀叹道:“朕……是她的索命鬼,若没有朕,她也不会死。” “……”林落二人更加不解了。 “你二人给朕说实话,”他的声音转为凌厉,“唐谷溪那丫头,究竟是谁?如实招来,半句不可隐瞒。” 突然冒出的这句话,令林落和林寻吃了一惊。他们抬起头,大王的面容一派威严,冷静的眸子睨着他俩,有着不容任何人推诿的气魄。 见他二人迟疑着不说话,大王又将万公公叫了进来,说了两句话之后,万公公便出去了。林落和林寻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当说不当说,就在这时,又听到了大王的一句话: “只要你二人道出实情,告诉朕她的身份,还有,告诉朕秋慈是如何死去的……朕便保证,不予追究你三人偷窃玉玺之罪,并且……将那玉玺送与你们。” —————— 评论区做了个感谢楼,谢谢大家,你们的追随我都有看到。(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八章 沧海遗珠 他说出这番话,并不是无心之谈,也不是另有目的,而是真有此意。 二十年前的种种事端,如今已经了然于胸。就算他们拿玉玺回去真有何目的,那也与他无关,与凉禹无关,而是剑指西州。当年西州大王为了一己私欲,竟欺瞒于他,使得自己多年来受制于赵春,也使他与齐昭的关系暗生冰霜,这一切,皆拜西州王所赐。 若是这玉玺,真会对西州有所不利,那么他就成全了它。 “大王……此话当真?”林落显然对大王的话没有把握,不仅她没有把握,林寻心中也疑惑不解。 来时的路上,他们已将最坏的打算都想到了,可唯独没有想到,大王竟说出如此宽赦之言来。这于情于理,都无法令人信服。可是君无戏言,大王说得如此肯定,又不得不使她说出真情来。 苏宸在殿外不断徘徊着,心中仿佛被万千蚂蚁啃噬,坐也坐不安,立也立不安,唯有这么反复走着,才能让心绪平稳一些。天边的日头逐渐升高,卯时已过,宫中的人已开始一天的活动了。 若是再见不着父王,小溪恐怕真的就要被审问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要闯进去,恰好在此刻,大王忽传万公公进去,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向父王开口,就见万公公又出来了。一时不解,问他父王说了些什么。 万公公笑而不答,径直朝台阶下走去了,苏宸回过头来,望着万公公远去的背影,见他朝着晨曦殿的方向走去了。 若是等万公公回来,怕是也要二刻钟之后了。苏宸忽然心生一计,环顾四周,发现再无旁人,便趁着万公公不在的时刻,推开大门走了轻声进去。 合上双门之后,见正厅无人,便朝着暖阁走去。虽说近来父王性情宽容许多,可毕竟未经传令,自己便私自入内,怕是还会激起父王的一时不满。 苏宸在暖阁外站定,低头斟酌了片刻,便移步向前走去。 “……当时,她们被逼至绝境,师娘为王后接生之后,王后便死去了。师娘面对身后的汹涌追兵,无奈之下,抱着她跳了崖……后来,师娘被师父救起,可无论如何却找不到那个襁褓,由于没有尸首,师娘怎么也不相信她死了。” “直到两年前,我和师姐被爹爹送回了西州,其实……是我偷偷跟着师姐回来的。那时,师娘交给我俩一份信物,让我二人从西州一路北行,直到走到了盛歌,才找到了唐谷溪。彼时,正是一年以前。” “她是秋慈王后唯一的女儿,也是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大王仁心仁德,就看在师娘和秋慈王后的份儿上……饶了溪儿吧,别治她的罪。如果真的要治,那就治在民女身上好了……” “我也是!大王,唐谷溪对此毫不知情,所以她是为了我俩才夜闯东宫的。还请大王不要告诉她,也不要——” “好了。”大王的声音冷冷的,“朕已经说过,只要你们将她的身份说出,朕便不追究你三人的罪责。对于朕的话,你们还不信吗?” “……” “这么说,若不是追兵的步步紧逼,秋慈也就不会早产,更不会因身体虚弱……而死去,是吗?”这回,他的声音在发抖。 在这句话问出之后,屋内便是短暂的安静。 “啊,宸王子……”万公公一进门,发现了站在暖阁门外的苏宸,他的手里拿着一幅卷轴,面目惊愕地望着苏宸,脚步滞然,愣在了那里。 万公公之所以面目惊愕,受到震撼,是因为他看到了,当时的宸王子,犹如一块冰冷的固体一般,直直地僵在了那里。他清俊的面容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白,明朗的眸子用力张着,从里面透出隐隐的猩红,目光如同利剑般,茫然又凌厉地刺向了脚下的地板。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对万公公的进来也毫无反应。 万公公不知他是怎么了,是被大王训斥了,还是在生大王的气?抑或是,他听到了什么? 而他方才忍不住脱口而出的声音,自然被暖阁内的大王听到了,这时,从里面传出一句:“万明安,发生了何事?” 万公公一愣,猛然回过神来,轻瞥了一眼苏宸,目光如轻羽点水般波澜不惊。他微微低头,从容地收起脸上的惊愕,转而换上一副笑脸,仿若无事一般,端着手中的卷轴缓步走进去了。 “无事,方才老奴进来之时,一个不小心,差点被绊倒。” “哈哈,你也老了啊……” “是啊,奴才老了,身不由己……” 万公公从面前经过时,苏宸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在冲他使眼色,万公公一向宅心仁厚,众多王子中,又对他偏爱有加。在宫里几十年,看过了千百回冬雪夏蝉,春花秋叶,行事稳重老练,不愧为父王身边的红人。 此时若是换成别人了,早就将他供出来了。 苏宸明白万公公的好意,也不想在此多做停留。里面传出的声音,早已变成了虚弱的一道风,从他耳边吹过,留下了嗡嗡作响的声音。他浑身无力,脑中一片空白,在那片嗡嗡声中,恍恍惚惚走向了门外。 外面的阳光分外刺眼,秋日天高气爽,阳光锋利而冷冽。苏宸抬起头,望了一眼天上那个如火般的耀眼之物,只觉眼中一阵刺痛。 他垂下头来,两滴泪掉在地上,浑然不觉。 清雅幽静的屋内,万公公将华美的卷轴展开,呈现在林落和林寻眼前的,是一个神采奕奕,全身华贵雍容,头戴珠冠身着锦袍的绝美妇人,皮肤滑润光泽,美目如凤,黑发如云,浅笑嫣然,神态无比安详,眉眼却保存着少女般的羞涩与纯真。 林落和林寻虽未见过秋慈王后,可也听母亲提起过王后的美貌,如今亲眼见了画像,才深觉母亲所言并非虚妄。 “这回,你们明白了吗?朕是绝不会去杀她的,朕说的……是唐谷溪。” 林落明白了,为何大王今日会如此痛心与脆弱,为何信誓旦旦说不降罪于他们,她心中的疑惑全解开了,连同那晚寿宴上的疑惑,也解开了。 可是林寻显然还不明白,他情绪有些激动,胸口起伏着,回过头来直视大王,“既然如此,大王为何还要派赵侯去追杀她?一个即将临盆的产妇,本就受不了长久的路途颠簸,加之追兵的追捕,她如何能不死?大王爱之深,可也不能求之切啊!” 这一声质问,极其响亮,没有半分却步之意,犹如匕首般刺进了大王的心脏。万公公面有惊讶,见大王黯然垂首,欲要上前阻止他,却见林落已抢先一步制止了林寻。 “寻儿,不可无礼。世间之人,无论所行何事皆有苦衷。况且是二十年前,又是你我能说清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九章 探望(上) 当东宫上下得知大王不予追究那贼女的罪责时,皆震惊不已。然而又不可不信,那是万公公亲自来告知的啊,怎可有假?为了安抚赵王妃和太子,大王不仅没有追究太子的粗心大意,还另外赏赐了一样宝物给东宫,这才使赵王妃母子安下心来。 然而偷盗一事已搅得宫中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痛不痒将她放出来也实为不妥。因此,大王由着太子,先将其关押数日,痛心悔改之后,再将她放出来。 既然大王不追究东宫的罪责,赵王妃二人自然放了心,至于那贼女如何处置,就全凭大王的意思了。加之那一晚芷翠宫起火一事,令赵王妃心神惶恐,多日噩梦连连,大王那几日便多去了芷翠宫几次,安抚其心,也使得那母子二人,对绕过唐谷溪一事,不再耿耿于怀。 林落和林寻从宫中回来后的那几日,终日心神不宁,时刻想去宫中探望唐谷溪。可她二人不是不知道,大王放过唐谷溪已是万分开恩,这几日是绝不可再生乱子,让人嚼了舌头的。 玉玺丢失一事,在宫中已成定局,无人闲言碎语。几日之后,有人传出,说这亡国玉玺在宫中丢失,其实为一件喜事,预示着凉禹将会国力鼎盛、绵延亘古。那玉玺本就是不祥之物,此事一出,岂不更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吗? 自此之后,宫中便无人再说这玉玺之事。林落等人也想不到,当初令她三人胆战心惊、置之死地的事,如今竟被大王几句话就抹去了,犹如惊涛拍过,而后突转为天高海阔,令人不得不感叹苍天弄人。 此次的“大难不死”,虽说未见一刀一剑,没有死伤血泪,但仍有劫后余生之意。 苏宸本想着当日就去见唐谷溪,可是从濯心殿回来之后,他回到住处一呆就是三日,三日之内未踏出门一步。苏寅见他终日魂不附体,萎靡不振,还以为是唐谷溪被重罚了,可是苏宸哥哥却摇了摇头,除摇头外,一句话也不肯与他多说。 苏寅便跑去问母亲,可是萧王妃和秋姑姑远在冷宫,怎晓得宫内之事?只能告诫苏寅不要给苏宸哥哥惹事,若是真有什么是苏宸处理不了的,他自会来这里求助萧王妃。既然他未到,那就证明他不需要外人相助。 秋姑姑所言极是,苏宸在第四天便出了门,一身的光鲜勃发,大步向东宫走去。 囚室的狱卒见来者不是太子,而是七王子,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这囚室设在东宫,那就归太子所管,七王子堂而皇之地过来,他俩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呢? 陆卫跟在身后,见这两个狱卒拦路,未等苏宸发话,便抬脚上去将二人踢倒在地了。两个狱卒倒地之后,也不敢反抗,毕竟来者是七王子,今后天下大势还不定归谁呢,别看今天是太子为储君,可明日就不知谁坐在王座之上了。 这一点他二人还是懂得,因此只是倒在地上装痛,也未再拦阻。 秋日是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日头也暖意洋洋。而囚室之内就不同了,昏暗阴森的气息带着股令人发颤的寒意,通向里面的道路上鸦雀无声,虽只是短短一截路,苏宸却走了极为长的时间。 他将陆卫留在了外面,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只身向里面走去。两侧是空荡荡的囚牢,自囚室设立以来,不知有过多少人在里面住过,也不知最后被赦罪的能有几个。 走至转角处时,他的步子慢了下来,那是最后一个囚室。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转过身去时,只听里面发出了些声音,像是有人在走动,又像是扫地之声。 苏宸有些疑惑,这里面竟还有别人?他未再犹豫,径直向前走出一步。 抬眼见到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囚室内,一个身穿囚服的女子,竟在来回翻着跟斗,她丝毫未注意到外面有人,全神贯注地在习武,手中拿一根木纸条当作宝剑,脚下生风,身影飞动。 窗户中斜照进来一抹暖阳,在她的脸上忽明忽灭,左右闪烁着。 “咣当”一声,苏宸一时手抖,竟将盘子中的酒壶晃倒了。他赶忙将其拿起来,同时一脸尴尬之色,缓慢抬起头来示人。 乍然听到声音,唐谷溪忙转过身来,飞扬舞动的满头青丝顺势被甩了过来,在空中划过半道弧线,稳稳落在了背后,露出后面一张明亮动人的脸。 她杏目圆睁,痴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气息微喘着,头上一层薄薄细汗,一时没有说出话来。然而手中的木条,却在不经意间落到了地上。 还是苏宸先发了话,他笑了笑,两颊却不由自主发起热来,赶忙把目光撇开,端着一盘美食美酒走了进来,一边放到地上一边说道:“唐女侠真令在下刮目相看呀,在这牢狱里竟还有兴致习武?” “那是自然了,许久不练武,出去之后怎跟我师父交待呢?”她笑着转过身来,俏皮地看着苏宸。 虽只有三日未见,可这牢狱之苦毕竟不同平常,唐谷溪的脸颊有些消瘦,唇上也没了血色,一身落魄之相,唯独两只眸子还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苏宸脸上闪过片刻的忧郁,即刻又笑开了,凑过头来凝视着唐谷溪,低声道:“你知道,父王为何不治你的罪了吗?” “为何?” “还不是我替你求情了。” “哦?”唐谷溪故作吃惊,眼珠略略一转,道,“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分明是林落和林寻将原委说了出来,而后大王心慈手软,才不计较我们的。不知宸王子……所说的‘求情’为何物?” 苏宸依旧微笑着,“林落林寻的确去了,可若没有我这一说,父王怎可能放你一马?这可是偷窃之罪啊大小姐!” 这么一说,原本不打算信的唐谷溪,却将信将疑起来,愣在那里不说话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说的吗?”苏宸继续道。 “……怎么说的?” “我说……”苏宸直起了身子,离开了她的眼前,“我要娶你。” “……” 那一刹那,唐谷溪身子僵硬如坚石,愣在那里脸色煞白,一句话也发不出。 而后,忽听见了苏宸一声笑,他伸手刮了刮唐谷溪的鼻子,眸中闪过一丝黯淡,笑道:“我诓你的,何必这么惊吓?”说着,他将唐谷溪拉着坐了下来,分别位于那桌美食的两侧,“快吃,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练武啊。” 唐谷溪任由他拉着坐下来,眸光呆滞,望着眼前的那一桌美食美酒,突然间没了胃口。(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探望(中) “怎么?”苏宸看她不言不语,不禁担心起来,心中也生出歉意,好端端的自己为何要开玩笑,竟使她伤心起来…… 同时自己心里又隐隐作痛——她就这么不愿留在自己身边么? 唐谷溪没有说话,对着他展颜一笑,脸色又恢复了生动。她捋了捋袖子,深吸一口气,豪迈地提起酒壶来,往两个酒盏之中倒满了酒,又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端起自己的那盏酒,举到了苏宸面前:“多谢大王不罚之恩,这一杯酒,我敬你父王。” 她收回手来,仰头饮尽,嗓间如火中烧。 接着又倒了一杯,再次举起来,笑魇如花:“我还要敬你,敬你当初在离山将我救起,若不是殿下,我恐怕……恐怕早就让野狼给吃了。”她笑了两声,脸颊泛出酡红,又一饮而尽。 苏宸也笑了,端起面前的那一杯酒,说道:“那我也敬你,敬你……不,我要敬那匹马,若不是你的马,我怎会在荒郊野外遇见一个把我当成敌军的姑娘呢?” 话刚一落,他就哈哈大笑两声,唐谷溪低头擦了擦嘴角,同他一起笑。 酒过半巡,桌上的菜肴几乎未动,酒壶中的酒却已下了不少。虽说只是一壶烈性不大的清酒,下到腹中只觉雄炎焚烧,心中苦辣不已。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就如同身在云里雾里了,胸中的烦闷经酒水一冲刷,仿佛顿时轻淡了许多。 陆卫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笑声,不禁满心疑惑,想着二人是说了什么喜事,才使得自己如此放声大笑的? “我还要敬你,王子殿下……”唐谷溪已有了几分醉意,脸颊上的那抹酡红,像极了冬日里盛开的雪梅,冷冽不已,又火热不已。 “嗯……敬我什么?”苏宸抬起眼帘睨向她,不知是醉是醒。 “敬你此次帮我潜入东宫,若不是你,玉玺……玉玺怎么会……落到我们手中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拿酒壶,可是往外倒了倒,却不见有一滴琼浆出来。 “没酒了……”她喃喃着,失望地放下了酒壶,眼脸将合欲合。 可是苏宸那杯里面还有一盏酒水,他轻声一笑,将自己的酒盏端了起来,“既然你敬不成我,那只好我敬你了……” 他凝视着手中的那一杯酒,眸中忽然变了颜色,嘴角带着一丝苦笑,看向了唐谷溪,注视着她的脸颊道:“你的父母……已经接出来了。” 语气极轻的一句话,却在她的耳边犹如火药般炸开,唐谷溪愣了愣,待听清之后,猛然睁开了眸子,似乎瞬间清醒了,直盯着苏宸,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我父母已经被人接出来了……不在边关做苦役了?” 她的声音发着颤,充满着期盼和不敢相信。 苏宸睨着她慌乱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一刹那,唐谷溪从地上“噌”地站了起来,可双腿一软,肢体极不平衡,向一侧倒了过去。 苏宸猛然站起,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正。却依旧不发一言,只是静默注视着她,面上无悲无喜。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她有些语无伦次,眸中泛出了泪光,目光落在地上胡乱瞟一通后,终于移至苏宸脸上。 她身体不再摇晃,静默片刻,突然一下子扑向了他,紧紧抱住了苏宸。 闭上双眼,眼泪顺着脸颊汹涌滑落,将他胸前的衣襟全然浸湿。 这突如其来的一抱,让苏宸显得有些无措,他双唇微微张着,眸中一片惊诧,饮酒饮得未发红的脸颊,此刻却隐隐发着烫。反应了片刻之后,才将双臂抬起,抚上了她的后背。 “……殿下救我父母一恩,谷溪铭记在心……来世做牛做马也要……” “别说了。” “……殿下……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她伏在他胸前恸哭着,哭声传入了他的胸膛。苏宸只觉心中沉重不已,未说完的话,他咽了下去,想让其永远烂在腹中。 已是日暮时分,小小的桌上酒水已尽,杯盘狼藉。午时狱卒送过来的食物,被放在了一侧,在这牢狱之中呆了一天,竟觉时光如流水,如此不堪消磨。 墙壁边上,苏宸坐在那处,静望着前方发呆,唐谷溪则一头倚在他肩上,沉沉地睡着。 若是今生尚能如此,他也就知足了。 斜阳残照,透过狭小的窗子映在地上,缓慢移着位置。若是不静心细看,怕是看不出来夕阳的光芒是如何变幻的。 安静如斯,万籁俱寂。 他侧过头去,从上而下看了她一眼,手臂动了动,将其揽入怀中。唐谷溪睡得极沉,任由他将自己的头从肩上移至胸前,毫无发觉。 苏宸不敢再动,唯恐将她吵醒。他轻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望着前方的地上,深黑的眸子像是沾染了一层雾气,明晰的五官也笼罩着一层感伤,微微动了动嘴唇。 “你说,是生是死,你都要跟着他们去西州……小溪啊,你怎么就不想想,当时我就在你身旁……” “你的爹娘……是救出来了,可是……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说……” “……如果父王……真的在以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还求你能原谅他……好么?” …… 他闭上了双眼,未让眸中的液体流出来。 日光隐没于天际中,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囚室之内没了任何动静,门外的陆卫也倒在地上,背靠着墙打盹儿,那两个看门的狱卒谁也不敢发声,夜深人静,也都在地上蹲了下来,阖上了眼眸。 翌日清晨,一大早门口的两个狱卒便被踢醒了,抬眼一看,太子正怒目立于前方,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又挨了他重重的两脚,这才赶忙从地上窜起来,慌乱无措。 东宫的囚室许久未有过人,因此这里狱卒难免懈怠松弛,何况此女又是大王下旨不准严罚的,他两个小卒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陆卫也被惊醒了,见到太子,忙站起来作揖行礼,心中暗自为殿下担忧起来。昨夜东宫安静,他在外见殿下未出来,便也没去打扰他二人。谁知这么一早太子便过来了,实在出乎意料。 太子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一句话也没说,怒气冲冲,径直向里面走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探望(下) 阳光透过窗子打进来,照在唐谷溪的脸上,不过片刻,她便被刺目的阳光晃醒了。睁开双眸,目光缓缓划过这间屋子,才发现还是在囚牢内。只不过……头下枕着的,似乎不是坚硬的床板,而是…… 她像是想起来什么,缓缓抬起了头,向后一转,眸光睨上了苏宸的脸。 他早已经醒了,可是生怕将她吵醒,便保持着一个动作一动不动,就如此这般静默地注视着她。星眸漆黑,深沉如水,面容无比平静温煦,好似四月的暖阳初照,三月的嫩柳扶风,让人心生百般安定与从容。 就那么呆呆地相视了一会儿。 “你……你为何还没回去?”唐谷溪回过神来之后,赶忙从地上起身,理了理衣衫与头发,声音轻得像是对自己说话。酒醒之后,她的头脑中清醒无比,不似昨夜的亢奋与虚幻,只剩下微微的吃惊和不知后果的担忧了。 原地转了一圈,仰起头向窗子望出去,看到了外面晴朗的空中,白云片片漂浮。 “天已经亮了,这、这都是什么时辰了……”她喃喃着,清秀的眉间隐藏着一缕不安。 苏宸从地上起来,揉了揉发酸的手臂,目光也随之望向窗外,“应该是辰时了。” “辰时?”唐谷溪猝然转过头来,略有惊愕。 “是啊,辰时。”苏宸点了点头,又冲她微笑。 唐谷溪看到他揉着手臂,知道昨夜定是让他没睡好,而自己却睡得极为安稳。不觉有些懊悔,怎就醉酒了呢?让他陪自己在这污秽之地呆了一夜,若是宫中人知道七王子与一个贼女在囚牢过夜,不知传出去会成了什么样子。 “殿下,你快走吧。”唐谷溪推了推他,神色愈显不安。 “好,我先回去,拿些被褥过来,天气真有些凉了,昨夜你的手都是冷的。” 还未说完,唐谷溪就直摇头,双手还是扶在他身上,作出推的姿势,“不用了不用了,这里虽说简陋,可是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其实……也多亏了大王,否则我怎会得到如此关照呢?殿下,你快走吧,否则……” “否则什么?”苏宸面上微有讶色,向后退了两步又停住了,反手抓住她的手臂,“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陆卫就在门口候着,谁也不知,不会——” “不是的,殿下。”唐谷溪还是摇头,因为着急面上轻染绯红,“太子就要过来了,每日这个时辰他都会来,若是撞见你就不好了,他定会发怒的。” 苏宸突然脸色一变,两道剑眉皱了起来,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太子?他过来作甚?”思索片刻,似乎理出了些头绪,“父王不是说……不对你审问了吗,只要你在这里呆够几天便放你出来,不是吗?” 唐谷溪点点头,认真道:“是啊,他并未审问我。” “……那他过来作甚?” 苏宸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这位王兄的性情他一向是极为了解的,早在几年前他被立为储君之时,就曾惹下过许多事端。宣阳城中的烟花之地,一向少不了他的足迹,当时在城中惹下的那次祸端,闹得沸沸扬扬,若非赵王妃与赵春竭力压制下去,父王也不会至此都不知情。 “其实他……” “好大胆啊你俩!”只听门外响起了一声粗犷的吼叫,苏宸扭过头去,唐谷溪也将目光移过去,心头不由一颤,知道太子过来了。 只见视线内闯入一个人,太子一身华裘立于囚室之外,怒目盯着他俩,一手抬起来指向苏宸,五官因激动而颤抖着,“苏宸,你好大胆!未经我允许,怎可擅闯我东宫囚室?不仅如此,竟还留宿于此,孤男寡女二人,传出去可如何是好?你……你好歹也是王子之身啊,怎就如此不知廉耻呢?” 他这样说着,像是忘了自己曾经犯下的祸事,理直气壮如同勇士。若说前面几句话尚不足怒,可最后一句“不知廉耻”,就如火上之油一般,彻底激起了苏宸心中的怒火。 他正欲上前,唐谷溪却抢先一步跪在了地上,面向太子说道:“太子万莫动怒,苏宸并未留宿于此,而是今天一早才过来的。因民女曾经住在将军府,所以受少将军之托才来看我我的,并非太子所想的那样!” 一边恳请着,一边用手抓着苏宸的锦袍。 太子冷哼一声,脸色由青转白,斜睨着她悠悠道:“今天一早才过来的?谷溪姑娘,你还为他说话?这东宫之中谁没见苏宸昨日过来的,嗯?你当本太子是傻子吗!” 闻言,唐谷溪知道谎言被拆穿,不由垂下了头,满脸愧色。 太子将目光抬起,移至苏宸脸上,怒气虽削减了几分,还是不满道:“苏宸,你还有何话可说?” 苏宸被唐谷溪拉着,心中愤懑也略有平息,知道太子一向口无遮拦,便也不去多做计较了。况且,此次若真的惹恼了太子,将他与唐谷溪独处一夜的事传出去,最后坏的还是唐谷溪的声誉,岂不是因小失大? 这样想着,他也平复下来,微微低下了头,可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紧绷着,不苟言笑。 “此事,是苏宸做得有失分寸。”良久,他才缓声道,“还请王兄……不要计较了。我只是送些酒食与她,聊以慰问罢了。并未坏了你东宫的规矩,也绝未做出越矩行为,此言此举,天地可鉴,不敢欺瞒一字。” 太子喘着气,正想继续指责他,却见唐谷溪抬头望着他,目光里满是恳求与不安,他想了想,也就暂且作罢了。 心中却是十分疑惑:这唐谷溪一向住在将军府中,何时与苏宸走得这般近了?方才所见之景,实令他愤意满怀,二人眉目传情言语暧昧,又在这晦暗之地相守一夜,若说未行苟且之事,也诚难令人信服。 “不过有一事我想请问王兄。”苏宸突然话锋一转,抬起头来看向他,目光定定的,泛出一丝寒光,“听闻王兄每日都要来此一趟,这囚室之中潮湿晦气,不见天日,又有何吸引王兄的呢?” 此话一问,太子反倒愣住了,看苏宸的语气和眼神,显然也在怀疑他。他支支吾吾的,眼珠略略转动,沉吟一声,也未说出话来。 唐谷溪跪在地上,听到苏宸口中说出此言,柳眉微蹙,怔了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 怪不得方才他的神情那么吃惊,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了然之后,不禁抿嘴一笑,垂着头不作声了。 这兄弟二人,虽说性情不一样,可某些细微之处倒还极为相似。(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告状 将军府中这两日,倒是平静得很。苏宸从宫中带出信来,得知唐谷溪在囚室安稳无恙之后,林落等人便也放了心。 如此一来,玉玺到手,人也毫发无损,实乃意外之喜。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在打理行李了,待唐谷溪一回来,顶多休息上两三日,便可出发继续南行了。自两年前从家中出来,林落与林寻便已在外整整两年有余,其间只与师父师娘有过两回书信来往,且皆是在齐府寄出收到的。 天儿渐渐转凉,池子里的荷花叶日渐枯萎,可是残落得却比往常晚了一些,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虽不像夏日里那么娇艳繁盛,可在这一池秋水里,也多了几分缱绻之意。 林落的伤彻底好了之后,身体恢复如初,便开始练起剑来。自盛歌回来之后,在凉禹的日子少有险阻,将军府更是将他们护得周全,久而久之,便生疏了习武。加之从乔疆回来之后,心身疲惫,重伤在身,也就一时耽搁了下来。 唐谷溪不在的这几天,本以为荷花苑内会显得安静落寞几分,可是林落却想错了。谢铃儿青春年少,机灵活泼,院子内时常响起她欢悦的笑声。林寻整日陪伴其左右,不仅教给了她简单的防御招式,还将以前的学武经历讲给铃儿听,常逗得她捧腹大笑。 二人性情相投,自然也愈来愈加亲密。 林落在院子一角望着这一幕之时,甚觉欣慰,可欣慰之余,却也有淡淡的忧虑。这忧虑并非出自于二人身上,而是出自于师娘身上。 不知回到西州之后,师娘该会如何看待铃儿呢? 她有些后悔当初答应唐谷溪将铃儿带回的想法来,若真如她所料,那她便是亲手害了铃儿这姑娘。 这个念头不禁令她浑身发寒,当初离家北行,前去寻找前朝公主之时,不也正是如此这般的心绪吗?难道错……还要再错一遍? 正在愁肠百结之时,却又听得不远处传来铃儿的欢笑,将她猛然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远远地望过去,铃儿笑得灿若桃李,两只水灵的眸子忽闪忽闪,一拍皓齿洁白明亮,笑容里全是天真与无畏。 原来人,还有笑得这么好看的时候。 而这天真与无畏,正是林寻给她的。若非终日有林寻的陪伴,她怕是还在深陷于痛失哥哥的苦恼中,难以自拔。 她不能使这孩子失去信念,也无权剥夺她的快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眼下她就要带她走,时至今日,她的眼中除了师娘之外,便也只剩下林寻、唐谷溪、谢铃儿这三个人了。 秋意浓烈,待到秋末初冬之时,或许就能上路了。 近来,将军府中却又与以往有所不同。如今人人皆知,大将军频频被父王召进宫内,不是饮酒座谈便是郊外游走,常常一整日过去,将军才会在家中出现。而其中的缘由,怕是除了大将军以外,谁也不得而知了。 这回,他刚一进门,便碰上了齐煜。父子二人相视一看,并未说话,而是同行着走了回来,在长廊里悠悠走着,正好散心。 听父亲这么一说,齐煜才知道,原来这些天以来,朝廷之内竟发生了多数变化。先前赵侯的党羽幕僚,皆不明原因地被一一查办,不查则好,这一乍然严查,竟查出了好几桩案子。不是贪污受贿便是勾结官员,有的虽暂时没什么,可也给安了不知名的罪状,要么被革职查办,要么被贬远方,要么直接锒铛入狱。 朝中官僚怎能想到,大王本已是垂暮之年,却还能在重病痊愈之后,将朝廷上下重新整顿一番。一改往年保守忍耐之原则,此次行事极为泼辣干练,令朝中上下无论贪官良臣,皆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他从未在朝上明说过一言一句,却在私下里将官场搅动得风云变幻。如此一来,庙堂之上一时便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父亲一向不关心文官之事,此次能得知这些,恐怕是大王悉数告知的吧。 听苏宸说,大王近来对萧王妃也多有慰问,联想起父亲与大王之间的变化来,齐煜不得不怀疑,当初的南溪之战,究竟牵扯着怎样的纠葛,才使得父亲与大王积怨多年、萧王妃又被处以极刑冷落至今? 而为何玉玺一出来,赵春的利益就极大受损,父亲与萧王妃就出现峰回路转?七岁那年,又是发生了何事,才令父亲生病卧床多日,并从今以后,未再踏入西州一步? 西州的是是非非,果真就只是王室覆灭、寻找玉玺、接回公主那么简单吗? 这些问题,齐煜并没有问出口,而是将其咽在了肚子里。他想,终有一日,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另一方面,他也想自己去探个究竟。 陪父亲在庭院中转了大半日,似乎许久都未说过这么多的话、谈过这么多的笑了。齐昭多年来的压抑心绪,像是在这几日得以舒展,胸怀开阔了许多。 看来,没有什么是时间解决不了的,岁月终会带走不该留的,也会带来不该走的。 与父亲分别之后,齐煜刚好走到了荷花苑外,听见里面传出的阵阵笑声,他便随着这声音过去了。走至月门处,望见三人谈笑风生,在秋风中伫立了片刻,他未去打搅。 心中却不由地感叹,马上,这荷花苑就要人去屋空了,这些欢声笑语也不复存在。不知何时还能复现此般美好场景…… 话分两头。 这一日,大王刚从郊外散心回来,坐着轿辇回到宫中,还未落地,就见太子从宫门口迎了上来,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亲手将他扶下了轿子。 “你来濯心殿,是有何事?”大王一边被他扶着向屋内走去,一边问道,万公公则跟在身后,沉默不言。 “儿臣,是……哎,儿臣也不想亲眼见到,可毕竟宸弟是儿臣的兄弟,虽说不是同母所生,可也是血脉相连。儿臣作为兄长,不能看着他自甘堕落,也不听我的劝告,就愈渐行为放浪……” “你等等。”大王打断了他的话,脚步也随之停下,扭过头来凝眸注视着他,“你说宸儿……行为放浪?敖儿,你给朕说说,他是做了何事?” “他……”太子欲要说出口,却向四周环顾了一番,幸好他们将欲走入室内,身后除万公公外也别无旁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头来看着父王,低声说道,“他在夜间潜入儿臣的囚室,与谷溪姑娘……与那名贼女私自幽会,二人同居一室,还共处了一整夜!”(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弄巧成拙 此番话一出,大王和万公公同时愣住了,大王更是满脸不可思议,目光仿佛凝固,眸色深了深,严厉注视着他。 四周突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万公公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 太子见父王神情惊愕,不禁有些快意,停顿了片刻后脸色愈显神秘,接着说道:“父王,此事可非同小可啊,若非儿臣昨日早上亲眼所见,儿臣也未料到宸弟竟和那贼女有私情。本想着劝劝他,可他非但不听,还更加明目张胆……” 一边说着,他一边扶大王进了宫内,让万公公留在了门外。进了暖阁之后,大王斜倚在了软榻上,双眼微眯,欲要闭目养神,太子前去倒了一盏热茶,放在了父王的桌角边,又退了回来。 太子察言观色,看父王似乎有些疲乏,不禁咽下去欲要出口的话,声音也微弱了几分,俯首问道:“父王可是有些疲累了?儿臣来得不是时候,要不改日再——” “不,你接着说。”大王依旧微闭双目,一副神态安详的面容,两手交叠,随意靠在一侧的扶手上,像是在听一个故事。 得到父王允令,太子顿时面带喜色,点了点头:“是。” 他哀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儿臣本不想惊扰父王,可近些年来,父王不正想为宸弟册封王子妃吗?宸弟却一直推脱相拒,众人还以为他醉心于武战,无心儿女之事。可没想到……他却是瞒着父王,与一民女私通,他好歹也是王子啊,怎能与……” 说至此处,他又哀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方才说,你亲眼所见,宸儿与那姑娘在囚室内共处。那你可曾看见,他俩都干了什么?”父王睁开了眸子,如一潭死水般静静注视着他,声音不紧不慢,却处处发散着一股威严,“如实说来。” 这句不轻不重的话,却使得太子莫名一怔,身子僵硬了几分。沉吟片刻,才支吾说道:“儿臣……儿臣进去之后,看见宸弟与那女子两手相握,说些情深意切的话,言语之中颇显关心之意……别的,就没见什么了。” 听他说完,大王长长地“哦”了一声,缓缓点头:“那看来,这两个孩子,的确私下交情不浅。” 太子听着这话,不知父王为何意,既不发怒也不惊诧。他不禁微微垂下了头,不知何时,面上染了一层忧虑,不再说话了。 “敖儿。”大王再次发声,太子赶忙抬头应了一声。 大王抬眼睨着他,一手端过了桌角那盏茶,微微划着茶盖,目光也随之落在茶水之上,悠悠说道:“如今,你是太子,前些日子又主持朝政一段时间。那朕想问问你,此事,你觉得如何是好?” 父王将问题抛向了自己,这是太子始料未及的。不过从此话中也可以得出,父王像是越来越重视自己了,也不由得心生愉悦,皱着眉沉思了片刻。 “儿臣以为,应速速令宸弟与那女子一刀两断,莫再藕断丝连,并且……应抓紧时日,为宸弟择选王子妃,使他收回心意,迷途知返。” “收回心意,迷途知返……”大王喃喃着,似乎在咀嚼这八个字。 “是。” “你说的有理,朕是该给宸儿再提及此事了。可那民女,该如何处置呢?”大王拿着茶盖的手停了下来,“她蛊惑王子,目无章法,行偷盗之事不仅不知悔改,还与宸儿私下相会。朕想着,为了宸儿与她彻底一刀两断,还是将她杀了的好。” 一听此话,太子当即愣住了,万万没想到父王会作此决定。他虽面无怒意,但竟动了杀心,不仅没将怒意撒在苏宸身上,反而将矛头直指向了谷溪姑娘。 这可并非他的本意啊! 太子一下子急了,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父王……父王可否再考虑考虑,儿臣以为谷溪姑娘并无大罪,是……是宸弟先去招惹她的,虽然此贼女死了也命不足惜,但请求父王万莫矫枉过正、滥杀无辜啊!” 此话还未说完,大王就脸色一变,手臂一扬,杯盏和茶盖便飞了出去,直摔在太子脚下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响。热茶触地溅起,飞溅了太子锦袍一身,精致的茶碗也四分五裂,在地上变成了狰狞的残片。 大王抬眼怒视着他,双唇紧闭,目光犹如利剑,令人不敢迎视,脸色紧绷,不发一言。 太子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是说……朕不分黑白,昏庸无度了?” “儿臣……儿臣并无此意……”太子的声音颤颤巍巍。 “那贼女蛊惑王子,难道不该受罚?”大王横眉竖目,从座上起身,目光从他头上移开,动了动步子,“自古以来,凡是与公主王子暗通私情的人,除却王侯贵胄,那就是死罪!既然她与宸儿有了私情,那么只有两种结果……敖儿,你想不想听?” 大王的目光又回到了太子头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太子心中惶恐,不敢再说其他,口中不由自主道:“想……” 大王点了点头,神色有所舒缓,双手背在身后,朝一侧缓缓走了过去,却在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背对着太子,沉默了良久,声音从前方幽幽传来。 “她,要么就是死罪,要么,就做宸儿的王子妃。” 听闻此话,太子如五雷轰顶,几乎晕厥。 “对,你说的对。”大王转过身来,脸上已完全没了怒意,伸了伸衣袖,反倒夸起了太子,“敖儿,朕的确不该再动干戈,人将已矣,取人性命终是不好的,反倒还会使朕落下‘昏君’之名,你说是吗?多亏了敖儿提醒啊,有功,有功。” 说着,他弯下腰来看着太子,两手扶在膝上,皱纹中带着浅浅笑意,“你说,父王此意,如何?” 太子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来,碰上了父王的目光,不禁咽了一口唾液,僵硬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不惹恼父王就算好的了,他怎还会违逆父王之意? “父王的决定……两全其美,实为万全之策……” 殿外的万公公静默立着,神态一片安然,嘴角微微扬起。他抬起了头,只见天边云霞万丈,大雁南飞,一派旖旎绚丽…… —————— 谢谢啊爆233的订阅`(n_n)′顺便再次感谢安笙旧、tonycut、天下最丑的一路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苏寅 景轩宫中,苏宸正在院子里教苏寅练习射箭,庭院内花草摆放有致,远处的墙上挂着一个箭靶子,隔了几十尺开外的地方,苏寅左手握弓,右手拉弦,身板立得笔直,一脸认真地听苏宸讲。 万公公进来之后,望见这一幕,便停在了影壁之外,静静观望着。 景轩宫曾名为锦绣宫,那是多年以前,王后还在世的时候所住的宫殿。后来王后病逝,留下尚且年幼的苏宸,大王念及王后多年来淑俭不华、淳善有德,因此一直封锁着锦绣宫,每日命人打扫清洁,未让其他妃子入住过。 萧王妃出事之后,苏宸便和苏寅从萧王妃的宫中搬离,大王顾念王后旧情,因此才将这宫殿重新整理出来,使苏宸和苏寅搬进了锦绣宫。锦绣宫也由此,改名为——景轩宫。 “手不要偏,抬起来。” “身子别晃……” “双腿稍稍分开一点,先保持这个姿势。”苏宸摆正他的手臂双腿之后,在地上的香炉内点了一柱香,“这柱香烧到此处时,你方可动了。” 听闻此言,苏寅不禁微微侧了侧头,望着地上的那柱香,面露难色,低声恳求道:“……宸哥哥,会不会太久了一点?” “不久。” “可是我……” “没什么好可是的。” “宸哥哥……” “苏寅,你还想不想练就一身本领?” “想。” “那就照我说的去做。” “……好。” 苏寅不再说话,摆回了脸去。门口的万公公看着,不禁眉开眼笑。 苏宸坐在一侧的台阶上,两肘搭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香炉内的香缓慢燃烧着,微弱的白烟袅袅升起,似乎将时光拉长了许多。 渐渐的,苏寅的手臂开始抖动,双腿也有些打颤,两眼像是看不清了,鼻尖上开始冒出细汗,胸口一起一伏,微微喘着气。 “等过几日,你谷溪姐姐出来之后,宸哥哥便带你去骑马,如何?” 突然听到此话,苏寅的眸子不禁亮了亮,眨眼道:“嗯!” 平日里除了宫中,苏寅几乎未曾去过别的地方,更别说出去骑马了。以前苏宸回来之后,偶尔带他去去将军府,或是宣阳城的集市上,还从未去过郊外游玩。因此一听这个,苏寅便兴奋起来,手上仿佛多了把劲儿。 “宸哥哥,谷溪姐姐会走吗?” “……会。” “林姐姐和林哥哥也会走吗?” “……会。” 又过了片刻,苏宸看了看香炉中的香,已燃烧了大半,苏寅也早已气喘吁吁,他轻叹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放下来吧。” 苏寅大口喘着气,放下弓箭来,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转过身正欲说话,忽看见了门外站立的人,脸色停住不动了。 苏宸见状,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万公公从门口缓缓走了过来,唇角带着浅笑,似乎已经等候。 “宸王子,寅王子。”万公公行礼后,笑着看向二人,“二位王子在宫中练习射奕,实为一道赏心悦目之风景。只不过……被老奴打扰了,还请二位王子莫要怪罪老奴啊。” “万公公言重了,”苏宸笑了笑,“不知公公过来,是有何事吗?父王前几日,老是说起寅儿,是不是今日要见他?” 苏宸有些神采奕奕,想起了那一晚与父王的谈话,今日万公公突然造访,还在门口观望良久,定是不忍打扰苏寅射箭了。看来父王果然说到做到,这个被他遗忘良久的孩子,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可是万公公却轻轻摇了摇头,苏宸见状,面上微有失落。 “宸王子,大王是要见你啊,大王,有要事要与殿下商量。”万公公察觉到了他的落寞,又接着道,“自然了,寅王子也跟着一块去吧,父王近来老是念叨小王子呢,甚是想念啊。” 苏宸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低头去看苏寅。 苏寅两手拿着弓箭,还在微微喘着气,抬眼望着宸哥哥,清澈的眸子里天真无邪,却有着微微的怯意。最终,他摇了摇头。 “你真不去?父王可是很想见你。”苏宸的目光里有一丝心疼。 苏寅还是摇了摇头,怯怯地说道:“父王是想见你。” 这一句话说出,苏宸便不再说话了,脸色黑了几分。 万公公脸上有些挂不住,悔恨起方才的不细心来,说道:“小王子别生气,方才是老奴说错了话,大王近来的确十分挂念殿下,还派人去问候了萧王妃娘娘呢,只是怕扰了殿下每日的功课,因此一直未召见殿下。” 一提起母亲,苏寅睁了睁眸子,“父王去看母亲了?” “是啊,老奴所说,无一虚言。” 苏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抬头看了看苏宸。只见苏宸对着他点了点头,这才完全相信,原来父王真的去看母亲了…… 自打他记事时起,面见父王的次数就屈指可数,更别说母妃进入冷宫之后,再见父王的次数了。他这回知道了,先前苏宸哥哥从父王那里回来后对他说的话,也是真的。 “苏寅,你听着。”苏宸低下身子,半蹲于地上,双眼与苏寅持平,两手握着他的胳膊,“你没有错,王妃娘娘也没有错,父王……父王只是一时粗心,做了错事,他也会后悔,也会自责……” 苏寅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你很小的时候,父王老是抱着你,对你疼爱极了。”他接着道,“苏寅,你要记着,你是王子殿下,是父王的亲生儿子,你不比任何人低一等,不该受任何人的欺负。等有一天你长大了,有能力保护别人了,王妃娘娘才不会受到伤害。而此时此刻……你更不该怕父王,因为只有他,才能保护你。” 在这宫里,只有他,才能给你最充盈的羽翼,最刚硬的护甲。 只有他,才能灭绝那些奴才婢女的冷眼和欺辱,给你和王妃娘娘最好的保护。 纵然当初这些灾难与伤害,也是他亲手所为,可是如今,只有他…… 沉默了良久,宁静了良久,苏寅终于点了点头:“我想去看看父王……” 苏宸轻轻笑了,“好。” 万公公展颜一笑,侧了侧身,“二位王子,这就走吧。” ——————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杭州一天的连绵阴雨,不见晴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赦 一路上,苏宸问万公公父王是有何事,万公公只是笑而不答,只说了两个字:好事。便再也不说了。苏宸满心纳闷,时至今日,于他而言,除了能让唐谷溪快些出狱之外,还能有什么好事呢? 不过看来,今日父王的心情必定不错,这个时候带苏寅过去,也是缓和二人关系的良机。 御书房中,大王静坐着闭目养神,听到外面脚步声时,才微微睁开了眸子。朦胧的视线尽头,像是走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他蹙了蹙眉,完全睁开眼眸,定神一看,不觉呆住了。 只见苏宸和一个少年走了进来,二人在他面前站定后,行礼叫了声“父王”,便不再说话了。个头矮的那个孩子,怔怔望着他,身子有意躲在苏宸身后。 他浑身僵了一下。 那是……寅儿?他似乎是长高了…… 那双忽闪的眸子注视着自己,微带怯意,面容清朗,眼眸唇角倒是愈来愈像宸儿了,个头足足窜了一头。 才短短一年不见,他竟发生了如此多的变化……是啊,一年了,他都未见过寅儿。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长得飞快的时候,可不是一日不见、沧海桑田? 目光直直落在苏寅的脸上,看了好长一会儿。苏寅见父王凝眉盯着自己,忍不住又生起了怯意,垂下了头,神情颇为紧张。 “父王,寅儿说他……想念你了,儿臣便将他带来看看。”苏宸见父王面色惊诧,就解释了一句,打破了屋内沉闷的安静。 听闻此话,大王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收回焦灼而热烈的目光,脸上露出一片茫然,沉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苏宸和苏寅相视了一眼。 雅致幽静的御书房中,父子三人,就那样一坐二站伫立着,空气仿佛凝固。 良久,大王抬起头,向前招了招手,“寅儿,你过来。” 乍然听到这一声召唤,苏寅不由一愣,瞪大了眼睛,双腿欲要向前迈出,可仿佛被钉在原地似的,脚下千斤重,最终没有迈出去。 这一反应自然被大王和苏宸看在了眼里,二人一个沉重,一个同情,皆知道这孩子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 常年在宫中遭受冷漠苛待,甚至还被奴才欺凌嘲讽,令他对眼前称作自己“父亲”的人,无法立即信任,此刻还是满怀畏惧,犹疑不定。 宫中的奴仆怕是也没料到,这个几乎被大王遗弃的孩子,有一日竟会重新站到大王面前。 苏宸伸出手,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道:“忘了我方才给你说的了吗?” 这一声呢喃,语气极轻,大王只看到他动了动嘴,并未听清说了什么。可是苏寅听到了,方才在景轩宫宸哥哥的话在耳边响起,令他安定了些心绪,背后的那一只教自己射奕的手,还在轻轻抵着他,给予他力量。 他终于迈出了步子,缓步移至父王身边,大王见他过来,早已伸出了双手。这一场景,犹如多年前他牙牙学语时,欢笑着朝自己扑来一样,当时的大王尚且年盛,弯下腰够出双手,一把接住了他,接着便是飞一般地举到自己怀中…… 就在这短暂的片刻,沉睡已久的记忆突然苏醒,那些被时光封锁的、被政事掩盖的、被自己多年来蒙尘的心漠视的,忽如浪潮般向自己涌来,汹涌之势不可阻挡。 苏寅见父王皱着眉头,眼圈发红,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眸子沧桑浑浊,此刻被泪水所润湿,竟显得有了几分陌生。他迟疑着,步子微有滞缓,不敢继续上前了。 大王的双臂又伸了伸,触摸到了苏寅的肩膀,缓慢又轻柔地将其拉到了自己眼前,双手在他肩上及胳膊上摩挲着,目光仔细雕琢着他的面容,看得分外用力,嘴角却带着一丝欣慰的浅笑。 “寅儿,你……你今年多大了?” 苏寅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却被父王打断。 “朕想想,让朕想想……”他沉下眼想了一刻,又看向苏寅,“十二岁。” 站在几步远之外的苏宸,轻锁的眉头略有舒展,心中松了口气。 苏寅点了点头。 大王笑了,收回手来,叹道:“好,好,寅儿也要长大了……”他喃喃着,忽然带上一层愁容,沉吟道,“那应该是……七年了吧,七年了……” 闻言,苏宸略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父王是在说萧王妃入冷宫多少年了……的确,是七年了,整整七年。 听父王的语气,此刻若是能为王妃娘娘说上几句宽赦之言,怕是再好不过了吧。想至此,苏宸心中雀跃,欲要开口,可又倏然停下了。 他的目光落在父王的脸上,心中忽然淡然了,此时此刻,他不想求情了,不想说话了,不想再像多年前一样劝说了。因为他笃定,父王心中已有主意。 大王斜着眼瞟了一下苏宸,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若是在往常,他恐怕早就开口了。可今时今日,竟能沉下心静默地等候,看来,父子二人多年的抗衡厮磨,竟让他多了几个心眼,也成熟了许多。 作为父王,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是宽慰是慨叹。 这场关于萧王妃的战争,关于父子二人……父子三人的战争,最终沉默的是自己的两个孩儿,输的却是自己。 他从身后的一个匣子里,拿出一样东西,被一块帕子包裹着,转手交给了苏寅,“这是父王前些天从旧物中找出来的,此物已尘封多年,你……你去交给你母亲,她认得。” 苏寅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 “朕已经,派人将冰玉宫打扫干净了,多年来没人居住,确实灰暗了许多。”大王坐直了身子,“不过这两日,想必已经有了新貌,你二人寻隙便可去看看。”说着,他端起桌上的茶来,低头呷了一口。 苏宸眼神一凛,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父王重整了冰玉宫?冰玉宫是萧王妃曾经居住的宫殿,离景轩宫并不远,可也有一段距离,他平日竟未发觉。 父王一向行事含蓄,此次重整冰玉宫,不知赵王妃可有知道。自芷翠宫起火之后,赵王妃像是收敛了许多,苏宸也只见了她一次,便是急匆匆地出宫去侯府探望兄长。说到赵春,苏宸不禁恍了一下神,听闻他前几日生了病,多日闭门不出,也不知为何…… “宸儿。”苏寅走后,大王抬眼睨向了苏宸,眸子深邃,“你可知,朕今日叫你过来,所为何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赐婚 苏宸沉浸在萧王妃被赦的巨大欣喜中,一时忘了自己此次过来的原因。可是一想到方才父王所说的话,他便觉得万分不可思议。 父王说,冰玉宫已被打扫干净了…… 父王说,那个旧物只有萧王妃认得…… 无数次梦中梦到的场景,如今真要变为现实了吗?多年以来,他为了王妃娘娘,为了此事,记不清多少次与父王相抗衡,多少次与父王关系僵化,多少次父子反目成仇。直至后来,终于心灰意冷,再也不想留在宫中,从此天高路远,随军出征到戍边…… 可是今时今日,王妃娘娘要恢复妃位了,他竟觉得不真实…… 心中的欣喜消散去了,转而涌上一股心酸,顷刻之间,胸中便是五味杂陈。妃位……如今对王妃娘娘所言,真就那么重要吗?接回宫中真就万事大吉了吗? 王妃娘娘心气如此之高,当年若非心直口快,也不会落此惨境了。她恐怕,连父王道歉认错的机会,都不会给。何况,身体已然残缺,多年过去,不知心中的怨言与怒气是否消散。 “宸儿?”大王看他神情复杂,又叫了一声。 苏宸回过神来,低声道:“父王……” “你在想些什么?” 苏宸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大王睨了他片刻,神色带着几分犹豫,“你可知道,朕今日叫你过来,所为何事吗?” “儿臣不知。” “那你可知,昨日太子过来,给朕说了什么吗?” 提起太子,苏宸更加疑惑了,再次摇了摇头。 “太子……过来讨伐你了。”大王悠悠说道,苏宸眉头一皱,抬眼看向了父王,却见父王神色悠然,眼角带笑睨着自己。 两日前发生的事猝然窜入脑海,在东宫的囚室内,太子看似熄火,实则暗记于心,竟将他夜宿囚室的事,给父王说了?苏宸愣了愣,只觉浑身冰凉,脸色微微发白,低着头不作声了。 原来父王叫自己过来,是来问罪,甚至还牵连了唐谷溪……万公公在路上说是好事,为何要捉弄自己呢? “他说,你在东宫的……” “父王!”还未说完,就见苏宸噗通一声跪地,“父王,是儿臣错了,不该硬闯东宫,更不该夜宿于囚室之内!此事是宸儿的错,还求父王别怪罪小……别怪罪唐姑娘,她是无罪的,完全不知情,当时她睡——” 苏宸停下了,因为在此刻,他忽然听见了父王的笑声。这笑声来得诡异,不禁使他一头雾水,抬起头来,望着父王不知所措,更不知这是为何…… “你知道朕要说什么?”大王止住了笑,“是,太子是将你二人的事告诉朕了,可你怎就知道,朕要如何处罚你二人呢?” “不管如何处罚……”苏宸黯然道,“都是儿臣一个人的错,儿臣只想告诉父王,唐姑娘毫不知情,全是儿臣一时糊涂,连累了她。她是将军府的贵客,又是父王的客卿,儿臣那日,只是想给她送些吃穿,却未料到,最终醉酒在此,昏睡了过去……” 大王没再发笑,也没再打断他,而是静静听完,点着头“嗯”了一声,略有思索。接着,他从座上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踱了几步,低头沉思,不发一言。 苏宸看着父王,面色堪忧,心中愈加不安。 “既然如此,朕要好好罚你二人。”他说道,转过身来,“朕要罚她,永远留在宫中……” “不可!父王,万万不可!”苏宸呼道,眸中略染乞求,“父王,您不是说,她的罪您一概不究了吗?若是为了儿臣才决意囚禁她的,那儿臣便成了罪人,您若当真如此,就是将儿臣打入万劫不复,儿臣宁可以身替之,为她坐牢!” 这一番话出口,大王的心中颇受震动,脸色变得严肃了几分,注视着苏宸,犹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苏宸知道父王生气了,可还是仰面迎着父王的目光,没有一丝退却之意。 僵持片刻,大王收回了目光,垂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地上某处,慨叹道:“众多王子中,也只有你,和朕年轻时是一样的……” 他走上前去,弯腰扶起了苏宸,闷声说道:“朕是想,安排你二人的亲事。” 亲事? 苏宸彻底愣住了,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红…… “如今,太子早已有了太子妃,其他王子们,也都一一有了妃子。唯独你,就差你了宸儿,你先前执意不肯婚娶,父王便依了你,可是如今,你既有了心仪之人,二人又情投意合,为何不当面对朕提出来呢?” 苏宸听着父王的话,依旧在发愣…… “朕知道,这些年以来,你我之间多有隔阂。可是如今不都消融了吗?或许你还在为王妃娘娘的事,怨恨朕、不解朕……可是,米已成粥,覆水难收,朕已做到此种地步了,你还不满意吗?不管怎样,不管你心中作何想法,可都千万别为难自己啊……” 大王说完,凝视着他,等待苏宸的回答。 过了良久,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脸色已恢复了平常,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惊喜,而是眉眼低垂,颓然说道:“父王的好意……儿臣心领了,只是,儿臣不能与她成亲……” “为何?”大王蹙起眉头。 苏宸惨淡一笑,道:“小溪本是崇尚自由之人,当初离家南行,也正是想摆脱家中舒服与婚姻,她还未完成她的事,还未随林女侠回到西州……儿臣怎可,将她束缚在此,违了她的心意呢?” 大王听罢,眉角微扬,沉吟了片刻,低头说道:“朕也不想束缚着她……朕知道,知道她要去南边,她要回西州……” 苏宸眸光闪动,脸上有一抹苍茫与落寞。 “可是,二者并不相互冲突啊。”大王又说道,“朕准许还不成?准许七王子苏宸,成婚之后不受宫规束缚,王子妃亦然。宸儿,你可以陪她同去西州,待完事之后,你二人再回来。” 苏宸怔怔看着父王。 “父王此话……可当真?” “当真。”大王点点头,又嘱咐了一句,“不过,你得答应朕,一年之内,务必同她回来,不可久留。宸儿,你是凉禹的王子,肩上担子很重,万不可久久不归……” 他的最后一句话语气缓慢,可意味深长,苏宸虽不知父王具体指什么,可也大致明白父王的意思。 二人相视,苏宸滞缓地点了点头,又忽然摇头,蹙眉道:“不行,儿臣须得问问她……父王,等过两日儿臣再答复你可好?” “好,好……”大王闭着眼点了点头,“朕……心里有数。”(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出狱 要说这东宫的囚室本和牢狱没什么两样,炎炎夏日的时候,蟑螂老鼠满地爬。幸好当时已值秋日,加之大王的恩赦,以及太子暗地里的关照,唐谷溪虽住在昏天暗地的囚室内,可起居饮食也并未差到哪里。 白日里要么活动身手,要么拿太子带来的书看,倒也不是难过。只是到了夜晚,黑森森的囚室中便是漆黑一片,唯有牢门上挂着的一盏小烛台,发散着微弱和诡异的光亮,书是读不成了,武也没心思练了,只好呆呆坐着,早早睡去。 其实太子对她的好,她也知道。可是如今身在牢中,本已为人鱼肉,因幸得太子暗中关照,才得以不大辛苦,所以她也并未多做计较。太子早年已经成婚,只是唐谷溪从未与她谋过面,不知太子三天两头往牢中跑,太子妃可曾知道…… 要说这太子对她好也还算是真的好,可就是脑子笨了点,粗枝大叶,行为浅薄,口无遮拦……这一点和苏宸简直太过迥异。 宫中的王子们,唐谷溪至今只见过三个,这三个人中,太子心无城府,可笨头笨脑、好生事端;苏宸可谓人中龙凤,文武双全,可有时又太过倔强,桀骜不驯;苏寅尚且年幼,双肩稚嫩,还不足以挑起重担…… 今后能继承王位、任重道远的,该是谁呢? 明天一早,就要出去了,竟觉得像梦一场。在牢中的这些日子,说苦也不苦,说乐自然更谈不上。只是让她渐渐平静下来,想通了很多事,知道人世间原来存在太多的变数和不尽人意,之前在家中看到的那些贫苦百姓,也只是看到了而已,却从未体会过这般滋味,谈不上感同身受。 过惯了小姐的生活,乍然一进牢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好在,这近一年以来,跟着林落和林寻一路艰险,也消磨了身上的娇气与贵气。若非如此,恐怕如今更是坚持不下来了。 她越发觉得,自己本身就不是小姐的命。 最后一夜了,可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得在囚室内踱着步子,时不时抬头望望天上的明月。后来,不知不觉中,也不知什么时辰,便睡了过去…… 眼前好似聚拢了一片雾翳,慢慢的,这团雾翳越来越浓,待到最浓的时刻,却猝然散开……散开来的烟雾缓缓飘散,全然飘散尽的时候,远处走来了几个人影…… 那人影愈走愈近,走至她眼前时,她看到了那人的面孔。那是秉风哥哥……她欲要惊呼着扑上去,却猛然又看到,后面的人脸一个一个变得清楚,她看到了……全都看到了…… 那是苓娘、是公孙容、是谢铭、是月萤姐姐、是谢铭、是耿三拳…… 最后一个走近的,是父亲! 她的身上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顿觉全身冰凉,手脚发麻。 这不都是些死去的人吗?为何父亲也出现在了梦中……那些人在梦里,一个个语笑嫣然,音容笑貌犹在,五官极为清晰,他们有血有肉,仿佛真的还活着一般…… 她知道不是真的,知道一定是自己在做梦,可就是想抓紧这虚无的时间,与这些许久未见的人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是触碰一下也好。 秉风哥哥,爹,苓娘,还有容公子……你们等等我,你们开口说话啊,我在叫你们,你们听不到吗! 迷雾渐渐聚集,眼前的人转过身,像是无视她一般,彼此之间说着她听不清的话,这就要远去、就要走了…… “唐小姐,我们要走了……” “溪儿,我们要走了……” …… 别走,你们再等我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爹!秉风哥哥! “溪儿,我们走了。” “喂,大小姐,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迷雾瞬间消散,眼前像是有光照着,意识逐渐清楚……她察觉到有人在轻轻摇晃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她想看看那是谁,想知道还是不是在梦中,想老老实实抓住那人,不让他们再走…… 一个女子的脸晃入了自己眼帘,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脸也晃了进来。她睁开双眸,看到了两个久违的身影,久违的面容。 林落,林寻……她呆呆地怔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林落疑惑地看着她,伸出手指来,在她下颌角擦了一下。手指上沾了一滴清泪。 “几天没见我们也不用如此想念啊,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林寻挑了挑眉,嘿嘿笑着,一脸的神采奕奕。 她望着眼前二人,鼻子一酸,当即朝林落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头靠在肩上嘤嘤啜泣着。 林落似乎怔了一下,一时未反应过来,而后才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嘴里轻柔地安慰着:“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林寻在一旁茫然看着,不觉有些尴尬,“明明我离你近,为何不抱我啊……” 唐谷溪睁开眸子,泪眼环视四周,发现还是在囚室内。她放开林落,左右看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脸上的泪花。 林落和林寻相视一眼,微微一笑,皆不说话。 唐谷溪擦完泪水之后,抬起头,看到眼前二人带着微笑睨着她,不觉噗嗤一声笑了,脸颊有些发烫,更觉不好意思。 “我可不是因为呆在这里才哭的……”她嗫喏着解释了一句,也不知为何要解释这个。 “你就别解释了,我知道,你是太想念我们了才哭的。”林寻大言不惭道,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身上。 “我是因为——” “你是因为想我们!” “不是,是因为我方才——” “方才太过想我们了!” “林寻!你……” “好了好了,快走吧,宸王子和齐煜还在外面等着呢。”林落笑着催促道,扶她从地上起来。 唐谷溪这才看清,二人还是一身利落潇洒的行装,形貌奕然,宝剑皆带在身上。 “苏宸和少将军也来了?” “是啊,苏寅也来了。” 唐谷溪怔怔点了点头,随着二人走了出去,快到囚室门口时,忽看见了站在那里的一个人影。他粗壮的身形挡住了门口的日光,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整个面部也笼罩在昏暗中,表情似乎有些落寞。 唐谷溪顿了顿,左右看了林落林寻一眼,缓步走上前去,来至太子面前时,她深吸了一口气,浅浅笑道:“这些天,有劳殿下的照料,民女不胜感激,永远铭记在心。” 太子听罢,苦笑了一声,扭头望了望门外等着的那几个人,长叹道:“为何好事都让苏宸占尽了……行了,走吧走吧!”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她低头屈膝施礼,随后,便和林落林寻一起,踏出了门外……(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马场 去马场的那天,清风阵阵,天上云彩柔和,缓缓漂移,虽然有些阴沉,可也未有作雨之势。天儿不热不冷,正是金秋送爽、舒朗怡人的好时候。 这一片草甸位于宣阳城外的西郊,是王室马场。自凉禹王朝成立之初,各个先王便多次携爱卿及王子来此处狩猎骑马,春日祭天大礼之时,还会带上宠妃与公主们,男子们进行狩猎比赛、骑马比赛时,女子们则放风筝、采野花。 在将军府歇了两三日后,唐谷溪恢复了精神,今日是一袭轻装,桃红色的裙衫在茫茫青原上格外亮眼,一头青丝仿若黑瀑,斜插的一根淡绿色青玉簪子,使得白净的面容添了几分典雅之意。天气微凉,肩上便多了一件藕荷色披风,全身溶溶清清,一派清爽。 而移步而来的那位女子,更是神采精华,英气勃勃。通身穿着黛紫色的收身裙衫,腰间一条月白色宽腰带,将整个身形束得修长健美。不似往日的玄色罗衫,给人以凌厉深沉之美,而是多添了几分明朗色彩。 目光向上移去,便见到了一个俊眼修眉、唇红齿白的亮丽女子。 “你看什么呢?”林落笑问她。 唐谷溪怔了怔,沉吟了一下,笑道:“我在想,你、我、林寻,相识都已经一年了,时光飞快啊。还记得上回从临清离开之时,不想一眨眼,又一年过去了,我们又该走了……” 林落听罢,点了点头。 “此次出来,便是在凉禹的最后一次出行了……”唐谷溪茫然看着眼前,忽然喜上眉梢,扭头道,“不如,待我们将玉玺交给你师娘之后,便寻隙再来凉禹一遭?” 林落看着她,平静问道:“你不向我师父学剑了?” “学啊,当然要学!”唐谷溪声音扬起,又沉吟道,“我是说……待我学成之后,我们便回来如何?” 林落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想留在苏宸身边,可此时此刻,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急急地收回了目光,不敢再迎视于她。 唐谷溪没有等到期盼的答案,神情明显有些落寞。 “马来了!” 只听身后一声喊,唐谷溪转过身去,林寻正一手牵着马,一手朝她挥着大喊道。莹白色的骏马身上,坐着一个蓝布衣衫的女孩子,铃儿咯咯笑着,倒是不像初次骑马的样子,一点也不惧怕。 苏宸和齐煜也各自牵着两匹马,一同走过来。这三个男子今日更是丰神俊朗,虽然穿着不同,可都是同样的神采奕奕,精神爽朗。 苏寅本就很少出宫,这回头次来到马场,整个人都变了样,不再唯唯诺诺沉默寡言,自己牵着一匹小马驹,跟在苏宸后面乐不可支。 林寻一心担忧铃儿不会骑马,可铃儿却丝毫不生疏,问过之后方得知,原来人家小时候就已经会了。 “看见了吧,林寻,你就别瞎操心了,人家铃儿啊,早——就——会——了!”最后四个字被唐谷溪咬得很重,一边笑一边道,“人家不用你教。” 林寻听了,一脸羞急,追过来就要打她,可唐谷溪一溜烟躲到了苏宸身后,林寻高高扬起的胳膊竖在了苏宸脸前,一下子停住了。 众人咯咯笑着,苏宸也佯装生气:“林寻,你要做何?” 铃儿骑在马上,笑得直不起腰来,见林寻实在难堪,就说道:“林寻哥哥,要不你上来吧,今天风大,你上来还可给铃儿挡挡风,你说呢?” 她歪头笑着,声音清澈,巧妙地化解了这场尴尬。 “我不去。”林寻竟一挥手,甩起了性子,转身就要跳到另一匹马上。可还未走到跟前便被齐煜挡住了去路。 铃儿倒也不吃惊,她知道林寻哥哥的性子,便收起了笑容,静望着他。 看着马上的少女,林落在一旁暗暗慨叹,这铃儿虽说年纪小,可性格温柔、心思晶莹通透,实为善解人意、蕙质兰心之人。与此相比,林寻比她年长几岁,倒是有些不沉稳了。 齐煜站在林寻面前,眯眼睨着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林寻,人家铃儿才多大啊,你都不给人家面子,白让我看好你了。” 说得林寻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他怎会不给铃儿面子,分明是唐谷溪那丫头……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这时,唐谷溪从苏宸身后跳出来,走到了林寻面前,“你看,人家铃儿还等着你呢,你要不去……”她眼珠一转,“那我可就去了!” 说着,她转身便朝铃儿的马走去。 “你给我回来!”林寻一把将她拽住,纵身跳上了铃儿的马,两手牵起马辔,将铃儿护在了身前,对底下的人道,“反正你们都向着那疯丫头,我和铃儿不陪你们玩了,走了!” 说罢,他一提缰绳,策马向前飞走了。 “你说谁是疯丫头,林寻,你给我回来!”唐谷溪在后面气得跺脚。继而又引发了一片笑声。 唐谷溪转过身来,见苏寅望着她咧嘴笑着,心中不由一乐,走过来摸了摸苏寅的头,“有那么开心?” 苏寅点了点头,眼睛挤成了弯月,煞是童真可爱。 “好了,别忘了你的正事,骑马。”苏宸走过来,对苏寅说道,“我像你这般大时,早就会骑射了。我们苏家的人,不会别的可以,但不能不会骑马,你可懂得?” “我懂!”苏寅还在笑。 “懂那就上马。” 唐谷溪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林落和齐煜不知何时也已策马走远了,身边只剩下两匹马和他三个人,以及苏寅那个小马驹。 苏寅虽说纵马生疏,可也不是半点不会,坐上去之后,便对苏宸道:“宸哥哥,你快和谷溪姐姐走吧,我不乱跑,小马驹也跑不远,你不用担心我。” 苏宸和唐谷溪不由一怔,相视了一眼。 “那怎么成?”唐谷溪抢先道,瞪大了眸子,“寅王子,你可不能小瞧身下这马,万一性子一急,你可要倒大霉了。谷溪姐姐以前……还自觉骑术良好呢,可也有失策的时候……” “失策?”苏寅有些不解,眨了眨眼,“谷溪姐姐如何失的策?” 唐谷溪不知如何作答了,有些讪讪地移开了目光。 苏宸噗哧一声笑了,一边打理着马驹身上的鬃毛,一边对苏寅道:“你别问她,她不会告诉你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惜别 望眼过去,葱葱郁郁的马场好似绵延不到尽头,远处有树木成群,已至深秋,那些叶子微微泛黄,不如夏日枝繁叶茂,甚至秋风一过,叶子哗哗而落,纷纷扬扬飘洒在远处的草甸上。 草甸虽说还比较丰茂,可也有些荒凉之意。零零散散落在地上的秋叶,使这片绿意之上,又增添了深深浅浅的红色与黄色,乍一看,秋日的马场更加妩媚多情。 苏寅骑马学得很快,或许是血脉中贯穿着骑射的天赋,又或许是他天资聪颖、敢做敢练,加之苏宸一直在循循善诱,细心讲解骑术要领,让他在方圆百米内不断练习,很快便可以御马而奔了。 若在以前,唐谷溪早就迫不及待,纵马将这马场转个遍了,在囚室憋了这许日子,怎会耽误片刻功夫来放松?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真的没有远去,没有只身离开。 苏寅练得愈加顺手了,每每一纵马在附近练习,苏宸和唐谷溪便也驾着马前行,二人护他左右。来来回回,欢声笑语回荡其间,三人虽未走远,可也跑了不下十里,渐渐汗湿衣衫、稍显疲累了。 牵马走在那一排桦树下,脚下的干草和黄树叶簌簌作响,身后跟着对小马驹爱不释手的苏寅,三人两前一后,缓慢前行着。 秋风阵阵吹来,吹散了方才的疲累和薄汗,令人只觉舒爽慵懒。 “等过两日,潇潇就要和慕容寒成亲了,你们不如……等到那时再走?” 慕容寒?潇潇? 唐谷溪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这二人是谁。当初苏宸前往侯府寻找玉玺时,曾对他们提起过,潇潇是赵侯与紫阳长公主之女,亦是赵华庸的亲妹。慕容寒则是左相的独子。 赵家与慕容家乃多年的交情,两个孩子出生之时,便定下了娃娃亲。 “好。”她爽快地点了点头,“紫阳长公主救我父母之恩,我还未郑重道谢过呢。等到那日,我定当好好感谢她。” “不用你‘郑重感谢’,我已经道谢过了。”苏宸笑了笑,“姑母说了,待潇潇出嫁当日,你们来府上做客便可,其他不用多做礼数。” “……嗯。” 二人继续前行,沉默了片刻。 “你的腿……如今可彻底好了?” “好了,早就好了!” “……那就好。” “听说,大王恩赦了萧王妃,她很快……就要从冷宫出来了吧?” “嗯,冰玉宫都已经打整好了。” “……萧王妃苦尽甘来,这一天也早该到了。” …… 苏寅在背后默默走着,手里拿着一把草去喂小马驹,小马驹一启一合张着嘴,慢慢将他手里的干草吞进嘴里,忽闪的眸子漆黑莹亮,温顺不已。 倏地,他见前方的两匹马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拽住自己的小马驹,脚步也随之停下,望向前过去。 一阵啜泣声传来,谷溪姐姐立在那里,桃红色的衣衫随风飘动,柔美不已,缱绻万分。她向一侧扭着头,不去看宸哥哥,可是突然间,双腿一弯便蹲了下去,脸埋在膝上低声痛哭起来。 宸哥哥站在一旁,从后面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缓缓蹲下身去,抬起手伸向了谷溪姐姐的头发…… 苏寅将马向后拉了拉,系在身侧的一棵树干上,自己也转过身靠在树身上,低头玩着手里的草。 “好好的,为何突然哭起来了。”苏宸低声说着,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 “我想家了还不成……” “成。”苏宸接话道,叹了口气,“你若真的念家,可以把凉禹当作第二故乡,今后无论走到何处,永远都可以回来……” 听到此话,唐谷溪哭得更为悲痛,忽然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扑到了苏宸怀里,头靠在他的肩上涕泪横流,手指用力抓着他背后的衣衫,抓得十指泛了白。 时间仿佛凝固,四周悄无声息,只剩下树叶刷刷的声音。 “喂,苏寅可是在后面看着呢……”苏宸抬起手臂拥住了她,没有本分迟疑,温和地说道。 唐谷溪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哭着,早已弄脏了他肩上的披风。 “我好像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过了片刻,苏宸才说道。 “……何事?” 唐谷溪抽噎着,泪眼微睁。 “父王前几日说,如果你我二人成婚,你还可以南行去西州,不受宫规束缚。” …… …… 唐谷溪怔住了,过了一刻才明白过来,哭声陡然止住,顿时离开了苏宸的肩膀,睁大水雾弥漫的眸子望着他,脸上泪痕纵横,一片茫然与震惊。 苏宸见她直盯着自己,不禁讪讪笑了笑,双手却还在揽着她。 “你是说……你父王知道了?”唐谷溪惊诧不已,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苏宸点了点头,脸色重回镇定。 “你父王说……我还可以去西州,不受……不受宫规束缚?” 苏宸点头,“可以去西州,不受宫规束缚。而且,一旦我二人成婚,我便会搬离王宫,在外独成一府,宫中之人谁还管得了你?只不过……只不过父王又说了,在外出行,最多只能一年,不可再多了。” 后来的话唐谷溪没有听清,耳边乱哄哄的,仿佛蚊虫嗡嗡直叫,只听到了大王准许他二人结合,并且恩准她不受宫规束缚,可继续南行学艺。 彻底明白过来后,她神色突变,一把推开了苏宸,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脸颊微微发热。 苏宸见状,抿嘴笑了笑,从地上起身,在她身后问道:“当然了,我说了,要先问过你后再答复。如今,只要你一句话便可……不知唐小姐,意下如何?” 唐谷溪将眼泪擦拭干净,心绪动荡不已,背对着他一时语塞。 苏宸带着笑绕到她面前,她又向另一侧转开,横竖不与他对视。苏宸知道她在生气,却是一脸风轻云淡,向不远处树后面的苏寅喊道。 “苏寅,你喂好马了没有?” 听到声音,苏寅从树后面跳出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喂好了!” “那快过来陪你谷溪姐姐玩,她……想家了。” “谷溪姐姐也会想家?” “当然了,谁离开父母也会想念,世人皆一样。” 未等他说完,唐谷溪就跳到了自己的白鬃马上,双手一勒缰绳,看着底下的苏宸,冷冷道:“你别高兴的太早,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苏宸一把抓住了马头上的辔头,挡在她面前,“好,一切皆听你的。不过,你得有个思量的期限吧,何时方可考虑好呢?” 唐谷溪瞥了他一眼,右手突然多了一根马鞭,举起来就朝马头之前挥去。苏宸眼色一变,猛然收回了手,才躲过了这厉害的一鞭。 紧接着,只见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她身后的马身上,伴随着轻微的一声“驾”,唐谷溪身下的坐骑扬蹄长嘶,向前飞奔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亲事 戌时,濯心殿外宫灯摇曳,在地上投下影影绰绰的橙黄光亮。秋夜如水,一袭凉风呼啸着从门前刮过,卷带着一抹煞气。 门内,传出了两个人低沉的说话声…… “人都死了?” “死了。” “何时遇的难?” “快行至乔疆境内时,在一处林子脚下……” “可看清了来者是何人?” “没有……他们每人身穿夜行衣,面蒙黑布,打扮皆一致,小的无能,未看清对方身份。” 接着,便是轻微的一声叹息。 “不过……大王,后来小的又深入乔疆都城夜芜,在街坊中混迹多日。当时小的浑身是伤,走投无路,幸得一老农关照。在他家住的那几日,听来了些闲言碎语,说是国舅府近日不大太平,像是府中有新人乍临……老农有远亲在国舅府中做事,听那丫鬟说,像是家里来了个女子,不知是不是她……” 大王斜倚在座上,虽姿态倦怠慵懒,可神情却严肃有神,双眉紧皱着,听完那人的话,陷入了沉思。 面前几步远的地上,站着一个人。那人微微躬身颔首,整个身子掩在暗影里,行装与表情皆模糊不清,神秘诡谲。身后桌上的烛火忽明忽灭,将他地上的影子也摇动得一闪一闪。 “听大王说,之前那三位密探带回的消息中提到,花宁本就是乔疆国舅府的女儿。既然如此,想必小的的猜想不会有错。” 那人声音非常平静,说话有条不紊,镇定自若。只是右手捂在左臂上,大概是受了点伤。 大王听罢,点了点头,十分认可他所说的话。 “是啊,她逃回去了……”良久,大王长叹一声,眉目间有些疲累,似乎精神不大好。 “是小的们无能,请大王责罚吧。” “你等已经尽力了。”大王抬了抬眼皮,语气低沉,却没有一丝责怪之意,“你能死里逃生回来已属不易,死去的那几个人,朕会好好安恤他的家人,会好好安葬他们,自然,也会为他们报仇……你们,皆是我凉禹的有功之臣,凉禹不会忘了你们,朕,也不会忘了你们。” 闻言,那人身影颤了颤,头低得更低了。 “王大人可曾有何情报?” “王大人……”那人思索了一下,想起来后说道,“王大人派人来告知,说现如今乔疆的朝堂之上,官员臣子对我凉禹的国库亏盈、党派之争、兵力强弱,甚至是后宫是非,诸如此类,但凡涉及朝政国力的,皆是了如指掌……”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不慌乱,可还是低弱了几分。 大王听着这番话,眉头越皱越深,脸色也由紫变黑,面无表情的五官之下,却暗暗涌动着一股狂风骤雨。他揉了揉眉心。 “乔国人面兽心,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早有灭我凉禹之心,毫不顾念当年先王相助他们时的恩情。”他的声音从嗓间挤压而出,遒劲的手掌扣在桌角边上,五指深深掐陷于梨木之中。 乔疆不除,实难解他心头之恨…… “不过,小的又听到一则消息。”那人继续道,“大王也不必太过担忧,乔疆如今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朝廷上看似风平浪静风光无限,可是实则暗流涌动,人心散乱。” “哦?此话怎讲?”大王神色变了变。 “乔疆朝中已有反臣,文瑶王后当政之前的一些旧僚老官,皆不满于她的新政,更是对繁重徭役、扩充军饷等善战行为不以为然。加之上次的鄱安之战,武贲军大胜乔军,给了乔疆不小一击,更是加重了那些老官的不满之气。小的以为……” “你以为什么?”大王狐疑地看着他,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其实自己心中亦是此念头。 “以为……依乔疆目前来的实力和兵力,远不足以对抗凉禹。” 大王将手从眉间放下,默然了片刻,“你是说,朕该先发制人,乘胜而追之?” 短暂的一片沉默,那人没有说话。 是啊,若不在此刻反杀于敌人,多等一刻,便是多一刻的危险与不利。 “朕,心里已有主意了。行了,你回去吧。” 翌日清早的朝堂之上。 数十位官员在底下议论纷纷,三三两两对立而站,虽然声音不大,但也吵得这大殿之中喧闹不已。 大王近些日心绪明显不好,前几日大撤官员,上下重新整顿朝纲,使朝廷上下焕然一新。虽说主干官员没有变动,看似地位依然牢固,可内里其实已换了血肉。提拔上来的皆是先王后族门的子弟,但凡与先王后沾点缘亲又人品清白的,一一被提到了可靠的官位上。 这么做的意图很明显,朝中大臣皆不是傻子,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就连一向迟钝的太子,如今也暗觉不妙起来。 而赵侯则更甚,一连请病多日,半月未来上早朝。 “咳咳。” 前面响起了两声沉闷的咳声,众人不约而同闭了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肃然颔首。 “朕今日,有一事,需要众位爱卿商讨谏言。”大王坐定之后,眼皮迟缓抬了抬,朝下扫视一圈,“如今已是暮秋之月,距武贲军归朝已有两月之久。乔国华后当权,居心叵测、人面兽心,对我凉禹虎视眈眈已久,纵然是自不量力,可也不容小觑,上回进犯西境便是例子。” 他顿了顿,底下朝臣皆不发声。 “所以,朕打算,趁乔疆未来及休养生息、重整旗鼓之时,我凉禹借胜而追,再次举兵西进,这回将主动权掌握于我手中……”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嗓音变得苍遒有力,“收乔国归凉禹。” 收乔国归凉禹…… 收乔国归凉禹…… 底下噤若寒蝉,先是一片冷寂的安静,谁也不敢发言,大王也不着急,静候着他们。随后,议论声窃窃响起,有了交头接耳之声,只是谁也不敢妄下断言。 大王这是要收了乔疆,是要灭乔疆之国? 谁都知道大王被一直以来委以重用的花宁欺骗,此次追杀不仅没能将她拿下,反而还死伤多人。此口恶气,怎能轻易下咽? 只是,乔国毕竟也是泱泱大国,况且两国关系曾那么交好,如今说拿下就要拿下吗?是否还有转机? 大王知道这些保守文官的思想,总是畏首畏尾,总想偏安一隅。正当他想要发言时,却听到底下一个声音道: “大王忘了若萱公主与将军府的亲事了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若萱公主 亲事? 若萱公主与将军府的亲事? 大王愣了一下,朝底下望过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陌生官员。仔细一看,他也不陌生,正是窦王妃的表家兄弟,前几日刚做上礼部侍郎,叫沈纲。 若萱公主则为窦王妃之女,也是大王最疼爱的一个公主,从小性情活泼,泼辣胆大,虽说有时太过让人操心,可近些年长大后,便懂事温顺了许多。 四年前,大将军齐昭携儿齐煜从戍边回来,当时的少将军才刚满弱冠,就立下大功。大王一时欣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为少将军和若萱公主定下亲事。若萱公主当时尚且年幼,如今四年过去,将至桃李之年,正是婚嫁之时。 是啊,如此重要的事,他怎能忘了呢? 若非公主外舅的提醒,他当真要耽误了自己的女儿。 可这窦王妃怎也不提此事呢?若萱公主前些年还吵着非少将军不嫁,三天两头想要偷摸着出宫去,这两年也未听得什么风声,莫非是她母女俩也忘了? “朕……当初说的可是四年后?”大王又问了一遍,显然有些记不清了。 “正是,四年之后,便是今年。倘若眼下便派兵西征,那么少将军回来之后也要明年开春了,近些年战事较多,大王有所忘记也情有可原,可是耽误了公主殿下……恐怕就不好了啊!况且,大王有言在先,臣以为,还是速速办了此事的好。” “不好!”又有人站出来道,“大王,臣以为,国事当头,应以国为重,公主嫁娶何愁寻不到良机,大可以等到武贲军再次返朝之时,庆功宴和婚宴一同举办嘛!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是大王赐婚在先。大将军多年专心于军事,恐怕已忘及此事,而窦王妃和公主不提及,应该是羞于开口。大王不能因二者皆不提此事,就忽略过去啊!” “臣以为,沈大人所说有理……” “臣以为……” “臣以为……” 底下顿时哄哄一团乱,本以为向乔国开战一事,大臣们会不敢激论,犹如方才噤若寒蝉的担忧一样。可谁知,提出公主一事后,反而激起了众臣之间的观点,谁也不再缄口,一一争论起来。 话题由是否可以出战,转向了是先出战还是先嫁公主……看来,向乔国出兵一事,他们是认可同意了? 就在众臣唇枪舌战之时,大王眸光略略一转,看见了站在一角,闭口不言的左相大人。 忽然心生一计,眼神亮了起来。 “朕想了想,倒是有一两全其美之计。”大王扬声说道,平息了底下的论战,“九月十八,相府要和侯府举行亲事,慕容长公子和赵家大小姐喜结连理,那天倒是个好日子。既然大将军和赵春今日皆不在,那朕就做主,把将军府和公主的亲事,也安排在那日,双喜临门,众位爱卿……你们看如何?” 沈大人和那几位大臣不再说话了,虽然还是有人议论纷纷,但是已经平息了不少。 沈纲是窦王妃的亲戚,自然言行皆为窦王妃和若萱公主考虑,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他并没有什么过分要求,大王便也都准允了。 并且,沈纲一向与赵春不相往来、政见不和,而大将军与赵春也无话可说,若是他的侄女与将军府结了亲,对他便是百利而无一害。 话说回来,少将军也算众位世子之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虽说常年在外征战,可品行才能皆在赵华庸和慕容寒之辈以上,有如此好的姻缘,为何不结呢? 散朝之后,沈纲从殿上下来,刚走下长长的阶梯,便迎面撞见了自己的表姐,窦王妃。 早朝延续良久,其间谈论什么事,早已传出了殿外。得知是谈论公主之事后,窦王妃便当即出了寝宫,直来到晨曦殿前,早早地在此等候。 她虽也是妃子,可行装打扮却是比较朴素,相貌清淡秀丽,脂粉薄染,眉眼柔和,身上的宫服不甚华丽,更偏向于端庄典雅。 “你快说说,大王是如何说的?”姐弟二人顺着一侧无人的宫道,缓缓向前走着。 “娘娘就不必担心了,大王说,公主出嫁和相府的亲事在同一天。” 一听此话,窦王妃变了神色,急道:“大王真的要将萱儿嫁给将军府了?” 沈纲怔了怔,驻足问她:“这难道不好吗?况且大王也是有言在先,为何长姐会不情愿呢?” “这些年大王不提此事倒好,可谁知今日竟被你提起了。”窦王妃有些痛心疾首,苦着脸道,“不是说少将军不好,而是……而是他们父子常年带兵出征,万一出了何事,你让萱儿一人可如何是好?再说了,即便不会出事,就是常年夫君不在身旁,这也是苦命女子的归宿啊!我的……” “姐姐,姐姐!”沈纲将她打断,明白其意后哭笑不得,语重心长道,“我说姐姐怎么就糊涂了呢?实乃杞人忧天啊!自古将军武官的天命则是出征作战、保卫疆土,由此才得以成就功名!战死沙场的多为小卒士兵,将领乃是极少数的,又不会发生在少将军身上!若按姐姐的观点,那万千将士们就别娶亲生子了……” 说罢,他哈哈大笑了两声,丝毫不以为然。 窦王妃本就优柔寡断,此刻听他这么一说,虽然还是极为不放心,可也无话可说了。 正说着,前方突然横过来一个人,挡住了他二人的去路。 “表舅,您不能为了您一人的利益,就不顾萱儿的生死啊!我知道,表舅是想和大将军拉拢关系,可我也是您的侄儿啊,这是我的事,您好歹也得问过我才去行事啊!” 一腔连珠带炮的话,使得窦王妃和沈纲都愣住了,一个脸色青白一个脸色绛红,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面前站着的女子,一身石榴红锦裙华衫,肤白如雪,眼眸如月,细长的柳叶眉被微微蹙起,俏丽的脸上升腾着汹汹怒气,双唇紧绷着,盯着眼前的舅舅和母亲。 “萱儿,如何说话呢,他是你舅舅!”窦王妃竖眉喝道。 面前的女子一言不发,胸脯一起一伏着,怒气未消。 “公主殿下。”沈纲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在意,只是非常不解地困惑道,“舅舅可是记得你很喜欢少将军的啊,为何突然变卦了呢?” “那早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只拿他当哥哥!况且,我们两年都未见过面,如今让我一下子嫁过去,我……我不要!” 沈纲皱了皱眉,一时无话。 倒是窦王妃盯着自己的女儿,狐疑地看了良久,“萱儿,你给母妃说实话,你是不是心有所属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如何补救 “什么,我和若萱公主?”齐煜惊愕地从座上站起来,浑身呆住。 将军府内,一行人聚在正厅之中,齐昭坐在前面一言不发,荷花苑中的那几个分别坐于两侧,告知他们此事的则是宫里派来的人。 若萱公主与将军府的亲事,那是四年前定下的,当时齐昭以为大王只是在酒席上随口一说,何况这两年也并未提到只言片语,酒话出口也就随即被人忘记了,谁会料到如今会重新提出? 如此唐突,实在出人意料。 齐昭的沉默并不是因为不赞同这门赐婚,若萱公主乃千金之体,大王将自己的爱女赐给煜儿,这实乃为府上增光,是几百年修来的福气。况且,窦王妃知书达理,在宫中多年风平浪静,不惹尘埃,更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可是煜儿他,心意一看就并不在此啊。他只有这一个独子,从小到大,他和齐煜的母亲向来未强迫过他做任何事,一切全凭他的意见,齐煜也从未让他二老操过心。 如今,夫人已去世多年,煜儿按说也早到了成亲的年龄。可缘分并不是由人安排的,而是上天注定的,不是硬找来的,而是耐心等来的……此等“谬论”,恐怕为世上大多数父母所不容,可偏偏他就认这个死理。 “是啊,大王说了,此月十八那日,也就是侯府和相府结亲的那日,连同少将军和若萱公主的亲事一块办了,来个双喜临门。”宫里来的公公说道,声音细柔悠长、慢条斯理,面上带着笑意。 齐煜依旧愣在那里,整个脸都成了白的,良久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的角落里,唐谷溪身子僵硬,望着这一幕胆战心惊,不禁扭头去看旁边的人。 林落脸上却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淡淡地望着前方,视线的尽头是魂不附体、茫然而立的齐煜。 “大将军,少将军,恭喜啊。”那二位公公依旧笑着道喜,“不过,大王只是吩咐咱家来告知大将军,好让大将军与少将军有所准备,并未颁布谕旨。” 闻言,齐昭整顿了一下神色,忙从座上起身,对公公行了半礼,“多谢二位公公了,也望公公能带话给大王,末将和犬子感恩戴德,必当拿出十二分精神来操办此事,也会另择佳日前去宫中问候。” “此事来得匆忙,大王知道大将军必定心力不足,因此便命礼部全力去管了。时间赶紧又赶巧,姻缘既到,一切便都顺了天意吧。”公公笑得一团和气,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也有了底,便稍稍改了下语气。 听着公公话里的宽慰之意,齐昭颇有感慨,凝眉点头道:“大王思虑周全,一切但凭大王的心意。” 公公点了点头,行过礼之后,便向门外走去了。 齐煜还未回过神来,直直地望着地板上,未听清后来的话,也未察觉公公已然告退,只是浑身瘫软地坐了下来,犹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将他淋了个浑身透。 齐昭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正欲说话,却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那二位公公刚走至门口,迎面就碰上个风尘仆仆过来的人,抬眼一看,赶忙低身行礼:“王子殿下。” 苏宸瞥了他二人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朝屋内走了进来。 扫视了一遍屋内的人,齐煜颓然坐在椅上,林寻移步到他的身后,大将军站在一侧,远处的角落里,唐谷溪和林落静默站着,昏暗的光线将她二人隐匿了起来。 “我正要来告诉你们,看来,也不用再说一遍了……”苏宸沉下头道。 “大王的赐婚,也是践行了四年之前的诺言。”齐昭语重心长,“君无戏言君无戏言……此乃幸事,亦是好事……煜儿,你的终身大事是由君王做主,你须得重视,更须得感恩于心,万不可当儿戏。” 齐煜的脸上尽显茫然,听到此话后,眸中掠过一丝失望,平定了平定心绪,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却不知该说什么。 齐昭收回目光,重叹了一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了。 屋内,一时只剩下这几个年轻人。 苏宸叹了口气,走到旁边坐下,说道:“方才我过来之时,若萱正在跟父王大吵大闹,又是哭又是喊,父王一怒之下将她关了起来。齐煜,我实在疑惑,既然你二人不情投不意合,为何当初父王会赐婚呢?既然赐了婚,那为何你们没一人提起呢?四年过去我都毫不知情……再者,既然谁都不提起,为何今日又突然说起来了?而且当即便定下了成亲吉日……我连为你说句话都没机会……” “你能说什么呢?”齐煜苦笑了一声,“当初谁都以为,大王只是醉酒了说说而已,并未当真。” “并未当真?”苏宸双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齐煜,“他可是九五之尊的大王啊,依照父王那性情,怎可能不会当真?况且若萱还是他最为疼爱的一个,即便今日没人提出来,到了若萱该出嫁的时候,他自然还会想起这件事来,你也逃不掉……” “苏宸,你不会是来取笑我的吧?”齐煜阴冷地扫过了眸子,斜睨着他。 苏宸冷笑一声,“就算我取笑你,也不能不为我妹妹着想吧?她如今可是比你辛苦得多。” 二人皆不再说话,屋内陷入了安静,针落有声,空气凝固。 “那如今……真的就没法子了?”林寻在一旁喃喃道,一时不敢接受齐哥哥马上要成婚的事实。 “其实……”齐煜似乎很难开口,“当初大王是念在若萱的情面上,才赐了婚的……” 林寻眼眸一抬,愣了愣。 念在若萱的情面上?什么意思? 苏宸皱了皱眉,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以前若萱老是跟着我俩一起练剑一起骑马,父王便觉得你二人情投意合,加之若萱……”他扭头看向齐煜,“若萱当时是对你有意的吧?” 齐煜轻叹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划过屋角的那端,声音稍显嗫喏:“当时是当时,她如今都已经长大了,此刻不是还在跟你父王哭闹吗,我二人又何来的情分……” 看着他无奈的神情,苏宸心中全然明白。 若说被父母逼婚一事,没有人比唐谷溪更为感同身受的了,想到一年前的自己,亦是如此这般,被父亲禁闭在房中不得出门,最后不得已才妥协,嫁给并不钟意之人…… 可当时,苦的是她一个,如今苦的却是齐煜和公主两个…… 还有什么可补救的法子吗?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委屈 一想到“补救”,她眼珠转了转,事情还未成定局,便有一切可以改变的方法。当初她与公孙容成亲当日,本以为山穷水尽,不也冒出了林落林寻二人来搭救她吗?当时的惊讶与震动还萦绕在心头,每每想来便觉得不可思议。 她细细回顾方才他们的话,齐煜说,四年以前,大王是因为若萱公主的恳求,才赐了婚的。如今公主在宫中大闹,显然已经心不在此,可大王因承诺在先,不得儿戏,才发怒将其关了起来。 无论怎样,从苏宸的话中得知,大王是十分疼爱这位公主的。 如今发怒,定是一方面心疼,一方面又恐失了威严、辜负大将军吧?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并不知道,大将军和少将军也本无此意,何况,少将军心中已另有他人…… 如果知道这些,大王便不会置身于两难之中,也不会置身于尴尬境地…… 蓦地,她灵机一动,像是想出了个好法子,扭头看了一眼林落。 “少将军。”她轻声叫道,朝齐煜走了过去,“我虽然不大了解若萱公主,可是知道她定是讲理之人。事到如今,也不是没有法子……既然谕旨还未下,那就还有挽回的余地。不知你们,可否听我一说?” 说罢,她扫了一眼齐煜三人。 “你有法子?”林寻惊道,充满狐疑,“唐谷溪,我知道你点子多,可你也要知道,这是大王亲自下的命令,可不像你当初成亲时那样,我俩还能把你劫走……” 劫走?他以为她要他们把公主劫走? 唐谷溪哭笑不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目光重新移向齐煜和苏宸,认真地看着他俩。 苏宸率先点了点头,“你说。” “事到如今,有何想说的就说吧。”齐煜也道。 唐谷溪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所有人都等着她说的时候,她好像又没胆子说了……不禁犹豫起来。 苏宸见状,从座上起身,正色道:“你尽管说,说什么都无碍的,说不准,还真会是个好法子呢。” 得到苏宸的鼓舞,她似乎有了些底气,小心翼翼瞥了林落一眼,嗫喏道:“其实,我想说的,其实是……” “不用说了。” 一声话落,林落朝她走了过来,目光直视。 唐谷溪浑身一凛,转过身来看着林落,脸色微显红润,“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林落走到她面前站定,朝苏宸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齐煜,不动了。 “我知道。”她轻声道。 这回,轮到苏宸和林寻不懂了,这两个姑娘到底要说什么? “林姑娘的意思是……” “姐,你们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吗?” 只有齐煜从下而上望着她,二人目光相对,就此凝固,谁也不发一言。 “既然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那……你的意思呢?林落。”唐谷溪轻声问了一句。 你的意思…… 听她这么一说,苏宸和林寻发了发怔,似乎明白了其意。 若是此时此刻,林落肯留在凉禹,肯同齐煜一起去面见父王,加之若萱出来求情,父王面对三人的恳请,势必会重新考虑此事。 可是,林落会吗? 初次意识到这一点时,林寻先是震惊,而后涌上心口的便是一阵喜悦。他一向喜欢和齐哥哥在一起,这回正愁回到西州该无人玩耍了呢,若是猜测成真、姐姐也肯点头的话,那么以后就不怕见不着齐哥哥了! 问题是,依照师姐的性子,她会吗? 齐煜定定地望着她,眸光清淡,却充满着力量,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设问着—— 林落,你会吗? 你会吗? “此事与我无关。”她终于开口,“齐煜,我帮不了你,也无法欺瞒大王。” 欺瞒? 她以为是拿她作靶子,得以救他? “不是欺瞒。”齐煜噌地站了起来,“是……真的。” 是真的想要她留在这里。 “是啊,林落,若是你点头答应,那大王不仅不会逼迫若萱公主与齐煜成亲,还会促成你二人的好事,直接假戏真做!怎么会是欺瞒呢?” “假戏真做?你说的好巧。”林落转头睨向唐谷溪,“溪儿,此事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再想了。如今我们的重中之重,便是拿着玉玺返回西州,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说罢,她迟疑了一下,扭头就朝屋外走去。 “顺其自然?”唐谷溪转过身来,满腔愤懑不解,“当初若不是少将军相助,我们何以在凉禹停留这么长时间?若不是他们,这玉玺又如何能得手?现如今,玉玺拿到了,我们就什么都不管了,甩甩衣袖便要走人吗?” 林落的脚步在门口停下了。 “这不是我的师父,你不是这样的……”唐谷溪注视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在你眼里,除了玉玺,还有什么?” 在你眼里,除了玉玺,还有什么? 在你眼里,除了玉玺,还有什么? 这轻微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响彻在这间沉闷的屋子里,令所有人都浑然一怔,化为石雕。苏宸看着此时的她,心口有些沉闷,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林落的身子僵了僵,缓缓转过身来,唐谷溪在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刹那,突然就后悔了刚才的话,身子一颤,险些不稳…… 她就那样看着唐谷溪,沉默不语,定了一刻后,转身走了出去,如此决然。 紧接着,旁边有个影子一晃,齐煜追了出去。 唐谷溪心口一紧,双腿有些发软,不经意间向后退了两步,幸被苏宸扶住。 “虽然……虽然我也想让我姐留下来,可是……”林寻来到她的面前,埋着头说道,“此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我姐她同意,娘亲和爹爹也不会同意……更何况,你不了解她……” 林寻的声音很轻,却像是重锤一般落在唐谷溪心上。 他轻叹了一声,也扭头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苏宸和她二人…… 格外得安静。 “我、我并非有意那么说的……”良久,唐谷溪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声音有些哽咽,“苏宸,我……我不是非要逼她留下来,我只是……不知为何……” “我知道,我知道。”苏宸捧着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泪拭净,转而拥她入怀,“你没有错,林落是不会生你气的。” “……林寻,林寻他一定恨死我了……还有齐煜,齐煜也会恨我的……”她的泪水瞬间决堤,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竟如洪水猛兽般侵袭而来。 “他敢。” 苏宸不禁苦笑了一下,抚上她的头。 ———————— 今天改了下简介。当初太过冗长了。 苦啊…… 你们可懂我心意?(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情 林寻走出门外,外面阳光刺眼,他不禁眯了眯眼。 不远处的游廊上,师姐抱着双臂立在那里,只留给他一个孑然的背影。齐煜从后缓缓走上前去,停在了她的身旁,沉默良久,才开口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 他蓦地想起七八年前,师姐在九秦红山之上练功的情景,当时他不过十一二岁,仍是贪玩顽劣的年纪,功不好好练,常挨爹爹的斥责。 那次练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或许是太过卖命,也或许是屋内极致的寒冷,师姐未走出屋子便晕倒了。后来爹爹请来了大夫,治好之后,却落下了病根…… 她身上的病根太多了,可是唯独这个,耽误了她一生。 犹记得一年以前,在临清河的船上,唐谷溪曾问到,为何林落可以绝食七日,究竟是练了什么气功。可是谁又知道,区区绝食七日,于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切的根源,还不因为……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朝荷花苑走去了。此处气氛太过沉闷,还不如找铃儿玩玩。 清澈的日光透过游廊上的雕花窗照射而来,投到地上,勾勒出一个个斑驳而绚烂的影子。纵然阳光如此,可风也有了几分冷冽。 齐煜向后靠了靠,挡住了随之而来的一阵凉风,可惜手上没什么挡风单衣,也无法为她披上一件。 “我可以等你,三年,五年,多少年都行。”齐煜沉了沉眼,“至于若萱……我是不会娶的,这个毋庸置疑,总会有法子……” “我让你等我了吗?齐煜。”林落侧过头来,神情冰冷,“我说了,此事与我无关,你爱娶谁娶谁,爱等谁等谁,别把这罪名安在我头上。” 她苦笑了一下,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多少年都可以……你怎就不为大将军考虑一下呢?你还要等到老吗?” “若等不到对的人,老不老又有何区别……”齐煜平静地看着她,嗓音添了一丝哀伤。 “大将军……” “父亲会理解我的。” “你那是不孝!” “……” “齐煜。”林落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溪儿说的很对……在我眼里,除了师娘的任务,除了玉玺,就没有其他了……” 齐煜看着她,面色无比平静,可眸中像是闪过了千军万马,一阵乱颤。 “等一切结束之后,若还有可能……我会再来凉禹,谢过大将军、谢过你,感谢你们收留我们的这一年。可是……我与你,有缘无分。”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落日余晖般的微笑,像是对自己说,“认命吧。” 认命吧…… 多简单的三个字,将一切都囊括其中了。 齐煜移开目光,深吸了一口气,瞭望着远处苍茫的天空,又扫视一遍庭院中的花花草草,苦笑道:“我早知道留不住你,可没想到,竟是这般决然……听你这语气,怕是以后连面都见不上了吧?” 林落转过身,目光远远落在前方,淡淡道:“少将军此刻这般深情,可是以后能记起来的面容,又有多少呢?既然总有尘埃落定的一天,那又何必非要纠结于眼前的得失?以后见不见面、见上几面,还重要吗?” 最后一个音节落毕,她扭过头来,迎上齐煜的目光。 那目光清淡无比,又凌厉无比,无丝毫退却示弱之意。 无情,太过无情…… 齐煜笑了笑,“既然话已出口,林姑娘可莫要反悔呐,以后还是要登门道谢的,否则我可不会放过你。” 林落亦微微一笑,扭回头去。 “看来,这个驸马爷,我是非当不可咯……”齐煜拉长着声音说道,目光悠悠扫过院子,“只是苦了公主殿下了,要嫁给我这么个不合她心意之人,跟苏宸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最后还要害苦他的妹妹。我这孽罪,何时才能还清呢?” 林落没再说话,面色淡然地望着前方,动身向前走去。走过长长的游廊,走过那一片日影,走过无数次走过的这条路,最后消失在了转角处。 齐煜忽然想笑,忽然很想大笑,他亦转过身,朝另一头走去了。 日影飞去,斜阳下沉。那条旖旎游廊里的雕花投影,渐渐变得模糊、浅淡……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人来人往,人去人留,这座府邸,这条花廊,不还是千年如一日,在此屹立,在此静默,没有任何变化吗?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游廊的两头,曾留下过一两滴的泪水。 …… 屋内,苏宸安抚好唐谷溪,二人坐在椅子上,饮了些热茶,她心绪才稍稍好些。 “可是……齐煜该怎么办呢?”唐谷溪放下茶盏,“难道他真的要和公主成亲?” 这世间为何有那么多不尽人愿的事? 想起了她和公孙容,想起了公孙容和姜月公主,亦想起了秉风哥哥……有情人终成眷属,终究只是一句空话吧。 缘分二字,不单是靠“情投意合”便能达成的,中间阻隔的,还有家世、有权位、有疾病……但凡跨越这些,想必就能求得一世美满了。 如此一想,她和苏宸,当真还是幸运得多——既无父母阻隔,也无疾病缠身,更无旁人插足。 那日在马场,苏宸问她的话还萦绕在耳边,期限……给他一个答复? 还是再等等吧,她要再多些时日,彻底想通之后,再告诉他,让他不至于高兴那么早,便宜了他…… “不如,我们明日便去看看若萱,问清她是如何想的,也好再想法子?”苏宸沉思道,“你和我一同去,也好散散心,如何?” 这五六年以来,他极少回宫,和若萱见面次数也变得少多了,加之儿女们年纪越来越大了,公主们都不便出门,互相之间来往便少了许多。 说到若萱公主,唐谷溪还真想见上一面,来凉禹许久,都未见过苏宸的其他兄弟姐妹。虽说这若萱公主今日才闻见大名,可被这赐婚一事也闹得震撼不已,勾起了她想要一见的好奇心。 翌日晌午,唐谷溪随着苏宸来到了碧云宫,碧云宫是窦王妃的住所,原本若萱几年前早已搬离了此地,另有住处,但这两日因她闹得不眠不休,窦王妃便将其接到了自己这里,以便看管。二人问过婢女后才知,此刻窦王妃被叫去濯心殿了,宫内只有若萱公主一人。 可是昨日还大吵大闹,搅得碧云宫热火朝天的若萱公主,为何今日听不到一点声音呢? 公主的房门紧闭,刚走到门口,就见侍女雪嫣从另一侧跑来,望着门口的俩人,神色有些慌乱。(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险事 雪嫣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方才一直守在寝宫侧门口,未发现宸王子过来。待发现之时,宸王子都已走到西殿的门口了。 “王子殿下。”她忙小碎步地跑来,低身行礼,头却沉沉低着,脸色一片绛红。 苏宸认得雪嫣,见她突然出现,便停下脚步,“公主呢?” “公主在房里。”雪嫣的声音低低的。 “她今日没闹腾吧?” “……没。” 见她如此扭捏,苏宸不禁犯了疑惑,伸过头去端详了她两眼,雪嫣见状,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方才去何处了,为何不陪着公主?”苏宸直起身来,正色道。 “公主说,她要在房里清静清静。” “清静清静?”苏宸眉角一扬,勾了勾唇角,似乎在回味这句话,“她这么快就想通了?还真是长大了,不似小时候那般磨人了……” 说罢,他看了看唐谷溪,“走吧,咱们去屋里瞧瞧。” 两人说着就朝屋里走去,雪嫣留在原地,顿时急了,忙呼道:“殿下!” 苏宸猝然停下,转过身来,蹙眉望着她,“怎么了?” “公主……公主在睡觉。” 睡觉?这个时辰睡什么觉? 苏宸怔了一怔,随后叹了口气,“那我们就在此处等等吧……” 雪嫣沉下头,满脸的愁云与纠结,不再说话了。 唐谷溪注视着她,不禁心中生疑。 “苏宸。”她突然凑过头去,看着他,低声说道,“公主不会出去了吧?” 对于此类事,她以前做的多了,此时一看那丫头的神情就能猜出来。当初在临清家中,一旦被爹爹关禁闭,她定会想方设法逃出来,然后再令丫鬟遮掩过去。 这点小心思,怎会难倒她? 看来这公主性情泼辣是不假,这一点倒像她当初的性子。 “出去了?”苏宸一脸惊愕,他只觉得雪嫣今日行为可疑,可也并未多想,此刻听唐谷溪这么一说,倒有几分道理。 按照若萱那性子,逃出宫去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一点,他神色顿变,瞥了一眼雪嫣,转身就朝公主的房间走去,脚步极快。 雪嫣知道事情败露,此时是无话可说,只得紧紧跟了上去,“殿下,其实是……” 还未等她说完,苏宸就已到了门前,伸手一推,两张门便“哗啦”一声,在他面前敞开了。 苏宸望向屋中,目光陡然上移,触碰到头上的某物时,顿时惊呆了…… 只见若萱吊挂在半空中,两条腿死命挣扎着,双手紧紧抓着脖下的布条,脸被憋得通红,想喘气也喘不过来。一条雪白的绫缎,从她的头下穿过,绕挂在屋顶的房梁上。 底下是翻倒的一张木凳。 “若萱!”苏宸失声喊道,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向了半空中,一把抱住若萱的身子,将她的头从白绫中套出,二人身子急速旋转,最后摔倒在了地上。 唐谷溪刚走至门口,就望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顿时愣在了那里,双目圆睁手脚发麻。 若萱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她要悬梁自尽?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公主性子再怎么烈,也不会因为婚事要自我了断吧?若非他二人过来,那她此刻岂不是没命了? 不对,唐谷溪愣了愣,那丫鬟方才的神情…… 公主倒在地上猛烈地咳嗽,通红的脸颊渐渐恢复过来,身上的裙衫一片凌乱,高高的发髻也有些松散,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待疾咳停下后,她深喘着气,抬头望向眼前的人,看到是苏宸后,一下子呆住了。 “苏……苏宸哥哥,怎么是你?”她瞪大了眸子,摸着被勒得发疼的脖子,一片惊诧之色。 “怎么是我?”苏宸大声反问,被方才之景吓得脸色惨白,撩衣起身,从上而下盯着她,“若萱,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 “你想要死?想要自尽?”他冷哼一声,怒不可遏,“你还是不是我苏家的女子了?还是不是凉禹国的公主了?堂堂大公主,为了一桩婚事就要去寻死,毫无骨气可言,传出去简直丢尽王室的颜面,让人看了笑话!你说,如果我方才不进门,你会不会后悔,还会不会想死?” “其实,我……” “我还觉得你如今长大了,比以前懂事了,知道分寸了,可事实呢?简直愈来愈无法无天……你不是一向自称勇气可敌男儿吗?不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吗?那你告诉我,方才这又算什么?” 他说完,怒气还未平息,胸脯一起一伏,盯着地上的若萱。 本来若萱只觉惊讶,想要解释,可是听到他此番言论,不禁满腹委屈,无数伤心事喷涌过来,脸色一变,突然大哭起来。 苏宸瞥了她一眼,转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撇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公主,公主……”门口站立的雪嫣见状,忙疾步走过来,蹲下身为公主拭泪,一脸的难为情。 公主看见雪嫣,顿时又变了脸色,一把推开她,哭道:“不是让你提前告知我吗?怎么这么笨……” “奴婢……奴婢说了呀公主,奴婢喊了一声,以为您会听到……”雪嫣哭丧着脸。 “你喊什么了,你根本没喊!” “奴婢……” “等等。”苏宸回过头来,满脸疑色,凝视着她二人的脸庞,“喊什么?” 若萱公主和雪嫣相视一眼,一个梨花带雨一个满脸怯意,都沉默了。 “喊了‘殿下’……”唐谷溪幽幽说道,眉角轻轻一扬,从门口走了进来,走至公主面前时,低身行了礼。 若萱公主啜泣着扭过头来,盯着唐谷溪,一时忘了哭泣,目光在她身上四处打量着,满眼好奇与疑惑。 “‘殿下’……”苏宸微微蹙眉,仔细回想着,方才进门之前,雪嫣的确大声叫了他一句,可是这又如何。 莫非……是给公主传递的信号?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如醍醐灌顶,令他浑身一凛,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是若萱故意的,是她的一个计谋……是要做给窦王妃和父王看的吗? “你……你……”苏宸语无伦次,从座上起身,指着她,“你也真是太不像话了!” 若萱已不再哭泣,目光从唐谷溪身上回来,抹了抹眼泪,略带不满:“你如今怎么变得和父王一样了……” “你说什么?” “……”若萱不再说话,扭过头去。 苏宸叹了口气,脸色依旧很难看,瞥了一眼雪嫣:“还不快扶她起来。” 雪嫣答应着,忙扶若萱从地上起来,为她整理了整理衣衫。唐谷溪瞥到地上的一根玉簪,拿起来递到了她的面前。 “公主,你的发髻有些散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飞蛾扑火 若萱闻到声音,扭过头来,看到面前这女子正微笑地注视着她,手上躺着自己的那支簪子。 她怔了一怔,脸上泪痕未干,缓缓从她手里接过簪子,递到了雪嫣手里。雪嫣忙打理了一下公主的长发,用簪子将头发绾起。 “你是谁?”公主盯着她,带有一丝防备,还未摸清眼前女子的身份,她也不敢乱来。 “民女是……” “她是将军府的贵客,也是父王钦点的密探之一。”苏宸说道,“今日过来,随我一道看看你。” 唐谷溪笑了笑,点点头。 若萱公主狐疑地看着他俩,又擦了一把泪水,让雪嫣先出去了。 “你给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苏宸面向她,声音很严肃。 若萱眼光胡乱瞥着,头微微低垂,一脸的丧气,咕哝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人家……” 看着她一副狼狈、欺人不成成自欺的样子,苏宸的火气也消减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温和许多:“那你这是做给父王看的,还是做给王妃娘娘看的?” “自然是父王了。”若萱道,“母妃去濯心殿了,父王待会儿就会过来。” “王妃娘娘知情?”苏宸微微惊讶。 “母妃她当然不知道了,不过正好,我做给他二人看!” 听她这赌气的一句话,苏宸叹了口气,不禁朝唐谷溪望过去,却见她也正朝自己望过来,二人相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公主殿下,那你可知,万一失了手,该如何是好?”唐谷溪转头看向她,语气不急不缓。 “是啊,若是父王没及时进来呢?若是雪嫣看走眼了呢?”苏宸接着她的话道,“你以为这是玩笑,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关乎性命的事,竟被你说得如此轻巧……稍微差一点,你恐怕就永远见不到父王和娘娘了。” 说到这里,若萱眼中又泛起了泪花,泫然欲泣。 “好了好了,你也别说她了。”唐谷溪忙作调和,“我想,如果换成以前的我,说不准也会想出这点子来……” 闻言,苏宸也只好不再说话了。 若萱公主却在微微地吃惊:这女子竟然不对苏宸哥哥用敬称,这语气,分明是亲密无间的人说话才用的,她究竟是何人…… 而苏宸哥哥,竟也如此听她的话,自己方才哭得可怜兮兮,苏宸哥哥连眼也不眨一下,而眼前这女子才说了一句话,他就住嘴了。 “我告诉你,不管你想怎么闹,这个法子,再也不可行,听明白了吗?” 若萱一脸的不服气:“敢情出嫁的不是你,说得倒轻巧……” “我……” “站着说话不腰疼!” 若萱丢下这句话,转身便逃开了,走至床边,颓然地坐了下来。 这丫头,还真是愈来愈伶牙俐齿了! “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苏宸走了过去,“我若不关心你,今日就不会过来了,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 若萱不说话了,想来毕竟是苏宸哥哥救了自己,要不是他,恐怕自己此刻早就咽气了。而其他公主王子们,唯恐惹事上身,皆对她避之不及,想来想去,从小到大,还是苏宸哥哥最疼自己…… 这样想着,她眨了眨眼,似乎又要垂下泪来。 唐谷溪看着这兄妹二人,实觉好笑,平日里看着苏宸坦坦荡荡,战场之上更是潇洒无边,今日一站到他妹妹面前,宛如变回孩童了,竟也和若萱公主较起真来。 这兄妹俩,还真是有着亲血缘…… “那该怎么办?”良久,若萱哽咽了两声,呆呆望着前方,“我只有这一个法子了,要不……实在不行我就逃出宫去,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我!反正……我不成亲!” “你走?走到哪儿去?” “不管哪里,离开王宫就好。” “你一个人?不怕被盗贼抢去?不怕半夜里野狼猛虎出没?” 若萱不说话,可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 苏宸见有效,继续说道,“你说你长得如花似玉的,手无缚鸡之力,凭借着一双脚,能走出多远呢?恐怕还未出城便被人盯上了,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和父王想去救你都无能为力。你可知道,宣阳城中每年出的命案,有多少?” 若萱身子微微发抖,不自觉地抬起手来抱住了双臂,咽了口唾液,不作声了。 虽说她爱跑贪玩,小时候也常随王兄他们去骑射练剑,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也不再如当初一样不知天高地厚,明白学的那些武功也都是些三脚猫功夫。 唐谷溪有些于心不忍,苏宸说得言过其实,虽然起到了一定作用,可也太过恐怖了些。令她听来都觉得毛骨悚然,更别说这一个不常出宫门的娇贵公主了。 “公主,你可否与我二人说说,你为何执意不肯成亲呢?少将军难道不是你心仪之人?”她走至床边,轻声说道,注视着若萱公主的脸。 见公主略有迟疑,唐谷溪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虽然与公主不熟,但定不会出卖你,这一点……你苏宸哥哥可以担保。” 若萱有些动摇,望向了苏宸。 苏宸笑了一下,点点头,对若萱道:“你看清楚了,这位是唐姑娘,能陪我一同来看你的人,你还不相信?但凡有何苦衷,只管对她说就好了。见她如见我,你比她小两岁,以后就叫她……跟苏寅一样好了,叫她姐姐!” “我……”她一时有些难为情。 “不不不,苏寅还小,那是都瞎叫的,公主随便称呼便好……”唐谷溪忙道。 若萱将信将疑望着她,忽闪了两下眸子,“你真不会告诉别人?” 唐谷溪点点头,“不会!我发誓!”她竖起手来。 若萱收回了目光,垂下头来,面上染了一层忧伤,眸光微颤,如同秋水,在眼前流淌而过。 “齐哥哥……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我想要与之长相厮守的,却是另一人……”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 唐谷溪和苏宸料到会是这样,因此并不惊讶,二人对视一眼,皆未说话,等着公主继续说。 “可是,根本就是飞蛾扑火……”(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荒山之夜(上) 两年前,公主随大王及母妃等人,前去宣阳城的东郊園丘,举行四年一度的祭天大礼。典礼当日,仪式非常隆重威严,祭坛四周方圆百丈之内,除皇亲贵族与御林军侍卫,皆无一个外人。前来观看祭天大礼的平民百姓,则都被围在了屏障之外。 对于许久都未出宫甚至从未出过宫的公主们来说,每四年一遇的祭天大礼,可谓是最为欢腾快活的一天。虽然典礼肃穆威严,可午后的那一段时光,便可在侍卫及婢女的陪伴下,去街市上游玩两个时辰。 对于若萱,自然更不例外,她盼就盼这一日呢,可以不用偷偷摸摸、毫无束缚地做个寻常女子。 只要换下那一身衣服,街上便无人再认得她们,也无人再因她公主的身份而谨小慎微、笑脸相迎。被人夸赞奉迎的日子过得多了,也早就乏味与厌倦了。 于是,在几位公主都欢呼雀跃携随从出去的时候,若萱公主让人找来了几身粗布衣裳,让身边的随从都换上,自己也穿上了一身素衣,大大方方地出去了。跟着她上街的,是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个侍卫。 集市上好玩儿的东西太多了,有冰糖葫芦、栩栩如生的糖人、花里胡哨的面具、精致奇特的陶瓷,各种衣帽扇帐、糕点蜜饯眼花缭乱,若萱和两个丫鬟玩得十分尽兴。 城郊外面有一座小山,山上传来阵阵钟声,山顶被树丛掩映的小庙中,似乎还飘着袅袅熏香,从山顶徐徐飘散。虽说已是冬至,花草凋零万物归寂,可山上的残叶枯藤,在那若隐若现的钟声之中,反而更加应景了。 集市上的东西看遍之后,她便觉得有些乏味,遂领着三个随从上了山。侍卫看天色不早,有些迟疑,想着劝公主早些回去,免得误了回宫时辰。可这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此刻回去岂不太亏了?若萱怎肯? 公主不听,那也毫无办法。侍卫只好做罢,随着若萱爬上了那座小山。 那山看似小,可山路并不好走,一路上蜿蜒曲折,杂草丛生,路过一个泥坑时,她又不慎崴了脚。丫鬟有些心急了,公主崴了脚,回去之后定要遭王妃责怪了,便劝公主不如就此下山。 若萱虽疲累不已,但心中赌气,回头望一眼来时的路,都已经走了一大半了,眼看就要到那庙中,此刻回去岂不是半途而废了? 她把侍卫招来,让他背着自己前行,四人又走了一段路后,来到了那座小庙里。小庙中燃着熏香,佛像金装,虽然庙宇略显破败狭小,可屋内的香气和金佛却令人流连忘返,只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若萱拜了佛祖,将庙内神秘的墙画全部看了一遍,四人在庙中歇息片刻,便要下山去。 可是一出庙门,四人便傻眼了。 不知何时,鹅毛般的雪花降了下来,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四人便急忙往山下走,可是还未走到一半,雪势变大,乌云遮天,连来路都看不清了。 此时大雪封山,寒风呼啸,天色黑沉沉的,似乎要俯冲而下。若是再要走下去,恐怕不是被冻死,就是掉下山去摔死了…… 最后,侍卫背着公主又回到了庙中,两个丫头也紧紧相随。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四人刚回到庙中,便见庙堂已被几个素不相识、凶神恶煞之人站满了,那些人大概有五六个,各个脸上带着戾气,手上一把青刀,地上罗列着瓷器瓦罐,钱袋玉佩、还有绫罗绸缎…… 四人一愣,明白过来,忙讪笑着称打扰了,然后转身就走。 那伙人相视一眼,出去围堵在了门口,见他们虽衣着普通,可打扮得干净得体,定不会是贫穷人家,更何况,方才所掠之物已经被人看在眼里了,谁知道他们下了山不会去告官? 若萱自知力量薄弱,身边只有一个侍卫,不能让其去硬拼,否则必定人财两失。 被推搡着入了小庙之后,四人将身上的财物悉数掏出,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之后便被关进了一个小屋里,有人在门外看守着。 寒夜将至,小屋内没有灯烛,没有火炉,漆黑一片,冻得三个姑娘瑟瑟发抖。侍卫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了公主身上,可还是不见起效,若萱手脚冰凉,加之心中恐惧,脸色愈加发白。 外面一阵喝酒吵闹声,将原本肃穆幽静的小庙,变得浊气满满。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雪似乎小了许多,月亮高高升起,将凛冽清冷的寒光照进屋子,四人这才发现,屋内原来还有个窗子! 侍卫忙起身去开窗,身上的佩刀已被收走,只得用树枝将其推开。可是窗子太过陈旧,多年未动,树枝反复几下,还是打不开。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几个醉酒的声音—— “你们说,那几个小妞儿白白净净的,咱们就当看不见?” “是啊,各个长得如花似玉,比青楼里的姑娘可漂亮多了!” “可是当初,咱不是在菩萨面前说过,只为财生吗?顺风顺水这么多年,肯定是菩萨在保佑,若是坏了这规矩,以后万一出了乱子,可……” “菩萨?”一个人大笑几声,“这儿还有佛祖呢!今日,咱就把这规矩破了,佛祖和菩萨比,哪个大?自然是佛祖大啊!有佛祖罩着,还怕菩萨不卖情面?” 众人一听,似乎有理。 “公主,这可如何是好啊!”一个丫鬟要垂下泪来。 “他们胆敢!”若萱气愤不已,可恐惧已让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我可是公主,他们谁敢……” “没人信的公主,咱们这一身衣裳,只能……” “快,我扶你们上去!”侍卫突然扔下树枝,跑来说道,“窗子开了!” 若萱扭头一看,墙上的小窗已经被打开了,一时激动不已,上前就要飞上去。可是脚下传来一阵疼痛,几乎跌倒在地,她忘了自己已经崴脚了。 “公主,我背您上去!”侍卫忙转身在她面前蹲下。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两个丫鬟急忙上前堵住门口,回头对她道:“公主您快走!” 若萱不敢再耽搁,转身趴到了侍卫身上,侍卫用了轻功,二人即刻离地,转眼便趴在了窗口上。若萱在他的帮助下,从窗口钻出,待回过头时,却见两个丫鬟死守不住,木门“咣当”一声被撞开,门外的醉汉闯了进来。 侍卫扭头,欲要跳下去救她们,可就在这时,若萱突然身子一晃,从窗口仰了过去,本能地拽住了他的衣裳。他急忙转头,一把够住了公主的手臂。(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荒山之夜(下) 接下来,只听“哗”的一声,二人一齐从窗口跌了下来,倒在了冰凉的雪地上。 抬头一看,四周是黑茫茫的山林,萧瑟的月光照得树枝疏朗诡异。紧接着,屋内,传出了刺耳的哭喊声,以及大吼着追赶他二人的愤怒声音,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又是一片喧哗的杂乱。 若萱已经四肢发麻,脚上的疼痛因刺骨的寒风而失去了知觉,背后的声音吓得她心惊肉跳,几乎晕厥。而那随之而来的脚步声,也在预示着再不走,就会再度被抓。 侍卫没有再犹豫,此刻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当即起身,背上公主便跑。 顺着黑漆漆的树林,越跑越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面,发出凌乱焦急的“吱吱”声。幸好乌云遮月,头上的枯枝残叶也遮挡了部分月光,令这林子黑暗不清,背后的脚步声由大变小,渐渐遥远起来。 不知跑了多久,只记得身后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月亮又重新从乌云中挪出,陡峭的树干直直地刺向天空,脚下的这片雪地才开始明朗起来。 侍卫终于停下脚步,将公主安稳放在地上,自己也已累得气喘吁吁,瘫坐在地。 若萱大口喘着气,一边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一边回想着方才的惊险,似乎像一场噩梦一样,还未回过神来。她在宫中十几年,出宫又有几次?这种险情连想都不敢想,何曾遇到过? 此刻呆坐在那里,浑身僵硬,忘记说话,也忘记了哭泣。 直到看见地上晕染而开的血迹,她晃了下神,微微一怔,猛然抬起头来。发现侍卫正靠在一棵树上,左手捂着右肩后方,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背滑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雪地上顿时盛开了一朵朵鲜艳的红梅,分外刺眼。 公主杏目圆睁,一时惊住,他受伤了? 方才从窗口落下时,似乎听见他一声闷哼,接着就倒在地上了。当时情况危急,天色昏暗,因此她一直未注意到他受伤。 若萱忙起身过去,面色堪忧,朝他肩后看了看,蹙眉道:“你何时受的伤,为何也不吭一声?” “公主,属下无事。” “说,还伤到哪儿了?” “没有了……” “让我看看。”她向后移了移,就要伸出手去。 “公主殿下……”那侍卫猛地抬起身子,向另一侧躲了躲,“属下无事,小伤而已……别脏了公主的手。” 听到此话,若萱不禁生起气来,此刻若是耽误了身子,那明早就别想下山了。他要是流光了血,死在这里,自己还如何回去? 如今可倒好,一个崴了脚,一个受了伤,寒风凛冽,冬雪冰冷,二人四顾无人,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透过横斜的树枝,她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一个硕大的黑影,站起来凝神一看,像是个茅草屋。不禁一愣,这山上还有人在住? 不管怎样,坐在这里定是不行的,不过多时便会被冻坏。她让侍卫起来,这回换成她扶着他,二人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向那“茅屋”走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茅草屋,连个“屋”也算不上,就是一张草席被几根木桩支起,下面亦铺着一张破烂的席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里面空间十分局促狭小。 失望之余,还是有了莫大的安慰。好在有个遮挡风雪的地方,虽然一面透风三面漏风,可也好比四面无一物的好。 此时风势略有减小,变成了低低的呜咽声。 坐下来之后,若萱为那侍卫检查了伤口,刀伤落在左肩后方,不是很深,开口却大。她迟疑了一下,将他身上被血渍浸透的衣衫撕扯下来,简单处理了过后,却不知该用什么来包扎了。 方才在小黑屋中,她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衣,可走得匆忙,那外衣也掉在了屋子里。如今侍卫身上只有两层单衣,若是再用那衣裳包扎,怕是要把他冻坏了…… 她哀叹了一下,四顾无物后,低头朝自己身上瞧去,目光忽地停留在了腰间。迟疑片刻,最终解下了腰间的束带,从他肩后缠绕过去,一层一层将伤口包扎住,终于止住了流血。 冷冽的风阵阵刮进棚中,侍卫裸露着肩膀,紧咬着牙隐忍寒冷,嘴唇却冻得微微发紫,却是一动不动,不敢吭半声。 “好了。”若萱轻轻说道,收回手来。 侍卫闻言,赶忙将袖子披上,转而靠在了草棚上,身子这才打起颤来。扭头看了若萱一眼,面色苍白,声音也异常微弱:“多谢公主。” 若萱向后蜷缩着,寒风窜了进来,使她也微微发抖。 “公主,你来属下身后,属下……属下能给你挡风。”侍卫见状,又小声说道,声音继续抖乱不稳。 若萱闻言,向他身后靠了靠,风势果然小了许多,身上不再打颤,顿时心安下来。 她不禁扭过头,朝他多看了一眼,清凉朦胧的月光下,他的半张脸隐隐发亮,鼻翼挺立,眉目明晰,脸庞棱角分明,盯着地上不发一言。看年纪应该比她大不了几岁。 “是属下无能,没能救回公主的侍女,也没能守护好公主殿下……”良久,他说道,“明日……明日下山之后,属下便去向大王请罪,但求公主能莫伤心,捱过这一夜就好了……” 若萱眨了眨眼,把头垂在双膝上,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旁边的身子突然一倒,向她靠过来。若萱吃了一惊,扶起他的头来,触碰到的却是火炭一般烫的额头。 由于负伤失血,加之长久劳累和冷风侵袭,这位侍卫体力不支,竟然晕倒在了此处。 若萱一时惊恐不已,左右摇晃他,不见其醒来。手指从他额头上拿开,触碰到他身上之时,却是冰火两重天,寒冰般得凉意。 不知是恐惧,还是担忧,她隐忍已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滴在了侍卫的脸颊上。哭过之后,她一边抽搭着鼻子,一边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襟,朝侍卫身上靠了过去。 温热的体温触及冰冷的身体时,令她觉得刺骨难忍,可是身子却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醒来之时,睁眼看到的,是自己熟悉温暖的寝房,身下是舒适柔滑的软床香枕,镂空的雕花窗投射进来明晃晃的阳光,细碎安静地洒在地上。淡淡的檀木香飘散在屋内,让人心神安宁。 而那侍卫,却不知了去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重遇 幽静雅致的房间内,听公主娓娓道来,静静说完后,唐谷溪和苏宸都面露惊色,良久未说出话来。 自然,其中细节若萱定是省略了不少,有些地方模模糊糊、闪烁其词,唐谷溪虽有疑惑,也并未去多问。 而苏宸更是惊讶不已,若萱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为何自己毫不知情呢?即便他当时不在宫中,可如此大的事,回来之后也无从听说。想来自己多年少归宫中,无论是若萱和齐煜的“亲事”,还是若萱口中描述的此次险境,他竟一概不知,不觉有些惭愧…… “那后来呢?”唐谷溪见她神情虽然伤感,仿佛刚从险境中逃出还心有余悸,可是眉眼中却带着欣喜,眸光中流盼着淡淡羞色,便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后来……”若萱眼珠灵动一转,脸颊飞上一抹红霞,“后来我以为他死了,抑或是被父王处罚了,也不敢过问此事,只好终日惶惶……谁知,过了一年之后,我陪苏寅去冷宫看他母亲,经过西苑的连廊时,忽然看到了他……” 她笑着看向唐谷溪,俏皮地问道:“你猜,他后来是怎么着啦?” 唐谷溪摇了摇头,看公主的样子充满期待,又沉吟了一下,思索道:“既然没被你父王处罚,那定是提拔官职了?” 二人殊不知,背后的苏宸早已黑了脸。作为王兄,他并不是担忧若萱和那侍卫的身份差距,而是笃定父王和窦王妃得知此事后,定不会容忍她继续“没规矩”下去,甚至还会殃及那位侍卫的性命。 可是显然,若萱正沉浸其中,并不知晓。 当日她在西苑的连廊碰见那位侍卫,竟还以为是看花眼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问过之后方知,原来那日在山顶上,侍卫清早醒来之后,发现她沉沉睡着、衣不蔽体,顿时惊恐不已,急忙给她裹好衣裳,忍着病体,背她往山下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宫中侍卫搜山的声音,紧接着,不远处就跑过来了几个御林军,看到公主无恙后,才放下心来。可许是太过疲惫或受了惊吓,公主沉沉地睡去,不见醒来。随行的御医为其把过脉后,称其玉体无碍,修养两日便好。 公主被接了回去,侍卫则被御林军统领带了回去。回宫之后,大王严查此事,不过两日便捕获了那晚侵犯公主的山贼,全部斩首谢罪。而公主的两个贴身丫头,在那一晚受辱之后,双双自刎在了山贼的刀下。 对于那名侍卫,因未守护好公主三人,便被降了罪,可又因逃脱庙宇之后保卫公主有功,使其未受损伤,因此也算立了功。二者相互抵消,将功补过,并未受处罚。 但是侍卫却自己向统领提出,把他调遣至宫中偏僻之地,远离后宫及前殿,以便反省自己的罪过。统领也便依了他,遂将其调至了西苑冷宫一带。 却未料到,今日竟再次遇见了若萱公主。 行过礼后,侍卫却不敢正眼看她,还未说话,便从脖子直红到了脸颊。这副样子反而让若萱心里欢喜,笑得开怀。可纵然如此,她毕竟也是一个正值芳华的妙龄女子,何况还有着公主的身份,想起荒山之上的那一夜,自然也是知羞的。 如今她知道了侍卫的去处,知道了他还没死,于是隔三差五往西苑跑,一边让雪嫣帮忙着掩人耳目,一边暗通幽曲窃窃欣喜。 谁知,好景不长,这还未满一年,就在前两日得知自己要被父王许配到将军府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犹如晴天惊雷,将她震得方寸大乱。 “所以公主才出此下策,欲要用自尽的法子,使得大王放弃?”唐谷溪听完整个故事之后,不觉沉入其中,虽不表露出来,可却在心底暗暗为这位公主感到钦佩,相比之下,自己反倒有些不如她了。 当初抗婚哭闹不成,还不是向父母妥协了?最终哭哭啼啼坐上了花轿……而若萱虽比自己年小两岁,可竟能想出这法子来解救自己,要么成功说服父王得以解脱,要么失手赔上性命一死了之。 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如此魄力与勇气,实为她所不敢想,也不敢比。 最起码,她不敢轻易赴死。虽然在临清时,一直希望能够成为受人景仰的“女侠”,一直广济穷人惩处恶霸,然而心底却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平日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真到万不得已时,却只会求助于他人。 “对啊!本来都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可谁知……”若萱不满道,瞟了一眼苏宸,“这东风却来错了……” 闻言,苏宸转眼瞪向她,继而又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目光变为严肃认真,叹气道:“你可知道,此事若是被父王所知,极有可能给那侍卫带来杀身之祸?” 若萱的眸光一片乱颤,低了低眉眼,“我知道……可是……” “难道你想让他去死?”苏宸打断她,来到一把凳子上坐下,与她相对而视,“若萱,并非王兄有意阻挠你,而是宫中事实本就如此,并非你我二人可以改变。如果你不想嫁到将军府,那王兄可以帮你,和你一起想法子,可是如果你这么继续下去,和那侍卫私相授受牵扯不断,最终害苦的……只有你自己,还有那个人。王兄……还是劝你早收回心意,免得到时候徒添烦忧。” 若萱冷哼一声,抬头看向苏宸,声音清脆犀利,“苏宸哥哥,那萱儿问你,若换作是你,你的心仪之人并非王侯权贵之女,你二人地位相差悬殊,你会怎么做?” 苏宸的目光微微闪动,如轻羽点水般划过唐谷溪的脸庞,又不慌不忙地收了回来,盯着若萱,轻轻笑了一声,“我自然会选择最彻底的方法。” “最彻底的方法……”若萱满脸狐疑,“那是什么?” “那就是……” 苏宸张了张嘴,正欲解释,只听殿外传来了细碎的说话声,忙起身从窗子望出去。只见不远处,父王和窦王妃正从大门走进来,二人说着话,直冲西殿而来。 “父王和母妃来了!”若萱公主立即从榻上跳下,脸色青白,呆了一刻后,竟一下子扑在了地上,不等唐谷溪和苏宸反应过来,又将自己的长发和衣衫弄乱,回头冲他二人低声喝道,“苏宸哥哥,你说要帮我的!” 说罢,她扭回头去,一边艰难咳嗽着,一边呜咽着流出泪来。头顶上的房梁上,还悬挂着那条未解下的白缎……(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使诈 苏宸顿时愣住了,脸色由青变白,痴痴望着地上作戏的若萱,不知如何是好。 唐谷溪也瞪大了双眸,脸上一片惊愕,万万未料到公主竟还有此计!当真让她刮目相看了,本来他二人是前来为她解忧的,可如今这“奇思妙计”全是她一人想出来的,不仅使他二人劝慰不成,反倒还莫名其妙当起了“帮凶”…… 雪嫣本想着速速跑来报信,可还未跑到,就在西殿门口撞见了大王和王妃,忙停下了脚步,低身行礼。窦王妃瞥了她一眼,平日见雪嫣行事也较为稳重,为何今日这般慌慌忙忙,不成体统。 但见大王在,也没好说什么。二人一道走了上去,来至门口时,见公主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大王眉头一皱,止住了步子。 窦王妃见状,不禁低下了头,柳眉紧蹙着,担忧起来。方才出去时,萱儿已经好好的了,这是为何又突然哭起来了呢?大王耐心来看她,若是萱儿她再出言不逊,大哭小叫,那大王怕真的要动怒了。 大王虽然沉着脸,却并未说什么,在门前伫立片刻后,推门走了进去。窦王妃蹙眉哀叹一声,紧跟着也走了进去。 “萱儿?”她轻声叫道。 话刚出口,她和大王便同时怔住了,距二人不过两尺的半空之中,一条白色的绸缎高高悬挂,门被推开,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将悬空的白绫轻轻摇晃着。目光落及地上,只见一只木凳倒在地上,屏风的那一侧,传来了嘤嘤啜泣声。 窦王妃惊出一身冷汗,脸色陡然变白,转身朝里面疾步走了过去,声音由于惊吓而颤抖起来,“萱儿!” 大王先是震惊,看到白绫的那一刹那心头剧跳,然而当听到里面的哭声之后,才回过神来,他的神情由惊转怒,闷哼一声,背过双手,沉着脸走了进去。 “你说你有何想不开的,为何非要选这一条绝路?你知不知道,若是你出了何事,父王和王妃娘娘该如何是好!女儿终归要嫁作人妇,纵然不合你心意也不能闹到这地步上来,否则那便是大不孝……” 眼前的地上一片凌乱,苏宸正半跪于此,怀里抱着哭得发抖、衣衫凌乱的若萱,对她低声斥喝着。 “萱儿!”窦王妃见若萱未受损伤,转而化担忧为羞愤,立在那里双唇打颤,满目愤然。 地上的苏宸猛然抬头,看见大王和窦王妃时大吃一惊,急忙抱拳行礼,由于怀里躺着若萱,也并未起身。 而随之一起行礼的,还有旁边另外一个女子,窦王妃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旁人。不禁细细注目了一下,却见那女子面貌极为陌生,打扮也不像是宫里的丫头。转眼一想,必定是跟随苏宸过来的,这女子竟从未见过,那又是谁呢? 大王听到那声音,只觉得有些熟悉,目光从若萱身上移至那女子身上,只见她跪在地上,微低着头,行装及发式皆很熟悉,可心中又不敢确定。只好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直到唐谷溪抬起了头,大王眉头一蹙,怔了一怔。 就是唐谷溪。 自从东宫失窃以来,时至今日,他还未再见过她。 唐谷溪跪在地上,仰视着面前被一层威严所笼罩的大王,因上次的东宫偷盗而心怀愧疚,此刻也只是匆匆看了大王一眼,便又垂下头去,满脸愧色。 那双明眸,多么像啊……就连微微蹙眉的神态,也像极了她。 靠外人自是看不出什么来,更何况只是一幅画而已,但凡花在纸上的貌美女子,哪个不是大同小异?可是大王不同,他对那幅画,那画上的玉人,早已是深深刻在骨子里,抹也抹不去,她的眸子、眉角、双唇、鼻子、笑容……早已在他梦中出现无数回,任他想忘也忘不掉。 因此,再过细微之处,他也能分辨出一二来。 更别说是眼前这位她唯一的女儿了,当初秋慈离他而去时,大约也是这个年纪吧?年轻、亮丽、活泼、有着青春时代独特的美貌…… 见她满脸愧色地垂下头,大王自然明白是为何,便收回了目光,沉了沉眼,“平身吧。” 闻言,唐谷溪头低得更深了,迟疑片刻,才从地上起身。 地上的若萱还在低声啜泣着,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苏宸凝眉望着父王和窦王妃,脸色稍显僵硬。 “你这是……要以死相逼了?”大王盯着若萱看了良久,双目微眯,闷着声音说道。 公主止住了哭声,可眼角依旧不断地滑出泪来,躺在苏宸膝上的样子憔悴不已,眸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毫无生气。窦王妃看在眼里,方才的羞愤又转为了无比的心疼,可无奈大王在场,也不敢冒然上前去。 “宸儿,你告诉朕,她方才在做什么。”大王转眼看向了苏宸,静等着他回答。 苏宸皱了皱眉,似乎很难开口,目光落在地上,微微垂着首道:“方才……方才儿臣与唐姑娘进来,想着若萱这两日心烦,来与她作陪。却发现她……她正吊在房梁上,快要断气了……” 说到此处时,窦王妃不禁发起抖来,眼中蓄满了泪水,盯着若萱的目光既恨又爱。 “不过……幸好最后无事,若萱……只是太过伤心了。”苏宸缓缓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迎视于父王,神情诚恳,“父王,难道此事,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吗?父王为何非要如此呢,萱儿是您最疼爱的女儿,难道父王想看着她一生以泪作伴、郁郁寡欢,再也不见笑容不闻笑声吗?” “以泪作伴?”大王听到此话,面色微怒,“当初是她要朕定下亲事的,如今又反悔,如此任性妄为,出尔反尔,怎配当一个公主!” “可是父王,当初她还小啊,四年过去……” “我本来就不配!”若萱突然大声道,从苏宸腿上直起身来,抽噎着面向父王,毫不畏惧地望着他,“父王,萱儿一向如此,若是您早就不喜欢,大可以将萱儿公主的身份去了。反正……这也是一身枷锁,将人束缚得喘不过气来,想做什么做不成……儿臣求之不得!” “若萱!你简直……” “父王!”苏宸忙喊道,两手抱起在胸前,双膝一沉,跪在了地上,“父王,萱儿她心直口快,此刻刚死里逃生回来,心绪难免激动……” 窦王妃在一旁暗自抹着泪,看到苏宸为萱儿极力求情,不禁感慨良多,思绪飘回了几年前…… ———————— 再次感谢“啊爆233”、“筱馥浅”、“喵箬”(楠姐)、还有子悦、水光流转、tonycut、天下最丑……[手动比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恳请 虽说这苏宸自小便没了生母,可一向正直浩气,忠诚仗义,于此刻这般的危难之际,还能出手相救,为萱儿说情,实在令她感动不已,也惭愧不已。犹记得多年以前,苏宸极力为萧王妃辩解求情时,她因胆小怕事,又出于保全自身的心理,明知萧王妃冤苦可怜,可还是未能替她说上一句话……心中不觉五味杂陈。 六七年过去,当初那个言辞激烈、手足无措的孩子,如今也在战场和岁月之中,变得成熟稳重多了。知道在他父王面前该如何处事,如何进言,才能取得最佳成效。本性自是没变,可处事方式却大有改变。而现如今大王重视苏宸,她身为后宫妃子不是看不出来,暗暗在心底为他感到庆幸,也为逝去的王后姐姐感到心安。 “父王,您可否听儿臣一句话?”待大王平息了半分之后,苏宸仰头看着父王,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诚挚,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脸上,一动不动。 大王阴冷地看着他,脸色愠怒,最后才叹了口气,嗓间挤出两个字:“你说。” “父王,当初儿臣虽未在宫中,可知道父王是在席间做的决定。酒中多妄言,若是父王此刻改变主意,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况且,既然父王决意攻乔,那么战事在即,朝中官僚怎会抓住此事不放呢?难道我凉禹官员就如此心胸狭小无所事事吗,父王……究竟在担心什么?而且,父王怎就肯定,大将军和齐煜,就会对亲事心怀感恩呢?您这么做,即便是履行了四年前的承诺,可却伤害了许多人……” 这一席话出口,大王几次变了脸色,也令在场的窦王妃和若萱不觉怔住了。他的话虽然不多,可字字珠玑,皆说到了大王心坎儿里。 一来,大王担心沈大人在内的官员会对此有口舌之争,扬言君主言而无信。二来,大王恐悔婚之后,对齐昭父子造成伤害,二人近来好不容易恢复的情谊从而打碎。三来,萱儿和齐煜一个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一个是他最为看重的英才,出于何种目的,他也不想伤害他二人。 而苏宸的话却句句点明,这些顾虑实乃他杞人忧天——口舌之争不必担忧,酒后之言尚可挽回;齐昭父子对赐婚并不欢喜满意,如此一来便是强加于人;而若萱和齐煜,对彼此并无情意。他这一生伤人无数,如果再将两个心爱之人推入火坑,那便是天理不容了…… “大王,”沉默良久,窦王妃开口说话了,眼角还是晶莹湿润,嘴角却弯起了笑容,“臣妾觉得,宸王子此言有理,萱儿的命……本就如此,不是她的,她坚决不要,大王也向来是了解的。至于大王的心意,她是彻彻底底辜负了……臣妾想,萱儿对大王必定心怀歉意,萱儿,是不是?” 她把头转向若萱,目光微微用力示意着。 若萱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的戾气消失不见,转而变成可怜兮兮,目光炯炯望着父王,牢牢抓住这一丝生机,生怕不小心便错过。 “你是说,齐煜对萱儿也毫无心意?”大王微微错愕,似乎从未想到过这一点,“可是当初,你们不是……那他四年前为何不早提出异议?” 见父王有所动摇,苏宸忙道:“四年以前……其实四年以前齐煜他早就有了心仪之人,只是恐怕让父王失望,也怕伤了萱儿的情面,才缄口默认的……” 对于齐煜以为父王醉酒之言并不可信的想法,他自是不会说出。道完这些,苏宸微低下了头,心中有淡淡欣喜。 “你是说,齐煜已有了心仪之人?”大王更加吃惊了,声音再度扬起,脸色怔然,“是……谁家的女儿?” “谁家的女儿……”苏宸喃喃着,斟酌着该如何回答,才能既不将林落供出来又能将此事圆过去,不知不觉憋红了脸。 唐谷溪站在他身后,看到他的难色,心中忐忑不安。她眼珠略略转动,两手紧攥了衣角,冥思一刻,突然跪在了苏宸身边,说道:“大王,其实齐煜的心上人……是他多年前一个好友,那女子如今不在凉禹,可却与他约定,五年之内回来赴约。少将军情深义重,自然肯等上这几年了,而且也不愿此事为外人所叨扰,大将军对此亦不说二话,因此大王……也不要……过问了吧?”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中也七上八下。先不说此话能否被大王所信,就是她从牢中出来这尴尬身份,也是极不合时宜的…… 一旁的窦王妃不禁再次将目光转向了这位陌生女子,如若不是有身份的人,定是不敢这么开口和大王说话的。 然而大王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似乎在咀嚼回味她的话,“齐煜也是个有情之人啊,难能可贵,难能可贵……这么说,他的‘私事’,你们几个也都知道了?” 大王睨向她,凌厉的眸中泛出点点戏谑之色,似乎要看她的笑话。 唐谷溪怔了一下,一时脸色通红,急急收回了目光,有些茫然无措。 苏宸皱了皱眉,正欲说话,却听父王发出了一声闷笑。 “是啊,宸儿知道的,你自然也知道了……他二人关系那么好,熟识的人也相同,恐怕‘那位女子’……宸儿也早就见过面吧?”他转眼看向了苏宸,扬起的眉角和凛冽的眸子,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是,儿臣……是见过……” “父王……”就在这尴尬时刻,若萱突然跪着走上前去,伸手抓住了大王的黄袍,眸中泪光点点,面容凄楚萧瑟,“父王,求您了……您看,齐哥哥已有心上人,齐昭将军为凉禹报效多年,他就只有这一个儿子,您怎忍心让大将军看着齐哥哥伤心而失落呢?您这不是伤了天底下的为父之心吗?父王……” 听到此话,大王眸光一阵乱颤,凝视着脚边的若萱,脸部变为酱紫,微微抽动着,不发一言。 “大王,您再三思吧。”继而,窦王妃的声音也轻柔地响起,转身来到自己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你这……”大王瞠目结舌,手指向窦王妃,一时僵住,停在半空中良久,才缓缓放了下来。他环顾一遍屋中的这四人,一个个皆跪于自己面前,目光直望向自己,面目诚恳而神色凄然…… 蓦地,心中又生起一股寒意,那种挫败感再次袭来,令他顿感浑身无力,满目萧然。 ———————— 今天看了看四个月前的文字,感觉变化还是挺大的,有的地方进步了,有的地方退步了。可能是更新的压力与时间问题、还有剧情不同导致的吧,风格好像也有迥异之处。有点小小的失落感。(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与子成说 御花园中,秋菊开得极为绚烂,清爽醉人的花香阵阵传来,若非是在秋天,必定早已蜂蝶纷飞、一派繁荣了。除此之外,还有香气刺鼻的迷迭香,晶莹油润的金花茶,纯白圣洁的木芙蓉……皆是秋季孕育的花草,绚烂夺目,五彩纷呈。 也罢,这芬芳满园的景色,也只有心绪好的人才有福气观赏。 不远处的红叶后面,传出了清脆欢快的笑声,唐谷溪和若萱公主并肩而行,二人兴趣相投,谈得不亦乐乎。而身后缓缓跟着苏宸,虽然沉默着不说话,可听她俩说笑也时不时露出笑容,三人气定神闲,谈笑风生。 脚下是弯弯曲曲穿于花草间的小径,光滑的鹅卵石雅致干净,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井然有序。这片御花园不大,位于后宫几个宫殿之间,可景致却是优美无比,恬淡宁静,在这暮秋时分散步于此,便是再好不过了。 游赏得尽了兴,三人走到一处池塘边,一一坐了下来。天气微凉,使得身下的青石也生出凉意,不觉有几分冰寒。几个树木环绕于此,掉落的橙黄叶子有的变成酡红的颜色,散乱漂浮于碧水之上,幽静万分。 “谷溪姐姐,你若能常留于此就好了。”若萱托着下巴说道,笑眯眯地看着唐谷溪,“你常留于此,苏宸哥哥就不会欺负我了。我在宫中还没见过比他更傲的人,就连父王,也压不住他身上的那股子傲气,也就只有你了……” “胡说。”苏宸马上嗤怪道,“我一年都与你见不到几次面,何时欺负过你了?” “看,你看他!”若萱也不甘示弱,立即指着苏宸向唐谷溪控诉,“每次都那么凶,越来越像父王!苏宸哥哥,你若以后继承王位,那老了就是父王这个样子……” 她的话刚一出口,苏宸就变了脸色,左右四看一下,回过头来盯着若萱,沉声道:“你都多大了,为何还是分不清何话当讲不当讲,这话要是被父王听去,方才恩赦于你的全白费了!而且我告诉你,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你是了解我的,我这辈子若是被困于高墙之中,那后半生必定是郁郁寡欢、不得而终……” 他叹了口气,环顾一眼四周,“这宫中的气氛,永远那么沉闷……” “我就只是说了一句嘛,你又何必那么当真呢?”若萱嗫喏道,不禁满腹委屈,扭过头去不作声了。 而唐谷溪听到此话,身子却禁不住颤了一下,面色陡然怔住了,就在此时,心底蔓延出无边的恐惧,令她只觉从头凉到脚。苏宸何以说出如此厌世之言呢?什么叫“郁郁寡欢,不得而终”? 她知道这是他的无心之言,借以表达自己不眷恋宫中生活的心志,可是从他口中亲自说出,还是让她深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心中仿佛空空的,被人挖去一刀似的,绞心的痛。 倏尔,她想起了前几日的一个梦。那日和苏宸从马场回来,她在午夜莫名惊醒,看到窗外明晃晃的月光及屋内如墨的黑暗后,才意识到方才的险境只是个梦魇,而非真实。 可是梦已去,人却再也无法入眠。那个夜里,她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从漆黑渐渐转为明亮,心中的恐惧也随着太阳的生起而渐渐消散…… “谷溪姐姐,你在想什么?”若萱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正眨着眸子望着她。苏宸听见,也扭过头来。 “怎么了?”他看到了她面上的怅然若失。 唐谷溪摇了摇头,目光轻轻扫过他俩,嘴角扯出一丝干笑,带着几分苦涩,“我在想……在想公主的事。” “想我的事?何事?” “公主,”唐谷溪注视着她的眼睛,斟酌了一刻,“谷溪觉得,纵然公主得到大王谅解,但今后行事还须加小心些。至于公主与那侍卫的事,谷溪本不该多言,但是苏宸方才在屋中的话却是对的,公主若是长期如此,必然会为那侍卫带来麻烦。不知公主可知道,一个人若是真心为了她所在乎的人好,那就应该进退适当,保全二人的性命是重要……你说呢?” 若萱怔了怔,没有说话。 “对,我差点忘了这回事。”苏宸突然想了起来,转头说道,“若萱,无论你听或不听,这话我都是要说的,你谷溪姐姐说得对,人若爱人,必先安身。人若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你可听过前朝一个故事?” 若萱听到这二人的轮番进击,神情也不禁也严肃起来,她望着苏宸的眼睛,怯怯地摇了摇头。 “前朝有一个公主,同你一样,也是这般大的年纪,也和一位无名侍卫暗生情愫、互有来往。后来……后来被当时的大王得知,她的父王就生气啊,不顾公主苦苦哀求,将那位侍卫赶了出去,还将那位公主幽闭宫中,速速将她婚配给了一位世家公子。后来,公主在府里又与那侍卫相互传信,大王得知后,一怒之下,将侍卫杀了……公主从此郁郁寡欢,积怨成疾,还很年轻便去世了……” 苏宸说完,静静凝视着若萱,温柔地道:“若萱,并非王兄恐吓你,而是确有其事。自然,事有分别,人亦不同,可道理却是一样的……王兄何尝不想让你快乐,让你与心中之人长相厮守?可如果你的心意会为他带来杀身之祸,你还要继续吗?既然有始无终,何不早早收心?” “别说了。”若萱迅猛地站了起来,身子在秋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她的脸上没有表情,转过身疾步走了,没再看他二人一眼,也没再留下一句话。 唐谷溪望着她走远的身影,眉间染上一层难言的哀愁。 苏宸脸上的神伤不比若萱少,他回过头来望着眼前的那一汪池水,神色黯淡落寞。 “苏宸。” 不知不觉,唐谷溪来到了自己身侧,脚步没有半点声响,言语也极轻。她缓缓蹲下身来,眼睛与苏宸持平,如炬的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脸上,认真地说了一句: “你得答应我,不能比我早死。” 苏宸怔了一下,未料到她会突然说出此言,以为是方才前朝公主与侍卫的故事引起了她的感伤,因此轻轻笑了一下,宽慰道:“那事是说给若萱听的,你怎么也上心了呢?小溪,我可告诉你,今生无论生死,你都在我这里……” 他拿起她的手,抚上了自己胸口。 唐谷溪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如鲠在喉,“那……我们说好了,今生今世,永不分离,无论生死,永不分离……” 苏宸的面容格外和煦,双手握住她的手,一双星眸泛着亮光,咧嘴一笑,“你的意思是,你答应我了?你终于答应我了……小溪,明日我便跟父王说去!” 唐谷溪两眼一闭,泪水悄然滑落,重重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婚事作废 回到将军府后,唐谷溪并未急着去告知齐煜和大将军,而是先来到了荷花苑。 前一日,她口不择言,无意中伤及林落,今日想来便觉万分不该,其实是她有私心…… 她想要留下来,但却不敢开口,生怕自己生出这个念头,更不敢将当初立下决心学剑的心力看作儿戏。为了这个“儿戏”,她抛父弃母,远离故土,已成了不义不孝之人。而如今,能够促使她心里好过些的,也就只有这个决心了,它不能灭,也不敢灭。 好在大王允诺过苏宸,成亲之后不会束缚她的去留,她才敢放下心来。此事她未告诉旁人,也未想好如何跟林落林寻说。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当务之急是和乔疆的战事,既然如此,她大可先随林落去西州,待凉禹与乔疆战事结束、凯旋而归时,再返回凉禹与他赴约也不迟。 想到这里,她蓦地想起了午间跟大王说的话,那个她口中胡乱冒出和齐煜有约的“女子”,如今不就换成了她和苏宸吗? 世间的话就是这样,不说是不说,一说便成讖。总是这般巧妙。 她已打定主意,来日从西州回来之后,先来凉禹见苏宸,然后同他结伴去盛歌探望父母亲。上回在牢中只听苏宸说,爹娘已被成功接走,安顿在山脚一户人家,那里道路险阻,消息闭塞,甚至在盛歌地图上找不出具体位置来。正因如此,才得以安身。 找到爹娘之后,她便将他二老带回凉禹,有她和苏宸在,他二老便再不会再受到伤害。从此之后,她不同他们分开,也不同苏宸分开,如此苟活一生,似乎也足矣。 “江湖”在她眼中,不知何时,已变得十分遥远。 这样想着,她刚好走到林落的房屋门口,站在门外踌躇良久,却也不知该如何敲门。远处池塘里的荷花终于凋谢,沉沉暮色中,它们无精打采,垂头丧气。 天儿是越来越凉了,这荷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不知不觉中,来到凉禹已快一年,结识了那么多有情有义之人,也见证了那么多人的死去,千帆过尽,心中竟是一片淡然。 “谷溪姐姐。” 正在沉思冥想着,背后突然传来一句轻柔的话语。唐谷溪扭过头,发现铃儿正站在西厢房门口的屋檐下,静静地朝这里瞧着。见她不说话,铃儿走了过来。 “谷溪姐姐,您今儿个去哪儿了?”铃儿攥了攥衣角,鹅蛋脸上的一双大眼睛认真地望着她,微微颔首,模样尽显娇憨。 “我入宫去了。”唐谷溪面上微讶,“你们不知道?今早苏宸过来时,已经和少将军照过面了,他没跟你们说?” 铃儿迟疑了一刻,摇了摇头,眼光不由得朝屋子里轻轻划了一下,抿了抿双唇,轻声说道:“少将军今日可没来过荷花苑,不知是怎么了……林落姐姐也一日未出房门,任凭林寻哥哥如何劝,都不顶用,说是要闭门做功……” 听她说完,唐谷溪的眉头越皱越深,她不再犹豫,转过身看着那紧闭的屋门,上前扬起了手臂,“砰砰砰”落在深褐色的梨花木门上。 “林落,你开一下门,我有要事要说。”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唐谷溪和谢铃儿相视了一眼。 东侧的屋子里,林寻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站在门口远远望着她俩,没有作声。 “林落,今日我和苏宸去见若萱公主了,你可知道,大王退婚了!十八那日,齐煜不会喝若萱举办婚事了,这是真的,大王亲口说的!” “谷溪姐姐,这是真的?”谢铃儿张大了嘴巴。 “真的,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唐谷溪不放弃,继续在门上敲着,心中不觉愈发担忧起来。按理说林落不是拘泥于儿女情长的人,也绝非心胸狭隘之人,此刻怎会迟迟不应声呢?该不会是出何事了吧? 这样想着,她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用力拍着木门,“林落,你快开门啊!林落!” 见她这样,谢铃儿也着急起来,也忙用力去拍门。 “你们这样做有何用?”林寻突然站到了身后,将她二人扫视一眼,满脸不屑,把她们拉到了旁边,“让我来!” 说着,他搓了搓手掌,眼神蓄满力量,直盯着那一道门缝,作势欲要撞上去。 唐谷溪和铃儿在两侧看着他,不知是否可行,一个满脸狐疑,一个小心翼翼。 “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突然在走廊拐角处响起,三人怔了一下,这不是林落的声音吗? 忙扭过头来,只见林落正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们仨,目光着重聚焦于林寻身上,手里还横着一把剑。 咦,她没在屋内? 三人傻了眼,唐谷溪垂着头讪讪地咳了两声,林寻急忙收回动作来,僵硬的脸上咧开笑容:“……姐,你去哪儿了?” “齐煜说他那里有一把剑,和这把有些相似,我便拿着去对照了。”林落淡淡地说着,面无表情,走了过来。 “相似?齐哥哥也有墨阳剑?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啊!” “只是相似,又没说完全相同。”林落推开门走了进去,“况且,那把剑是假的。” 说完,她转过身,两手扶在门框上,定定地看了他三人一眼,无话可说,便要关门。 “等一下!”唐谷溪突然道,声音大得将自己都吓了一跳。 林落欲要关门的手停住了,抬起眼望向她,“怎么了?” 唐谷溪的脸色有些僵硬,转了转眼珠,说道:“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林落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片刻后,眉宇间有些不安,“你今日去宫里了?是不是大王……说了什么?” 唐谷溪一怔,喜上眉梢,惊讶道:“你知道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听闻此话,林落脸色突变,门上的手立即放了下来,踏出门去,声音有些凌厉:“大王跟你说了什么?” 唐谷溪见她有些反常,不像是知道了此事,却又不知她所指的是什么,不禁向林寻睨了一眼。却见林寻脸色有些尴尬,不去看林落也不去看她,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大王说……”唐谷溪定了定神,小声道,“大王说,若萱公主与少将军的婚事,作废了。” …… 林落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她的目光滞留在唐谷溪脸上,短短地“哦”了一声,似乎松了口气,垂下眼帘,“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你们各回去休息吧。” 说完,便转过身进了屋子,木门被轻轻阖上,安静如斯。 ———————— 第二卷快结束了,大概还有十章左右~~提前通个知,嘻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欢喜冤家” 三人在门外默默驻足,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就那么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都笑了起来。 “这么说,你今日进宫去求大王了?”林寻斜着眼睛望向她,声音故意拉长,“不容小觑啊大小姐,看在大王上次对你恩赦的情面上,趁热打铁果然有效。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大王可真是奇怪,明明为他出力最多的是我和我姐两个,为何最后却偏偏独宠你一个?” 听着这腔“讨伐”,谢铃儿不禁掩嘴笑了起来。 唐谷溪背着双手,挑挑眉,转过身来望着暮色中的庭院,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些雀跃,“第一,我并未打算去向大王求情,本小姐虽然一向有勇有谋,但遇事还是知分寸的。若不是若萱公主想出的好法子,大王也不会口下留情,而且……这都是苏宸的功劳,我可不想去抢功……第二呢,大王对我的好,我也感到很奇怪,不过我想,肯定是因为我马上要与——” 说到这里,她忽然愣了一下,面染桃红,闭口不言了。 林寻狐疑地望着她,“马上要什么?” 唐谷溪将手从背后拿到前面来,紧紧勾在一起,一阵胡乱地摇头,“没什么。” 她这样子更加深了林寻的疑惑,他皱了皱眉,和铃儿对视一眼,目光重又回到唐谷溪脸上,从侧面绕了过来,与她直直对视着,微眯起眸子,一字一句道:“说,到底是什么?” 唐谷溪见他如此,心中的慌乱反而消失了,底气颇足地说道:“你凭什么问我,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我的事情……我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 说罢,她急忙收回目光,走下台阶朝自己屋里走去。 可不成想,才刚迈出一步,便被林寻攥住了胳膊。 唐谷溪脚步一停,猛然扭过头来,目光犀利盯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寻再次来到她面前,手却没有松开,也没有丝毫要作罢的意思,不急不忙地说道:“唐谷溪,好歹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要去做什么,总得让我们知道吧?万一还想像上次那样,只身潜入东宫,再遇到险情了可如何是好?” “遇不遇到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出不出事与你们又有何干?”唐谷溪莫名地生起一股怒气,“我就算是死了,也与你二人无关。” “……”林寻突然怔住,惊讶地望着她,眼里浮出一抹深深的失落。 她突然意识到又说错话了,脸色腾地红了起来,忙解释道:“我是说……若是有一真的发生不测,那也是我一人造成的,与你们……无关。” 林寻还是没说话,却突然放下了手来,松开了她的胳膊。目光直直盯着她,满眼萧然与落寞,点了点头,声音带着股苍凉:“你是觉得,如今宸王子对你很好,你谁都不需要了是吗?我们这些人……我、我姐、铃儿还有齐哥哥,对你都是可有可无了……是吗?” 唐谷溪低垂着的头猛然抬了起来,错愕地望着他,如鲠在喉。 “你为何要急着与我们撇清关系?”林寻皱起眉头,“你想留在这里,大可以说出来,不必遮遮掩掩,我和我姐又不会勉强你。再说了,宸王子人那么好,对我们又有恩,我俩怎忍心将他的心上之人带走?” 说罢,林寻叹了口气,垂下头看着地上,轻声道:“其实,我与我姐商量过了,你想在何处,我俩不能左右你。你想留下来完全可以,只是……只是你一路跟着我们,帮了我们不少忙,包括玉玺之事。所以需要你跟我们回去一趟,只要与我爹娘见上一面,让他们……当面对你道谢,然后……你就可以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没有抬头,其实真正想说的是: 事到如今,他和师姐不想逼她走,可是当初带她走也并非只为了娘亲,还为了另一件事……只要她能随他二人回到西州,让娘亲与她相认,那之后他便会和师姐助她离开,到时她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因为只有那样,娘亲才会兑现当初对师姐的承诺,由此,也不辜负林落前半生的辛苦了。 他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过身,缓缓朝前走去了,心中五味杂陈。 “你等等。” 不出所料的,背后响起了她的声音。 林寻站住脚步,却并未转过身来,身子僵直。 唐谷溪红着眼圈盯着他,目光如剑,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你方才说,我遮遮掩掩?林寻,我问你,难道你和你姐就没有瞒过我任何事吗?那方才林落的反应又是为何?别告诉我是我多心了……” 林寻干咽了一下,没有说话。 “而我……又何时急着撇清与你二人的关系了?”唐谷溪蹙着眉头,晶莹的眸子里滚出一两颗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了下颌,“就凭你这一句话,林寻……我再也不想理你!” 说完,她扭过头,用袖口擦了一下泪水,转身朝屋里跑去了。 林寻仿佛这时才醒悟过来,忙转过身欲要拦住她,可是见她已经跑进了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只留下那一个冰冷的红褐色木门,在愈来愈深的暮色中,与他傲然对视。 他怔怔地望着那个门口,呆滞良久,才迟迟地收回目光来,却准确无误地碰上了谢铃儿的眼睛。 只见铃儿正蹙眉望着他,脸上有一丝不解,也有一丝伤心,还有一丝同情,却什么话都没说,只等着他来开口。 “我……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那个意思。”林寻不敢迎视铃儿的目光,垂下了头,“我看啊,这几日便是忌口日,真不该胡乱说话的。昨日她才说错了话,使得我姐伤心,今日我便说错了话,使得她伤心……” “不管是昨日的谷溪姐姐,还是今日的林寻哥哥,都是气头上说出的话。”铃儿轻轻道,叹了口气,“气字头上一把刀。你二人并未想着伤及对方,可是最后,却偏偏都伤到了……” 见林寻脸上更显抑郁,铃儿突然神色一变,粲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林寻丧气道。 “其实铃儿想想还觉得蛮有趣的,也就你的脾气和谷溪姐姐最搭,你二人呢,平时最能斗起嘴来,也恰恰因为如此,你二人更能体会对方所思所想。可不就是一对欢喜冤家么?铃儿瞧着……都要吃醋了呢!” 林寻沉眼听着,似乎也是这一番道理。任何事让铃儿一讲,总是能有真知灼见,如此一来,似乎也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我啊,明日备好大礼,跟她致歉去!”林寻坦然说道,朝唐谷溪的门口瞥了一眼。 二人相视一眼,皆笑了起来。 ———————— 失误声明:上几章提到的九月十八其实是二十八,二十八那日才是相府和侯府的结亲日……不好意思,失误失误。(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乌龙事件 齐昭是如何也没有想到大王会退婚的,他原本以为,齐煜这回定是要娶若萱公主了,毕竟王室颜面要紧。可这才过了短短三两日,大王便改了主意,也不知因何而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或许是战事要紧吧,大王不想让煜儿因不称心的婚事而影响军心,如此一来,也还说得过去。 说到此次主动出击乔疆,其实齐昭等人并不赞同,两个月前方从西境回来,武贲军纵然获得大胜,可也需要养精蓄锐、休养生息之时日,若是太过急功近利,便会适得其反,消耗军资,还会使士兵心神疲乏,心高气傲。 二来,以往无数次带兵出征,皆是为了攻克外辱,戍守边土。而此次却是侵占他人国土,即便乔疆背信弃义,不义在先,可是凉禹此举也并非明智。 谁知,就在他们为此事烦忧、欲要和大王从长计议时,西境却传来了消息——乔疆西北部一直有个游牧部落,名为祢息,每年给乔疆朝贡以得族人稳定,因为部落极小,所以向来不受乔疆重视。 而这两三年的时间,那个部落迅猛壮大,渐渐发展为足以和乔疆抗衡。文瑶王后本欲在出兵凉禹之后,将祢息人收入囊中,可鄱安之战中乔疆大败,因此收祢息一族之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未成想,文瑶王后不知何时将祢息拉拢了过来,不仅派使节出使西北,带去粮草礼物,还将其部落首领请进宫来,大摆筵席以接待。除此之外,竟有探子来报,乔疆的士兵和祢息部落的手下曾在同一个练兵场练兵,游牧人作战方式不同,二者相互交流,取长补短,成效甚佳。 这些探子皆是对大王花宁生疑时派出去的,有的比林落一行人到乔疆时去的还早。 那日早朝百官争论过后,齐昭也明白了大王的决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也不再多言了。 而齐煜得知自己不必同若萱成亲之后,先是惊讶,而后是狂喜,紧接着便是生气——苏宸在宫中,定是早就知道此事了,为何不派人来将军府对他说呢? 他若回答忘了,他就先上去打他一顿。 若是回答是故意的……那就更要打他一顿。 可巧,就在他兴冲冲往荷花苑走去时,叶英却在半路把他拦住了。一问何事,叶英说是苏宸过来了。 齐煜眼神一亮,接着便冷哼了一声,“我不找他,他倒主动上门来了!” 叶英听得纳闷,疑问道:“宸王子这是做了何事,使得少将军如此生气呢?” “还不是与公主的婚事。”齐煜闷着声音,“方才父亲对我说,大王前几日便做了决定,我和若萱的婚事……作废了。” “啊……真有此事?”叶英大惊。 “嗯。父亲还说,大王前几日便有此决心,可是近来每日政务繁忙,这一事便忘了告知他,直拖到了今天。可是苏宸他怎能不知呢?竟然今日才上门来,我倒要去问问他,看他这几日都忙些什么了!” 说着,便改了道,直往前院走去。 叶英忙把他拦下,说道:“属下觉得,宸王子并非故意不告诉少将军吧,他定是有事忘了。再说了,少将军从此处过去,不一定能碰上殿下呢,殿下方才径直向荷花苑走去了。” “他去荷花苑了?” “嗯。” 齐煜面色淡然了几分,“那正好,我也要去。不过奇怪啊,在这府中,分明是我跟他最近,而且此事也发生在我身上,于情于理,他进来之后也该先去东院找我啊,这是我的婚事,又不是那两个姑娘的婚事,他去荷花苑作甚?” 听着少将军这一连串唇枪舌剑,叶英不禁有些想笑,少将军这是高兴过头了吧?平日都不见他说这么多话,今日竟要为这件“喜事”去讨伐宸王子…… “我看,宸王子去荷花苑,是想要先告知林姑娘的吧?”叶英笑了笑,“先让林姑娘安下心来,再来告诉少将军,正因为与少将军近,所以才敢怠慢的嘛。” 齐煜听后,瞟了他一眼,面色黯淡了几分。 “我的事,又与旁人何干呢?”他淡淡道,“苏宸他……多此一举了,人家才不在乎我的事呢。”说罢,他苦笑了一下。 叶英愣了愣,这是何意?是指林姑娘吗? “那少将军去荷花苑作甚呢?”叶英一脸认真。 “我……”齐煜一时语塞,脸都变黑了,瞪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哀叹一声转身走了,还是荷花苑的方向。 望着少将军走远的身影,叶英伫立在原地,反映了良久,似乎才隐约明白过来。 齐煜径直走入荷花苑,院中空空如也,没有一人。也是,深秋将至,纵然白日比夜间暖上许多,可也不敌夏日,在这院中乘凉信步,终日充满欢笑,即便不是欢笑,也不缺声响。 没有敲门,推门便走了进去。 一眼看到四人齐聚于屋内,边角处还站着铃儿,在为他们烹茶倒水。 见他进来,五个人皆扭过了头,却又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他扫视一眼屋内众人,目光掠过林落时,稍稍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到了苏宸身上。料想这几人必定都知道了,却在见到他后并不急着告诉他,而林落的表情也未有所不同,他们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齐煜,你来的正好。”苏宸笑道,“潇潇马上要出嫁了,紫阳姑母昨日派人告诉我,说要我带小溪和林落还有林寻去侯府玩一日,说是潇潇近来心绪不佳,整日闷在屋中,不出来一步。姑母和赵春恐将她憋出病来,就想着,将军府里热闹,不如把他们几个都叫过去,给潇潇疏散疏散郁气,正好姑母也想见识一下父王钦点的“侠客”,是何等人士。你看,如何呢?” “不如叫铃儿也一块去?”林寻问道,满眼期待。 铃儿却在背后怔住了,慌忙摇头:“林寻哥哥,我就不去了,我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苏宸看了一眼谢铃儿,说道:“并非是我不让铃儿姑娘去,而是姑母只认得你们三个,当初在军营给她写信时,她便知道你三个了。铃儿姑娘,实在对不住了。” “殿下哪里的话,铃儿求之不得呢。”铃儿笑得灿烂,松了一口气。 齐煜站在那里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是在谈论此事? 难道苏宸并不知情? “苏宸,你不知道?”他扬起眉毛,一脸诧异。 “知道什么?” “我的婚事啊。大王说了,我与若萱的婚事作废了,你在宫中,怎可能不知此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紫阳之邀 这回轮到苏宸不解了,他怔了一下,扭头望一眼唐谷溪,回过头来道:“我知道啊,当日我就知道了,是我和小溪一同帮你求得情,我俩可是帮了你大忙!不过,我说你怎么也不知感恩图报,不入宫跟我道一声谢呢,原来是……才知道?” 他拧起眉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齐煜脸上的表情,毫无疑问证实了这一点——他真的是才知道。 苏宸惊讶不已,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扭回头去看唐谷溪,却见唐谷溪也是一脸疑惑。 “我告诉了啊,”唐谷溪忙解释,“我回来就对林落和林寻说了,对了,铃儿也知道!我以为林落会去告诉你,怎……怎么,他们都没说吗?” 她看着齐煜,讪讪地说道,声音越来越小。 齐煜如醍醐灌顶,他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屋子里除他之外,所有人都知道此事,都知道他齐煜可以不跟若萱成亲了,都知道大王已经退婚……唯独他不知。 林寻听到这话,又惊诧地望向林落,“姐,我也以为你会跟齐哥哥说啊,我这两日忙着给她赔礼道歉,就不知不觉给……忘了。”他指着唐谷溪。 “少扣在我头上!”唐谷溪一掌将他的手拍掉,“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忘了此事?” 然而,她和林寻又同时怀疑起来,难道林落真的没有跟齐煜说? 那少将军也太可怜了吧…… 而在这时,齐煜的眸子早就死死盯住了林落,不知是气愤还是不解抑或是伤心,就那么凛然地锁住视线尽头的脸,也不开口说话。 “你……没必要这么看我,这些天,我也忘了。” 兴许是受不了他的目光,也或许是知道此事对齐煜来说极不公平,自己并非没有责任。因此过了片刻,林落开口说道,目光游离在别处。 唐谷溪和林寻皆不敢说话,二人只觉得尴尬万分,更不敢去看齐煜。 焦灼的气氛和别样怪异的安静,突然被苏宸的一声笑打破…… “也就是说,你们几个……都忘了?”苏宸哭笑不得,不知该为此事笑还是该为齐煜哭,最后将手重重地落在齐煜肩上,“好了,毕竟此事也是好事嘛,晚几天知道也无所谓,还会显得它更珍贵些,正所谓‘得来不易’,你说呢?” 齐煜把他的手撩开,神色也不是生气,而是万分无奈,似乎自己成了个笑话,对此他是极不适应。想了想,索性作罢,撩起衣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少将军,喝口茶消消气吧。”谢铃儿将泡好的茶端了一杯放在他的手边,甜甜地说道。那盏茶热气很少,看似并不烫,估计铃儿已经在后面等候良久了。 齐煜瞥了那茶一眼,其实并不口渴,却还是端起来抿了一口。 “你方才说什么?”他放下茶。 苏宸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另外几个人也落了座,各自手边被放了一盏茶,气氛这才轻松起来。 “我说,几日之后便是潇潇的成亲之日,姑母要我带他三个前去侯府做客,我要从你这儿借走人,你不会介意吧?” “我介意又能如何?” 苏宸失笑道:“也是,无论你介不介意,反正两日之后他们都是要去的。哎,要不你也去如何?紫阳姑母许久都未见你了,上次她还提起你了呢。” 齐煜思索一下,没有说话。 “对啊,齐哥哥,你就去呗!”林寻似乎对此很向往,眼看让铃儿去去不成,转而又要拉上齐煜。 齐煜咂了咂嘴,叹口气道:“赵春……你也知道,父亲向来与赵春不睦,虽然二人明里井水不犯河水,可暗地里却早已是针锋相对,我这么个身份,出入侯府……不合适吧?” “有何不合适的。”苏宸知道他在担心此事,因而早就做好了准备,“姑母说了,那日赵春不在家,况且,就算他在,姑母是单独宴请你们,又关他何事?” 林寻听来有所不解,若说大王与赵侯之间的关系,近来变得冷若冰冻,那么是因为赵侯杀死了他最心仪的女子,换了谁恐怕也不堪忍受。只怪他们的大王呢,性子好,顾全大局,因此一直未动赵侯。 可是大将军与赵侯多年来的关系,一直就是如此紧绷,这究竟是为何呢? 加之以前从齐哥哥口中听到的,大将军多年来与大王关系也时好时坏,如今又变得如同年轻时一样好了。他隐隐觉得,这三人之间——大王、赵春、大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矛盾与纠葛…… 他心中所想,林落自然也想到了,只不过她没开口问。 “齐哥哥,恕我直言。”林寻道,“大将军素来高风亮节,怀瑾握瑜,备受人尊重,又是为何与赵春素不往来呢?” 闻言,齐煜笑了一下,“不是之前对你们说过吗?当时我才七八岁,怎记得发生了何事,关键是父亲向来不提起,对谁也不提起,我也无能为力了。要说除父亲之外,那就只有家里的老管家知道了,可他对父亲忠心耿耿、马首是瞻,任我如何问也问不动的。” “你说当时大将军因此而大病一场,”林落想了起来,“那一年,凉禹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 齐煜摇摇头,“你们所想到的,我也一样想到了,那两年,凉禹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官清明,并未发生任何乱子。” 说至此,屋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因为说了也是徒劳,都在静默沉思着什么。 “我相信,世间无论发生了何事,最后都能真相大白的。”良久,苏宸说道,“你看,就连父王曾对王妃娘娘那么残忍的手段,他如今都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一样,纵然心中知道悔过,可实际上却无济于事。世间事物千变万化,又怎是你我可以掌控的?” 齐煜赞同地点了点头:“此话有理。” “王妃娘娘如今可好些了?”唐谷溪问苏宸。 “好多了,有秋姑姑等人照料,衣食无需担忧,气色也好了许多。”苏宸看向她,由衷一笑。 “既然如此,齐哥哥,你到底去不去?”林寻直盯着他逼问。 齐煜朝他扭过头去,目光却远远落在他的身后,朝林落瞥了一眼,继而收回来看着他,轻轻一笑:“我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赏菊 九月二十六日,距离赵潇潇的成亲之日还有两天,在这个阖府张灯结彩、忙上忙下的日子里,苏宸一行人进了侯府。 这是林落林寻和唐谷溪第一次来侯府,也是齐煜这六七年以来头一次过来。纵使多年不入,可再次踏入赵侯府内,却感到似乎没什么变化。 紫阳长公主正在小花园内赏菊,白菊是她最爱的花种,可因白色本身的不吉利,因此即便是爱菊之人,在家中也很少种大量白菊的。然而侯府内的这片小花园,平日多是紫阳长公主自己打理,因此便随了她的性子,想种什么便种什么。 大量的白菊朵朵绽放,雪白剔透,圣洁无比。紫阳长公主一向皮肤莹白润洁,可如今站到这团团花丛中,与这白菊一相对比,似乎竟也黯淡了几分,只显得肤色白里透红,更加红润了些。 家丁引着苏宸等人径直来到了花园处,本想着上前去通告,可是却被苏宸制止了。五人停在小花园的侧口处,远远地朝里面那个贵妇望过去。 只见紫阳长公主一身暗紫色锦衣,上有深褐色的丝线绣出的淡雅牡丹,贵气但不奢气,雍容而又典雅,此刻正背对着他们,弯下身子去嗅一朵开得最大的白菊,似乎远远的就让他们闻到了花香。 她的脸上恬淡宁静,不卑不亢,眉目祥和,粉面朱唇,圆润的手指轻轻一松,那支白菊便晃动了一下,弹离了她的手指。接着转身向另一侧走去,脚步也是十分得优雅闲淡。 唐谷溪不觉有些发呆,望着白菊丛中那个妇人,由衷赞叹道:“自古以来只听过少女流连花间,会招蜂引蝶,自成一幅美景。未承想,今日见了紫阳长公主,才发觉女子无论年龄,皆可以成就一幅美画。” 林寻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目光也迟迟离不开花园中的妇人,“紫阳长公主通身气度不凡,雍容典雅,可是眉宇之间却含威藏严,不乏有凌然气质,倒是有一股男儿气概在其中啊。” 苏宸听罢,笑了笑,道:“还真叫你说对了。父王说,姑母年轻时,曾请求先王允许她出征作战,姑母换上那一身戎装兴高采烈,可最后还是被先王勒令制止了,为此她闷闷不悦了一个月。” “哈哈,真有此事?” “这一点我可以作证。”齐煜接道,“之前父亲也曾提到过,紫阳长公主年轻时的确英姿不凡。” 林落一边望着那个花丛中的贵妇,一边听着他们说话,暗自想到,其实就算如今看来,紫阳长公主身上的英姿也未有所减少。 大概是听到了身后有人说话,紫阳长公主转过身,朝他们几人望过来。苏宸见状,忙引着他们走上前去了。 几人到了紫阳跟前先行礼,起身之后,苏宸便一一为其做了介绍。紫阳长公主一边听着苏宸的话,一边笑意盈盈看着他们,笑面含春却不露齿。 听完之后,她点了点头,目光缓缓划过林落三人,最后在唐谷溪脸上停留了片刻,神色未动,继而收回了目光,看向苏宸。 “这几个孩子,我一看就喜欢。宸儿,看来姑母没看错你,知道你交结的好友,定不会是俗人。” “姑母过奖了。”苏宸微微颔首,笑道,“宸儿本就是俗人一个,只是我的这些友人们,却是一个比一个不简单。” “你听听。”紫阳长公主轻笑一声,嗔怪道,“宫中人皆道你不会说话,可你在姑母这儿,却是一点看不出嘴笨来。齐煜,你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你说是不是?” 齐煜悠悠地点了点头,眼角斜飞,扬眉瞥了苏宸一眼,“长公主说得极是,苏宸他仗着您心好护他,便在您这儿一向没规矩,若是大王看见他平日的样子了,恐怕就认不出自己的骨肉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开怀笑了起来。 “庸儿今日跟着他父亲出去了,也没个兄弟给你们作伴,不过好在今日贵客二女一男,倒是姑娘占了多数。”她微微笑着,向前伸了伸袖子,“咱们这便回去吧,三位一路过来,想必也口干舌燥了。屋内已泡好了覆雪茶,只等着各位品尝了。” 覆雪茶是凉禹上等名茶,传说是凉禹东境沿海地区,生长着一种雪草,那草在冬天才会长出,却往往在刚突破厚土之时,被新下的初雪所覆盖。这茶,便是采的那些初雪之下的嫩草。 然而,采茶工程也异常艰辛,因为需满足两个条件:必须是刚长出的雪草,必须是一年之中的第一场雪。二者皆满足之后,那样泡出来的茶,才会有绝佳的味道,才会让人回味无穷、口齿留香。 既然紫阳长公主说出此话,他几人自是乐得品茶,便转过身让开路,欲要长公主先出去。 紫阳温柔笑了一下,对她三人分外满意,却在动步之前,一手伸向前拉住了唐谷溪的手臂,沉默不言望着她。 唐谷溪怔了一下,抬眼看向紫阳长公主,二人的目光相交叠,催生出无尽的温柔,她莫名有些发愣,讪讪笑道:“不知长公主……有何吩咐?” 看着她略带羞涩的样子,紫阳眼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却并不说话。右手缓缓抬起,向她的脸颊伸去,众人这才发现,长公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朵清雅的菊花。 唐谷溪僵立着没动,任由长公主将白菊伸到她脸旁,然后停住不动。她左右看着这两朵“花”,似乎在端倪着什么,目光从唐谷溪脸上移到菊花上,又从菊花上移到她脸上。 众人也都愣住了,不知紫阳长公主此举为何意。苏宸怔怔看着,想说什么却又打住了。 紫阳将菊花拿下,继而拿出她的手来,将花放到了她的手心里,又将其手指弯住,牢牢握着那一朵花。 “你们不必发笑,也不必诧异。”她收回手来,交握于胸前,“这花,是曾经我的一位故交所爱,今日我见到唐姑娘,甚觉姑娘与这花极配,便忍不住想摘下一朵赠与姑娘。在我这里,花无贵贱之分,也无吉凶之说,姑娘大可不必在意这些俗念。只是花易凋零,这花既然从枝头摘下,免不了早早枯萎。姑娘若不喜欢,那就扔了便是,我定不会计较于此。” 唐谷溪呆呆地听着,目光落在手中的那朵白菊之上,纵然离得有些距离,可那清香淡雅的花香,却直直地扑进了鼻间。细细的花瓣妩媚柔弱,婀娜多姿,又因是通身的白色,因此显得晶莹剔透,空灵俏丽。 她笑了笑,抬起头来,“长公主这是哪里的话,这花纵然不是长公主赠予我,我也当好好怜爱才是。能得长公主如此垂爱,谷溪喜不自胜。” 紫阳淡淡一笑,“那便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寒暄 唐谷溪拿着那朵白菊,跟随众人穿过庭院的小径,往偏厅走去。心里却不住在疑惑,她与紫阳长公主素不相识,初次见面,长公主为何对她如此喜爱?论气韵风度,林落和林寻可是丝毫不输于她。 想来想去,或许是苏宸在紫阳长公主面前为她美言过。当初请求长公主救自己的父母,长公主已知道她爹娘在盛歌犯了罪,却还能如此信任苏宸,出手相救,今日见到她也未生半点嫌疑,不禁令她感怀于心。 既然今日长公主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将他们请到府里来的,那她必当为长公主尽到心力,为潇潇排忧解乏,以报当初她母女二人救自己父母之恩。 话说回来,潇潇即将出嫁,却郁郁寡欢不得其乐,对方定不是自己心仪之人。而自己,本身就是个逃婚之人,至今还无颜去见自己爹娘,如今又有何资格去劝别人安心成亲呢? 想至此,不觉有些感伤。潇潇出生于王侯之家,母亲为大王的亲妹,父亲为权倾朝野的爵侯,却不能随心所欲去做自己乐意之事。 如她、如若萱公主一样,三人皆是同样的命……只不过前二者都已挣脱,唯独这个女子,要听从父母安排,去践行许多年前长辈们定下的“娃娃亲”。 时至今日,她还未见过成亲之人当中,有过情投意合的璧人。 几人穿过后院的甬道,径直走向偏厅,却在刚刚踏进门时,听到回廊的某一端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今日有客人来?” 紫阳长公主听闻声音,停下步子转过身来,众人也一道转过身来,望向门口。苏宸和齐煜不禁对望了一眼,二人神色复杂,皆未说什么。 很快,回廊的脚步由远及近,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正屋门口,他背对着阳光,面朝屋内众人,面无表情,不苟言笑。一身深灰色长袍锦衣,头戴墨绿色束发玉冠,少了月圆之夜在王宫时的慌乱,多的是一派威严与贵胄风范。 目光扫视一眼众人,当日在大王的寿宴之上见过林落三人,因此一眼便认出他们。至于唐谷溪,不仅在寿宴上见过,还曾在东宫听闻过——这就是那个夜盗东宫,最后却被大王莫名其妙放出来的“贼女”? 自然,纵使他心中此般考虑,但想到是紫阳请来的客人,也未表现出来半分。 “见过侯爷。”唐谷溪三人拱手作揖为礼,齐煜也行了礼,只是没有吱声。 赵春笑了笑,踏进门来,一边走一边对三人行了半礼,说道:“三位便是大王请来的客卿吧?当日在晨曦殿一见,却未与三位说得上话,今日三位莅临寒舍,令府上增光万丈,赵某却未相迎,实乃惭愧。” “侯爷言重了。”林落说道,“我三个只不过是普通的民间百姓,怎牢侯爷亲自出来迎见呢?今日能受紫阳长公主之邀造访贵府,实乃我幸。” 二人寒暄着,紫阳长公主问过赵春之后才得知,原来他和庸儿今日并未出去,而是一直在书房谈事。听家丁说起,才知道紫阳请来了几位客人,遂出来想见上一面。 可他怎会知道,她请来的客人却是这几个年轻人…… 那个险些要了他命的玉玺,如今不也落在这三个人手中了吗?他们号称家父有收藏印玺之癖,又凭借着为大王做过事,因此便信手拈来了他视之为命的玉玺,对此,他何以不怀恨在心? 而紫阳对玉玺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今日叫他们来又是所为何事呢?难不成是想要回玉玺……赵春一向多疑,此刻也不免多心起来。 紫阳与他朝夕几十年,对他的心思又如何不知?她笑了笑,叹道:“还不是因为潇潇那丫头……哎,如今就她那副样子,如何当得了新嫁娘?我看着苏宸有几个好友,还有两个姑娘,就想着叫过来跟潇潇说说话。潇潇从小到大,身边只有一个哥哥,未与女子有过多少接触,或许她们姊妹之间聊聊天,心情也就好了。” 赵春听来,这才明了,笑道:“原来如此,看来,赵某还要再次感谢各位一次啊。” …… 在这说话间,齐煜站在一侧不言不语,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寻,不出他所料,只见林寻正一脸肃穆,方才路上雀跃说笑的样子陡然不见,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赵春,眼神里少有的硬朗和戾气,双唇紧绷着不说话。 恐怕,这才是林寻真正仇恨一个人的时候吧…… 他的娘亲跌下悬崖险些丧命,还不就是拜眼前之人所赐?他和师姐辛辛苦苦来寻人,不也就是他一手造成? 相较于齐煜的父亲和赵侯之间的隔阂,林落与林寻恐怕才是最不愿见赵春的人吧?可是那日在荷花苑谈及此事,这两个姐弟竟能无比默契,谁也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而林落此刻还能笑对赵侯,也实非林寻所能及。 这是齐煜心中所想。自然,其中也有他不知之事——除却娘亲跌落悬崖的仇恨之外,还有那日在濯心殿,大王对他二人所说的话。 赵春何止是有愧于他娘亲?更是犯了欺君罔上之罪啊!若是没有他,那就没有后来的一切,没有他三人此刻站在侯府中说话,没有大王悔恨这么多年、一直空留后位…… 或许,也就没有萧王妃后来的事。 赵春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告辞了。紫阳长公主也不留他,今日是她要见这几个孩子,本就担心他们在她面前会有所拘谨,若是赵春在此,或许会将气氛弄得僵硬,他们更不会畅所欲言了。 赵春走后,唐谷溪等人随着紫阳长公主来到了暖阁之内,只见里面香炉缭绕,雅致幽静,丁香色的丝帘装饰着门窗木柱。中间的檀木桌上摆放着几盏紫檀茶具,青绿色的茶叶漂在其中,氤氲多姿,清香幽浮。 “不必拘着,请坐吧。”紫阳长公主伸了伸手。 “母亲。”这时,一声清润娇柔的嗓音响起。 众人扭过头去,只见一个陌生女子站在门口,纤细的身子如弱柳扶风,两手轻轻相握在一起,一条帕子从指尖流出,面上三分柔美七分憔悴,一身杏色裙衫给她添了些活力与润亮,使其看起来明媚了许多。 “潇潇?”苏宸不由自主叫了一声。 ———————— 亲们,求推荐票!(拱手)(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茶座识人 原来她就是潇潇,两天之后的新娘子了。 唐谷溪三人明白过来,之前只是听苏宸说起过,知道紫阳长公主的女儿知书达理,温顺懂事,今日一见,方才领略到侯府小姐的风范,当真是温文尔雅,玉洁冰清。单是亭亭玉立在那里,不言不语,就足以让人止步注目了。 而赵潇潇与若萱公主年龄相差无几,二人皆长得如花似玉貌如新月,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情:一个咋咋呼呼热热闹闹,一个娴静优雅得体端庄,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一个如火,一个似水。 不知苏宸面对他这两个妹妹时,会有何不同?唐谷溪暗自思忖到。 赵潇潇立在那处,目光如轻羽点水般掠过屋内的这几人,眼波之中泛出一抹明亮,不知是忧伤还是欣喜。慢慢地,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对母亲道:“今儿个家里这么热闹,母亲为何不早告诉潇潇呢?” “潇潇。”紫阳长公主眼神里划过一丝心疼,缓缓走上前去,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母亲今日请你苏宸哥哥带他的朋友过来,就是为了给你解闷,此刻热茶才刚上,你总得让人家先喝口茶歇歇吧?” 说着,她两眼弯了起来,恬淡地注视着赵潇潇。 “原来是这样。”潇潇的声音轻柔无比,即刻翘起了嘴角,看向中间那三个陌生的女子和男子,微微低了低身子,“是潇潇无礼了。” “哪里哪里,”林落三人一看,赶忙还了礼,“既然潇小姐来了,那就坐下共饮如何?” 紫阳长公主点了点头,潇潇整日不出房门,今日不知何处听来的动静,竟然自己走出了屋子来到偏厅,说是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些年轻人,才是她最想见的人,自己纵然身为潇潇的母亲,可也并非事事都能畅谈的。 潇潇含笑点了点头:“好。” 落座之后,紫阳长公主指着林落,对潇潇说道:“这位姑娘是大王派去乔疆的密探,也是曾经与齐煜比武、闹得名满王城如雷贯耳的侠女——林落,你称其林姐姐便可。” “林姐姐的大名,潇潇早有耳闻,想谋面已久了,然而今日才见到女侠,样貌果真如潇潇想象中一样,卓然不凡。”赵潇潇不急不缓地说道,无论做什么事,皆是温润如水之态,此刻笑看林落,倒显不出一点烦闷忧郁的样子。 “小姐过奖了。”林落微微一笑,轻轻颔首。此刻坐得近了她才发现,赵潇潇两只眼睛皆是红肿的,想必是哭过许久了,此刻出来薄施粉黛,才将眼角的红肿掩了下去。可是细看的话,依旧可以明显地看出。 她微微低头时,脸上显出一层落寞,又不动声色地遮掩了下去。 好在紫阳长公主又紧接着介绍林寻了。 “这位小公子便是林女侠的弟弟了,武功也是上乘,其父为九秦有名的林氏剑法掌门人,也是林女侠的师父。你叫他林哥哥便是。” “原来如此……怪不得林哥哥和林姐姐武功如此之好,潇潇孤陋寡闻了。” “小姐常居闺中,学的是琴棋书画、诗书礼义,外面江湖上的那些是是非非、打打杀杀,又怎会打扰到小姐的心境呢?”林寻笑着说道,心里却在为方才那句“小公子”较劲,心中极为不服气。 为何师姐就可以被长公主叫作“女侠”,自己连个“少侠”也算不上,最后竟落得了个“小公子”……纵然长公主无心,看他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说出“小公子”三字是对他的爱怜,可他这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最后紫阳长公主将手指移向苏宸身边的唐谷溪,笑说道:“这位姑娘,和先前二位有所不同,林家姐弟皆来自南方,这位唐姑娘却是从盛歌而来,其中缘由为娘也不甚了解,总之……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若是无缘,他们几人便也碰不到了。” 说至此,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唐姑娘……”赵潇潇喃喃道,略微思忖了一下,“这便是苏宸哥哥来信上所说的……那位唐姑娘?” “正是。”紫阳长公主简短地回答,又很快地话锋一转,“潇潇,你叫她唐姐姐便是。” 这一轻微的举动,唐谷溪当然察觉到了。紫阳长公主是怕潇潇突然提及此事,会令她感到尴尬,会令她迫于压力向自己道谢,反倒会弄得突兀生硬,因此才撇开话锋的。 想至此,她心中轻轻一颤,暖意四起,眼眶有些泛热。 “唐姐姐。”赵潇潇笑道,目光在她和苏宸之间游离了一刻,又缓缓地收了回来,低下头去,手指不由自主端起了一盏茶,放至唇边,轻轻抿过之后,又放了下来。神情略显慌乱。 唐谷溪看着潇潇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那么一刻便收了回去,不禁有些疑虑,是不是因为救她父母之事,潇潇对自己生了嫌隙?还是对她低看了几分? 这样想着,她的神情也有些落寞,端起一盏茶,亦轻轻抿了一口。 林落和林寻看着这一幕,对视了一眼,脸色微显疑惑,却没有作声。 “潇潇,怎的你跟谁都打了招呼,唯独不跟我说话呢?”这时,齐煜的嗓音突然想起,歪头斜睨着她,故作出一脸不满,“好歹我和你苏宸哥哥也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才多久没见,今日交了新朋友便忘了旧朋友,你这是不义啊。” 这一番话出口,众人先是一怔,紧接着便笑了起来,气氛重新燃起。 赵潇潇忙倒了一盏茶,举起来移至两眼平视处,含笑道:“潇潇冤枉啊,齐煜哥哥是老熟人了,因此今日才敢怠慢,正想着跟齐煜哥哥问好呢,谁知竟被先抢了去……潇潇知罪了,这便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说着,她抿嘴一笑,将手臂收了回来,一手轻掩颜面,一手端着茶盏,一饮而尽。 齐煜呵呵笑着,目光略略划过唐谷溪,也将手中的茶饮尽。 “看来姑母,今日应当备酒啊!”苏宸打趣道,“这椅子还未坐热,二人便已各自饮尽一杯,难不成……今日还要对茶么?” “对茶?”林寻眼神一亮,似乎颇有趣味,“宸王子,这个主意好,不如我们以茶代酒,对诗为乐,输者便自罚一杯,如何?”他看向众人。 “嗯……”紫阳长公主率先挑眉点了点头,“这个主意不错,林少侠既然有此意,那你们便对诗好了。今日园中,白菊开得绚烂……你们就以白菊为题,各抒胸臆,如何?” 众人对此皆无异议,暖阁之中渐渐欢声四起,乐意融融。(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不合时宜 赵华庸方从书房出来,沉着头走过游廊时,忽听得前方传出了阵阵说笑声,其中不乏有陌生女子的声音。他止住步子,抬起头来,望向前方院落内。 那是母亲平日饮茶拜佛的地方,是这后院内最为清静幽雅的一处,平日除了母亲在此之外,别无旁人过来。今日却欢声笑语,不知是来了何人? 一边疑惑着,一边向前走去。踏进门后,扭头一看,发现东侧的暖阁内,围坐着六七个人,母亲和潇潇也在其中,还有苏宸与齐公子,另外那三人就不知了,不过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他们谈笑风生,沉浸其中,一时未发现门口来了人。 方才在书房和父亲交谈过后,心情一度沉郁烦闷,此刻听着里面传出的笑声,更显心境落寞烦躁。他哀叹了一声,转身欲要出去。 “庸儿?”紫阳长公主发现了他,将他叫住。 赵华庸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母亲,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屋内其他人,叫了声“母亲”。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呢?”紫阳长公主站起身来,“方才你和你父亲在书房谈事,我也未派人去叫你,今日宸儿带了友人过来,想必你们也都见过一面,我便不多做介绍了。” 听母亲这样说,赵华庸再次将目光移至那三人身上,端倪着他们的面貌,用力思索了片刻,才想起大王的寿宴当夜,曾在殿中见过他们。当日这三人坐在将军府的位子上,看来是将军府的贵客。 既然想起来,他也不再拘着,面向她三人作揖为礼,“在下赵华庸。” 林落三人亦还礼,一一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简简单单,这就算认识了。 赵华庸虽年龄和苏宸一般大,可从小就和慕容家的公子相处为伴,二人关系甚笃,堪比苏宸与齐煜。倒不如潇潇和苏宸的关系了,加之苏宸每次来侯府时,赵华庸多数都不在,因此二人之间称得上朋友,可也并不多亲密。 听母亲说明三人来意之后,赵华庸看了角落里的妹妹一眼,恍然大悟,顿时对唐谷溪三人充满感激之情,又再次谢过一番。 经过方才近一个时辰的饮茶对诗,赵潇潇面颊红润了许多,大概是忘记了心中的抑郁之事,也或许是想抓紧出嫁之前最后一点乐趣,恐今后再见不到这么多同好。 “华庸,你算是来晚了,方才的对诗都已经结束了。”苏宸笑着说道,“不过你放心,下次过来之时,定第一个告诉你。” 赵华庸闻言,咧嘴笑了笑,拱手道:“那我便多谢殿下了。” “庸儿,你与你父亲,方才在书房都谈了些什么?”紫阳长公主注视着他的脸颊,忽然问道。 一听这话,赵华庸身子僵住了,面上闪过一抹明显的慌乱,也不敢直视母亲,低头道:“父亲只是说……说……”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在场所有人都感到疑惑,极其普通的一句话,为何使他如此紧张?竟磕磕绊绊字不成句…… 紫阳长公主凝视着自己的儿子,柳眉微微蹙了起来。 “罢了罢了。”她叹口气宽慰道,“今日这么多人在此,你要有何难以开口的也在情理之中,母亲不该唐突问你。” 赵华庸微低着头,脸色绛红,听闻母亲说这话,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那一日与慕容寒交谈,他也不会去质问父亲,若不去质问父亲,又怎会身陷其中难以脱身呢?想来便觉得牙齿格格做响,浑身止不住战栗。 苏宸看他的样子,隐约感到有些不安,心里一下子沉重起来,回头向身后望去。齐煜在察觉到有人看他后,也将目光移了过去,二人相视一眼,眸光之中是同样的神色。 林落眼角斜飞,瞥了他二人一眼。 “潇潇她……可好些了?”赵华庸抬起头来,将话题撇开。 一闻此言,众人皆回过头去,去看站在角落里的赵潇潇。 赵潇潇又变成了刚进门时那样,脸上的红润与笑意一同消失,面对哥哥的关心,她默不作声,垂下了头去。 赵华庸见状,脸上一片愁云,闷闷道:“潇潇,你这又是何必呢?慕容寒他哪里配不上你了,这些天来你郁郁寡欢,殊不知人家面子上有多难看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灌入了每个人耳朵里,对赵潇潇来说更是五雷轰鸣,顿感羞愤万分。 紫阳长公主脸上有一丝愠怒,但知道庸儿与慕容寒一向交好,因此也不忍说什么。屋内一时陷入了安静,赵潇潇只觉得众人的目光皆在自己身上,恨不得仓皇而逃,狠狠低着头满脸通红。 “庸公子此言差矣!”唐谷溪的一声嗓音将这副窘境打破,脸上虽有不悦可未完全表露出来,“潇小姐即将出嫁,以后难得再与父母见上一面,心中难免有不舍之情,烦闷忧虑也是情有可原。纵使平常人也会挂念亲人,更何况从小未离开家中的姑娘呢?庸公子身为男儿,想必不会懂这些女儿心思,但若身为哥哥,不去怜悯宽慰,反倒冷言相逼……这就不对了吧?” “小溪……”苏宸阻止不及,担忧地看向姑母。 谁知紫阳长公主并不生气,只是淡然望着她,神色未动,眸光如水般平静。苏宸和林落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林寻却抿着嘴兀自笑了一下。 倒是赵华庸,面对唐谷溪的一番指责,先是惊诧不已,而后尴尬万分,本想要去解释潇潇并非因为这个才郁郁寡欢,可一张嘴又泄下气来…… 反正他们也不知,自己何必要多费口舌呢?想来今日就不该踏进来,净说了些不合时宜的,也听了些不合时宜的……方才在书房的沉郁心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加重了许多。 他瞪了潇潇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赵潇潇却对哥哥的怒瞪毫不在意,此刻只是凝神望着唐谷溪,眼里有说不出的意味。 唐谷溪这才觉得像是说错了话,看着长公主脸颊腾地变红,慌张起来,“我……” 未等她说完,紫阳长公主闭了闭眼,摆手道:“无碍的,庸儿一向如此,你不必介怀。方才你所言有理,是庸儿的不是。” 唐谷溪叹了一口气,垂下了头。 苏宸没有说话,面上有几分担忧,可心中却在暗暗高兴,将手向后伸去,不动声色拉住了唐谷溪的手。幸好二人紧挨着站着,屋内暂且无人发现。 “母亲。”良久,潇潇抬起头来,凝望着母亲,“可否留唐姐姐在府中住上一日,女儿近来总是难以入眠,想要有人作陪……待后天潇潇出嫁之时,唐姐姐再离开……可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用心 紫阳长公主微微一怔,沉吟了一下,转头看向唐谷溪,试探地问道:“唐姑娘……你说呢?” 赵潇潇也转头看着她,眼中有隐隐的期盼,双眸清澈,淡如秋水。 唐谷溪听到这话抬起头来,先是望了一眼赵潇潇,又看了一眼紫阳长公主,最后将目光移到苏宸脸上,愣着没有说话。面色虽然僵硬,但心中却隐隐高兴起来。 原来,潇潇并没有因为她父母一事而对她有所嫌隙,原来方才一切都是自己多心了。 至于为何偏偏叫她,估计是方才对诗之时,她和她分为了一组,二人才情相差无几,所作之诗也颇有相通之处。一来二往,潇潇便与她贴近了几分吧? 这样想着,她粲然一笑,将身后的手从苏宸手中抽离出来,对紫阳长公主笑道:“潇小姐有此心意……谷溪自然荣幸万分了!” “这么说,你同意了?”紫阳长公主眼里也泛出一抹欣悦。 唐谷溪点了点头,心中是真的开心,笑道:“反正回去之后,也要整日受他的气,人家仗着自己武功好,对谁都可以言辞锋利……我呢,有自知之明,还是远远躲开为好,在这里陪着潇小姐不知要强多少倍!” 她一边说着,一边剑指林寻。 紫阳长公主睨了林寻一眼,不禁轻轻笑了一声。 “长公主,您可不能听她胡诌!”林寻哭丧着脸,忿忿不平,“她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我可是冤枉透了……” 闻言,众人呵呵乐了起来,紫阳长公主微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赵潇潇面上浮现了一层伤感,她笑着垂下头去,口中轻轻呢喃道:“真羡慕你们啊……” 这声音极轻,刚一出口便被湮没在众人的笑声中,唯独林落听进了耳里,扭过头来朝她看去。 “潇小姐何须这么感伤呢?世间人皆有自己的不幸,小姐看到的,或许只是一面而已。”林落轻轻说道,声调把握得适中,只让赵潇潇听到了。 听闻此言,潇潇愣了一下,本以为方才是自己的无心之言,却未想到被人听了去。她略带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林落正扭头看着自己。 她心里不由一热,扯开嘴角笑了一下,眼里柔和宁静。 既然唐谷溪决意留在侯府,苏宸便对她叮嘱了几句,好在只有短短两日,况且是紫阳姑母与潇潇在身边,他也无需担心。倒是潇潇,不知两日之后,小溪可否会为她排解忧郁,令她安心坐上花轿。 今日饮茶期间,潇潇与众人有说有笑,却唯独对他比平日冷淡了几分。想来想去,苏宸觉得大概还是上次来府中,说的“宽慰之言”有些不中听吧。 在侯府停留半日之后,见天色不早,众人便告别了紫阳长公主,欲要打道回府去。紫阳携潇潇及唐谷溪二人,将他们送到了门口,就在苏宸等人欲要上马车之时,紫阳又把他叫住了。 招了招手,便将其叫了过去。 苏宸只好又来到了门口,听着紫阳姑母对他说话。而齐煜和林落林寻三人,则在马车处站着等候。 “不知唐谷溪能不能使潇小姐开怀一些,但愿她留下来,没有白留吧……”林寻望着门口交谈的几人,长叹了一口气。 齐煜静静注视着苏宸的背影,听到林寻的话,不禁朝他瞥了一眼,轻笑道:“这你就尽管放心吧,唐谷溪留下来,绝对比谁都要管用。” 林落闻言,扭头望向他,略有不解。 “齐哥哥,这话就不对了吧。”林寻反驳道,“是,唐谷溪之前是有过成亲经验……不,我是说……她毕竟差一点就能成亲成功了。可后来不还是没结成吗?要说劝服人安心上花轿,她一个逃了婚的,又有何经验之谈呢?” 说着,他又长叹一声,幽幽说道:“我看,不把人从花轿上劝下来,就万事大吉了吧?” 林落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却又转瞬即逝,笑容消失之后,脸上多了一分无奈。 “我说林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齐煜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将目光向门口划过去,“你以为,今日长公主叫我们过来真是为了给潇潇排忧解难?这偌大的侯府里,潇小姐的玩伴多了去了,任意一个贴身丫鬟都比唐谷溪与她亲近,为何非要让苏宸带你们过来?准确的说,为何要让唐谷溪过来?” 这一番话将林寻说得愣住了,他才发觉齐哥哥话里有话,扭头看向他,也不说话了。 林落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什么,不禁抬眼朝赵潇潇望过去。 齐煜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落在紫阳长公主的脸上,闷声说道:“长公主……是为了让潇潇死心。” 死心? 林寻愣了愣,死什么心? 他回过头去,亦朝紫阳长公主和赵潇潇望过去,怔了一刻后,又将目光移到苏宸背影上,然后如同死水般,停住不动了。 原来…… 原来潇小姐的心结……在此啊! 良久,林落动了动嘴唇:“其实也不是死心,而是‘放心’吧……” 所以如今看来,潇潇也的确是个通情达理、知是非明事理之人,的确心胸宽广、蕙质兰心。面对不想见到的情景,她哀而不伤,体面相迎,化痛心于清茶,化绝望于接受。唯有此,才可能清清爽爽地出嫁。 “长公主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林寻恍然大悟后,叹道,不知是敬佩还是寒心。 远处苏宸还在说笑着,不知长公主对他说了什么,二人谈论良久,似乎在说潇潇之事。潇潇和唐谷溪站在门内,二人目光皆在苏宸身上,可潇潇却时不时看向唐谷溪,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宸王子他……知道吗?”林落转过头来。 齐煜笑了一下,“你还别说,有时我真想不通苏宸,你说他平日看着也挺机灵,为何在此事上就总是愚钝木讷呢,他若知道就怪了……” 林落扯了扯嘴角,“不一定,或许……宸王子的‘木讷’就是他的‘聪明’呢。” 齐煜眉角微扬,笑笑没有说话。 终于,苏宸从门阶上下来,悦然向他们走来,“你们久等了,走吧!” 三人再次向紫阳长公主拱手道别,转身上了马车,未再多说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梳头 戌时三刻,侯府西院的房间内还亮着昏黄的烛火,透过窗户上的纸隐隐照射出来,在地上映出一片橙黄。平日这个时辰潇潇早就躺下了,而今夜,里面却传出了两个人的说话声。 “……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当时我啊,也以为自己后半生就是如此了,坐在花轿中,眼泪都要流干了……可是林落和林寻突然出现,我两眼一花,竟还把他们当作了盗贼……” 二人的笑声清脆如铃。 “那你后来,后悔过吗?” “后悔?虽然……是,后来的确发生了许多不如意的事,可是……我想过很多次,若是时光倒流回到当初,我一定还会做同样的选择,会跟他们走。” “真的?” “真的。” “唐姐姐,潇潇真敬佩你。” “……其实,我不该给你说这些的。” “有何该与不该的,你口中的事,都是潇潇从未经历过的,听来,也觉得新鲜。” “那是因为潇潇从小深居闺中,不像我……整日出来乱跑。好了,你看喜不喜欢?” 桌上的一面黄铜镜内,照出赵潇潇清秀白皙的脸颊,烛火遥映下,她的脸庞被蒙上一层朦胧,显得有些虚幻和模糊,满头青丝被梳了一个典雅秀丽的新娘头。 这是唐谷溪出嫁当日,锦熏给她梳的。今日她仔细回忆了当初锦熏的手法,原模原样为潇潇梳了出来。 细想一下,若非那日-她故意使性子,锦熏姐姐也不会耐心地梳那么多次,自然也就不会使她熟记于心了。过了这么久,不知锦熏姐姐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受那次罪状的牵连? 想着想着,便发了愣。 “喜欢,唐姐姐手真巧。”赵潇潇望着镜中的自己,唇角微翘,“后日,我便让彩云给我梳这个头。” 唐谷溪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听到赵潇潇的话,眸光一抹划向镜中,注视着铜镜内的娇美容颜,手指在她发间的玉钗和步摇上轻轻拿捏,微移位置以显得更对称些。二人默默不语,只听到飞虫扑进烛火里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唐姐姐。”过了良久,赵潇潇轻声叫道。 “嗯?” “你觉得……苏宸哥哥,是个怎样的人?” 唐谷溪捏在她发钗上的手停顿了一下,表情也跟着僵硬了一下,心中倏地一空,仿佛飞鸟点水,昂然向天而去不留半点痕迹。 今日饮茶时,她和苏宸只不过多说了几句话,难不成举止太过亲密了?还是……潇潇看到了下午那个场景? 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忙低下头去,两手在潇潇头上胡乱摆弄着发式,强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吞吐道:“苏宸?他……他是个好人。” 潇潇凝望着镜子中身后的那个人影,目光停留在她昏暗的脸颊上,双眸轻柔似水,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就这些?” “……嗯。” 看着她,潇潇心中某处倏地柔软了一下,暗想到,这唐姐姐可真不会骗人,开口的第一个字便出卖了她,却还要强装着镇定下去。 这一点也令她心安起来,心安的同时,又透出无法言说的失落。 苏宸哥哥也是这样,不会骗人,不会说谎,不会伪装…… “唐姐姐,其实……你不必瞒着潇潇。潇潇知道,你也是好人……苏宸哥哥今生能得你,潇潇为他高兴。” 听到这话,唐谷溪双手再次停下,既然潇潇知道,那也就不必躲藏了。可是她此刻说出这话,却无法不使她担忧起来。即便是笑谈,可却处处流露着伤感,想必是由人及己了吧。 “潇潇,你如今快要出嫁,莫再看着别人感伤自己。或许在慕容公子心里,今生能得一潇潇,才是百年修来的福气呢。今日听你哥哥所说,想必那慕容公子也是用情颇深之人,又从小与你哥哥交好,你嫁过去,是绝不会有苦日子的。女子一生,能得一真心人,不也是天大的福分吗?” 唐谷溪看着镜中的人,认真地说道。 “可这真心人,并非潇潇的意中人啊……” 潇潇落寞地说着,随之轻叹了一声,脸上的神情终于换成了一副悲凄。话说至此,一天的强颜欢笑渐次瓦解,心底的荒凉彻底展露在唐谷溪面前。 唐谷溪愣了一下,隐隐有些心疼,可是,潇潇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潇潇,你……”她从身后绕过来,低下身子仰面望着潇潇,“你……他是谁?” 若是潇潇心中有人,那为何不及早对紫阳长公主说呢?长公主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倘若知道女儿心中另有他人,也不会强制她嫁给慕容家的吧?依照长公主的性子,区区“娃娃亲”又算得了什么? 片刻的垂首后,潇潇转过头来,泪水在眸中打转,两道秀眉微微蹙着,似乎胸中有着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她注视着唐谷溪,隐忍良久,最后还是未能启唇,索性将头抬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姐姐……为我散发吧。”她轻呼了一口气,表情释然。 见到这副模样,唐谷溪心中酸楚不已,想着潇潇深居闺中,平日见到的男子还能有谁?除了赵华庸和慕容寒外,就是她这几个王亲哥哥了,难不成……是某一个王子? 她面色凝重,从地上站了起来,转到身后为潇潇散发,一边思索着一边看向镜中的她。 只见潇潇神色如初,目光轻轻颤动,混合着摇晃的烛火,使她的明眸宛若闪耀的星辰。 …… 唐谷溪有些发怔,手上的动作减慢下来,莫名升起一股难言的恐慌,令她脸色渐渐发白,心中像是裂开一道沟痕,倏尔白光乍现,只觉手脚发麻浑身冒汗脑中空白。 难不成,是…… “唐姐姐,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蓦地,潇潇的声音响起。 唐谷溪目光轻颤,忙把神色恢复过来,嘴角扯了扯,点点头。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赵潇潇眉眼柔和地望着她,似乎方才的景象并不曾发生,“若是日后,姐姐还有机会来凉禹,记得一定要来找潇潇,潇潇无论身在何处,都会等唐姐姐。” 唐谷溪心头一颤,方才的恐慌与麻痹消褪而去,她展颜一笑,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日后,相府锣鼓喧天,花天锦地,府中高朋满座,红飞翠舞……在这热闹非凡、笙歌鼎沸的日子,赵潇潇乘坐血色的花轿,带着贴身丫头彩云,嫁入了相府。 暮色四合,一天的喧嚣被隐匿下来,纷纷攘攘悉数散去,街上恢复如初。家家户户亮起灯火,炊烟袅袅,藏于青天。时不时从某个院落里传出几声狗吠,最后也都跟着炊烟散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随军 西境的探子又来报,乔疆和祢息人来往日益密切,练兵场上随处可见祢息的人马。 祢息族原本是大陆西北部名不经传一个小族,无论东西南北边境,类似的小族不在少数,因此五个泱泱大国也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更别说这个多年来臣服于乔疆、以游牧为主的小型部落了。 时至如今,形势步步紧逼。凉禹朝堂上的大臣终于不再说三道四,那些保守党派也一并哑然了,此事若是耽搁下来,那么后果非同小可。他们几个老臣,又怎能担当得起? 上回乔疆与凉禹僵持了半年的战乱,最后落得个惨败收场,以文瑶王后一贯的雷厉风行,又怎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呢? 九月下旬,消息已经传达宫中,可是因侯府和相府的亲事,这便被大王压制了下来,无人提及。要说两个府里的儿女成亲,本不该耽搁了军中之事,可谁让其中一个便是紫阳长公主呢?大王念及兄妹之情,因此才作出让步的。 亲事一过,兵部便开始统筹出征一事。 大将军的面容终日肃穆,军营西征,远离家园缺衣少穿,而此次又是进攻为主,势必会打入乔疆内部。寒冬将至,祢息人自不必说,终日以马为伴以风为衣,过惯了天寒地冻的日子,而乔兵占据着后方优势……这一仗,想必会很难打。 这一日,司马将军来府中拜访,二位好友聚在堂屋闲聊,在座的还有齐煜和叶英。出征令已下,由于形势紧急,又拖延了半月之久,因此出征也出得仓促,三日之后便要启程了。 齐昭和司马将军,以及齐煜和叶英等人,这几日每日都要视察兵营,整顿军心,似乎每个人身上都绷了一根线,不得喘气。此刻好不容易得个空闲儿,便聚在一起喝了几口热茶。 正在谈笑间,门外忽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众人正想,谁这么没规矩,便只听得门“咣当”一声响,倏然被一个人影撞开了。 在座的四人抬起头来,一时发愣,看见了宸王子的脸。 “苏宸,你这是要……”齐煜面上有些错愕,正欲发问。 “大将军,司马将军,苏宸来得鲁莽,还请见谅。”苏宸拱了拱手,气息微喘,面上有几分焦急,转头便看向齐煜,“林落可在府中?他们几日要走?” 一听这话,齐煜才明白过来,原来苏宸是担心唐谷溪不告而别,如此心急地闯进来,就是为了这事?那他何不直接去荷花苑呢。 见齐煜不说话,苏宸有些急了,“你可知道,父王让我来做甚了?” “让你来作甚?”齐煜还是不急不忙的样子,挑起一只眉望着他,心中却在不满于苏宸此刻的表现——大战在即,竟还不收回心来。 听到苏宸这般言语,齐昭和司马将军和疑惑起来,皆凝眉注视着他,还以为是军中出了何事,大王才匆忙让他过来的。 面对齐煜的漫不经心,苏宸剑眉微蹙,深吸了一口气,恨恨道:“父王有意让林落留下来,跟着武贲军出征!”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都怔住了,齐昭和司马将军瞪大了眼睛,叶英也满目愕然,目瞪口呆望着苏宸,一时忘了言语。 齐煜的脸色陡然变换,呆了一刻后,噌地一下从座上站了起来,目光紧紧锁在苏宸脸上,似乎要把他看穿。双眉紧皱着,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然而心中却不知是喜是忧,还是惊讶…… 大王竟然要让林落跟着出征? 大王这是想做什么? “你、你说什么?”齐煜又怔怔地问了一遍。 苏宸叹了口气,背起双手,沉声道:“父王今早才告诉我的,说是……想要林落换上戎装,随武贲军出征。其实,我觉得父王此意,是想要将林落留在凉禹,入宫为他谋事,不过想来父王也知道,林落定不会入宫,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暂且将她拖住。” 很久以前他就担心的,如今还是成真了。 父王果真因为失去了花宁,便把注意力放在了林落身上。 不过也是,林落一年多以前就曾在宣阳城出了名,花宁又背叛他逃回了凉禹,如今身世清白又身手绝佳,还为父王所信任的女子,便只剩下了林落。 齐煜没再说话,如炬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怔了片刻后,转身疾步走出了门外。 “宸王子,此话……可当真?”齐昭从座上起身,声音中透着不可思议。 虽说自古凉禹从军的女将士不在少数,况且林落又是有勇有谋之人,上了战场难说没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可是此事如此唐突,还是令他和司马将军吃了不小的一惊。 苏宸看着大将军,点了点头。 “其实若是真让林落跟着出征,也未尝不可,以她的身手和头衔,应付敌军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是如今,林落三人的心并不在此,他们即将启程南行,父王又决意如此,实在是强人所难……” “那……殿下不如快去问问林姑娘,若是林姑娘执意不肯,想必大王也不会为难她吧。”司马将军也站起来,隐隐有些担忧,“怕就怕在,大王心意已定,难以改变了……” 苏宸知道,司马将军对此不以为然,在他眼中,上战场杀敌一向是男儿的事,女子上了疆场不免带去些晦气,恐对战事不利。 告别二位将军后,苏宸紧接着来到了荷花苑,顺着游廊刚跨入门内,还未走到房门口,便听见了林寻的一声惊呼: “姐,我没听错吧,你真的要去!” 苏宸面色一僵,脚步倏地一停,立在那里没动。 接下来,便是唐谷溪的声音: “如果你要去,那……那我也去!” “唐谷溪,你也跟着发疯!” “我没疯,既然林落要报大王的恩,那我也报大王的恩!我三人一路同行如影相随,此刻跟你姐分道扬镳,万一路上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溪儿,你别闹了。”林落的语气平静又笃定,“就按我方才说的,我听大王的命令随军西征,你二人带着铃儿……还有玉玺,先行回西州去。寻儿,师娘已等了将近三年,万不可再耽误半分,待战事结束,我便径直回家去,与你们团聚。” “姐……”(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挣扎 林落心中如何想的,苏宸也知道几分。 自她三人来到凉禹之后,几受父王恩待: 花宁一事,虽最后没能将她抓住,可父王还是信守承诺,摆出宫中所有印玺供他们挑选。中秋寿宴,上座的皆是王室贵胄们,却唯独宴请她三个布衣百姓。至于偷盗一事便更不必说了,不仅不去追罪还将玉玺赐予他们…… 如此恩情,依照林落的性子,她如何不去偿还?面对父王的“君命”,她没有后退的余地…… 而这玉玺得来的,又怎能说容易呢? “你想好了,真的要去?”齐煜的声音在房内响起,不大不小,隐约透露着一份喜悦。 苏宸斟酌片刻,上前走了进去。 唐谷溪率先扭过头来,看到他便迎了上去,一把将他抓住。 “苏宸,你去求求大王吧,让我也去,我也跟着你们去!”她面容有些慌乱,急不可耐地望着苏宸,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微微光亮。 苏宸凝视着她的脸,眉宇间有一丝不安,“小溪,不如你就留在凉禹,反正林落也跟我们去,等我们回来之后,我便陪同你一起去西州,一年之后再……” “宸王子。” 林落轻轻将他叫住了。 苏宸抬起头来,看向了几步之外站着的林落,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鲁莽了。 他怎就忘了林落和林寻一路上的心血呢,唐谷溪是他们二人带来的,是他们要带走的,是西州有个妇人在等待着的……小溪不单是他的。 本来按照父王的意思,他大可以在年前与她成亲,而后小溪愿去何处便去何处,他答应父王在一年之内带她回来就行。可是……谁又能料到,如今战事在即,边境纷争牵扯不断,身为凉禹王子和带兵之人,他怎能在紧要关头留恋儿女之事? 如此一来,只能等了,只能拖了。 “苏宸?”唐谷溪柳眉微蹙,期盼盈盈地望着他。 苏宸抬起眼帘,面色变得坚决,对她摇了摇头。 唐谷溪神色陡变黯淡,手上的力也松了下来,脸上一派失落,眸光轻轻颤着,十分不解:“你为何不让我跟着你去?你……你只要跟大王说一下就可以啊,大王不会不让我去的……” “唐谷溪。”齐煜忍不住发话了,移步至她面前站定,双唇紧闭,先是一阵沉默。 唐谷溪扭过头来,面色怔然,不知他要说什么。 齐煜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缓慢道:“我看,你二人就听林落的,先回西州去。大王的决定难以改变,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你以为战场是什么,战场时随处可见死人的地方,是随时都能丧命的地方。即便是林落,她也没有作战经验,你又怎敢保证你到了沙场,不会手忙脚乱呢?倘若你遇险情,你觉得苏宸会对你置之不管?” 齐煜说到这里,便停住了。 然而听闻此言,唐谷溪脑中渐渐明晰,胸中积压的失落转而变为了恐惧,甚至后果想都不敢想!沙场上刀剑如雨,兵器无情,倘若她遭遇险情,不仅无法保全自己,甚至会连累苏宸…… 那可是战场啊,一个人集中十二分精力都还不够,怎能有一刻的分心?她是想害死苏宸? 仗着几个月前曾在军营相随的经历,她就以为可以从军作战了,此刻想想,未免太过天真与莽撞…… 而林落虽无作战经验,可凭借她的身手和反应速度,完全可以保全自身了。话又说回来,那些军中士兵无论再怎么精炼,也定没有一个人的身手能敌得过她的,只要将军们的作战方略无误,那么林落完全可以在军中立功。 说到立功,她心中豁然一亮。他们在凉禹逗留多日,全凭借大将军和大王的厚待,此次若是林落真的立下功劳,为武贲军争了光,那也算回报了大将军和大王了。 “想好了?”见她犹豫着,齐煜微翘嘴角,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林落注视着这一幕,面上有片刻的释然。 苏宸一直未言语,想着还是齐煜能说会道,三言两语便将小溪说服了。可与此同时,心中又是莫名的失落,一想到此次一别,当真几月不能相见,心中便觉得虫蚁啃噬,万般痛苦…… 唐谷溪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苦笑一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如释重负般地吐了出来,不再去看苏宸,毅然转过身来睨向林寻。 林寻晃了下神,目光落在唐谷溪脸上时,看到了她泛红的眼角。 “看来,我要和你一起走了!”唐谷溪咧着嘴笑道,“这玉玺可是我在牢里蹲了半个月换来的,怎放心交与你一人保管?我看,你还是在路上好好照顾铃儿吧,至于玉玺呢,就由我保管!” “凭什么,这……” “就这么说定了!” “你……”林寻刚想反驳,忽反应过来,自己何时答应师姐去西征了? 虽然……这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可是他还没想好!眼看就要回家了,就要完成她的心愿了,怎能在此关头说走就走呢?他宁可自己留下来,也不想让师姐留下来,可是偏偏大王看中的……并不是自己…… “寻儿,你不是一直都想自己去闯荡吗?这回,师父师娘不在身边,师姐也不再管你,你需好好把握。至于溪儿和铃儿,就交给你了。” 正在他纠结万分时,突然听到了林落的话。 他两眼一睁,转头看向了师姐的脸庞……她一向最懂他,此刻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噎得他如鲠在喉,无法回答了。 溪儿和铃儿,就交给你了…… 良久,林寻黯然垂首,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齐煜淡淡一笑,对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林寻默不作声,心中却在暗暗嗔怪这两人,他俩一个劝服了唐谷溪,一个说服了自己,最终让他二人改主意安心离开,还不是为了自己能毫无牵挂地走上疆场? 谁都知道此去凶险,吉凶未卜生死难料,纵然在他心中毫无疑问地相信齐哥哥、师姐和宸王子,可许多事情,并不是靠人力和心念便能达成的。天意,难测。 “你们放心吧,我和她会安然回去,我们在家……等你。” ———————— 本月又结束啦,谢谢大家的陪伴,我会继续加油!放心,只要我没病没死没发疯、电脑手机有电有网,那么未完结前不会断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送行 三日后。 宣阳城外没有风,天色阴沉,青云密布。森严的队伍从城内排到了城外,长长地站满了整个荒郊,密密麻麻摩肩接踵。 十月初的天气就是这般冷冽阴郁,日光的昏暗使得整个原野透出了一股虚幻,像是隔了几重迷雾般,氤氲朦胧。云彩之间有细微的缝隙,迸射出白亮的光线,却因为开口极小,几乎看不见。 八月前,正是开春之际,而此时正值孟冬,天气将寒……两次出征,同样的敌人,同样的军队,却是不同的心境。 黑黄相间的军旗将整个大地覆盖,却因为没有狂劲的风,因此垂落着,乍一看有些不景气,多多少少带有一丝萎靡之气。除非是被人举着快步走起来,才能迎风飘动。 高高的城门楼上,大王一身黄袍挺立于此,面容紧绷一丝不苟,双眸微眯凝视城下军队,浑浊的眸子在此刻染上了光亮,炯炯有神。鬓角的束发多了几分斑白,不知多少光阴与心事深藏其中。 站在他两侧的,便是赵王妃和窦王妃等人,若萱也来到了门楼上,此时一改往日活泼,面对着城下的几万英军,一脸庄重与肃穆。她是头一次来送别将士,送他们上战场,送他们到生死线上,面对这一次的“送别”,她无法再展颜欢笑。 因为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上次出征是为了守护城池,而此次出征却是为了扫平乔疆。无论规模还是轻重,两次都迥然不同,因此众人的心中,也是别样的沉重。恐怕唯一一个胜券在握的,便是大王了。 “快,林寻,你快点!” 楼门脚下,一抹鲜红在急速移动着,身后跟着一个月白衣衫的男子。二人从侧门处被放行过来,直向队伍最前方奔去,青灰色的天底下和荒蛮的土地上,那抹红色鲜艳欲滴,好似一团火飞流而动。 唐谷溪神色慌张,白皙的脸颊因为跑得极快而泛出了淡淡浅红,她杏目圆睁,如剑的目光直直锁在领头的战马上,找着那个身穿银白护甲的背影,却在拥挤的人流和战马中,眼花缭乱,心急如焚。 “唐谷溪,你不用跑那么快,吉时还未到,他们不会走的!” “差一刻也不行!” “那你也当心点啊,别绊倒了!” “……都怪你,方才若不是拦着我,我早就偷摸着出来了!” “你还说呢……方才若不是我拦你,人家护城侍卫早把你抓去了!整军时刻,你不知道不能放外人进来?要是你……” “我们是将军府的人,怎么就成外人了?大王认得我,苏宸认得我,凭什么不让我们进来!” “我……我真是与你白说……” 唐谷溪刚想回话,可就在这时,她的脚步停住了,目光停住了,终于在前方一排战马中,看到了苏宸的坐骑。她认得它,在离山之上时就认得了,若不是那匹马带苏宸过来,她也不会有了今日…… 那匹高头大马通身红棕色,鬃毛顺滑光亮,两只大眼炯炯有神,精华万丈,四肢矫健身形优美,是战马中的上等马,战马中的佼佼者。 坐骑之上,便是那个一身银装护甲的身影,正在扭头跟随行的副将说着什么。他们整装待发,英姿勃勃,一身凌然肃穆,指挥军队的武官在大声喝令着,似乎每个人身上都紧绷着,散发着不容任何“闲杂人等”靠近的气质。 嗓子像是被堵住一般,唐谷溪用力盯着眼前的身影,眼眶微微发红,迟迟说不出话来,脚步也滞留在原地,不敢向前一步。 “怎么了,为何不上去?”林寻终于赶了上来,气喘吁吁。 城门楼上,大王用凌厉的目光扫视着城下的队伍,眼光划过最前方时,被那一抹鲜红所吸引,微微蹙起了眉头。 那是谁呢?似乎是个女子。 竟穿得这样妖艳……究竟是谁家的女儿或夫人,既然来送别就该穿得端庄些,这副样子成何体统!大王心中隐隐愠怒。 若萱眼尖,也看到了那个醒目的人影,她凝视片刻,眼神忽地一亮,声调扬起:“那……那是谷溪姐姐!” 闻言,大王微微发怔,眉间的皱纹稍显舒缓,双唇因吃惊而有些张开,久久凝视着远处草地上的红衣女子,如同石雕般岿然不动。 ……是她? 林寻在唐谷溪身边站定,喘了几口气,朝前方战马上的背影看去,认清那就是宸王子后,又把目光移向别处,在人群中找着师姐和齐哥哥的身影。他们级别相差不大,应该都在同一个行伍中。 像是有人对苏宸说了一句话,苏宸先是一愣,而后极快地转过头来,两只星眸发出的凌光直直射向前方,落在了不远处的女子身上。只见她一身血红长衣,裙摆在初起的秋风下微微起舞,灼灼似火,脸颊因红衣的衬托而显得莹白透亮,肌肤如雪,及腰的青丝长发迎风飘动,微显一丝凌乱。 亭亭卓立于此,宛若一朵盛开的赤槿,傲然绽放在苍冷大地上。 苏宸面色冻结,怔了一刻后反应过来,一把扔掉缰绳,滚鞍下马,一落地便向前跑去。 唐谷溪见状,眸子焕然发亮,释然一笑咧开了嘴角,迎着苏宸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苏宸一把将她的双肩握住,语气激动,不知是担忧还是兴奋。 “我来送行啊!”唐谷溪喘着气,目光如炬,“我已等候多时,城门的侍卫说时辰未到,一直不给开门,这才耽搁到了此刻!要不然我早就……” 话还未说完,便被苏宸一把揽进了怀里。 唐谷溪杏目圆睁,身子变得极为僵硬,脸颊腾地红了起来,直烧到了耳朵,像被身上的红衣染了色,双手也不知往何处放,心头剧跳,一时哑言。 苏宸他……是不是疯了! 这可是城门外啊,周围聚集着几万士兵,城楼门上还有大王和王妃等人! 她的双耳和脸颊还在如火似的燃烧着,心中抗拒不已,可身子却一点也不愿离开眼前之人,双手依旧悬在半空中仿若石雕。 背后的林寻双目圆睁,立在那里呆愣片刻,干咽了一下,扭头去寻找林落的身影。 “快回去,军令严明,即刻就要启程了。”苏宸松开她,漆黑的星眸深如幽潭,闷声说道。 ———————— 发布时间再做调整:10:30一章,21:30一章~ 新的一个月开始了,再次向一直陪伴的小伙伴表白! :知道我的作品人气差,但依然在坚持。看到网上那么多的盗版,忽然想到这为数不多的粉丝中,估计都是盗版也说不定,,瞬间就泄气了,原来当真没有真读者。。如果有,我想说的是,感谢!还有,请大家认准起点,认准起点,认准起点……(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远去 城楼门上的若萱望见远处的这一幕,唇角蔓延开一缕微笑,脸色莹莹发亮,美目中流光溢彩,好似顷刻间鲜活了起来。不知这底下的一幕,令她想起了何事。 大王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目光又缓缓滑回远处的某一点,眼中情绪复杂。 这时,秋风骤起。 大抵是沉闷了太久,因此这风来得极猛,瞬间便卷起地上的残叶,呼啸而来,发出阵阵哀嚎,像是吹起的号角。 唐谷溪的红衣在怒卷的狂风中翻转舞动,好似跳跃的火苗,满头长发肆意飞扬,如瀑如雾。她丝毫不理会苏宸的催促,站在原地没有动,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心中千言万语,全都化成了无声的凝噎。 苏宸不再催她,目光深沉含蓄,喉咙微动。 “殿下,要行军了!”身后战马上的一个人说道,朝这边看来。 大风终于将满地的军旗吹了起来,军旗迎风招展,噗噗作响,顷刻之间便如雷声滚动,响彻了这片大地。整个军列整顿完毕,行伍井然有序,俨然一副即将启程之状。 这支队伍由苏宸带领,身后的士兵她不认识,而大将军和齐煜等人皆在别处,林寻正在不远处的行伍中来回寻找。待吉时一到,所有队伍便向齐昭的人马汇集过去,依次连接,从而形成一股。 那一排将士默默等着他,神情严峻。 苏宸干咽了一下,眸光微微颤动,双手从她的肩上滑了下来。 “等我回来。” 他轻轻说道,嗓音有些沙哑。 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他忙低下头,从腰间摘下随身的玉佩,递到了唐谷溪手里。那是一个由翠玉雕成的鱼龙变幻玉佩,花纹精致华美,依稀带有他身上的余温。 唐谷溪浑身一凛,陡然愣住了,盯着手中那玉佩,倏地想起来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想好的话全部积压在胸中,竟一句也未说出!他就要走了? 她慌了,向前一步欲要将他拉住,可眼角的目光忽瞥到他身后的将士们,他们各个骑在马上,默然等待着苏宸,神情肃穆面容凝重。 他们的家人呢? 没有人来为他们践行,没有人来为他们嘱咐,谁上了战场,不是九死一生呢? 她的脚步滞住了,伸出去的手也停在半空,指尖如同触到火炭般,匆忙收了回来。 苏宸剑眉微蹙,喉咙微微滚动,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向前走去,到了队伍跟前翻身上了马。 他调转马头,没再回头看一眼,也没再说一句话,两腿轻夹马腹,身下的坐骑便向另一侧走去。身后的将士们也都不再作声,摆正马头跟着苏宸,后面的人马很快将最前方那个影子湮没了。 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她迈开双脚疾步跑到了队伍前面,却停在了离队伍几尺远的地方,脚步跟随着队伍向前移动,不敢靠近。 蓦地,嗓中奇痒难忍,鼻间涌上一股酸意,张开双唇大口喘着气,任凭凉寒的秋风灌入口中。 “你要活着回来!” 风凉刺骨,吹得眼眶生疼。她大声喊道,声音颤抖不已。 前方棕色战马上的那个人脸色不动,没有转头,继续勒马前行着。身后的将士对这一句呼喊也惘若未闻,没有任何反应,依然雷打不动地向前行着。长长的队伍很快将她落到了后面。 唐谷溪止住步子,不再走动。 苏宸,你要活着回来。 你们都要活着回来…… 耳边风声不减,蹄声不断,翻转的军旗随着战马和行伍缓慢移动着,人流逐渐向远处汇集。泛黄的浅草埋没马蹄,凄厉的秋风将红缨飘起,阴云翻滚,雾霭沉沉,有凉凉的东西落在手上,寒入心底。 小雪很快飘洒在了空中,因那怒风而变的狂躁倾斜,直直飞向人的脸颊。触及到肌肤之后,停留一刻,便又很快融化。 整个青天底下,瞬间变成了苍茫无垠的白色雾帘,飞雪横斜,狂风怒卷,枝叶飘散……地上如同被一层薄雾所覆盖,虽能清晰地看到深褐色的大地,然而片刻之后,便只能踩在那薄凉的初雪之上了。 才十月初,这就下雪了? 唐谷溪察觉到下雪之时,地上早已变成了一片白色。一身红衣在这白雪之上,艳如鲜血,耀目万分。 军队渐渐走远,蹄声渐渐消弭,大风初歇,四周万籁俱寂,空旷无声,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侍卫来回穿行,城郊似乎从未有过的辽阔。 又过了片刻,被隔离的百姓开始出入城门,大王的轿辇已经返回,楼门上除了守城的侍卫外,再无旁人。 这时,林寻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尽头。他刚从军队远去的方向回来,一如方才那样喘着气,头上是纷纷扬扬的飞雪,有的落在头顶上,有的贴在他的脸颊上。 两人在雪中遥遥相望,驻足良久。 “见到林落和齐煜了吗?”待他走近时,唐谷溪轻声问道,面上微显茫然。 她发觉自己忘了许多事,忘了和苏宸好好道别,忘了去见林落一面。林落是为了他二人才身赴战场的,身赴那个她从未经历过的战场……而她,竟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 “没找到。”林寻看着她,摇了摇头,“他们似乎……并不想见我俩。” 唐谷溪微微一怔,发起呆来,是啊,何必要一见呢…… 既知相见不能相随,又何苦要被情意困住全身,使得双方难以动步?她眼帘轻颤,垂下头去,捏紧了手心的玉佩,反复摩挲,指尖划过上面的每一处花纹,久久凝视。 将军府的管家已经驾着马车来接她二位了,车上坐着铃儿,见到他俩之后急忙下车,将手中的柔毛披风披到了他们身上。三人在雪中走向车轿,匆匆上了马车。 茫茫大地上,那辆马车微小无比,载着三人穿过了城门,车辕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记。 …… ……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之内疯狂地跑出了一个人,他脸色煞白,步伐凌乱,直冲着军队远去的方向跑。 可是两只脚如何能赶得上骑行的军队?尽管他跑得再凶再快,也终究只是徒劳一场。 身后很快又跟出一个人,只不过这人是骑在马上的,一边纵马向前追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似乎要阻止他前行。 直到看见前方的人止住了步子,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他才将胯下之马勒住,默然凝视着他,神情严肃。 前方的人跪于雪地之上,崩溃地望着没有人影的远方,安静良久。忽然,一声沉闷的哭嚎从他胸腔发出,在这空旷之地很快传远、飞逝。 他哀叹一声,座下的骏马原地踱了几步,他的身子随之晃动。 远处,一只喜鹊在空中掠过,最后落在了一棵枣树上,翅膀挥动,树枝上的雪花纷纷飘落…… (第二卷完)(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故事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唐谷溪和林寻将所有的行李收拾好,又带着谢铃儿去给她哥哥上了坟。因为下了雪,所以路上有些难走,那雪其实并不大,当天也就下了两个时辰而已,还是飘飘扬扬的小雪,因此地上积雪不多,只是薄薄的一层,脚踩在上面还易打滑。 谢铭是正月十五那日死去的,距今为止,已经有整整十个月了。都说怀胎十月,才能降生一个婴儿,可此时此刻,眼前却是一座被新雪覆盖的孤坟,尽显悲凉荒芜。 从坟上回来,二人又去拜别了紫阳长公主,本想着入宫去拜别萧王妃和大王,可是如今没了苏宸和齐煜在身旁,似乎也不好随随便便入宫去。思来想去,还是速速启程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是将军府的管家为他们送行的。 管家姓傅,大约五十多岁,在将军府做事已有二十余年。无论齐昭出征在外还是定居家中,这座府邸永远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规整有序。唐谷溪等人在此居住已有一年之久,和这位老管家也颇为熟悉了,如今将军和少将军皆不在家,护送她三人出城的事,便落到了傅伯的头上。 傅伯唯恐旁人护送不周,因此便叫来了马车,亲自为她三人驱车。 那辆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宽阔甬道上,渐渐出了城门,又向县界驶去。出了县之后,再往南行七百里左右,便会到达遂州,遂州位于凉禹最南端,但却不能直接陆路通向西州,非得过一条河才能到。 从宣阳行至县界估摸要用一天的时间,天黑之前便能到。至于这剩下的七百里该如何走,傅伯也不能想陪相送了,只能告知他们最详细的路径,给足他们住行的盘缠,便要靠他们自己了。 或许是初雪之后常有这般明朗的天气,那日离开宣阳城之时,碧空如洗,太阳朗照,阵阵和风扑在人的脸颊上,让行人倍感温煦。 凉禹终究是一个暖和的国度啊。 城楼脚下,估计谁也没有发现,此处还停着一顶马车。那马车华盖锦棚,流苏璎珞饰满车身,熠熠生辉旖旎华丽,若不是停放在这一小角落里,估计谁经过也得驻足观望三分。 在其周围数十丈之内,来回走着几个身着便衣的人,虽说没有穿御林军的服装,可单从走步以及表情来看,也能看出他们身手不错,警惕心极高。 马车的窗口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撩开,里面露出一张日渐苍老的脸,他双眸微闭,紧绷着脸不发话,眸光遒劲地望着驿道上远处的方向,在视线的尽头,是将军府的那辆马车。 他久久凝视,眸中情绪复杂,仿若石雕一动不动。 这时,身后又缓步走来一个微胖的人影,他此刻也穿着便装,来到马车跟前,低头朝里面望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目光随着里面的人一起朝驿道望过去,直到彻底看不见了那马车的影子,才收回头来。 “大王,他们已经走远了。” 万公公的声音低低的,宁静祥和,虽是提醒,可看不出一点催促。 大王的眉梢动了动,可依旧没说话。 公公哀叹了一口气,又朝那边望了过去。 良久,大王微启双唇,嘴唇上有些干涩和苍白,闷闷的嗓音从喉咙发出,“走吧。” 说罢,他放下了帘子,一声叹息被卷入车内,似乎不想被人听到。 两辆马车摇摇晃晃,从城楼外驶向城中,速度平稳,紧紧相随,没再停留半分。周围的几个便衣侍卫,也都在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 凉禹位于大陆的中间地带,西邻乔疆,北邻盛歌,东邻东蕖海,南邻西州国。可虽说是在中部,气候也和盛歌相差无几,更何况宣阳也靠近北方些,因此看不出有何不同来。然而一路南下,路边风貌与气温,势必会随着路程的变长而有所不同。 而西州,本是位于大陆的东南侧,可因多年以前收复了南国,因此疆域成了五国之中最为辽阔的,国力也雄厚不少。那一片东蕖海的海域,几乎尽归了西州管辖。 说到当初的南溪之战,便是西州与南国之间的战争。为何称之为“收复”,里面还有一段根源…… 据说百年以前,南方这一片辽阔疆土实为一国统治,同宗同族。可后来不知因何故,南北两地的侯王开始相争,完全不把当时的大王放在眼里。随着两候之间实力的渐渐增大,王室不保,最终一片国土被瓜分为二,一半归了南国,一半归了西州。 两国鼎力之后,便不再有来往,如此国泰民安风平浪静,统治着南方的疆域也还算得人心。可百年之后,那一场荒灾将南国的精血吸光,南国元气散尽,入不敷出,而就在火烧眉毛之时,西州却趁人之危,扫平了南国。 若说两国之战,赢者为王,本也无可厚非。可当时西州坊间对大王的做法却不甚满意,原因就在于,明德王当初迎娶清婉公主之时,曾答应南国洪宣王,在他在位之年,绝不与南国相争半分国土。 然而三年刚过,他便举兵南下,一句灭南。 虽说帝王之心向来如此,为了权势与利益,区区言语有何可信之处?美人与国土双收,这是任何一个君王都无法抗拒的,他明德乃天下最为潇洒之人,又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南溪一战,令四国国王皆对他刮目相看,也由此,二十年来西州太平无事,四国垂首,那么散落在疆域的部落小族们,自然也不敢招惹了。 二十年过去,当初的是是非非谁也说不清,只知道,南国王室骆家一族全被歼灭,无一活口。少数的官员臣子,为了保全自身,匆匆谗言献媚,纷纷投入了西州怀抱。只有少数的忠臣老朽,告老还乡隐居山林,不再谋政。 二十年前的血雨腥风,狼烟滚滚,经过时间的推移,已没有多少人再记得。二十年来,西州人民安居乐业,民康物阜,对那战乱之事,也愈加不关心了。 隔着车门,听傅伯讲述完毕,车内的三人陷入了沉默,有些发怔。 傅伯虽身在凉禹,可却如此博闻,也是他三人未想到的。方才所说之言,其中某些故事,就连林寻也都未听说过,因此听着也十分入迷,像是听故事一般。 故事故事,发生过的事才叫“故事”呀。 林家宅邸是在西州,可林寻在家里居住的时日也不过儿时几年而已,多数时间皆在九秦的红山之上,随林派弟子练习剑法,跟着爹爹的时间长些。师姐亦如此。 因此对西州的许多事,除了从娘亲口中听到过些许外,别的也就一概不知了。 而傅伯却能通晓如此多的事,也不由得令她三人心生佩服,刮目相看。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客栈 入夜之时,马车行到了一家客栈前。客栈位于郊野的路边上,门前亮着两只灯笼,在寒夜里发出火红的光,照亮了前方地板上的砖块。 三人跳下马车,抬头望了一眼客栈牌匾上的字,只见上面写着“致远客栈”。 一般的客栈都是“悦来”、“聚贤”、“招喜”……唯独这家客栈名为“致远”,或许是因在郊野的路边,来往者多为行人的缘故吧,“致远”二字倒显得极为合理应景。 傅伯因挂念府中,因此送三人到达客栈之后,便就此告别,驾着马车连夜赶回去了。留下的那两匹马,一白一棕,一个为林寻所有一个为唐谷溪所有,这还是曾经从盛歌带回来的那两匹。至于林落的棕马,至今还在府中,等着她回来。 告别傅伯之后,三人转过身,再次凝望一眼这家客栈,登门走了进去。 店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人,只有一个小二在擦桌子,此刻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 “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忙扔下手里的抹布,一边在衣衫上擦手一边笑着问道。眼前这三位客官,二女一男,看其样貌和行头,便知定是哪个富家公子和小姐出来游玩了。如此,他也不用问了,住店是肯定的。 野外的客栈一向打烊晚,为的就是方便行人住宿。此时已是亥时初刻,三人行了一天的路,早已饥肠辘辘,便叫来了三碗面,坐下之后,开始环顾这家客栈。 店里清洁干净,桌椅摆放十分整齐,通往二楼的楼梯安设在角落里,为了通行方便上面还悬挂着一盏灯,整个客栈分外安静,优雅闲致,好似没有人一般。而掌柜也不在,估计是夜深之后,便去休息了,只留一个小二打扫关门。 林寻将环视的目光收回来以后,看了一眼谢铃儿,今日是她跟着他们出来的第一天,不知是否还习惯。 铃儿对于出行倒没有什么习不习惯的问题,而是此刻坐在这安静的店里,外面风高月黑,里面灯火如斯,不禁觉得有些诡异,神情紧张兮兮。 “铃儿。”林寻轻轻叫了她一声。 铃儿听到声音,扭过头来看向林寻,眸子忽闪着不说话。 林寻冥思一刻,似乎有些为难,良久才沉吟道:“铃儿,如果……你想回去了,可以直接跟我讲,明日一早,我俩便送你回去,不必强求的……” 谢铃儿听到这话,先是一怔,而后反应过来,神情不禁变了变,小声嗔怪道:“铃儿并不想着回去,回到宣阳家里也没人了……”她低下头去,“林寻哥哥……是嫌铃儿拖累人了么?” “哪里的话!”林寻忙道,声音微扬,“你乐意就好,我是怕……怕你反悔了。” 铃儿沉默了一刻,抬起头来看着林寻,笑容在嘴角绽开,“林寻哥哥放心好了,铃儿不会反悔的,只要能跟着林寻哥哥和谷溪姐姐,铃儿去哪里都愿意!” 林寻看着她,露出了讪讪的笑容,颇有些孩子般的童真:“真的?” “真的。” “那就好……”林寻收回目光,抓了抓脑袋。 说到唐谷溪,自三人坐下之后,还未听她说话。铃儿和林寻向她看去,却发现她正呆呆地坐着,两只手肘撑在桌子上,头低低的,脖子好似无骨,两眼无精打采地望着门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林寻和谢铃儿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担忧。 “谷溪姐姐?”铃儿小声叫道。 唐谷溪没有说话。 铃儿又看了一眼林寻,目光略有迟疑,再次转向唐谷溪后,声音增大了几分:“谷溪姐姐。” 唐谷溪好似恍然惊醒,收回无措的目光,在铃儿脸上停顿一下,又漫不经心地扫了林寻一眼,茫然道:“怎么了?” 林寻闭着双唇,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在唐谷溪脸上:“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么?” “在……”唐谷溪有些发怔,不明白他此话为何意。 她想了片刻,手指向门边,认真道:“不是在致远客栈么?” “嗯……看来还算清醒!”林寻幽然点了点头,一副夸张的表情甚为满意,“至少没说出——是在将军府……这种话来!” 铃儿听罢,唇角浮出一丝苦笑,却什么也没说。 唐谷溪面色怔然,明白了他是何意,眸子里裹上一层神伤,垂下眼帘,竟也不再说话了。 往常这种时刻,唐谷溪不与他抬杠到死誓不罢休,二人一旦不再斗嘴,乐趣仿佛也少了许多。这种情况是林寻始料未及的,因此见她沉默,他自己也无奈起来。 说到底,林寻还比唐谷溪小上一岁,平日论起武功或者杂事来,他经验道理是比她不少,可是如今面对此事,他便是束手无策了,知道自己没资格说什么。 他身边没了师姐,自然也觉得空荡荡的,可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往西州走的,走到最后,有娘亲和家在永远等着自己。林寻即便孤身一人,也并不孤独。 唐谷溪就不同了,她与盛歌的爹娘已是遥遥相隔,竹马师兄又在一年以前离世,最终都未再见一面。而在这时,苏宸出现在她的面前,换做是谁都会心有慰藉,更何况是这个从小身边从不缺人的唐家大小姐呢? 于她而言,前路未知,来日将会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预见。 那个远赴疆场的人,是她心底最大的依靠了吧? 纵然唐谷溪知道,林落和林寻对她不薄,路上虽有磕磕绊绊大大小小的误会,可最终而言,这两位姐弟并未亏待了自己。若是没有苏宸的话,她也不会如今这么难过,如果没有苏宸的话,她的所有依靠就是他姐弟俩人。 可是,谁让苏宸出现了呢…… “三位客官,面好了!”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小二笑呵呵地端过来一张盘子,依次从上面拿下三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摆放在了三人的面前,“客官请慢用。”说罢,便走了。 铃儿瞧了一眼唐谷溪,拿起一双筷子放到了她的碗上,笑道:“谷溪姐姐,饿了吧,快吃啊!” 唐谷溪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此刻见铃儿的笑容,联想到她小小年纪,家中便无人,而自己只是与人分别就如此感伤,不觉惭愧起来。一向以为自己足够潇洒,到头来才发现只不过是纸糊的老虎,风一吹便倒。 怎能让铃儿看不起呢? 她暗骂自己一通,随即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对铃儿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这店里好似只有我们……”收回心来后,她才观察了自己身处的环境,扭头问林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玉佩 此话一出,铃儿本已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环顾了四周,外面漆黑如墨,门灯点点,室内明亮如昼,针落有声。在这荒郊野外,不见人影,当真让人生畏。 她害怕是怕神鬼之说,怕此处诡谲的气氛,怕这异于平常的安静,所以忍不住低声问了句:“谷溪姐姐,这里不会有鬼吧?” 唐谷溪闻言,回过头来看着她,突然笑道:“铃儿,就算有鬼,也是人鬼。再说了,孤魂野鬼一般都去村中人家,那里债有头冤有主,好报仇,怎会来这客栈呢?客栈多为旅人住宿,人多眼杂,野鬼们认不清人脸,万一报复错了可不就糟糕了?” 还未说完,便遭到林寻咋舌,瞪了她一眼。 “你不说话是不说话,一开口便要恐吓人,吓坏铃儿了可怎么办?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唐谷溪冷哼一声,扬起下巴,问铃儿:“铃儿,如今听我说了,你可还怕了?” 铃儿早已咯咯直笑了,掩面道:“本来铃儿心里惶惶不安的,可方才谷溪姐姐所言,倒让铃儿觉得好生有趣!有鬼又如何?就让他们来吧!” 唐谷溪甚为满意,眉梢一翘,睨向林寻,目光狠狠在他脸上剜了一刀。 林寻淡淡笑了一下,手指摸起桌角的一盏茶凑到了嘴边,却未入口,眼光转到了店内某一处,似是在想些什么。 唐谷溪神色微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远处店小二在收拾桌椅,楼梯上的烛火像是被一阵风掠过,微微晃动着,显得昏暗了几分。木梯的地板在灯影的摇晃下,显得有几分虚幻莫测。 她虽说不出有什么异常,可冥冥之中,却感到了一丝不妙,默默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了,又伸过手去,按住了铃儿的手。 说不准……真有鬼呢。 铃儿微微一怔,手中的筷子险些脱落。 “别吃了。”她轻声示意。 林寻看了一眼她,唇角带笑,也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未发出任何声响。许久以来,他二人之间也有了些默契,此刻林落不在,若是他俩之间还不相互信任,那么铁定是要吃亏的。 “你们等着,我啊,先上去看看。”林寻咧嘴笑了笑,有些玩世不恭,看不出什么顾虑来。他起身,伸手摸住了凳上的长剑,提起来转身向楼梯间走去。 铃儿心里一空,失声叫道:“林寻哥哥!” 店小二闻言,转过身来,见林寻欲要上楼,忙小步移至跟前,“客官要选客房?” “嗯。” “好,那请随我来吧。”小二并无异常,将手中的抹布放在桌上,热情洋溢地引着林寻上了楼。走至转角处,林寻朝底下瞥了一眼,接着便消失在了楼上的灯影里。脚踩在木梯上的咚咚声响起,在这寂静中显得有些刺耳。 “你们掌柜的呢?”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客栈设在路边,平时并无多少人,掌柜的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买卖,并不常来。一般日落之后,店里就只有我们这几个打杂和烧菜的了,您看,这里有几间空房……” 细微的交谈声从二楼传来,伴随着渐次远去的脚步声,声音逐渐消匿。 铃儿脸上浮现一丝惊恐,得知林寻只是去选房,微蹙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她被唐谷溪按着手腕,手指还有些发凉,心中又生起一股寒意,颤声道:“谷溪姐姐,你……” 唐谷溪松开她的手,眸子略略转动,将这屋内扫视一遍,深吸了一口气,“铃儿,你先别吃,万事小心为妙……等林寻下来了再说吧。” 以前在家中时,曾听爹爹提起过,他经商运货需要走南闯北,路上难免要住宿于关野外的旅店,越是人少的地方越需谨慎,许多商贾都是在黑店遭遇了不测。这里天高皇帝远,来客都无从去处,自然潜藏着较多黑心人。 方才进门之时由于一直心不在焉,因此并未察觉什么,还好林寻足够警惕,先上楼盘查去了。知根知底后,再食宿下来也不迟,否则……只能另行别处了,为了周全,就算露宿街头也不为过。 此刻,若是林落在就好了。 铃儿的眸子深深的,像是蒙上一团水雾,她未再显出任何惧意,平静地放下了筷子,身子挺直,端坐着不发声。 这店里也安静得过分了些…… 蓦地,手指触碰到腰间某物,指尖传来一阵清意,唐谷溪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将它解下拿在了手里,低头凝眉去看。 翠玉雕琢而成的玉佩晶莹剔透,在灯火的照耀下光泽莹润,大如鹅卵,平平整整,花纹精雕细刻,细腻光滑,工艺绝佳。鱼头与龙尾相接,鱼尾与龙头相连,虽为静止,好似在流动变换,正所谓鱼龙变幻玉玺,奇妙之处就在于此。 铃儿显然也看到了那玉佩,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它上面,略有好奇:“这玉佩上的花纹好生奇妙,怎么从未见谷溪姐姐拿出来过?” “这是苏宸的。” “宸王子的?”铃儿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笑道,“都说玉石乃通灵之物,一旦戴在那人身上久了,便会和那人同呼吸共命运,是他的第二条命。谷溪姐姐,宸王子将贴身玉佩给了你,是希望永远留在你身边啊,玉即是他,他便是玉,如此一来,谷溪姐姐也不孤单了。” “他的第二条命……”唐谷溪微微蹙眉,喃喃道,眸中忽然涌上一股不安,“那我岂不是把他的命拿走了?” 此话一出,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把玉佩扣在了手心,胡乱地抓起一杯茶来下了肚。 她要的是他在身边,不是玉在身边。早知如此,当初就把这玉还给他了,铃儿说得对,玉乃通灵之物,又是贴身之物,怎能随随便便离身呢? 放下茶杯,抿了抿双唇,一副手足无措之状。 铃儿见状,本是好心使她开心,怎料到谷溪姐姐反而往坏处去想了?人言道:关心则乱……看来不假。 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林寻轻快地下了楼,出现在二人面前,看起来风轻云淡,显然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事。一切实属他们多心了,虽说这世上人心不古,世态险恶,可是也并非人人都是恶人吧,否则岂不是到了何处都草木皆兵? 唐谷溪将玉佩收起来,别在腰间。(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黑影 “怎么了,可有何异常之处?”坐下来后,唐谷溪小声问。 林寻摇了摇头,眼睛直视前方,似乎在想些什么。他一边沉思着,一边拿起筷子开始低头吃面,嘴里鼓鼓囊囊地瞧了她二人一眼,见唐谷溪和铃儿皆看着她,便口齿不清道:“这面无事,你俩尽管放心吃。” 唐谷溪和谢铃儿相视一眼,一头雾水。 饮食过后,三人拿起行囊上楼,此时客栈内只剩两盏灯火了,小二也将大门关了起来,欲要就寝。屋内顿时昏暗许多。 顺着楼梯走至二楼,过道间只有一间房亮着,原来此处并不是只有他们三人,还另有旁人。铃儿见状,倒是松了一口气。林寻选的两间房在转角处,需转一个弯才能到。 “这么多空屋子,你为何偏要选最里面的。”唐谷溪有些不耐烦,低声嗤怪道,“方才若不是你疑神疑鬼,也不至于耽误到此刻才上来,我都累死了……” “多走两步就把你累着啦?”林寻冷笑一声,满眼不屑,“大小姐,这样的客栈十个中有九个都是黑店,荒郊野岭的,我不多加小心,还指望着你?” 唐谷溪叹了一口气,也没说话,知道林寻所做是对的,方才她自己不也疑神疑鬼的?不过颠簸了一天,也的确是累了,或许是在将军府的舒服日子过久了,也长久地不练武,竟使她身子娇弱起来。 不行,如此下去可不是个法子,须得寻隙练练身手了。她本是去西州学艺的,这下可好,还未到西州,先把以前的武功忘了……对于她这样的徒弟,恐怕哪个师父都不愿意收吧? 正凝眉想着,忽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不禁暗叫了一声。此刻刚行至转角,由于走神,竟未察觉前方有人。 林寻走在前头,听到声音,回头望了一眼,皱起眉来。 “在下失礼,失礼。”那人赶忙抱拳道。 唐谷溪吸一口凉气,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抬头看了看他,可由于过道昏暗并未看清是谁。而那人也不抬头,抱拳之后便侧过身,急急地走了,身影迅速,似乎有些慌乱,他进的正是亮灯的那间屋子。 “谷溪姐姐。”铃儿抓着她的胳膊,担忧地朝她头上看了看。 “无事、无事。”唐谷溪一边搪塞着铃儿,一边扭着头去看那人的背影,直到那间亮灯的房门关住,她才若有所思地收回头来。 “谷溪姐姐,你走路怎的也不看人呢?明明见人家都往墙边走了,就是为了让开你,姐姐可倒好,人家往那边你也往那边,可不就直直地撞上了?”铃儿笑着道,声音轻柔,即便是责怪也让人听着舒服。 唐谷溪笑了笑,心里想着,这铃儿果真是聪明伶俐,慧心巧思。虽然无父无母,可是行为却不卑不亢,得体宜人,想必谢铭也是如此之人,否则也不可能教出这样一个妹妹来。 此事换了玉茗就不行,她指定会指着那个人的鼻子骂呢,自然,在她心中,无论对错,皆是小姐说得有理。 “唐谷溪,我倒要看看,你这晕头晕脑的样子,到底要持续到何时!”林寻愤愤然说了一句,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你发什么火,我只不过看不清嘛,这楼道里这么昏暗,你又不是不知……” 铃儿抿着嘴笑,和唐谷溪进到房间后,林寻已经把油灯点上了。屋内虽说不太明亮,但也大致能看清几分,橙黄的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到了窗上,影影绰绰的,虚幻迷离。 “好了,今夜,你二人就在此。我在隔壁,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赶路。”林寻环视一周,又看了铃儿一眼,将油灯摆放在了桌角,神情也有些疲惫,转身走了出去。 铃儿在屋内收拾着她和唐谷溪的行李,又将床铺铺好。唐谷溪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蹑手蹑脚跟着林寻走了出来。 “你出来作甚?”林寻回头瞥了她一眼,止住脚步。 唐谷溪忙将手指放至唇边,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远了几步,靠至窗前,行为鬼鬼祟祟的。 “哎……哎,男女授受不亲啊!”林寻压着嗓子呼叫着。 “林寻。”唐谷溪放开他的手臂,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发出轻盈的光亮,她一脸正色,“你方才上来究竟作甚了?在下面时,我分明见到楼梯上有人影,若是普通旅客,怎会躲躲闪闪的?你不能瞒我,你必须得告诉我!” 林寻捋了捋袖子,目光从她脸上收回,轻哼了一声:“能有什么,你方才也看见了,不过是一个房间的旅人。还说我疑神疑鬼,我看,你心中有鬼吧?” “我没与你说笑!” “行了,你快回去吧,铃儿一个人在房里,或许还害怕呢。”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转身就要走。 “说好要彼此信任的。”唐谷溪面上有些愠怒,对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说道,“你别忘了,铃儿不会武功,我和她一处,能保护她的只有我!” 林寻的背影在黑暗中更显幽深,他伫立片刻,缓缓转过身来,在夜色中凝视了她一眼,最后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走至唐谷溪跟前。 “的确,我上来是因为对他们有所怀疑,但此刻不是看不出什么来吗?你需小心些,回屋后紧闭门窗,别熄烛火,等我明早来叫你们才开门。还有……” 他忽然停下了,眉眼低垂,似乎在斟酌什么。 “还有什么?” “其实,今日我们过来,路上好像一直有人跟着,不知是不是他们……”他喃喃着,虽然看不清彼此面庞,但都知道神色堪忧。 有人跟着我们? 唐谷溪错愕不已,这一路她怎么没发现?难道……果真如林寻所说,她太过心不在焉了? 想至此,不禁有些愧疚,低下头去凝思了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沉吟道:“方才我撞见那人时,依稀觉得他身上的衣服有些眼熟,不过也没多想……此刻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更像了。只是他的脸……倒真未看清。” “衣服?”林寻声调一扬,转而又叹了口气,“天下相似衣服的多了去了,怎能凭借行装判人呢。行了,兴许就是我们多心呢,你也别再疑神疑鬼了,快去歇着吧。”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转身进了屋子。 唐谷溪只好回来,心中却依旧忐忑不安。 进门后,见铃儿已经将床铺收拾得妥帖了,盆中盛着清水,架子上搭有巾帕,心中不觉也十分疲乏,两眼皮打起架来。按林寻说得关好了门窗,她便来到了盥盆前,欲要洗漱。(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垂泪 “谷溪姐姐。”铃儿忽然叫了她一声,声音极轻,又很平静。 唐谷溪扭过头来,看见铃儿坐在榻上,微微垂着头,桌角的油灯将她前方的地板照亮。铃儿的侧脸在光火的照耀下忽明忽灭,若隐若现,如同蜡像一般,整个肌肤都染上了一层柔光。 唐谷溪将手从盥盆中拿出,指尖已触碰到了清水,还未来得及洗。 “谷溪姐姐。”铃儿看着地板,“若是有朝一日,我们真的遭遇险情,或者……遇上了恶人,你和林寻哥哥,千万别挂记着铃儿。当初哥哥死时,若不是你们,铃儿也不会苟活至今,能跟着你们踏上行程,铃儿感激不尽。但若因为铃儿,而拖累了你们,那便是铃儿的罪过了……” “铃儿……” “谷溪姐姐。”她抬起头来,睨上了她的明眸,“想必姐姐也知道寻哥哥的心思,紧要关头,他定不会弃铃儿于不顾。可是……铃儿并非不知恩图报之人,你我三人中,唯独铃儿不会武功。若是平安无事便好,若是生出事端,铃儿定不会牵连你们,也不会让寻哥哥为难。” 未等她说完,唐谷溪便疾步走了过来,坐到了她的旁边,定定看着她。 知道铃儿听见了她和林寻在门口说的话,也知道铃儿头一次出远门,定会内心恐惧不安,才会突然感伤说出此话的,因此她并不着急。 其实听到方才那一席话,总觉得有些耳熟,似乎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端详着眼前的铃儿,不知不觉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铃儿,我告诉你,在这路上,只要我和林寻还活着,就不会抛弃任何人。”唐谷溪一字一句说道,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不,是不会抛弃任何朋友。铃儿,你说,你算不算我们的朋友呢?” 铃儿看着她,眉宇间藏着一丝忧愁,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唐谷溪笑道,“你啊,实乃杞人忧天,只许说这一次啊,我念在你年纪小,就不计较了,下回再说这种话,我可要生气了。” 见铃儿笑了,她才放下心来,拍拍铃儿的手背,起身离开了床榻。 “谷溪姐姐,你也害怕,不是吗?” 唐谷溪怔住了,这清脆柔和的声音灌入耳朵,令她浑身僵硬,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一般,动也动不了。不知怎的,这一句毫无杀伤力的话,竟让她如同被利箭穿心一般,整个人由内而外绽裂开来。 你也害怕,不是吗? 害怕前路不测,害怕此去西州会后悔,害怕没有执意留在凉禹,害怕征战的那几个人出事,害怕远在盛歌的父母有何意外……害怕太多太多了。 若非这一句叩问,她恐怕也意识不到,原来自己一直在害怕。 她可是唐谷溪啊!她怎会害怕呢?记得之前刘五冈每次见了她,几乎都要说一句——唐家大小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那时她之所以不怕天、不怕地,是因为根本就不了解天,不了解地。所谓不知者无畏,说的就是她吧。 现如今她知道了天有多高、地有多远,她怕啊,怕得夜不能寐,怕得浑身战栗,怕得胆小怯懦,怕得空有一身本领也对某些事无能为力。 “不早了,你快些休息吧。” 她有气无力说了一句,就朝盥盆处走去。一双手伸进水里,顿觉冰凉刺骨,寒意从指尖传到胸腔,又从胸腔传到脖颈,脖颈传到头部……只觉万分清醒,清爽振人。 洗漱完毕后,脱掉外衣,又将头上簪钗拿下,头发松松垮垮搭在肩后,形神慵懒疲惫,却不走向床边,而是坐在了一张凳上,手肘抵着桌角,托腮冥思。 灯影在她身上跳跃摇晃,在这虚影中定定而坐,她好像变成了一幅画。 铃儿知道自己方才所言有失,心中有些愧疚,从床上起身下来,往杯中倒了一盏茶,放至唐谷溪面前,自己也随身坐在了她的旁边。 两个身穿寝衣的女子,相坐于昏黄的灯影里,静默无声,谁都不发一言。时间好似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只见唐谷溪的双肩抖动着,头垂下去,两只手捂在脸上,泪水簌簌而落。夜深人静,她不想发出声来,可细碎的哭声还是从指间溜出,挡也挡不住。 铃儿看着她,眼圈泛红,泪珠闪动,不到一刻,自己也哭了起来。 “铃儿,你说……”唐谷溪将手从脸上拿下,泪眼朦胧,“苏宸和林落会不会有事?他们会不会……回不来?” 铃儿咬着下唇,狠狠摇头,“不会的,上次不就大胜了吗……林姐姐和宸王子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谷溪姐姐,你别担心。” “可是……我做了许多梦,梦见他……” “姐姐难道不知……梦都是相反的吗?”铃儿将手伸过去,拉住她的手腕。 没成想,唐谷溪却哭得更为痛彻了,她挣开铃儿的手,双手掩面埋在了桌上,胸中悲酸一齐涌上喉咙,泪水滔滔不绝,将袖子全然浸湿,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般恸哭过了。 铃儿见她如此,又禁不住垂下泪来。 “铃儿,你知道吗?” 不知哭了多久,她从桌上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干涩,看似陷入了平静,可眼角还是有泪珠不断滑下。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凝望着眼前的灯火,只觉得如梦如幻,醉意深重。 “当初秉风哥哥死后,他带我去找地方,去祭奠秉风哥哥……其实那时我就知道,他这么做……是想让我忘了秉风哥哥,不再痴缠于他。你看,他多狡诈啊,既让我欠下了他的情分,又让秉风哥哥在我心里远去了。可如今,他为何如此愚钝了呢,若是那日,他再留我一下,兴许我就……” “谷溪姐姐,”铃儿不忍她再说下去,“宸王子……恐怕有他的苦衷。” 唐谷溪眸光轻颤,不再说话,四周只剩下彼此呼吸的声音。隔了良久,她才将头转过来,凝视着铃儿,细细端详,看得铃儿不明所以。 “铃儿,都怪那日,我未能拦住花宁,否则,你哥哥或许就不会……” “都过去了,还说它作甚呢?”铃儿触及此事,忙撇开了话题,苦笑一下,将目光移开。 唐谷溪对她有愧,齐煜和林寻又何尝不是呢?当初谢铭死去,她在屋中照看林落,林寻和齐煜在门外,都未能阻止那场凶杀,眼睁睁看着谢铭被打死…… 就在二人黯然时,只听门外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阵敲门声响起,声音极重。 “唐谷溪,铃儿,快开门!”(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惊吓 是林寻在敲门。 唐谷溪和铃儿相视一眼,忙起身,各自披了件衣裳,又胡乱擦了一把脸,才上前去将门打开。还未发问,林寻已经闯进来了,他气喘吁吁,手上拿着一把剑,衣衫有些凌乱,先是朝床上看了一眼,又朝她二人身上看了一眼,确定无事后才闭眼呼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唐谷溪关上门转过身来,有些不悦,“你不会是做噩梦了吧?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往这里跑,你知不知道避讳……” “林寻哥哥,究竟发生了何事?”铃儿蹙眉道。 林寻将眼睛睁开,问她俩:“你们未就寝?” “正欲就寝,你这不就来了?”唐谷溪没好气道,由于刚哭过,声音有些沙哑。不过好在屋内昏暗,五官的红肿并未让人看出来。 林寻自然听出她二人的声音了,不过此时无暇顾及其他,他将剑放在手边的柜台上,转身跑到了榻边,驻足凝视一眼,紧接着,就做出了一个让唐谷溪和谢铃儿大为吃惊的举动。 他上前一伸手,扯住榻上的铺盖,一阵乱掀,霎时就将铃儿方才刚铺好的棉被全弄乱了。 唐谷溪和谢铃儿站在身后惊愕不已,看着他的动作几乎惊呆,不知他在做什么,还是犯了迷症? “你在发什么疯!”唐谷溪上前怒喝道。 林寻对她的话惘若未闻,继续在床上翻找着,却又不靠近床榻,始终站在与榻边相距一尺的地方,两眼急切地在床上搜索着什么,聚精会神,形如发狂。 见他如此,唐谷溪知道必定是出事了,这床上……有何迥异之处吗?她不禁将头扭过去,目光也在床上搜寻着,神情严峻。 “铃儿,把灯拿来。”林寻全部翻了一遍后,定在了那里。 见唐谷溪欲要上前,又一把将她住,眼光依旧凝在床上。唐谷溪被他拉着,心中愈加不安起来,看来今夜恐怕是睡不成了。 铃儿将桌上的油灯递过来,交到了林寻手里,站在一旁,默然盯住床上。 林寻拿着那盏油灯,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凝眉瞪目,弯着腰向前伸去,手中的灯火渐渐靠近床体。 唐谷溪和铃儿也按捺不住了,这可是她二人今晚要睡的床榻啊,若非方才她俩还未来得及入寝,那么此刻岂不是要倒霉了?一想到这床上有问题,二人不禁毛骨悚然。 随着灯光的靠近,床上的景象显现出来,愈加清晰。 杂乱的被衾铺盖堆在一旁,两张软枕靠在床头,铺盖下面,是一张普通的席子,紧贴着床板。乍一看,似乎并无奇异之处。 然而,就在她们要舒一口气的同时,忽见林寻睁大了眼睛,满目惊愕地盯着某处。二人见状,皆知不妙,急忙又将眼光移到榻上。 眼前的情景令她二人如何也想不到,看见的第一眼便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又倏然向后退去,一个趔趄,唐谷溪几乎要摔到地上。 林寻忙将她二人扶住,唐谷溪和铃儿站稳之后,却还是向后缩着,惊恐不已。铃儿早已双腿发软,紧紧抓着林寻的手臂,才不致跌落。 唐谷溪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如纸,圆睁着的眸子里从未有过的惶恐,那道目光犀利如剑,直直向床上刺去,几乎要把床上的东西刺穿。 三人聚焦之处,爬着几只黑物,在灯火的照耀下,那几只小小的黑物显出了清晰的轮廓。它们形似琵琶,全身硬皮,身体分为前后几节,两只钳状肢体分于头部,其他六根支节分别布于两侧,而后是一根粗大弯曲的尾刺。 那是蝎子! 铃儿吓得魂不附体,尽管牢牢抓着林寻的手臂,身子还是止不住地打颤,咬着牙不让哭声发出,可还是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抽泣。 唐谷溪咽了几次唾液,才将心中的恐惧慢慢压下去,惧意消失后,随之生起的便是不解和愤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这客栈整洁如新,怎会出现此种剧毒之物?更何况还是在床板之上,一旦被毒蝎所蛰,那么伤痛非同小可,更何况还不止是一个!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惧意已消,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她扭头看向林寻,“你那边……也是吗?” 林寻点了点头,面目依旧凝重,一边后退一边将两个姑娘拉了回来,三个人来到屋子中央,在凳上坐了下来。又观察四周及地上,幸好未再发现什么,才放下心来。 铃儿一坐到凳上,便迫不及待去抓桌上的那盏茶,双手发着抖捧到了嘴边,一饮而尽。喝完之后,竟忘了去放茶盏,手指一松,那杯子就从她指间滑了下去。 唐谷溪手疾眼快,本就一直注视着她,此刻见杯子脱落,忙用手去接,竟然稳稳地接住了。她倒吸一口气,看了铃儿一眼,将茶盏放到了桌上。 “我看,并不是客栈的问题。”林寻凝眉望着地上,淡淡说道,“方才,我们都怀疑错了,见那掌柜不在,店内又人烟稀少,便觉得是客栈有问题……其实不然。” “你……什么意思?”唐谷溪微微皱眉,心有余悸,“这屋内出现异物,不是客栈的过错,那是谁的过错?不行,我……我现在就找他们去!” 说着,她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幸而被林寻一把抓住了。 “你先别去,坐下来。”林寻对她示意,声音出奇得平静。 或许是林寻的反应迥于平常,此刻镇定的眼神将她折服了,唐谷溪未再说话,退到凳子前坐了下来。 “还记得方才那个人吗?”林寻问她。 “方才……”唐谷溪转眼一想,怔了一刻,似乎才想起来,“你是说……方才转角那个人?” 林寻点了点头。 唐谷溪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想啊,他们的屋子在那一侧,怎会从我们这头出去呢?方才就应该想到的,掉以轻心了……” “可是……他们为何要害我们?!” “你忘了我对你说的?”林寻睨了她一眼,“今日一早过来时,我就觉得马车后面有人,只不过当时不确定,更何况,后来那车就消失了……此刻看来,那车并非消失了,而是先我们一步来了客栈,他们必定是知道我们的去处,知道此处是我们必经之路,才会等候在此的。” 听他此言,唐谷溪发起呆来,没有说话,铃儿也差不多恢复了过来,不再发抖。 “方才我上来时,问过那小二了,那屋子里的人,的确是今日才入住的。”林寻又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估计就是他们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黑衣人 如此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并不是为财,而是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既然是跟过来的,那想必在宣阳时,我们就被人盯上了。”唐谷溪沉思片刻,“他们是被人雇了要杀我们,然而又不正面出击,却是采用放置毒蝎这一招……究竟是为何呢?明显我们势单力薄啊,于他们几个壮汉而言,要我们死并不是问题,何故要使用阴招?” 林寻深吸一口气,似乎也理不出头绪。 此时三更已过,虽是深夜,三人也全无睡意。 “谷溪姐姐,你方才说……他们不正面出击,”铃儿扭头看向她,脸上泪痕已干,“那定是不想与我们正面对抗了,会不会是……对方知道林寻哥哥和你会武功,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刺杀不成……反被伤?岂不是失败而归了?” 铃儿这一番话出口,令林寻和唐谷溪皆未料到,二人细细听来,只觉有几分道理。 是啊,对方人多势众,要杀他们三个不是问题,既然不肯正面迎击,必定是知道其中有人身手不凡。 那照此看来,对方的身手……估计也不怎么样,否则不会如此瞻前顾后。 唐谷溪想到了方才那人的行装,那时第一眼便觉得熟悉,却被林寻打断了。此刻想来,的确是曾经见过,可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在何处见过? 宫里?谁要杀他们呢? 还是在宫外? “毒蝎……”唐谷溪喃喃道,眉头一锁,忽然抬起头来,“会不会是……梅月司?” 梅月司向来炼药制毒,而那毒蝎又是害人之物,时至如今,与他们结下仇怨的也只有梅月司了……若非他三人前去乔疆,花宁也不会被盘查清楚,更不会被逼回乔疆,梅月司纵然只是一座空院了,但难说没有花宁的心腹。 林寻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又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总之,他们是要我们死!”唐谷溪恨恨道,一只手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明早一看,我三人依旧安然无恙,他们恐怕是要急了。与其接下来的路惶惶不安,不如我们早作打算!” 林寻望了一眼紧闭的门窗,问:“你想做何打算?” “这还不简单。”唐谷溪忽然轻松下来,看着他笑了,“既然他们不肯正面迎击,那我们就送上门去啊!反正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为何要我们做鱼肉?” 林寻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移向别处,轻叹了口气。 唐谷溪见他这样,心中甚是诧异,若是平时,林寻可不是畏畏缩缩之人,此刻恐怕要先于她而动手了。如今如此谨慎,她不得不感到一阵疑惑。 “林寻,”她站了起来,“你究竟是何意?难道我们就这样等死?那蝎子如今可是还在床上啊!”她胳膊一伸,指向床榻。 铃儿不由得望向床上,又打起一阵冷颤。 “你能不能小点声?”林寻压着嗓子站了起来,又望了一眼门外,“你知道,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尽快到达西州,带着玉玺和铃儿。如果今夜就在此闹出人命,你说我们明早还走得了吗?就算走的了,又怎能保证他们的人不会再追上来呢?” “那你想如何!” “我们现在就走!” 唐谷溪愣住了,林寻的意思,是要他们放过那些人,偷偷摸摸逃走?如此不明不白地走掉,无异于当了逃兵。 “我不走!”她转过身去,执拗不屈。 林寻深吸一口气,盯着她的脸,沉声道:“你不走也得走!”说着,他就去拿她们的包裹,一手还拽着铃儿。 铃儿不知如何左右,苦着脸看向唐谷溪,“谷溪姐姐,要不……要不我们就走吧……” 唐谷溪咬牙看着林寻,胸脯一起一伏,抓起桌上的剑来就要走出去。 林寻见她拿剑,立刻急了,冲上去就要拦住她。可还未及时抓住她,唐谷溪就已经打开了门,一脚踏了出去。 然而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她停住了,身子僵直不动。 林寻跨出门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正欲怒斥,却看到她面上的表情,心中倏地生起一股不安,呆了一刻,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只见黑漆漆的楼道里,距他们几丈远的地方,站着五六个蒙面的黑衣人,那些人各个跨立,将狭窄的过道堵住,手中拿一把短刀。脸上的遮物上方,露出狰狞冷冽的一双眼,在黑暗中发着寒光,直盯着眼前二人。 见唐谷溪和林寻出来,他们竟不着急,依旧伫立于此,不发出任何声响。 “这下,要走也走不成了……”林寻眉梢一挑,轻叹一口气,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声,随即便转过身来,面对着前方的五人,神态镇静,眼角的余光却向屋内的铃儿示意。 铃儿站在门槛内,虽未看见外面发生了何事,但是看这二人的神情,也知道门外不妙。她睁着惊恐的眸子,脸上表现得却是出奇的镇定,一边向后退着,一边靠近墙边的柜台。 唐谷溪直视着对方,捏紧了手中的剑,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们究竟是谁,受谁之命而来,为何要害我们?” 站在最前方的那人两手交叠于胸前,在臂弯中露出短短的刀尖来,听到这个问题闷哼了一声,不知是笑还是怒,阴沉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二位就不要再做挣扎了,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夜你们是活不成了。既然蝎子不顶用,那我们就只好硬来。” 似乎胜券在握,胸有成竹。 “哼,等的就是你们硬来!”只听林寻冷笑一声,一把接住了铃儿从房内丢出的剑,反握手住的同时,另一只手抽出剑鞘。 唐谷溪见状,当即反应过来,立刻抽出手中利剑,“哗”的一声指向前方。两把剑上泛出的冷光在漆黑的夜里,似乎格外耀眼。 二人微微侧身,并肩而立,双眸凌厉望向前方,亦如手中刺出去的长剑般,冷冽阴鸷。 “唐谷溪,你行么?” “林寻,别小瞧人。” 对面的五个人见状,周身裹上一层阴冷的怒气,只听一声闷响:“给我上!”五人便同时亮出了手中的短剑,冲了上去。 那剑虽说是短剑,可实际上也不短,况且刀尖处还带着弯钩。按理说五人对二人,他们几个也该信心满满,然而自己并不傻,知道面前的这一男一女不是善茬,否则那致命的毒蝎也不会毒不死这二人了,因此他们心怀芥蒂,毫不放松。 外面刀光剑影,里面的铃儿“砰”地关上木门,插门之后,背靠在门上狠狠堵住。她知道,此刻唯一能帮谷溪姐姐和林寻哥哥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来者 就在风云初起之时,只听楼下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林寻和唐谷溪自然听到,但此刻不容分心,因此他们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是依旧对抗着那些人。起初林寻并未动杀心,但是见来者出手凶猛,因此也狠下心来。 长而窄的楼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依稀有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窗纸陈旧门窗厚重,投射进来的月光微弱不已,近乎没有。刀剑摩擦的声音沉重刺耳,打破了此刻幽深的寂静,两方人脚步杂乱,在这狭窄的道间变换着身影。 楼下似乎开了门,但不是小二开的,而是被外面的人撞开的,一声巨响透过地板传震过来,令二楼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跟我上楼!”一声粗犷的叱令。 紧接着,木板被一拥而上的人震得颤动起来,脚步声轰鸣如雷,滚滚滔滔,可见底下上来的人有多多。 这三更半夜的,上来的会是谁呢? 唐谷溪不禁一走神,就在此时,忽觉左肩一道寒凉,她吃痛地叫了一声,身子一弯,右手的剑从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肩上的衣衫裂开,不知是空气的阴冷还是刀尖的冰寒,令她顿感一阵凉意,右手禁不住去捂住了伤口。 听到声音,林寻忙扭过头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其扯到了自己身后,转而扬起手中长剑,朝前方的黑影上劈了过去。 可是对方早有准备,身子倏地向一侧转去,那剑落在了对方手臂上,并未致命。然而,手臂上的伤也足以使那人分神了,他暗叫一声,手中暂且没了动作。 林寻顿时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双脚一发力,身子瞬间离地而起。手中横握长剑,使出浑身力道,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剑身所向之处,触及黑衣人的身体,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黑衣人躲避不及,身上皆被中伤。 他们向后退了一步,暗捂伤口。 林寻双脚着地,气息微喘,弯腰拿起地上的剑,交到唐谷溪手中,拉着她向后退了一步,与那些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唐谷溪将手从伤口拿下,握住了林寻递上来的剑,她微吸一口气,凝视前方,努力使自己忘记左肩上的疼痛。 楼梯上的脚步声愈渐增大,似乎是以跑的姿势冲了上来,从走廊的尽头直逼而来,混杂着小二的呼叫声。 “他们是谁?”有人问领头的那个黑衣人。 “不会是官府的人吧……” “官府的又怕甚!还不快要了他二人的命!” “大哥,我们走吧,看样子是来救他们的。若是咱们被抓,岂不是……” 唐谷溪和林寻正在疑惑来者何人,本还以为是这几个黑衣人的帮手,可听到他们的话,才知对方也不知来者何人。 难不成……真是来救他们的? 两人相视一眼,面有不解。 终于,走廊尽头出现了一批身影,他们各个身穿铠甲,手握长戟。看见不远处的黑衣人后,形似统领的那个人大手挥起,怒喝道:“抓住他们!” 一声令下,身后的将士冲上前来,直扑向黑衣人。 黑衣人左右一看,转身向一侧的窗口撞去,在那将士冲上来之前,几乎是以雷电的速度,用身子穿破了窗口,纷纷窜了出去。 窗口上顿时显出几个大洞,外面明朗的月光照进来,使得楼道里明亮了几分。 那些人扑了空,从窗口探头一看,发现黑衣人已经落地,向远处逃去了。 小二已不再呼叫,大致明白此处刚发生了何事,看到那几个人从窗口窜出后,他目瞪口呆,再也不发一言,也不上前而来。 统领模样的人大步走了过来,站定之后,朝林寻和唐谷溪看了一眼,沉默不语,接着又转过身向窗外看去,魁梧的身子瞬间将窗口的月光挡住。 “还用追了吗?” “不用了。”他答,声音平静。 唐谷溪微微发怔,看样子,他们并不是官府的人,若是官府的人,怎会放走夜间行凶的恶人呢? 忽然,她眼神一亮,望着他们身上的铠甲,身子仿若电流穿过,肩上的疼痛顷刻间消失了,唯有晶莹的眸子灿若星辰。 林寻瞥了她一眼,将目光移至那人身上,拱手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那人闻言,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这时,一侧的房门打开了,铃儿跨出门外,一脸的慌张和无措,看到唐谷溪和林寻后,立即扑了过去,在她和林寻身上扫视一遍,“谷溪姐姐,你们……你们无事吧?” 唐谷溪倒吸一口凉气,微微蹙眉,左臂向身子靠近,躲开了铃儿的手臂。 这一轻微的举动让铃儿困惑不解,转眼向她的左臂望去,这才发现唐谷溪肩头裂开了一道口子,茜色的血液将肩上的衣衫浸湿,幸好血流不多,只是染红了那一小块。 “谷溪姐姐,你这……” 唐谷溪轻轻摇头,拿开铃儿的手臂,径直朝那个身材魁梧的人走了过去,一把将其手臂抓住,仰头凝眉看着他。 “你们……是不是武贲军的人?” 那人瞥了她一眼,先是沉默。 林寻只觉得眼前这个面容有些熟悉,定是曾经见过的,就是忘了在宫中还是在武贲军的军营中。武贲军早已西征,会是他们的人吗? “还请姑娘,跟我们来一趟。”那人沉声说道,声音浑雄。 唐谷溪愣了愣,伸手指向自己:“我?” “正是。” “我……要去何处?” “客栈门口,我家主子在等你。” 主子?对方是谁……为何要见她? 唐谷溪愈发听不懂了,但看出对方并非武贲军的人,眸中的光亮便隐淡了下去,微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家主子得知姑娘有难,前来搭救,为的就是与姑娘好好道个别,还请姑娘随在下来吧!”说完,那人收回目光,似乎有些不悦,转身朝前走去。 原地还站着三四个人,见她未走,便不动身。 唐谷溪疑惑万分,心中不再畏惧,望着那人的背影有些发怔。她回头看了看林寻,不知是进是退。 “你去吧,我和铃儿在此等候。”林寻沉默片刻,说道。 铃儿也对她点点头。 唐谷溪扭回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打定主意后,便跟着那人走去了。周围的人见她动身,也跟着走远,很快,长廊上便人影消散,只剩下了林寻和谢铃儿两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居然是他 客栈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亮着两盏灯,依稀照出了马车的轮廓和形状。只见其华盖锦帘,珠翠璎珞挂满周身,不细看便知对方家底实力,而这车子还有一点异于平常车辆的,那便是——它比一般马车要大。 前面牵引车子的马,总共有六匹,像是载了一个小型的屋子。 唐谷溪看得好生疑惑,这样的车辆,恐怕也只有宫里才有了吧。会是谁呢……难不成大王反悔了,想要把那玉玺要回去? 想至此,唐谷溪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那玉玺是他们拼了命才得到的,如今大王若是要回,那岂不等同于要了他们的命?辛苦一遭,全白费了! 何况,林落如今还在战场上为他效力,大王即便出尔反尔,也不能仁至义尽啊。 “姑娘请上去吧。”见她发愣,旁边的统领提醒道。 此时此刻,她已确定他就是御林军统领了。上回夜闯东宫,他曾带着士兵擒拿过他,怪不得方才此人看向自己时,满脸的不悦。 唐谷溪清了清嗓子,似乎给自己壮胆,若无其事地走了上去。 走至马车跟前时,一个侍卫跑来半跪于地上,意思是要她踩着他的腿上去。唐谷溪微微一愣,想着自己受到如此待遇,那对方应该并无恶意。 她掀起裙裾,抬脚走了上去。 一手撩开帘子,只觉一阵光亮刺过来,她微眯了双眼,缓缓睁开后,才发现其中竟然点着许多灯,将这偌大的车子照得灯火通明。可是方才在车外时,却并未看出里面的灯光,想来这窗帘及门帘,都是何等的厚实。 目光略略扫视一遍马车,才将目光移到了车子中央,看清楚那人的脸后,唐谷溪松了一口气,可面上又多了一层担忧。 那马车虽然高大,形似房屋,但毕竟是马车,因此还需弯腰而入。进来之后,唐谷溪未直接坐在凳子上,而是先跪了下来,颔首向他行礼。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一身绛紫色的华袍,虽未穿着明黄色的太子服,然而就身上的花纹样式,也能看出是宫里的贵人来。他坐于中间,或许是地方狭窄,两腿分得极开,手肘搭在膝盖上,自唐谷溪进来,两只圆溜溜的眸子便一直盯着她。 见她下跪,太子急忙伸手去扶她,可是手还未触到,唐谷溪便向后收了收身子,双手交叠于腹前紧紧贴住,与太子的手保持了些距离。她脸色未动,一副风轻云淡之态。 太子的手滞在半空,神色微微变动,眼中划过一丝不悦,将手收了回来。 “起来吧,以后不必行礼。” “太子……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呢?”唐谷溪低垂着头,轻声问。 “本宫……本宫自是担忧你的安危,才派人跟过来的。”太子显然有些底气不足,声音躲躲闪闪。 唐谷溪抬头看向他,“那太子也早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 听闻此言,太子稍稍一愣。 “本宫当然不知!”他怒道,面对唐谷溪上来后的两次提问,他极为不满。此女先不说感激他的救命之恩,竟还怀疑那些人是他派来的。原来在她心中,他苏敖就是一个自作聪明阴险狡诈之人! 想至此,他冷笑了一声,“本宫要真想让你感激涕零,也不至于如此偷偷摸摸,与其先派一些人来刺杀你,而后再赶到营救你,倒不如直接将你带回宫中……哼,你又能奈何?” 唐谷溪躲开他的目光,微微垂首,明白太子所言不假,那些黑衣人出手凶猛,定不会是他派来的。那他们又是谁呢? 她低着头冥想,不禁有些出神。 “唐谷溪!”太子咬牙的声音从嗓中发出,一手拍在了旁边的木凳上,盯着唐谷溪的双眸好似点了火,一副怒不可遏之状。 听到这一声喝令,唐谷溪忙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太子。 “本宫连夜来此救了你,不说功劳也有苦劳,你上来就是质问本宫,竟不说一句感恩之言,你……”他咬着牙,双拳紧握,脸颊因激动而颤抖起来,血气上涌,使得面部发出通红。 唐谷溪这才想起来,忙道:“谷溪多谢太子相救之恩!可是……可是方才谷溪并不是在质问太子,而是在想……那些人究竟是谁还请太子殿下,莫要多心。” 太子恨恨地瞧着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阴鸷又火热的眸子,几乎将她吞噬。 见他不作声,唐谷溪抬起头来,迎视于他,面上无丝毫畏惧,正色道:“如今我三人已经启程,南行之路心意已定,太子又何苦连夜追来呢?谷溪只是一介民女,心中意向便是得一人厮守,除此之外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太子既已有家室,就不要在民女身上……浪费时间了吧。” 听她道完,太子不慌不忙睨着她,两眼微眯,唇角勾出了一抹讥笑。 唐谷溪干咽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意,不禁浑身冒汗。 “一介民女?”太子弯下腰来,将脸逼近她面前,好似看笑话似的打量着她,“还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唐姑娘啊,你撒谎怎就如此得心应手,脸不红心不跳呢?要不是苏宸现如今去了疆场,恐怕你此刻早就和他入洞房了吧?我还——” “太子殿下。”唐谷溪忽然打断他,眼里发出直勾勾的光,脸色凌然,“苏宸身为王子殿下,远征杀敌本不是必要,如今凉禹朝中的列位王子中,有哪个敢把身家性命弃于不顾,一身戎装走上疆场的?他是为了凉禹,西征的所有将士皆是为了凉禹!换做太子殿下,殿下会去吗?” 太子不由得愣住了,身子好似僵硬一般,一动不动,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行了行了,别跪着了,不是让你起来吗。”良久,他直起了身子,皱了皱眉,莫名有些烦躁。 唐谷溪收回目光,可脸色依旧铮铮然,凝望着地上不说话,也没有动身。 太子叹了一口气,正欲去扶她,可是眼光一瞥,忽发现她左肩上破了一道缝,有殷红的液体缓缓流出。 “你……你、你受伤了?!”太子大惊,伸手指着瞪眼道。 唐谷溪侧了侧头,仿佛早已察觉不到任何疼痛,用手捂住了伤口,沉着眼未答话。(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错看 太子怒目圆睁,面庞蒙上一层怒气,伸出去的手握成了拳头,狠狠砸在了自己的腿上,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他们还真下了狠手!” 此话一出,唐谷溪噌地抬起头来,双眉微蹙,语气中充满了不解:“太子知道那些人是谁?” 太子见话已出口,便也不去遮掩了,闷声忿忿道:“本宫自然知道,我若是不知,又怎会前去救你呢。” “那这些人是谁,为何要来杀害我们?” “你尽管放心好了,自此之后,他们绝不会再去追杀你们。”太子叹道,“至于那些人是谁,你还是莫要再问,知道不知道,又有何用?” 唐谷溪眸光闪动,沉默不语,耳边回响着太子的话,明白他所言有理,此刻知道与否,又有何区别呢?难不成她还要返回去报仇? 这样想着,心中不禁释然,便不再说话了。 四周的明灯摇摇晃晃,扑朔迷离,唐谷溪面色平静,眉眼低垂着,好似入画。眉下长睫如羽,在眼底刷出一道细浅的阴影,随着烛光的摆动而轻轻忽闪,凌乱的发丝与左肩的伤口混杂同现,令她周身染上一层别致的美感。 太子出神望着她,喉咙轻轻滚动,一时忘了言语。 “既然如此,那谷溪就下去了,太子也尽早回宫吧。”唐谷溪抬眼望向他,面不改色,“若来日还会与太子相见,谷溪必当报答今日之恩!” 她跪于地上,想要抱拳为礼,可无奈左臂因负伤而抬不起来,不禁有些着急。 太子欲要去扶她,就见唐谷溪弯下了腰,以额触地,对他行了跪拜大礼。太子一时惊愕,伸出去的手也定在了半空,双目圆睁着,不知是怒是惊。 紧接着,唐谷溪从地上起身,转身欲要出去。 太子顿时急了,忙起身去拽她,大抵是因为心急,用力便过猛,马车随之一晃,他竟整个身子都朝前方扑了过去。唐谷溪未反应过来,脚下一绊,当即便被太子压到了地上。 马车再次剧烈晃动,尽管布帘极为厚实,但也能从外面清楚地听到这沉闷一响,像是有重物倒地似的。 统领的脸色变得愈加凝重,眉毛凝结起来,双唇紧绷,胸中散发着一股怒气。 马车内的地板上,唐谷溪杏目圆睁,满脸惊愕,望着近在咫尺的太子的脸庞,一时发不出声来。太子沉重的身子将她死死禁锢住,使得她四肢都无法动弹一下,瞬间全身寒毛竖起,僵硬如石。 太子倒地之后,面上先是一阵错愕,紧接着,就换成了一副心安理得之态,竟没有丝毫欲要起身之意。昏暗灯影里,他注视着身下的唐谷溪,眼角唇边不知不觉泛出了一丝淫笑。 “太子!还……还请太子快起身,我……我不慎绊倒太子,别脏了太子的衣裳!”唐谷溪语无伦次,身上的戾气顷刻间竟烟消云散,不觉发起抖来,脑中一片空白。 “别动别动……”太子眼光贪婪地在她脸上游走,放出光芒,手肘抵在了两侧的地板上,身子几乎将唐谷溪的视线完全遮挡,在底下投下了大片阴影,“谷溪啊,你听我说……” 唐谷溪只觉得浑身颤栗,她用力将右手从身下抽出来,抵挡在了太子之间,与他保持着距离,目光四处游走,慌乱地找着东西,也不知具体要找何物。 “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苏宸他上了战场,能否活着回来都说不定,你跟那林氏姐弟去西州,对你又有何好处,最终不还都得回来?倒不如……” “啪!” 话未说完,只听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在了太子的侧脸上。 太子被打得偏过了头去,一时愣住,醒悟过来后,死死盯着唐谷溪,眼里愤怒与惊错混杂,如何也未料到她会做出如此举动。 “太子殿下。”唐谷溪一字一句说道,眸光犀利如剑,狠狠刺在太子脸上,“苏宸他无论如何,都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兄弟,现如今他刚上战场,人都还未走到乔疆!你就在此信口胡诌,恶言诅咒……太子,你不配做凉禹的太子,更不配做大王的孩儿……” 太子脸色由青转白,头脑逐渐清明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意乱情迷,口不择言了,不禁一时语塞,满脸羞愧。 说到底,苏宸也是他的兄弟,虽说二人从小不睦,但也未到骨肉相残之地步。然而此刻心中愧意自是无法诉说,只能任由唐谷溪看低痛恨了。 “还请太子起身!”身下女子冷冷道。 太子闷哼了一声,纵是万分不情愿,但也不好再说什么,身上火焰像是被一盆冷水所浇灭,阴冷的眸子在她脸上睨了一眼,才磨磨蹭蹭站了起来,低头理理衣衫。 眼前顿时一片明亮,随着那庞大黑影的离身,四周烛光闪进她的眼帘。唐谷溪长舒一口气,忍着肩上的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刹那间,只觉如同刚从鬼门关回来,身上冷汗直冒,心头剧跳不已,一时感到头晕目眩。 太子吃力不讨好,反被她所羞辱,此刻脸色铁青,早已没了耐心。袖子一挥,愤愤然转过身去,不想再看她一眼。 唐谷溪喘着气,低声说了句“民女告辞”,便转过身,掀开了帘子。 “唐谷溪,终有一日,本宫自会让你对本宫投怀送抱!” 唐谷溪闻言,停下了动作。 沉默一刻后,她冷笑了一声,呢喃道:“我原以为,太子也是情性中人,可今日才看清,太子与谷溪所想竟有十二分的差别!若真如太子所言,有那么一日,想必那时的谷溪……也早已不再是谷溪了吧。” 说罢,她眼里抹过一丝冷意,手臂一挥抛开帘子,盈捷地跳下了马车。 外面星火微亮,寒星点点,统领及其他侍卫们,皆守在马车几丈远的地方,默然不动。唐谷溪凝视他们一遭,未再说话,径直走入了客栈内。 客栈内更是漆黑无比,她面无表情,凭着感觉走过了穿堂,走过楼梯,又走过了转角,最终出现在林寻和铃儿面前。 林寻和铃儿一直在转角处等候,此刻见她回来,立即站起了身。 “底下是谁?” “谷溪姐姐……” 唐谷溪目光在他二人脸上缓缓划过,淡淡说了声:“太子。”便不再发言,侧过身子朝一侧走去了,很快,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关门声。(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花宁亦华盈 乔疆,丞相府。 孟冬将尽,空中刮来丝丝寒风,吹得青石板上的残花枯梗不断翻滚、飘散。 后花园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素衣白裙的女子,她容颜素洁,不施粉黛,眸光清淡地望向前方,在视线的尽头,一树的木槿开得绚烂,妖艳多姿,旖旎秀美。相比之下,她的容颜苍白无光,黯淡失色,像是被抽干了浑身元气,一副柔弱的萎靡之态。 可是纵然如此,如果细看的话,依稀能在她的身上看到绰约之美,任大病小伤也阻挡不了的精致五官,艳美多娇。 “你看,她又坐在那处呢……” “哼,你管人家在何处了,人家如今又当回了四小姐,哪儿有我们这些丫鬟评头论足的份儿……” “……四小姐?啧啧啧,谁不知她的娘亲当初就是个卑贱的丫头呢,也不知哪里使得狐媚子招数,勾引的丞相……” “你小声点儿!当心让……” “那又如何?反正她也没了武功,如今大夫人二夫人皆在,丞相又听这二位夫人的,我们何须怕她呢。” “行了行了,有人来了,快走吧。” 二楼的连廊上,两个丫头躲在圆柱后面细碎地说话,不过很快,在看到一个淡蓝色的身影从长廊走来后,她们忙拿起手中的东西,转身走开了。 连廊的尽头,出现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她也是一身素净衣裙,只不过相比起底下的白衣素裙来,显得更加粗糙一些。既不像下人丫鬟穿的,也不像府中小姐穿的,可不论怎样,再粗制滥造的衣裳穿到她身上,也别有一番风韵。 驻足在这栏杆后面,朝底下的女子望了一眼,眉头微锁,转身便顺着楼梯走下去了。 听到身后那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石凳上的白衣女子微微侧头,眸光稍稍滑动,无神滞缓,脸色一动不动,静如止水。 蓝衣女子站到她的身后,轻启双唇,欲言又止。 “其他姐妹们……都走了?”白衣女子动了动嘴唇,有气无力。 “嗯,走了。” “那你也走吧。”她苦笑了一声,眸光一阵颤抖,“反正我如今什么都没了,你又留在此处何用?我连自身都保全不了,别说你了……” 蓝衣女子垂头沉默,抿了抿双唇,柔声道:“可是水心……也别无去处了。” “是啊,”她又冷笑一声,“你也别无去处了……若是还有去处,恐怕你此刻也早就走了吧。我真是高估我自己了,大难临头,身边竟一个也不剩……” “花宁姐姐,水心不会走的。”那女子道,“前尘旧事……水心不愿再提,可是水心不会忘了,当初是花宁姐姐收留我俩的,若非花宁姐姐,我和妹妹怕是也早就没命了……” 听到这话,凳上的女子一阵愣神,脸上的冷笑消失不见,眸中好似起了一层浓雾,面容悲怆凛冽,双唇轻轻颤抖。 秋风微起,地上的残叶呼啦着向远处飘走,两个女子的衣衫随风摆动,身上添了些凉意。 “水心,你记恨我吗?” “……恨,也不恨。” “呵,你妹妹的死……你不怪我?” “怪……” “你曾经,也想要杀了我吧?” “……” “想把我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是不是?” “……” “你说是也无所谓,这世间想杀我的人太多了……纵使是他!也一步步将我玩弄、怀疑、抛弃……他从一开始就骗了我,可悲的是我……其实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对我心不诚,可还是对他放松了警惕。” 她深吸了一口气,眸中泪光闪动,死死凝视着前方的木槿花瓣,最终将眼中的泪收了回来,眸光变得猩红凛冽。 “若非如此,父亲也不会废了我的武功,我也不会被文王后所丢弃……他们用我之时,视我如珍宝,不用之后,就弃之如草芥……和他一样,他们都一样!”她一掌拍在了冰凉的石桌上。 “花宁姐姐!”水心忙坐在一旁,抓住她的手臂,摸到的却是如寒冰般的手指,她的心头不禁微颤,“花宁姐姐,你大病初愈,才刚下床几日,还是不要动怒了……外面风凉,水心这就扶您回房去,走吧,花宁姐姐。” 花宁坐着未动,眸中的猩红渐渐隐退下去,重回一派冰凉清淡,慢慢抬起目光,睨上了水心的脸庞,凝视良久。 水心干咽了一下,柳眉微锁,满含担忧地望着她,默不作声。 “水心……” 水心点了点头,等待她的发话。 花宁盯着她,似是陷入冥思,隔了良久,才摇了摇头,眼中忽然凌厉起来,眸光深沉漆黑,遒劲焕然。苍白的脸上像是点燃一束神光,顿时熠熠生辉、容光焕发起来。 “花宁姐姐?”水心莫名感到了一阵不安。 “水心,我要去见王后,”花宁说道,“我必须见她一面!” “可是……可是王后并不想见你啊。她和丞相大人早已说好了,把四小姐留在后院,除衣食起居外,不得外出,也不得让外人入内……” “他们是想让我死!” “这……” …… 水心不再说话,园中一派寂静。 “谁说外人不得入内了!” 只听垂花门外响起一道朗润的声音,二人扭过头去。 只见白羽一身银白裘袍走了进来,眼带笑意,面含春风,站在门下望了她二人一眼,大步走了过来。 花宁微微皱眉,呢喃一声:“白羽?” 听到这一声沉吟,面前的男子步子怔住,面上先是呆了一刻,而后突然灿然笑道:“盈姐姐,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原以为,你这一病就病了三个月,又是好几年不见,你该不认识我了呢。” 说罢,他雀跃走了过来,袍子一掀,在旁边凳上坐了下来。 花宁扯了扯嘴角,似是苦笑了一下,眸光淡淡落在桌上,“我如何不认得呢……当初我逃到夜芜郊野时,不是你派人出来接应的我吗?” 白羽一听,心中更加喜悦,不禁咧嘴笑着,挠了挠脑袋。 这三个月中,白羽时不时来到丞相府,水心也早已认得。他便是文瑶王后的儿子——乔疆王子白羽。鄱安之争时,他也曾请缨从军,于离山与武贲军相对而战过。其间水心也看出,这个丰神俊朗的小王子,似乎对花宁也别有一番心意。 “不是不准任何人靠近我吗,你又是如何进来的?”花宁抬眼看向他。(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八章 请缨 “这相府我自是想进就能进的。”白羽说道,好笑地看着她,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母后和舅舅生气也只是一时的,盈姐姐还是别往心里去……其实,其实若不是舅舅知道了盈姐姐对那个将领有心,也不会……如此动怒了。” 花宁眸光一凛,朝他脸上瞥了去,“你以为父亲和王后是因为这个?哼,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我在这府中,有何地位可有?如今从凉禹回来,不受人信任了,自然是废物一个!只管把我憋在此处活活耗死,才不是因为什么将领不将领……” 说到齐煜,她瞬间又起了一肚子火。 白羽见她颇有不悦,便也不再说话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厨房里还有花宁姐姐的药,水心先去看看好了没有。”水心从一旁站了起来,微垂着头,对白羽屈身施礼后,便转身走开了。 看着水心远去,白羽回过头来,重新睨上花宁的脸庞,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花宁虽未正视于他,然而眼角余光早已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她不动声色地望着前方。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白羽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盈姐姐……如今可还对那个人,有意?” 话还未说完,就听花宁冷笑一声,嗤道:“早知如此,我当日便不该写那封信,在离山的战场上,你们早该把他杀死了!” 她说得咬牙切齿,似乎想要将言语化成一道利剑,直穿那人的身体而去。此话如此冰冷绝情,不禁令白羽浑身一凛,心中竟不知该喜还是忧。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盈姐姐就不要再想了吧……”白羽微微垂下头去,脸上情绪复杂。 “所以,白羽,你要帮我。”花宁突然转过头来,一把拉住白羽的手臂,微微蹙眉凝着他,眼里满是期盼。 白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微显茫然,不知她要说什么,因此心中无底,不禁干咽了一口唾液。 “怎……怎么帮?” “我要去见王后!”花宁道,语气铮铮,目光似乎化成固体,直直盯在白羽脸上,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见他不说话,花宁接着道:“白羽,你我姐弟一场,从小我就在这府中无姐妹照应,一直以来都是你对我关照,这份恩情,姐姐记下了。可是白羽,你也不想看到我如今这副样子……不是吗?我已没了武功,又失去了凉禹王的信任,时至今日,唯一能救我的就是王后,就是你!你得救我,你得救姐姐……” 听她这一番言论,白羽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姐姐他一向是知道的,虽然从小在相府里无地位可言,几岁便被送了出去,可是一直以来有他的照应,不论在府中还是在乔疆水云馆时,他几次三番去接济,要说感情深厚,也只有他二人了。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盈姐姐不论说出什么,但凡是下了主意的,都不会轻易服软。纵使相府里地位卑贱,可依旧没能磨灭她身上的凌然傲气,正如此刻一般,她犀利的目光和哆哆的话语,直令他感到左右为难。 这也是他一直在她面前,既倾慕又惧怕的原因。 “盈姐姐……真想见母后?” “想,想见!”花宁的眼里放出光芒。 “可是你的身子……” “无碍的。”花宁急忙摇头,“都已经三个月了,早就无事了,我这身子又不是弱不禁风。” 白羽冥思良久,最终点了点头,注视着花宁的眼眸,说道:“那好,等抽出一天空闲,我便来府中接你入宫。此事先不禀报母后,到时我直接将姐姐送入她的宫内,想必母后也不会多说什么。” 花宁闻言,释然一笑,握在他手腕上的手指也微微放松了,舒了口气后,收回手来。 “盈姐姐可知……”过了片刻,白羽问道,“乔疆和凉禹又要作战了?” 此时正值十月底,凉禹十万大军正浩浩荡荡向乔疆而来,而乔疆的军火也已准备齐全,与祢息人的磨合作战也大有进步。虽未见硝烟旌旗,可两国黎民也早已闻到了战火之味。 白羽以为花宁对此全然不知,可未想到,问出口后,才发觉盈姐姐面不改色,一派风轻云淡之态。 “我欲和王后所说之事,也正与此事有关。”花宁淡淡道,扭过头来笃定望着他,嘴角挂上了一丝不明深意的笑。 白羽一头雾水,蹙眉问道:“盈姐姐早知道了?那此事……是何事?”他心中隐约感到有些不安。 花宁环视一遍花园景致,眸光如轻羽点水般掠过,不带一丝情绪,声音又如方才般冷冽决然:“我要立功,我要被王后得以重用,这小小的院子既容不下我,我便不在此处,更何况,此处也不被我看在眼里!”她扭过头来,睨上白羽,“我要去从军,与你并肩为战,然后……亲手杀了那人!” 白羽面色怔然,直愣愣地看着花宁,一时未反应过来。 “盈姐姐,你说你要随军作战?”良久,他才扬声道,声音好似不是自己发出的。 花宁点了点头,唇角微扬,“是啊,白羽,你莫担心,只要我将此计提出,王后是不会不答应的。她知道我有多恨他,也知道我对武贲军最为了解,于情于理,你的母后都不会拒绝我。” “可是……” “白羽,别可是了,当初因我一时糊涂,你才放了那人,最后还被王后所罚。这笔情义,姐姐这就为你偿还。” 花宁的话步步紧逼,使得白羽好似嗓中堵塞,一时发不出话来。可是当他看到花宁脸上神采奕奕的容色时,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只要能将盈姐姐带出相府,那她便不会再受罪受气,不是么? 白羽走后,水心从一旁的屋檐下走了出来,重新站到了花宁的身后。 “药煎好了?” “煎好了。” “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那好,省得我再说了。你放心,只要王后答应,我便将你带出去,在夜芜安顿好后,再随他们上战场。” “……花宁姐姐,其实,你去跟王后请缨作战,不是为了要杀他,而是……为了要见他吧?” 花宁神色一变,双唇紧绷,没有说话。 “若是战场相见……花宁姐姐,可做好了万全准备?” “我自然做好了准备。” “到时姐姐……该如何做出决断?” “要么杀了他,要么……” “要么,被他所杀?” “自然不会!”花宁怒道,眸中泛出一抹寒光,“我是不会死在他的手下的……彼时,若是出师顺利,我便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宛都 水心听罢,未发一言,只觉浑身冰冷,直冒虚汗。 …… 事实正如花宁所料,文瑶王后不仅准允花宁随军作战,而且还让她女扮男装,顶替一人的身份…… 白羽是文瑶王后唯一的儿子,一年前她便说过,不准许他再上战场,然而白羽不听,文瑶为此大为发怒。事后,战争平息,便也无人再说此事了。 如今,两国之间最大的一场战役即将来临,她怎会甘心让白羽再次去冒险?为了不让他赌上自己的性命,她想了无数的法子,可最终都敌不过羽儿的执意。可巧,就在此头疼之际,花宁却主动请缨,欲要上战场。 两个月前,她的箭伤刚刚痊愈,可是从凉禹回来后的花宁,早已不是花宁了,她对乔疆和文瑶王后再没有一丝益处。与其留她在身边谋事,倒不如废了她的武功,将她安置在相府后院的好。 相较于一个身怀绝技但三心二意的女子,一个百无一用的四小姐倒更能让她安心。 但未料到,两个月后,羽儿竟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文瑶王后大为惊讶,正欲指责之时,却听她口中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仔细想来,也颇为有理。 花宁在凉禹三年之久,又长居宫墙之内,不论是耳听还是眼见,三年下来,累积的情报和暗线也有不少。对于大王的意图、军队的策略,她是最为清楚的。如此一来,若是让她上了战场,说不准会对战事有利。 何况,军中还有其他的大将军,主谋之事皆掌握于他们手中,若到时真出了差错,杀生大权全归于他们。料定花宁,也不会整出什么花样。 既然如此,那么只差一个身份了…… 出征那日,花宁一身银白戎装,手持王子令牌,骑着高头战马,走上了战场。而实为乔军将领的白羽,却被母后的人困在了明月台,整整十日未能踏出一步。 不到一年,乔疆和凉禹的第二次战争就如此打响,几乎未有任何征兆,然而冥冥之中,又好似天意安排,两国的战火自盟约被毁当日,便埋下了不得安宁的种子…… …… 与此同时,距硝烟滚滚的战场两千里之外,西州的临江河渡口,却是一片热闹繁华。 南部的气候本就舒适宜人,更何况是在入冬之际,差异更是十分明显。虽说西州冬日也飘雪,可是诸如盛歌、凉禹般的鹅毛大雪,还是很少见的,除此之外,多数时候都是温暖平和、柔风细雨的好天儿。 这日,暖阳高照,白云明朗,阳光细细碎碎泼洒在临江河的水面上,让人从远处乍一看,还十分得刺眼。 快要靠近渡口的河面上,漂来一只木船,船头站着三个年轻人,其中二女一男。三人神采飞扬,英气勃勃,挺立于船头朝河岸上望着。 “终于到了,终于到了……”唐谷溪望着渡口上运货卸货的船只、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出由衷的慨叹。这一路以来太过艰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了三人心心念念的西州,如何不使人精神振奋,感慨一叹? 原本这西州地处南部,与北部的盛歌相隔近万里,本是唐谷溪一生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更别说有朝一日会站在这片土地上了。因此,她对西州陌生,又充满好奇。 若非林落和林寻,她恐怕永远也不会来到这里。而正是因为一路的艰辛血泪,才使得这个本来平凡普通的国度,在她眼中,似乎弥足珍贵了一些。与此同时,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原来,这就是西州,这就是宛都……”铃儿也上前一步,站到了她的旁侧,“若是在一年以前,铃儿是想也不敢想的,竟能跟着林寻哥哥和谷溪姐姐,来到西州……” 她嘴角带着微笑,眼里灿若星河。 “看这街市上如此热闹,想必宛都也十分繁华啊。”唐谷溪点着头,双手背在身后,似是在打量一件宝物,颇为满意地笑道,“我自小生长在北方,还不知道南国的冬天是怎样过呢……哎,林寻,你们这里的人,说话口音一致不一致?” 她敲敲林寻的胳膊,眨着眼睛问道。 自从船只绕过临江河弯道,宛都出现在三人眼中之后,身边这两个女子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林寻听得两耳发懵,此刻又闻见唐谷溪问他,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要躲进棚里。 不想,却被唐谷溪一把拽住了衣衫,他整个脖子向后仰去。 “都要下船了,你要去作甚?” 林寻被她憋得喘不过气来,忙收回步子,将她的手拿开,理了理前襟,回身正色道:“你听我这口音,能听懂么?” “能啊。” “那不就行了!”林寻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我告诉你,这五国之间,虽说相隔千里,可是来往都很密切,各国之间四处游历的人也很多。你想想看,当初你在临清时,是不是也常在城中见到别国之人?” 听他这么一说,唐谷溪陷入了沉思,仔细一想,似乎果真就是这样。 看她不说话,林寻嗤笑了一声,喃喃道:“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五国这些人?大陆之外,那些海岛、海域上,或许有别的国度也说不定。” “我可并未说出此话。”唐谷溪忙道,不想让林寻看低了自己,“以前看《海陆志》,上面说,东蕖海上繁多岛屿,岛屿之间各有不同,上面还有人族居住,更别说其他地方了……只不过,这些都是纸上所载,既未亲眼看见,便也不知真假。” 林寻点点头,表示赞同,眉眼一翘,“或许,真有一日,我们也会去东蕖海一游呢!” 唐谷溪笑道:“怕是没那么一日了,东蕖海可是有很多怪兽猛物呢……” 二人说笑着,倒忘了一旁的铃儿。这铃儿听他们说的如此离奇,不禁万分好奇,可又因自己对此不懂,便也插不上话,索性闭口不言,佯装赏景了。 很快,船靠渡口,三人收拾行李,依次走上了岸。 至于那两匹骏马,也早已寄运到别的船上,由专门看管牲口的人代行圈管。 着地之后,三人长出一口气,环望宛都的渡口集市,一派熙熙攘攘、喧哗热闹之景,心中畅快恣意。初至一个地方,总会有些新鲜感,这新鲜感使得每个人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走吧,二位贵客,这回换成我做东道主了!你们大可放心,林某必当殚精竭虑、尽心尽力,做好地主之谊,为二位带路把关、好生招待、游遍宛都城!”林寻大手一挥,兴兴然说道。 唐谷溪和铃儿被逗得咯咯直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此人是谁 三人不再逗留,背起行囊便上了街。林寻和唐谷溪把剑收在身后,以免让人看了心生不安,此处是西州都城,百姓安居乐业,佩刀带剑之人自是少数。 远远的,就望见一处高台楼阁,楼下许多人聚集,似乎是什么玩乐场所,楼内楼外热闹非凡。三人驻足仰头,瞧见楼阁上方的一块牌匾,上书“风月阁”,由于其有三四层楼之高,因此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有些刺眼。 整个风月阁华丽招展,每个屋子的窗口都大开着窗子,窗棂处有桃红色的纱帘飘出,在微风的吹拂下绰约飘动,美轮美奂。门口处是四方大圆柱,其上亦有纱帘粉饰,亮洁如新的地板和热情洋溢的客人,皆昭示着此处的生意兴隆和长盛不衰。 唐谷溪收回脖子来,遥望一眼这中心大街,四处皆是熙熙攘攘之景,街道宽阔迂回,两侧有各类客栈、茶馆、酒楼、当铺、金银店……可是唯独这一座楼阁最为突出,门口拥挤出入的人数也最为繁多。 见她二人疑惑,林寻解释道:“这啊,便是宛都最富盛名的大酒楼,平日里达官贵人多数聚会的场所,若是碰上富商贵公子的生日宴,他们也会在此处举办,宴请众人。” 听林寻说来,二人点了点头,又朝那楼上多看了几眼。 “可是,为何是‘风月阁’呢?”唐谷溪问,“这名字听得倒是风雅,可是……总觉得怪怪的……” “哈哈,你问到点子上了。”林寻大笑,仰头朝那楼上望去,手指向最高的那一层,“看见了没,这里面每层分工不同,底下两层为饮酒设宴之地,第三层为赌场以供博弈,第四层……则为真正的‘风月之所’。” 说罢,他收回手来,扭头看向唐谷溪和谢铃儿,“你俩明白了吧?” “明白了。”唐谷溪点头道,“可见里面鱼龙混杂,是乌烟瘴气之所。” 铃儿凝眉望着风月阁,似是沉思,没有说话。 林寻轻笑一声,催促道:“好了,快走吧!” 二人便也不再观看,跟上林寻就往前处走。未承想,才刚走了几步,只听得身后一人叫喊—— “林寻!林寻!” 林寻闻言,停下脚步,唐谷溪和谢铃儿也转过身来。只见一个身着冰蓝雪袍的人疾步走来,面容白俊,衣衫松松垮垮,脚步也微显凌乱,头上被蓝色粗布条束着发,面色酡红,眼里放光,直奔而来。 林寻望着这个人群中呼叫着跑来的身影,面上并未显出一丝的愉悦,反而眉宇间添了一缕厌烦,似乎并不想与他说话。 “林寻!你竟然回来了!”那人跑到跟前,一把拍在林寻肩上,咧着嘴呵呵笑道,“你还能回来啊!竟然活着回来了!哎……林落呢?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林落’是你叫的?她是你师姐。”林寻不悦道,撇开目光不去看他。 那人一见林寻面露不悦,倒也不着急,向后微仰着身子,打趣道:“那你不也没叫我师兄吗?咱们师兄弟的……还管这个?”说着,又一把搭上来,勾住了林寻的肩。 林寻被他这猛地一搭,身子不禁摇晃起来,眉头微微蹙起,忙拽住他的手臂甩下来,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正色道:“你去做甚了,不会又去风月阁了吧?” “那是自然了,我在西州还能作甚?师父又不带我去九秦练剑,呵……留我在家中白吃白喝,我也没那么厚脸皮啊……这不,来这赌场赌一赌,去那楼上抱一抱姑娘,也给师娘少添点麻烦啊!你说是不……” 他浑身散发着酒气,一边醉醺醺说着,一边邪笑着看向林寻,身子又要朝他身上倒去。 林寻一脸的厌恶,未等他把话说完,便斥道:“你能否稍微注意下言行,以为世上人人皆是你?别忘了这边还站着两个姑娘呢!” 他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目光朝唐谷溪和铃儿瞥了过来,又不好说什么,便闷着脸不作声了。 听他这么一说,那人向旁边扭过头来,这才注意到林寻身后还站着两个女子。不禁凝神细看一番,见这二位女子虽样貌不同,可姿色却是上等,各有千秋—— 白衣红裙的这一位,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眼角稍带出的一丝凌气,配之后肩上方露出来的剑柄,给人耳目一新的侠女风范。虽是明艳动人,却又有那么一丝不可捉摸、不可靠近之意,视其眼神与身姿,竟有几分林落身上的气质。 他轻咳两声,干咽了一下,眉宇间掩不住的心慌,索性移开目光,去看另一位女子。这位倒是娇小玲珑,钟灵毓秀,身着樱花粉的裙衫,打扮得清秀素洁,眼里柔光似水,秋波无痕,微低着头看自己的样子,颇有小鸟依人之态。 他看着看着,不禁笑了起来,兴许是醉酒缘故,这一份放浪之笑竟丝毫不加掩饰,直盯得铃儿脸颊通红起来。 自打这一位从风月阁出来的男子站到三人面前,唐谷溪便一直打量着他,听他和林寻的谈话,得知两人原是师兄弟,那便也是林肃门下的弟子了。可看他此刻的样子,一副放浪之态,又觉得此人粗鄙不已,因着醉酒的缘故,却也不好多做评判,只是心中不满起来。 “这位小娘子,还真像是风月阁走出来的人哪……”那人邪笑着,两眼发光,直勾勾在铃儿脸上打转。 唐谷溪一听,眉头皱了起来。 林寻正在低头想着什么,听到这话便抬起头来,看到这一幕时,不禁气血上涌,上前一把抓过他这个师兄,扯住他身后的衣襟向后拉去。 “你说话小心点!”他怒道。 那人毫无防备,被林寻这么一扯,顿时向后趔趄了几步,身子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 “行了,你玩你的去吧,我要带她们回家!”林寻瞪眼道,反身拉住唐谷溪和铃儿的胳膊,疾步向前走去。 那人站定之后,望着三人走远的背影,大口喘着气,脸上更显酡红,恨声道:“你林寻就是看不起人!我呸!” 说罢,他理了理衣襟,转身又朝风月阁走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临江河畔 “那人是谁?”唐谷溪一边被林寻拉着走,一边问道。 林寻脸色极黑,闷着头不说话,只顾一路走着。 铃儿小心翼翼朝唐谷溪看了一眼,脸上的通红隐淡了几分,面色恢复如常。 “他是我师兄……”良久,三人步子慢下来,林寻开口说道,松开了她二人的胳膊,“说是师兄,他也不配当我师兄。父亲的所有弟子中,就数他不务正业,整日只知偷懒耍滑、饮酒作乐,要不然,父亲也不可能不带他去九秦……” 唐谷溪听来,缓缓点了点头,沉吟道:“看来,此人也是城中的富家公子了……” “非也!”林寻重重道,语气颇有不悦,“他家中贫寒,十几岁时,便被母亲送到了家中,他娘亲苦苦求我父亲,一定要教他武功,让他做个有出息的人。爹娘见她可怜,便收留了他,可他压根不知用心学武,小时候无赖也就罢了,谁知长大还是这副德行……” 当年林寻初次见到他时,两个人都还很小,玩乐也常在一起。后来家中弟子随父亲去九秦红山,在红山的几年,林门剑派中来来往往,变换数人,不知何时,林寻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后来才得知,他犯了错事,被父亲遣回西州去了。 本以为,他在西州老家能闭门思过,改过自新,重回红山。未料到,他竟安于居住在家中,每日巧言讨好娘亲,出去玩乐闲逛,既不习武也不练剑,除非父亲回来,才安生修心几日。 母亲见他孤身一人,也不忍抛弃,因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他在家里饮食起居了。 几年不见,林寻从九秦回来,发现他竟大变模样,虽废了武艺,可形貌却打扮得光彩照人,起初还暗自喟叹一番。可后来才发现,他这个师兄是一点没长进,只会涂脂抹粉,满身阴柔之气,脾性却一点没变。 “这么说,你爹娘还真是心慈手软啊,要换做我,早就将他逐出师门了!” “没办法啊,我娘平日一个人在家,家里人本来就少,有他在娘身边,还能将娘哄得开开心心的……”林寻说着,沉下头去,声音忽变得悲凉,“最起码,他一直陪在娘的身边……” 唐谷溪听着,没再说话,其实她想说的是,林寻这个师兄留在他家中,还不是为了蹭吃蹭喝、日子过得悠闲?然而最终没有说出口,即便她不说,林寻心里也明白吧。 明白又能如何?归根结底,留在他母亲身边的,是他师兄,并不是他。光凭这两年他随师姐的任性出走,也不能在母亲面前抱怨师兄一句。 铃儿也听出林寻话中的失落了,她抿了抿嘴,眼珠略略转动,沉思一刻后,抬起头来看向林寻,轻柔地笑了。 “林寻哥哥,这回你回来了,可以好好陪在娘亲身边啦。两年未见,你娘肯定想你想得入骨了……”她深吸一口气,“铃儿真羡慕你啊,还能回家,叫上一声娘……” 本打算安慰他,可说着说着,竟说到了自己伤心处,不禁哽咽起来,红了眼眶。 “你净瞎说!”林寻见状,忙宽慰道,“铃儿,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回到家中,我娘便是你娘,我爹便是你爹,你只管——” 还未说完,就听铃儿“噗嗤”一声笑了。 林寻低头,见她果真笑了,却又十分不解,搔着脑袋,疑惑道,“你笑什么……” 铃儿将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低着头抿嘴发笑,默不作声。 “林寻,你经过你爹娘同意了?”唐谷溪在一旁朗声问道,斜眼去看他,“我俩相识这么久,怎未见你对我说出此言呢?为何不说……唐谷溪,你到了我家,我娘便是你娘,我爹便是你爹,你只管叫我爹娘为你爹娘就好,从此,我们便是一家人!” 她一言一句地说着,声音明朗有力,一副义正言辞之态,可是话毕之后,便再也忍不住,自己失声笑了起来。 林寻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方才自己未说完的话,被她这么道出之后,却是另一番酸溜溜的滋味,引得铃儿愈加发笑起来。 脑子极快转动,冥思一刻后,他换了一副常态,眼光划过唐谷溪,微微笑了起来,大言不惭道:“好啊,你倒是提醒我了!待会儿回家之后,见了我娘,就是你娘,千万千万别生分,从此以后,咱俩可就是一家人了!” 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得极重,眼里泛出一丝讥笑,狠狠射向唐谷溪。 这回轮到唐谷溪发懵了,她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不禁满脸通红,站在原地满腹生气,胸脯一起一伏,停了片刻后,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 此时已走过了大街上最为繁华的一段,正是人流稀少、幽静平阔之地,三人嘻嘻哈哈,一边打闹一边朝前走去…… …… 先前将军府的管家傅伯曾说,从凉禹到达西州,须得先到遂州,再由遂州坐船过了临江河,才可到达西州都城宛都。那条临江河几乎贯穿西州南北,从凉禹的遂州山上发源,顺流而下,经过西州几个城池,最后到达宛都,过了宛都之后,继续南流,最终汇入东蕖海内…… 而宛都之所以成为西州的都城,就是因为河流运输发达,这条河上的商船络绎不绝,行商之人各国都有,来来往往。整个城池都是依水而建,没有这条河,宛都便不会兴盛,百姓也不会安定。 临江河弯弯曲曲,水质澄澈,时而宽阔时而狭小,时而平缓时而急促,河上船只密集,路上柳树成荫,小桥流水,亭台楼宇,自成一幅美卷。 或许这便是南国风光与北国景色的不同之处吧,这河也是无比得大气雍容,将都城渲染得水气弥漫,风情万种。 傍水的一条长街,一边是临江河,一边是房屋宅院。白墙绿瓦层层重叠,院落有大有小各不相同,既有小家碧玉之气,又有大家闺秀之风,而林家的宅邸,便在这一片秀美的平坦道路上。 林宅门前,并非别家的院落,而是一大片宽阔之地,其中绿草茵茵,竹林葱翠,清池数个。视野倒是十分开阔,出门便可在林中信步游走,亦可练功练剑。众人皆知林家为武剑之家,而林肃又曾是城中德高望重的剑侠,因此谁也不去争那一块地,就连官府也不征用。 因此,林宅四周清幽静谧,宅中庭院又别致有序,里面的楼阁亭台高耸出墙,任谁远远地一看,也能看出此地与别处有所不同。(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二章 登门入宅 唐谷溪和铃儿踏进林宅时,看到眼前宽广的庭院,不禁连连咂舌,赞叹不已。倒不是说里面屋舍多么华美,甚至根本称不上华美,只是一般人家的铺陈格局罢了,可是有一点却极为不同,其中的院落——尤其正对大门的院落,极其宽阔,竟像个练武场。 细细环视一番,还发现了一点不同之处:林宅的屋舍格局,没有墨守陈规,也没有遵从一般的宅院设计。房屋不是坐北朝南,院落也并非几进几出,而是…… 唐谷溪说不上来像什么。 此时,三个人正站在门内距门槛几步远的地方,未再向前一步。不知为何,他们都在此处停了下来,即便是林寻,面对这个两年未回的家,也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游子归来,不是雀跃,不是欣喜,而是说不出的落寞。 “你家为何没有门子?”唐谷溪进来良久,却迟迟不见守门人,心里不禁有些疑惑,“难道平日里,这么大的宅子就这样开着门?” 铃儿也觉得好生奇怪,笑道:“看来林伯母,是个宽心之人。又或者是……这宛都百姓安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依我看,娘必定知道我们今日回来。”林寻轻轻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阵风掠过庭院,院子内的竹叶微微摆动,纵是在南方,也抵挡不住冬日的寒意。三人紧了紧衣裳,就要向里面走。 这时,只听得回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急促而轻微,单是从声音中便能听出那人的喜悦和匆忙。林寻止步回头,只见一个身穿家丁服的老者跑来,说是老者,也不算老,说是家丁服,也比家丁穿得要好。 家中一向没多少仆从婢女的,一来爹娘不注重这个,二来家里人少,用不着使唤人。况且无论男女,皆会些武功,平日里行动也方便得多,娘亲又素来喜欢清静,因此这偌大的宅子,人口并不多。 “周伯。”林寻展颜笑道,“母亲呢?” 那个被称作“周伯”的人来到林寻跟前,并未答话,而是先在他脸上细细凝视了一番,似乎要把他看透,苍老的面上有说不出的欣喜和激动。 “寻公子啊,你可算回来啦!”他颤声道,一字一句都饱蘸力道,“两年了,两年了啊!寻公子,你竟安然无恙,长大了,公子的确长大了。对了,你……你姐呢?林落她……” “您放心,师姐她……她有事在身,过几个月再回来。我娘呢?她在何处,是不是知道我们今日回来?” “知道知道,夫人她知道。”周伯忙点头,“夫人让我一天都开着门,算好了你今日要回来的。这二位是……” 他把目光移向林寻身后,在唐谷溪和铃儿脸上凝视了一番。铃儿和唐谷溪见状,忙给周伯行了礼。 周伯却没有接着问林寻,而是眼角绽开一缕笑,看着眼前这二位姑娘,缓缓点了点头。 “好啊,回来了,都回来了就好……” 唐谷溪颔首听着,觉得这话有说不出的奇怪,但又不知是哪里奇怪。 “周伯,我娘呢?”林寻又问了一声,“我要去见她,我娘在何处?” “公子莫急,夫人正在佛堂念佛,半个时辰就会出来。”周伯平淡了不少,“还有,夫人让老身告诉你,客人来了之后,先随老身去堂屋歇着。夫人要单独见你,寻公子,你还是先去夫人房里等候吧。至于这二位姑娘,就跟老身来吧。” 周伯笑意盈盈说着,就向前伸了伸手,为唐谷溪指路。 “哎,周伯!”林寻急忙把他叫住,面上闪过一丝不安,讪讪道,“周伯,我娘她……她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闻言,周伯呵呵地笑了,伸手点着他,像是嗔怪一个小孩儿,说道:“你啊,永远长不大,两年过去了,还是这么怕爹怕娘。怎么,如今可后悔当初跟着林落跑出去了?” “您觉得我像后悔的样子?”这回,林寻倒淡淡笑了笑。 周伯挺直身子,摇了摇头,闭着双唇将他打量一番,“不像。寻公子,你看着,比两年前像个大人了,只是略有消瘦些……不知夫人看了,会不会心疼。”说罢,他哈哈笑了,“行了,公子就放心吧,你娘不会怪你的,你就安心去吧。” 听到周伯这样说,林寻才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抓着脑袋道:“嗯!” 周伯微眯着眼笑了,转身对唐谷溪和铃儿道:“那……两位姑娘,您们就很老身过来吧。” 唐谷溪点了点头,“有劳老伯了。” 周伯没有说话,深沉的眸子在她脸上稍作停顿,便移开了目光。嘴角一直带着含蓄而睿智的笑,虽然穿着朴素身材矮小,但竟像个深藏不漏的智者一样。 “老身该如何称呼二位呢?”路上,周伯一边领路一边问道。 “小女姓唐,名谷溪。”唐谷溪道,看着铃儿不说话,便替她做了介绍,“这位姓谢,叫铃儿,我们都喊她铃儿。” 周伯幽幽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好名字,都是好名字。” 唐谷溪和铃儿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二人初来乍到,难免有些拘谨,一边在廊上走着,一边观赏院内的景致,时不时低声说笑两句。 周伯斜睨着这两个丫头,心里想着,两个姑娘都生得貌美如花,此刻谈笑间,不乏有娇憨可爱的气质。也不知哪个才是真正要找的人,先前公子来信时,只说找到了人,可未曾说过还有一个啊! 看这二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主仆,到底哪个才是呢? 很快,三人便来到了堂屋。周伯请二位入了座,又倒上了茶,说道:“二位姑娘都是公子的朋友,来到家中,自不必拘谨束缚,权当是在自己家就好了。夫人一向遵循待客之道,对公子的朋友便当作自己的儿女,这一路上,公子有二位相伴,想必有不少乐趣,老身先给二位行礼了。” 周伯说着,就躬身为她二人作揖。唐谷溪和铃儿赶忙起身还礼,心想着,这林家的人还真是各个醇厚朴实,不缺礼数。 正在饮茶间,只听得门栏外传来一声小孩的声音,童音清澈,脆如铃铛。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串轻微的脚步声。(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三章 昀师姐 唐谷溪放下茶盏,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妇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右手里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那少妇黑发挽起,眉如远山,莹润的脸上薄施粉黛,隐约可以看出点点娇羞,朱唇皓齿,眼波温柔,一身荼白色的裙衫更显出她的贤淑文静,优雅端庄。衣襟袖口绣着淡淡的水仙花,若不细看,还看不出其针脚花纹来。 她初一走进,便捎带来了一股荷风般的清香,令唐谷溪不禁注目咂舌。 而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女孩,才只有四五岁的模样,眸子清莹透彻,水嫩嫩的脸颊尽显可爱,头上顶着两个小小的发髻,身上穿着洋红色的小衫。进屋之后,见了陌生人,便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昀姑娘,你来啦。”周伯见她走进,笑道,“她们刚到,路途劳累,刚坐下喝了两盏茶。夫人……让你过来的?” 那少妇微微颔首,笑不露齿:“师娘让我过来的。方才在路上,我还碰见了林寻,两年不见,他倒真是像个大人了。” “哈哈,我方才也是这样说呢,公子真是长大了。” “周伯,两位贵客我来招待就好了,你先出去吧。” “那好,昀姑娘跟她们是同龄人,比老身在这里要合适啊。”周伯瞧了瞧地上的小女孩,弯腰挑眉道,“婧儿,你要不要跟着周爷爷出去?” 小女孩眨着眼睛望着他,摇了摇头。 “就让她在这里吧,不麻烦您了周伯。”少妇轻笑道,粉面含春。 周伯直起身来,点点头:“好,那就在这儿,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少妇点点头。 周伯走后,唐谷溪和铃儿从座上起来,二人相视一眼,望着那少妇,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不必站着,坐吧。”少妇见她二人这副窘态,不禁轻轻笑了,为了不使她们紧张,自己也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见她坐下,唐谷溪和铃儿才又坐了下来。 “敢问这位姐姐……该如何称呼?” 少妇笑了笑,将唐谷溪和铃儿扫视了一遍,轻声道:“你们……叫我昀姐便好。我是林寻的师姐,只不过……早在几年前,就不随师父练武了。师娘好心收留我,才让我和婧儿在此住了下来,你们不必生分,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姐姐,往后有何需要的,尽管说就好。” 唐谷溪点了点头,投之以微笑。 想着林伯母收留的弟子真是多,既有街市上林寻的师兄,又有这个在家中已做了母亲的师姐。望着那个小女孩,她不禁想到,她的父亲是谁呢? 昀姐既然住在林家,那么定是不与夫君同住的,也不知其中有怎样的渊源…… “唐姑娘,”冯昀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不知……林落去了何处,为何没回来?” 她定定地望着唐谷溪,眸子一眨不眨,极认真地等待着回答。 “林落她……此事,说来话长了。”唐谷溪叹了口气,不知当讲不当讲,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冯昀看她难为情,便收回了炙热的目光,淡淡笑了一下,不知是宽慰自己还是宽慰她:“既然长,那唐姑娘就不要说了吧。只要她……无事便好。”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眸光轻颤着,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又轻轻地放了下去。 唐谷溪心里忍不住苦笑,她本以为,就凭林落那冷面绝情的性子,必定在众多师兄姐妹中,浑身带一股不容人靠近的气质,让人与她生分了。可没想到,这刚一坐下来,这位昀师姐便如此关心她,看她不说,也不去催促,可面上的担忧还是一目了然。 也不知林落平日在剑派中,对旁人是一副怎样的态度。 “这位姑娘……可是唐姑娘的妹妹?”冯昀盯着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铃儿问道。 铃儿闻言,抬起头来,咧嘴笑了笑,说道:“昀姐姐,我虽不是谷溪姐姐的亲妹妹,可胜似亲妹。我叫谢铃儿,姐姐叫我铃儿便好。” 冯昀轻缓地点着头,面目赞赏,“那你,可也是盛歌的?” “不是,铃儿是凉禹人,在凉禹家中……家中发生了变故,铃儿无家可归了,就跟着林寻哥哥来了……”说到最后,铃儿的声音很小。 冯昀一听,赶忙去宽慰她,对于她家中之事,便也不再多问。 唐谷溪还在想着林落的事,耳边听着铃儿和昀姐的谈话声。忽然心里一空,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她欲拿杯子的手停了下来,蹙眉凝思着,自方才踏入林宅之后,就有一种诡异的氛围笼罩着她…… 思考良久,她终于理出了些头绪,抬头看向冯昀,顿了顿,说道:“昀姐姐,你是如何知道我名字的?” 闻言,冯昀微微一愣,目光从铃儿脸上移至她脸上,面上有些尴尬,怔住不说话了。 唐谷溪想了想,以为自己话语唐突了,忙笑道:“我是说,林寻给你们的信上,只说了我一个,没有说铃儿吗?” 在南行的路上,林寻曾告诉她,已经往西州家里寄了一封信,信上提及了她和铃儿。可方才昀师姐的话中,显然并不知道铃儿是谁。 “姑娘有所不知了。”冯昀笑道,面色恢复了淡然,“林寻的信早就寄过来了,这位铃儿姑娘也说了,她是在后来才遇到你们的。想必当初林寻寄信时,你们还未到凉禹吧。” 说罢,她收回了目光,伸手将膝前的婧儿拉了过来,抚摸着她的头发,故意不去看唐谷溪。 唐谷溪沉吟着,点了点头。 “对了,听说唐姑娘是来学武的,对林氏剑法极有兴趣?”冯昀扭头看向她,双手还在拉着婧儿。 “嗯,既是来学武的,又是……” “又是怎样?” 唐谷溪讪讪笑了笑,想起盛歌的琐事,还是摇了摇头。 冯昀也不再去追问,看着眼前的婧儿,却是对她说道:“如今师父正在九秦,要是回来,也得等到一个月之后了。不过,眼下年节将近,姑娘是不会等太久的。我虽已不再习武,可还是能看出来,姑娘是有好身手的。”她对唐谷溪笑了笑。 唐谷溪忙摆手:“昀姐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在林落和林寻面前我是自愧不如,如今来了西州,在你面前,我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冯昀淡淡笑了,“姑娘此言差矣,我充其量,只是有个‘师姐’的名头,可是在师父所有弟子中,要说身手最好,还是数到林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叶瑾云 屋内燃着熏香,是一如既往的安息香,初次闻到只觉味苦,再次入鼻则感到芬芳。母亲屋子里常年烧这种香,早已成了习惯,就算有一日不烧,迈进这屋子来,还是能闻到强烈的安息香味。 林寻踏进来以后,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母亲人影。他向前走了两步,脚步极轻,未发出丁点声响,向暖阁内看了一眼后,便不再走动,顺势坐在了一把凳子上,耐心等待。 暖阁与正屋想通处,挂着一面帐帘,帐帘另一侧,映出了母亲绰约模糊的身影。她跪在地上的拜垫上,身子笔直,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虔诚地念着佛。因隔着帐帘,因此并不能看清她的脸。 暖阁内也烧着同样的香,除此之外,还有佛像面前的烧香,即便不走进去,也能看出里面的烟雾缭绕来。但是即便熏香再多,也没有丝毫呛鼻的感觉,反而是越闻越舒适,内心愈加安定。 林寻将自己的莫邪剑拿下来,轻轻放至桌上,又从腰间解下行囊来,在桌上一层一层地解开。最后,他拿出了里面的翠色锦盒,目光凝结在上面,想了想,最终没有打开。 时光静静流动,屋内针落有声,万籁俱寂,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眼角余光注意到旁边的人影轻轻晃动,林寻扭过头去,发现母亲已从地上立起,却依旧是不慌不忙的身姿,静静理着衣衫,又将佛珠放下,最后,在佛前再次鞠躬拜了拜,才转过身来。 林寻不由自主从座上起来,喉咙滚动了一下,双腿有些发紧,凝视着帐帘内的那个人,身子僵直坚硬。 帐内的那人也一动不动,就那样透过帘子静静凝望着他,好似入定一般。 “母亲。”良久,林寻开口叫了一声。 帐内妇人依旧没动,可是面容却轻微抽动了一下。 林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仰面望着那个帘内的妇人,瞬间红了眼眶。 “母亲,这两年寻儿不在家,没有侍奉母亲,是寻儿的错……”他哽咽着,垂下了脑袋。 过了片刻,帐帘内的妇人终于抬动脚步,走了出来。林寻低着头,余光注意到母亲的身影慢慢走近,最终掀开了帘子,站到他的面前,与他近在咫尺。 像是每一个母亲身上都有独特的气味,林寻闻到了那种气味,那是母亲的气味,清香甘醇,让人留恋。 他不敢抬头,只是狠狠低着头,眼眶愈加发酸,直到视线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那身裙裾时,他才仰起了头。 泪光闪动中,母亲的脸颊在视线里渐渐清晰……她低头看着自己,面容宁静祥和,可是又微微带一点痛惜与担忧,带一点喜悦与赞赏,眼里的情绪极其复杂,那么多的情绪,全都融合在这长久的凝视中了。 叶瑾云伸出一只手,触碰到了林寻的脸,柔软温暖,在他脸上轻轻划动着,如嫩柳扶风。 紧接着,那双手瞬间变得薄凉,像一把刀子似的,极快地划过林寻的脸颊,在他脸上留下一片生疼与愕然。 林寻微微愣神,面有错愕,茫然与落寞在他脸上浮现,又隐蔽,顷刻间仿佛已千帆过尽。他表现得并不大吃惊,极其平淡地接受了这一耳光,那抹错愕消逝之后,再次垂下了头。 一阵安静过后,叶瑾云蹲下身子,将林寻缓缓扶了起来。 “你不用跟娘认错,即便再来一遍,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的声音沉静而内敛,像是从幽深的谷底发出,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使人在畏惧之后,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定。 林寻坐到原来的凳子上,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叶瑾云,二十年过去,依旧保留着当初悬崖勒马的胆量与魄力。这份胆量与魄力,表现在她光滑莹洁的皮肤上,表现在她不卑不亢的眉眼上,表现在她宁静深沉的言语上……亦表现在她此刻面对林寻,心中五味杂陈的情绪上。 乌黑的云鬓低低绾起,上面斜插二三玉簪,头发梳得光洁整齐,别无其他饰物。肌肤保养得极好,依稀可看出年轻时代的光泽,目光幽静如水,眼眸漆黑如星,容颜素洁,不怒自威,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极为凌然。 她身上穿着墨玉绿的衣衫,袖口裙裾处又绣着月牙色的花边,使之看起来不那么肃穆沉重。手腕上戴有青翠的玉镯,那双手虽不是芊芊玉手,可也比同龄的妇人看起来莹润许多,任谁一看,便也知道,她这些年过得不错。 “娘……”林寻喃喃叫了一声,仿佛重回儿童时代,脸上多了几分不好意思,“这两年,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叶瑾云凝视着他,听闻此话,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柔声道:“你和你姐不在,再大的事……又能有多大呢?要说大事……今日你们回来,算一桩大事。” 林寻与母亲目光交汇,明白了其话中之意,他将手边的翠盒缓缓拿了起来,交到母亲手里。 叶瑾云接过盒子,凝神细看,手指在盒盖上轻轻滑动了几下,明明知道里面是什么,可还是犹疑地看向了林寻,“这便是玉玺?” 林寻注视着母亲,认真地点了点头。 叶瑾云再次将目光移到这锦盒上面,没有犹豫,伸手打开了盒盖。 那个雕刻着貔貅神兽的玉玺被拿出来后,在她手上反复摩挲着,被她审视着。门口的日光照射进来,使那玉玺身上泛出莹润的光泽,由于是背光而拿,因此从叶瑾云视角里,看在那玉玺身上,多了几分虚幻之意。 凝视良久,她将玉玺放了下来,拿在手里道:“是,正是它……你们没有拿错,正是南国玉玺。” 林寻淡淡笑了一下,如释重负,面容微显疲倦。 “你姐呢,她在何处?”叶瑾云一边把玉玺放进锦盒里,一边问。 林寻以为她要问唐谷溪,可没想到,母亲竟然第一个问起了林落。这令他一时未反应过来,也未想好如何跟母亲讲。 见他不说话,叶瑾云面露疑色,放下锦盒后,又问了一遍,“你姐呢,林落呢?” “她……她……”林寻一时口吃起来,“她去参军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见 “参军?”叶瑾云噌地从座上站了起来,一声惊愕。 林寻忙站起来,解释道:“娘,你听我说,这……” “她去何处参军了,为何不早告诉我?”叶瑾云浑身笼罩着一层怒气,怒目瞪着林寻,脸色变得铁青,“寻儿,你是越来越胆大了,你姐也越来越胆大了……” “娘!我……”林寻一脸着急,再次将她拉住,叹道,“这玉玺得来不易,是凉禹大王信任我俩才将这玉玺给了我们,您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让寻儿给您慢慢讲来啊,您先别动怒……” 叶瑾云直盯着他,怒气削减了几分,紧绷着的双唇张开,“好,你说。” “当初这玉玺,并不是大王直接赏赐与我们,而是……而是几经波折,才从太子的东宫拿来的。为此,唐谷溪……就是她,她还被太子扣留在了东宫几日。但大王并没有责怪我们,而是听完我和师姐的讲述后,将那玉玺给了我俩。后来,他看师姐身手极好,就想留她在宫中为他谋事,可是师姐自然不同意啊,只能先答应他去战场效力,等战乱一结束,她便会回来的!” 林寻一口气说完,喘了几口气,生怕错过一瞬,母亲的火又发出来。 叶瑾云听完,柳眉微蹙着,目光下沉,似在思索。 “娘,这回,您明白了吧?”林寻声音平缓下来,叹了口气,“我姐她,是为了给大王报恩,否则这玉玺能不能被我带回来……还说不一定呢。” “哼,报恩?”叶瑾云突然冷笑一声,“这玉玺本就该被你们带回,他们全是偷盗之人,这玉玺是赃物,又何来要你们报恩一说?你师姐她身为女子,竟被胁迫走上战场替他效力,那个凉禹大王,还真是精谋细算,老奸巨猾!” “娘……”林寻抬了抬眼,有些难为情,“其实,大王并不是你所想那样,我三人在凉禹的这一年,大王没少亏待我们,将军府的人也待我们极好,并不是……” “才两年时间,你就会说出此言了?”叶瑾云两眼微眯,眸光中滑出一抹痛心,“你就忘了娘了是不是?” 林寻一愣,赶忙摇头,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叶瑾云未再说话,目光从他脸上收回,缓缓坐了下来,面色怅然。 林寻见状,轻咳了两声,也随之坐了下来,静静注视着母亲,说道:“娘,其实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何事?” “以前清婉公主不是说过,玉玺是被凉禹大王带到凉禹了,是吗?” 听闻此言,叶瑾云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所以一直以来,您就以为,当初追杀你和秋慈王后的那些人,是凉禹派来的人,是不是?” 叶瑾云微微皱眉:“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不是?” “娘,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林寻注视着母亲,语气笃定,“当初凉禹是派人增援西州大军了,前去追你们的人马,也的确都是凉禹大王所派。可是其中却有着天大的误会啊,娘,你可知凉禹王……一直以来倾心于秋慈王后?” 最后一句话出口,叶瑾云脸色突变,紧盯着林寻,良久未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是这样的,娘。”林寻接着道,“这是凉禹大王亲口所言,当初派去的人马中,并不是大王的亲兵,而是凉禹国靖亭侯赵春的手下。赵春有一个妹妹,正是如今凉禹的王妃,掌管后宫事务,在宫中可谓独当一面。而赵侯势力不小,朝中党羽众多,太子便是他的亲侄……寻儿这么说,您可明白?” 叶瑾云听着林寻的话,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此事出乎她的意料,犹如平地惊雷一般,将她的脑袋震得晕头转向,一片空白。 …… 不是大王的亲兵,而是凉禹国靖亭侯赵春的手下…… 赵春有一个妹妹,正是如今凉禹的王妃…… 凉禹王一直倾心于秋慈王后…… …… 叶瑾云脑海里犹如电闪雷鸣,白光呼啸,刹那间明白了一切。她双目圆睁,极力想要掩饰脸上的惊愕,可还是从五官之中流露出来。就连那放在桌上的手,也紧紧攥着,泛了白。 原来当初,她和王后本可以安然无恙的,王后本不会早产的,刘元也本不会惨死在山间的…… 一切,竟是一个从未谋过面的侯爷的计谋! 这场骗局中,她和秋慈王后,还有凉禹王,皆成了受骗之人…… “你还知道什么,快说出来。”叶瑾云抓住林寻的手,强作镇定。 林寻却不说话了,他抓了抓脑袋,脸上一片疑惑迷茫,似乎在绞尽脑汁想一件事。叶瑾云端详着他,略微有些担忧,问道:“怎么了?” 林寻呼出一口气,将手从头上拿起来,凝眉道:“娘,有一事我很不明白,凉禹王在得知玉玺出自侯府之后,对那赵侯是冷淡了不少,可是……却对大将军,就是我们寄居的将军府的大将军,态度陡然变好,二人之间长达几十年的隔阂,似乎也瞬间瓦解了。所以……寻儿就在想,这玉玺,和大将军有所联系吗?” 叶瑾云一头雾水,摇了摇头,喃喃道:“凉禹朝臣的事,我又怎会知道那么多,眼下的事还没处理完,你又打听这个作甚?” 见母亲不知,林寻也只好作罢,长叹一声,笑道:“并非我打听这个,而是齐哥哥等人也为此疑惑。对了,母亲,您可知道,我三人一路上结交了多少朋友?有将军府的少将军齐煜,有凉禹宫中的七王子苏宸,还有在盛歌时遇见的陈公子……只不过,他早已命归西天了……” 他一说起来没完,叶瑾云也听得有些躁了,端起茶来喝了口茶,神态放松下来。 林寻兴兴然道完之后,见母亲垂眉沉思,忽想起来一事,“娘,此次孩儿回来,还带来了一个人。” 叶瑾云点了点头,面色不动,平静如水,似乎早就知道铃儿。 见她如此,林寻不禁有些纳闷:母亲是如何知道的,还有他们今日回来,母亲又是如何得知的…… 疑惑了半晌,他再次看向母亲,小声问道:“娘,您为何不问问……公主的事?” 此话很轻,出口之后,却使屋内的气氛更显沉寂。 叶瑾云眸光轻颤,脸上有些不自在,斟酌良久,才低声道:“你过去看看她们吧,打点好一切,别让她们觉得拘谨和生分。就说……为娘身子不适,过几日再见她。” 说罢,她从座上起身,拿起桌上的匣子,脚步无声,走进了另一间暖阁。 林寻坐在原处,有片刻的失神。(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六章 表妹 从母亲房里出来后,林寻一直闷着头走在长廊上,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为何母亲不愿见唐谷溪。这可是她二十年的心结啊,如今那人回来了,与她共处一院,为何她竟只字不提、一面不见呢? 或许有些事情,在人心里压得越久,就越是不敢提起吧。 索性不再思考,疾步朝正厅走去,唐谷溪和铃儿初来乍到,就与自己分开,也不知她二人是否适应,是否有何不便之处。等到哪一日歇息足了劲头,再带她俩到街上逛逛去,正待年节,集市上必定许多好玩之处…… “表哥!” 一声清脆的尖叫窜入林寻耳朵,他蓦然停下脚步,向后扭过头来。 只见身后不远的拐角处,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她一身藕荷色罗裙,头发梳得光洁灵动,身形削瘦,眉眼微翘,有一口樱桃小嘴,尖尖的下巴,此刻微微颔首,粉面含春,望着远处的林寻,眼神发亮。 “石茵?” “表哥,你终于回来了!”那女孩声音润亮尖锐,从远处跑了过来,脚步极快,幸好裙子被她提着,否则定会绊倒在地。 跑来之后,她站在林寻面前,脸颊微红,眼里光芒四射,激动得似乎要哭出来,凝望着林寻竟一刻也说不出话来。 “石茵,你不是……”林寻有些茫然,表情一时僵住。 叶瑾云曾有一个妹妹,叫叶依云,嫁给了一个石姓人家,在生下石茵之后,夫君便得病身亡了。后来,叶依云又嫁给了一个农夫,那农夫粗蛮无比,酗酒成性,虽然将石茵养大,然而对她如同使唤丫头,暴戾无常。 几年前,叶依云病死,叶瑾云便将石茵接到了家中,与林寻一同长大。两年前林寻从九秦回来,听说她继父得了重病,家中无人照顾,石茵便回家去照料继父,离开了林家。因此,林寻就一直以为她没回来,可未想到,今时今日,竟在家中又见了石茵。 要说石茵也是他的妹妹,自是没有半分嫌弃的道理,可是无奈之处就在于此。石茵在母亲身边乖巧懂事,一直悉心服侍,深得母亲之心,可她又偏爱风言风语,乱嚼舌头——无论是他小时候做了错事,还是林落小时候有惹了她的地方,她都要跑去母亲身边说一说,最后使自己或师姐挨一顿骂。 因此,对于这个小表妹,林寻是没有多少深厚感情的。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石茵早已通情达理许多,对他也是极好,左一个表哥又一个表哥,可是不知为何,他偏偏对其生不起好感来。 此刻面对石茵的欣喜,他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要说什么。 “表哥,你看到我为何不开心?”石茵的脸色一片黯然,但还是解释道,“我继父去年死了,因此,姨母又把我接回来了……怎么,你不乐意?” 林寻一听此言,脸涨得通红,忙摆手道:“我哪有不乐意,你能回来,自然是好……” “真的?” “嗯。” 看到林寻点头,石茵展颜笑了,脸上浮现一层娇憨,“表哥,你见过姨母了?” “见过了,刚从母亲房里出来。” “姨母有说过什么吗?” 林寻愣了愣,不明白她为何意,什么叫……说过什么? 见他愣着,石茵又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提起姨母来你就怕了,姨母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说着,她又掩嘴笑了几声。 林寻低着头,却是一点也不想笑,他才没有怕母亲呢,自己发愣还不是因为她问的话太过离奇,让他分神了么?可是此刻,他也不想解释什么,既然她想笑,那就随她笑吧。 见林寻不笑,石茵也不笑了,面上闪过一丝不满,问道:“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我去正厅看看,昀师姐正在接待我两个朋友。”说到朋友,林寻就稍稍解释了一下,“对了,石茵,我此次回来,有两个人跟着回来了,要在家里小住……不,也可能是常住,你呢,无事了便可去找她俩玩,你们……应该能谈得来。”说到后来,他声音有些小,似乎没了底气。 一听来了俩人,石茵眼里神色变了变,不知是喜是忧,小声呢喃道:“朋友?是……两个哥哥还是……” “是两个姑娘。” 林寻简短答完,便抬步朝前走去。 石茵急忙跟了上来,在他身边小碎步走着,边走边问道:“两个姑娘?她们是谁,叫什么?” 林寻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并不想回答。 石茵一直扭头盯着他,不肯作罢,又问道:“表哥,你和林落出去一趟,花了整整两年时间,你们到底去做什么了,路上可曾发生过什么?” “这些……以后再跟你讲。” 石茵嘴角翘了翘,听到林寻回答她,心里便有些悦然。 “那林落呢?” “她……”林寻不禁有些不满,嗔怪道,“石茵,她无论如何也是我师姐,你就不能叫她一声姐?” 石茵眼角划过一丝不屑,垂下了头,小声喃喃道:“她又不是林家的人,我为何要叫她……” “石茵!”林寻骤然止步,转过头来盯着她,脸色铁青,“师姐她的确不是林家的人,可也是从小被母亲养大的,她在家中时间比你要长的多!你若是不想叫……那索性以后也别叫我了!” 说罢,他一挥手,撇过头去,脸色紧绷。 石茵被他这一怒显然吓住了,不过看着也不像第一次,似乎心里已做足准备。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牙齿紧咬下唇,脸色憋得酱紫,手指也死死抠着衣衫的边角,似乎要把它扯断。 林寻见她如此,也没了怒气,不过还是不想说话,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的脚步越走越远,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带着怒气,石茵抬起头来,怒瞪着林寻走远的身影,胸脯一起一伏,脸色虽然恢复如常了,但胸中怒气丝毫没有削减。 蓦地,她想起来表哥所说的“两个姑娘”,心里一阵纳闷,敌不住好奇,紧步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这两个姑娘,是如何成为表哥口中的朋友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窥视 石茵一路跟随而来,与林寻保持着几丈远的距离,脚步又走得极轻,而林寻一心要去看铃儿,疾步匆匆,因此也并未注意到。 走至正厅时,石茵止住了脚步,见林寻走了进去,自己便躲在一侧的窗子后,透过暗黄色的窗纸往里面瞧着。只见堂屋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三个女子,其中一个是冯昀,另外两个年纪小一些,但是依稀能看出姿色不凡,皆是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 石茵怔了怔,神色微变,但依旧未动,屏息凝神着,朝里面继续窥看。 “铃儿,谷溪,你们和昀师姐聊得怎样?”林寻进门后,笑嘻嘻地问道。 三人从座上起来,唐谷溪笑道:“聊得极好,昀姐姐正说要带我俩去看房间呢,你就来了……” “那好啊,一起去!” “林寻,来到你家中我真是好生奇怪……”唐谷溪故作嗤怪,用一种别样的眼光打量着他。 林寻微微一愣,喉中堵塞,冯昀也略有错愕,以为是自己哪里招待不周了。 “你说你这两个师姐,一个个都娴静温婉,极为端庄。”唐谷溪说道,“为何你就学不到一点好呢,整日咋咋呼呼,竟丝毫看不出是昀姐姐的师弟来……” 冯昀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面露笑意。 林寻立刻换了神色,道:“我一个男儿,自然和女儿有所不同,你总不能让我也……做个娴静温婉、端庄典雅的大小姐?” 他的语气轻松俏皮,引得铃儿和冯昀都笑了起来。 唐谷溪憋了一刻,也忍俊不禁,没好气道:“你若是个女儿,瞧你那身样儿,必定也是个出落得娉娉婷婷的大家闺秀!” 这一句话出口,铃儿和冯昀笑得更厉害了,站在母亲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婧儿,此刻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甘甜。 “大小姐……舅舅是个大小姐……” 林寻面色酱紫,听到婧儿的乱叫之后,不禁扭过头来,本想故作凶恶,斥她一番,可是看到她咧嘴笑得极为开心的样子,又瞬间放松下来,换成了一副笑脸。 “婧儿,你竟然还认得我……”林寻蹲下来抓住婧儿小小的肩膀,“两年了,我走之时你可才那么高,现在都这么高了!”林寻一边比划着,一边笑着说道。 方才与昀师姐在长廊相遇时,那婧儿还一直躲在师姐身后,藏着脸不肯见他,林寻只以为婧儿年幼,早就忘记他这个舅舅了。加之母亲叫他,心事惶惶,因此当时也未去多想。可是此刻,婧儿竟然叫出了他的名字,令他好不开心! “婧儿,你再叫一次,我是谁?”林寻一脸认真,竖起手指指着自己的脸,等待婧儿的回答。 唐谷溪和铃儿相视一眼,也觉得极富乐趣,皆兴致勃勃看向婧儿。 见婧儿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冯昀不禁捏了捏婧儿的双肩,柔声道:“婧儿,你说呀,方才不是刚说过么?” 地上的小女孩微低着头,两只水灵灵的眸子好似水里的珍珠,莹光闪闪。又似绿藤上的葡萄,晶莹剔透。她抿着双唇,两颊微染粉红,眼珠略略转动,片刻之后,突然粲然一笑:“是大小姐……” 此言一出,屋内瞬间变得安静。 “哈哈哈……”唐谷溪弯腰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寻脸色由紫转青,瞬间黑了下来,闷哼一声站起来,怒瞪唐谷溪一眼,转过了身去,不再理她们。 冯昀将掩着嘴的手拿了下来,瞥了一眼林寻,柔声笑道:“林寻,师姐说一句话,你可别不该听……当初你这般大时,也是长得粉粉嫩嫩,大家都以为……” “哎,师姐!”林寻忙回过身来,伸出手去作阻挡,一脸惶惶无措,尴尬万分,“师姐,你……你别说啊……” 看他的窘样,冯昀也只好作罢,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唐谷溪看了一眼铃儿,顿感莫名其妙,铃儿脸上也是这般神态。 “林寻哥哥,你小时候发生了何事,”铃儿笑看着他,兴趣盎然,“为何不能让铃儿和谷溪姐姐知晓呢?” 听到铃儿发问,林寻的脸变得更红了,沉吟了两声,也发不出一言来,索性转过头去,佯装观赏院中景致的模样,绛红着脸,一声不吭。 看他如此难堪,唐谷溪只好清了清嗓子,对冯昀说道:“昀姐姐,耽误这许时刻,咱们连房间都还没看成呢,不如此刻就赶紧去吧,等过会儿天黑了,就不好打理了。” 冯昀恢复了一派从容,“唐姑娘请放心好了,房里一切都已打点好,师娘早知道林寻会带朋友回来,便早早腾出了几间屋子,每日都有人去打扫。两位姑娘,这就随我去吧。” 说着,她便向外走去。 唐谷溪不禁心里犯嘀咕,这个未曾谋面的“师娘”,竟会对她二人如此之好。初来乍到,面都还未见过一次,却早早为她们准备好了住房。而方才接待她们的周伯,也是这般热情洋溢,对她二人好似亲人一般熟络…… 林寻的母亲,为何不见她们呢? “唐姑娘?”走了两步的冯昀见她未动身,便回过头来看她。 唐谷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对冯昀笑了笑,拉上铃儿,欲要跟她出去。 “对了,”林寻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方才我去见了母亲,母亲好像……好像身子有所不适,说是过两日再好好宴请你二人,你们也不必去看她,母亲喜欢一个人清静……唐谷溪,你可莫要嗔怪啊……” 听闻此言,唐谷溪愣了愣,原来是林伯母身子有恙,并不是捉摸不透,而她方才竟还那般去想……不禁暗自悔恨,有些懊恼。 “自然不会,你娘身子不便,就该好好休息,林寻,这两日-你该多陪陪她。” 林寻点了点头,“嗯。” 正说着,几人便走了出来。 刚踏出门外,林寻面色微变,猛然扭过头去,一眼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石茵,此刻她正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微低着头不作声。不过很快,她便抬起头来笑了,说道:“表哥,茵儿正说要来看看两位姐姐呢,你们这就出来了……” 林寻默不作声。 “石茵,正好你来了,我还说叫你过来一起认识认识呢,以后住在一块也方便些。”冯昀笑着,为铃儿和唐谷溪做了介绍。 “这位是你的姐姐,这位……可就不是你的姐姐了!”林寻补充道,指着铃儿,“铃儿比你要小一两岁,你该唤她为妹妹。” 石茵笑了笑,忙点头,轻声唤道:“铃儿妹妹。” 铃儿笑得灿烂,甜甜回了句:“石茵姐姐。”(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八章 沐浴 是夜,冯昀依照师娘的吩咐,为唐谷溪和铃儿安排沐浴之事。二人旅途劳累,今夜终于能安安稳稳入寝,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她安排下人为二位房里各搬来了浴盆,后加入热水、草药和香料等物,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便叫来两个丫头,去铃儿房里帮忙,自己则在唐谷溪房里帮衬着。原本唐谷溪一人可以,可抵挡不住冯昀的盛意,只好将她留了下来。 按说这林家虽然家大人少,也不至于丫鬟不够用,但是冯昀却没有叫丫鬟到唐谷溪房里,而是自己留了下来,对此,唐谷溪并未多想,只以为冯昀的好意罢了。 “昀姐姐,婧儿呢,你不用去照料她吗?”唐谷溪坐在浴盆里,只露出了脖颈以上部分,整个身子似乎要躲进水里。自小到大,沐浴更衣等贴身之事,皆是由玉茗来做的,身边从未有过旁人,因此,她有片刻的不自在。 冯昀像是通晓她的心事似的,只在站在一旁帮忙加着香料,并未走近。听到她的问话,冯昀笑道:“婧儿由石茵作陪呢,此刻在房里,估计要睡下了。” 唐谷溪沉吟着,缓缓点了点头。 心中想到,婧儿没有奶娘照料,自小皆是冯昀亲自带大的,对于一个孑然一身的女子来说,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她心里的疑惑又涌了上来:昀姐姐的夫君呢?婧儿究竟是谁的孩儿? 想来想去,不觉疲乏起来,几日以来的车马劳顿,在这香飘四溢的热水之中,慢慢消散而去了。她阖上眼睛,头微微向后靠去,浑身放松下来。 冯昀抬了抬眼皮,朝她脖颈上望去,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如蜻蜓点水般收了回来,面色未动。 烟雾缭绕中,药香与花香混合发散,甘醇温厚的气味弥漫开来,空气中水雾弥漫,热气腾腾,云绕雾缭,宛若幻境。 看时候差不多了,冯昀便道:“姑娘先在此沐浴着,我去看看婧儿睡了没有,待会儿再过来,为姑娘收拾收拾。” “不用了。”唐谷溪睁开眼眸,透过一片烟雾望向冯昀,干笑了两声,说道,“我一个人在此便可,昀姐姐,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歇息吧,婧儿有娘亲陪着才能睡着啊。” 冯昀闻言,轻轻笑了笑,颔首道:“那唐姑娘……一个人真可以?” “可以可以。” “好,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姑娘沐浴完毕,也早些歇息吧。若有何需要的,尽管去找我,今日你们也见过了,我的屋子离此处很近,就隔着一面墙。” 唐谷溪听罢,认真点了点头。 冯昀嘱咐完后,便退出了屏风内,脚步静默无声,移出了屋子。关上门后,她径直朝院外走去,面色从容,疾步匆匆。 “昀姐。” 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冯昀回过头来,发现是石茵,她神色稍稍顿了顿,问道:“石茵,婧儿可睡下了?” “睡下了。”石茵走了过来,略带狐疑地端倪着她,“这都这么晚了,昀姐不回房里照看婧儿,是要上哪儿去?” 她语气里有一丝不满,方才听从昀姐的嘱托,才在她房里哄婧儿睡下。可未料到,此刻昀姐出来了,竟也不回房里去,白白让她在屋子里等候多时,等得她都乏了。 冯昀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上师娘那儿去一趟,今日唐姑娘和谢姑娘才到,师娘还未见过她二人,不知那两个姑娘是什么性子。觉得我相处了一日,对她们也有了二分了解,遂把我叫过去……陪她聊聊。” “是这样?” “是……”冯昀目光微垂。 石茵不再说话了,深吸一口气,朝冯昀刚走出的院子门口瞥了一眼,那里面住着唐谷溪和谢铃儿。脑中白光一闪,不禁想起今日之事来…… 她在堂屋门外窥看时,见里面的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唐谷溪和谢铃儿和表哥有说有笑,当时便觉得心中堵塞,郁闷不已。表哥何时在家里这样开怀过?即便开怀,也是和林落在一起时才愉悦大笑…… 她有时很难明白,表哥到底在想什么?林落终日沉默寡言,待人忽冷忽热,常给人冷眼冷脸,除了每日练功舞剑从不多跟人说笑,林寻为何从小黏在她身边,她又是如何使得林寻不舍不弃的? 倒是自己,再对表哥热脸相迎,也总是被浇一盆凉水……想来便觉得心中醋意横生,满腔怒火。 这样想着,她眼珠略略一转,挑眉问道:“唐谷溪和谢铃儿睡下了?” “还没,她们……还在沐浴。”冯昀突然想起一事,抬头对石茵道,“铃儿姑娘那个房里有丫头在侍候,可是唐姑娘房里……却没了人。石茵,要不……你去她门口稍看管一下,她房里未锁门,我恐……” “恐怕什么?”石茵尖锐的声音打断她,眼里迸出一股怒气,“昀姐,你把我当什么了?又是哄你婧儿入睡又是给那唐谷溪当看门狗去,她一个外来人凭什么使唤我?我石茵是有多卑贱!” 看她发怒,冯昀忙变了神色,惴惴不安道:“瞧你说的……怎么是看门狗呢,那唐姑娘今日初来乍到,咱们岂不得做好东家?不过……要是你不想去,那也就罢了,天色已晚,你照顾婧儿不易,快回房里歇息吧。” 说着,她轻叹了一声,扭身要走。 “等等!”石茵忽又将她叫住了,冯昀停下步子,并未转身,只听石茵轻笑了一声,声音从背后传来,“不就是去给人看个门吗,显得我石茵气量多小似的……我去还不成?” 冯昀神色微变,转过身来看着她,笑了:“那就有劳姑娘了。” 石茵没再理会,转过身朝那小院走了进去,心里却在不住地琢磨:这二人头一天到家,便受到姨母的如此礼待,不知今后还会成什么样子……她在姨家居住,本就寄人篱下,表哥回来又是一副冷冰冰模样,虽说姨母爱怜自己,可家中姑娘一多,难免姨母会分心…… 她该如何让这两人知难而退,给她们个下马威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九章 无法原谅 时辰虽说是不早了,可也不算晚,才亥时初刻。 叶瑾云的屋里亮着灯,灯光幽暗温馨,掩映在一片夹竹桃的后面。 冯昀只身一人,穿过两间院子,顺着回廊来到了叶瑾云的屋里。她没有敲门,径直走了进去。 脚步好似无声,练过武的人就是不一样,但凡轻功在身,那走路姿势便和旁人不同。纵使冯昀早已不再习武,手脚也不如以前麻利,但多年的习性还在身,莲步生风,轻如点水。 “师娘。” 冯昀轻轻叫了一声,隔过纱帘看对面歇房里的叶瑾云。 叶瑾云正半靠于榻上,一手放在胸前托着另一只手,而另一只手抬起揉着太阳穴,微微闭目,眉头微锁。 若在平时,她不会听不到那一阵脚步声,也不会听不到冯昀进来的开门声。可是今晚例外,直到叶瑾云站在珠帘外喊了她一声,她才猛然惊醒,睁开双眸。 有片刻的晃神。 “冯昀。”她站起身,朝前走过去,拉开了帘子,“看到了?” 冯昀唇角微翘,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或许是已为人母,也或许是在林家呆得时间久了,冯昀和叶瑾云之间,介乎师娘弟子与婆媳之间的关系,二人平日里也无话不谈,有时倒像一对知心人。 “你快说,究竟看到了没有?”见她不说话,叶瑾云有些急了。 冯昀点了点头,应道:“看到了。” 叶瑾云面色微怔,沉静了一刻,身子好似石头一般僵住。 “有没有?”这回,她的声音小了许多,更加小心翼翼。 “有。”冯昀不再揣着,微笑说道,“师娘,的确有。就在她的脖子左下方,有一寸大小的红斑,形状……正如您先前所言。” 叶瑾云气息微滞,身子不由自主微微晃动起来,她沉下头,咽了一口唾液,摸住桌子的边角坐了下来。 冯昀见状,也随之坐在了叶瑾云对面,一声不吭。 平复了许久,叶瑾云抬起头来,眼神微显凌乱,“你可看清了?” “看清了,师娘,准确无误。” “看来……就是她,寻儿带回来的人,没错……”叶瑾云声音发颤。 “师娘,我有一事不懂。”冯昀道,“当初林寻和林落寄回来的信上,已经说明了,唐姑娘身上确有此胎记,还看到了那木坠子。师娘为何还要再试探一番呢?师娘今日不肯见她……也是因为如此?” 叶瑾云沉默着,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神色似乎还未恢复回来。 其实冯昀知道,师娘是怕,怕辛辛苦苦找来的人,不是她要找的人;怕林落和林寻花费两年的时光,最终办了一件错事;怕当年的女婴已死,早已不在世上…… 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从高高的悬崖上落下,怎会安然至今呢?纵使她抱一丝侥幸心理,可如今让她真正去面对,还是太不可思议了一些。 可是她不也没死吗,被山下的树枝所挂住,虽受了重伤,可是捡回一条命。那个孩子,为何就没有可能存活呢?她被林肃救回家,那个孩子,为何就没有可能被别人救回家呢? 一切皆有可能,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要找到她。 不管她成了什么,不管她曾经生活如何,她都要带她回来,留在自己身边。 她才不是什么唐姑娘,不是什么唐家大小姐,她姓骆,她是骆相思!是秋慈王后留在世上的女儿,是南国唯一存活的公主! 房间里灯影摇晃,安静如斯。 “那师娘……决定何时再见她呢?”半晌,冯昀又问道。 叶瑾云动了动嘴唇,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两眼望着前方,淡淡地说道:“冯昀,你明日……去一趟茶楼。” 她的声音轻弱,未再往下说。 但冯昀已知道师娘的意思,她神情淡然,点了点头:“好。” 又过了半晌,叶瑾云才彻底回过神来,面如恢复如常,清了清嗓子,问她:“婧儿呢,睡下了?” “睡下了,石茵刚刚哄睡。” 叶瑾云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一事来,看向她道:“茵儿……今日我还未见茵儿呢,她可曾见过寻儿他们了?” 冯昀笑:“师娘就别担心了,石茵今儿下午才刚见她们了呢,几人互相认识了认识,我看着……也还算合得来。” “那就好,往日家里头人多了两个,茵儿也不怕寂寞了,女孩子……就该和女孩子多多相处。”叶瑾云面色放松下来,端起手边的茶呷了一口。 冯昀点点头,眼里突然划过一抹疑虑,神情稍稍变动,抬头看向师娘,欲言又止。 叶瑾云放下茶盏,早已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化,她沉了沉眼,不慌不忙的样子,眼光幽幽瞥向别处,声音缓缓道出:“你是想问林落?” 这一句波澜不惊的话,重重刺进冯昀心里,使她的心倏地沉重了一下,又顷刻间被高高吊起,最后掉落在地。一瞬之间,便经历了万千变化,跌宕不已。 冯昀干咽了一下,点了点头,垂下眼帘。 叶瑾云没有作声,目光朝她脸上轻轻掠过去,冰凉刺骨,一时间冷漠万分。就在这转换间,眼中又变为情绪复杂,百感交集,竟不知心底是何滋味。 冯昀低头沉默着,没想到等来的还是一片沉默。 她忍不住了,抬起头来看着师娘,一脸不解。她知道师娘一定知道,一定知道林落如何了,如今身在何处。虽然从师娘今日的反应来看,林落必定安然无恙,性命无忧,但宛都才是她唯一的家啊,她竟未同林寻一起回来,究竟是到哪儿去了呢? “师娘,她……无事吧?”冯昀的声音竟微带颤抖。 “无不无事我也不知晓,战场上非生即死,刀光剑影,谁的生死也保不准。”叶瑾云说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声音却无比平常,“她若能安然回来,也算佛祖保佑了。” 但愿,她从小学的武,没白学。从小受的苦,也没白受…… 听到这一番话,冯昀愣了一下,随即便全然明白了。她的脸色顿变煞白,目光直直望向前方,呆滞了良久,一副落寞担忧之状。 “行了,你也回去吧,时候不早了。”叶瑾云面无表情站起了身,转过身子后又忽然停住了,“冯昀,你也别费功夫了,有的过错……是没办法被原谅的,何况是她。”(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醉酒 石茵在唐谷溪门前徘徊着,屋子里的烛火一直亮着,时不时传出点水声。她思忖片刻,觉得唐谷溪其实不算什么,关键是那谢铃儿,今日表哥看她的眼神就不正常。若非自己猜错,那他俩之间必定有猫腻。 望着对面铃儿的屋子,她皱了皱眉,冥思一刻后,起身走了过去。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铃儿房内的丫头听到,一个走至门前开了门,“石茵姐姐?” “你们都出去吧,我来帮铃儿妹妹沐浴。” “是谁?”屏风内传来一声问话。 “是石茵小姐。” “啊……石茵姐姐,这么晚了,姐姐还是快去歇息吧,铃儿即刻就好,不必麻烦姐姐了。”铃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 石茵站在门前,面色未动。 “还不快出去!”忽然,一声喝令从她口中迸出,吓得面前那丫鬟打了个冷战。 很快,屏障内的另一个丫头也走了出来,疾步匆匆,微垂着头。 浴盆中的铃儿,有一刻的愣神。不知这石茵姐姐为何发了如此大的火,还是自己所言有失……让她误以为自己不欢迎她了? 想到这一点,铃儿忙道:“石茵姐姐别生气,铃儿并不是不欢迎姐姐的意思,铃儿只是觉得,天色已晚,让姐姐留在这里实在不好看……” 石茵扯了扯嘴角,眼光瞥向那扇屏风,“无事,我只是在训斥她们,铃儿妹妹不必心慌。” 说罢,又狠狠瞪了眼前两个姑娘一眼,那两个丫头再不敢停留一分,匆忙丢下东西离开了。 石茵接过她们手中的东西,缓步走了过来,移过屏风之后,出现在了铃儿眼前。 铃儿仰头望着她,咧嘴笑了一声,脸色微显酡红,有几分紧张之意。她也不是愚笨人,能听出石茵姐姐话里的语气来,但却不知为何石茵会对她不满。 石茵眉眼一翘,颇有几分俏皮,嘴角绽开了笑容,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从手中的盒子里抓了一把香料,扬起胳膊,轻柔缓慢地撒进了蒸汽腾腾的浴盆里。 铃儿表情怔然,望着前方纷纷扬扬落下的香料,不知该说什么。 石茵一点一点撒着手中的香料,眼光去不看铃儿,而是盯着花瓣铺满的水面,笑问道:“铃儿,你多大了?” “十六岁……” 石茵幽幽地点了点头,继续问:“你家里人呢?” “家里人……都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哪里?” “不在世上了……” “哦……”石茵故意拉长了声音,脸色却一点也不吃惊,“那你就没有别的亲戚了?”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铃儿有些应接不暇,她眸光微颤,弥漫的水气在她面前打了一层屏障,使她的脸颊看起来朦胧氤氲,模糊不清。 “别的亲戚……”铃儿微微苦笑,“别的亲戚,都不肯收留我的……当初父母离去,我和哥哥都还小,哥哥带着我四顾无门,只好一个人扛起重责,将我养大。后来……后来哥哥也走了,我就……” “你就跟着表哥过来了。”石茵的语速一向很快,此刻听来更觉冰冷犀利。 铃儿闻言,柳眉微微蹙起,垂下了头去。 原来,石茵姐姐是真不欢迎她…… 沉寂片刻,只听一声轻笑,石茵道:“铃儿,你不知道,姨母她一向心好,表哥也是,见不得人家受苦受难,要不然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我呢,就是被被姨母接过来,从小养在身边的。本来啊,咱们这个年纪,也早该出嫁了,可是姨母想让我多陪她几年,所以才一直留我在此的。” 她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探过身去,“铃儿,你和我一样,都是无父无母,到时候出嫁……谁给你安排亲事啊?” 铃儿睁着眸子望着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她移开目光,干笑道:“那……石茵姐姐呢?” “我自然是姨母了!”石茵直起身来,好似看笑话似的看着她,“再说了,我……我也不用姨母操心,这林宅啊,我是离不开的……” 她幽幽说着,眼光朝这屋里四顾一遍,唇角带笑,颇为满意。好似自己已成了这宅子的女主人,在打量自己的宅院一样。 这林宅啊,我是离不开的…… 铃儿又明白了,原来石茵姐姐不欢迎自己的原因,是因为林寻…… …… 从铃儿房里出来后,石茵轻吐一口气,想着这谢铃儿也不过如此,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丫头一个。自己问一句话,脸色稍稍一变,就吓得她不敢正眼瞧自己一下。 可是越是如此这般,心里就愈发不服气,表哥究竟看上她哪一点了?也就是她嘴甜,左一个哥哥又一个姐姐的,殊不知心里在搞什么鬼。此女巧言令色,不知道肚子里有什么狐媚子招数,看来,她以后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样想着,她便往外走去,刚出了院子,就听闻一阵脚步声,夹杂着醉酒胡诌的声音。 “林寻,你……你不仗义,你带回那么漂亮的两个姑娘,都不给我看一下,我看一下你就推我……你,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师兄了……” 石茵皱了皱眉,这不是李青峰的声音吗?他在叫表哥? 表哥来了?在哪里? 闻着声音,她便走了过去。结果绕过一丛竹林,才发现小径上站着一个人,哪里有表哥的影子,分明只有李青峰一个人。他满身酒气,一边唱着小曲儿一边摇摇晃晃走过来,走三步退两步,嘴里时不时口齿不清叫着林寻。 她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这李青峰在林家白吃白喝也就罢了,这副样子若是让姨母看见,不得痛骂他一回才怪呢。 她这一走,李青峰不禁朝前望去,一眼便瞥见了她。 夜色昏暗,眼前的人影小巧玲珑,李青峰就只当是铃儿了。他嘴角一咧,笑嘻嘻地跟了上来,嘴里还一直叫着:“哎,小娘子……小娘子别走啊……” 石茵闻言,脚步一怔,转过身来,迎头就见李青峰扑了过来。她柳眉一扬,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李青峰脸上。 “李青峰,你看清楚了,姑奶奶我是谁!”(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误打误撞 李青峰被这一巴掌打懵了,等回过神来后,眨了眨眼,方才看清眼前之人是谁。 他立刻生起一肚子不满,这石茵真当自己是林家的小姐了,敢对他李青峰动手?这样想着,他便挥出手去,借着酒劲,想要打回那一巴掌。 可是手刚伸出去,却倏然停下了。望着眼前扬起下巴、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石茵,他嘿嘿笑了两声,收回手去,抓着自己的脑袋道:“茵小姐别见怪,我……我方才不是认错人了嘛。” 说到底,这石茵也是师娘的亲侄,又常常侍奉其左右,自己怎敢招惹她呢。凭她那嘴巴,若真从自己这里受了气,那计明儿早上,他就得收拾行囊走人了。 石茵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可是刚迈出一步,她便停了下来,脑中白光一闪,似乎有何东西穿脑而过,令她顿觉神清气爽、豁然开朗。 她转过身,陡然间换成了一副笑脸,凝望着李青峰,眸光闪烁。 李青峰醉醺醺地看着她,双眼迷离,被她这么一瞧,自己竟也犯起怵来,转身就要离开。 “青峰哥。”石茵在后叫住了他,眼珠转动,“你方才说……小娘子,谁是小娘子?” 李青峰一听这三字,醉意更浓了,转过身来笑容肆意,说道:“小娘子就是今日林寻带回来的人哪……你连这都不知道,我可告诉你,那小娘子……可比你长得,要水灵多了!” 石茵一听,双眉竖起,脸色顿变铁青。 她强压着自己的声音,道:“小娘子到底是谁?表哥带回了两个,我怎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李青峰呵呵笑着,向前跨出一步,一手拍在石茵肩上,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是……” 石茵被他拍得身子摇晃,正欲发作,然而听到他说的话后,脸色由青转黑——果然是谢铃儿! 她嘴角一扯,冷笑一声,斜睨向李青峰,目光冷冷盯着他,“你说,那谢铃儿比我好看?” 李青峰初次听到“谢铃儿”,先是怔了一刻,方才明白这就是那小娘子的名字,不禁笑道:“铃儿……哈哈,对,就是铃儿!” 石茵一掌将他的手拍下来,眼里裹上一层怒气,和深不见底的阴鸷。 “青峰哥,你要找的小娘子,可是就在此啊。”她美目流转,将双臂叠在胸前,嘴角带笑,眼光瞥向前方不远处的垂花门,“你看,那个小院里,就住着你的小娘子呢。” 闻言,李青峰转过身去,双眼微眯,看向了不远之外的小院。 “进门左侧那间,便是。”石茵嘴角带一丝讥笑,说罢,便收回目光,转过身去,“人家可是刚刚出浴呢……” 她丢下这一句话,鼻中发出一声闷笑,速速向前走去了。此地是非多,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李青峰晕头转向,被那一巴掌带来的清醒瞬间也不见了,又恢复如初。他咂咂嘴,发出嘿嘿的笑声,转过身去,正要对石茵道谢,却发现身后早已没了人。 “小娘子,小娘子……”他回过身来,摇摇晃晃向前走去,眼前的门洞变成了两个,又变成三个,最后眨眼一看还是一个。 “小娘子……小娘子你在何处?林寻……林寻他就是个混账……他……他狗眼看人低!我说你长得像从风月阁走出来的人,我……我那是夸你,他着什么急!哼……狗眼看人低……” 李青峰口齿不清地吐着字,身上的冰蓝衣衫早已被他扯得松松垮垮,仪容也不似白日那么俊美,又因着浑身酒气,此刻看起来竟像个废了的浪子。 刚踏进门中没几步,脚下的袍子就擦到地上,瞬间缠住了他的脚。李青峰本就行路不平衡,此刻又被那衣服所绊,身子即刻便向前倒去,“咣当”一声,直趴趴地摔在了地上,整张脸都埋在泥土上。 “咳咳咳!” 他将腮帮鼓得很大,面色憋得通红,用力咳了几下,才将气喘过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站起来,定住之后,睁眼去看那院中的小屋,却发现东西两间,是一模一样的厢房,此刻头晕目眩,竟不知是哪间…… 待迷糊了一刻后,他向右扭头,看了看离自己最近的那间,脸上又绽出了笑容。 “嘿嘿,一定是这间了……小娘子,哥哥我来瞧瞧你!” …… …… 冯昀从师娘房里出来后,一直忧心忡忡,木然地走在这幽黑的院中,只觉得两眼发昏,头重脚轻,身子仿若幽灵一般穿过长长的游廊。 师娘的话还响在耳边,如钟鸣一般振聋发聩。 “你别白费功夫了,有的过错,是没办法被原谅的……” “何况是她……” 她的心一下一下抽痛,无形的语言化为有形的重锤,直击得她浑身僵硬,冷汗直冒。 不知不觉,眼眶微微发热,又不知不觉,眼泪流了出来。 冯昀连忙用手绢抹抹眼角,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后,面色重回一派淡然。 若是当初,自己能认清那人就好了…… 能听信林落的话就好了…… 也不至于到现在追悔莫及,良心受遣。她知道林落不会理她的,也知道林落不会忘记那件事,但是她盼着,存着侥幸心理,希望再次道出歉意后,能够挽回些什么…… 她幽幽吐出一口气,整容敛衣,走进了自己的院子。婧儿怕是已经熟睡了,不知有没有突然醒来,见到她不在该又怕了…… 这时,只听院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嚎叫—— “啊——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冯昀止住脚步,双眉竖起,在听出这声音是谁之后,她脸色大变,陡然转身,向外疾步而去。 “你给我站住!别跑!” “你……你别过来!你你你……你把剑放下!” 走至另一间院子后,冯昀面色煞白地立在了那里,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谷溪站在门阶上,通身只穿着一层寝衣,满头秀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水珠从额间滑至下颌,坠落到地上。她面色绯红,一双杏目圆瞪着,左手紧抓身前衣襟,右手里横出一把长剑,直直指向地上的李青峰。(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心寒 “唐姑娘!”冯昀暗叫一声,忙走了过去。 唐谷溪脸色未变,对这一声叫声置若未闻,怒不可遏指着地上颤颤巍巍的人,眸子里喷出的火光几乎要将他吞噬。她抿紧双唇,手中那把剑在夜色中抹上一层寒光,剑锋距离李青峰的脸颊只有短短几寸之余。 见冯昀走过来,李青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扭过身子就朝冯昀爬过来,“师姐,师姐你救我啊!她……她就是个疯子!” 他一把抱住冯昀的双腿,瞪着眼睛指向唐谷溪,眼里既有惊愕又有愤怒。 此刻他已头脑清醒,被人用利剑所指,性命险些丢掉,怕是任谁也不敢再糊涂了!酒醒之后,才意识到方才做了何事,心底自然是羞愧万分,无地自容。然而眼前女子出手狠毒,从屋内直将他打出了屋外,此等恶气,他怎会善罢甘休? “青峰!你到底做了何事……”冯昀满脸愤懑,瞪着地上的李青峰。 “师姐,师姐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我非得给她打死啊!”李青峰的样子分外狼狈,仰着头对冯昀道,“此女今日头一天过来,就如此泼辣无礼,这……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闭嘴!”唐谷溪怒喝道,将剑锋转过来,双唇剧烈地抖动,如鲠在喉,竟不知要说什么。她气结不已,眼圈泛着红,几乎就要垂下泪来。 “昀姐姐……”她把头转向冯昀,声音微颤,“今夜你别拦我,我……我非挖了他的双眼不可!” 说着,她就扬起剑,欲要刺上去。 冯昀一脚踢开地上的李青峰,上前一步,当即跪在了地上,双手顺势抱住了唐谷溪。 “唐姑娘!”冯昀道,“唐姑娘……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今夜之事是他不对,青峰他罪该万死!可是……可是看在师娘的面子上,你可否饶过他?青峰他……今夜醉了酒,你是看出来的,我想,若在平常,他定不会做出此事!你……你就放过他吧,打也打了,他的酒也醒了,姐姐让他给你认个错,赔礼道歉,你看可好?” 唐谷溪怒气未消,可是面对冯昀的乍然下跪,她还是愣在了那里,茫然无措。 冯昀接着道:“想必……你们还不认识吧,这是我的师弟,林寻的师哥,日后你若加入剑派,兴许就成了他的师妹了。今夜,实属误会一场,唐姑娘,你消消气……” 看唐谷溪怔然不说话,冯昀站起身,盯着地上的李青峰,一脚踹了出去。发怒之势丝毫不亚于方才的唐谷溪。 “还不快跪下!” 一声喝令,李青峰再不敢说话,眼里迸发出一股邪气,软绵绵跪在了唐谷溪面前。 唐谷溪依旧愣在那里,心中百般滋味,不知是愤怒还是惊吓,抑或是酸涩。经冯昀这一番话,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宅子里的客人,此处不是凉禹,不是奉她们为上客的将军府,不是有人保护的景轩宫,更不是临清城中的唐府大院! 她一个外人,让人家家里的人偷看了去,岂能如此张牙舞爪,愤愤讨债?简直是不知廉耻…… 就连昀姐姐,今日对她百般体贴、温柔照顾的昀姐姐,此刻也一分一毫不向着她说话。她说要刺瞎他的双眼,可就算给她几百个胆子,她也不忍将人家的双眼刺瞎啊……终究只是一句气话而已,她要的,就是发了这通怒气,就是把地上那畜生好好打一番! 昀姐姐,竟真以为她要刺瞎那人的双眼了…… 而丝毫不问自己方才受了何等委屈…… 想至此,她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面容颓然,目光定定望着前方,眼里滚出一行泪来。 见她放剑,冯昀立刻舒了一口气,眼里满是哀婉,望着唐谷溪,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在下李青峰……今夜不胜酒力,冒犯了唐姑娘,还请唐姑娘莫要怪罪……”李青峰喃喃道,语气绵软无力,不屑的眼光朝她脸上一瞥,瞬间又滑出一抹邪笑来,似乎在回味方才之事。 唐谷溪不去看他,也不去看冯昀,她脸色已经变为一片冷白,方才的红晕也已褪去,寒夜如水,空气中带着嗖嗖凉意。她身上只穿一件薄衣,发梢的水珠已断,水渍浸入衣内,凉意刺骨,她不禁颤了颤。 “李青峰,今夜的事我暂不告诉师娘,但你记着,若此后再在家中犯事,我定不会饶了你!平日你游手好闲,在外胡吃乱喝也就罢了,可你知不知道,今日的两位贵客是……今日的两个姑娘,是寻儿的好友!林家的待客之道,都被你坏了,若师父知道……青峰,你就别想留在这里了!” 冯昀向来温润如水,可面对今夜之事,她无法不动怒。动怒是真的,拦住唐谷溪也是真的。 可是,她此刻不知唐谷溪心中所想,只顾着保住一人周全了,却不知唐谷溪身为异客的心境。若放到平时,心思细腻的冯昀不会察觉不到这个,可是……今夜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倏地,她想到,方才不是让石茵来看着吗,她为何没在? 唐谷溪冷冷看着这一切,不想说只字片语,而在这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句话,它轻轻忽忽,似梦非梦,极度虚幻,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幽然飘来,却不知是谁发出: 今夜若是苏宸在此,若是林落林寻在此,又或是少将军在此,你也不会受此窝囊气啊……你身边之人愈渐少矣,倘若今后再为人所欺,可就要独自应付了,唐谷溪…… 这一句声音苍老飘渺,像极了师父邹黎之音。它来的巧妙,来的诡秘,令她不觉浑身一怔,忘了周围之事。 一番周折过后,李青峰仓皇而逃,遁得无隐无踪。 而这边的动静,早就吵到了对面,铃儿在屋内急急更衣之后,猛然打卡了房门。一眼就望见对面的唐谷溪,她匆忙跑了过去。 “谷溪姐姐!”铃儿一把握住她的双手,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冷。 见她穿衣甚少,又在外站了许久,急忙将她推进了房里。 冯昀站在门外,愁眉紧锁,望着里面的唐谷溪,却未敢踏进去。今日她们才刚来,李青峰便惹下了如此事端,虽未发生什么,但也定让唐姑娘心里不好过……此事,该不该给师娘说呢? 若是让唐姑娘心中生起抵触,等不到师娘来见她便断然离开,那可如何是好……看她的性子,也是刚烈之人,难保不会愤然走人。 罢了罢了,索性不再想了,明日还要遵照师娘的吩咐,去茶楼见人,或许清婉公主一来,此事也就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平复 翌日清早,太阳还未升起,林寻就跑来这间小院敲门。 要说这间小院,原本是闲置的,林宅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空屋子。过年时九秦的弟子若是回来,叶瑾云便会安排他们来到空屋住。而在两年前,林寻姐弟前往盛歌之后,这一间小院便被独特空置了出来,只等归人入住。 而在林宅的后院中,唯独这片园子风景优美,包括冯昀所住的屋子,以及石茵的房间,四人相距不远,皆在同一个大院中,其间又被各自的小门分开,来往也十分方便。这间大院子有个别致的名字——叫“漱石园”。 而唐谷溪和铃儿的那间屋子,又叫“小漱石园”,林落曾也在此居住。 之所以成为漱石园,只因里面假山环绕,流水叮咚,鸟语花香,亭台别致。漫步其中犹如涉足御花园,然而又比御花园少了几分奢华之气,多了几分自然不羁之美。 往常林肃携众弟子回家,平时练武练剑,便会来到漱石园中,或者门前的那所大院子。前者赏心悦目,修心养性,后者场地开阔,手脚舒展,各有各自的好处。 这日,林寻便拿了一把剑,早早来到小漱石园敲门。经过一夜的休整睡眠之后,他精神大好,旅途的劳累早已烟消云散。 “铃儿,唐谷溪,起来了!” 他站在院中,左右环顾两个房间,大声喊道。 空气中带着一丝清晨的寒气,草叶上有凉凉的露珠,天边日光隐没,只露出淡淡鱼白。林寻挑了挑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铃儿的门前。 “铃儿,铃儿起来了!”林寻两手叉腰,声音朗润清亮。 铃儿房里没动静。 “铃儿,你怎么也学唐谷溪变懒了!”说着,他伸出手去叩门。未料到,手指刚触到门上,便随着那扇门向里面伸去,上半身也随着手臂向前扑了过去。 “唔!”幸好他收脚收得及时,才没趴到屋子里面的地上。 林寻倒吸一口气,这怎么也不插门? 心里打着鼓,踏进门来,结果他立即傻眼——这屋子里空空如也,根本没人! 铃儿呢?林寻皱了皱眉,低喃一身,转身跑了出来。 “唐谷溪,唐谷溪你快开门!铃儿不见了!”他来到唐谷溪门前,用力拍着门,那扇门被他拍得怦怦直响,摇摇欲坠。 “唐姑娘你快醒醒,你——” 眼前之门突然被拉开,铃儿的小脸出现在了他面前,她穿着寝衣,肩头披了件外衣,发丝微显凌乱,正一脸惺忪地看着他。 林寻呆住了,一时结舌。 “铃儿,你……你怎么在此啊……” 铃儿疲惫地望了他一眼,不想多说话,转身朝里面走去。林寻随之跟了进来,看到歇房里的床榻上有两床棉被,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你俩昨晚在一处睡觉来啊。”见到铃儿无事,林寻咧嘴笑了起来,搔搔脑袋,“怎么,昨夜睡得可还好?” 铃儿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我还好……” “唐谷溪呢,快,叫她起来出去练剑,铃儿,你也去!这一路上急着赶路,好久都没活动筋骨了,再不练武浑身都要长毛了!” 铃儿看着他,轻咬下唇,欲言又止,最后,她扭头朝榻上望去。 林寻见她神情不对劲,敛了敛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床榻之上,厚厚的棉被下,唐谷溪侧身朝向里面,身子一动不动,只露出一个脑袋来,长长的青丝凌乱散在枕头上。不知是在熟睡,还是已然醒来。 林寻刚想开口叫她,但又止住了,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就算她还没醒,那么他这一通乱喊乱叫,任谁也该醒来了,何况铃儿都已下床,唐谷溪就算再为迟钝,也是多年练武之人,这点警觉性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可既然已经醒来,为何不起? “她不会是病了吧?”林寻扭头看向铃儿。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天气又逐渐转凉,平日强撑着无事,这一到家身子懈怠下来,难免会突发风寒。 想到染上风寒,林寻顿时一派慌乱,转身就要出去找大夫。可是还未踏出门铃儿便将他拉住了,望着林寻疑惑的脸颊,铃儿摇了摇头,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林寻哥哥,谷溪姐姐昨晚可是哭了好久呢。”铃儿收回头来,低声道,扭头朝里边望了望,“铃儿怕她……怕她估计是想回去了。” 任谁受了昨晚那样的委屈,也会极度想家,更别说是来到宛都的第一天了。林家于她而言本就陌生,初来乍到便发生了那样的事,纵使谷溪姐姐再过侠肝义胆,也有招架不住之时。 林寻听完早已变了脸,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惊讶,愤怒在于李青峰太不是人!惊讶在于一整夜过去,他竟丝毫不知道!想来,昀师姐能如此安排,那娘定也不知情了…… 不过,他不需要母亲知道,省得让她再生气,他可不想做个不孝子。林寻双唇紧闭,一言不发,眼里闪过寒光万道,提起剑就走了出去。 “林寻哥哥!你要去作甚……”铃儿急忙拉住了他。 “你们真是太便宜他了!铃儿,你别跟着,我给她报仇去!” “你等一下,林寻哥哥……” “你回来!” 这一句不是铃儿发出的,而是床上的唐谷溪发出的。 门前的铃儿和林寻驻了足,扭头朝里望了望,一并踏了进来。只见榻上身影未动,可是冷冽的声音却从前面传过来:“林寻,你可是还嫌我不够丢人?你要是过去,我唐谷溪今后跟你没完!” “我……”林寻一时提不上气来,愣在那里,不知为何自己会成了靶子。唐谷溪究竟在想什么,明明自己是为她去出气的,结果反倒挨了一顿气。一时间,心中又是愤懑又是不解又是委屈,脸色忽青忽白,一大清早的好兴头全然跑得无影无踪了。 他闷哼一声,一脚踢在梨木门上,忿忿不平坐了下来。不知是生李青峰的气还是在生唐谷溪的气,抑或是在生自己的气。 别让他再见到李青峰,否则一定痛打他一顿! 铃儿在一旁很是尴尬,想劝又不知道该先劝谁,一时间心里也是烦闷不已,垂着头不作声。这个李青峰昨日在街头也对她无礼过,昨夜要不是谷溪姐姐的房间离院门近,恐怕遭罪受的就是自己了吧。 如此一想,心中竟对唐谷溪有些愧疚。 屋内沉寂宁静,鸦雀无声。隔了良久,才听床上又传来声音,只不过这次的与方才那声有所不同,仿佛中气运足,心绪已恢复:“行了,你先出去……等着我,二刻钟之后我就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练剑 听到这精神振振的一句话,林寻和铃儿都微微惊诧,没料到她真的要出去练剑。尤其是林寻,他还以为唐谷溪真要为此收拾行囊走人呢,那他可如何跟母亲交代?又或是闷在屋里兀自哭上两日,谁都不理…… 看他愣着不走,铃儿轻轻推了推他。 林寻瞟了一眼铃儿,咽了一口唾液,又朝床上的唐谷溪望过去,忽然双手一拍,从座上站了起来,“对嘛,这才是唐谷溪!为区区小事伤心伤神,那是小家女子做的事,怎会出现于唐家大小姐的身上?对不对铃儿?” 他扭头看看铃儿,眨眨眼。 铃儿立即会意,点头道:“嗯!谷溪姐姐向来不拘小节,此等小事小非……定不会放在眼里!” 榻上的唐谷溪面朝里面,听闻身后二人所说的话,唇角不禁微微翘起,心中生出一片暖意。经过这一夜的辗转难眠、胡思乱想,她的精神明显不大好,面色苍白,眼眶泛红,唇角干裂,一副病恹恹之状。 然而,在听到林寻为他忿忿不平出去报仇时,心中的荒凉与空洞瞬间被填补。她知道还是有人向着他的,铃儿、林寻……一路以来的日夜相伴,无论到了何处,他们都不会轻易抛弃她。 而昨夜正在气头上,不禁精神错乱,胡想一通,苏宸他们必定还好好的,等凉禹与乔疆的战事一结束,她便启程北行,直奔凉禹与苏宸他们团聚。战场之况是她双目所不能及的,既无法看到,那便安下心来。 如此一想,又实觉自己不懂事——林落等人在战场经历血雨腥风,生死不卜,而自己安安稳稳来到西州游玩学艺,仅仅因昨晚那醉酒之徒的闯入便大动干戈,泪流长夜,如此心胸性情,怎与林落相比? 当初齐煜不让她随军西征,也是极有道理的。此人一向看人极准,当初自己一头热要跟着从军,幸得他的那番言语,才终归平淡下来。不知林落在他眼中,又是个怎样的女子,才能如此轻而易举俘获了他的心…… 被铃儿侍奉着穿衣洗漱之后,她拿上随身带来的剑,开门走了出去。 说到那把剑,还是当初跟师父练武时,爹爹请来工匠给她铸造的。虽然价格不菲,精雕细琢,材料也为上好的青铜,但终归只为习武而用,刀刃并不锋利。唐缙当初原本就没打算给她铸剑,可挡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才勉强做了这把。 对于剑来说,这还是一把太新的剑,可是自它被铸成那天起,便跟随唐谷溪至今。与剑一同带在身上的,还有那根鞭子,只是……如今鞭子未带,剑却被自己从花轿中带出来了。 “你看,此处风光可好?”林寻跳到一块石头上,举目望着眼前的绿水假山、凉亭小轩,问身旁的唐谷溪。 此刻,铃儿正从一边的假山上爬到了凉亭中,高高地站在那里,以便更好地观看他们练武。 因昨日来得匆忙,只顾着打理歇息了,并未出来走动,所以今日站在这一片小巧园林中,唐谷溪叹为观止,心中大加赞赏,这南国的园林景致就是与盛歌不甚相同啊,凛凛冬月里,竟还有着春日一样的景色。 她一时忘了说话,只顾流连于眼前美景,晶莹的眸子放出光彩,恢复了往日的顾盼神飞。 看她如此,林寻轻笑一声,从石上跳了下来,“走吧,前边有一处空地,还算开阔,练剑得以施展手脚,包你满意!” 说着,便轻快地朝前走了过去。唐谷溪回过身来,咧嘴一笑,紧接着跟了上去。 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洋洋洒洒泻在了这片草地上,大片的荫凉透着习习凉风,虽然微带寒意,但却正适合练武。对于唐谷溪来说,先前只与林落练过剑,说是练剑,其实是学剑。而未曾同林寻一起练过,今日可算头一次。 “你的剑法……有你姐的好吗?”唐谷溪一边手握剑柄,将剑支在地上,一边狐疑地看着他,语气里故作不屑。 站在数丈外的林寻闻言,嗤笑一声,道:“我若练剑时间有我姐长,那我的剑法定会远超于她!只不过……哎,可惜了,儿时贪玩,误了练剑,不过我告诉你唐谷溪,就算我的再差,也比你要强!” 不等唐谷溪说话,他便提起手中的剑来示她,接着道:“看见没,莫邪剑——上古名剑,虽然不知其中经历了多少人之手,又经历了多少重铸和修复,但它确为莫邪宝剑无疑,自我练成之日便接手,是父亲亲手赠予我的。” 说到最后,他喜不自胜,洋洋得意笑了起来,语气里满是骄傲。 对于莫邪剑的传说,唐谷溪是听到过一点的。莫邪与干将为雌雄剑,又被人并称“挚情之剑”,其中大有渊源,只不过时间久了,她脑中也记不清了。不过的确是流传在南国一带,至于传到了何人手里,她就不知了。 当初在比武擂台上,初次见到这两把大放光芒的奇剑时,唐谷溪就为之咂舌,神往无比,后来同行押镖之时,才得知原来这二人手中拿的剑皆是不凡之物。而他二人身上的武艺、手中的奇剑,皆是她一直以来心心向往的。 很快,底下剑声响起,二人脚步运转,一起温习着林氏剑法。铃儿站在高亭之上,远远望着他们,赏心悦目。 而在一片葱翠树木的后面,两座楼台之间的连廊上,站着叶瑾云和石茵两个人,倚栏远望,静静地观看台下习武的二人,以及亭子上袅袅婷婷的女子。 叶瑾云面色波澜不惊,仪态闲淡舒适,一手被石茵轻轻扶着,可是身子却站得笔直,让人丝毫看不出被人搀扶的样子来。她的一只手里攥着帕子,另一只手上戴着玉镯,明眸一动不动凝视着远处的那个人影,眼底情绪复杂。 虽然看不清楚,但她大致的样貌和身段,还是被叶瑾云看在眼里的。尤其那身段,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的韵味,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尽管秋慈王后不曾习武,不曾打斗,可是那通身的气质,是藏蕴于血脉中的,任谁也抹不去、擦不掉。(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何必心急 注目片刻,她将目光移到了草地不远处的假山上面,那个小小亭子里,还站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看起来年纪尚小,和茵儿似乎差不多大,也是生得乖巧玲珑,花容月貌。虽然穿着朴素,身子娇小,但依然能隐约看出,那姑娘有着一副绝好的皮囊。 林落的来信上说过,此次归来,还有一个女孩子,姓谢名铃,家中父母早亡,唯一的兄长又在他们眼皮底下去世,看她一个姑娘可怜兮兮,林寻又对其关爱有加,因此便将她也带了过来。 寻儿昨日与她在房中交谈时,便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算她不去看他,也知他心里想说什么。加之这姑娘此刻凝视寻儿的目光,灼灼热切,饱含深情,如同三月春水,又如九月秋波,温煦和暖,暗含羞涩。叶瑾云这心里,便也有了个大概。 只是,这茵儿…… “姨母,要不我们过去看看?”石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叶瑾云眸光微动,从思绪中抽回神来,摇了摇头,“不去了,远远看着就好,去了平白无故扰了他们练武。” 石茵听着,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姨母第一回见那两个女子,便如此之好,甚至生怕扰了他们练武,而站在此处观看,实在是诡异稀奇。看姨母的样子,像是认识她们一般。 这样想着,脸色愈加不好起来,目光死死盯在亭子里的女孩身上,眼底泛出一层又一层的恶意。 李青峰这个糊涂虫,自己昨晚明明都已经告诉他了,他竟还会走错门!活该挨那唐谷溪一顿痛打! 若是他没有走错门,那今日,可就有笑话看了……唐谷溪能学上林氏剑法,身手定是极为不错的,可那谢铃儿就不同了,娇小柔弱,手无寸铁,恐怕未等反应过来,便会被李青峰占去便宜!如此,她便是不用动手,她们也该知难而退了。 这家中有一个林落就够了,她实在受不了其他女子再进来! 话说回来,林落至今未归,让她心里也着实舒服不少,没她在家,她石茵便是姨母身边最为贴近的女儿,还会干旁人何事?至于冯昀,姨母也只是收留她罢了,充其量只不过是打理家事的一人,犯不上为她费心。 可是林落不同,她自小生长在林家,是姨父最为满意的女弟子,还跟了林家的姓,就连名字,也是姨母为她取的。而她石茵,只是这几年才被姨母接过来的,算起来,她倒像个外来人……如此委屈,在她心中已不是一天两天,林落若是此次再也不归,那便真是大快人心一事了! “茵儿,你觉得,那姑娘如何?”叶瑾云似有若无瞥了她一眼,下颌朝亭子的方向抬了抬,示意石茵。 石茵晃了晃神,听到姨母这么问,收起了脸上的阴鸷,整容朝亭上望去。目光在触及铃儿身影后又很快地收回,看向姨母,甜甜笑了一声。 “茵儿觉得,铃儿妹妹活泼可爱,长得也标致,就是不知怎的……她怎会跟表哥来到不远万里的西州呢?”石茵干笑了一下,“难道她爹娘……就放心她离开家?” 叶瑾云听罢,淡淡笑了一下,“你有所不知,这铃儿姑娘,和你有几分想象,她也是家中没了亲人,才跟着寻儿过来的。”她转过头,目光落在石茵脸上,“所以,茵儿,今后你俩可要亲如姐妹,家中多了个伴儿,你应该开心吧?” 石茵翘起嘴角,点了点头。 叶瑾云淡淡的目光从她脸上收回,继续投向底下的那片草地,看那二人飞跃跳转,运剑习武,面容一派赏心悦目。 唐谷溪,谷溪,山谷、溪水……果然无误。 模样俊俏,落落大方,能文能武,与寻儿落儿都能聊得开,可见志趣相投,性情略同。 安然回来,未伤及一毫一发,未与人定亲,更未成亲,此刻就在她眼皮底下,就在她的宅子里练剑……可见老天相助,她叶瑾云命不薄。 这口气,二十年了,终于吐出来了…… 只是,这最后一步,该如何走呢? 二十年过去,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老了,有的人走了。可是,有的心未死,有的念未灭。 “师娘。” 背后传来一声轻响。叶瑾云扭过头去,看见冯昀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去过了?” “去过了。” “可还顺利?” “顺利。” 叶瑾云点了点头,冯昀做事她一向不必担心,此刻,就只等着两日后骆妃来了。 冯昀走了上来,看到石茵时,目光微微停顿,脸上神情稍显变化。石茵自然察觉,便急急扭过了头去,假作迟钝。 冯昀未发声,静静来到叶瑾云另一侧,行步之间依旧无声无息,轻若浮云。刚刚站定,便听得下方传来“嗖嗖”剑声,以及欢声笑语之音,不禁朝下望去,只见园林之内,唐谷溪和林寻正在练剑,二人姿态一致,手脚同步,倒是练得十分默契。 看那唐姑娘的身姿,真是静若大家闺秀,动若江湖侠女,此时与昨日相比,倒真有一番不同。看来,师娘今日的兴致必定不错。 只是,不知昨夜的事……她可还有芥蒂?但看此刻之景,想必已经宽怀了吧,唐姑娘也是爽朗之人,如此甚好。 “夫人,”管家突然出现,从一旁走了过来,轻笑道,“我说怎么找不见夫人的影子呢,原来夫人在此处。” 叶瑾云转过身来,“怎么,有何事吗?” “老爷来信了。” “老爷来信了?”叶瑾云眼神一亮。 “正是,我将信放在了您屋里,夫人还是过去看一眼吧。” 听闻此言,叶瑾云转身就往楼下走,周海急忙跟了上去。石茵微微一愣,正想跟着姨母下去,结果刚迈出两脚,便被冯昀在身后叫住了。 她止住步子,却没有转过身来,心里轻叹一声,反而释然了。 “石茵,昨夜你可见青峰进了她们的院子?” 石茵不作声。 冯昀眉头微锁,缓缓走了过来,盯着她的侧脸良久,“石茵,你说你何必着急呢?难道师娘会不管你吗,你是师娘的亲侄,又和林寻从小长大,家里就算来了别人,你也无需心急啊……难道师娘的打算,你还不懂?” 石茵闻言,身子陡然绷直,不可思议地看了冯昀一眼。 “而且,昀姐劝你别招惹唐姑娘,否则……最后吃亏的,一定是你。” 冯昀说罢,幽幽叹了一口气,转身下了楼。 —————— 写这章时发生了一件事,有点不在状态,抱歉了。 。 刚刚看到安笙旧的打赏,就赶紧点进来道一声谢!多言不必说,感恩自在心中。[比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叫我师娘 绿茵上,唐谷溪气喘吁吁地收回了剑,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林寻却是大气都不喘一下,本还想接着练,看到她坐下来,便也收剑入鞘。 “这才多久,你就不练了?唐谷溪,过两日-爹爹回来,若是见你武艺不精,说不定还不收你呢!”他跳到另一旁的石头上蹲下。 对此,唐谷溪不以为然,道:“纵然我武艺不精,可我拜师心诚啊,谁敢保证哪一个拜师学艺的……都是会武功的了?若是人人武艺精通,那谁还来拜师……” 林寻本想反驳,可忽记起一事来,不禁咧嘴一笑,跳到唐谷溪跟前,挑眉道:“那这么说,如果我爹真收了你,那……你岂不得叫我师兄了?” 闻言,唐谷溪脸色一变,一时说不出话来。是啊,林肃收了她当弟子,那么论资排辈,她岂不都排在林寻后面,林寻比她还小一岁,让她叫她师兄? 想至此,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浑身发起麻来。不仅如此,她还得管李青峰叫师兄,林落也自然成了师姐了,后者无事,只是叫林寻和李青峰师兄……这一点她有些难以接受。 “怎么,”林寻眯起眼来,“反悔了?” 唐谷溪僵着脸不说话,站起来转过身不去看他。 林寻嗤笑一声,绕到她身侧,望着园中景色,阴阳怪气道:“是谁……方才说,拜师心诚了?”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瞪了他一眼,索性说道:“可你昨日见了李青峰不也没叫师兄吗,我……我按资历,自然是该叫你师兄,可事在人为,平日里啊……你可管不着我这张嘴!”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眉眼一翘,颇为得意。 林寻伸出手指向她,正欲发作,却见铃儿从假山上跑了下来。他展颜一笑,忘了跟唐谷溪斗气,朝远处的铃儿挥了挥手,“快过来,铃儿!” 铃儿一边应着,一边欢悦地从石梯上跑下。 “呀!” 突然,一声暗叫从假山那一侧传了过来,林寻和唐谷溪微微一怔,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都暗觉不妙,动身跑了过去。 “哎哟哟,我说你这个姑娘,怎么不慢点跑啊,差点将夫人撞到啊……” “姨母,你没事吧?” “无事无事。” “铃儿,你说你怎能……哎!” “铃儿姑娘,你……无事吧?” “铃儿无事,昀姐姐……” 林寻听闻声音,已然知晓发生了何事,便加快步子,匆匆出现在假山另一头,唐谷溪也紧跟着追了上来。只见眼前的石梯口处,铃儿被冯昀从地上扶起来,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垂头满脸通红。而在她面前,站着叶瑾云、石茵、周伯三个人。 母亲像是被撞到了,面色微起波澜,但却并无异样。倒是石茵,在一旁搀扶着母亲,一双凌厉的眸子紧盯着铃儿,双唇紧绷,几乎要喷出怒火来。 “我说你怎么回事,下来难道不长眼?要是把姨母撞伤了可怎么办!”她愤愤道。 铃儿狠狠低着头,两手绞在一起,不吭一声。 冯昀不动声色将石茵瞪了一眼。 “娘,你……你没事吧?”林寻结结巴巴道,眼睛却看向铃儿,满目担忧。 见林寻过来,石茵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神色微微变化,闭口不吭声了。 叶瑾云微垂眼帘,摆了摆手,目光朝他瞥过去,未承想,一眼便看见了随之而来的唐谷溪。她的眸光微微颤动,好像幽深宁静的碧波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三两朵水花。那水花稍纵即逝,很快又重掩于那片深深湖水中了。 收回目光后,她轻轻点了点头,敛容对铃儿笑道:“看来,你就是铃儿姑娘了?” 铃儿初次见这家里的女主人,便生出了这么个乱子,一时心惊胆战,慌乱无比。听到叶瑾云柔和的声音响起,心中不觉一惊,不知是感动还是意外,抑或二者都有。抬起头来看着她,眸中的无措渐渐消隐下去,变为安然宁静。 “是……是,夫人,小女名叫铃儿……谢铃儿……” “谢铃儿?”叶瑾云微翘嘴角,打量着她。 “嗯。”铃儿将头低得更低了。 “表哥,你方才练剑练得真好,似乎比以前更为娴熟了呢,我都看了好一会儿了!”石茵对林寻笑道,似乎忘了方才的不愉快。 林寻闻言,却是一脸错愕,目光在石茵脸上停留一刻,转而移向自己的母亲,面有不解——这么说,母亲已经过来良久了?她们……竟一直在阁楼上观看他们? 早知道,他方才就不对唐谷溪吊儿郎当了…… 听闻此言,叶瑾云眸色一沉,按了按石茵放在臂上的手。又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望着林寻和唐谷溪,寻隙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 “唐姑娘,昨夜可还睡得好?”冯昀面向唐谷溪,话里有几分愧意,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唐谷溪淡淡望了她一眼,唇角微翘,点了点头。 本想着回屋看信的叶瑾云,怎会料到会在此处见了这二人?这铃儿虽说活泼可人,长相俏丽,可方才也未免太不小心了些,撞到她是小事,可行为不稳重却是大事,这样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怎能如此莽撞呢? 想至此,她眉间添了一丝担忧,索性将目光移到唐谷溪脸上去。 此刻,唐谷溪因看见冯昀,又想起了昨夜之事,心中不禁有些不快,竟一时忘了见过叶瑾云,低着头不知在冥思什么,一脸的凝重与不悦,闷头不语。 看到母亲去看她,林寻忙提醒唐谷溪,用手撞了撞她。 一旁的周伯和冯昀见状,相互看了一眼,默不作声。 叶瑾云面上却是微显光芒,端详着近在眼前的唐谷溪,恨不得每一寸目光都将她的五官细细看过。两只眼里微光闪动,眼底的情绪却极其复杂,莹润的面颊透着光泽,气定神闲,端庄淡然。 唐谷溪经林寻这一提醒,才回过神来,忙抬头去看叶瑾云。目光触及那妇人的脸颊时,竟也有一刻的失神,不过很快便恢复常态,忙屈身施礼,低声道:“见过夫人——” “不必了。”那一句话未说完,便被这一句话所打断。 唐谷溪微微吃惊,抬眼凝望着眼前的妇人——林寻的母亲,不知其为何意。 叶瑾云带笑望着她,面容很是柔和淡雅,但眼底的喜悦与光芒却是掩盖不住的。她接着说道:“听寻儿说,你是专门来西州学武的。既然如此,今后便会被他父亲收为弟子,那么,你就是寻儿的师妹了,如果你乐意,不妨叫我‘师娘’?”(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相见 师娘…… 唐谷溪面色怔住,一时反应不过来,扭头看了看林寻,却见林寻也是一脸茫然。 “唐姑娘,快叫啊。”冯昀在一旁笑着提醒道。 “呃……师娘……”唐谷溪仍旧结结巴巴,对这突如其来的“收徒”有些不可置信,林伯父都还未回来,林伯母就如此笃定他会收她为徒了? 可是既然话已出口,那她就顺水推舟,如此一来,林肃定不会拒绝与她了。 “谷溪拜见师娘!”她未再做思考,说着便要屈膝下跪。 可是双膝还未接地,双手便被另一双手所托住,那双手将她扶了起来,缓慢轻柔,接着便迅速收回,如轻羽点水般不留痕迹。继而,换成了冯昀的手伸过来,将她扶住。 唐谷溪有些愣神,抬眼去看叶瑾云,只见她收回手后,眼角依旧带着笑,一派风轻云淡、粉面含春之态。倒是扶着她的石茵,神色有些变化,如她一样满是不解疑惑,似乎也对姨母的突兀举动困惑不已。 “拜就不必拜了,你是寻儿的好友,又是我家里的客人,这一路多亏了你们的相助,寻儿才得以安然回来。”叶瑾云道,“要拜……来日就拜你师父吧。” 师父? “这么说……林伯父必会教我武功了?”唐谷溪眼眸一亮。 叶瑾云理了理衣袖,“不然呢,你今日都差点向我下跪了,他若再不收你为徒,还能说得过去?况且,我见姑娘身手也不错,日后若能与寻儿一同练功,想必也是极好的,姑娘以为呢?” 听到此番言论,唐谷溪满心雀跃,两颊飞上一抹喜悦,赶忙点头:“是是是,谷溪……谷溪多谢师娘,多谢师娘!” 兴奋之余,她不禁朝叶瑾云脸上多看了几眼。这就是林寻的母亲,那个二十年前保护秋慈王后逃跑的侍女,那个为王后接生并和女婴一起跳下悬崖的奶娘……更是如今林氏剑法掌门人的夫人。 虽人到中年,可容颜亮丽,算不上绝美,但浑身的气韵和风度,尤其是那脸上眉眼之间的凌然霸气,却是不容忽视的,任谁见了都要注目三分。 想来,林伯母能被林肃看上,也定有她的不凡之处…… “哈哈哈,唐姑娘也是爽朗之人哪!”周伯在一旁开怀笑道。 “是啊,唐妹妹不仅能文能武,心胸气性也是极好的……”既然师娘已收她为徒,那对于冯昀而言,自然也该改口了。 听到“心胸气性”这四个字,唐谷溪心中微微一颤,倏地又想起了昨晚之事。看到冯昀笑中带歉地看着自己,心中竟生出一番愧疚来——说到底,她也有不对之处,昨夜若是真的伤及李青峰,那今日可如何跟林伯母交代呢? 想至此,她展颜一笑,对冯昀投去一眼。 “对了,娘,你们这是要去作甚呢?”林寻看他们几人聚在一起,不禁疑惑道。 “公子还不知道吧,你父亲来信了!”周伯笑道,“方才那送信的过来,说你父亲大概快要归家了,所以先让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真的?”林寻瞪大眼睛。 “自然是真的啊,周伯还会骗你?” 闻言,林寻不再说话了,像是提满了一口气,又瞬间泄了下来,整个人垂头丧气,像个小孩儿一样低着脑袋,脸上神情复杂。 冯昀和周伯都抿着嘴笑,叶瑾云和石茵却不说话。 “那……父亲可还说带谁回来过年吗?”蓦地,他像是想起什么,又抬头。 九秦的师兄弟们都在红山,与他两年不见,其中不乏与他交情甚好的,不知此次爹爹回来,会带着哪几个兄弟?说到爹爹回来,他这心里是既高兴又难过,高兴在家里人多了,可以和师兄弟们练剑了,难过的是,爹爹又要对他“严加看管”了…… “这……老身也不知道啊,兴许都在信上写着呢!不去看怎会知道呢?我看,公子还是别再问了,快让你母亲回去看看吧。” 周伯侧过身,迎手指向前面,为叶瑾云引路。 林寻撇了撇嘴,只好不再发问。 唐谷溪刚从“拜师”的兴奋中出来,听到师父来信之事,便又引起了满腔好奇心。看那周伯方才言行,对他不禁也心生疑惑——周伯是林家的总管,按说也是下人,为何说话办事有着一股主人风范呢?就连师娘方才也对他言听计从…… 这林家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其中关系又较为复杂,当真让初来乍到的她,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前面的一行人刚走了两步,叶瑾云忽又回过头来,对他三人说道:“过两日骆妃娘娘或许会过来,你们这两日便也别出门了,等日后有空闲,寻儿,你再带她们去街上游玩,明白了吗?” 林寻微微一怔,“骆妃娘娘?” 骆妃娘娘……不就是清婉公主吗,当初与母亲有过几回来往,因同是南国旧人,便也能说得上话。当初他和师姐前去将军府,递上去的信,便是清婉公主所写的,要不是清婉公主相助,别说得到将军府的优待了,就连踏进将军府大门,也是踏不进不去的。说到底,他此次能安然回来,也确该去谢过骆妃娘娘。 难道,母亲请她过来,是因为唐谷溪? “还有,等再过两日,我带你去望远山看看。”这回,她是对着唐谷溪说的,“望远山在临江河的那一头,是曾经南国与西州两国的交界山,此山登高可望百川,一目千里,视野极为开阔。你既已下定决心在此学武,那师娘便让你看看,南方这片国土……有多辽阔……” 她说得宁静悠长,温和淡然,琥珀般的眸子凝望着唐谷溪,眉宇间有说不出的意味,而那殷红的唇角,始终挂一丝微笑。 “好啊,我正想去外面转转呢,若能有师娘引路,那便是谷溪的福气!”唐谷溪一口应道,又看了看铃儿,“那……铃儿和林寻,要不要一起去呢?” 未等林寻说话,叶瑾云便道:“不用了,那里路远道难,铃儿姑娘并非习武之人,你一人去便好。” 听罢,唐谷溪轻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娘,过两日……便要去吗?不多等几日……再去?”林寻喃喃问道,黑眸直视着母亲,眼里染上一层担忧,似乎水雾缭绕,氤氲无比。 “嗯,等骆妃娘娘走了之后,便去。” 叶瑾云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丢下这句话后,未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便走了。 很快,她们几人消失在了回廊转角处,石茵转身的那一瞬,用满怀幽怨的眼神朝他三人瞥了一眼,对唐谷溪很是不解。(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八章 美人依旧 如叶瑾云所言,两日之后,西州宫中的那个骆贵妃,如期而至。 那是明德四十五年,而西州大王明德,也已整整六十岁,到了花甲之年。可是后宫中的骆贵妃,却还是貌如新月、未满四十岁的俏丽妇人。 马车停在林宅外面,仅有一个丫鬟贴身相随,丫鬟与车夫身上皆是常人装扮,就连那走下来的贵妇人,也是比平日的宫服要简朴许多的穿着。妇人被丫鬟搀着,从车上下来之后,在门口稍作停顿,与候在那里良久的叶瑾云窃窃私语了片刻,便一同踏入了宅内。 三人脚步浮云流水,飘动无声,穿过林宅的大小庭院,穿过漫长而曲折的游廊石径,穿过那别具一格的亭台楼阁,最后来到了位于后院的漱石园内。 “谷溪姐姐,你看这铁海棠可好看?”小院内,铃儿弯腰在一盆花前,指着上面怒放的铁海棠,问唐谷溪。 唐谷溪正在石凳上拭剑,那日与林寻练剑之后,越发觉得自己手中这把剑平淡无奇,可又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其上不仅有多达十年的记忆,还是爹爹唯一的赠物,怎能轻易离身呢?只得寻隙,将这把剑仔细擦拭一番,也好下次比剑时,能看得崭新光亮一些。 此刻,听到铃儿叫她,她便放下手中的剑与布,起身来到了花丛面前。 只见那一盆铁海棠开得绚烂多姿,花瓣本就娇小玲珑,又因交错互生、密密麻麻、红艳欲滴,而显得格外壮阔。此物又名虎刺梅,多见于南方园林中,以前唐谷溪在家中也见到过几次,可是终因习性不服,而早早消失了。 “这南国气候可真是好啊,都快要腊月了,养的花儿竟如此多娇!”唐谷溪欢喜着,够着身子摸了摸花瓣。 “是啊,此处风光宜人,气候和暖,怪不得林寻哥哥一路上如此心急要回来呢,铃儿若是家住在这里,定是一刻也不想离开!” “如今谁也没赶着你离开呀,你又担心作甚?铃儿,林寻若是听到你方才这话,不知该如何高兴呢。” “谷溪姐姐,你又瞎说了……” 铃儿蹲在一盆花前,手指轻轻点着花瓣,不作声了。 唐谷溪看她那娇羞的样子,小声笑了几下,可笑过之后,像是忽又想起什么,神情被一派严肃所笼罩。她看了看地上的铃儿,缓步来至她身旁,眉间锁着一股忧虑,咬了咬唇,凝神片刻,蹲下身来。 “铃儿,你可要小心些……” 闻言,铃儿身子稍稍怔了一下,扭过头来看着唐谷溪,神色僵住。 唐谷溪凝眉盯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她扯出一丝苦笑,摇头道,“没什么,总之……你要提防着石茵一些,她……她不喜欢旁人靠近她表哥,你……可明白?” 铃儿身子更僵硬了,面色未动,可心中却是波澜大惊:谷溪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唐谷溪见她不说话,也没再说话,起身站了起来。心中想到,铃儿一向聪慧明理,她这么说,想必她也应该明白,只要铃儿多加小心,不去招惹那石茵,外加林寻和她的保护,铃儿也不会受人欺负的。 可是此刻让铃儿不解的是,石茵是有何过分举动吗?她们这两日一直在这小漱石园中,除却那日练剑与石茵相见外,之后便再没与她碰见过。而她……也是在沐浴那晚与她交流过后,才得知石茵性情与心思的…… 谷溪姐姐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她怎会知晓此事呢? 难道……是林寻?不,不是林寻哥哥,林寻哥哥若是知道石茵对他的心思,那他为何不与自己相谈呢?为何不对自己袒露心声呢? 不是林寻,那就是……林落了。 “你放心啊,铃儿,有我在,你还怕什么!”唐谷溪见她一直不吭声,将她拉起来跑到一旁的石凳上,将桌上的剑拿起来,笑道,“铃儿,你想不想摸摸剑?” 铃儿睁大眸子,盯在那把刚被擦拭如新的剑上,眼里晶莹透亮,放出微弱光芒,心中又是惊讶又是胆怯又是崇敬,想要伸手却不敢伸手…… “怕什么,拿着!”唐谷溪轻轻一抛,将那剑身抛至空中,铃儿猛然倒吸一口气,本能地伸手去接,一把接住了落下来的剑。 拿到手里,并未自己想象中神圣和遥远,反而青铜铸成的剑身带有一种沉重感,坚实有力地被她的十指握着,花纹与质感透过肌肤传至血液内。 铃儿呆了一刻,倏地笑开了,身子也不再僵直,双臂也放松了下来。她小心翼翼拿着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将剑抽离出了剑鞘,脸颊微红,双眸发亮,喜悦庄重地端视手中宝剑,一时忘了说话。 唐谷溪嘻嘻笑着,教她怎样握剑与出剑,虽不是正式学剑,可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嬉笑声回荡在这小小院中。 …… 院墙的轩窗外侧,叶瑾云和骆清婉站立良久,久久凝视院中景象,二人静默无言、全神贯注。望着那不近不远的两个身影,神色微微变动,眼皮却是一眨不眨,两人一个美艳动人一个端庄典雅,一个眸光似水一个神色庄重,却都化成了一幅静止美画。 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斑驳树影,稀稀疏疏摇曳在她二人身上。 “都说女儿家长得最像姑姑,娘娘和王后都是美人儿,你看出落得她……也是姿容不凡啊。” 那名妇人眸光微动,青黛色的眉梢微微抬起,唇角也不知不觉翘了起来,眼里柔波飘渺,似水似雾,此般神态竟像个还未出阁的娇羞少女,欲遮还羞。 “娘娘可要进去里面一看?” “……进去吧。” 叶瑾云微微颔首,移步进了院中。 “师娘?” 唐谷溪正教铃儿如何运剑,眼角一瞥发现门口有人进来,忙将剑从铃儿手中拿下,恐伤及了她。放剑之后,她欢欣雀跃地跑了过去,“师娘,您怎么来了?” 自从那日叫了“师娘”,她便心情大好,自己虽身在异乡,可林家伯母待自己还是极好的,不仅第一面就让她叫她师娘,而且还说要领她去西州有名的望远山观景,此等好意,她怎消遣得了呢。 叶瑾云的眸光静静停留在她脸上,却只是微笑着沉默不语,这令她感到莫名奇怪。 正想着再问师娘,却察觉余光尽头又出现一个人影,她抬起头来,向那月门望过去,在那一瞬,眼帘微动,好似顿然入梦。 铃儿也从身后慢步走来,一眼瞧见了紧跟夫人而入的那个人,心中不觉幽幽一惊。(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章 入骨相思 那名妇人款款而来,从轩窗的暗影中移至日光下,出现在众人面前。周身好似披了一层银光,容颜焕然亮丽,面颊莹润白皙,秀眉如远山青黛,明眸若秋雁剪水,朱唇似琥珀含娇,神态仿仙子归来…… 她两手端握于胸前,一身草青色素洁宫服,袖口处有精致繁琐的蔷薇花绽放开来,好似在针脚处生了根,顺着绸衣蔓延而上,遒劲生长。在蔷薇的最末端,露出纤长莹白的脖颈,脖间竟无一饰物,但看那冰肌玉骨,也丝毫不必佩戴任何首饰了。 唐谷溪发起痴来,一时呆住,开不了口。 世间竟有如此绝美之女子……当真是洛神现世了! 若是凉禹的花宁算一个,那么西州的这妇人便是第二个!可是如今,花宁在她眼中早已不再是美人尤物,单是想起上元节那晚她在水云馆将谢铭打死来,便觉得此女蛇蝎心肠,狠毒无情,对她只有咬牙切齿的恨,而无半点怜惜欣赏之情了。 可是眼前女子却不同,她看着已有些年岁,华贵的装扮和端庄的仪态所显示的,是一个成熟的贵妇人。而那窈窕的体态与青春的容颜所示的,却是置岁月于不顾的美好。 铃儿也望着眼前的美人,目瞪口呆,发起了痴。 “溪儿,这便是骆妃娘娘,还不快行礼?” 叶瑾云面上露喜,提醒道。 唐谷溪如恍然惊醒,回过神来,忙将呆滞的目光收回,面容一派无措,跪下来道:“拜……拜见王妃娘娘。” 一旁的铃儿也赶快下跪,将头埋得低低的。” 唐谷溪微低着头,眼中余光只能看到前方妇人的裙角,心中忐忑不安着,虽早知道这两日宫中有贵人过来,可对方出现在此刻还是有些突兀,令她和铃儿忙手忙脚,甚至方才一直沉浸于玩剑中没有发觉,那妃子和师娘已在门口站立良久了吧? 正在她脑中电光石火、闪过千军万马时,只见那前方的裙裾向前而来,移步自己面前,紧接着,扶在地上的双臂便被一双手所抓住,她正要抬头,那双手却握住自己的胳膊,将自己从地上扶了起来。 唐谷溪心中大惊,双腿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那双手自始至终紧贴自己的双臂,她能感觉到它在微微用力,然而触觉却还是轻柔无比,生怕弄疼她似的。 起身之后,她赶忙抬头去看那贵人,目光触及脸颊之时,竟有片刻的恍惚。 “溪……你叫?”那妇人微启朱唇,迟疑地叫道,声音柔美清澈,带着一丝不确定与怯意,凝望着她,语气中没有丝毫高高在上之意。 唐谷溪本想先道谢,结果还未开口便听骆妃在问她名字,忙应道:“民……民女姓唐,名为……谷溪。” “谷溪?” “……嗯。” 骆王妃轻轻颔首,眉间微蹙,似在凝思。 “那你父母……如今可安在?” 唐谷溪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点点头:“在……如今……还算安好。” “过来两日了?” 唐谷溪脑中疑惑,怔了一下才明白,骆王妃是在问她来到林宅是否两日了。 “是,民女才到师娘家两日……” “路途上可曾受累?” “……” “这两日可休息好了?” “……” “娘娘,我想……溪儿她定是休息好了。”叶瑾云眸色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 这一连串的发问、举止,令唐谷溪的心悬了起来,她惴惴不安,心中疑虑万千。当初无数次若隐若现的那缕不安、那缕疑虑……此刻又重现了出来。 见到师娘第一面她便认自己为徒弟,见到骆妃娘娘第一面她待自己便如同亲人,此刻场景太过诡异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令她心中草莽万生。 究竟是她自己一心想来学艺的,还是无形之中有人牵引而来? 抑或是,她想多了,仅仅因她长得像某一个人,所以激生了这位骆王妃的亲切之感,误将她认作故人。 又或是,那块南国的玉玺得来不易,而这骆王妃又是曾经的清婉公主,于她而言玉玺更是珍贵不已,因而对她这个为玉玺献出一份力的人来说,才如此亲昵……以示感谢? 她面色平静,嘴角微翘,目光却不敢移至那妃子脸上。 骆清婉见她如此,又听闻那叶瑾云的一声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分寸,面色僵硬了一刻,可又马上恢复过来。她不愧是宫中生活多年的人,纵然情绪有失得当,可也能自圆其说,化冰为水。 “谷溪姑娘,此次寻儿能安然回来,路上不乏你的相助,尤其是那……是那玉玺之事,实在得来不易。听你师娘说,为拿玉玺你竟险些丧命……本宫最要感谢的人,便是你啊!”骆清婉将手从唐谷溪臂上滑下,顺而摸住了她的双手,眼里泛出感激之情来,含笑凝视于她。 唐谷溪闻言,心中如释重负,好似松了一口气,忙迎上那妃子的炙热目光,摇头笑道:“娘娘过奖了,此次路上……若不是林落和林寻的相助,我恐怕难以周全!这玉玺也是凭借他二人之力才得以到手的,娘娘莫要夸奖我,我只是……只是沾了他们点光罢了……” 沾了他们点光? 骆清婉微微一怔,看着唐谷溪略带羞涩的面容,心中不由一乐,没想到她这侄女竟也是个风趣之人…… 一串低笑从她指尖传出,骆清婉粉面含娇,晶莹的眼中却有微微的湿润。 二十年了,她竟过得如此之好,欣慰、感激、惊讶、兴奋、不知所措……一股脑儿全都涌动而来,令这位年近四十的贵妇人,一时有些难以自持。 无奈是盛歌与西州相隔太远,若是有缘见到那位收养她的好心人,她定重谢于他们,给他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当初南国灭亡,骆家上下惨遭杀戮,宫中府中无一人幸存。她苦苦哀求大王手下留情,留她家人一条命,可明德王背信弃义,对南国是如此,对她亦是如此!她被骗,被欺……城楼门前立下的承诺,终究只不过是他的一句应付罢了。 这二十年来,她无数次梦到死去的亲人、死去的母后与王兄,以及那个惨死路上的王后……这一切,全是枕边人所赐,全是那个对她呵护宠爱的大王所赐。 大王?她不爱他。 她爱的人,早就死了。 可是,有人还活着…… 她的亲侄,她王兄的女儿,南国唯一的遗孤,唯一的王室血脉,与她流着同样的血液,有着同样的仇恨、同样的亲人!也唯有她,带着玉玺回来,才能将那件冤案澄清,才能为他报仇! 她是唐谷溪,是骆相思…… 是入骨的相思。(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 求赏 见她神色有变,唐谷溪忙扭头去看师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使得骆王妃伤心了。可是看到师娘却是一脸淡定从容,漆黑的眸子深处,不知潜藏着什么。 “此处风凉,娘娘还是别站着了,不如去园中花厅里坐坐?”叶瑾云道。 骆清婉点了点头,目光迟迟从唐谷溪脸上收不回,“好。” 身后跟来的丫鬟见她将手从唐谷溪身上拿下,这才走上前来搀住她,骆王妃静静转过身,突然发现地上还跪着一个人。 “你是……” “她是谢铃儿,”叶瑾云睨了地上的人一眼,解释道,“家在凉禹,没了父母,寻儿他们见她可怜,便带了过来。” 闻言,骆王妃微微蹙眉,缓步走上前来,低了低头,却未看到她的脸。 “起来吧。”她轻轻抬手,示意地上的女子起身。见她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又生得如此娇小柔弱,见了生人还会害羞怯懦,可见也是个不幸的女子,心中不由也生出怜爱来。 手边的丫鬟很懂事,骆王妃出口后,便一步上前,弯腰扶起了地上的铃儿。 铃儿因跪得太久,双膝早已发麻,此刻被人扶着起来,还是有些艰难。站定之后,她脸上满是愧疚,看了一眼那宫中妇人,低头嗫喏道:“见过骆妃娘娘。” “你既是林寻带回,又是他们的朋友,那在本宫面前,便也无需拘束。本宫虽是宫里的人,可与你们也不无不同,仅仅一墙之隔、一衣之异而已。”柔声说罢,她微微笑着,伸手去牵住了铃儿的手,这一举动让铃儿大惊。 “家中……父母双亡?” “嗯。” 骆王妃敛起笑容,眉间染上一缕担忧,十指稍稍用着力,轻叹一声,“可怜人呐……都是可怜人。” 铃儿头微低,眼睛却抬起来去看她,心中温温热热,好似被人用手捂着。 这一句轻微的“可怜人”,如同一根刺似的,直直扎进她的心里。 自哥哥死后,还没有一个长辈对她那样说过话,来到宛都之后,她眼见着唐谷溪被林伯母收为徒儿,对她倍加关爱,体贴入微。又在初来之夜被家中表妹所为难,虽说唐谷溪和林寻对她如同亲妹,然而心中难过与忧愁却是无人可以理解的。 这几人之中,除了她,谁不是父母健在呢? 就连林落,虽然父母不详,可也有林伯母从小将她养大,如女儿一般。唯有她,唯独她……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再无任何亲人,如同浮萍般飘零于世,若非林寻等人救了自己,将自己留在身边,她恐怕真的要飘零致死了。 想至此,不禁满腹辛酸,嘤嘤垂下泪来。 铃儿的哭是无声的,乍一看的话,仿佛嘴角还带着笑。可那眼泪明明如同断珠,簌簌从她眼眶掉落下来,无法停止,令人看了好不可怜。 “铃儿,你……你这是作何。”唐谷溪见状,紧步上前,忙掏出帕子为她拭泪。 她最见不得人家掉泪了,尤其是铃儿。说到底,她和铃儿又有什么差别呢?虽然父母已脱离苦海,然而却是无法相见,纵是见面她也没有颜面,纵使有了颜面……她也无法即刻回去。 唐府因公孙侯府的牵连被诛,树倒猢狲散,家中奴仆丫鬟不知流散何处,更别说肯出手相救的旧日友人与商贾了。她回去,若是没有苏宸相助,怕是还未走到旧邸门前,便要被抓走了…… 想来想去,自己也难过起来,眼眶泛热泫然欲泣。 在一旁的叶瑾云和骆王妃,反倒有些束手无策了,二人对视一眼,看看眼前这两个孩子,皆笑了起来。 “娘娘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就是来这儿看你们掉眼泪的?”叶瑾云带着嗔怪的语气说道,斜眼看向唐谷溪,目光里却发散着柔情与宠爱。 听闻此言,唐谷溪回头望了一眼师娘,又看看骆王妃,顿时满脸羞愧,敛容擦泪道:“是……是溪儿不好,本想着安慰铃儿的,结果却……”她不敢看师娘,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骆王妃不似叶瑾云,虽嘴角带笑凝望着她,可眼中却多了一层担忧。 相思她能触景生情,感怀落泪,也是个心软念善的女儿,若是来日得知自己身世……其实比铃儿更加悲惨时,不知能否承受得住?而对于那血海深仇,对于叶瑾云心中念念不忘的事情,她有能力去做吗? 这一切她不知道,可既然叶瑾云已有打算,那她便不去打搅,况且她位居深宫,行事亦有许多不便,这宫墙外的事,还是交由身旁的人去打理吧。 “娘,您怎么在此?” 只听一声男音,林寻从门口走了进来。他这几日几乎天天都来漱石园,要么是找唐谷溪练剑要么是找铃儿玩耍,这一日-他才晚来了一小会儿,这院中已有了这许多人,忙欢欣雀跃踏了进来。 看到清婉公主时,他双目一睁,呆了一刻后,反应过来这就是骆王妃,急忙下跪行礼。 说到骆王妃,他也只是曾经见过一两面,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母亲果真把骆王妃请来了,家中如此贵客,让他好不吃惊。 跪在地上,抬头扫视一遍众人,看到铃儿微红的眼眶时,林寻愣住了。 “你快起来。”骆王妃道,神色喜悦,“林寻,这回你可帮了本宫大忙,立了大功,两年时间,你和你姐实在不易,能安然回来乃是菩萨保佑。自然,也与你二人高强的武艺是离不开的……” “娘娘过奖了。”林寻从地上起来,担忧地瞥了铃儿一眼,“其实,能有此次经历也是林寻的一种历练,若非娘娘此事,我……我还不知能不能出那么远的门呢,这路上可一点都不辛苦,反而有趣多了!” “真的?” “真的。” 骆王妃笑了,轻翘眉角,伸出玉指点着他道:“本宫啊,以后可要好好赏你!” 林寻腼腆地笑着,抓了抓脑袋,目光又轻轻划过铃儿,冥思一刻,他咬了咬牙,抬头对骆王妃道:“那既然娘娘要赏,不如今日赏了如何?” “寻儿!”话一出口,便迎来母亲一声低喝。 叶瑾云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脸色之下压着一层怒气。 林寻怯怯地看了一眼,却并未退缩,继续看向骆王妃。一旁的唐谷溪察觉到了什么,心绪不禁踊跃起来,眼神微微发亮,朝铃儿看了一眼。 骆王妃丝毫未动气,反而提起兴趣来,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层,打量着林寻,柔声问道:“可是今日本宫什么也没带,该如何赏你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一章 威胁 林寻笑了笑,“娘娘什么都不需要带。” “哦?那你要什么?” “我要……”林寻移开目光,睨上铃儿的脸庞,忽然上前一步,一手将她拉了过来,齐声跪在了骆王妃面前。 铃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可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扑通一声跪倒地上之后才反应过来,她泪眼圆睁,扭头去看林寻的侧脸,一脸茫然无措。 叶瑾云脸色一变,双唇紧绷了起来,想要上前怒喝于他,然而时机已晚。 “王妃娘娘待林寻不薄,林寻只求娘娘能成全我二人,我与铃儿情投意合,她又孤苦伶仃无父无母,但求娘娘能够赐婚于我二人,此恩此德林寻必将铭记在心,来日若有机会还当全力报答娘娘!” 他铿锵说完,便拉住铃儿的手,一齐朝地上磕头。 “咣当!”门外忽传来一声器物掉落的声音。 唐谷溪猛然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石茵,地上掉落的,是林寻的莫邪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石茵怎会在那里,而且还拿着林寻的剑? 她绞尽脑汁思索,顷刻之间,脑中如白光闪过,顿时大彻大悟——怪不得,林寻会在今日做出如此莽撞之举,会在骆王妃面前突然求赏,原来…… 在一旁的叶瑾云脸色铁青,怒目瞪着林寻几乎要将他看穿,眸子里喷射的火苗已然将他二人吞噬。她双手紧紧掐在一起,十指都泛了白,内心风起云涌,雷鸣滚滚——寻儿他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他不知,今日骆王妃来此的目的吗?他出来搅什么乱子! 更让她动怒的是,此为终身大事,他竟如此唐突提出,还有没有把她这个娘放在眼里? “寻儿,你给我闭嘴!”叶瑾云衣袖一挥,似乎利刀刮过。 林寻却不吭声,面色僵直看着骆王妃,眼帘微颤。 铃儿终于明白过来,了然一切的她,此刻并不是喜悦,并不是激动,而是惊愕万分,头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直到听闻林伯母这一声怒吼,她浑身一颤,立即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林寻,顿时将胳膊从他手中抽出,惊慌无比地站了起来。 林寻满面不解,“铃儿……” 铃儿退后两步,站到了唐谷溪身旁,晶莹的大眼睛望着林寻,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惊讶又是落寞,她摇了摇头,一句话也发不出。 唐谷溪一把扼住铃儿的手,眉头微蹙,惊诧地望着她。 铃儿,你为何站起来呢,若不抓住此次机会,那以后无人能帮你二人了,林寻他是在护你啊! 若不做出此举,若不当着骆王妃的面请求赐婚,那么师娘,是不可能答应你二人在一起的。只要有石茵在一天,你便和林寻永远无法成双眷侣!这个道理,铃儿,你如此聪慧,怎么不明白了呢? 离开凉禹之前,林落对她说的话,此刻如钟鸣般,回响在她的耳边:到了西州之后,处处警惕石茵,保护好铃儿,如有可能,那就助林寻速速与她完婚。如此,才可保铃儿周全。 当初,她还戏谑地问她:“那你徒儿的周全你就不管了?我保铃儿,谁来保我?” 林落却微微一笑,答道:“自然有人会保你,只要到了西州,你的安危我便一点也不会担心。” 当初她只以为是林落的玩笑话了,可事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林落所说句句属实,她来到林家之后,得到的全是优待,或许是跟玉玺有关,也或许是跟其他有关,总之,宅中众人对她皆比对铃儿好——自然,李青峰除外。 而铃儿就不同了,她手无寸铁,又无依无靠,自从那日不慎撞到师娘之后,石茵对她的态度来看,唐谷溪便可得知,林寻这个小表妹并非简单之人,指不定以后会如何欺负铃儿呢。如此一来,果真成了林落所说——唯有尽快嫁与林寻,成为林家人,才可获得周全。 方才林寻神情一变,她便隐约觉得,时机来了!没想到,果真如她所料。 想必当初林落那些话,也曾对林寻说过吧。林落虽不在她身边,可让唐谷溪觉得,她似乎从未离开过一样。 可更让她出乎意料的是,铃儿竟然拒绝了他!竟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挣脱了林寻的手,她太想不通了,铃儿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她对林寻无意? 但从此刻铃儿通红的面颊与复杂的神情上来看,定不是如此。 骆王妃面对这几瞬之间如此之多的变换,不禁愣神立在了那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在她心中,若是林寻与这位谢铃儿有情有义,那么她定是全力支持的,可问题在于,瑾云还在旁边哪!她虽不会对自己的决定说什么,可她毕竟是林寻的母亲,多少年来,她二人之间早已没了主仆之分,完全是知心友人般的情谊了,此刻怎能不顾瑾云情面,妄言给他二人做证婚人呢? 不过这林寻也真是,为何好好的,突然向她提出请求呢?而且,还是在他母亲不知情的情况下,莫非……其中有难言之隐? 这样想着,她便抬起了眼,目光竟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门口的石茵身上。她微微一怔,心中明白了大半分,对于石茵,她是知道的,曾在茶楼会见叶瑾云时,见到过这姑娘一次,只知是叶瑾云妹妹之女。 此刻看那姑娘呆滞的神态,以及地上掉落的宝剑,她了然于胸。 “表哥!表哥,你在做什么?”果然,石茵一刻也坚忍不了,迅速跑了进来。 未等林寻发话,铃儿便无颜站在此处,转身向屋中跑去。 “铃儿!” 唐谷溪和林寻齐声叫道,那个背影却迅速躲进了门里,木门仓皇被关上。 林寻站了起来,对着母亲面色沉郁,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屋里跑。 “表哥!” “寻儿,你站住!”叶瑾云转身大喝一声。 林寻脚步微滞,却未作停留,继续向屋中走去。 “你若再不站住,明日我便让她离开!” 这一声冷冽苍劲的喝声发出,林寻终于停下了,他身子站得笔直,脚步似乎被钉在那处,无法动弹。(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 蛊惑人心? 唐谷溪见事不妙,忙将林寻拉了回来,不知师娘方才那一句怒喝是真是假,是不得已威胁还是真有此意。若是铃儿真的在林家呆不下去,那她该去何处呢?这苍茫天下,早已没了她的家…… 林寻板着脸走了回来,目光直直落在地上,硬是不看母亲。他自认倒霉,天时地利齐全,可唯独人不和,此次不成,那日后便没想着好了。母亲的怒气不知何时才能消下,怕是自己弄巧成拙,反而坚定了母亲之心。 想至此,他神情萧索,心中止不住地哀叹。 “林寻,既然……铃儿姑娘还未想好,不如再过些时日?她毕竟还小,方才定是被吓住了,你莫担心,若是哪一二人想好了,再来找本宫也不迟。”骆王妃缓声道,末了,又补充一句,“到时,本宫和你娘一起为你二人张罗婚事,你看如何?” 林寻虽意志消沉,然而面对此时王妃娘娘的婉转言辞,又不能冷淡处之,只好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娘娘。” 唐谷溪沉默不语,心中却是疑窦丛生,这骆王妃身为宫中宠妃,为何在师娘面前竟无半分威力呢?她只要轻轻一点头,那么林寻和铃儿便成了,哪管铃儿方才的慌乱与羞怯,骆妃亲自赐婚谁敢说不? 可是碍于师娘,她却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尊重师娘之意。 不解之余,她也越发感受到,骆王妃对于亡国之痛至今无法释怀,师娘只不过是曾经的王后身边一个侍女,如今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之后,却成了清婉公主唯一可诉衷肠、相互慰藉之人,心中便也是感慨颇多。 耽误了这许片刻,骆王妃也有些乏了,侍女见状,对叶瑾云道:“叶夫人,方才不是说去花厅吗,娘娘正想着品尝您家里的香茶呢!” 这一提醒,叶瑾云才从林寻身上收回目光,对骆王妃道:“今日寻儿不懂事,还请娘娘别怪罪,方才……让娘娘见笑话了。”她转头看向石茵,“茵儿,你先领着娘娘去院外花厅,备上良茶,我在此处与你表哥说几句话。” 石茵看了林寻一眼,显然极想留在此处,弄明白具体缘由,可也不敢违抗姨母命令,遂点了点头,对骆妃施礼,引着她二人走了出去。 经过门口时,目光掠过地上那把剑,石茵心中五味杂陈,鼻间一酸,几乎要垂下泪来。 方才她没有听错,表哥竟然当着骆王妃的面,请求她为他和铃儿的婚事做主,全然不顾姨母的表态,也不顾她石茵的颜面! 是啊,他故意的,方才她就不该跟来,若不是一出门就见表哥拿着剑过来,她也不会心血来潮跟着他,结果手中的剑还未拿热,便撞见了这一幕!要说表哥不是故意的,她死也不信! 唯一可慰藉的是,姨母将他怒斥了一番,最后那句话若不是无心之言,那她便完全可以放心了。 她和铃儿一样,也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之人,姨母怎会将她拱手让于别人?她和林寻,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才是最适合结为连理的人。至于那谢铃儿,若是真的不知好歹,那么不用自己费工夫,单是姨母,便让她在这家中无半分地位! 想至此,她嘴角微翘了起来。 …… 待三人出门之后,叶瑾云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林寻和唐谷溪,脸上的阴鸷压下去了几分,目光冷冽却不锐利,紧闭双唇沉默许久。 “寻儿,你若是肯听娘的话,娘是不会为难你的。” 听闻此言,林寻抬起了头,透亮的眸子凝视着母亲,面上微显光芒。 然而,叶瑾云下一句话便将他眼里的光芒悉数灭尽了。 “可是你方才言行,实在令为娘失望!”她的声音陡变凌厉,“你知道的,娘一向最恨那些蛊惑人心的女子,本来那姑娘……娘看着还算可人,头一次见她,虽然鲁莽但是聪慧乖巧,可万万没料到,你今日竟会因她发痴发狂!做出此等令人心寒之事来!寻儿,你若真如此,娘是定不会答应你二人的……” “娘!” “多说无益。”她冷冷的话将他的话堵回去了,扬起声调,“我告诉你,若再有下次,不经娘的同意,便在骆王妃面前提及此事,那你……就不要再喊我娘了,我也从未有过你这个儿子!” 这一句话出口,林寻的脸刷的白了。 他知道,他酿成了祸端,他亲手害了他和铃儿……但没料到,娘竟如此决绝,此次事情,出他所料。 见林寻哑然,唐谷溪心急如焚,忙道:“师娘,其实……其实林寻他平日并不是如此,铃儿也绝没有蛊惑人心,今日之事,纯属意外,王妃娘娘心胸豁达,想必也不会因此事迁怒于师娘,还请师娘……消消气吧,而且,别赶铃儿走……” 说到最后,她声音愈来愈小,不知自己有何资格来劝师娘,她一个外人,这才叫了两日“师娘”,便会蹬鼻子上脸了?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叶瑾云并未对她动怒,甚至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反而沉静了下来,脸色微滞,凝神想着什么。 寻隙,唐谷溪凑到林寻耳边,小声道:“我看你娘只是气话,你可千万别再惹怒她了,你和铃儿的事,还是以后再说为好……来日方长,只要你二人心意坚决,那谁也奈何不了你们。” 说罢,她收回头来,漆黑莹亮的眸子睨着林寻,笃定点了点头。 林寻心中渐渐平复,听闻她此言,只好沉下头来,不作声了。心中禁不住感叹,没想到,在此事上,唐谷溪的话语权比他要大得多,娘亲和骆王妃会听她的,而不一定听自己的。以往的危险重重、刀光剑影,他可以用武力来护她周全,可以逢凶化吉、迎难而上,然而此刻到了家中,面对家事琐事,反而要依仗唐谷溪了…… 只是,在这其中,唯独她自己不清楚罢了。 “行了,你快去房中看看她如何了,别让她觉得,到了咱们家,反而要受我欺负了……哼,我可不是那种人。”叶瑾云冷冷瞥了林寻一眼,将目光移至唐谷溪脸上,“溪儿,你出来,跟我去花厅。”(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章 花厅闲坐 漱石园中的清池旁,有一座小花厅,背面为山石,南面为流水。平日闲暇时,若是家中人练武累了,便可到其中一坐。花厅内三面有窗,一面为门,夏日徐徐清风,凉爽惬意,冬日竹帘放下,温酒热茶,是后院里一方好去处。 骆王妃是宫中妃子,可对于林家叶瑾云来说,却早已不再是贵客。因此便寻了一处风景尚佳之地,叙旧谈天。 唐谷溪一路跟着叶瑾云来到了花厅,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一来为方才铃儿和林寻之事,二来不知师娘为何叫自己过来。依照方才骆王妃对自己的态度,她说是因玉玺之事才对自己感激万分的,可那林寻何尝不是将玉玺带回来的人?师娘为何不叫他呢? 再说铃儿,也不知她此刻如何了。她今日是头一次见师娘发火,又是和铃儿有关,不知以后……师娘会如何看待铃儿?这个林寻,不仅没能了结自己心愿,反而将她也拉入了火坑,想来便觉得今日实在晦气。 这样想着,她便扭头去看师娘,叶瑾云依旧一副风云不动的面容,坚毅的眼神中透出一抹苍凉,一言不发地朝前走着。察觉出她在看她,可她照常面不改色。 唐谷溪心中有些发紧,只觉一层凉气在周身围绕,她心里敬佩师娘,又害怕师娘。不知怎的,明明才见了两回面,可仿佛眼前这个妇人,已经跟自己熟识许久了似的。 想到林落所说的南国旧事,二十年前的悬崖勒马,死里逃生……心中也尤为感叹,若非眼前之人有莫大的勇气和魄力,也不可能如今会好好站在这里,从战火与马蹄中回来的叶瑾云,纵然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可也有坚韧不拔的心力。 推门而入,骆王妃已安然入座,随行的丫头在一旁沏茶,石茵则蹲在前方的地上,将小火炉烧旺。 “可都说好了?” “说好了。” 骆王妃点点头,朝唐谷溪身上看了一眼,指指身侧的木椅,对她道:“你过来,坐在这儿。”她笑容可掬,十分亲切。 丫鬟急忙拿过一个坐垫,放在了那把椅子上,几乎紧挨着骆王妃的座。 唐谷溪迟疑地看了看师娘,得到点头之后,才走了过去,在骆王妃身边坐下。叶瑾云也入了座,坐在另一侧椅子上。 石茵从地上站起,本想来叶瑾云身边站着,可见姨母对自己使眼色,便知她不想自己在此处,只好低头退了出来。 “听说,你们此次路上发生了许多事,今日我和你师娘都在,也无旁人,唐姑娘……不妨对我二人说说?”骆王妃看着她,又道,“林落的事本宫也知道了,林寻此刻又不方便,所以……只得请唐姑娘来讲了。” “娘娘是想听我们路上的故事?” “嗯。”骆王妃缓缓点头,嘴角始终绽着一丝笑容,“不仅如此,本宫……还想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唐谷溪越发疑惑,不由得去看师娘,却看到师娘脸上无任何表情,定定地看着自己,似乎也极想听这个故事。 从师娘那里没得到反应,只得收回目光来,却在这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林落和师娘也太像了……二人虽无血缘关系,可神态言行却如出一辙,不愧是被对方从小调教大的。 这个念头让她顿感毛骨悚然、诡异无常。 见她发愣,骆王妃又道:“林落和林寻外出两年,一边游历一边寻找本宫嘱咐要找的东西,自然……还有你师娘要找的东西。如今他们回归,不仅将宝物安然带回,还带来了你和铃儿。铃儿的事,我大致已经听说,只有你,唐姑娘,你从盛歌而来,跟随他俩时间最长,而且……听闻你家中还出了变故,不知你是否愿将所有事,对我二人讲述一遍?自然,若有需要,本宫和你师娘必定鼎力相助,不会让你白来这一趟。如何?” 听闻骆王妃如此诚挚言论,唐谷溪受宠若惊,忙道:“娘娘不必如此,我家中的事……该解决的,也都解决了,如今已然无事。若是娘娘和师娘想听故事,谷溪说来便是了,这一路上,多亏了林落和林寻,我才能毫发无损出现在西州……说到他俩,我头一次见,就是在比武招亲那天……” …… …… 石茵从花厅出来后,失魂落魄来到假山处,眼前的一池碧波妩媚柔情,池边的落叶纷纷扬扬飘到水中,俨然一幅落花流水的伤感之景。 她用力盯着水面上的残叶,浑身绵软无力,眸光黯淡无色,不知不觉,眼里竟被泪水充盈,一滴一滴落在那水面上,迅速溶进池里。 她不明白,她想不通,铃儿只是一个外人,只是一个和表哥相处不到一年的人,表哥竟会在今日做出此举,竟会全然不顾往日情分在她面前立威,宣告铃儿的身份!若非姨母,若非她闯进,还不知结果会成什么样子…… 这才两三天,若是今后呢?今后那谢铃儿,该会如何嚣张? 她凭什么在此,她恬不知耻地跟着表哥,不羞不臊地住在林家,她何德何能? 世间太不公平了,同样是无父无母,为何有人可以得到喜爱之人的怜爱、堂而皇之住进别家,有人就只能受人鄙夷、遭人唾弃、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好在姨母还向着她,好在还有姨母,可有朝一日,林家终归是林寻的,姨母对她的重视又能持续多久呢? “无耻,无耻!”她咬牙切齿道,一手捶在假山上,指甲用力嵌入了石灰中。 “谁无耻?”背后突传来一句声音。 石茵猛然回头,一眼看见了李青峰。眸光瞬间变得黯淡,不知是失望还是轻松,不想在他身上多看一刻,漠然收回了头。 “哟,这不是石茵大小姐吗,怎么,今日有闲情逸致来此观落花、赏流水了?”李青峰不醉酒的状态,还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的,他今日穿得不似那日花哨,可也寒酸不到哪儿去,本来在这园中游荡,走至此处,就看见了石茵。(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四章 过得可好 说着,他便走了过来,站到石茵一旁,吊儿郎当看着她。 “我做什么,与你有何干?” 听闻此言,李青峰倒抽一口凉气,露出无比夸张的表情来,咂嘴道:“别这么说呀,石茵小姐,咱俩何时这么生分了?你也知道,那晚只是个误会啊……” 石茵冷笑一声,斜眼睨向她,讥道:“你还有脸说那晚的事?李青峰,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去个屋子都能去错,也只有你能做的出来!” 想起那晚的事来,李青峰心中羞臊无比,脸上自然挂不住,道:“你以为你石茵又能好到哪儿去?若不是你,我怎会闯进她们园中?哼,说到那一晚,我白白挨那女子一顿打,还险些受伤,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 “还有啊,你故意说左边那间,给我指路,左边那间是谁?”他翘起眉角,见石茵神色有变,便得意起来,长叹一声,“石茵小姐啊,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看那林寻和谢铃儿眉来眼去的,心里不舒服嘛?” 石茵恨恨瞪着他,一言不发。 “你不必这么看我。”李青峰不急不慢,“所以呢,你就想把这倒霉事栽在我头上,可偏巧,我走错了屋子,你的意愿没达成……而我,也没尝到美色,哎……不过话说回来,也不失为一件幸事,我被打是小事,可若是真走进了左边那间屋子,岂不是要倒大霉?今日我就不会好好站在此处了!” 说罢,他冷冷看了石茵一眼,眼里满是讥讽和不屑,扭回头去,环视四周景色。 石茵自知无趣,也不好再发火,面上怒气渐消,收回头去不作声了。 “哈哈哈,不过,这谢铃儿的确长得可人,怪不得林寻会看上呢。我原先还以为,他整日清高傲气,定不会看上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啧啧,世事难料啊。” 石茵不发声,知道李青峰故意说给她听,便也一概忍了。 沉默了半晌,石茵心中愈加烦闷,转身便要离开此地。 “哎,石茵小姐,别走啊!”李青峰跑过来挡住她。 石茵忍无可忍,怒道:“我告诉你,那晚是我有愧于你,不过若是你没那心思,又怎会中我圈套?别把罪责全都推我一人头上,归根结底还在于你,我石茵也没那么好欺负!” “我可不敢欺负您啊大小姐!” “那还不让开?” 李青峰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长吸一口气,神色放松下来,叹道:“不瞒你说,我虽是林寻的师兄,可在这家中,还不是与你石茵小姐熟识一些?方才看你如此愤恨,作为兄长,我也于心不忍啊。他林寻算什么,你哪里亏他的了?何至于如此感伤落寞?实在不值……” “行了。”石茵冷冷打断他,一双目光幽幽打量在他脸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青峰笑逐颜开,“我倒有一计,不知石茵小姐想不想听?” 石茵眼里眸光忽闪,划过一抹寒意,唇角放松下来,盯着李青峰不作声了。 “你想啊,这家中,如今是谁做主的?” “自然是我姨母了。” “这不就得了?”李青峰两掌一拍,扭头四顾无人,便探过身去道,“既然是师娘做主,那何事全凭师娘的意思了,你只需让你姨母讨厌她,将她赶出去,不就得了?任林寻如何执拗,他也不敢违抗母命吧?” 石茵凝眉听着,眼里微光闪烁,听他说完后,眸色变得深重,低头默不作声,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 她知道李青峰和表哥一向不和,若是将铃儿从表哥身边赶走,既遂了她的意,又如了他的愿,两全其美,李青峰没道理骗她。更何况,铃儿一走,定会落入李青峰手中,如此一想,倒真是个不错的法子。 李青峰又道:“这家中,唯一和师娘有亲血缘的,便是你和林寻。说到底,我和昀师姐她们啊……都是外人,不值一提,可你好歹也是师娘的侄女,总不能受人欺负,被外人抢了风头去吧?” 石茵被他说得动摇了,心中欢喜起来,可脸上却是隐忍不动,正眼看向他,挑眉问道:“那你说,有何良策?” 李青峰笑了笑,探过身去,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 …… “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花厅内,唐谷溪从头至尾将这一路上的事讲了一遍,从她被父亲困在家中比武招亲开始,到她和林落黄江一行人前去送货,再到成亲当日被林落林寻所救,以及来到凉禹、乔疆所遇见的人、所经历的事,悉数详尽地说了一遍。 讲完之后,已是口干舌燥,骆王妃身边的丫鬟眼尖心细,忙倒了一盏茶递到她手里。 唐谷溪饮完茶后,将茶盏放在桌上,轻轻擦了擦嘴角,抬眼去看骆王妃与师娘。 骆清婉与叶瑾云沉默无声,皆凝神望着她,脸上一派肃穆,不知是还未从她的讲述中回过神来,还是在凝神思考什么。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唐谷溪哑口无言,垂下了头,等待着有人说话。 自然,她在叙述中,有的地方能省则省了,无关要紧之处也没说,只捡了几样大事来说,尤其关乎玉玺的。她知道这玉玺对师娘和骆王妃来说,尤为重要。 “溪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蓦地,她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茫然抬起头来,看到骆王妃朦胧的泪眼,正深深望着自己。 “王妃娘娘……”唐谷溪无措道,手指攥紧了木椅。 转眼去看师娘,却见师娘也红着眼圈,目光凝结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唐谷溪只觉浑身如电击过,心头剧跳不已,双腿不听自己使唤似的,缓缓站了起来。她一手扶着桌角,竭力保持自己平静,身子却止不住地发着抖,脑海也是一片空白,舌头如同打结,一句话也发不出。 “不知娘娘,此话为何意?”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骆清婉整容敛衣,低头擦了擦眼角,叹道:“你们此次路途,实在太艰辛了……本宫,本宫不知你三人经历如此困苦险情……” 唐谷溪怔了怔,嘴角扯开一丝苦笑。 “对了,我方才正想说呢,瑾云,我今日可要从你这儿带走两个人。”骆清婉很快便恢复了神色,笑着对叶瑾云道,“过两日,宫中举行蹴鞠比赛,正是热闹的时候,我想,唐姑娘和林寻此行不易,不如带他们到宫里一玩,也作放松,你看如何?” “哦?蹴鞠比赛?”叶瑾云面容平淡,像是何事也未发生过。 “是啊,只可惜林落未在,她是去不成了。” “那溪儿,你看如何呢?” 唐谷溪点点头,对着师娘和骆王妃露出笑容,说道:“能被娘娘邀请,是谷溪的福气,谷溪……自然不会拒绝。”(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章 婧儿多大 宫中的蹴鞠比赛是在五日之后,骆清婉本想着当天就将他俩带过去,可是林寻心致不佳,不想出门。又因在铃儿一事上,骆清婉本就有些愧意在心,无可奈何之下,便也依了他。最后,她决意在比赛当天,再派人来林宅接他二人。如此,唐谷溪和林寻便也答应了。 这四日唐谷溪未出门,终日在院中陪着铃儿,铃儿更是将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唐谷溪外谁也不开门,一天下来油盐不进,短短两三日便变了个样儿,整个人失魂落魄,多愁善感如同病态女子。 看她这般,唐谷溪束手无策,每日除了宽言几句,也想不出好的法子。 但从这两日的状态来看,她可以肯定的是,铃儿心中一定有林寻,只不过当日事情过于唐突,对她来说全无准备,所以才手忙脚乱、落荒而逃的。逃掉之后的铃儿,心中也是极为悔恨,否则也不可能终日落寞伤神了。 五日后,宫中派人来了。 因时间赶紧,马车停在门外等候,叶瑾云和周海在门口接应着,冯昀则一边抱着婧儿一边往漱石园赶。刚踏进门里,迎面便撞上了唐谷溪和林寻。 他二人形容素净、衣衫整洁,手里各佩戴着自己的那一把剑,风风火火,正在往外走。 “你们出来了就好,”冯昀轻叹一声,将臂弯中的婧儿放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眼光瞥到他二人手中的剑,不禁失笑一声,“你们这是去宫里,何必要拿剑呢?我看啊,你们自从回来之后,这剑就从没离开过手。” 林寻笑道:“那是了,爹爹马上就要回来,我若再不练剑,可不就要吃苦头了?” “好了好了,快走吧,别让骆王妃的人等急了。” 林寻点了点头,垂下眼帘,口中轻轻叹了一声,回头朝漱石园里望去,视线凝结在小漱石园的门上,停顿片刻,眼里泛出一层又一层的感伤,回过头来后,脸上艰难地绽出一抹笑容:“那我们走了,师姐。” “嗯。” 唐谷溪见状,没说什么,她知道他是在等铃儿出来,出来与他道别,哪怕只是离开短短三日,他也想要铃儿与他道别,可是铃儿依旧没有出来,只留给了他二人一个空荡荡的门口,这难免不使林寻心中难过。 不过,纵然她心中慨叹,可并没有表现出来。唐谷溪对冯昀笑着道别,又弯下腰去,将脸移至婧儿对面,笑嘻嘻地对她眨眨眼。 婧儿十分给面子,见她对自己笑,自己也咯咯笑了起来,露出一排莹白的贝齿。 唐谷溪一高兴,心里的阴翳郁闷全都烟消云散了,本想着去逗逗她,可又转念一想,在婧儿眼中,自己恐怕也只是个生人而已,况且时间紧急,不容耽搁,索性作罢,她站起身来,欲同林寻一起离开。 “婧儿,好好听话,听到没有?”倒是林寻止住了步子,回身对婧儿说道。 婧儿依偎在冯昀脚边,两只胳膊被高高拉起,她一边歪着头笑一边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口齿不清地问道:“小舅舅,小姨娘,你们……你们要去哪儿啊?” 小舅舅?小姨娘? 最先愣住的不是林寻,而是唐谷溪,她万万没料到,从婧儿口中竟然能听到“小姨娘”,而且还是主动对她叫的,一时心花怒放,蹲下来抓住婧儿:“婧儿,你是在叫我吗?” “婧儿,错了,石茵姨娘才是小姨娘,这个是唐姨娘。”冯昀弯下腰来对她解释道,声音柔软,极富耐心,“还有一个在园子里,叫——” “谢姨娘!”婧儿抢先道。 “对,对,就是谢姨娘。”冯昀满心欢喜,蹲下来抱住婧儿,将她揽进怀里,“婧儿可真聪明啊,娘说一遍就记住了。”说着,她捏捏婧儿的鼻子,母女二人齐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叮咚,飘荡在这小园中,畅快惬意。 林寻和唐谷溪不敢再耽误,笑过之后告别了冯昀,急忙离开了后院。 等他二人走至门前才发现,原来骆王妃也来了,一直在车中等候,而叶瑾云正在车前与她搭话。见他俩走近,叶瑾云才急忙止住话头,收身回来,对他二人嘱咐过后,便催促着上了马车。 来的马车一共有两辆,一辆珠翠围绕,华盖锦棚,上面坐着骆王妃和她的贴身侍女。另一辆虽也华贵无比,但细看的话还是逊色了几分,唐谷溪和林寻纵身跳了上去,敏捷地坐入车内,不敢再耽误半分。 “那他们俩,就拜托娘娘了。”叶瑾云站在第一辆马车旁,对立面的贵人道。 骆王妃半掀帘子,对叶瑾云笑着点了点头,放下帘后,两辆马车马蹄滚动,相继从林宅的大门前远去了。 唐谷溪坐在车内,一时觉得无聊,便撩开车帘向外张望,马车摇摇晃晃,刚走出那条巷子,她的视线便被某物所吸引,赶忙叫来了林寻。 “你看,那处坐着一个道士。” “是吗?”林寻闻言,伸着脑袋凑过来瞧。 只见与之渐行渐远的道路口处,坐着一个浑身破败、衣衫褴褛的道士,视其模样,大约四五十岁,其人骨瘦如柴,蓬头垢面,正从石阶上站起来,朝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不过也没走几步,来来回回就在原地徘徊,一副放浪游荡之状。 “这道士也混得太惨了些,”林寻撇撇嘴,坐回原位,将两臂架在胸前,“你看他一身行头,如此寒酸,如何给人算命占卜?怕是空有一腔大道理,也无人请他入门吧?” “这可不一定。”唐谷溪不以为然,放下了帘子,“以我往日的经验,对神道之人来说,越是形容落魄,越能一语中的、神机妙算!” “切,你往日经验,你有什么经验?” “我……”唐谷溪不想与他贫嘴,索性岔开话题,眼珠略略转动,正好想起一事来,遂探过头去,神秘兮兮问道,“林寻,你可知婧儿有多大了?” 听闻此言,林寻微微一愣,似乎未料到她会突转话题,呆愣着反应片刻后,他咀嚼着她方才的问题,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唐谷溪见状,一脸不解,怒道:“你笑什么?” “你竟然问……竟然问我知不知道……婧儿多大了!”林寻上气不接下气,畅笑一阵后,才整容严肃过来,看向板着脸生闷气的唐谷溪,心中还是哭笑不得,他长吸了一口气,对她道,“婧儿自出生起,便在我家,我又不是我姐,怎会忘了她多大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六章 九秦旧事 唐谷溪听来,更加不解,又问:“你这是何意,婧儿和你姐又有什么关系?她怎会忘了婧儿的年纪呢?” 林寻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可是既然话已出口,收不回来,那他便索性不遮掩了,正襟危坐,对唐谷溪道:“并非我姐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姐她儿时得过一场病,容易忘事……此事你可知道?” “我自然不知!”听到他这么问,她莫名生起一腔怒气来,“林寻,这一路上我在你二人面前已毫无隐瞒,你姐弟俩对我知根知底,可倒好,在我面前你俩遮遮掩掩若即若离,究竟还有多少事我不知道?今日你若不全说出来,你就休想下马车!” 说罢,她绷着脸转过头去,不知在跟谁怄气。 林寻看着她的样子,哭笑不得,点点头道:“好,我把我姐那场病的事,以及婧儿和昀师姐的事,前前后后、长长短短,全都告诉你,好不好?不过其实你也不必那么动气,我所知道的大部分你也知道,有的漏网之鱼实乃忘了说而已,并非刻意隐瞒啊。” “别废话了,你只管说就好。”唐谷溪的声音小了几分,回过头看着他,将手臂架在胸前,一副“我倒要看你怎么讲”的样子。 林寻挑眉,叹然,向后靠在车板上,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来,眼睛凝视前方,眸光里飘出淡淡慵懒宁静之意,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姐最初来我家时,极不适应,天天想着回去,想着去找那个带她过来的人,可是我爹娘将家里守得死死的,任她有三头六臂也出不去,不止出不去,在那前几年内,她几乎从未踏出过我家院子的大门。直到后来被爹爹带去九秦,和我一道练剑,这才好了许多……” “你等等。”唐谷溪将他打断,“你说你姐最初来你家那几年,从未踏出过院子?” “嗯。”林寻认真地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唐谷溪觉得不可思议,尤其对于林落来说,“那岂不是得憋死?” 林寻淡笑:“可是事实的确如此啊,不信你去问我娘,不过估计你去问,她也不会告诉你的。” 唐谷溪低头凝思,脸上浮现出一层疑云,皱眉想了片刻,最终还是信服了,点点头,看向林寻,“你接着说。” “后来就一直在九秦练剑,十岁那年,我姐得一场大病,大病之时,请来一位神医为其治疗,结果病好之后,她忘记了之前的事,忘记了当初谁带她来的,也忘记了曾经的父母是谁、家在何方。只知道她自己不是我爹娘生的,除此之外,其他一无所知。”林寻疏朗的眉间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忧愁,“所以,她才会为了得知亲生爹娘是谁,答应娘亲……” 说至此,他闭上了嘴巴,似乎不想再往下说。 唐谷溪见他不说话了,急忙追问:“答应你娘何事?” “答应我娘,好好练武,等将来有一日,能够独自出行,前往北国之地,寻找玉玺。”林寻的声音变得极为幽静,似乎从深深的湖水中蔓延上来,他的黑眸也在这片刻之中,裹上了一层复杂的颜色。 “然后呢?” “然后就没啦!”林寻突然精神一振,扭过头来,“这就是为何我方才会口不择言,冒出‘我姐总忘事’这句话,这回你总该明白了吧?” 车身轻轻摇晃着,官道平缓无阻,车中舒适宽阔,暖炉在座上散发着暖暖热气。 唐谷溪点了点头,似是明白了,又似是还不明白,她轻叹一声,将手边的暖炉拿起,握在怀中,火炉上的暖意通过指尖,迅速达遍全身,令周身顿时都暖和起来。 “那婧儿呢?为何会和昀师姐住在你家,她父亲是谁,难道不要她母女二人了吗?” 她这一连串问题吐出来,林寻坐在对面,全都淡然接住了。他翘起唇角笑了一下,面容不似方才严肃深沉,说道:“提起婧儿来啊,可就说来话长咯……” “所以啊,别卖关子,速速说来。” 林寻笑了笑,却微带苦涩,他直起身来,将两只手肘搭在双膝上,低头盯着脚下某处,似乎又陷入了回忆当中。 “婧儿四岁了。”他轻轻道,“五年前,不……或许是六年前,昀师姐也还在九秦练剑,她加入门派时并不晚,虽然来我家较晚,可是师姐入门比她晚,所以昀师姐还是我们的师姐。那时,她与九秦一名男子互生情愫,此事是瞒着父亲的,后来师姐知道了,我们俩一致认为,那名男子对昀师姐并非真心,就劝她不要上当,可是昀师姐不听啊,私下还是与那名男子往来……” “当时师姐与她,关系甚好,昀师姐也很照顾我俩。眼看着纸包不住火,此事就要被爹爹发现时,师姐没办法了,拉着昀师姐就去找那男子,势必要与他一刀两断。她们出山多天未归,爹爹心急如焚,五日之后,派两个师兄下山寻找,可就在他们刚下山那天,师姐和昀师姐一道回来了……” 林寻的声音戛然而止,这停止并非有意停止,而是他自己沉陷进了回忆里,眸光涣散望着前方,面无表情,怔怔地住了口。 这副样子让唐谷溪心中更加难耐,犹如万千虫子在来回爬行,奇痒无比,又空洞无比,朝他肩上猛拍了一掌,“你快说。” 被拍这一掌,林寻即刻回过神来,他微微动容,揉了揉肩上,继续说道:“回来之后,我们才知,那男子被她们杀死了,至于如何死的我不知道……她们也从不肯说。自那之后,昀师姐认清了那男子的面目,从此再没下过山……后来,她便有了身孕,消息不径而飞,怀的便是那人的孩子。娘亲从西州派人来接她,顺便将师姐也接了回去,一同在家照料她。自此之后,她便不是我派弟子,虽住在家中,可也是因母亲念她孤儿寡母,不忍逐弃,对于爹爹来说,昀师姐早已不再是我们的师姐了……” 话说至此,也算说完了。 林寻沉默了良久,抬头看向唐谷溪,发现她也在垂首沉默。 “这回,我可是什么都给你招了,你该满意了吧?”林寻长吁一口气,说得他口干舌燥,此刻想要找水喝,可这车中也找不到水壶,索性作罢,只得舔舔嘴唇,干咽几下。 唐谷溪木然地点点头,眉头却始终未解开,喃喃道:“嗯,我知道了。原来昀师姐,竟也这样可怜,婧儿也是如此……” 林寻笑了笑,将身子倚靠在一旁,闭口不言。(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七章 荒宅旧院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放缓了速度,紧接着便停了下来。 “到了?”林寻呢喃一声,不敢相信有这么快。 唐谷溪掀起一旁的帘子,发现此刻马车正停在路边,对面是一户人家的府邸,四周并不见宫中之景,显然是未到宫中。 正待她欲放下帘子之时,前方莲步走来一个丫鬟,那便是骆王妃身边的侍女,来至唐谷溪窗下之后,望着他俩柔声道:“唐姑娘,林公子,娘娘请你们下来。” “下来?” “是的。” “此处是何地?”林寻从车内探过头来,“不是还未到宫中吗,为何要下车?” 那丫鬟抿嘴轻笑:“公子还是别问了,娘娘说要在此歇息片刻,二位若是不想下车透气,坐在车内也是可以的,毕竟车里暖和。” “不不不,我还是下来吧!”不等她说完,林寻便抢先道,“这一路上也真够闷的,车内又有火炉,再不下去喘口气,我恐怕要憋死了。”说罢,他便扭过身推开车门,纵身跳了下去。 唐谷溪对那丫鬟干笑两下,也紧跟着走了下来。 一下车,便见骆王妃正从前方马车中移步出来,朝着对面缓步走去,身上穿的是一件海棠红的绸衣,不似平日宫服那般雍容华贵,但却美艳无比,泛紫的红色如同冬雪里的梅花,又如体内流出的滚滚鲜血,生动盎然,灿若朝霞。 在他们三人面前,是一座宽阔雄伟但是陈旧破烂的府邸,府门之上,早已缠绕满了蜘蛛网、草根,铺满了尘土、泥垢。棕红色的大门因年代久远的缘故,变得有些发黑,成了深褐色,两门之间,隐约可看出一张封条,可看不清上面的字。 沿着大门向一侧而去,是同样破败的灰白墙体,墙头上杂草横生,经雨水的重刷,无数条泥泞的水迹沿着青瓦直流而下,将本已不洁的墙体,染得更为纷乱肮脏了一些。 单是看那府门和门前的两座石狮,便可知这座府邸在没落以前,该是何等的气派和威武,定是朝中公侯将帅之类的人物所住,只是不知为何,最终竟会落为如此惨景,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唐谷溪和林寻一概不知,二人静立在此,默不作声,唯看着骆王妃一步一步走向门前,四周悄然无声,似乎顷刻之间,万籁俱寂,天地默然。 骆清婉身着红袍,像极了那日唐谷溪身着红袍去送行的景象,触景生情,唐谷溪虽有不解,可还是想到了,这里面曾经住过的,一定是一位对骆王妃极其重要的人。 而骆清婉不是不知这红色象征着什么,因此她并未选择大红,并未选择朱红,而是选择了这一种稍带杂色的海棠红。海棠红鲜艳如血,但并不十分明亮,没有张扬之感,只有那湿漉漉的、带着海棠花香的醉红,映衬着她那冰肌玉骨,没有一丝不适之感。 很快便要入宫围观蹴鞠大赛,坐在那一片妖娆珠翠之中,这红色并不会多么惹眼,关键在于此刻,站在这一条空无人烟的大街上,以这座破败落寞的府邸作为背景,便显得刺目跳脱了许多。 骆清婉一脸冰容,不怒不笑,面上没有半分波澜,缓缓走上门阶之后,她站在与大门一尺的距离处,静止不动了。绝美动人的脸上绽出一凛傲然,纵使清高如同冰雪美人,霎时便让人不敢靠近,可在那份傲然之外,也流露出一股温情。 那股温情掩埋于冰雪之下,散发着盛久不衰的余热,在暗处缓缓流动,一流便是多年。 或许是被周围寂静无声的氛围所打动,又或许是被骆王妃反常的举动所感染,唐谷溪不知不觉浑身挺立了起来,只觉肺腑之中酝酿着一股气,在体内此处来回滚动、升腾,天地万物似乎就是为了此刻而生的,为了此刻而保持宁静的。 “你们可知,今日我为何要亲自来接你们?”蓦地,骆清婉回旋转身,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唐谷溪和林寻身上。 唐谷溪和林寻摇了摇头,不过心中已经有底,定是和这座府邸有关的。 骆清婉笑了,她的笑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温和的声音从她口中流出:“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林寻微微皱眉,走上前去,目光凝结在那扇门上,“难道今天,是这座府邸没落的那日?” 骆清婉面容微动,“你只猜对了一半。” 林寻来至骆清婉面前,目光一转,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收回移至那门上,“不知娘娘,与这府中之人,曾有过什么渊源?” 还是,这府中曾经的主人,是南国王室的宗亲? 此念头一冒出,便被他否定了——当初南国灭亡,确有不少臣子归于西州朝廷,可那些归顺之人,必定是和骆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否则绝不可能被西州大王所任用。 “你就不想知道,这是谁的府邸,”骆清婉声音不疾不徐,“曾有何人居住?” 这静静的嗓音传入林寻耳中,令他心头一颤,转身正视向骆王妃,眸中裹上一律严肃之意,此刻的林寻,一点也不似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林寻,他躬了躬身,用沉稳有力的声音说道:“草民想,就算草民问出口,娘娘也是不会说的吧?不管曾经何人居住,娘娘与其有过怎样纠葛,如今已是荒宅旧院,人去楼空,娘娘又何必要陷自身于枷锁之中呢?” 骆清婉闻言,平静的面容像是投入了一粒石子,令她眸光乱颤、慌乱无措起来。不知不觉中,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林寻将目光收回,似乎不忍将其无措之态收于眼底,遂道:“娘娘,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宫吧。” 这一句话出口,骆清婉紧绷的面容放松下来,她朝林寻瞥了一眼,微微点头,眸光轻如点水,即刻收回。 默然无声地从阶上走下,她来到了唐谷溪面前,二人相对而视,之间不过相隔数尺,却再未向前走动一步。 唐谷溪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心中生出的疑问又何止一二个?她注视着眼前这个妃子,这个曾经的公主,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珠围翠绕的女子,心里想着,她有如此美貌,必定也是至情至性之人,纵然其年近四十、孩儿都已成年,可她心中所怀的,还不是少女般的情怀?感伤之时所言的,还不是连她和林寻都能一眼看穿的心思?(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八章 到此为止 马车重新启程,顺着官道直奔宫中而去。 重新坐回到车上,唐谷溪的心久久无法平复,骆王妃身着盛装刻意停留在此,显然这府中之人对她极为重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定是想做些什么的,或许只是说上两句话,又或许只是在门前流连片刻。 然而,什么都未做成,便被林寻短短一句话所阻止。她不禁替骆王妃有些遗憾,为何林寻不问她呢,她几乎就要说出来了,若是再问一句,他们便可得知她心中所憾之事究竟是什么,说出来,她心里也会好受些。 而此刻,林寻却好似没事人似的,抱着双臂倚在一旁睡觉,说是睡觉,实则闭目养神,唇角微翘着,神态十分安详。 唐谷溪拿起身旁的剑,朝他臂上捅了捅,林寻呢喃一声,撇过头去,将脸埋在内侧,不去理会。 “我知道你没睡,林寻,我有话要问你。” 林寻埋着脸,不作声。 “你是不是知道这座府邸是何人居住?” 林寻摇了摇头,绵软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不知道。” “那你为何不问问?”唐谷溪脱口而出,又顿觉不妥,忙补充道,“我是说……为何不再问一下,王妃娘娘既然肯将我们带至此,那她心中之事,必是对我们无所避讳的。你方才一言便将其戳破,表面上看是为娘娘好,免了招惹事端,实则无济于事,还坏了她今日来的心思……” “今日来的心思?”听到此处,林寻再也无法闭眼安眠,回过头来直视着她,目光灼灼,宛若利剑,令唐谷溪一时毛骨悚然。 “你既已知道娘娘的心思,那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林寻的眸光柔软了几分,回首轻叹,“这府中之人,我的确不知,也从未来过此地,不知发生过什么变故。可娘娘方才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分明是……” “分明是有过私情之人。” “你!”林寻两眼一睁,探身过去一把将她的嘴捂住,“唐谷溪,你疯了是不是!” 他压低着声音,可语气中的怒火几乎是咆哮而出的,犀利如火的目光直刺在唐谷溪脸上,紧绷的脸庞与她正对着,近在咫尺。 唐谷溪被他陡然捂住嘴巴,一时憋得喘不过气来,忙伸手将其拉下,大喘着气道:“怕什么!就我二人,谁能听到?就算有人听到,那又如何?” “你还说……” “我就说了!”唐谷溪凌然回道,两只眸子无比得晶莹润亮,锋芒道道刺在林寻脸上,“那人都已经死了,偌大的府邸荒凉至此,不管他是何人,曾犯下多大的罪,如今人都没了,娘娘就是可怜之人!” 她虽是怒号,可声音并不大,知道外面还坐着不相识的车夫,即便那车夫是娘娘的人,可任谁听到此话,也难免不作他想,因此还是顾忌了几分。 林寻不说话了,可他的不说话并非因唐谷溪,而是因她方才的话。这话藏在他心里不算什么,可被人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骆王妃的举动早已让他心里生疑,他若只为顾全大局缄了骆王妃的口,那么此刻唐谷溪便是将他心中所想道出来了。 这座府邸,这片荒园,这条人迹罕至的街道,究竟发生过怎样的变故,才使得骆王妃如此清高孤傲之人,身在王宫多年,日夜伴君左右,依然初心不改、旧情不忘? 疑点重重,此起彼伏——骆王妃为南国旧人,当初的南国将领全被杀尽,宗亲贵族也都沦为囚犯娼妓,官员臣子更不会被西州王重用……如此威武气派的宅院,定是与南国没有半分关系的。 那就是西州了,可是…… 他为何从没听娘说起过呢?还是娘……根本就不知道? 马车里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见外面车轮声,以及彼此的呼吸声。 “我原以为……”良久,唐谷溪喃喃开口,脸色一片落寞黯淡,“清婉公主自南国嫁到西州后,虽遭母国灭亡之痛,然得大王万千宠爱,日子过得不也还是恣意畅快?可没想到,她在宫中数年之久,竟也如同身处枷锁……” 想到骆王妃待她亲昵,如此温婉如水、貌比天仙的绝佳女子,背后竟也是满腹辛酸,有着不为人所知的艰难……她的心中,如千刀万剐一般,感同身受。 两个相爱之人,生不能相伴,死却要相隔,不知这是不是人世间,最为痛苦的事? 那个破败府邸的主人,是因清婉公主而死的吗,还是另有其因…… 如今的骆贵妃,对当今的西州大王——她的枕边人,又怀着怎样的心绪呢?他是她母国的践踏者,是她牵挂之人的刽子手,亦是她的夫君、她孩儿的父王!这许多年,清婉公主苟活于世,被仇人圈禁深宫,隐忍不发,又是如何一步一步支撑到今天的? 既然断定她对大王无爱,那么上述理由皆说得过去,既然无爱,何来的忘怀?何来的原谅?何来的不计较? “不管你怎么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林寻淡淡瞥向她,“你可明白?” 唐谷溪从思绪中抽出来,抬头朝他看去,轻轻点了点头。 “你跟谁也别说,包括我娘,若骆王妃不跟你提起,你就千万别问。还有,我们马上要到宫里了,此次是大王每年举办的蹴鞠大会,朝中大臣及宫中妃子,皆会聚集在观赏台,我俩作为客卿,定不会与娘娘同座。到时如果有人问话,我便替你答,你莫要拆台,若是非要自己说……也可以,但要记着,必须说自己是西州人,不可乱答,明白没?” 他定定地看着她,等待其答复。 唐谷溪满脸狐疑之色,目光四处打量着他,故意道:“我为何要说自己是西州人,你是头一次进宫,我也是,凭什么你就得替我说话?” “我说了,你可以自己答啊,只不过关于出处这一项,须得承认自己是西州人。若是问我们受谁之邀而来,就说是太子,是太子外出与我们结识的……” 唐谷溪沉默不语,心中却疑窦丛生,这林寻,何时知道这么多了?他俩连太子面都没见过,竟说是太子请来的,岂不笑掉大牙?就算太子为骆妃娘娘之子,可也从未见过他们,怎敢肯定他会出手相帮…… “这些,都是你娘教你的?”唐谷溪将心中疑问暗自压下,换为一副平静面容,抬眼看向他,眸深如水。 林寻微微一怔,旋即又点头,“对啊,这都是骆妃娘娘所言……这回,你总该答应了吧?” 唐谷溪闻言,轻轻一笑,将头扭开,一手托起帘子,视线朝窗外望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闭着口不言语。 林寻盯着她的侧脸,生起疑惑来,心中悄悄犯了难……(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章 他能吃了我? 未时一过,日上三竿。西州王宫一年一度的蹴鞠大赛开始了…… 唐谷溪的马车跟在骆清婉马车后面,相继进入了宫中,先是顺着小道向西而行,完美绕开了宫人,最后停在了一座高楼面前。 幸好当日盛事在即,宫中来往者居多,就连宫门也是从早开到晚的,前去宫中观赛的王侯将相不在少数,也无人在意骆王妃从外带来的是何人,这一路还算畅通无阻。 下车之后,唐谷溪举目望去,才发觉此刻所站的,是一座宽阔气派的楼阁下面,那高楼上有一块牌匾,上有行书三字:仰止楼。仰止楼有三层楼之高,两侧搭建着一模一样的连廊彩棚,皆有二层楼之高。她们此刻所在的,正是一侧彩棚的背面,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入口,可直通二楼之上。 从下往上看,依稀可见二楼的连廊上攒动的人头,宫女彩娥簇拥而站,锦屏宫扇罗列其间,纱幔帷帐粉饰左右。熙熙攘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宫人女娥来来往往,穿插其中,井然有序,可见其热闹非凡,而又不喧哗杂乱。 观赏一番后,不禁连连赞叹,待回过头来,却见那前方马车已悄然离去,骆王妃不见了踪影! 唐谷溪愕然,回头去找林寻,恰在这时,一名侍女和内监走了过来,那侍女模样的人,正是方才骆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她没有跟着骆妃的马车走,而是下车后朝他俩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 “唐姑娘,林公子,娘娘有不便之处,需与二位分开。”那婢女说道,指了指身边的太监,“他是太子殿下的人,既然入了宫,那二位便是太子殿下请来的,一切都跟了东宫吧。待会儿便让宋安带你们进去,奴婢先行告退了。” 林寻打量了一眼旁边的小太监,眉头一挑:“宋安?” 那小太监点了点头,模样十分年轻,但面容却十分稳重泰然,恭敬道:“小的是叫宋安,二位也可以叫小的小安子,都可以。” 一闻此言,唐谷溪失声笑了起来,“小安子?不错,就叫你小安子了!” 那婢女见状,抿嘴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唐谷溪和林寻跟着那宋安来到锦棚下,这回,便可更加清楚地看到连廊上的景况了,他们上楼之后,过了一个转角,忽看到骆贵妃正坐在不远处的坐席上,那里正对下面的赛场,坐席间更是巍峨无比,富丽堂皇。其他妃子们均坐在两侧,唯有骆贵妃和大王以及王后在最中央,观赛视线最为开阔。 落座之后,唐谷溪不由自主向那侧看去,依稀看到了西州大王的身影,更远处一些的,便是王后的身影。只不过被几根大柱所挡,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二人的样貌,最后只得收回头来。 这一处周围坐着几个公子哥儿们,不知是哪位府里的,多为年轻人,唐谷溪和林寻混杂其中,被宋安带着入座之后,便也无人注意到。 两把座椅中央,是一方小圆桌,桌上面积不大,可摆着四五碟瓜果糕点,美酒盛于玉杯之中,散发着阵阵清香。唐谷溪这一路上颠簸过来,肚子早已咕咕叫了,此刻方一落座,便见那美食美景,不禁两眼发直起来。 宋安及时地说道:“这桌上的小食,皆是为二位准备的,唐姑娘不要客气,想尝什么便尝就是了。” 经这么一说,唐谷溪抬头去看那宋安,倒也没有不好意思,打趣道:“宋安啊,你可真是人小鬼大,眼尖得很,怪不得小小年纪便在太子身边了。既然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姑娘千万别客气。”宋安亦笑。 林寻在一旁看着她,只见她拿起一块梅花糕就吃,不禁哑然失笑,“我说大小姐,这好歹也是在宫里,你能不能……稍微优雅一点?” “我如何不优雅了?”唐谷溪瞪他一眼,口中鼓鼓囊囊,一副毫不在意之态,“我告诉你,少给我加这些条条框框,我生平最讨厌被人管着,我也不是宫里人,绝不可能按这宫规走,若是谁看不惯,只管将我赶出去好了!” 林寻倒吸一口气,盯着她幽幽说道:“你这日是怎么了,怎么跟吃了炮火似的……” “我吃的可不是炮火,宋安,我吃的是什么?” “是……是梅花糕。” 唐谷溪闻言,满意地冷笑一声,伸手又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林寻索性不再理会他,放眼朝台下望去。 场地上的蹴鞠赛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人员分为红黄两队,红队则以红带缠绑额头为准,黄队则以黄带缠绕额头,区分明确,看得人也舒心。击鼓鸣锣,赛事愈演愈烈,场上之人奔跑猎球,台上之人则拍手称道,不亦乐乎。 “黄色的那一队,明显个头不如对方强壮,这根本就是分配不公嘛,怪不得他们连连战败!”唐谷溪指着台下的人,“不知这是谁分的,也太马虎了……” “嘘——”不等她说完,宋安便打断了她,神情紧张兮兮,“唐姑娘,这话可别乱说,就算说……您也得小声点儿。” 唐谷溪一脸诧异,不解道:“这是为何?分配不合理还不准人说了?” 宋安的脸色大变,神情更为紧张,弯腰凑到她耳边,急声道:“唐姑娘啊,你可别说了,当心让那位主子听见!”说着,他用眼神示意她,朝前方看去。 唐谷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离他们不远处的小棚下,坐着一个华袍锦衣之人,他广额宽面,两眼微眯,纹丝不动,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容人靠近的气质。在他的周围,站着数个宫女侍从,小棚之下的装饰打扮,也与周围的公子哥儿不同,尽显豪华雍容之气,派头不亚于正中央的大王。 林寻听着他们说话,也望了过去,不禁注目凝思起来。 “这是……” “这是四王子周烨天,此次蹴鞠大会便是他一手操持的。”宋安小声解释道,“方才姑娘声音嘹亮,不知被他听去了没……” 唐谷溪动容一笑,毫不在意:“听去又能如何,难不成……他还能吃了我?”(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周烨天 听她此言,林寻扭过头来,皱眉想到:唐谷溪以前进凉禹宫时,一向谨慎细微,为何此次入宫,竟无丝毫忌惮之心呢?如此胆大豪爽,不似她平日作风…… “姑娘有所不知,这宫中虽有我们殿下为太子,可是太子一向病体羸弱,今日的大会就是因身子不适而未出来。东宫……也早已不足分量,不被朝臣所看重,四王子就不同了,四王子身强力壮,协大王处理朝政已不是一日两日,其母又为正宫娘娘,这宫中啊,有四王子说一,那便无人敢说二……” 听宋安说来,唐谷溪陷入了沉默,仔细咀嚼着他的话,从中得出了两点:其一,太子烨泫为多病之体,今日这大会上,是看不见他的踪影的。其二,东宫之位有名无实,如今朝中最为得意的,应是四王子和王后。 只是,宋安何以如此信任他们,将朝中沉浮诉于她二人听呢?而且,还是三言两语便说尽,可见是做好了准备。 她未多作迟疑,回首笑道:“可是,正因如此,王子殿下才更该听取旁人意见哪,有不合理之处就该改正,你说对不对?” 宋安面有不解,沉吟着收回脑袋,不作声了。 唐谷溪微微垂眼,不由自主朝林寻看去,偏巧一抬眼,就发现林寻也正在看自己。二人目光相对,都晃了晃神,却都未说一句话,回过头来继续观赛。接下来的赛,二人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片刻,从远处移步而来一个小巧宫女,在三人面前站定后微微施礼,含娇道:“不知二位是哪个府里的贵人,我们主子想请你们过去一趟,不知可否赏面?” 闻言,唐谷溪和林寻抬起了头,看那宫女面色平静,唇角含笑,道完这句话后便颔首等待,不说话了。 宋安自然认得她,知道她是从小棚过来的,心中不禁大为忧虑:必定是唐姑娘的话让四王子听见了,见她和林公子面生不认得,而自己又站在旁侧,想必是误会太子教唆的了。若是给太子或骆王妃招来祸端,可如何是好? 见那宫女不答话,唐谷溪也猜出一二了,目光一转,朝那小棚下望了一眼,见那个四王子还是不动声色,姿势和表情都不曾变一下,当真是个隐忍沉着之人,确有王者风范,就是不知其人品性情如何。 “他们是太子殿下前两日出宫时,在城中结交的友人,才认识不久呢。”宋安对那女子笑道,“这回宫中举办盛事,来往者居多,太子便把他们也请来了,想要一道观赛,只可惜……殿下今日偏巧身子不适,只好打发我来照应了。这不,正准备带他俩去看望太子呢,若是四王子没什么要紧事,那就……” “那就如何?”宫女身后出现了一个人,是个奴才,也是从那小棚上走下来的,不似宫女般言辞柔和,而是面目严厉,直直瞪着宋安,“四王子只不过是想与太子的友人说几句话,你一个小小奴才竟敢阻挡?殿下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症,至于连一刻钟都空不出来?” 这一番犀利的讨伐入耳,宋安怯怯收回了目光,不作声了。 唐谷溪默默观察着这一切,从那奴才的态度可以看出这主子是个何等人,她心里略有乾坤后,对那奴才道:“二位千万别伤了和气,既然您家主子有请我二人,我二人便没有推辞的道理。宋公公,不如咱们先去王子殿下那里,稍后再去看太子如何?” 她注视着宋安,脸上竟没有一丝怒气。 宋安瞧了她一眼,无计可施,只好点了点头。 在前往四王子那里的路上,林寻小声对她说道:“我以为你方才要破口大骂呢……” “大骂什么?” “那奴才啊……他自己明明就是个奴才,竟还指着宋安的鼻子骂。” “狗仗人势罢了。”唐谷溪似笑非笑,“奴才虽然等级一样,可背后的主子不一样,主子厉害,自己也就跟着风光,脊背自然也挺得直。” 林寻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眸光微移,朝唐谷溪脸上瞥去,停顿片刻又问:“所以,你是担心自己连累了太子殿下和骆妃娘娘,所以隐忍住了,是吗?” 闻言,唐谷溪倒并不急着回答,而是转头瞪了他一眼,佯装怒意:“我脾气有那么大?” “不是说你脾气大,而是……小姐你一向行侠仗义、爱打抱不平嘛。” 唐谷溪撇撇嘴,声音嗫喏:“打抱不平也得看时候,我唐谷溪又不是傻子,大庭广众之下教训一个王子的人,我何德何能?岂不是不要命了?” “啊,原来你还会明哲保身啊。” “那自然……” …… 远处石阶上的彩棚之下,周烨天稳稳坐于华座之上,目光虽放远于赛场之上,然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一侧两个人的走近,他眸中深意暗涌,泛起波澜,却一层一层被掩盖于平静的面容之下。 那是何人?为何在哪个府里都没见过? 宋安自始至终侍于左右,难道,是烨泫的人?还是骆妃娘娘的人? 若是烨泫的人,那他今日为何不在此,若是骆妃娘娘的人,那为何侍奉左右的人是宋安? 但视其年龄,不过二十上下,又看那骆贵妃自始至终坐在父王身侧,不似有客人之状,想必就是烨泫的客人了……会是谁呢? 方才,那女子的声音飞入他的耳朵,听那语气中的张狂之意,断定此女要么是狂妄无知之人,要么是故意挑衅之人。若为前者,他大可不必担忧,若为后者,那么他倒要好好会一会这二人了。 “殿下,您叫的人来了。”那宫女和奴才向后退去,分站于周烨天两侧。 唐谷溪和林寻跪地行礼,起身之后,微微垂首,并不抬头去看那王子。 周烨天缓缓扭头,阴沉的目光从他眼里散发出来,落到站着的一男一女身上,幽邃得如同漆黑夜幕,镇定之中泛出冷冷寒光。他打量了良久,嘴角忽扯开一丝微笑,两眼依旧微眯,悠悠问道:“你们,是何人?怎么我……从未见过你二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 让我见识一下 他身边的奴才闻言,不等唐谷溪和林寻回答,便凑到周烨天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道完之后才直起身来。周烨天听罢,眼角滑出一抹笑意,对着林寻和唐谷溪点了点头,“原来是烨泫新交的友人哪……” 唐谷溪暗自思忖:这四王子竟不叫烨泫为太子,而是直呼其名,可见其并不把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回殿下,草民和妹妹是在街上卖艺时,被恶霸所欺,幸得太子殿下相救,才得以夺回钱财的。殿下见我俩有些身手,便与我二人多有交涉,此次也正是想请我二人入宫,与他切磋武艺呢。” “哦?”周烨天两眼一凛,虽是面含微笑,声音中却暗藏冷冽,“太子殿下想与你二人切磋武艺?” 此话问出,他身后的丫鬟和奴才都掩嘴窃笑。 林寻见状,神情微变,心中暗觉不妙,可面上又强作镇定,暂不发声。 “你可知,烨泫从不习武,他那身子,可不是武功所能消受的……” 林寻一脸窘色,眼珠略略转动,正想着如何作答,却听唐谷溪声音响起,沉稳清朗的传入他的耳际:“殿下此言恐怕有些不妥吧?太子正因身体羸弱,久病缠身,所以更想着练些武功,以强身健体,此为合情合理之事。殿下怕是事务繁忙,注意不到太子的心意吧?” 此番话出口,不禁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噤声了。宋安更是忐忑不已,抬起眼帘瞧了她一眼,想要阻止却不知如何阻止。 周烨天闻到此话,神情淡定无波,他转移目光,将视线移至面前这位女子身上,凝视她的脸颊良久,细细打量着,眸中泛出一层深意。 “放肆!这是王子殿下,岂有你一个小小民女……” “袁丰,”周烨天的声音冷冷响起,‘休得无礼。” “是,殿下。” 周烨天微敛目光,重又朝唐谷溪脸上看去,这次只停顿了短短一刻,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唐谷溪微微垂首,“民女,唐谷溪。” “唐谷溪……”周烨天眯眼咀嚼,眸光转向林寻,“你呢?” “草民,林寻。” “林寻……”周烨天颇有不解,“不是说是兄妹吗,为何不同姓?” 刚一出口,他便暗觉不妥,心想,对方说是兄妹可没说是亲兄妹,他这唐突一问,若是那女子再口无遮拦,当众给他道出来,岂不又自惹羞辱一场? 这样想来,他不等这二人回答,便转颜问道:“莫非,你俩不是亲兄妹?那倒是也苦了……” 林寻方在道出名字时,就想着补充上这一句,没想到还未说出,四王子便替他二人道出了,不禁微吐一口气,笑道:“殿下觉得我和她长得像么?” 周烨天向后靠了靠,微微仰头,摆出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来,目光游离在唐谷溪和林寻的脸上,思量片刻,摇头说道:“不像。” “那就是了,我与表妹皆是普通人家,又同会些武艺,便出来挣些钱两。这碰巧,便遇上那回事,才与太子结下缘的。” 周烨天垂下眼帘,点了点头,似在思索。 在这安静的空隙,唐谷溪低着头朝林寻侧过脸去,目光与他眼眸相对时,狠狠瞪了他一眼,意思是:就算扯谎,也该是姐弟二人,何来的兄妹二人了?这个林寻,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占便宜…… 林寻自然会意,见她愤恨不已,心中便是乐开了花,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既然你俩都会些武功,不如让我见识一下?”周烨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蹴鞠比赛要举办两三日之久,也不差这一时,二位如果愿意,就随本王子下去找块空地,你二人比试一番,我则在一旁领略风采,如何?” 他不动声色地笑着,眸子又变得幽深阴暗。 唐谷溪和林寻扭头相视一眼,迟疑了片刻,不知这四王子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但知道此事定是无法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彩棚之下人群嘈杂,无人注意到他们几人顺着连廊走下去了。只不过,远在华盖之下的骆贵妃,朝这边望时,不见了二人和四王子的身影,心中生起了层层不安…… 离开仰止楼后,两人跟着周烨天来到了一片空地上,此处人烟稀少,距仰止楼较近,还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出的喝声。 随之而来的袁丰先前一步,提起衣角将一张石凳拭净,转身退到一边,周烨天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锦袍一振,弯腰坐下,一只手肘搭在了石桌上,抬眼去看他俩。 “二位,请吧。”他目光直视于他二人脸上,手臂却缓缓伸出,指向前方。 唐谷溪和林寻微微作揖,各自默不作声,朝前方的空地上走去。 宋安远远立在一旁,惴惴不安地注视着眼前二人,不知四王子心中做何算盘——他一向醉心政事,的确是会些功夫,但并不是尚武之人,为何偏巧对这两人的武艺有了兴趣呢?莫不是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抑或,四王子是想通过这二位的武功高下,来探测太子殿下? 前两日骆清婉将此事交与宋安打理,嘱咐他照顾好这两个年轻人,并提醒到,若是有谁问起,他只需回答这是太子友人便可。之所以如此,并非她别有用心,而是完全出于自保和保护他人…… 宫中之人谁不知,大王曾一再严禁骆妃出宫,并不准她与宫外之人联络。唐谷溪和林寻若真以骆妃邀请名义而来,最后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就算大王不加怀疑,可后宫人心险恶,单是一个四王子和王后,就够她消受得了。身为南国的女儿,她虽集恩宠于一身,可一直被枕边人所防备,能走到今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当年她碰见了叶瑾云,得知那个孩子可能还活着,又从醉酒的大王口中,得知玉玺落到了凉禹。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不能终日被困宫中,须得出来和叶瑾云联络,不仅为叶瑾云的心愿——南国,更是为有朝一日借助她这侄女和玉玺的力量,使那个蒙尘十七年、声动凉禹西州两国的冤案,得以平反! 所以,她借每月上山礼佛、慰问亡灵的名头,得到了出宫机会,那座大街上的茶楼,便是二人的联络点。她无心争宠,也无心让烨泫参与夺嫡,心中只有三件事:寻回相思、冤案昭雪、将他的女儿养大……(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禄域君 小小平地上,林寻与唐谷溪比得风生水起,另一旁的石凳上,周烨天看得心思深重。 不过半刻钟,唐谷溪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这猫腻不是出在四王子身上,而事出在林寻身上。要说平时练剑,林寻的武功是远在她之上的,不论是前几日授她剑法,还是曾经有过短短数次的过招,唐谷溪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今日,林寻的有意退让也过于明显了,四王子让他俩比试一番,林寻自然要降低功力,才可打成平手。可是此时显然不止,无论唐谷溪怎么出招,怎么逼迫,林寻皆是以防为主,不见招数,甚至还有两次险些被她击倒。 如此,可真让唐谷溪摸不清头脑了。待二人再次靠近相距咫尺时,她终于忍不住,刀光剑影中,速度稍稍放慢了一些,怒视向林寻,压声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别管,跟着我的步子来。” 他的意思是叫她别着急,一切以他为主,收敛功力,简单出招,不必认真。 “什么叫我别管,再这么下去,还如何打得起来!” “他让你打你就真打了?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想出风头!” “我……” 正欲反驳,林寻的剑上稍稍用了力,一把将她推远两步。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再次靠近于他,剑身相触,发出清脆嘹亮的金属声,夹杂着微风穿过的声音,以及脚步移动之声,使他们二人对话的声音埋没于其中。 “你竟说我想出风头?我还不是为了圆你方才的谎话!若不好好比武,那让他看出端倪来如何是好,太子何以看得上我俩、并请进宫来?” “那你也不必如此用心啊,凭借你我二人的武功,简单过几个招式就已足够,外人根本看不出来。”林寻平静道,“倒是你,如果表现得太过用力,反而激起四王子的疑心来,疑心我俩不重要,若是牵扯到太子身上,那可如何是好,你想过没有?” 这番话飘入耳际,令唐谷溪心头一颤,这才意识到林寻的用意。心中想来,暗觉此话有理,不由自主晃了晃神,手中之剑稍有松懈。 就在这晃神间,林寻瞅准时机,向前猛进一步,挥起手中之剑,跃起刺之,一招落地,剑起收声,戛然而止。 唐谷溪被击倒在地,恍惚间还未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林寻正站在前方,收剑回身,风光无限地看着自己,眉眼带笑。 这个林寻,又被他骗了! 林寻微微笑着,弯腰去拉她,谁料刚伸出手来,便被她一掌拍了回去。 “小姐,我可没有骗你啊……”林寻继续伸着手,“如若不然,该如何收场呢?”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鼓掌之声,四王子的声音幽幽飘来:“好,好一个兄妹双打。本是妹妹占领上风,结果最后,哥哥却出其不意,一剑击倒,看来,你二人相差无几啊……” 唐谷溪闻言,心中略略震惊,脑中呼啸过一片白光,思忖道:方才比斗中,她一直占领上风,二者之间本就不平衡,四王子想必已经看出来。若是最后不被林寻所击败,那么外人定会怀疑了,为何这兄妹俩,武功相差如此悬殊呢? 暗想到这一点后,唐谷溪如梦惊醒,自己此刻才领悟到的意思,林寻却早已考虑周全了。反应过来后,她面有愧色,抬眼望了一下林寻,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衣上尘土。心中却一直七上八下:她知道林寻不是笨人,可也未料到他会如此聪明、如此心细,看来,这一路上全是装疯卖傻了,尤其在将军府的日子,她可真小瞧了他。 “怎么,没伤着你吧?”林寻收剑入鞘,斜眼睨她。 “多谢你林少侠关心,”唐谷溪恨恨道,“我好得很!” 二人回到四王子面前,将剑握在手中,抱拳俯首。 “草民献丑了。” “民女献丑了。” 周烨天双唇紧闭着绽出笑容,抬眼望向他们,正欲说话,只听身后的长廊内,传出一阵更为响亮浑雄的掌声。 那掌声铿锵有力,节奏有致,不疾不徐,那人也不说话,只为了鼓掌而鼓掌。 这引得唐谷溪二人不由自主朝前望去,只见飞檐下的昏影里,昂然站立着一个人,那人身姿挺拔魁梧,一身紫檀色绣金蟒华袍,衣着服饰和四王子毫无差别,唯独不同的是,他的着装稍显深沉,面如雕刻,粗眉深目,唇角两道髭须,年纪四十左右。 周烨天站起来,转身朝那男子望去,微微颌首:“王兄。” 宋安急忙跑上来,在唐谷溪和林寻耳边道:“这是大王子,周烨成,如今已有妻室,为西州的禄域君。” 闻言,唐谷溪和林寻也赶忙行礼:“拜见禄域君。” 檐下男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仆从,他挺胸阔步,面目肃整,颇有将士之风。那宋安在二人身后又小声解释:“大王子年轻时曾多次领军作战,为大王立功不少,此后被封为禄域君,一直住在宫外,唯有朝中有事才进宫来。” 唐谷溪微微点头,好整以暇地向前望去。 “烨天啊,素闻你近来不问外事,为何今日突然有了闲致,请来两位高手比武了呢?”周烨成似笑非笑,话是问周烨天的,可眼光却端详着眼前这两个人。 “王兄有所不知,这二人并非是我请来的,而是由烨泫带进宫的。若不是方才在锦棚上看见这二位,并且手里还拿着一把剑,我都不知二位竟是武功高人。” “哦?如此看来,烨泫的身子近来可好些了?” 周烨成漫不经心地问着,眼光却游离在林寻和唐谷溪之间,最终停在了唐谷溪面上,他眯眼凝视着她,眉头微蹙,眸光骤变。这一细微的举动让唐谷溪察觉,心中咯噔一声,不知为何,暗觉不安。 “回殿下,太子身子并不见好,今日还是因受了风寒,旧疾发作,才没有出现在观赛席上的。”不等周烨天回答,宋安便插声道。 周烨天面色不动,可眼角里却涌出一股寒意,稍纵即逝。 周烨成点点头,视线从唐谷溪脸上收回,转而对周烨天道:“那你们继续,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了,步履匆匆,直接上了仰止楼。 余下的几人面对周烨成的乍然之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未拜别行礼,那人影就已然消失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他是谁 是夜,宫中安排了夜宴招待前来观赛之人。蹴鞠为西州百姓喜闻乐见的一项活动,又正逢腊月,年节将近,因此此项盛事便被宫中贵族一年一年传承了下来,最后大王决意,在每年的腊月初,都要在宫中举办为期三日的蹴鞠大会,一来强健体魄,二来欢庆年节,一举两得。 夜宴上觥筹交错,丝竹声不绝于耳,唐谷溪和林寻饮酒少许,不敢在这陌生的宫中胡吃海喝,毕竟此处不是凉禹,有大王重用赏识他们。散席之后,骆王妃的侍女翠烟走过来,笑着对他们道:“唐姑娘,林公子,娘娘念你们家距宫中较远,说要你二人夜宿宫中。” “什么?”唐谷溪愕然回首,停在了木梯口上,欲要下楼的那只脚也收了回来,“夜宿宫中?可是……外面不是给行人安排了旅社么,我们去那里便可……” “姑娘别再推辞了,娘娘都已经说了,她已得到大王允许。大王知道你二人是太子友人,还授太子武艺后,心里很是欢喜。便随了娘娘的意思,今夜林公子宿在东宫,唐姑娘则随奴婢前往娘娘的宫殿,与娘娘同住。” “与娘娘同住?” “我宿在东宫?” 唐谷溪和林寻齐声问道,张口结舌。 翠烟轻轻一笑,说道:“是的,姑娘有所不知,娘娘近些天来总是做噩梦,常常半夜惊醒,要奴婢陪在床边才可入眠。今日姑娘进宫来,娘娘正想与年轻人说说话呢,有人陪着,估计也就不会做噩梦了,不知姑娘,可否帮这个忙呢?” 她又转向林寻,“至于林公子,既然是借太子名头入的宫,那自然要去太子的住处了。宫中女眷为多,不然,公子还想去哪儿呢?” 她眉眼含笑,注视着林寻,这一句话出口,倒使林寻哑口无言,满脸羞愧起来。 翠烟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行事言谈颇为稳重,这左一个奴婢右一个奴婢,把唐谷溪说得也不好意思起来。又听王妃娘娘原是想找人作伴,才来叫她的,她便也不好再作推辞,只好点了点头。 仰止楼上人流散尽,只剩下忽明忽灭的灯火,在晚风的吹动下,劲摇身姿。二人就此分开,一个随宋安去了东宫借宿,一个则随翠烟前往未央宫。 夜深人静,唐谷溪跟随翠烟走了许久的路,才来到未央宫中。宫中道路曲曲折折,峰回路转,实在将她绕得晕头转向。她记得凉禹的宫殿也不似西州这般复杂啊,可见南国虽景致美好,山水众多,可也因此屋道的设计便不拘一格,风格迥异。 进屋之后,房间内灯火通明,烛影摇晃,却是不见骆王妃人影。唐谷溪心中疑惑,还未来得及发问,便听翠烟道:“娘娘有事在身,待会儿方可回来,这里一切皆打点好,姑娘若是累了,就先宽衣就寝吧。奴婢服侍您……” “不必了。”唐谷溪笑了笑,“你今天也累了,快去休息吧,我一人便好。” 听她这么说,翠烟也不强求,应着退了出来。 门阖上后,唐谷溪长舒了一口气,在偌大的房间转了转,环视一遍后,发现骆妃娘娘这里首饰宝物奇多,墙上挂的字画、橱柜上的玉石、边陲小国进贡而来的珍奇异宝……举不胜数。她连连赞叹,心想,骆王妃多年来集大王恩宠于一身,此话还真不假! 纵然她是南国的旧日公主,纵然她的父母亲族全被他所杀,纵然她的国土疆域全归他所有,纵然心存防备数十年……可是,对于这样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放在他宫中无论多少年,都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宝物……唐谷溪微微垂首,是宝物么?对于大王来说,骆王妃只是个宝物么? 大抵不是吧,她想。当初西州本可以早五六年打败南国的,可就因清婉公主,他退兵回朝,只求和亲。烨泫出生即被封为太子,更能证明这个大王,对清婉公主的用情颇深。 她坐在木凳上思量良久,不知不觉眼皮打架,困乏之意传遍全身。烛案上的灯火一摇一晃,将她的影子也映得一摇一晃,时辰渐渐过去,不见骆王妃回来,唐谷溪实在坚持不住,一头栽在了桌上,即刻入眠。 睡梦中,只觉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开门声,接着,那阵脚步来到了自己跟前,即使不睁眼去看,她也能感受到,那人的动作有多轻柔,生怕将她吵醒似的。 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脑后,唐谷溪心中幽幽一惊,几乎要从梦中抽离出来。 她察觉到骆王妃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像是在跟她轻轻地说话,具体说了何话她不记得了。那只手轻柔无骨,在自己的头上轻轻摩挲,片刻之后,收了回去,头上的触觉一消失,唐谷溪顿时精神了不少。 她忍着困意,正欲抬头,却在刹那间,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你想要如何?”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股淡淡的熟悉感,听到的同时,唐谷溪脑中轰了一声,彻底清醒过来。她心中忐忑万分,身子也顿变僵硬,睁开的双眸又阖了上去,佯装熟睡。 这是谁呢……大王? 还是太子? 为何会在夜深来到这里? 不会是大王,大王知道今夜有人宿在未央宫,定不会过来。那又是谁呢?为何声音如此耳熟?难道娘娘…… “就按我方才说的……”骆王妃轻声道,语气中不带丝毫情绪。 “你方才说的?哼,那不成!” “那你要如何?” “我过来一趟不易,更是顶着杀头的危险,娘娘就如此打发我,总不妥吧?哼,这丫头我不管是谁,总归不能坏我好事。大不了……娘娘可以忽视她,在此——” “不行!”骆王妃从座上站了起来,声音略微发抖,“你简直是疯了……” 那男子发出低沉的笑声,“娘娘何须动气呢,我疯又不是一日两日,这么多年来,娘娘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不该叫我娘娘……” “那……叫你娘子如何?” …… 唐谷溪身子一阵颤栗,心中生出无边恐惧,她知道不好了,却只能继续隐忍,继续佯装熟睡,继续一动不动。听着那男子的声音,她已忘了去思考他是谁,而是胸腔中泛出一阵阵恶心,惊恐犹如毒虫般啃噬着全身上下,手脚冰凉通透,绝望的阴影一层一层靠近她,渐渐将她笼罩,那一瞬的感觉,几近灭亡。(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错乱 片刻之后,骆王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有了妥协之意。 “罢了,你去将溪儿抱到床上去,她在桌子上趴着怎能睡好呢?苦了这孩子了,我原本想着今晚与她多聊聊,问问她以前的事……只可惜……” “你再问又能如何,她在盛歌活了二十年,她就是她自己,她就是唐谷溪。你与她再亲,也只不过是半路相识之人,又能——” “别说了。”骆王妃将他打断,语气裹上了一丝清冷之意,“快去将她抱上去,记得别惊动了她……待安顿好溪儿之后,我再随你出去。” “出去?去何处?厢房里睡的可都是丫鬟。” “自然不是厢房,你就别问了,先将溪儿安顿好。” 唐谷溪喉咙发紧,大脑一片眩晕,不知不觉攥紧了手指,心头剧跳,几乎令她无法平静。接着,她便听到那男子走近的声音,带来到她身边时,带来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顿时将她周身包裹住,令她四肢发寒。 霎时,她便被一双大手从座上抱了起来,那双臂膀坚实有力,将她抱在怀中之后,先是停顿了一下,并未动步,继而口中发出了低沉的轻笑。 “不知娘娘可知,她与你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快别说了,当心惊扰她。” “哈哈哈……”那人大笑着,转身阔步向前走去,唐谷溪在他怀中一阵颤栗,可那男子因走动着,所以也并未察觉到。将唐谷溪放至榻上之后,他不急着转身离开,而是坐在了榻上,一副悠然自得模样。 “你这是作何?” “我在想,既然,你这小姑娘长得也是天姿国色,不过……就是会些功夫,啧啧,倒也不打紧。若是娘娘身心疲累了,那不如就——” “你休想!”骆王妃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怒气凛然,不带一丝优柔寡断,坚决万分地冲那人道,“我告诉你,溪儿她来到西州,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若是在我眼皮底下还不得以保全,那我是定不允许的!你胆敢伤她一分一毫……” “娘娘,我只不过说笑一句,你又何必认真呢?”那男子从榻上起身,声音渐渐飘远,“她呀,只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有娘娘风情万种呢……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是如此,娘娘又能奈何呢?难不成,破罐子破摔?” 骆王妃默不作声,表情萧索。 “哎,罢了罢了。你要知道,我来此并非只为了一刻,这么多年,你在我心中,那绝对不比他少半分!只可惜,你是他的人,我掳不走、带不走,更无法明媒正娶,只得如此偷偷摸摸……哼,真是晦气!” 只听骆王妃冷笑一声:“晦气不晦气,又有什么用……我的心不在此,你也是知道的。” “行了行了,快走,再磨蹭天都要亮了。” 门边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门被打开,两人依次走了出去。 屋内又归一片寂静。 残烛将尽,灯影昏暗,将这间旖旎华美的房间,照得更加唯美虚幻。灯芯不断被火苗蚕食,微小的飞虫扑进火里,发出噼里啪啦被烧焦的声响,除此之外,屋内针落有声,时光悄然不动。 绣榻之上,华帐旖旎,流苏低垂。唐谷溪僵硬的身子一点点瓦解,不知过了多久,才真正松软下来,她缓慢地睁开双眼,只觉眼前一片朦胧,床帐上的花饰和璎珞美轮美奂,在她眼前幻成虚影,竟觉得万分诡异。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她心间久久萦绕,骆王妃和那男子的对话,也还回旋在她耳边,声声都如钟鸣击鼓,愈发响亮,不见消弭。她从床上慢慢坐起,形容呆滞,失魂落魄,双手缓缓抱住了双腿,将下颌抵在膝盖上,靠着床板一动不动。 那不是大王…… 那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这份事实过于残酷,将她心中的那片天地击得粉碎,彻底瓦解,丝毫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骆王妃竟然和…… 而大王,纵使她也恨他,恨他夺去了自己亲生父母的生命,恨他将师娘逼至悬崖顶端,恨他当年不顾信义,夺了清婉公主又夺她母国……可此时此刻,她竟可怜起他来,终其一生,都得不到心爱女子的心,不仅如此,还被她所背叛,所欺骗…… 清婉公主,当年的清婉公主……她的亲姑母,如今的骆贵妃,今日将她带进宫来,又是何居心呢?只是为了与她多相处片刻?只是为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她不信,她从一开始就不信! 只是,这究竟是师娘的意思,还是骆王妃的意思? 师娘是为了什么,骆王妃又是为了什么? 方才的那一幕,那个男子……到底算什么? 林落、林寻,他们……他们又算什么!!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心中的疑问,这几日以来所有的疑问,在此刻间突然爆发,一涌而上,将她的五脏六腑填得满满,不留一丝空隙。她只觉浑身发抖,胸膛中沉重万分,快要喘不过气来……连忙紧闭双眼,眼前终归了一片黑暗,可胸腔中的颤栗和令人作呕的感觉,只增不减…… 残烛终于烧尽,屋内灭了一根蜡烛之后,明显昏暗不少。 唐谷溪再次睁眼,更觉这屋中透不过气来,她仓皇下床,急不可耐向外跑去,拉开屋门就冲了出去。 星夜如水,寒凉迷醉。外面清冷的空气触及她的脸颊,令她顿感清醒,胸中的燥热渐渐平息下去,可头脑却还是眩晕不已。墨色笼罩下的未央宫,所有房间灯火已灭,门口和屋檐下亮着几盏宫灯,在寒夜里发出凄冷的光芒。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裹紧了衣襟,顺着屋檐向一侧走去。她早已困意全消,今夜怕是再无法入眠,只得信步在这庭院中,平复心绪…… 她不能就此发作,不能就此崩溃。如今已远离故土,父母不在身边,苏宸又不在身旁,她必须冷静,只能冷静。她需要等待,等待着师娘……抑或骆王妃,将此事在她面前揭开,那时,她一定要满怀嘲讽、满眼不屑地走开,一定要对此置之不理,看她们能如何! 当初,她以为离开盛歌,就是逃避了枷锁,谁知,竟是走入了另一个枷锁。 她唐谷溪,没那么伟大,只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只想对父母认错,将他们赡养,守心爱之人终老。其他的……真真假假,皆与她无关,她也无心去管。何况……是为人欺骗和隐瞒?(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装病? 翌日,在彩棚下见到林寻之后,她还未急着说昨夜的事,林寻便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将她拉到了一旁。 “你这是要做何?”唐谷溪一头雾水。 林寻一脸倦容,却因眼里闪动的光亮,使他的面色看起来精神了一些。唐谷溪心里禁不住嘀咕:她昨夜一宿未眠,是因那惊天动地之事,搅得她无法安心入眠,而林寻只不过在东宫宿了一宿,这又是为何呢…… “我告诉你,昨晚我发现了一样大事。”林寻压着声音道,“你绝对想不到……” “何事?” “太子呀……”林寻直视着她的双眸,刻意停顿了一下,“太子他没病!根本就没病,是他装的……” 闻言,唐谷溪一脸错愕,反应了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林寻点点头,四顾一下,见连廊上的人都在专心看赛,议论声不绝于耳,便放下心来。回头重新看向唐谷溪,“准确无误,我绝不会看错,你不知道,太子虽生的面白体瘦,看似羸弱不已,不禁风吹。可是他身子好得很,根本不像出不了门的人,反而是一直在屋内和奴才下象棋。” “下象棋?” “嗯,而且谈笑风生,状态极好。我过去之后,被宋安径直带往住处,其间出来见过他几回,可他……似乎并不想同我说话。我问宋安是否太子无恙,宋安含含糊糊回答不清,如此,那太子便真是无病了。” 林寻说罢,长叹一声,转头看向了栏杆外。从连廊上向远处眺望,依稀可看清附近的几座宫殿楼宇。再隔不远,便是高耸气派、巍峨大气的朱红色宫门了。他们昨日,便是从那处进的宫。 唐谷溪默然思忖,心中道,太子无病却装病,定是为了自保。四王子在宫中及朝中地位不凡,又得王后娘娘的庇佑,自然是立威不少。而骆王妃虽得大王宠爱,终究是南国后人,即便位居东宫,可也不得太过招摇,免得招来祸端。 因此,太子才故作病态、佯装羸弱? 那骆王妃必定也是知道的了,可若真如此,那便是她母子二人主动远离王位,难道骆王妃和太子……真的无心夺嫡? “你呢,昨晚睡得可好?”林寻见她不言语,回过头来问。 唐谷溪从思绪中抽出,干笑了两下:“昨夜,我也见到了一样怪事……” “哦?”林寻眉角一挑,“何事?” 唐谷溪眉头微蹙,清淡的眸光凝望向远处的屋顶,朱唇微启,却没有作声。 “什么怪事,你倒是说呀!”林寻催促道,“你之前说过要坦诚相待的,如今我已向你坦白,你可别对我有所隐瞒……” “并非我对你隐瞒,而是……”唐谷溪欲言又止,抬头看向他,迟疑了片刻,“或许,我们都猜错了……” 林寻双眸微睁,越发不解。 “昨日过来时,经过那座旧府,我俩一直以为里面的人是骆王妃……”她摇摇头,神色恍惚,“或许,都错了……骆王妃和那府里的人,根本就没什么,一切只是我们胡乱猜测罢了,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林寻听她说着,视线一直凝结在她脸上,待她说完,他的目光也暗沉了下来,眉间微蹙,眸光瞬变锋利,沉声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还是骆王妃告诉你了什么?什么叫事实,何谓事实?” 唐谷溪瞥了她一眼,微微苦笑:“娘娘并未和我说过什么,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林寻,你还是不要再问了,人多口杂,易生事端,无关要紧的事,就随它去吧。” “这不成,你话都说出口了,还不说完,摆明是在糊弄我!” 唐谷溪转过身来,似乎并不想作答,抬步便向前方坐席走去,留给了林寻一个淡漠的背影。 “我这才糊弄你一次,都未扯平呢,你着什么急。”蓦地,幽幽传来她的声音,从前方她的背影中,几乎就在动步的刹那,飘入了林寻的耳朵,可惜他未看见她的面容,也无法推测她的表情。 林寻默默一愣,停在了原地,欲要迈出的脚步也滞留下来。 望着眼前不断走远,走至坐席处坐下来,定然不动的身影,林寻只觉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谁冷不丁地敲了一下,那种感觉无法详述。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坐下不动,才缓缓收了回来。 坐席上,唐谷溪望向台下的赛事,面无波澜,一手不疾不徐从桌上摸过一盏茶来,移至嘴角,却只是轻轻呷了一口,又不疾不徐地放回到桌上。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不慌不忙,看似无用,却又说不出哪里无用。 背后一阵脚步声走过,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隔着地板,声声传至唐谷溪脚尖。听着那阵步伐,她心头一紧,莫名紧张起来,下意识向那处看去…… 只见禄域君周烨成正大步走向流星台,双手背在身后,锦袍被风吹得向两侧微张,在稳健的步伐间,发出刷刷的轻响。他身姿挺立,下颌微扬,肃穆正视于前方,对周围之事充耳不闻。 流星台是连廊处多出来的一个小轩台,栏外可观景,栏内有一小阁,可歇息饮茶,取暖避风。今日风凉,许多贵人女眷皆移步小阁,就连大王也在看了片刻后,去那格间饮茶了,唯独骆王妃还坐在原处,风云不惊观看着赛事。 唐谷溪的眼神一时发愣,直锁在那人后背上,脸色顿变僵硬。 林寻坐回到她旁边,见她发愣,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待他转过头来时,那人都已经走至流星台上,身影一转,瞬间消失在小阁内。 只是,在他转身那一刹那,眼神不经意间朝外一瞥,这短短一瞥,平淡无奇,急速收回。却令唐谷溪心头剧跳不已,慌忙收回了目光,脸色微微泛白。低下头忙去抓水喝,却未曾看见那杯中已无水,直到启唇仰头时,才发觉口中无一物。 她索性将杯子放回,干咽了一下,舔舔滚烫的嘴唇,脸色慌乱不堪,面颊隐隐发红。失态模样尽归林寻眼底…… 林寻眼光微转,神色凝重,却并不急着问她,而是提起茶壶来,往她杯中倒了一盏茶,又往自己杯中倒了一盏。接着,他将壶放下,不急不慢端起了自己那盏茶,望着台下,悠悠饮起茶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铃儿消失 第三日,唐谷溪和林寻告别骆王妃,乘坐宫中的马车,回到了家中。 临走那一日,唐谷溪看到了西州大王的近容。拜别骆王妃时,大王恰刚从仰止楼回来,正于未央宫中品茶闲坐…… 年逾甲子,两鬓斑白,和凉禹大王颇有几分神态上的相像,皆是垂老严厉的王者形象。然而冥冥之中,又有着许多的不同——沉默寡言,眸色深重,不苟言笑,不怒自威…… 离开那个王者时,她心中无任何情绪,波澜不惊。 回到家后,她和林寻从师娘房中出来,径直就朝漱石园走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林寻这般想到……三日前离开家门,铃儿尚在生他的气,把自己闷在屋中不肯出来,三日过去,她的心绪可平复了许多?抑或……铃儿她压根没生自己的气,这三日人影不见,她定在焦心等他二人回来呢! 这样想着,他和唐谷溪加快了脚步,欢欢笑笑朝着漱石园赶去。 哪想到,刚一进门,便碰见了昀师姐。冯昀身着一袭月白衣衫,弯腰逗着婧儿玩耍,小小园林中,她母女二人身影不断跳动,阳光透过枝叶稀稀疏疏落下,打在这一蓝一红的裙衫上,亦随她们的脚步而闪烁明灭。 听闻月门下有声响,冯昀抬头一看,望见了唐谷溪和林寻。她微微一怔,直起身来,一边将婧儿拉到身侧,一边极不自在地笑了笑,面容之中尽显尴尬。 “你们回来了?” “是啊,昀师姐,”林寻笑着走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这几日家中没发生何事吧,铃儿呢?” 说着,他弯腰捏捏婧儿的脸,爽朗笑了几声。 直起身后,冯昀僵硬的面容闪入了他的眼帘,等来的也是一片沉默。林寻心中倏地一空,暗觉不妙,但还是勉强笑了笑,眼光轻扫过前方的小门,重回至冯昀脸上,克制着自己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冯昀微吸一口气,沉吟不语。 “昀师姐,难道家中发生了事端?”唐谷溪见势不妙,从背后疾走了过来,“发生了何事?” 冯昀目光躲闪着,不去正视他们,微微垂首,手里紧攥着婧儿的小手,掌心发起热来。 “到底发生了何事,”林寻愈加不安,“是不是铃儿,是不是!” “林寻……”唐谷溪在身后小心拽了拽他。 冯昀不再保持沉默,她沙哑着嗓音道:“你们回去看看吧。” 回去看看吧…… 这是何意? 唐谷溪蹙起眉头,正在不解时,忽觉旁边人影倏地一闪,刮起一道疾风,紧接着,她看到林寻奔向了小漱石园中,身影迅猛无比。口中还大叫着:“铃儿!” 唐谷溪脑中豁然一响,转头看向冯昀,不知怎的,眸中激起了一层浅怒,这层怒火被她毫不掩饰地喷到了冯昀身上。尽管她知道,无论铃儿发生了何事,都不会是昀师姐的错,昀师姐与世无争,又何来的害人之心? 可她遏制不住,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喊,那个声音说:任何见死不救、不加以阻止恶事发生的人,都是比恶人还要恐怖万分的人,都不值得自己尊敬! 若是铃儿出了事,那么这园中的任何一个人,皆是恶人! 她的大脑急速运转,一瞬之间便闪过无数念头,回神之后,再也不敢耽搁半分,立即奔向了园中。 铃儿屋内大门已敞开,待她跑到阶上时,林寻方从屋内冲出,几乎与她撞个满怀。 “铃儿呢,如何了?” 林寻脸色煞白,惶恐无措,一时不会言语了。 见他发痴,唐谷溪不想再问,扭身就要跑进屋中,却在这时,听到了林寻几乎颤抖的声音: “不见了,不见了……她不见了!” “不见了?”唐谷溪大惊,转过身来,“她走了?” 未想到,三日不见,铃儿竟包袱款款,甩手走人了?此处是西州,她走往何处了,难道回了凉禹? 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手无寸铁,不会武功,身上带的银两够不够?此刻走到何处了,过了临江河没有? 是谁逼她而走的,是她自己……还是师娘? 难道她还在生林寻的气?不会的,铃儿虽心思敏感,但定不会乱使性子,更不会不告而别、让她二人担心,最起码……她会留下信来…… “信!”唐谷溪脑中白光一闪,猛然抬头,“她可有留下信了?” 林寻顿时一惊,眼里划过一抹神光,转身返回了屋中,唐谷溪也紧跟着走了上去。 屋内果真空空如也,不见了包裹,不见了衣装,桌椅擦拭得极为光洁,地板上更是一尘不染,床榻上的帷帐分挂于两侧,被衾叠盖得整整齐齐、光滑平坦,唯独人……不见了人! 翻遍屋内,却未找到任何一张字条。 “是不是师娘拿了?”唐谷溪突然想到,停下了手中动作,“或者是昀师姐,她在这院中住,定是最先发现了铃儿离开。” 林寻已然魂不守舍,此刻唐谷溪说是便是,他也不加思考,茫然地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呆滞,点点头:“对,对,是娘,娘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去问!” 他的话未落,身子却早已出去。 “你们别去问。”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是冯昀。 唐谷溪心中再起波澜,即刻便踏出门外,“昀师姐,这究竟是为何?她何时走的,你们为何不拦着她?” 冯昀身子端立,眸光清淡地从她脸上扫过,不喜不怒,柔声道:“你们误会了,林寻,谷溪,铃儿并未离开。” “并未离开?”唐谷溪不由冷笑,“那这屋子是怎么回事,为何没她行李了?她若是搬离了此处,那我也要离开此地,总之,铃儿须得和我住一处!” 冯昀依旧不急不缓,将她二人推至屋中,三人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回来要生气,不过,先听我解释完。”冯昀说道,“铃儿是走了,可是她没有离开宛都,更未返回凉禹,所以……林寻,你不必担忧。” 林寻坐在椅子上,一副呆愣黯淡模样,听闻冯昀此言,抬首问道:“她既不在家中,又未离开宛都,那她到底去了何处?师姐,昀师姐,寻儿一向敬重你,此番你万不能骗我,须将实情一一说来,铃儿若是受了伤害,我——” “她在山上。”冯昀将他打断,眼光定定睨向他,“她在山上,长青观中。”(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长命锁 山上? 唐谷溪和林寻大为不解,她为何要去山上?去山上做何? “林寻,此事与你有关,你娘也是迫不得已,才命我今日在此等候的。师姐这便告诉你,但在我说之前,你须得答应我两样事。” “何事?”林寻早已心急如焚,此刻更为心慌意乱。 “其一,你不可怪你娘,此事并不在她,要怪也只能怪天意,何况……你娘她也是为了你好。”冯昀目光清淡,顿了顿,“其二,待我说完后,你不可前去找她,只要在家中等上一个月,铃儿自然会安然无恙回来,你只管放心就好。在此期间,你……不可踏出家门一步。” 前面几句话林寻尚可思量,可最后一句话简直如晴天霹雳,响彻在他耳边,令他迟迟回不过神来…… 何谓“不可踏出家门一步”? 何谓“你不可前去找她”? 母亲这是要做什么,要关禁闭么?要囚禁他?! 铃儿究竟是做了何事,才使得母亲执意不肯让他二人相见的?她一个小姑娘,任其有三头六臂……又能做了何事?! 见他木然垂首,冯昀也不着急,淡然注视着他,等待其答复。似乎林寻永远不答,她便可永远这般注视他似的,丝毫不见压迫,不见催促。然而在这长久的冷寂沉默中,林寻和唐谷溪却分明感受到了不一样的逼迫…… 是的,逼迫…… 冯昀的“逼迫”,永远那么不动声色,永远那么冷静柔和……甚至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她是在向你屈从。 “不,不行。”林寻最终摇了摇头,抬头迎视于她,“我必须要见她。师姐,你和我娘怎能如此狠心呢,她一个人出了家门,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这偌大的宛都城她一个人都不认识!你们竟然还……还不让我去找她,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情绪激动,从座上站了起来,一手紧握着他的莫邪剑,“好,师姐,你不必来告诉我了……我亲自去问我娘去!” 说罢,他提剑转身就走。 未承想,才刚踏出一步,冯昀便挡在了他面前。她莲步生风,衣衫微移,一瞬之间便移了位置,唐谷溪在一旁看着,竟不知她何时从座上起身的。 “林寻,你听师姐一句话,如果此刻你去找你娘,后果更不堪设想。”冯昀的声音沉稳何须,温柔之中自带了一股力量,她坚毅的目光射在林寻脸上,使他不由得身子绷直,迈不动了步子。 他知道,昀师姐的话有理,若是此刻前去找母亲,凭借母亲的性子,他怕是免不了被打一顿,抑或罚跪一晚。如此……便是更见不到铃儿了。 思来想去,还是听她的话为好——他虽激动慌乱,可心智还正常,冷静过后,知道此事急不得,须得有退有进,能屈能伸,方可化险为夷。 唐谷溪这时也起身,将他拽回座上,“还是先听昀师姐说吧。” 冯昀见状,轻吐一口气,缓缓收回了脚步,重新落座。 “此事,就发生在你们走的那天……” 冯昀的声音缓缓道来,将铃儿如何离家、为何离家,一一说与他二人听了。 原是三日前,谢铃儿去叶瑾云房里打扫门窗,原因不知为何,总之她是去了小佛堂,将那小暖阁里的花瓶瓷器、佛珠佛串儿悉数清洁了一遍,可就在这其间,大抵是手滑,将那一个玉器掉在了地上,这一掉不要紧,竟然一分为二了! 拿起来一看,才发觉不妙,那小小玉佩,分明是一个长命锁。至于是谁的长命锁,当时心急如焚的谢铃儿,自然是不晓得了。 叶瑾云归来之后,见那长命锁已碎,不禁大怒,把下人召集至一起,欲要逼问而出时。只见那谢铃儿抢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跪身在地,主动认错了——是她今日清理佛堂时,不小心将那白玉的长命锁摔碎的…… 叶瑾云闻言,却也不好发作,一来谢铃儿主动认错,且是家中客人,她不好说什么。二来这小祠堂本是下人该打理的,她一个住在漱石园中的,本是没有义务与责任,可无奈好心做了坏事,竟将她的心肝儿宝物破损!如此,便更不知如何左右了。 正气在心头上,她也一时未去问铃儿为何会出现在佛堂,只顾着想那长命锁的事了——要知道,那可是寻儿出生满百天之际,她和林肃一同去山上求来的,后来寻儿开始练武,那长命锁便不佩戴在身上了,于是一直被她留在房内,最后索性放在了佛堂,与那灵气之物共处一室。 那长命锁,就是寻儿的命啊! 她威严肃立,手里捏着那破碎的玉石,胸中又是心疼又是伤心又是气愤,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叶瑾云的满腔愤懑正不知如何发泄,此刻听那门外的吵闹更是无法忍耐,踏出门便欲怒喝…… 可目光所及之处,却是茵儿和一个乞丐……不是乞丐,是形似乞丐,但却身着道服的道士!二人在那处吵吵嚷嚷,那道士像是执意要进来,一边胡乱说着话一边不顾茵儿阻挠,向院中走过。 “你个臭道士,凭什么进来,出去,给我出去!”石茵在那边大喊着,言语刺耳。 “这位小姐,你听贫道说,方才贫道途径贵舍门前,暗觉此处阳气不通,阴气愈盛,想来定是进了不祥之物,这宅子上也有不祥之气萦绕,是大凶之兆啊!若是不加以早日铲除,那便会后患无穷……” 叶瑾云本不信这落魄之人的胡言乱语,放在平日,她定会让人施些银两,早早打发走了。可今日又与以往不同,即便此人言说不可信,但那碎了的长命锁却明摆在她面前,让她胆战心惊,让她诚惶诚恐…… 不管如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此事关乎寻儿一生福祸,她为人娘亲,如何能不将心悬起来? 这便,请那道士入了门。好茶相待,重金相求,问其不祥之物究竟是何,如何才能转危为安、化解阴气,而这摔碎的长命锁,是否与那凶兆有关? 不料,那道士视钱财为粪土,压根不收取任何银两,只道“诚心赤意解人惑,一心求道为本心。铜臭金气扰真意,真真假假信为真。”(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不祥之说 叶瑾云听来,更觉此人可信,便将方才之事说与那道士听,又拿出了包在帕中的长命锁,放至道士面前,静观其变。 道士拿着那长命锁左看右看,斟酌半晌过后,忽指向了厅中的一个人,众人扭头望去,只见指尖所指之人,正是站在一侧的谢铃儿。道士将她叫过来,问了其生辰八字,又问了叶瑾云她和林寻的生肖,末了轻捻胡须,微微闭目,一副细细思量之状。 叶瑾云正襟危坐,视线紧紧锁定那道士,冯昀石茵则立于两侧,静默无声。地上的丫鬟仆人各自散去,屋内只剩下了这五人,一时悄无声息。 良久,那道士睁开双眼,说出了一番骇人听闻之语: 谢铃儿生肖为兔,叶瑾云为龙,林寻则为鼠。兔鼠相刑,兔龙相害,因此对于属龙与属鼠之人来说,属兔之人则有着万般不利,二者若是共居一室、共处一院,那便是犯了大忌,方才的玉器破损,便是头一个征兆! 叶瑾云听闻,脸色寸寸变白,她知道民间自古有生肖相克这一说,可并未想到竟如此严重。那道士说得头头是道,面前又有长命锁为证,叶瑾云不敢不信,也不能不信。 但看那铃儿,此刻是神色惶恐、战战兢兢,又是一个可怜孤儿,纵使她爱子心切,可也并非铁石心肠……当初溪儿落下悬崖,岂不还是给好心人救了,才得以有今日?她感恩菩萨,因而常年礼佛,回报佛恩。 而今日之事,再过玄妙,也不该将人赶走啊。 可那道士所言,句句锋利,令她心如针扎,顷刻之间便是千疮百孔,心痛至极。 要么,派人将铃儿送回凉禹?又或者,在西州寻一处无儿无女的老夫妻,将她送去做义女?可是这样的人家怎容易找到呢……如若再不行,那就只能找一户人家,将她嫁过去了,嫁妆首饰皆由她一人承包…… 不料,铃儿听闻此言,当即跪地求饶,痛哭流涕,说她就是死,也不肯嫁人哪! 叶瑾云微怒,哪有女孩子不肯嫁人的?就算今日不嫁,明日也得嫁,明日不嫁,总有一日会嫁。言外之意,是让铃儿对林寻死心,她更是不可能嫁入林家的了。 铃儿心如死灰,泪痕渐干,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却在这时,那道士又说话了,说他有一法子,既不用谢姑娘远走,又能化解此次玉器缩摔碎带来的凶兆,可谓一举两得,不知她愿听与否。 闻言,叶瑾云急忙去问,心里却在嗔怪:这道士欲扬先抑、吊人胃口,先前说得诚心实意,着实好听,末了还不是心里有一把算盘,细细思量着得失? 不过此时此刻,她也无所谓得失了,任何得失,都比这骇人听闻之言要渺小轻微得多。 那道士说,城郊的长青山上,有座长青观,他是那里的道人。若是叶瑾云不嫌弃,就让他先把谢姑娘领走,让她在长青观中呆上一个月,这一个月,观中道人会为她做法,濯净身上污浊之气。年后方可回归,至于回来之后如何,那不归他管,只要叶瑾云与林寻不与这姑娘过分接触,那便无大碍。 听罢,叶瑾云思量片刻,倒觉甚好。若是赶走谢姑娘,那寻儿必定不依不饶,那这个年就别想过好了,而林肃又要回来,到时他父亲再打他一顿,她这个为娘的也不忍心。 思来想去,她便打定了主意:让冯昀为谢铃儿收拾行囊,雇一辆马车,送那道士与铃儿去长青山。并嘱咐冯昀,三日后林寻归来,她需候在门口,将此事将与他听。 若是林寻听话也就罢了,好好等上这一个月,待铃儿归来再做打算。若是不听,那便由不得他了…… …… 听冯昀说完,唐谷溪和林寻大为惊异,不敢相信铃儿就因此事被送至山上了,就因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道人说了几句话,便被人视为了不祥之人。 林寻的手掌紧紧攥着座椅的扶手,指关节被他掐得发白,昀师姐道完,终于忍无可忍,胸中紧憋的一口气,被他发泄了出来:“这你也信?师姐,那道人的几句胡说八道,就将铃儿赶出了家中,他的话你也信?我娘她竟也信?” “并非赶出家中,只是暂居山——” “那还不是一样!”林寻衣袖一挥,愤而起身,“她既已被定为不祥之人,被定为与我相克之人,你认为娘还让她再回来?不会了,不会再回来了……污蔑、污蔑,全都是污蔑!” “你娘会接回她来的!”冯昀也起身,“寻儿,师娘说到做到,她说等一个月过后,再接她回来,到时玉器破损之兆已消,铃儿妹妹也就无事了。” 林寻怒气未消,胸口一起一伏,苦笑道:“玉器……还长命锁?就算没这长命锁,我这几年不也好好过来了?人是活人,物是死物,我娘她竟为了一个死物,去——” “万不得这么说!”冯昀急忙伸手,将他的嘴虚掩住,又缓缓收回手来,眉头微蹙起,语气中多了几分凌厉,“寻儿,你这话要是被你娘听去,她该有多伤心!那长命锁是你娘辛苦为你求来的,在她手中已十几年,这日忽被打破,任一个当母亲的,岂不得忧心忧虑?你身为人子,不会了解此番焚心之苦,但若冷言冷语,那便是你的不对了。” 说罢,她冷冷收回目光,闷叹了一口气,撇开头道:“再说,这长命锁总归是你自己的,即便你不在意,也不得乱说话啊,哪有人拿自己的命当儿戏的……” 林寻眼眶发红,双腿一软,瘫倒似的坐在了身后的座上,“所以,你们就真把她送走了……铃儿走了,那这家还有什么意思,我不伤娘的心,可娘伤的是我的心……那长命锁不是我的命,送出去的才是我的命……” 喃喃说着,一行泪竟从他眼里滑出来。林寻犹如魔怔一般,两眼发痴,面色呆住,只顾伤心呢喃着,一副失魂落魄之状,铃儿的离开,顷刻间将其消得憔悴。 唐谷溪在一旁看着,却不知如何去宽慰他,心中何尝不是五味杂陈、忧心不已?垂首黯然间,脑中忽然一闪,想起了那日离家时,在车中看到的景象——那个街头闲逛的道人……难道就是他? 当初他们若是下了马车,或许就不会发生此事了。可为时已晚,木已成舟,那道士已然将铃儿带走,师娘也听信了他的谗言,一个月后才能将铃儿接回。 长青山,长青观……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别离开我家 沉默片刻,唐谷溪忽生出疑惑来,方才一直听冯昀讲述,听那长命锁受损、听那道士的胡诌、听那铃儿去了何处,可却无意间漏掉一个疑点:铃儿好端端的在漱石园,为何会突然去了师娘房中呢?且还是去打扫佛堂? “昀师姐,你可知铃儿为何会去师娘房里?”在这时,唐谷溪要比林寻镇定许多,她强作心平气和,问道,“师娘房中,难道不是该下人打扫吗?何况又是佛堂之地,师娘怎会让铃儿前去收整呢?会不会是……有何误会……” 此番话出口,让林寻耳畔一震,他猝然收回神来,看向冯昀,声音也恢复了正常:“是啊,师姐,铃儿好端端的,怎会到了母亲房中呢,而且……而且我记得那长命锁有璎珞缠绕,是挂在墙上的,她去擦拭门窗,怎会碰到那锁呢?师姐,其中必有误会,你若是知道,快快说来!” 冯昀嘴角微扬,扯出一丝干笑,眼中似有无奈之意,“当日我在后院照顾婧儿,怎会知道前院发生了何事,想必是铃儿在园中游玩时,被下人看见,便叫去帮忙了。师娘知道师父快回来,因此在你们走后,便让仆人们忙着打理家中,谁会料到,家没打扫完,就生出这档子事了呢……” 说着,她摇摇头,轻呼一口气,“也是苦了铃儿妹妹了。” 唐谷溪注视着冯昀,不由得想起了那晚她庇护李青峰之事来,虽已过去,但那一晚冰寒如水的感觉尚还留在心中,此刻重又泛出,让她不禁对冯昀多了几分猜忌。 昀师姐能在那日庇护李青峰,就能在这日庇护旁人,至于这旁人是谁,那她便不知了……纵然不知,心中也是有底,林寻亦然。 “师姐,长青山在何处,为何我从未听过这个山名,它在宛都吗?”林寻镇定了不少。 “在宛都,宛都西侧,要过临江河方能到。那处人烟稀少,山林众多,而长青山只不过是座小山而已,又不出名,你自然不知了。”冯昀笑说道,如此详细地说与他地址,像是极有把握林寻不会去找她似的。 听罢,林寻从座上站起,此次起身不似方才那样迅猛激动,而是笔直地站立在了地上,沉稳有力,两手抬起抱于胸前,俯身道:“多谢师姐。” 那把剑随他的手臂一同抬起,同样出现在了冯昀眼前。 “你要作甚?”冯昀身姿不动,眼神绷紧。 林寻起身,微微一笑,面容十分淡定:“我劝师姐别白费功夫,你是阻拦不了我的。”说罢,他轻笑一声,带着讽刺与不屑,扭头朝门口大步走去。 唐谷溪见状,猛然起身,张口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瞥了一眼冯昀,跟着他跑了出去。 冯昀在背后捏紧了手绢,身子僵硬地从座上起来,却未抬动步子。 “你要去作甚?”唐谷溪紧跟上林寻的步伐,“去找铃儿吗?” “你既知道还问。” “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你留在家中,娘亲需……你照顾好娘亲。” “师娘有石茵呢,不缺我一个。”唐谷溪眨眨眼,神态浮现一丝俏皮,“这一路上咱们三个都是形影不离的,此刻铃儿出事,我怎能让你一个人去找她?倘若遇到危险,我还可帮你拖一拖,你说是不?” 林寻心中沉郁,并未回应她。此刻二人已走出了漱石园,驻足回看,却发现后面无人追来,难道昀师姐放心他二人出去?为何不来阻止呢?母亲不是说不许他出去吗? 难道…… 林寻眉眼一沉,眼珠略略转动,心中忽生出一计,止步不肯走了。 “愣着作甚,快走啊!”唐谷溪用剑柄碰碰他。 “不,不能从大门走。” 看林寻的表情,唐谷溪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冯昀未追出来,大门定是已经封闭,并有旁人看管着,“那不然走小门?你家可有后门、侧门之类的?” 林寻摇头。 “既然没有,那你要如何出去?” “你这么多年的武功,都白学了?”林寻对她投去鄙视的一瞥,瞧向那远处的围墙,示意道,“大门不通,可走墙头啊。如此小事,岂能难得了我?她们竟还想把我关在家中,哼……简直可笑。” 说罢,他扭身朝一旁的白墙走去,步履坚定,步伐匆匆。 唐谷溪注视着林寻的背影,正想跟上去,忽心头一沉,停了下来。暗觉此事没那么简单,师娘心思缜密,言行决断,今日知他回来,定会做好一切准备阻止他出去。那远处的低矮墙头……可靠吗? 正想着,林寻却已经站在了墙头上,他轻功极好,身手绝佳,就算是三倍高的墙头,他也能一翻身飘飘然站上去。此刻更是身轻如燕,两手架在胸前,对唐谷溪喊道:“你在家中等着,别跟过来!” “哎,你——” “还有,”林寻的声音忽变黯淡,双臂从胸前放下,像是笑了一下,“不管发生何事,都别离开我家!记着,都别离开。” 接着,他纵身一跳,一晃眼便不见了踪影。 唐谷溪伫立在此,微张的嘴唇良久才合上,她眸光轻闪,望着墙头上林寻消失的地方,像是瞬间失神,久久才收回目光来。 …… 是夜,唐谷溪用过饭后,便朝叶瑾云房中走去。师娘今日早上嘱咐她要去寻她的,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她想着,总归离不开铃儿、骆王妃、望远山三件事。 铃儿已有林寻去找,骆王妃也将她二人安然送回,那么……就只剩下望远山一件事了。师娘,是想带她过去么?是想让她看一看,曾经南国的大好河山么? 她的心莫名忐忑起来,跟随着步伐,有节奏地跳动着。如墨夜色中,月辉如白银,层层洒在游廊上,她沉默地走着,每走一步,就尽量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叶瑾云房门口。 还未踏进门,只听得屋内传来一句石茵的声音。 “昀姐,你也太不小心了,好歹也是练过武之人,为何被表哥轻轻一撞,就摔伤腿了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冯昀的心意 摔伤腿? 唐谷溪陡然止步,心中不解:昀师姐怎会摔伤腿呢?表哥……岂不是林寻? 林寻今日都没碰她,何来的撞伤? “也苦了你了,不该让你跟他说的。”叶瑾云的声音带一丝叹息,“你都已经有了婧儿,不练武也已多年,寻儿他性子嚣张,出手也没轻没重,竟为一个丫头不知分寸!怪师娘,没让青峰去帮你……” “师娘,这还是怪我……” “不过,这青峰也真是,整日不见个人影儿。茵儿,你这两日可曾见过他?” “我……我没见过。” 唐谷溪走了进去,清眸略转,淡淡扫过前方三人,最后视线落在了冯昀受伤的腿上。聚神一看,发现她的腿果然受伤了,左膝处有碗大的一片淤青,此时正坐在一把椅上,石茵蹲在一旁为其上药,师娘则坐在正座上。 见她进来,三人稍一分神,止住了话头。 “师娘。”唐谷溪轻轻颔首。 “你先坐下吧。”叶瑾云招了招手。 “昀师姐……这是怎么了?”唐谷溪一边走向座上一边看向冯昀,“是不小心碰伤了吗?” “还不是寻儿给闹的!”叶瑾云忿忿道,“溪儿,那日的事你也听说了,师娘并不是刻意为难那姑娘,实在是……是怕呀!你说寻儿万一出了什么事……” “师娘,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可惜他不明白。不仅跑出去找那姑娘,还将你们师姐撞伤,幸亏伤得不重,否则婧儿我看该谁来照顾!”提起婧儿,她的脸色又添了一层愤怒。 唐谷溪静静听着,不敢唐突问话,可心里却忽上忽下,突然之间,像是明白些了什么。她抬眼去看冯昀,发现冯昀正微微垂首,注视着自己腿上的伤痕,面容一派平静,似乎不曾听到她二人谈话似的。 原来,昀师姐是故意放走林寻的…… 她不能拦住林寻,因她知道铃儿此去凶多吉少。可她又不能不拦,因此……才做了个“假拦”,意思是——想拦却没拦住,反而被他撞伤了腿。由此,她在师娘面前也能说得过去,更不会让石茵起疑。 脑中如千帆过境,想明白这一切后,唐谷溪恍然大悟,心中暗自惊讶,也暗自敬佩。惊讶于冯昀竟会帮他们,敬佩于她竟能想出此计来,既放走林寻又保全了自己,可谓一举两得…… 与此同时,她又不由得惭愧起来,惭愧之前对昀师姐的怒气,惭愧对她的怀疑。想至此,脸颊不禁发起热来,急急收回了目光,还好冯昀并未看她。 “师娘叫溪儿过来,是有何事吗?”唐谷溪压住内心的忐忑,抬头问向叶瑾云。 闻言,叶瑾云收回神来,稍微变换了一下姿态,整容敛衣,对她说道:“前两日/我曾说过,待你从宫中回来,便携你一同去望远山观景,你可还记得?” “溪儿当然记得。” “那你看,明日如何?” 唐谷溪眼帘微动,干咽了一下,笑道:“好。” 叶瑾云释然一笑,点点头,回首端起一盏茶,似有若无地呷了一口。 “可是姨母,”地上的石茵突然说话,手里拿着一罐药膏,“那表哥怎么办,姨母就不去管他了吗?当日那道士可是说,这一个月内,不得让表哥与铃儿接触的啊!” “我心中有底。”叶瑾云神情肃整,眸光淡淡划向她,“你就不必担心了。” “师娘是想……”冯昀扭头看向她,面有不解。 “从此处去长青山,快马加鞭也要半日,他身无分文,又无快马,半路上定会回来。届时,你师父也要回来了,寻儿他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是,林寻他一向执拗,又心思聪慧,怕是没有银两与快马,也是能走到的啊。” “姨母,表哥他身无分文,万一……万一……”石茵闻言,顿时担忧起来,慌张之色现于面上。 叶瑾云听她二人的言语,皆有道理,可她并不忙乱,依旧淡定道:“就算寻儿能走到,他也不敢回来,到时你师父已归家,再派人去寻他,定会将他带回。林门弟子中哪一个不比他武功好?他就是再过神通广大,到时也跑不了了。” 说着,面容又紧绷起来,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叹道:“寻儿这回是要与我杠上了……罢了,我认,谁让我这两年未好好关心过他呢。” “师娘,是林寻太任性了,这不怪您。” …… 后面还说了什么,唐谷溪没有听清,只觉得脑海中一团乱麻,心中有个声音在说:林寻要倒霉了,铃儿也要倒霉了……此事,比她想得要复杂太多,怕是一时半会儿,林寻和铃儿都回不了家了。 那可如何是好?一日两日/她能忍,三日五日/她如何忍?这偌大的宅邸,幽静的漱石园,只有她一人住在那小院中,即便走几步就能看到昀师姐,可漫漫长夜,她该如何捱过去? 她不信鬼神之说,更不怕那长夜的黑暗,怕的是,这院中没有一个可以真心交谈之人。林落不在,林寻不在,铃儿不在,谁都不在……唯有她一人,如此下去,岂不是要憋疯?即便不被憋疯,岂不也是每日都要如履薄冰、惴惴不安? 她真后悔,后悔白天没能跟林寻一块出去,后悔听了他的话留在家中。与他一同出去,纵使风餐露宿,纵使食不果腹,纵使长青山上路途艰辛,可也比她一人留在这空空宅院的好。更何况,明日还要去那望远山…… 回到小漱石园后,房间里灯火闪烁,烛光昏影下,她坐在榻上良久。最后,从包裹中拿出了这一路上所带的东西:师父的锦囊、苏宸的玉佩、以及……母亲的木坠。 当初,母亲对她说,木坠在你在,自出生起这木坠便伴你而生,所以千万悉心保管。 当初,武贲军军营起火,林落不顾一切冲进火海,拿出了她的包裹,以致手背被火燎伤…… 如今,她一切都明白了,师娘将会证实她的猜测,将会把藏在迷雾下的种种疑惑,一一擦亮在她眼前,给她一个结果。 可她希望不是她,希望是她们都弄错了,希望这些猜测皆是胡思乱想。她既期待又害怕,害怕明日的一切将会使她措手不及。 恐惧与不安中,她和衣而睡,灯火未息,蜷缩在榻上沉入梦乡,手里怀抱的,是这凌乱不堪的包裹。(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一章 相认(上) 望远山位于宛都西南部,西州的中部,是一条纵贯西州南北的山脉,出了宛都再穿越四个城池方可到达。其中最高峰称为望远峰,之所以称为“望远”,是因其高耸入云,人站于山顶视野开阔、可瞭望四周山河而得来。平原丘陵、河流树丛,悉数收于眼底,西州百姓有云:连城河是临江河,登高山为望远山。 从宛都一路而来,行程颠簸不堪,加之路途遥远,即便是从凌晨天还未亮就出发,等她们到达望远山时,也已经临近黄昏了。 黄昏下的望远峰,周身好似镀了一层金光,在连绵苍翠的山脉中,熠熠生辉,光芒万丈。青天白云下,余晖四射时,这座挺拔而出的山峰犹如一位英武将领,气贯长虹,威严鹤立,四周茫茫青山皆化为军。 叶瑾云身着一袭白衣素裙,漆黑的发上无一饰物,唯一根墨绿色玉簪斜插发中,云鬓低垂,青眉黛目,从车上缓缓而下,身姿端庄秀美。 唐谷溪随后而下,这日,她穿得也淡雅了许多,仍是短衣窄袖,素洁长裙,月牙色的裙衫将她整个人映衬得柔和许多,也静美许多,可手中依旧不离那把剑。下车之后,见师娘缓步向前方走去,她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此处并非望远峰的峰顶,只不过是山峰上部的一个山腰,视野不如山顶开阔,可再向前走几步,立于那迎风坡上,便也可观望到大部分山川,不足为惜。 周伯牵引着马辔,将马车拉到不远处的阴凉下,绑在了一棵树上,自己也坐在树旁一块巨石上,拔些干草来喂马。此次行程只有他三人,叶瑾云不许任何人跟来,车夫也未找旁人,而是叫了家中总管周海。临行前冯昀还有些不放心,可迫于师娘严厉,又因婧儿无人照料,只好作罢留在家中了。 已是申时初刻,日影西斜,山鸟飞过,红日在此刻变得尤其之大,几乎映红了整个天边,将这片小小迎风坡,也染得如同鲜血浇淋,苍茫壮美,浑然天成。远处有鸟鸣传来,空灵清冷,疲累的马儿在树旁啃着粮草,低头咀嚼,无声无息。 寒风阵阵,吹过立于坡口的两个女子,她们裙裾轻卷,衣袂翻飞,在这幅美景之中,俨然成了一幅美画。 “师娘,此处——” “溪儿,你看。”叶瑾云面容淡和,挥袖指向前方,“那条河水,美吗?” 她所指方向,为望远山的南部,沟壑纵横中,一条不起眼的溪流曲折而过,在这片山河众多的地域,若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它。 “……美。”唐谷溪动动双唇。 “你可知,它叫什么名字?” 唐谷溪摇头,停顿一刻,转头去看师娘。 似乎从来都知道,师娘会告诉她的,理所应当会告诉她的,因此,她连去想的意识都没有,连去猜测都未去猜测。她知道,师娘问出口的话,她自己都会一一答复。 “那是南溪。” 唐谷溪心口空了一下,身子隐隐绷紧。 “溪儿,师娘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叶瑾云转过身来,柔和地注视着她,嘴角挂着一抹笑。 唐谷溪点点头,整容倾听。 接下来,叶瑾云将那个她从林落口中听到过无数次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她说,此处为曾经南国与西州的两国分界线…… 她说,那条南溪为洪宣大王被绞死之地…… 她说,她亲眼看着秋慈王后在她怀中死去,留下那个嘤嘤啼哭的女婴…… 她说:“溪儿,你知道吗,那个女婴还活着。” 和风轻轻刮过,将她额角的一丝青发微微吹起,苍茫暮色中,叶瑾云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紫光,她的脸颊、眼眸、鼻尖、双唇,皆透露着一股荒凉,那股墨色荒凉里,分明又有火光在闪动,有妖冶的火光在闪动。 唐谷溪眸色清透,定定注视着师娘,与她相隔不过咫尺。余晖与月牙色的裙衫相触,反而生出一股月辉般的清凉,亦如她清秀的眉眼、清淡的面容。 你知道吗,那个女婴还活着…… 她知道,她心中无比清楚,一切了然于胸、掌于手中。她以为,她已做好了准备,无论师娘说什么,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为所动。难道不该如此么,已经知道的事实,还有何可值得人惊讶的魅力? 然而此时此刻,一切皆与她所想不同。她的心中无法再平静,无法再淡漠,想象中的愤恨没有到来,埋怨也没有到来,到来的,只是不知从何而起的心酸,不知从何而起的悲痛。看着眼前的叶瑾云,她的师娘,她的乳娘,唐谷溪如鲠在喉,顷刻间便红了眼。 叶瑾云见她有所动容,并未表现出多吃惊来,似乎对一皆都有准备——倘若溪儿不知,她便娓娓道来,告知于她。倘若溪儿知道,她便顺水推舟,宽慰于她。 “师娘……” “溪儿,你都知道了,是吗?” “我不知道,溪儿不知道……”话未出口,泪便流出。 叶瑾云凝望着她,声音无比轻柔“溪儿,你终归是个聪明的孩子,师娘不瞒你……”她的眼眶忽变通红,眸中噙满了泪水,声音缓慢而哽咽,“当初,你娘产下你后,是师娘抱着你的……你在师娘怀里,大声地哭啊,大声地叫啊。王后娘娘……王后娘娘她说,你为南国的女儿,名字就取《红豆》里面的‘相思’二字……” “……” “后来啊,敌军的追兵赶到了,他们把我们团团围住,困在那一辆小马车里……那可是悬崖啊,我们没有退路,溪儿,你别怪师娘,师娘……真的没有退路了,师娘只能抱着你跳崖,是死是生由天定,总之……不能落入他们手里啊!” 叶瑾云将目光从唐谷溪脸上移开,转至眼前苍茫的群山上,像是再次陷入了那一场久远的回忆…… “当我再次醒来时,浑身受伤,不能动弹,是你师父救了我,将我带回去疗伤。待我恢复之后,再次回到了那片山谷,可是……却再也找不着你了……” “师娘。”唐谷溪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深吸了一口气,“那您怎就肯定,她……就是我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二章 相认(下) 叶瑾云听闻此话,转过头来望着她,平静道:“最初,师娘也不知道,不敢肯定你还活着……可是,师娘心里有一股气啊,除非看到你真的死了,否则,就算师娘有一口气在,也不会置你于不顾。所以,师娘派人去找你,让落儿和寻儿一直向北走,直走到盛歌,若在盛歌还未找到你……那师娘就作罢,就彻底放弃。” 她顿了顿,抬手摸到唐谷溪的脸庞,“可是老天爷他可怜我,也可怜你,所以,师娘有幸,找到了你……溪儿,不,相思,我——” “师娘。”唐谷溪打了个冷战,“叫我溪儿……叫我溪儿吧。” 叶瑾云面色闪过一丝僵硬,随即又舒缓下来,点点头:“好,你一定还不习惯,师娘就先叫你溪儿。溪儿,那日在花厅,我和骆妃娘娘得知你以前过得很好后,师娘这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啊……你都这么大了,长得,真是和王后娘娘一模一样呢。” 她幸福地笑着,眼角泪光闪动。 唐谷溪隐忍着泪水,低头沉默不语。 叶瑾云轻轻叹着,收回了手来,“你若还不相信,那师娘有凭证,可以证明,你就是那个女婴。”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锦囊,又在唐谷溪的注视下,从那个锦囊里拿出一根红璎珞来,璎珞的最末端,挂着一个一寸左右的木坠。 唐谷溪耳边轰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叶瑾云将那个木坠托在手中,移至她的面前。那个木坠,那个陈旧得花纹雕刻都有些模糊的木坠,此刻正安安静静躺于她的掌心,同她昨晚看到的那个一样,皆是却少了一半的残品。 “对这个,你不陌生吧?”叶瑾云凝视她的双眸,“当初,师娘用接生时的那把剪刀,将这条挂坠裁开,一半放在了你的襁褓中,一半留在了师娘这里。想必,这条木坠的另一半,还在你身上吧?一年前,林落在寄回家的信上说过,此木坠挂在你的脖间,是你于成亲当日带出来的。还说……还说他们,已在临清见过你的母亲了,你母亲,亲口对他们说的那段往事……” “师娘,别说了……别说了!” 唐谷溪再次泪水决堤,比之前更为猛烈激荡,狂风骤雨席卷着她的脑中的一切,令她痛苦不堪。她沉着头,手掌紧抱双鬓,似乎要把自己藏进臂弯里。 “你必须承认,必须面对!”叶瑾云见不得她这副颓然模样,一把将她的手拿开,另一只手向前伸去,将她的衣襟往侧处拉了拉,“你看,溪儿,你自己身上的胎记认得吧?这块胎记,位于你脖颈左下,就在此处,一模一样!” 她眼眶发红,松开了唐谷溪的手,“当初,你可是我接生的啊,你身上的胎记,师娘怎会忘记?胎记、地点、年龄、还有这条木坠子,四证皆在!师娘怎会骗你?师娘为何要骗你?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她相信,她早就相信了。 相信林落和林寻从第一眼见到她时,她就已成了他们的“目标”…… 先前无数次的临危相助,无数次的呵护保全,才不是想带她同行,才不是想与她真正授予她武艺,而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保护好师娘心心念念的那个“公主”…… 相信母亲在见到林氏姐弟后,已然有了放弃她的念头…… 所以,她才会将木坠亲手交予自己,才会悲痛万分地嘱托自己?原来当初,母亲已做好了道别,已做好了准备,最先离开的那个人,其实是母亲,是母亲先抛弃了自己…… 相信自己原来只是一枚棋子…… 整整一年又半载的时光,她被人护着、被人引着,被最信任和最崇敬的人欺骗着、隐瞒着,最终完成了他们的任务,达到了他们的目标。而自始至终,无人考虑过她的感受,无人对她说过实情…… 他们太聪明了,林落太聪明了,林寻也太聪明了。他们都知道,如果早将实情告诉自己,就凭她唐谷溪的性子,定不会跟他们走,即便她能跟他们离开盛歌,也不会跟他们离开凉禹…… 他们考虑周全,步步为营,而自己如同一个傻子,被他们牵引着,一步步跳进坑里。 什么学艺,什么学武,什么一路同行……都是假的。 想至此,她心中不由苦笑,还不是因为自己?因她不肯放弃那所谓的执念与颜面,所以才义无反顾地跟随林落走,义无反顾地跳进这些坑里,所以,怨不得别人…… 叶瑾云平复了心绪,将残破的木坠收下,又将唐谷溪的衣襟整理好,看着她那微红的双眼和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无法遏制地心疼起来,对于溪儿,在她心中宛若亲生女儿一般,甚至比亲生还要亲,她一个做母亲的人,怎会忍心看见她伤心呢? 她抬手,将溪儿吹散的发丝刮到了耳后,双手捧起她冰凉的脸颊,说道:“溪儿,师娘都等了二十年了,二十年……师娘终于无愧王后娘娘和大王陛下了,九泉之下,师娘也可以安心去见他们了……” 唐谷溪抬起眼帘,眸中泪水“啪嗒”一声滑落,她将视线移至师娘脸上,终于正视起她的脸来,如此之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师娘的眼睛、师娘鼻子、师娘的嘴巴,可以从她不再年轻的脸上,读出多年以前她怀抱着自己的眼神来。 她来到这世上,第一个抱自己的人,便是师娘。 她来到这世上,能够幸免于敌军刀刃之下,也是因为师娘。 师娘为了她,熬了二十年的心血,为了那一个承诺,为了对王后娘娘的忠心,为了这个堪比她亲生孩儿的小女,等了二十年……而林落和林寻,也是她执念的牺牲者。 师娘这么做,值不值得? 她不再去想值不值得,她只知道,没有眼前这个人,就没有她唐谷溪。那些心中的城池防守,脑中的计谋打算,此刻全然分崩离析,破碎瓦解。在叶瑾云的面前,她终于倒戈弃甲、溃不成军…… …… 远处的树荫下,周伯嘴里叼着一根草根,坐在石上眯眼望着远处的两个女子,望着扑在叶瑾云怀里的唐姑娘,眼角的皱纹慢慢舒展,荡开了一丝笑容……(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三章 将心魔杀死 从望远山回到家中,已是翌日下午了。 连续两日的马车颠簸,叶瑾云和唐谷溪都疲累不已,这疲累并不是身子累,而是心累……否则,对于怀有武功的唐谷溪而言,这区区两日,又怎会使她浑身疲乏呢? 哪怕才过去一天,对她而言,竟也像是恍如隔世。 在望远山的山腰上,落日余晖与阵阵清风下,师娘对她说的话萦绕在耳边,那日场景历历在目,挥不去,忘不掉。 纵使心中早有准备,可当她面对那个裸的真相时,心中还是疼痛不已。南溪……那竟是自己父王被绞死之地,当她隔着万重山水,遥望远处萧条溪水时,心中五味杂陈,百般难受。 她从未见过她的父王,也从未见过她的母后,她对南国之事一无所知,可是这些都不要紧,在回来的马车上,叶瑾云已经将她所知的一切,原封不动地说与她听了。 由此,南国被迷雾般笼罩着的形貌,在她眼前,渐渐清楚起来、渐渐具体起来。它犹如一个故人,等待良久的故人,在自己的脑海里现出原形,现出轮廓,现出它坚实的体态。而不再是脑海里一个虚构的念头,不再是从旁人口中得来的只言片语,它变成了实在的,可以看见和触摸到的。 那是她的母国,她明白。 然而,师娘最后对她说的话,才更加恐怖…… 那不是她所料到的,也不是她所能接受的,马车上时,她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岔开话题蒙混过去。然而,此事师娘定是要答复的,总有一天还会问她,或许就是今天,或许就是明天,她不能一躲再躲。 夜里,唐谷溪将自己浸泡在浴盆里,房门紧锁,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绣房内昏暗静谧,只有浅浅的水声和轻微的呼吸声。 她闭上双眼,憋住呼吸,身子一滑,整个头都沉入了水里。片刻的安静后,她在缭绕蒸腾的白气中浮出水面,水光摇动下,她的皮肤清丽白皙,像被打上一层淡淡珠光,乌黑秀发湿漉漉贴在双肩,浑然若仙人。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将所有的事情好好捋一捋。 不管如何,不论她是谁,父母还是父母,还是将自己养大并爱如珍宝的父母。一年之内,她定是要将父母从盛歌接出来的。 其二,师娘最后说的那件事,她不会去做,永远不会去做。 如今西州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空前盛世,不仅是西州有史以来的盛景,更是五国之内最为辽阔和繁盛的国域。前朝往事无论多么阴霾和肮脏,都已经如东流水般逝去,她不会以“南国公主”这个身份,做出任何离经叛道、伤害民心之事。 还是如她之前所想,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她的心很小,容不下那么大的事。 如果只是为了复仇,为了复国,那么必将生灵涂炭,而她自己也会深陷于水火之中,不得安宁。她承认她自私,也承认她心中的仇恨不如师娘那般强大,可是回头想想,师娘心中究竟是真的为了国土子民、还是为了那一个执念……抑或私欲? 私欲,一国之王正是因为私欲,才与邻国、他国制造出如此多的阀乱战火,才使得民不聊生。而师娘的一腔执念,看似是为了义,实则却是走的同西州大王当年一样的道路,都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才不顾天下儿女安危。 “父王,母后……你们安息吧,是溪儿不孝……相思不孝。” 她闭了眼,泪与水混合齐下,流满脸颊。 …… 翌日清晨,初晓破窗而入,淡青色的光线氤氲明媚,在屋内地板上照出了窗花形状。烛火一夜未息,此刻只余下不到一寸的残烛,而烛泪已将烛台堆满。在明耀晨光的对比下,这一夜未眠的烛火,此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 唐谷溪躺在床上,听到这一阵声响,恍惚间还以为在梦中。这一觉她睡得浑身酸痛,仿佛练了几天的武似的,手脚一动也不想动。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才呢喃了一句,睁开双眼,慢慢从榻上爬起来,身着中衣走至了门口。 开门一看,是冯昀。 她手里端着一盘早点,正立于门前望着她,面带微笑。 “昀师姐。”唐谷溪清醒过来,轻声叫道。 “醒了?这一路上累坏了吧,快吃些早点,也好恢复体力。”冯昀说得无比轻快自然,一边走了进来,将那茶点放于桌上。 这片刻间,唐谷溪已经在更衣了,冯昀便坐在一旁的座椅上,静静等待着,并无离开之意。 “师姐……不去照看婧儿吗?” “婧儿正在师娘身边,姑娘放心好了。” 唐谷溪微微颔首,更衣洗漱之后,方走至桌前坐下。 喝了几口热粥后,唐谷溪放下汤匙,抬头看向了冯昀。只见她正望着院子里,不知在看什么,注意到她在看她后,冯昀转过了头来。 “昀师姐。” “嗯?” “此事……你也知道,是不是?” 冯昀微笑望着她,神色不动,“妹妹所说,是何事?” 唐谷溪垂下眼帘,声音极轻:“你知道。” “你是说,师娘和你去望远山,所谈的事?” 唐谷溪点头,抬眼重新看向她。 冯昀轻叹了一声,回过头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师姐知道你在担心何事,放心,这院子里,除了我与师娘……还有周伯外,无人知道。” “周伯?”唐谷溪早就觉出周伯不一般,此刻更加疑惑了。 冯昀点点头,却未去做出回答。而是接着道:“谷溪,师姐知道是知道,可是什么都帮不了你,该作何决定,那是你的事,无人可以左右,无人可以阻挡。师娘她心中有着执念,这执念便是心魔,要么,你去助她完成这个执念,要么……你就将这个心魔杀死。” 她扭过头来,眸光清淡沉稳,“如此,你二人便都可解脱了。” 说罢,微微一笑,恢复了往常的从容柔和。 唐谷溪眸光乱颤,心中飘摆不定,一时有些晃神。 “好了,你快些吃吧,师姐去看看婧儿去。” 眼前人影从座上起身,轻飘飘走向了门外,不带一丝响动。(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四章 锦囊是空的 唐谷溪心神恍惚,沉默片刻后,她决定求助师父。 那两个锦囊,随着她一路从北国行至南国,都未曾打开过。除了当初离开盛歌时,难以决定去留、不知如何进退外,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事端,还从未有过如此矛盾的时刻。她想,今日或许就是打开第二个锦囊的日子了。 想着,她便起身,将包裹从榻上拿下,又行至桌边,重新落座之后,翻出了里面的锦囊。 这两个红绸布缝制的小小锦袋,模样大小一模一样,唯独袋口的丝线略有不同。第一个璎珞只有一根,第二个有两根,第三个则有三根,以此,来区分顺序。当初那个只有一根的,已被自己拆开,并留在盛歌了。此刻,手上拿着的,正是那带有第二个璎珞的。 她的心中莫名忐忑起来,这第二个里面,会是怎样的箴言呢? 时隔一年,师父又不在自己身边,他说的话,可信可行吗? 犹疑片刻后,她拿起剪刀,一刀将其封口剪断。手指向里面伸去,双眉微锁着,指尖触及那一张布条后,很快便抽了出来。 唐谷溪将布条卷开,凝神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张小小布条上,竟无一字!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眨眨眼再看,却还是未见一字,将那布条翻过来,发现背面亦是如此,干干净净、皱皱巴巴,无一点墨迹。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会没有字呢?难不成,是浸了水……化开了墨迹?可是这两个锦囊,一路上并未沾过任何水迹。再者,即便被水淋湿,也会有墨痕在布条或锦囊上,然而此刻看来,锦囊与布条上,均是白白净净,哪有什么墨痕可在? 怎么会没有字呢……唐谷溪绞尽脑汁,还是想不通。 她放下手中布条,目光不经意间划过另一只锦囊,视线在上面稍作停留,嗓中不禁咽了一下,一把将其拿了过来,另一只手抓起剪刀。 这是第三个锦囊了,要一并拆开吗? 她未多做迟疑,咔嚓一声,上面的三根红璎珞掉在了桌上。 然而,此次更使她惊掉下巴,这第三张布条上,还是无一物! 两只锦囊,两张布条,均无任何字迹…… 除了那第一只锦囊外,除了那第一张布条上的“断”字外…… 余下的这两只,皆是空的,师父并未写过任何字,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箴言”…… 她的脸色一寸寸变白,眸光凝聚起来,大脑飞速运转着,整个人犹如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布条从她的指尖脱落,掉在地上无声无息。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当初离开的那个雪夜、他们寄宿的赵老伯家、为他们驾马的魏大哥,皆是师父安排的。包括那第一只锦囊,也是师父的别有用心…… “断”,岂不就是让她斩断心意,割舍从前,安心离开吗? 原来这一切,师父早就知道了,而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被所有人蒙在鼓里。 昨日是林落林寻,今日是母亲师父,明日呢,明日还会是谁…… 此事超出她的预料,也非她所能承受,更绝非以前想象那么简单!他们、所有人,身边信任的所有人,都瞒着她,都骗了她! 唐谷溪愤然起身,拿下墙上的剑,夺门而出。她来到外面的漱石园中,一把将剑鞘丢到地上,脑中快速回忆着林落教给她的林氏剑法,曾经的刀光剑影,曾经的剑诀剑法,如同飞鸟掠水一般,快速闪现于她的脑中。 挥剑生风,剑起叶落,脚步变换之间,裙衫飞扬,衣袂翻转,空气中划过凌厉的剑声,混合脚步与风的声音,交相入耳,难以区分。人影在铺满落叶的地板上不断跳动着,泛黄的树叶被步子带起,树上的枝叶被剑刃砍下,一时间,这片院落热闹起来,被刷刷的声响打破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将平生所学全部掏出了,林氏剑法练完之后,唐谷溪早已是气喘吁吁。她停了下来,将剑倚在地上,微微弯腰,一手紧握剑柄,胸口不断起伏,面颊上现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空中飞扬的红叶纷纷而落,有的划过她的身子,有的拂过她的长发,沾衣不染。 扔掉剑后,她转身朝门外走去,她要去见师娘! 她要告诉她,她不会听她的,她要回去,要回盛歌,要回凉禹,总之,离开西州! 林寻临走时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别离开我家…… 凭什么别离开你家?我偏要离开,偏要与你们所有人对着干。 她穿过漱石园,穿过大大小小的院落,穿过长长的游廊,穿过假山流水,穿过花厅凉台……最终,走到了叶瑾云院内。 此时,日薄西山,暮色沉沉。 师娘的房中亮着灯,唐谷溪立在小院门前,脚步微滞,心中泛起了犹疑。她走进院中,低着头一步步向前走去,行动颇为迟疑…… 恰在这时,院外忽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正在纠结矛盾中,此刻听闻脚步声,心不禁悬了起来,下意识躲在了回廊里,身子一闪,隐在了柱子后面。 进门而入的是两个陌生男子,身着黑衣,健步如飞,直往房门而去。由于天色已晚,光线昏暗,唐谷溪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从未见过这两个人。 心中疑窦丛生,这会是谁呢?师娘见他们作甚? 她隐约察觉到和林寻有关,来不及多想,她抽身离开圆柱,疾步向前走去。来至叶瑾云窗下后,她将身子放低,紧贴在了窗板上,竖耳细听起来。 如果此刻外人进来,可以看到窗下的灯影里,一个面目清秀、身着彩裙的大家闺秀,正弯腰偷听房内说话,任谁看了估计也会诧异不已,瞠目结舌。因为此情此景,实在不像堂堂小姐所能做出来的事啊。 然而于唐谷溪而言,这却是一身本领!这“本领”,便是当初无数次和父母周旋、暗中逃出家门所得,否则,在那深深宅门里,她一个被母亲严加看管的闺中小姐,怎能多次出门逛街,为邻里百姓行“仗义之事”? 外人的看法,她向来毫不在意。 屋内传出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师娘。” “嗯,今日你们才回来,师娘便劳烦你们,你兄弟俩……不会在意吧?” “当然不会,师娘有何吩咐,尽管说来。” “好……师娘请你们做一件事。你们也知道,寻儿离家走了,本来我还想等上两日,可今日茵儿提醒我,说寻儿极可能与那姑娘私逃了!若真是如此,再去将他找回可就难了,因此,师娘想让你二人今夜就去找他,去长青山,去长青观,连夜将他带回!”(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五章 寒夜追踪 唐谷溪喉咙一紧,手指不禁攥了起来,心中忐忑道:林寻怎会和铃儿私逃呢?他绝不会做出此事,师娘急火攻心,竟宁愿相信石茵的谗言,也不去相信自己的儿子,林寻身无分文,西州又别无去处,他就算再任性,也不可能私逃啊…… 想至此,不禁为林寻感到心寒。 “是要将林寻带回,还是将他俩人一同带回?” 屋内又响起了声音,唐谷溪屏息凝神,继续竖耳细听。 “自然是将寻儿带回了!”叶瑾云轻叹一声,“倒不是我狠心要丢弃那姑娘,实在是……寻儿都为她痴狂成了这副样子,我若再让他二人处一块,以后不知要发疯到如何地步呢。看来那道士说得没错,这谢姑娘……恐怕真是寻儿的一劫啊!所以,你们暂且别将那姑娘带回,事后再做打算吧。” “可是,若是林寻他……” “若是他不依,你们就强将他带回。云鹤,墨笙,你兄弟二人可是比他要武功高强得多啊,师娘信任你们,只要不伤到他,尽管依你们的来,无论使何法子,只要能将他带回,师娘不会怪你们。” “既然如此,那……徒儿遵命!” “对了,你们的师父,是后日要回来吧?” “是,师父说让我二人先到家,他在驿站有事耽误,两日后方可回归。” “好,那便好……” …… 唐谷溪气息微喘,从窗楹之下慢慢向后退去,移出了灯影处。她转身,顺着回廊跑向了门外,步伐飞快,落地无声。幸得轻功在身,否则必会发出动静,引起屋内三人注意。 跑出之后,她摸着墙角靠在了墙上,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冷月如玉,傲然挂于天上,墨蓝色的天幕之中,星辰寥寥,月光星光交相辉映,清凉寡淡,静静照出这个寂静小院。庭院内,树木高大茂盛,挡住了大片的月光,在墙边投出陡峭倾斜的黑影。 唐谷溪就站在这片黑影之中,轻喘着气,凝神冥思。 师娘要去捉回林寻,还派了两个林门弟子……师父回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师兄,两个高手师兄…… 不行,她不能让他俩去抓回林寻,要是林寻一回来,那他就再也出不去了,铃儿也就再也回不来了。她侥幸听闻此事,定是上天之意,上天要她去阻止,故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娘去捉林寻,却无动于衷。 在唐府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命苦之人,外人看来是珠围翠绕、锦衣玉食,只有她心里明白,被困于闺中不得出门的日子,才最为煎熬。如今,林寻并不比她好过多少,同样是锦衣玉食,还有着林派少掌门的身份,可终日如同身在枷锁,陷于地牢,难以残喘。也难怪两年之前,他不肯听从母亲之言,执意要与林落北行了。 “师娘,溪儿有愧于您了……” 唐谷溪抖擞精神,转身向前走去,顺着小道一路跑回了漱石园。浓浓夜色中,她脚步飞快无声,即刻来到了屋内。 此刻,屋中只点着一根蜡烛,她走至烛前,挑亮灯芯,屋内瞬间明亮许多。接着,她以极快速度换衣整装,束发换履,不出片刻,一身轻便夜行衣套在了身上。扭过头去,黄铜镜内刚好映出了她的脸颊,干爽素净,溶溶清清,一双黑眸里映出烛火的微光,身上的墨衣收腹束腰,窄袖窄裙,尽显待发之势。 熄灭烛火之后,她走出了院落,来到白日练武的地方,将地上的剑身与剑鞘拿起来,收在了背后。 环顾自周,昀师姐和石茵的房间已是漆黑一片。弦月如钩,将这一片庭院照得微微发白,明朗如昼。四周静谧无声,除了远处传来的几句狗吠外,便只剩下草丛中的细微虫鸣了。 …… 腊月里的寒夜本就凉气逼人,更何况是驾马而驰的官道上? 唐谷溪身上只系了一件单薄的披风,出来时太过匆忙,又因当时在屋中,并未觉出寒意来。此刻迥然不同,寒风从两颊呼啸而过,噌噌灌入衣内,将她的发丝与披风吹起,带来阵阵冰凉。 可纵然如此,她也不能怠慢一分,更不能停下歇息。师娘派去的那两个人,此刻正在前方御马疾驰,她须得循着马蹄声紧追不舍,若是稍稍一分神,便会被他俩落下,届时再跟丢了,那今夜算是白出来了。 因此,尽管狂风再过寒冷,路途再过遥远,月夜再过黑暗,她也不能放松一刻,须得时时将心悬起,凝神追赶。 两侧树木刷刷后退,不知过了多少条小河,也不知翻过了多少土丘,道路愈来愈艰险,山丘变得多了起来。唐谷溪额上渐渐冒出薄汗,脸颊也愈显红润,手中缰绳仍不敢放松,生怕稍稍一收力,她便会从马上栽下去…… 前方是一片小树林,唐谷溪放慢了速度,心中明白,此刻需与那两人隔出一段距离来。否则一旦同时踏入林中,马蹄声便会增大,定会引起前方人注意来。 皎月早已在天上移了位置,云层也几次三番游过月光,经这一路上的疾驰与揪心,唐谷溪此刻全无困意,竟比白日里还要精神许多。她轻呼一口气,微微放松缰绳,抬手擦了一下额角的汗。 心中打鼓道:如此跟下去也不是法子呀,她是要去阻拦他们,又不是去追踪他们。可是,如何才能将他二人拦下,使他们到不了长青山呢?或者,她就先于他们而到达,提早告诉林寻? 可是转念一想,即刻又放弃第二个念头——后者太不切实际了,她压根不知长青山在何处,若不是跟着这两个师兄,此刻恐怕早就迷路了,更别说先于他们而到达,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就只能阻拦他们了……可是瞧瞧自己,一身功夫连林寻都打不过,更别说这两个传说中武艺高强的师兄了。硬碰硬定是不行的,那到底该如何呢? 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着,一边抬起头来去望远处的身影,唯恐一不小心跟丢了人。可是,这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几乎将她下丢了魂儿…… 只见前方咫尺之内,两匹高头大马与她身下之马相对而立,骏马之上,两个黑衣束身、身姿修长的男子威严静坐,漆黑如墨的眸中发出冷冷眸光,直盯着眼前女子。他们一手牵住马的缰绳,一手紧握一把泛出寒光的利剑,伸臂直直指向她。 背后,便是那片树林的边缘。 唐谷溪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还未走进树林呢,就被发现了?岂不是太过失策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六章 赴山相救 林寻来到长青山上时,已是离开家的第二天晌午了。 那一日,他从家中逃出,来到大街上时,才发觉自己毫无分文。除了那把随身携带的剑外,连一匹马都没有,如此,可何时才能走到那长青山?正在一筹莫展时,忽见人群中出现了周伯的身影,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 林寻心中一沉,急忙躲在了小巷中,生怕被周伯的人看到。他知道,母亲为了阻拦他,一定在宅子四周安插好了人手,周伯想必是在门口未见他出来,才带着人手跑了出来的。 想至此,心中不禁更为愤恨,家中之人皆要与他为敌了? 却在这时,周伯一转头发现了他,林寻大惊,四目相对一刻,林寻掉头就走,哪知步子才迈出两步,就听得身后喊了一声:“公子别跑,老身是来助你的!” 闻言,林寻稍稍一愣,停了下来。 转身看着周伯,面容一派不解,二人一个在巷中,一个在街上,隔着嘈杂的人群遥遥相望。林寻止步不动,心中却将信将疑,不知他此话是真是假。而在此刻,只见周伯身后空无一人,那些家丁也已消失得无隐无踪。 林寻一阵纳闷,这才明白过来,周伯真是来帮他的。 周伯牵来了一匹马,又将身上的钱两交予他,简短嘱咐一番后,便出了小巷,继续领着家丁在街上此处搜寻。林寻告别了周伯,按照周伯说给他的方向与路线,一路狂奔过去。 那匹马儿矫健雄壮,早已吃饱喝足,精神飞扬,此刻正蓄势待发。林寻一坐上去,便带着他驾风疾驰,直向那长青山而去。 一道上涉水越山,扫尘沾露,若不是他迷路两次,绕了些弯路,恐怕那马早已将他带到了长青山,也不至第二天晌午才赶到。 走至山脚时,天上阴云沉沉,寒风凛冽。林寻一日未进油盐,又御马赶路一日未歇,此刻是又饥又渴,又累又热,经这凉风一吹,身上不禁冒出冷汗来,只觉头脑昏沉,两眼模糊,几乎就要一头从马上栽下…… 可一想到山中的铃儿,此刻还不知是何处境,他又重振精神,咬牙继续前行。 脑中不断闪现着,一年前他头一次见铃儿,便亲眼见证了她哥哥的死去,见证了她如何失去最后一位家人……在酒楼上的那一刻,他便下定主意:今生今世,一定要照顾好这位姑娘,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不能失信,不能对不住死去的谢大哥——那日,他本可以救下他的…… 好在长青山并非高山,虽道路险阻,然而林寻很快便发现了山中的道观——那座破旧的观宇,在山石树丛中露出一方屋顶,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屋舍。 一定就是长青观了!林寻喜出望外,加大马力朝那观宇奔去…… 长青观是一个颇为狭小的道观,多年以前就不再有人居住了,早已是空房一座。铃儿被那落魄道人带来之后,发觉这观中压根无人,只是一座废旧破败的残垣罢了,而这道人也是一个江湖骗子,除了身上那不知从而来的道衣外,与这道观无丝毫关系! 她发觉自己受骗了,此次一别,怕是要与林家永别了…… 正在伤心欲绝、走投无路之时,却见那道人大变模样,完全不似在家中满腹学问之状,一步步将她迫至墙边,欲行龌龊之事。铃儿惶恐万分,吓得魂飞魄散,危难之际,她忙中有计,甜言蜜语暂稳住了那人。待他凝神思考之时,铃儿瞅准时机,向一侧的小偏殿跑去,使出浑身解数冲进了那间小屋…… “砰”的一声,大门紧闭。 上锁之后,她转身才发现,这间小屋四面无窗,此刻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不仅如此,地板上还传来老鼠的叫声,窸窸窣窣,四面皆有,令她不寒而栗,浑身打颤。 然而门外便是豺狼虎豹,这屋内的老鼠又算得了什么呢?任此处如何无法忍受,她也不能开门,更不能出去! 铃儿在这屋内一呆便是两日,在此期间,她忘记了昼夜、忘记了饥渴,只记得身上愈渐发冷,虚汗冒尽。那个假面道士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声称她若再不出来,他便要一把火烧掉屋子,让她葬身火海。 铃儿吓得浑身发抖,躲在角落里捂住双耳,流干了眼泪。她睁着闪亮的眸子,凝视着眼前无边无尽的黑暗,眼里的光亮一点点消失,一点点黯淡,最终沉溺于这漫长的黑暗与恐惧中,消逝得无影无踪。 她愈加感到绝望,一次次想到死去,朝墙上一头撞过去,本以为要死了,可最后还是会醒来,醒来之后继续撞,接连撞了五六次后,她已是头青脸肿,鲜血直流,已是筋疲力尽,疼痛难忍…… 她不再撞了,她要活下去。 第二日清早,她听到了门外不一样的声音,最初以为是林寻,可那声音靠近之后,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林寻,那是……李青峰。心中生起的火苗,就在那一刹,“噗”的一下,瞬间熄灭了…… 李青峰将那道人骂走,对她“好言相劝”,让她开门出来。可铃儿心中摇摆不定,不知这李青峰是何居心,若是来救她的,那为何林寻哥哥没有过来?若是来救她的,难道是林伯母反悔了? 铃儿终归是个聪明女子,面对李青峰的好说歹说,任是在屋中一动不动,将那大门紧紧关了两日。 事已至此,她心中已全然明白——此为李青峰和石茵的计谋,而她谢铃儿,就是那个中计之人…… 林寻到达道观门口时,已是气喘吁吁,下马之后,来不及将马拴在树上,便提剑长驱直入。四处搜寻无果,一边大叫着铃儿的名字,一边将道观翻了个底朝天。此时此刻,守在铃儿门前的李青峰闻到了声音,知道林寻不好招惹,此事又难以说清,因此慌忙躲到一边,寻隙逃遁了。 那已是铃儿困在屋内的第三天了。她蜷缩于墙角,气息奄奄,林寻的声音一阵阵传来,铃儿听得极为虚幻模糊,用力睁眼睁不开,一时竟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在梦外,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 十月份结束了,连续更文整整半年了。 呜呜~还在孤军奋战中,,废话不多说,照例的感谢~ 然后再对我说一句,加油。。(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七章 休想抓她 “铃儿!铃儿你在何处?” 林寻的声音愈渐靠近,几乎就在门外,他逗留于门前片刻,“哐哐”拍起门来。门声轰轰,瞬间传遍墙体与地板,将昏睡于角落的铃儿惊醒。 “铃儿,铃儿你在里面吗?我是林寻,你快说话,快开门啊!” 敲门声愈烈。 “林寻哥哥……” 铃儿睁开双眸,干裂的嘴唇轻轻喃着,从地上挣扎爬起,四肢触地,一步步向前爬去。黑暗与疲惫中,她每爬一步,腿上的无力感便加重一分,时光变得冗长,在林寻的强烈拍门声中,铃儿终于摸到了门板。 她将门闩拉开,“轰”的一声,林寻闯了进来,将门口刺眼的光线挡住,投下了一片阴影。 林寻的眼光一触及铃儿,先是呆了一刻,因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憔悴无比奄奄一息、身上头上布满灰尘血迹、且鼻青脸肿的女子,就是铃儿,就是那个明眸灵动、眉眼如画的铃儿! 铃儿趴在地上,仰头艰难地望了一眼林寻,确认他就是林寻后,她仿佛松了一口气,嘴角一扯,想要露出笑容来,结果那抹笑还未绽开,她便双臂一软,倒在了地上。 “铃儿!” 林寻将铃儿抱起,寻了一处较为干净的殿堂,将她放在了地板上。此时天色将晚,寒风甚凉,铃儿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两臂瑟瑟发抖,眉眼紧闭,不发一言。 林寻想着,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须得请个郎中过来,并且还需买些吃食。他看见铃儿额边的伤口及凝固的血液,心中明白了大半,知道这是她自行造成。 他将身上外衣脱下,裹在了她身上,又去殿外找了些干柴枯枝,生起一把火,铃儿渐好之后,林寻舒了一口气,又从山涧打来凉水,为铃儿擦拭掉脸上的血泪。 一切弄好之后,他摸摸身上的钱袋,欲下山沽食。 却在起身之际,被一双手拉住了衣角。 林寻陡然止步,心中幽幽一空,扭回了头来。 只见火堆旁边的铃儿,此刻正一只手抬起,双眸艰难睁开,抬眼凝视着他,俏丽的小脸蜡黄惨白,写满悲伤。 “林寻哥哥,别走……” “铃儿,我不走……”林寻蹲下,一只手反握住她的手,心中生起一阵刺痛。 “林寻哥哥,你别离开我……” 林寻喉咙微微滚动,点了点头:“铃儿,我不离开你,你别怕,如今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俩。但是……我需下山为你买些食物,再请个郎中上来,等捱过了这一夜,我们便离开这里!” “别……”铃儿奄奄一息,手指用力抓住,“林寻哥哥,我不需要……也不用郎中,你……你别离开铃儿,别把我一人丢下……” 说着,她眼里滚出两行热泪来,模样之憔悴让人看了无不动容。 林寻忽有些不详预感,近身问道:“铃儿,你在此处究竟发生了何事,这头上的伤,可是你自己撞的?” 铃儿的眸光变得涣散,嘴唇轻抖,点了点头。 “为何?你为何要……”想到铃儿竟如此轻生薄命,林寻心如刀割,一时无法言语。手指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身子竟也发起抖来,恐惧蔓延至他全身。 “林寻哥哥,我们走吧……”铃儿泪如泉涌,“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在这里了,我想与林寻哥哥在一起,想与林寻哥哥永远在一起……” “铃儿,铃儿你听我说。”林寻陡然拥她入怀,“我带你下山,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一个月后,母亲再见到你我二人无事,就不会再信玉器破损之说了!到时,我们便可……” “不,不!”铃儿猛烈地摇头,“不回家,不回去……” “铃儿……” “林寻哥哥,不能回去,铃儿不能回去啊!” “为何……” 铃儿抬起泪眼,凝望着他,欲言又止。 “铃儿,她们是不是欺负你了,有何苦衷你说出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铃儿干咽一下,垂下了目光,迟疑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她能说么?她不能,纵然她知道这背后一切是谁捣的鬼,她也不能说。那长命锁上被人打了蜡油、那佛堂地板上也被人打了蜡油、那道士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这些,她都不能说。 林寻哥哥已为他付出那么多,她不能再害他,不能让林伯母再与他变得生分。 “林寻哥哥。”她擦了一把泪,“你把铃儿送走吧。” 林寻稍稍愣神,注意到她说的是“送走”而非“带我走”了…… 铃儿是何意思,转瞬间她便变了主意? “我已经想好了,林寻哥哥,铃儿不能再连累你,只要你将铃儿送走,或者……或者让铃儿回到凉禹老家亦可!总之,铃儿不想在西州了,也不能夺走伯母唯一的儿子,所以,林寻哥哥,你让铃儿走吧!一个人走吧!” “铃儿!”林寻抓紧她的双肩,“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啊,凉禹已没了你的亲人,你回去找谁去?你说过,无论多艰险,都会一直跟着林寻哥哥的,对不对?” “可是铃儿怕了,铃儿怕了……” 她喃喃说着,目光又开始变得黯淡,嘴唇又重新打起颤来。这两日那可怕的记忆汹涌而至:漫长的黑暗、刺耳的恐吓、吱吱的鼠叫……将她紧紧包围,裹得她难以呼吸,瞬间变了脸色。 “铃儿。”林寻口气中带着心疼,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地上的火苗不断跳动,火光在他二人的衣衫上跳动着,寒凉冬夜里,篝火旁紧紧相拥的二人,此刻却是温暖四溢。 一阵风刮过,火苗被吹矮了几分,火光煞有变动。 林寻心中一惊,眸光微凛,猛然向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山鸟飞速掠过,划过门前的一片昏暗,惊起树枝摩擦的声响。 林寻眸光凝聚,下意识地摸起地上的剑来,一手将铃儿从胸前拉起,牢牢拽着她的胳膊。 紧接着,门前惊现两个黑影,各个手提长剑,行为敏捷。说时迟那时快,林寻倏然从地上起来,一手将铃儿拉至身后,一手指向前去。 “林寻哥哥……”铃儿杏眸圆睁,大惊不已。 “别怕。”林寻轻声安慰,紧盯前方蒙面黑衣的二人,沉声道,“你们是谁?” “寻公子,我们可是奉你娘之命而来的,你娘说了,这位姑娘不能与你同在,你若想保她,就赶快回家去!将她交给我们,不然,我们就只好抓住她了!”说着,挥起手中长剑来。 “休想。”林寻冷哼一声,将铃儿推至身后数丈外,飞步而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八章 阻拦不成 林寻一昼夜未合眼,又路途劳累了一天,此刻已是饥寒交迫、精神恍惚了,偏巧又碰上这两位身手不俗的黑衣人,抵挡上面明显弱了几分。若在平日,便是来四五个同样身手的人,也是小菜一碟的,可今时今日难免不同,林寻颇有招架不住之势。若非身后有铃儿需保护,他怕是此刻就要倒下了。 殿堂门口风起云涌,刀光剑影,寒风呼啸而过,将地上的火苗吹得东倒西歪。铃儿噙着泪,一步步后退着,躲在破旧的神像后面不敢出来。 方才她清晰地看见,林寻面容上的憔悴,他眼里布满的血丝、唇上裂开的伤痕、衣上携带的冰凉,皆昭示着此次路上他所受的艰辛,林寻哥哥必是违抗了母命,顾不得吃饭饮水、夜以继日赶来的……为了她,为了救她谢铃儿。 她闭上双眼,眼泪滚滚而落,布满脸颊。 她想起那个上元节的夜晚,那个家家箫管、户户笙歌的元宵佳节,她失去了她唯一的哥哥,在水云馆的阁楼上,她看到浑身是血、死不瞑目的谢铭躺在地上,那一刻,她真的不想活了,她不敢相信,一个好端端的身强力壮的男子汉,竟能这样被活活打死! 是林寻,是林寻开口问了她……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她抬头,朦胧泪眼中,看到了一个同她一样满脸泪痕、双眼通红、在为他哥哥的死而痛苦的人……一个陌生人。 那一夜,她见到了世上最凶猛的恶,亦见到了世上最柔软的善。 …… 神像的背后是一片阴翳昏暗,门口的剑声斗声,混杂着风声,一齐涌向她的耳际。铃儿躲在这片黑暗里,泪水滔滔不绝。 忽然,一阵脚步声直逼而来。铃儿陡然一惊,正欲后躲时,眼前闪出了林寻的身影。 “快走!”他一把拉过铃儿,转身朝后殿跑去。 殿外已是黑风呼啸,星辰寥寥。铃儿被林寻拉着,一路疯跑,她虽看不清林寻的面容,可依稀能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上负了伤。而背后的那两个黑衣人依旧在穷追不舍。 林伯母难道果真下了杀心么?果真这么讨厌自己么?不惜对自己的亲生孩儿痛下杀手? 林寻面容紧绷,只顾拉她朝前跑着,今日过来时,他早已将这道观翻了个遍,因此知道这后面还有个出口。其实说是出口也不算出口,就是一道被雷劈过的墙,在中间出现了个豁口,恰与外面相通而已。 他带着铃儿来到道观的后院,凭借记忆直奔豁口而去,到达之后,先让铃儿踩着残石断砖爬了出去,继而赶在黑衣人到来之前,自己紧跟着跳了出去。 “林寻哥哥,他们是何人?” “不知道,大概是母亲派来的高手。” “你可受伤了?” “无碍,你抓紧我,铃儿。” 黑暗中,窸窣的问话声夹杂在一片嘈杂的脚步声中,短促而迅速。 他们顺着山林一路逃了过去,此时月隐云积,山林中一片漆黑昏暗,雾霭沉沉,更加阻隔了视线。还好林寻儿时一直住在九秦山上,因此对山路颇为熟悉,这才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将后者甩下了的。 …… 与此同时,在靠近长青山的那片树林外,唐谷溪正与林门中两弟子周旋。 “说!你是何人为何要跟着我们?”那两个不知名的师兄此刻正威严怒视于她,两把剑尖闪现在唐谷溪面前,咫尺之距,冒着寒光。 “我……我是你们的师妹!” “师妹?”其中一人面露疑色,“为何从未见过你?” “我是才来不久的,你们自然不认得了,不过……师娘早就认了我,说等师父过来,才正式拜师学艺的。” 面前两匹骏马上的男子听闻此言,皆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情,不过手中长剑还是未放下。 “师娘名叫叶瑾云,师父叫林肃,他们的儿子叫林——” “大胆!你竟敢直呼师父姓名!”一直问她话的那男子怒道,两眼冒出火光。 “墨笙。”另一男子小声提醒了他一下,语气缓慢悠长,“此女出现得蹊跷,是不是师妹还说不定呢……” 唐谷溪被这一喝,陡然不敢出声了。心里忖道,这林家弟子果然各个冷面无双,看这二位的身姿和气派,想必定是高手无疑了,师娘能派他二人出来,武功定是远在林寻之上的,难不成武功越高的,人越刻板冷面? 想起先前师娘曾提起的信来,说师父每年回来时,都要从九秦带几个武艺最佳、最得人心的弟子,由此一想,更加不敢与之硬碰硬了,还需多加小心些。 “那你说,你为何要跟着我们?”这回,是那语气悠长的男子问的,他将手中的剑放下来,“既然你说是我们的师妹,那我就暂且信了,可是,我记得师娘方才只派了两人出来啊,难不成……还派了你来跟着我们?” “不,师娘没有派我跟着你们,是我自己出来的……我不能让你们去找他!”她索性豁出去了,抬首厉声道,“你们不了解情况,不可擅自将林寻带回,他有他的苦衷……铃儿是我们的朋友,她一人在山上很危险,须有林寻陪着。况且,是师娘误会了她,而非——” “我们没时间听你废话!”叫墨笙的那个男子一口将她打断,收回剑来,“姑娘若是想拦着我们,还是趁早请回吧,不要自讨苦吃了!” 说罢,二人调转马头,就欲离开。 唐谷溪一看急了,忙勒动缰绳,轻夹马腹,冲上前去,“不可!我不能让你们去找他,二位师兄还是放他俩一条生路吧,事实并非你二人——” “姑娘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二人根本不管事实如何,只知是师娘吩咐我二人的,我二人便去遵从就是了。” “难道是非黑白你们也不分?”唐谷溪将马横在他们面前,心中想到,这二位对师娘可谓是忠心耿耿、言听计从,颇有林落之风,可若论通情达理,还是远不及她的。 此刻,三人已进入树林中。两位弟子早已对她失去耐心,此刻见她将马横在面前,不禁又握住了身上的剑。 唐谷溪心里一横,咬牙将剑拔出,率先指向了他们,“总之,今夜你们不能过去找他!” “姑娘还是……” “哼,别跟她废话!我看今夜谁敢拦着我们!”话毕,那男子豁然出剑,扬臂向唐谷溪刺去。 “慢着!”另一男子大喝欲止,还未出口就见两剑相接了。他脸色一变,从马上振衣而飞,一脚踢开了身旁的男子,两剑顿时分离,趁这空档儿,他长臂一伸,立掌为刀,朝唐谷溪后肩猛劈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九章 讲个笑话 响动戛然而止。 那名持剑男子一愣,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哥哥,只见他正立于前方地上,一把接住了从马上坠落的女子。那女子被他这么一掌劈下去,当即便晕过去了,此刻正人事不省地瘫倒在地上。 “哥,你这是做甚?”身下的马来回动了动。 董云鹤半跪于地上,将唐谷溪的上身抬起,放于膝上,端详了片刻,抬头道:“你上去就打,万一对方真是新来的师妹呢?岂不伤了自己人?” “哥,这你也信?”董墨笙冷笑一声,将剑插入鞘中,“这女子横冲直撞、不识好歹,就算是师妹又如何?她能违抗师娘的命令?” 说话间,董云鹤已将唐谷溪抱起,移了地方。 董墨笙的视线跟着他移动,只见哥哥将那女子放在了一颗连体树旁,紧接着,他从背后拿出了一根麻绳,三下两下就将那女子捆绑在了树上。 他微微皱了眉,问道:“你将她绑在此处,这夜黑风高的,就不怕有意味发生?好歹,这也是一条人命啊……若真是师妹,那师娘要是得知,岂不……” “我说你纠不纠结?”董云鹤将绳子扎好,从地上站了起来,瞪他道,“要与她打的是你,不信她的也是你,为何现在又改变主意了?不然你以为如何?我们是去抓人的,还想马上再带一个人?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着,他走过来,一手抓起地上那女子遗落的剑,一手牵起她的马,再次向那女子走去。他把剑放在唐谷溪手边,将那马拴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做完这一切后,董云鹤回来,拿起自己的剑,飞身上了马。 “走吧。”他提起缰绳。 董墨笙向远处的女子看了一眼,知道她醒来后,自会拿剑将麻绳解开,此时顶多昏睡片刻罢了,不至于再挡他二人的路,他便也没再说什么,跟着哥哥御马狂奔起来。 穿过那片树林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座黑黝黝的小山,二人停顿一刻,便知这就是长青山。 因他二人未绕远路,马又骑得飞快,因此比林寻来时要快上许多,并未耽误多少时辰。此刻,五更天已过,举目望去,天边隐隐发白。 兄弟二人未再做停留,策马直奔长青山而上,到达观中之后,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竟无一人踪迹! 这下,兄弟二人可犯了难:师娘只告诉他二人林寻就在长青山的长青观中,此刻来了,却不见人影,该当如何是好? 董墨笙四处翻找着,一步也停不下来,董云鹤则微带愁容,来到了大殿中央观察。最后,他在那一堆篝火旁停了下来,循着那灰烬的踪迹,他看到了地上凌乱的脚印,且不是一人的,而那火柴也四处分散着,并非聚集在一处,显然有打斗的痕迹! “哥,你快来看!”这时,董墨笙在不远处叫了起来,董云鹤起身,来到了他的身旁。 只见墨笙所指之处,地上现出一串血迹,那血迹之间相隔较远,且疏密迥异,从殿堂出来后直向后院断墙而去。兄弟俩皆是练武多年之人,又同心思缜密,此刻相视一眼,便已了然。 山中全是树林,不便行马,兄弟俩便轻装上阵,单拿一把剑,追着那道血迹深入了林中。 …… …… 林寻和铃儿跑了两天,两天里,他们不知跑到了这山中何处,也不知与那黑衣人激战过几回,二人皆是狼狈不堪,形容枯槁。饿了便吃山中果子,渴了便饮山间溪水,一个头上还挂着血痕,一个臂上正鲜血直流…… 第二日夜里,见势甩掉那黑衣人之后,林寻将铃儿拉至一块石头上坐下,他转头四顾,听闻附近有潺潺水声,便将剑丢下,交与铃儿手中,转身去找水喝。 此时天边青红相接,隐隐露出光芒,可在这林中,却还是漆黑一片,寒风不减。铃儿气喘吁吁趴倒在石上,纵然身下坚石冰凉刺骨,寒入体内,她也没力气再起身了。 很快,林寻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张宽大的叶子,小心翼翼地走来,递到了铃儿面前。铃儿起身一看,只见里面盛着些许清水,不过这一路走来洒掉不少,此刻只余一个浅底了。 “快,快喝。”林寻示意她。 铃儿赶忙凑上前去,嘴唇抵达树叶边缘,张开干涩的双唇,林寻将树叶倾斜,使里面的水缓缓流到了铃儿口中。 顿时,一股冰寒灌入体内,凉意迅速传遍全身,彻骨万分。铃儿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闭起眼来,双臂环绕,样子十分痛苦。 林寻突然乐了,忍不住发笑一声,将手中树叶丢下,转身坐在了石上,遥望眼前。 “你笑什么……”铃儿睁开眼,嗫喏了一句。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正一手握着左臂,臂上仍在流血。 “林寻哥哥,你……” “我在笑……”林寻转过头来,见她正盯着自己的伤口看,忙将手臂拿下,故作不屑道,“这有什么,都是小伤罢了,以前我可没少挨,习惯就好……你别见怪。” 铃儿闻言,眼眶一酸,扭回了头去,垂首不作声了。 林寻见她如此,喉咙轻轻滚动,斟酌了片刻,起身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去,将脸移至她的脸前,说道:“铃儿,我给你讲个笑话。” 铃儿抬起头来,恰好睨上了林寻的眸子,正想说话,却发现他眸中漆黑无比,星光闪动,像是幽深宁静的湖泊,沉入湖底后无法呼吸,只觉心潮澎湃、脸颊发热。二人目光相对,在空气中微微停滞,一时陷入无语,四周沉寂无声。 “铃儿,你……” “林寻哥哥,”铃儿一把将他拉回来,坐到石上,“我先给你止住伤口。”她说着,从袖口处咬开一个小口,接着,顺着那道口子用力一扯,一段布条便被她扯了下来。 林寻坐着不动,任由铃儿将他的伤口扎起,眼光却一直跟着铃儿移动,嘴唇微翘,听话得如同一个小孩子。 扎好之后,铃儿深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冲林寻咧嘴笑了,灿若朝霞。 “铃儿,你说,我们此刻这副样子,是不是像只小花猫?” 铃儿噗嗤一声笑了,点点头:“像,铃儿是一只额头受伤的小花猫,林寻哥哥呢,则是爪子受伤的小花猫……两个落魄不堪的小花猫,都在——” 她的声音猝然停止,杏眸圆睁,脸颊腾地热了起来。 扭头看向林寻,只见他的脸距离自己仅仅一寸,而在那一侧的脸颊上,还依稀存留着他唇上的一丝余热。(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师兄解难 四周万籁俱寂,二人都红了脸颊。 却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林寻神情一变,立刻从石上起来,抓起旁边的宝剑,警惕地看向后方。 铃儿也从石上站起,面容陡变严峻。 “是他们,他们来了。”林寻喃喃着,眉间一片凛然,转身面向铃儿,“铃儿,你听着,再跑下去不是法子,你先走,顺着这条路一直跑出林子,然后下山,到时我去找你。” “不,林寻哥哥,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不能分开!” “他们的目标是你,他们要杀你!既然如此,这家我是不会回的了,我听你的,铃儿,我们远走高飞,离开这里,可好?” “好,好……”铃儿点着头,眼里又闪出泪花来。 “那你就下去,你要先走。” 铃儿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不,林寻哥哥,他们也要杀你,他们都已经伤了你……” “不会的,我母亲怎会杀我呢?方才那只是意外。”林寻急促说道,一手将她向前推去,“快,铃儿,快走!” 铃儿抽噎着,一步步后退,最后牙关一咬,转身跑了起来。 她穿过前方黑漆漆的树林,抬头望着天上隐隐发白的蓝幕,泪水落了一地。倏然,她停下了脚步,心中闪电般想到,林寻哥哥已然负伤,方才他对抗两个人都是占下风,此刻负伤再对二人,岂不是自投罗网? 林伯母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可难保那两个人不会打红了眼,更何况,刀剑无情…… 她转过身,止住了哭泣,用袖子抹一把泪痕,顺着原路跑了回去。 “铃儿!你怎么回来了!”林寻看见她回来,大吃一惊。 铃儿一把将他拽住,挂满泪痕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林寻哥哥,我们不跑了,太累了……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林寻哥哥,你怕吗,你怕死吗?” 林寻凝望着她,呆了一刻,唇角扯出一丝苦笑:“铃儿,我不怕死,可是我怕你死,你得活着……” “可铃儿怕离开你。” 铃儿仰视着他,目光清淡且坚定。 林寻未再说话,他垂下眼帘,舔了舔嘴唇,握紧了铃儿的小手,“好,好……” 后面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几乎与他们相隔不到百尺。 铃儿将双手从林寻腰间伸过去,头靠在了他胸前,目光划过远处的树梢,缓缓收了回来,闭上眼睛。 林寻握剑的手微微一松。 “林寻哥哥,天快亮了。” 林寻眼眶湿润,抬头望了一眼天边,“是啊,天快亮了……” “为我这样,你值得吗?” “有何不值得的?能够遇见铃儿……能够和铃儿同生共死,是我今生最大的运气啊。” “……铃儿也是。” 霎时,两个黑黝黝的身影从林中钻出,身子蜷缩从半空中飞过,浑然若黑球,双双落在了林寻和铃儿对面。 “母亲,您既要收回寻儿的命,寻儿这便给你……” 话落,他一脚踢起手中的剑,扬手反握,剑尖朝向他与铃儿的身体,就要刺过去。 “住手!”前方刚落地的一个黑影见状,猝然起身,双腿横向飞过来,踢中了他的手臂。 利剑哗然落地。 “你疯了林寻!”那人双脚落地,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满脸喷薄怒火。 林寻陡然睁眼,顿时愣住了。 “师兄……”他睁大了眸子。 师兄?躲在他怀里的铃儿一惊,急忙睁开眼,从林寻怀里出来,转身看向了眼前的人。 “你这是要做甚?寻死?!”那人更加用力扯紧他衣衫,几乎将林寻整个提起,“为儿女情长要去寻死?今日师兄就算不将你捉回,也要将你打个半死!” 说罢,他松开,扬起拳头就要打上去。 “还不是你们逼的?”林寻直视着他,眼色猩红,“杀啊,不是要夺我二人的命吗,没想到,母亲还派你俩亲自出动啊,怎么,嫌两个不够吗?不过你们失策了,两个就已足够,何须劳烦二位师兄呢?” 他满目嘲讽地朝他看了一眼,目光又轻轻掠过一旁的董云鹤,即刻收回,满眼不在乎。 “你胡说什么!” “慢着!”董云鹤终于走了过来,将董墨笙拉到了一旁,在林寻面前站定,视线幽幽扫过铃儿的脸庞,最终停在林寻面上。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微微眯眼,眸色一沉,拉过林寻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来,你坐下。” 林寻坐在了旁边的石块上,一头雾水,铃儿紧跟过去,站在了身后。 一旁的董墨笙闷哼一声,瞪了林寻一眼,转过身不言语。 “林寻,你听着,方才追你们的二人,已被我们降服了。”董云鹤正色道,“至于他们是从何而来,为何要以师娘之名追你们,我便不知了。不过师娘绝无赶尽杀绝之意,她是你娘啊,怎会要你的命呢?你是糊涂了?” “我看,他就是冲昏了头脑。” 林寻皱眉沉思,似乎明白了不少。 “我知道了,那两人,定是和那道士为一伙,他们的目标……皆是铃儿,是想要留下铃儿!”林寻提声道,转头看了看铃儿。 “你明白就好。” 林寻默默拉住了铃儿的手,黯然失神片刻。 “那……师兄,你们是何时过来的?”他抬起头,声音添了丝兴奋,“又是如何找到我俩的?是母亲派来的?方才,多亏了你们,否则,我与铃儿真要——” “林寻。”董云鹤将他打断,定定地道,“我们,是来带你回去的。” 林寻面色微滞,一时愣住。 “你娘见你三日未归,很是生气,正好我与墨笙回来了,便让我二人出来寻你。说……说见到你后,务必带回。” “那铃儿呢,可有说铃儿?” 董云鹤双手背在身后,锁眉垂首,不作声了。 “没有!”董墨笙转过身来,盯着林寻,“师娘说了,你已为这女子发狂,若是再让你二人共处……” “师兄,”林寻冷声道,“娘不理解我也就罢了,你二人还不理解我?哼,若不是他们非逼铃儿,我也不会如此。” 谁知,董墨笙接着又冷哼了一声,嘀咕道:“理解你?如何理解……理解你方才自刎之举?” 声音虽小,林寻却听见了,他面有愧意,佯装未闻。 董云鹤眼光瞥向那后面的女子,端详片刻,见她头上受伤,且年纪尚小,便想着不如得过且过,于是说道:“这样吧,先带她回去,到家之前,让这位姑娘暂居旅馆,待师娘气消之后,再将她接回,如何?” “哥!” “真的?”此计甚得林寻心意,他两眼冒光,从石上站起,见云鹤师兄点了点头,顿时喜不自胜,转头看向了铃儿。 铃儿亦感激不已,忙向董云鹤道谢,连带着董墨笙也谢上了。 董墨笙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对了,有一女子,方才在来的路上,自称是我们的师妹。”董云鹤突然想起,问林寻,“师娘最近有收新徒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狼狈而归 天边泛出鱼肚白,长青山脚下的那片林子,此时正被淡青色的晨光所覆盖。林中鸟声啾啾,一派冷清。 云鹤师兄弟以及林寻各骑一匹马,铃儿则坐在林寻马上,四人从山上下来,赶到了这片林子。 一下马,林寻和铃儿就率先跑过去,一头钻入了林中。云鹤兄弟相视一眼,略感不妙,也跟了进去。 按照师兄所说,唐谷溪就被绑在林子边缘一带,不可能在林子深处,因此,四人并未走多远,就在这林子边缘寻找着。 “你们到底把她绑在何处了?”林寻见寻找无果,不禁有些发急,“她是连夜跟过来的,定不认识这里的路,我过来时还险些迷路,更别说她了。师兄,你们将她绑在此处,实在不妥啊!” “那又能如何?当时她拔剑而出,直指我俩,这也是无奈之计嘛。”董云鹤道。 “或许,那姑娘早走了呢。”董墨笙接过话来,“我看她横冲直撞的,既能在夜间跟踪我们,就能有保全自身的魄力,何况,万一人家比你聪明呢,不是人人都会迷路……” 林寻叹了口气,继续寻找。 董墨笙看了他一眼,忽然扬起眉角,咂嘴道:“这女子一进家门便被师娘收为徒儿,甚至都不问师父的意思,此事还真是好生蹊跷……” 说罢,摇摇头,紧跟上去搜寻了。 “谷溪姐姐——!谷溪姐姐——!我是铃儿,你在何处啊?” “唐谷溪——!唐谷溪——!你听到没有?” 董云鹤见他二人声嘶力竭地叫喊,不禁摇了摇头,一脸无奈。他轻叹一声,仰头看向远处长青山的山头,两眼微眯,细细打量着彼此的间距,凝神片刻,忽抬首向一处走去。 众人见状,也都跟了上去。 果真,在董云鹤走出数十步之后,几人一眼便看见了那匹红棕色的马,此刻正垂首立在一棵树旁,摆动尾巴。 在马头另一侧,地上躺着一个黑衣女子,双眼紧闭,睡态安详。身上五花大绑,紧紧与身后的树干相连。 林寻扭头,瞥了一眼董云鹤,抬步走了上去。 “这都一夜过去了,她还未醒?”董墨笙走上前来,有些不可思议,远望道。 四人来到唐谷溪跟前,将她身上的麻绳解下,失去绳索的固定,唐谷溪身子一歪,从树身上滑了下来,林寻手疾眼快,赶忙接住。 “喂,醒醒。”他拍了拍唐谷溪的脸。 “谷溪姐姐,你快醒醒。”铃儿也在一旁抓住她的胳膊。 董墨笙蹲下身子,思索道:“会不会是奔波一路,太累了,昏睡过去了。” “不管怎样,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先带回去吧,些许是病了也说不定。”董云鹤愁眉道,叹了一声,“也怪我,不该冲动将她丢在荒山野岭的,人一睡过去,本就易发寒发冷,何况是在这样的寒冬腊月,更是极易受风寒的……若是这位姑娘病了,那我是逃不了罪责了。” “你先别急着认错,”董墨笙宽慰道,“如今还是想想,该如何带她回去吧。我们一共五人,共有四匹马,而这姑娘昏睡不醒,必然是有人要带她的。林寻和……和弟妹又身子不适,自然是一人一匹,我呢,就负责为你们保驾护航……” 听到“弟妹”二字,铃儿脸颊飞红,忙低了头去。 林寻倒是有所意外,心里一乐,朝他师兄瞥了一眼,飞过去一声“道谢”,不过董墨笙也未注意他二人神色。 “你的意思是……要我带她了?”董云鹤斜眼睨向董墨笙,喜怒不详。 “不然呢,你将她打晕绑在此处的,休想甩给我!”董墨笙吊起眉梢,得逞似的看了董云鹤一眼,转身向外走了。 林寻和铃儿三日的逃亡与食不果腹,此刻早已形同游魂了,见唐谷溪无事,他们便放下心来。林寻让铃儿上了唐谷溪的马,二人出来之后,不过片刻,就见董云鹤也背着唐谷溪走出来了。 五人四匹马,其中唐谷溪董云鹤同骑一马,为不使她滑落,几人大费周章,又拿出那跟麻绳来,将唐谷溪与董云鹤牢牢绑在一起,二人模样十分滑稽。这使得董云鹤也极不自在,林门弟子一向勤于练武,山中一呆便是几年,哪有与女子如此亲近的时刻? 他满腔愤懑,只得恨恨地瞪了弟弟一眼,可又无可奈何,只得好好将她带回去。 回去的路上便是通畅许多,一来是白昼,二来来过一趟,道路已十分熟悉。因此,待到黄昏时刻,几人便到了林宅门口。 林寻将铃儿安顿在离家不远的一家客栈内,简单收拾过后,随董家兄弟进了家门。 一见林寻回来,周伯正欲问话,结果就看到了他手臂上的剑伤,心中不觉大惊,却见三人行色匆匆,神色慌忙,又见唐谷溪昏昏沉沉,一副病态被人背着,便再不敢多问,止步在了前院。 将唐谷溪送回漱石园后,林寻叫来冯昀看着,便欲叫人去叫郎中,结果小厮来说,周伯已经去叫了,几人这才放心下来。 林寻跟着两师兄来到了母亲的院子,一进门,恰碰见母亲被石茵搀着,从左侧小佛堂出来。 二人同时一愣,视线立刻触及了林寻臂上的伤,再看他一副落魄模样,衣不蔽体、蓬头垢面、浑身是伤,叶瑾云当即呆住。 “娘,孩儿来请罪了!”林寻冷冷看他的母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动作之利落令在场之人震惊。 “师娘,是我二人未照顾好他,让林寻……受伤了。”董家兄弟亦跪在两侧,俯首恭敬道。 叶瑾云身子微颤,扶在石茵手上的胳膊用了用力,直盯着地上的三人,心痛又不解地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挣开石茵的手,走至林寻面前,弯腰向他头上摸去,“寻儿,你……你怎成了这副样子?”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林寻头顶时,林寻向另一侧微移脑袋,精准地躲开了母亲的手,依旧是面无表情。 叶瑾云脸色一抖,将手臂慢慢收回,直起身来,整容道:“铃儿……铃儿姑娘,她可安好?” 只听底下传来一声冷笑:“合母亲的意,她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 膝前训话 短短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般,窜入叶瑾云的耳朵,霎时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快要向后倒去。 石茵在背后赶忙扶了一把,才及时将她拖住。 林寻见状,微微蹙眉。 “你……你说什么?”叶瑾云面色惨白,圆眸紧盯林寻,手指用力攥着石茵的手腕,身子微微打颤。 石茵亦惊愕不已,不过还是强忍住了情绪。 林寻稍稍抬眼,见母亲如此,心中便安定了几分,知道那两人确与母亲无关了,这才放松下来。 “师娘,别听他胡诌,铃儿姑娘没死!”董墨笙抬首道,恐师娘有何意外。 “什么、没死?” 董墨笙点点头,董云鹤亦抬首点头。 叶瑾云急喘着气,一手轻捂胸口,微微闭眼,呼了口气。待那口气呼出之后,她再次睁眼,眸光陡变凌厉,视线紧紧锁住了林寻,向前一步,一掌甩在了他脸上。 林寻的头向一侧偏去。 “姨母!” “师娘……” “你竟敢如此戏弄为娘!”叶瑾云怒不可遏,厉声道,“什么叫‘正合我意’?何谓‘正合我意’?此话怎能从你口中说出?你是在教训为娘?你在诅咒为娘!看看,看看每日我供奉的佛像,就在这屋内,就在那里,就在你的眼前!你当着神明,竟说出此话,你是想让娘早死了?” “孩儿不敢!”林寻抬头,眼圈发红。 “哼,不敢?有何不敢!”叶瑾云怒气不减,一振衣袖,“你多有本事啊,你多能耐啊,为一个女子逃出家门,三日不归!你可知娘有多焦心?回来之后伤成这样……你可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何时为娘着想过?何时着想过!” “娘……”林寻动容而泣,跪得笔直,“是孩儿的错,孩儿错了……我不该骗娘,不该吓唬娘,铃儿她无事,她无事……” 叶瑾云瞥了他一眼,扶着身后的桌角缓缓坐了下来,示意董家兄弟起来。 她的目光扫过林寻上下,视线又在他的臂上停顿一下,心如针扎,却是深吸一口气,撇开了目光,强装镇定道:“说罢,究竟出了何事?” 云鹤二人垂手侍立左右,不敢言语,也因他二人确不知前事如何,实不敢妄言,只好等着林寻开口。 林寻黯然片刻,在一片等待中,抬起了头,红肿憔悴的脸庞刺入叶瑾云视线内,令她心头再次颤了一颤。 “娘,有人要杀我们。”他开了口,语气极轻,“您可知,我去那长青观找铃儿,见到她的第一眼,她是个什么样子?” 叶瑾云眉头微蹙,未作声。 “她把自己憋在屋内,整整两日……两日未出来,出来之时,头上全是血,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地方,她是在寻死……娘,她是在寻死。” “这、这……她为何不出来?”叶瑾云显然有些急了。 林寻苦笑一声:“出来?您还不知,那道士就是骗子吗?我去那观中时,观内无一人,殿堂房屋早已破旧不堪,香火也早就断了,这是骗局……娘,这是骗局啊。” “不可能!”叶瑾云攥紧了扶手,“那道士是我亲眼见了的,你是在说,这是娘故意筹划的了?” “不,寻儿不敢,娘也定不会做出此事来。”林寻顿了顿,“但难保不会有人做出此事来,人心难测,娘就难道从未怀疑过……” “行了。”叶瑾云打断他,收了收眼,“你方才说,有人要杀你们,后来呢,后来如何了,如何逃脱的?” “我和铃儿在山中一路逃跑,我受了伤,可那莫名出现的人依旧穷追不舍。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娘派去要杀铃儿的,还说,若是我答应回家去,他们便会将铃儿带走!娘,既然这与你无关,那定是有人想借此机会,抢夺铃儿了,而铃儿才来西州没多久,认识她的人也寥寥无几,无非就是这家中几个……” 他的视线移开母亲,幽幽向旁边滑去。 石茵静立在叶瑾云身后,手里拿着一只手炉,往里面添了些炭后,递到了姨母手里。 叶瑾云眼帘低垂,接过那只手炉来,神情微变。 “那,铃儿呢,现如今在何处?” 林寻神情忧伤,道:“她一连五天未好好进食,又在山上受了风寒,还受了惊吓,此刻正在客栈歇着。她比我……好不到哪儿去,此刻若是娘看见了,想必会更为吃惊。方才我离开时,她就已劳累不堪了,此刻……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叶瑾云面带愁云,道:“这么说,此时就她一人在旅馆?” 林寻失神望着地上,点了点头。 “留她一人在旅馆,终究不是法子……看来,也需请个大夫好好给她看看,别真得病了,寒冬腊月的,终究不是好事。” “那……姨母,要不还是将铃儿妹妹接回来吧,我看哪,那道士就是个骗子,当日怪茵儿,没能及时拦住他,才惹了此祸端的……既然终是误会一场,那先前说的也就不算数了,姨母何必还耿耿于怀呢?若是最后真让人落下病根,姨母心里,也过意不去吧?” 叶瑾云闻言,眸光略动,并未答话。 云鹤兄弟在一旁听着,倒是觉得石茵此话甚为有理。今早他们碰见谢铃儿时,见她娇小可爱、模样清秀,又安守本分的,心中印象也还不错,因此此刻是向着林寻这一边的。 “罢了罢了,都快要过年了,若是家里再出事端,这年也是过不好的。”良久,叶瑾云叹了口气,理理袖口,“铃儿的事,就交给你二人了,云鹤,墨笙,你们待会儿便去将她接回。至于你,寻儿,今日须得在家好好静养,看了大夫,安心喝药,铃儿也算是回来了,若是到年底,你还生事端,那——” “不会了,不会了。”林寻立马露出笑颜,“寻儿保证,绝对不会了!” 叶瑾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叹道:“行了,起来吧,你还想跪到何时?” 林寻笑了笑,蜡黄的脸上更显削瘦,答谢母亲之后,从地上站了起来。 却在刚起身之际,眼前一阵白花花,只听耳边轰的一声,他头重脚轻,当即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玉镯化冰 铃儿被接回来后,大病一场,尽管家中熬了姜汤,可是单靠姜汤下肚,还是难解风寒。更何况,此次这三人所受的,不止风寒那么简单。 她因自小风吹雨打惯了,家中无父无母,农活又不在话下,因而小小伤风不在话下。林寻虽当日晕倒在地,可毕竟多年武功在身,体格削瘦但总归强健,因此也只是睡了一宿,就无事了。 最要紧的是唐谷溪,从长青山回来后,她一直头昏发热,体虚无力,在床上一躺便是四五日,这才渐好。其间醒过多次,每次都是昏昏沉沉入了眠,大夫诊断过后,说她是久病成疾,估计前两日去望远山时,就埋下了寒症。加之这一路追赶、一夜受冻,病症便全都发了出来。 除此之外,还道她心中郁结,心火过旺,想必近日多劳心伤神,才使病情加重的。 听大夫如此说,叶瑾云自然知晓是因何故,心中不免多有愧疚。林寻心中亦打鼓,却并不确定,也未敢去问母亲。 铃儿在房中养了几日之后,精神见好,却只是终日呆在小漱石园中,或是在唐谷溪房里待会儿,不见出来。而林寻也为避嫌,这几日不再往漱石园走动,此等变化,叶瑾云也看在眼里,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自那日林寻归来,她便知自己错了,也知道铃儿因此,受了极大的委屈。这几日,她倒盼着林寻能够去漱石园,多多宽慰铃儿几句,可事与愿违,心中竟悲凉起来,越发觉得自己不应该。 这日,天气尚好,惠风和畅,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儿。她整理好穿戴,从房中出来,顺着后院一路信步过来,走到了铃儿房间。 此时,铃儿正在房内整理衣服,闻到门声,只以为是冯昀,便放下去开门。 门一打开,林伯母的脸庞撞进她的视线。 铃儿面容一滞,愣在了那处。 门口之外,再无旁人,四周静悄悄的。 叶瑾云一身蜜合色裙衫,映得她面容姣好,容颜亮丽,竟不像是中年妇女。她双手端握,唇角带笑,凝视着铃儿,眼角一派慈祥,却是闭口不说话,静等着铃儿反应。 铃儿晃神一刻,脸上即散开了笑容,眉眼弯弯,晶莹透亮。那眸光里既有欣喜讶异,亦有胆怯畏惧,一时窘况百现,语无伦次,“林伯母,您……您怎么过来了?” 话一出口,方觉不妙,正欲改口时,却见林伯母已然笑意满面,款款而入了。 “怎么,无事就不能过来看看?” “能,能……当然能,林伯母能来看铃儿,是铃儿的福气,铃儿高兴还来不及呢。伯母,您快坐,铃儿给您……给您倒茶。” 见她那手脚慌忙的样子,叶瑾云噗嗤一声笑了,掩嘴坐了下来,道:“你见了我,不必这么紧张,平日里该什么样,便是什么样,不必如此手忙脚乱的,倒让我看了,觉得心里过不去……” 铃儿倒茶的手微微一怔,不由失了神,这一失神,险些将杯中的水溢出来。她慌忙回神,赶快收了茶壶,轻吸一口气,将倒好的茶,缓缓端至叶瑾云面前。 叶瑾云接过茶来,握在手中,目光淡淡划过她床上叠的衣服,落在了前方。 “林伯母……何故说此话呢?铃儿实在承受不起,自来到西州以后,一直都是承蒙伯母关照,若非伯母,铃儿怕是早已无家可归了。铃儿知道,之前的事,伯母一直心有介怀,可是铃儿心里清楚,这一切,皆是被人蒙骗了去,而非伯母的过错。铃儿若是连此都不能明白,那也枉活至今日了。” 谢铃儿在一旁垂首站着,静静吐出此番话来,如涓涓细流般,滚入叶瑾云心底。 她握茶的手不禁一抖,险些拿不稳,平复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霎时只觉心中发酸,眼眶涨热,随着那股气呼出来,几乎要滚出热泪来了。 她强颜欢笑,将那眼泪憋回去,抬首看向了铃儿,将茶放在桌上,腾出手来去抓她的手。 铃儿见状,早就将手伸过去了,一把接住叶瑾云的手。 视线在她头上端详,铃儿额角的伤口结了痂,如今已是杏核大的疤痕一个,此刻万分醒目地撞进叶瑾云眼里,令她眸光一凛。 “孩子,你坐过来。”她拍拍旁边一把凳子,拉铃儿过来坐下。 铃儿先是有些拘谨,移不开步子,后来耐不住林伯母盛情,便也放松下来,顺势坐下。 叶瑾云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抬起,轻轻去碰那块疤痕。她蹙着眉,伸着脖子,目光凝结在上面。 “还疼吗?” 铃儿笑笑,“早就不疼了。” 叶瑾云轻叹一声,收回头来,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拍。 “以后可别再干傻事了,明白吗?” 铃儿听话地点头,“铃儿明白。” 叶瑾云笑笑,注视着她,忽想起一事来,忙在腰间找着什么。找了片刻,似是没找到,嘴里嘀咕着“好像没带来”,不禁有些失意,接着转眼一想,神色又焕然一亮,忙伸出手腕来,从腕间摘下了那个翡翠玉镯子。 她抬眼看了铃儿一眼,嘴角含笑,拿过铃儿的手来,将那玉镯子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伯母,这是……” “这个啊,在我身上已戴了多年,今日呢,伯母就把它送给你。” 铃儿闻言,大惊不已,抬头望向叶瑾云,赶忙摇头,“不不不,此物太贵重了,更何况是伯母多年的贴身之物,铃儿何德何能收为己用呢?伯母还是收回去吧,您的好意铃儿心领,但此物……是要不得的。” 叶瑾云哪管她的推辞,只一并又推了回去,并将她的手指翻过来,牢牢盖住了那镯子,说道:“既然是我给的,你就只管收着,你收了,我心里高兴,若是不收,那你可就是专意地……不让伯母自在了?” 铃儿呆愣在那里,望着叶瑾云,终于不再说话,亦不再推辞。 过了良久,她干咽一下,将那玉镯紧紧握在手中,咬着下唇,不知在沉思什么。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眼泪水了。 “小时候,我娘对我说,人家对你的好,你要记着。”铃儿的泪水“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我从小没了娘,可我娘说的话……我都还记着……伯母,谢谢您,谢谢您肯照顾我,谢谢您能不计前嫌收留我,伯母的恩情,铃儿必当铭记在心,誓死不忘……” “怎么又说起死了呢?”叶瑾云故作嗔怪地笑笑,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 二人坐在房中,又闲谈了几句,这才散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 醒来 这几日昏昏沉沉、昼夜颠倒,唐谷溪不知是何时辰了。 只看到窗棂处透出隐隐光线,氤氲朦胧,十分模糊。 她从榻上挣扎着坐起,揉了揉双眼,却发现还是模糊一片。 或许是睡得太久了吧,她忖道,怎么会这么累呢?揉了揉无力的双肩,正欲从榻上下来,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吓了一跳,忙止住动作。 “你是……” 那个身影背光而立,浑身笼罩着刺目的光线,面孔被掩在浓重的昏暗中,看不清是何人。倏地,它动了动,向前走来,那片光晕即刻被打散。 唐谷溪攥紧双手,屏息凝神,向后微仰身子,仔细看着那人。 待它移出光线后,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林落! 那是林落!她怎会出现?她不是在战场吗? 难道,战乱结束了,凉禹和乔疆的战乱结束了?武贲军回朝了? 唐谷溪又惊又喜,几乎要涌出泪来,从榻上猛地立起,几乎是扑一般奔向了她,一把将林落抓住。 “林落,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战况如何,有没有打胜?武贲军怎样了,苏宸怎样了,齐煜呢?他们都如何了,还有你,你有没有受伤,身上可安好?”她语无伦次,抓着林落问着,喜极而泣。 林落的面庞略显苍白,面无表情地盯着唐谷溪,眸中无一丝喜怒。 唐谷溪的手停住了,怔怔看着林落,“怎么了?林落,你说话呀。” “唐谷溪,你问这些有何用?我们与你有何关系?”林落的话语冷冷响起,亦如她冷冽的眼神,“你还不明白吗?你走不了了,我和林寻千辛万苦将你带回来,还会让你再离开这里?师娘需要你,师娘更不可能让你走,让你离开她!” “林、林落……” “别叫我名字!”她突然厉喝,“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我们的谁?我教你武功,只不过想利诱你跟我们走,我和林寻保护你,只是想保护师娘口中的一件宝物。听明白了?你,只是一件宝物……” 唐谷溪浑身一凉,抓在她双肩的手松了下来,后退一步。 “如果没有你,我何须花上两年时间,奔波在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林落向前走了一步,直逼而来,“如果没有你,我何须被师娘逼着练武,受苦多年?如果没有你,我早知我亲生父母是谁了,何须等上这许多年?你是我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就想轻易地走?简直天方夜谭!” 唐谷溪一步步后退,泪流满面,“不不不,林落,我只想快些见到苏宸,并非决意离你们而去!而且,师娘对我有恩,我怎能轻易离开她呢?可……可是林落,你们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吗?这其中、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林落目光直刺着她,冷笑一声,满眼嘲讽与不屑。 唐谷溪伸出手去,想要碰到她的手。 可林落倏然转身,将手背在身后,微微侧头,停顿了一刻,抬步向外走去。 一见她走,唐谷溪急了,顾不得哭泣,赶忙追了上去。 跟在她的背后,眼前只余一个黑黑的影子,一个沉默的背影,不理会她的任何说辞,任何哭泣。 唐谷溪悲伤不已,只觉得心如刀绞,一下下地抽痛,抽得她喘不过气来。泪水绵绵不绝,流在这长长过道上,迅速将视线遮挡,模糊了眼前一切景物。 她捂着胸口,尽量将胸中难过的情绪压制下去,却还是于事无补,胸闷难耐。 林落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她。 “进去吧。”她伸伸手,冷面如霜。 “这是……”唐谷溪擦擦眼泪,扭过头。 “师娘在里面等你,她有话要说。” 唐谷溪从门上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林落,朦胧视线中,她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嗓中奇痒难忍,像是有许多话,却都说不出来。 “愣着作甚,快进去啊。”林落催促道。 唐谷溪转过身,止住泪水,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道光线在头顶划过,照亮门前这块地板。昏暗狭小的屋子里,有股潮湿腐朽的气味,慢慢飘入鼻间。唐谷溪满心好奇,向里面走了一步,环顾四周,却发现屋内并无一人,连师娘的影子都没有。 蓦地,她心中生起一股恐惧,屋子深处的摆设极为模糊,仿佛看不到尽头,光线慢慢聚拢,最后在地板上消失了,只留满眼黑暗。 她心头剧跳,转过身来大呼一声:“林落!” “砰”的一声,两扇门紧紧关闭,不见了林落身影。 她扑过去,握拳捶在门上,“林落,开门啊,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 “让我出去,求你了,让我出去……出去……”她辗转床上,两眼紧闭,表情痛苦,身上的被褥被她紧紧攥着,一片狼藉。 “谷溪姐姐,谷溪姐姐,你醒醒!” “唐谷溪,快醒醒,别乱抓了,这被子都要被你抓破了……” 忽然一双手按在了她手上,唐谷溪不再挣扎,呼吸急促,身子僵直。过了片刻,她思绪渐渐收回,意识也逐渐清晰,待气息平复后,她身上终于放松下来,眉头也终于舒展,变为祥和。最后,她睁开了眼帘…… 视线里,林寻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 紧接着,铃儿的脑袋也伸了过去,闯入她的眼睛。 目光缓缓滑动,扫视了一下头顶,看到桃色的帷帐与纱幔,看到窗子里透出的熹微晨光,看到明净亮堂的房内摆设,最后,又重回到眼前这二人的脸上。 “林寻,铃儿……”她动了动嘴唇,喃喃叫道。 不知为何,这一觉睡得极为冗长,像是耗尽了半生力气,令她身上力道全无。 “谷溪姐姐,你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你方才做噩梦了,一直说胡话呢!我和林寻哥哥一直叫你,才把你叫醒。这回,你可是睡得最长的一次了。”铃儿伏在床沿,叽叽喳喳说道。 唐谷溪眸光轻闪,没有说话,在以前醒过来时,她已知道他们伤好了,便也没再问。 “扶我起来。”她伸出手去,林寻和铃儿一把接住,将她扶起来,又拿过一个软枕垫在背后,唐谷溪靠了上去。 她盯着前方,微微垂首,默不作声。 见她出神,林寻煞有兴趣地坐在了一旁,说道:“快,给我们说说,方才做何梦了?让我和铃儿也听听。” 铃儿只在一旁笑,不出声地看着她。 唐谷溪沉默着,这时,门外忽传来一阵响动,伴随着二人说话声,渐渐走近。 林寻和铃儿扭过头去,望向门外。 只见云鹤、墨笙兄弟走了进来,看见床上的唐谷溪,他们笑说道:“哟,小师妹这是醒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置气 董云鹤与董墨笙在此之前,已来过漱石园一次了,当日唐谷溪亦是这般昏昏沉沉,意识尚不清楚,只是略略见了他们的身影,因此脑海中并无印象。 而云鹤兄弟则不同了,他们将唐谷溪带回来后,深知她因自己而病,心中便一直过意不去。在林寻病好之后,三人结伴过来探望,却见她终日不醒,便也没辙,只好隔两日再来。 然而,那次过来却让这兄弟俩吃了小小一惊——当初在长青山下碰见她时,正值隆冬深夜,寒风凛冽,事情危急,加之这女子一身夜行衣,从头到尾打扮得像个男子,便没细看她,只顾着上山寻人了。至于第二日在林中发现她,也还是蓬头垢面,死死昏睡,倒没看出差别来。 可那日过来探望时,兄弟俩才发现,这于榻上安然而眠的女子,换下那一身行装,变为一身藕荷色绣花寝衣,竟是一副柔态万生,娇艳动人模样。而那满头青丝长长散下,将她的脸衬得愈发明亮照人,虽挡不住病症所带来的苍白憔悴,可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董墨笙不禁开玩笑道:“早知那日,我便将她骑马带回来了,也不劳哥哥你费事。” 董云鹤忍不住啐他:“你倒是净想得美,苦差来临时,第一个推给我,好事永远也想不到你哥哥。” 可玩笑归玩笑,兄弟二人还是明白,这女子虽是他们师妹,然对师娘而言,显然又不止师妹那么简单。经过这两日观察,他们发现师娘对她关照有加,不仅在得知那夜之事后,重责了他们,更是每日都来漱石园,亲自喂药喂水,就连石茵也不曾享受到如此待遇。而从昀师姐那里,也可看出此女非常重要,是万不可轻薄与怠慢的。 至于原因,他们不问、不说,可心里也明白几分——林门多年,有些事情不必明谈,单是靠师父师娘这些年来的言行,也可略知一二。更何况,林肃异常看重这二位弟子,闲时便常与其饮酒畅聊,家中事务,也早就断断续续说与过他二人听过了。 对此,叶瑾云也心知肚明,只是不详谈罢了。 这日,兄弟俩刚踏进门,便见唐谷溪坐在榻上,精神状态已比先前好太多。 “师兄,你们来了,快过来。”林寻招手,腾出旁边的两把凳子,样子较为欢悦。对于铃儿这件事,林寻在心底里,其实是感激这两位师兄的。 若按常理,他会以为在那天晚上,董云鹤和董墨笙定不放过他二人,更别说想出法子带铃儿回来了。 这两位师兄,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关系要好,可终因他二人武艺卓越,便被父亲分隔开了。后来几年,三人并不常见,林寻只知他二人武艺迅猛提高,亦练了些独门绝学,可不知具体是什么。 此间,一直让他纳闷的一件事是,林门中那么多弟子,许多都是武艺高强者,为何母亲偏偏挑中了林落,去实施那一项最为艰险与困难的任务呢? 而且,还是从儿时就开始的,如此一看的话,似乎是早有预谋。 林寻为他脑子里这个想法感到好笑,摇摇头,也不再去思索了。 董氏兄弟坐下来后,看向了榻上的唐谷溪。 房间内幽静无声,唐谷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表情索然,略有落寞。片刻后,她微微抬首,朝座上二人瞥了一眼,记起这就是那一夜,她御马追赶的两个人。 “师……”正欲叫出口,却忽的想起当夜她被他们打晕的事来,亦想起其中一人言辞锋利,当时将她唬得不轻,还拔剑率先出手——真是毫无情面可言! 想至此,她心中极不服气,加之噩梦带来的情绪还未消退,胸中一时烦闷酸涩,索性闭口不言了。 云鹤墨笙二人相视一眼,皆知这个小师妹是在生自己的气,却也不慌乱局促,站起身来对她长长地作揖,道:“师妹久病初愈,还是不要太过劳心了吧。当日是我兄弟俩的错,不该把师妹留在林中,致使师妹受了风寒,在床上一躺便是多日。此罪……我俩应当全责,待师妹好了之后,任凭处置,以补当日之亏欠,绝无半点怨言。师妹看,如何呢?” 听他兄弟俩此番长谈,林寻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两位师兄啊,你们不必如此胆战心惊,她就是这样,平日看着一副臭嘴脸,谁都爱搭不理,可心眼儿还是极好的,绝不会怪你二人……” 铃儿在一旁使眼色,恨不得伸手去掐他,让他说话注意分寸。 这唐谷溪正在感伤郁闷中,此刻毫无玩笑心意,听那二位师兄所言,本来气已消大半,可谁曾想,忽又闻林寻此言,心中怒火便再也遏制不住,一下子喷涌出来了。 “是,我就是一副臭嘴脸,我对人爱搭不理,我口是心非、似是而非,我虚伪丑恶、欺人太甚,我是天下万恶之人,你们都是好人,全都是好人行了吧!”吼完,她心中一恸,又深觉自己行为诡异,言不由衷,有得理不饶人之势,竟一时五味杂陈,不知如何自处,掩面哭了起来。 林寻本就是为她解说之意,万万没料到她会往坏处去想,更没料到她会如此激动,竟痛哭起来。一时手忙脚乱,慌张无措,顾不得细思为何,顾不得慢慢反应,赶紧站起身来。 “你、你这是作何,我也没说什么啊……你别冤枉人,当心母亲来了,又不知该如何处罚我了!行行行,我收回我方才的话,我才是万恶之人,我是卑鄙小人,行了吧?” 铃儿也锁眉宽慰道:“谷溪姐姐,林寻哥哥他没有恶意,你就不要伤心了。若是噩梦的缘故,那就不要再去想噩梦之事了,它是假的啊,你看,现如今不谁都好好的,在你面前么?若是……谷溪姐姐饿了,想吃什么,就告诉铃儿,铃儿去给你端来,家里没有的,就去街上买。” “对对对,宛都街上的美食可多了,比你们盛歌……”刚想说盛歌,林寻又恐她突然想家,赶忙改了话头,“比你之前吃过的所有都多,咱们回来之后,还没出去玩过呢,你快些好,好了之后我带你们出去!” 唐谷溪的抽噎声渐渐变小,最后止住了啜泣,低着头抹眼泪,接过铃儿递来的手绢,将脸上的泪痕擦净后,便不再说话了。 这董家兄弟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不禁汗颜。也不敢出声,只是暗自忖道,这小师妹……还真是“小师妹”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去拿剑来 唐谷溪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对林寻及董家兄弟道:“你们出去,我要?32??衣。” 她表情冷冷的,直视于他三人。 董家兄弟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点头作揖,“那我们先出去了,待师妹更衣之后,我俩再来请罪。” 唐谷溪只不作声,淡淡看着前方。 董家兄弟出去之后,林寻对铃儿使了个眼色,嘱咐道:“若是身子还是虚弱,那就不要走动了,就在床上休息——” “知道了,你出去。” 林寻微怔,讪讪看了她一眼,从唐谷溪的侧脸上,看不出有何表情来。林寻心中暗觉纳闷:若是单为他方才一句话,唐谷溪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还是因为方才她做的那个梦?那……是什么梦呢? 他一边思索,一边退了出去,阖上门。 铃儿站起身来,“谷溪姐姐,我来为你更衣吧。” 唐谷溪点了点头,从榻上下来,目光移至她的脸庞,触及那块伤疤时,她微微皱了眉,伸手去摸了摸:“铃儿,这伤是怎么回事?” 铃儿稍稍一怔,明白过来后苦笑了一下,一边为唐谷溪更衣,一边笑着道:“都是在山上不小心碰伤的了,谷溪姐姐无需担心。倒是姐姐,竟然单独骑马去救我们,让铃儿好生感动呢。” “呵,有什么可感动的……”唐谷溪苦笑。 “当然感动啊!”铃儿略夸张地睁大了眸子,晶莹透亮,“谷溪姐姐为了我们,一个人跑那么远的路,还被困在林中一夜,还……得了风寒,说起来,我和林寻哥哥也有责任。你不知道,林寻哥哥得知你跟着两个师兄过来以后,吃惊得不得了,十分着急地在林中找你……” “哼,他是担心师娘责骂他。”唐谷溪冷冷道,“若是我出了事,师娘头一个找他算账,他和林落千辛万苦将我带回,怎么会——” 看铃儿奇怪地看着她,唐谷溪止住了口,不说话了。 “谷溪姐姐何出此言呢?”铃儿一边为她套上披风,一边迟疑地问道,“为何林伯母会——” “铃儿。”唐谷溪不想让她再说下去,“你现如今不必多问,等……等过两日,以后,以后该知道的,你自然就知道了。” 铃儿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嗫喏说了声“哦”。 更衣洗漱后,唐谷溪坐在梳妆台前,打开妆奁,瞧着镜中的自己,一派萎靡之气,赶忙略施粉黛,淡扫青眉,轻点绛唇,忙活片刻,才精神亮丽了许多。 阖上盒子,她起身,扭头看向挂于榻上的那把剑,在铃儿的注视中,走上前去,一把握在了手中。 “谷溪姐姐,你……”铃儿略感不妙。 唐谷溪转过身来,视线落于远处门上,淡淡道:“只是风寒,既然痊愈,何须担心?” “可是,大夫说,姐姐不仅是风寒,此次心火——” “铃儿,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 “不是铃儿婆婆妈妈,是……还有,伯母说了,让姐姐在屋中好生休养的,至于练剑,何时不能练呢?非要在此时吗?” 唐谷溪转头看向她,“非要。” 铃儿表情僵住,面上一派担忧之色,却不再说话了。 唐谷溪整衣,提剑走了出去。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 坐于石阶上的三人,闻到声音,皆不约而同转过头来。 只见一个一身红装的女子走了出来,身上系一件豆沙色披风,头发梳得光洁清整,面上唇红齿白,黑眸如玉,比起之前精神太多。然而只是不苟言笑,散发着一派肃冷之意,让人看了微感落寞。 “你这是要做甚!”林寻一见她手里的剑,连忙起身拍衣,“大冷天的还要去练剑,你是不是疯了?如今久病初愈,该好好休养才对。”突然,他像想到什么似的,转而叹口气说道,“是,父亲是快回来了,可你也不能顾不上身子吧,放心,父亲是不会因你武艺而……” “林寻。”唐谷溪打断他,抬首睨上他的眼睛,“去拿剑来。” “……什么?” “去拿剑来。” “你不是有剑了么,还拿我的作甚?” 唐谷溪直直盯着他,不再作声,也没有动作,只是一味盯着他,双唇紧闭,眸色清冷,面色平静。 林寻扭头看看云鹤和墨笙,干咽了一下,不知唐谷溪心里打什么鬼,只好后退了两步,转身欲跳下台阶。 “等等。”墨笙叫住了他。 林寻止步,回过头来。 “先用我的剑吧。”他伸出手去,手中握着一把华美凌然的青铜宝剑,光芒万丈。 林寻微微颔首,只好接过剑来,他走至唐谷溪面前,拧起眉头,“剑来了……然后呢?” 唐谷溪收回目光,正视前方,大步走下了台阶,来至院中。 林寻下意识跟了上去。 哪知,刚走至院中还未站稳,唐谷溪就豁然转身,随之抽出手中之剑来,哗然指向了林寻。 林寻脖子向后一躲,避开了那把剑,眸光凝结于剑尖上,顿变凛然。 门口的铃儿见到此景,不禁失声叫出口:“林寻哥哥!” 她步子一迈,作势欲要上前,可又忽然止住了,只做出一个身子向前的动作,便陡然停下。 董家兄弟立于檐下,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静不作声。 庭院中,唐谷溪怒视林寻,锋芒的眼光顺着剑刃,一并刺向林寻的面孔,两道利剑顿时将林寻牢牢锁定,动弹不得。 林寻终于明白过来,心中一切了然,知道她这是在发泄、在赌气,知道她已经知道了,在自己去长青山上后,她就已经知晓了,母亲已经告诉了她…… 他还想着,她能御马去长青山救他们,定是还不知晓此事,否则,她怎会有闲心来管别的事? 可是他错了,林寻错了,他没料到唐谷溪在受到如此重创之后,还能极力镇定下来,不顾一切去长青山救他,救他和铃儿。还能将个人情绪放至一边,以“大局”为重,以情义为重…… 想至此,林寻的眼眶有些发热,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对她此刻的唐突举动也不吃惊了,对她突如其来的“比试”也不疑惑了。 他笑笑,手中长剑一抛,反握住剑柄,对唐谷溪道:“想比武?好,我可以看在你抱恙的情况下,让你几分。” 唐谷溪不跟他多言语,听罢,忽扬起手中之剑,以闪电之速打起回合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 血泪质问 檐下三人屏息凝神看着,铃儿紧张地捏起衣角。 董云鹤和董墨笙33一言不发,他们原以为唐谷溪是与他们置气,才将怨气撒至林寻身上的,可如今看来,显然不止如此。 不知她和林寻有何纠葛,但看此女此刻出手迅猛、林氏剑法又运用不凡,他们暗想到:师父不在,单凭林落教她的那几下,竟能运用得如此娴熟精炼?不禁暗暗叹服,对她刮目相看一番。 话说回来,此刻出剑比试的唐谷溪,也使林寻出其不意。他一面接招应付闪来的剑式,一面飞速思忖着,唐谷溪何时将剑法练得如此娴熟了,上回在宫中比试,她还是剑艺平平,与今日之技相差甚远、高低可见,为何此刻明显提升不少?还是因有怒气在胸,故而超常发挥了? 这样想着,他心中愈加不安起来,不禁有些分神,手上动作也迟钝了许多。本就步步后退,以防为主,加之这一忐忑,出手就更显愚钝了些。 台阶上的董家兄弟皱起眉来,林寻是有多久未练剑了,怎变得这样逊了?即便是退让,也不至于此啊。 院中,唐谷溪眼里迸出火光,一身浅红衣衫在风中凌卷,披风早已在出剑之时,被她一把扯掉扔至地上了。此刻,薄衣带风,外冰内热,顾不得虚弱的身子,也顾不得生凉的寒风,只顾这手中一把利剑。 她的眼里、心里,只剩下了这把剑! 剑身合一。这是林落教给她的…… 以前她一直未曾领会,可今时今日,总算是领会到了。 原来,真正的剑身合一,唯有目标坚定、满心力量之时,方可领略…… 剑! 她即是剑,剑便是她! 此刻,她愿化为那把利剑,直穿眼前之人而去。 林寻头上冒出热汗,眸光凝聚,紧盯唐谷溪面容,然在她脸上却未捕捉到任何情绪。他看到,她的脸掩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忽隐忽现,闪烁飞逝,模糊不清。 可越是快、越是看不清、越是一瞬消失,就越令林寻心慌难安。 一阵旋风刮过,寒凉的剑身闪过余光,重重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过来。林寻微微一怔,恍惚间有些发痴,手脚微滞,手中之剑竟也停了下来。 那重重剑影瞬间消失,幻化为一把实剑,不带任何犹豫和停顿,朝他刺了过来…… 铃儿睁大双眸,正欲发喊,却见那剑尖已刺入林寻肩头。 林寻受这一剑,眉头一锁,嗓中发出一声闷响,止步不动了。 “林寻哥哥……”铃儿惊呆,喃喃自语,失神一刻,从台上狂奔而下,朝林寻扑来。 几步之间,已是满眼泪水。 董家兄弟相顾一眼,略带愁云,启步走了过来。 那把剑刺入林寻肩上仅仅半寸,却已使他的白衣被鲜血浸湿,染透了层层衣衫,在肩上开出一朵刺目血梅来。 林寻脸色微红,注视着唐谷溪,剑眉深锁,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却没有半分怒气与不解,反而是一片懊悔,与不忍。 铃儿立在二人半步之外,不敢靠近他们,视线紧紧锁着林寻的血衣,看着那处的鲜血越流越多,将剑尖染红。 她眸子极大,眼眶通红,泪珠颗颗如玉,滴落在地。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林寻哥哥的那条胳膊上的伤,两日前才痊愈了的。 “唐姑娘,你——”董云鹤话方出口,却又突然止住了。 他和墨笙相视一眼,二人神情复杂,回首之后,皆不再说话。 此为唐姑娘和林寻的私事,他们两个“外人”,还是不要多管了吧。何况,这大伤小伤,于他们而言,皆是从小见多不怪的,此刻真算不了什么。 兄弟俩微微退后一步,认定唐谷溪不会再出手相伤了,便将战场还给了他俩。 唐谷溪两眼猩红,目光顺着剑刃盯在林寻脸上,她面色雪白,眸中噙泪,鼻尖微红,就那样直视着林寻,一言不发。 手中的利剑在轻颤,一方在林寻肩上,一方在她的手中。 空气中有两个人的哽咽之声。 “现在,你解气了吧?” “不解……不解!” 林寻微微向前一步,剑尖更深了一寸。 铃儿哭声已出。 “现在呢?” 唐谷溪握剑的手在发抖,泪如雨下,强忍悲声道:“林寻,你骗了我……你和你姐都骗了我,从一开始,一开始在比武擂台上,你们就居心不良……你们、早有预谋!” 林寻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双唇微微打颤,说道:“……是,是骗了你,我们有错……” “我恨的不是此事,不是师娘对我所说之事!而是……而是你们最初的另有目的、最初的虚伪狡诈!你们拿我当什么?我又拿你们当什么?嗯?你和你姐,还真是耐得住性子啊……一年了,整整一年,你们瞒得我密不透风,瞒得我好苦,如同一个戏子,耍的我团团转,编造出大篇的谎话来,大段的故事来……我竟一一都信了……” 林寻闷咳一声,面色寸寸发白,“你明知……不是那样的。” “那是何样!”唐谷溪厉声怒喝,将剑一把抽回,“那你说,为何不早告诉我?担心我走?担心我离开?所以……说服了母亲,联合了师父,里应外合,将我推入火坑之中……你们出现在比武擂台,出现在黄江的船上……继而,你姐弟俩又在岸边救我,将我从山贼手中救出,让我对你二人心生感激,追随报恩……呵,亏我当时还寻思,我如此一个平平女子,何德何能遇上你们这样好的人,你们处处为我着想,热情待我仗义救我……莫非我真是你们看中的可塑之才?还是咱三个真的有缘,从此便可结伴江湖形影不离?呵……简直可笑!剑、剑法,好一个引子啊,好一个说头……从我们头次见面起,你们就埋下了城府,步步为营,终达目的,而我,我唐谷溪……只是你和你姐的棋子罢了,你们的目的罢了!” “棋子……目的?”林寻离剑之后,身子一晃,幸而被铃儿扶住了,他抬头看向唐谷溪,声音缓慢暗哑,“这一路上,我与我姐的所言所行,皆被你看在眼里、听在心里,究竟是不是虚情……是不是假意,你心中能不清楚?是,没错,我承认最初,是我俩合谋出计……将你带出盛歌的,可是……可是唐谷溪,你扪心自问,我林寻,还有林落……我们对你,何曾没有过真心?”(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 僵持瓦解 唐谷溪微微喘气,泪水布满脸颊,却还是摇头:“不是,不是……你们?33??因我的身份,因我身份才对我好的,你们一路上保我、护我、照顾我……皆是假的,皆是因我身份,因师娘嘱托。林寻,你们瞒我太久了,因此把自己都骗了,你好好想想,你们对我,究竟是何种感情,何种态度?别再自欺欺人了,也别再骗我了!若不是那个身份,若不是师娘嘱托,你我三人才不会见面,更不会相识!” “在你眼中,我和我姐,竟是这样一个人。”林寻痛心说道,半倚于铃儿身上,“若因你身份,那在凉禹所遇到的众王子呢?所遇到的大王和王妃呢?他们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不是地位非凡之人?我和我姐,若是真为了名、为了利,成了趋炎附势、依人身份高下而两面善变之人,那你今日所见到的,也就不是林寻林落了……是人面兽心,是道貌岸然,是伪君子小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句句铿锵。言毕,肩上的血又渗出来些。 一番血泪之言入耳,唐谷溪哑然失声。 其实她心中何尝不明白,林落和林寻纵然骗了她一路,纵然瞒了她一年,可这一年的朝夕相处,一路的三人同行,她怎会对他们不了解?即便他们装样子、故作虚伪,那过不了几日也会原形毕露的,何须等到今时今日真相揭出? 况且,林落林寻也从未刻意讨好过她,别说讨好了,便是好言好语,也未多说过两句。相反,林寻更是三天两头与她拌嘴斗气,林落在最初对她也是极为冷淡,一副生人莫近之状。 可是她……她只是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如此信任的两个人,竟如同傻子一样将她看待,浑浑然欺瞒了一路! 她已失去太多,最后,却还要承受被亲友所欺之痛,这一点,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而林寻亦然明白,方才那些话原本不必对她讲,唐谷溪若不了解他二人的心,怎会在寒夜出行,帮他拦住那两个师兄呢?若是她早不相信自己,此刻也就不会站在院内同他比武较真了,怕是早已一言不发走人了。 他知道,他皆知道,然而,他还是要说,还是要摆出低姿态来。 因为,这是唐谷溪等待的,是她需要的。 他要让她发泄完,让她道完、恨完,既然师姐不在,那就让他来面对这些,面对唐谷溪的质问毒言,面对她的埋怨愤恨,面对她剑拔弩张之后的伤口与疼痛。 反正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 此时此刻,院中的五人皆不发声,然而心中各有算盘,虽想法不同,可殊途同归。要说铃儿,算是完全在此事之外的人了,然冥冥之中,她也能琢磨出些许乾坤来。 从在将军府和他们接触,到断断续续听他们说起前朝旧事,再到进入林宅后叶瑾云和骆王妃对唐谷溪的态度,最后到今时今日,所有的一切,都在向铃儿说明,谷溪姐姐,不单是她的谷溪姐姐那么简单。 她不说不问,佯装愚钝,可并不代表她心中没有疑惑,没有琢磨。无奈是近日以来杂事缠身,无心去思量谷溪姐姐之事了,谁又料想,今日便被重提了起来。而且,林寻哥哥竟还因此受了伤! 她这心里,是既心疼又无奈啊,心疼的是林寻哥哥,无奈的是谷溪姐姐。然而看到谷溪姐姐潸然泪下时,她的心疼,也分一半给她了。 “好,我这就去找师娘……”唐谷溪声音带着哽咽,手指一松,剑掉到了地上,“行,你既如此说,我便不怪你,也不怪林落,我只怪一人……那便是我,我就不该生在这世上!我去找师娘,我把心中所想,全告诉她。” 她抬起衣袖擦了把泪,决然转身,大步向外院走去。 “谷溪姐姐。”铃儿满脸泪痕,叫了她一声。 唐谷溪惘若未闻,继续向外走去。 董墨笙迈出步子,又收了回来,扭头看向林寻,试探地问:“用不用……将她带回来?” 林寻微微闭眼,摇了摇头。 让她去吧,是对是错,是去是留,都不由他做主了。 现如今,一切主动权掌握于她自己手中,他曾当面答应过她,只要她跟他回西州,让他爹娘亲自见过,那么她今后想去何处,他都会尽力帮她,哪怕违背母意。 所以,他不能食言。 他看重的,是了却母亲先前的心愿,是助师姐完成任务,让她得以知道生身父母的下落,除此之外,母亲之后欲做何事、玉玺和公主的用处、骆妃娘娘的目的……他皆毫不在意,也无心去管。 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铃儿。 铃儿此刻正望着他,止不住地啜泣,两只杏眼微红。见唐谷溪走后,她赶忙扶着他进了屋子,拿出一直备留的伤药来,为他上药包扎。 林寻心道,铃儿好是好,有千般的好,可唯独一样不好——太爱哭了。 他心里打定主意,若是今后真和铃儿成为眷侣,他定不让她再哭泣,哪怕掉一滴眼泪……也是不可饶恕。因为,铃儿笑起来太好看了啊。 想着想着,林寻翘起嘴角,绽出了笑容。方才的苦涩之事,还残留于眼底,被他这浅笑一冲,竟带了些苦笑之意。 铃儿见他痴笑,也无心去玩乐,只正色道:“谷溪姐姐性情刚烈,不知她此去伯母房中,会有何祸福出来。” “你放心,无论她做出什么,母亲都不会怪她的,更不会去伤她。” “林寻哥哥。”铃儿闻言,来到了他对面坐下,沉吟片刻,轻声道,“谷溪姐姐,她究竟是何人?” 林寻神色微变,静静望着她,沉默了片刻,说道:“铃儿,按理说,此事也不该瞒你,但是……于你早听了也无益处,若不是今日唐突之事,恐怕我也想不起来告诉你。” 他轻叹了一口气,“之前许多事,你都知道了,包括我和师姐怎样去盛歌、以及遇到她之后的事,再不必细说。只是,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三人乘坐马车,被将军府管家送行的路上,傅伯对我们所说的话吗?” 铃儿点头,她自然记得,说的便是南国与西州的旧事。 “好,那你便听我仔细说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灵前痛诉 唐谷溪一踏进叶瑾云的院子,便看见师娘和石茵正在院内说话,二人一?33??肃容一个垂头,不知在谈些什么,但可知气氛并不愉悦,她缓缓止住了步子。 见唐谷溪进来,叶瑾云微微动容,吸了一口气,把石茵打发出去了。随后,她朝唐谷溪瞥去一眼,见那微红双眼,心里明白了大半,也不说话,径直朝屋内走去了。 上房里,熏香飘至每个角落,将这屋子熏染得醇香醉人,无论何时过来,都给人一种安定之感。 唐谷溪跟在她身后走进,两手将背后的门轻轻一拢,无声地关上了,她收回手来。 “溪儿,今日感觉可好些了?”叶瑾云转过身来,盈手端立,淡淡望着她。 她方才院中见她第一眼,便知唐谷溪是因何而来,又详其面色,亦知对方身体已好,不再抱恙,但却并不单刀直入,而是先慰问了其身子。 此刻师娘的从容淡定,慈眉善目,让唐谷溪又禁不住萌生了些退意。可那只是一瞬,顷刻间她便又坚定起来。 “溪儿已好,劳烦师娘挂念了。”她垂目说道。 叶瑾云听罢,微微一笑,指手左边,“好了就好,溪儿快坐,别立着了。你这一病,可是在床上躺了四五日呢,中途醒来几次,却是谁也不认得,把师娘吓得不轻……” “师娘。”唐谷溪向前挪一小步,并未坐下,“溪儿承蒙师娘如此厚爱,不知何以为报……今日过来,一则为师娘请安道谢,二则,便是回答师娘当日所问之事。” 她抬起眸子,睨上叶瑾云微变的双眸,“师娘,溪儿不孝……对不起师娘,亦辜负了师娘厚爱与期待。溪儿什么都不会,空有一身王室血脉,却并未长王室骨气,更给……给骆家,丢了颜面。师娘,过去的事都已过去了,您又何必再介怀呢?就只当溪儿从未来过这世上吧,您既已千辛万苦把我找回,咱们以后……以后就一块好好过日子,可好?溪儿必当视师娘如生母,悉心尽力照料……” “够了。”叶瑾云早已脸色大变,面容紧绷,盯了唐谷溪良久,她才语气放缓,双手抚上她的肩头,“公主,你是公主,南国最后的相思公主,你的名字,叫骆相思,不叫什么唐谷溪……明白吗?” “师娘,”唐谷溪干咽一下,面色坚定,“师娘,我并非公主,就算以前是,现在也不是了。我身上流着骆家的血,可人却是在盛歌长大,是盛歌的爹娘把我一手养大的,教我读书认字,送我练武学艺。师娘,我姓唐,我叫谷溪,是娘亲自为我取的,他们二老此刻正飘零他乡,溪儿不在身边尽孝道已是罪孽深重,怎能又抛弃父母易姓改名呢?若非他们,溪儿此刻不能站在您的面前。所以师娘,您别逼溪儿了,别让溪儿去做那凶狠血腥之事,别让溪儿走上一条不归路……” 她说着说着,不忍再说下去,微微闭了眼。 叶瑾云双唇紧闭,面色一片冷白,锋利的目光如同道道芒刺,几乎将唐谷溪穿透。 她一把捏住唐谷溪的手,转身走入了里间的小佛堂,接着,握着她的手一松,扬臂指向了墙边的一排灵位。 “你看,你去看看。”叶瑾云声音微颤,眸光凌厉,“那些牌位上,写的都是谁的名字,去看看。” 唐谷溪转过头,顺着师娘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靠墙的那一排长桌上,依次摆放了数十位灵牌,每个灵牌前贡香缭绕,氤氲蒙蒙,方才进屋时那股熏香气,便是从此发出的。 先前过来时,这里不曾摆设灵位,可想,是师娘近日才摆出来的。 唐谷溪眸光微聚,凝神朝那些牌位上看去。 只见在那些昏暗陈旧的牌位上,依次隶书刻着当初惨遭杀害的骆氏族人,其中多为王室直系,凡是叶瑾云熟记于心的,皆在上面了——“南国洪宣王骆焕炳之位”、“洪宣王王后秋慈之位”、“大王子骆衡川之位”、“六王子骆衡昭之位”、“九王子骆衡南之位”…… 犹如金戈铁马般,闯入了唐谷溪的视线。 烟雾缭绕中,那些字迹变得模糊,变得迷离。在窗子透来的淡淡光芒中,明灭可见,在那一片无声昏暗中,庄重肃穆。 唐谷溪身子一沉,只觉有千万斤的巨鼎压在心头,难以呼吸。 “骆衡川。”叶瑾云向那些灵牌走去,嗓音怆然悲痛,“南国大王子,武王妃之子,在南溪之战中死去……骆衡昭,秋慈王后的长子,亦是你的同胞哥哥,他十二岁那年,西州大军打入了都城,当时宫中已穷途末路、草木皆兵,他作为王子跟着兄长混入了军队,瞒着我们出城杀敌,最后……惨死在了敌军刀下……骆衡南,王后娘娘的婢女绿蕉所生,出生后其母便死去,他一直住在娘娘的宫里,由娘娘和我照料。大火焚宫时,娘娘因怀着你,顾不上抱他,我因疏忽,未来得及管他,他便被火……被火烧死了,那时才两岁……” 叶瑾云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来,“这只是我所熟知的,那些在火里死去的、战场上被杀死的……不计其数,数也数不过来。溪儿,你可知什么叫‘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你的亲人,你的生身父母、骨肉同胞,皆是被那人杀死的啊!他们和你流着同样的血,和你有着同样的身份地位,唯独不同的是……他们死了,你还活着。” 他们死了,你还活着。 叶瑾云的泪水簌簌而落,伸手再次抓住了她,强忍悲痛道:“溪儿,你要报仇,你要为他们报仇啊……那些人,不能白白的死,你的血肉同胞们,不能白白丢了性命。同族、江山、子民,这些都是你要挽救的,是你要收回来的。即便……即便收不回来,你也要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他们付出身家性命,不是留你在人间享福的,也不愿看到他们的公主……竟是这样一个畏畏缩缩、胆小怕事之人。” 唐谷溪被她握着,早已是泪流满面、浑身发抖了。听她此言,心中更为痛苦,想到二十年前,她的数百亲人皆死于战争之中,瞬间有万千的愁绪与悲伤汹涌而来,直击得她双腿发软、痛哭不止,从师娘手中滑下,跌坐在了地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 师娘之计 “那……师娘,您要我怎么做?”片刻,唐谷溪仰起头,带着满是泪痕?34??脸,哑着声音问。 叶瑾云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后将手帕握于手中,微微侧头,目光远落在了那扇明窗上。 “单凭你我之力,不足以搅动风云。”她收回头来,看着地上的唐谷溪,“如今玉玺在手,便可集结南国旧臣、旧部,其中虽大多已步暮年,然其手中之力却可聚少成多,汇成大股。外加骆妃娘娘在宫中的势力,太子的部下,你师父的门派弟子等,待四方力量汇聚之时,你便可持玉玺……逼宫夺位。” 唐谷溪浑身一震,手脚发凉。 叶瑾云蹲下身来,摸住她冰凉的手,眼里光芒烁烁,“并非师娘执意逼你如此,而是当初的兵荒马乱,皆被师娘看在了眼里,师娘忘不掉。你父王和母后若是活着,定愿让你安度此生。可如今,他们命已归天,前世恩怨仇苦还未了结,怎能瞑目?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唯一的希望,唯有你才能重掌南国江山,才能让大王王后泉下瞑目啊。放心溪儿,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师娘都会在你身后,林家所有的弟子也在你身后,师娘不会让你受任何损害,哪怕为之付出性命……” 唐谷溪赶紧摇头,止住了师娘接下来的话。 她目光淡淡落在地上,眼圈通红,沙哑声音问:“师娘怎就肯定,太子肯将他的天下拱手让人呢?这江山,亦是他的江山,他不夺嫡已是拼力自保,又怎会拱手让与别人呢?” 叶瑾云轻轻一笑,道:“这你不必担心,太子他病体羸弱,王妃娘娘又是南国的公主,她不会让太子即位的,此话并非我胡诌,而是娘娘亲口所言。” 亲口所言?唐谷溪愣了愣神,忽然想到那日林寻说,太子殿下的病是装的,难道,骆王妃真不想要儿子得到王座?仅因他身上流着周家王室的血脉? “那师娘,是想要溪儿逼宫之后,持着南国玉玺,改国号易国姓了?” “不止如此。你要为你父王母后追封谥号,将他们移入王家陵墓,然后寻回流散于西州各地的宗室后人,救回被带去充军苦役的南国将士。”叶瑾云的目光又变得苍劲遒然,“溪儿,你不止是为你自己,更不是为了师娘,而是为了死去的亲人和活着的子民。他们、她们,都在等着有朝一日脱离苦海,都在等着他们的公主回来呢……” 唐谷溪低头沉默着,脑中一团乱麻,时而空白一片时而漆黑沉沉,嗓中早已失声哑然。 叶瑾云起身,朝前方一处走去,她的裙衫在唐谷溪余光里轻轻一闪,便移出了视线。不过片刻,便又重新回来,映入了她的视线之内。 叶瑾云手上多了个小匣子,蹲下去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翠色玉玺,递到了唐谷溪手里。 唐谷溪手指轻轻一动,未将它拿起,那玉玺静静放在她手上,似乎不痛不痒。 “过年之后,你便拿着玉玺,在云鹤和墨笙的保护下,前往西州各地拜访南国旧部,听明白了吗?” 云鹤……墨笙…… 原来,他们被师父从九秦带回,也是有目的的…… “为何师娘,不再让林寻和林落与我同行了呢?”唐谷溪的声音已异常平静,仿佛全然置身事外,抬眼看向叶瑾云。 只闻师娘一声轻叹,对她道:“寻儿和落儿,他们……自有他们的事,今后,怕是不能再与你出行了。” 此话悠悠飘入唐谷溪耳内,令她一阵心慌意乱,身上冒出冷汗来,又如针尖扎在心口,又酸又痛。 她垂首,目光落在手里的一团翠色上,昏暗的光线照进来,微微亮出了玉玺上的貔貅神兽与繁琐花雕,许是太过迷暗的了些,那玉玺竟失去了几分磅礴之气,变得有些隐晦、黯淡。 当初,他们在凉禹滞留一年,皆是为了这掌中之物。为了它,害死了月萤姐姐,为了它,林落险些丢掉性命,为了它,他们三个不顾生死在宫中逃亡,为了它,她被困东宫将近半月…… 可笑的是,当初她只以为自己为情为义,没成想只是为了这玉玺、为了这终将她困住了的枷锁! 枷锁,枷锁! 她怒上心头,不禁猛一扬手,将那玉玺抛了出去。 叶瑾云大惊失色,起身便要去挡,结果那玉玺顺着她的手臂划向了远方,未为她所阻。 她心中咯噔一声,暗道:完了,玉玺算是完了…… 只见那玉玺飞石般穿过窗纸,瞬间将窗上破出一个洞来,玉玺丢到了屋外,却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叶瑾云早已吓出一身冷汗,既未听到声响,也不多加思考,急忙掀起珠帘哗然开门,猛扑了出去。 唐谷溪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大祸,赶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走向门外。 眼前的情景令她二人呆住,身子几乎同时僵硬,不会说话了。 只见前方轩窗之下,石茵面色通红地站在那里,身子摆出一个极为扭捏的动作,仿佛正欲跑却未跑出一般,停在那处一动不动。怀里,则搂着那个刚丢出去的玉玺。 叶瑾云目光触及那玉玺时,脸色骤变,将怒气一压,沉声喝道:“茵儿,你在此处作甚,不是早让你回去了吗!” 石茵面红耳赤,目光在姨母和唐谷溪之间来回游离,一时不知说何为好,最后张口结舌道:“茵儿,茵儿正要回来……有一事问……” “行了。”叶瑾云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先进屋去,未有我命不得出来,待会儿我再与你详谈。” “是,姨母……” 石茵如获大赦,低着头碎步而来,将手中玉玺递到姨母手上,头埋得更低了。 叶瑾云从她手上拿回玉玺,冷冷瞥了她一眼,终未发声。 石茵躲进屋子后,叶瑾云回过身来,看向唐谷溪,脸上神情复杂。 “师娘,对不起……” 叶瑾云轻轻叹了口气,眉间有一丝无奈:“罢了,别说这个。今日,你先回去吧,此事以后再说。”顿了顿,她又道,“走吧,师娘送你至门口。” 她转过身,向前迈出了步子。 唐谷溪扭头看着叶瑾云的背影,拿出手帕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紧步跟了上去。 “此事不急,你万莫太过劳心伤神,切记养好身子,近日多多休养,我已吩咐冯昀细心关照你了。”叶瑾云一边说着,一边将玉玺放入了袖中,忽然轻轻一笑,扭头道,“溪儿,师娘知道你嘴快心软,重情重义,否则,也就不会一直戴着那坠子了,不是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心结终解 听闻师娘此言,唐谷溪朝自己脖间望了一眼,那根红丝线缀着的木坠,隐隐从衣间露了出来。这是她自那日从望远山回来,便戴上了的,却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生怕将其弄丢,索性便挂在身上了。 “不论你是因你母亲之托而戴,还是因为师娘所言而戴,皆是为了情义,溪儿,你终究是个有情有义、是非分明之人。”她唇角绽开一缕笑容,眉眼柔和,“师娘甚为开心。” 唐谷溪扯开嘴角,苦笑了两下。 “不着急,溪儿,你先养好身子。”叶瑾云看她神色凄然,便又补充道,“此事单凭师娘一人说无用,得需你自己思量过才行,等你全想明白后,师娘也就不必再苦口婆心劝你了……” 她的话语哀婉忧伤,带着淡淡无奈,令唐谷溪不由心头一颤。这南国与西州两国的恩怨,本与师娘无关,可她忠心昭昭,坚守二十年,还不是为了一清二白,为了自己的父王与母后? 房间里那一排肃整的灵位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快如闪电。 为他们追封谥号…… 将他们移入王陵…… 她脸色大变,身子突然发起抖来,双手环抱,忍不住后退一步。 叶瑾云见她如此,惊问道:“溪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说着,便要伸出手去碰她。 唐谷溪紧接着又退一步,目光呆滞望着地上,摇了摇头,“不,溪儿……溪儿无事,师娘,溪儿……先回去了。”说罢,她转身向前跑去,很快消失在了墙角。 叶瑾云愁眉紧锁,望着远处的墙角良久,哀叹了一声。 悠长曲折的游廊上,唐谷溪一路疯跑,身上冷汗直冒,忍不住发抖乱颤,体内却犹如火焚一般,沸腾不已。她心中一团乱麻,方才那个念头,那个闪入她脑海里的情景,令她心慌万状,惊恐万分。 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子,论武功比不上林落林寻,更别提董家兄弟。论智谋又远不如师娘,更别谈齐煜和齐昭父子……身边人各个如虎如龙,智勇双全,皆是人中佼佼者,她唐谷溪……又算得上什么? 一个只会耍小聪明偷逃出家被爹爹训斥的任性小姐,一个偏爱舞拳弄剑却学艺不精的新入弟子,一个莽撞无知却又极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愚钝女子…… 这样一个女子,任谁看了也会嗤之以鼻,也会弃之如敝屐。可是师娘信她,所有人都信她,他们对她好,自始至终护着她、守着她,虽然欺骗了她一路,可也守护了她一路。从未有过嫌弃,从未有过失望,从未有过比较…… 几个时辰前心中还是一团怒火,此时此刻却又变成一派感怀。一边是气愤,一边是温暖,一边是寒心,一边是感动,两种情绪在她体内不断撕扯、纠缠,交织碰撞,片刻间便令她痛不欲生,几欲撞墙。 倏尔,她停了下来,此时人已走至漱石园口了。 抬眼望去,只见铃儿站在月门下,盈盈一笑,静望着她。 唐谷溪微微一怔,身子不再发寒,敛容整衣,缓步走了过去。 来至铃儿面前,她抬头,目光触及铃儿那一双柔和的明眸,正想问她林寻此刻如何了,却听铃儿道:“姐姐不必担心自责,林寻哥哥他无事,铃儿包扎过后,他便回房去了。” 唐谷溪愣了愣,心里感到空空的,一阵失落,她点了点头,一时无语。 此刻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竟不知该如何跟铃儿解释了。林寻在她心里那么重要,想必方才之事对她也是不小一击,她此刻连惭愧内疚都来不及,更别提闲聊搭话了。 可是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她的过错,林寻不欠她的,不能白白受她这一剑,却权当无事。即便林寻可当无事,她也不能当作从未发生过。她得给他一个说法。 话说回来,若是此刻林落在此,她会不会将怒气撒至她身上呢?毕竟,此事她才是“主谋”。 思索一刻,唐谷溪的答案是——会。倘若林落在此,那么今日她执意比武的,恐怕就不是林寻了,而是林落。林落又会和林寻如出一辙,招招避让她,步步防为主,而她那最后一剑,也会同样落在她的身上…… 唐谷溪不敢再想下去,只觉自己简直如同疯子,早已神志不清、意乱神迷了。 她的心中千帆过境,短短一瞬便闪过千万思绪意念。哪想对面的铃儿却压根不在意,一双手轻轻伸过来,柔柔握住了她的手。 唐谷溪浑身一震,目光移上铃儿的脸,凝思一刻,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铃儿,你是不是……知道了?” 铃儿唇角一扬,云淡风轻,“是啊。” “谷溪姐姐,你为何非要将自己陷于枷锁之中呢?”铃儿忽敛起了笑容,神态严肃,“姐姐是谁又如何,不是谁又如何,这个重要吗?其实无人因你的身份而对你有所戒备啊,即便有,那也不会是林寻哥哥和林落姐姐,此事,铃儿可以担保,因为铃儿一直是看在眼里的,绝无任何私情杂念。谷溪姐姐是被突如其来的事冲昏了头脑么?竟分不清真假好坏善恶正邪了,难道对人心之判断,不该听命于自己的心吗?姐姐的心中明朗昭然,然而所做之事却让人心寒不已……” “不,不,铃儿,你不理解为人所骗的滋味,你不理解!”唐谷溪大声吼着,甩开她的手,声音却毫无底气。 铃儿见她如此,不再说话,只是依旧看着她,眉眼重归柔和。 片刻后,唐谷溪终于放松下来,心中芥蒂彻底瓦解,被铃儿此番言论命中,她再不敢口是心非了,再不敢继续嘴硬了。 “姐姐,你永远是铃儿的谷溪姐姐。”良久,铃儿再次将手伸了过来,此次,唐谷溪未再推开。 “无论你是谁,今后是谁,要去做什么,被林伯母期许着怎样的事情,你在铃儿心中,永远是那个侠肝义胆、热心直肠的谷溪姐姐啊。难道姐姐,不承认铃儿这个妹妹了吗?那铃儿,可要伤心了……” 这一番话说得唐谷溪心里百感交集,只觉暖意渐生,传遍全身。她抿嘴苦笑了两下,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略带嗔意道:“为何以前,没发现铃儿的嘴竟这样巧呢?” 铃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手挽着她走入了院内,“姐姐就别取笑铃儿了……” 二人款款向房门走去。 “林寻……他还好吧?” “你就放心吧,他才没事呢,若是姐姐此刻就去上门致歉去,他定会抓住此事不放,故意给姐姐个下马威,所以姐姐丝毫不必担心,可不能让他得逞……” 唐谷溪轻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和解 过了两日,唐谷溪从街上买来绿豆糕,悄悄去林寻房里探望。 关于这绿豆糕,还是铃儿告诉她的,当初在将军府时,林寻常带她去集市上玩,结果每每出去,他都要为铃儿买来绿豆糕。最初铃儿不解,后来才知,原是他喜欢吃,便以为全天下人都喜欢这绿豆糕了,只一味地买来给她,也不问人家口味如何。 偏巧这铃儿心善,在得知后,尽管不喜这绿豆糕的甜腻口味,却还是一直装作喜欢,以至于到如今,林寻都以为铃儿同他口味一致,皆爱这绿豆糕呢。 这日,铃儿见唐谷溪一副愧意在心的模样,心想,谷溪姐姐若是不去给林寻哥哥解释一下,恐怕以后难以心安了。想来,她便想出个法子,拉着唐谷溪到了街上,一则为买绿豆糕向林寻致歉,二则她们姊妹俩也在街上转转,毕竟来西州之后,二位还从未出来过。 买来之后,唐谷溪便一人拿着糕点,来到了林寻院中。此院距她们院子并不远,却需走些小径弯路,绕了一大圈才到。 只见林寻屋门紧闭,院中翠竹丛丛,青竿林林,一派幽静清新之气,竟不像是他这样咋咋呼呼、爱说爱笑之人的居所。 唐谷溪立于门前,斟酌片刻,抬手敲了敲门。 房中寂静无声,毫无回应。 她心中微生不安,再次敲了敲门,清清嗓子道:“林寻,我知你在里面,你开开门,我来给你送好吃的了,你猜猜,这是什么?” 可随后等来的还是一片寂静,仿佛屋内无人一般。唐谷溪伸长脖子,透过窗纸向里面瞄去,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虽影影绰绰模模糊糊,但尚能看见,那人一只腿翘在另一只膝上,大模大样地看着书,膝上的那只脚摆来摆去,好不自在。 唐谷溪收回头来,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添些笑意,换了种语气道:“不开门?不开门那我走了啊!哎,可惜了……可惜了这手里的绿豆糕啊,刚买回来,还冒着热气,豆香四溢,晶莹剔透,绿意莹莹,真是让人垂涎三尺啊!” 说着,她后退了一步,便转过身去,往回走。一边后退一边眼角斜飞,小心注意里面的动静,眉角轻扬,一副胸有成竹之状。 果真,就在她转过身,正欲迈脚下台阶之时,背后的门“哗”的一声,豁然打开了。 唐谷溪抿着双唇,忍住笑。前脚却稍稍一停,便要继续下迈。 林寻一身月白衣衫,立于门后,清瘦明朗。见她欲走,伸手一把勾住了她的后襟,力道不轻不重,猝然将她拽了回来。 “你干嘛!”唐谷溪被他这么一扯,险些栽倒,不禁厉声吼道,转过身来,怒瞪着他。 哪知林寻毫不在意,嘴角一翘,满脸堆笑,右手向前一勾,便如飞钩一般,将唐谷溪手中之物取了回来。 唐谷溪低头一看,手中的绿豆糕早已入了林寻之怀,而自己却毫无知觉,连反应都未反应过来。心中不禁斗气,伸手便要去抢,结果林寻后退一步,倏尔进了屋子,轻巧地躲开了她。 他站在门槛内,嘿嘿傻笑,扬起手中之物对她道:“亏你有心,谢了啊!”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目光一转,瞥见他左臂垂着不动,物品也是一直由右手所拿,左臂与之相较,明显僵硬不少,便知那定是因剑伤所致,想必此刻还没见好。便有些于心不忍,方才的赌气也消失了,转为一派平静祥和之态,抬步走入了屋内。 林寻见她怒意消失,本想着和她逗笑两下,这回也没了兴致,一边用牙齿将包裹绿豆糕的油纸咬开,一边举着绿豆糕向床上走去。 唐谷溪见她行动不便,一手从他嘴边夺下绿豆糕,三下两下便打开了,重新递至他手中。 林寻眯眼瞧着她,见状,只得呼了一口气,接了过来,转身叹道:“这回啊,也不知怎的,明明伤得不如上回重,可这手就是抬不起来。上回在山中,那两个黑衣人刺的可是我的左臂外,这回是肩上,可偏巧上回无事,这回便不能抬胳膊了,一抬,痛的不是手臂,而是肩膀。” 他在床上坐了下来,一边说一边往口中送着绿豆糕,咀嚼两下忽双眸圆睁,看着手中的点心大加赞赏:“嗯……不错不错,看来,没白放你进来。” 唐谷溪瞪了他一眼,在凳上坐了下来,神态忽变忧伤,淡淡道:“这么说,你的手……近期是不能活动了?那你爹快要回来了,若是查你武艺,那你无法练剑,可如何是好?” 林寻睨着她,嗤笑了一下,道:“我说两句你还真当心了?放心吧,无碍的,拿剑的手是右手,左臂顶多辅助为主,又不重要,我自己还不担心呢,你在意作甚?” 唐谷溪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铃儿呢?” “她在房里。” “为何没跟你一起过来?”林寻身子一转,双腿搭到了床上,往后一靠,一副悠闲模样,“她都还没来过我这里呢,这丫头,也不知来看看我……” “你快别说了,这绿豆糕,都是她告诉我的。”唐谷溪无奈地笑了笑,“铃儿比谁都担心你,只不过……自长青山回来后,她便有所顾忌了,纵然师娘不再说什么,并且也给了她那镯子,可是越是这般,你俩越是不能招摇,这你可知?” 林寻眉头微锁,沉下眼来,点了点头,“我知道。” “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唐谷溪轻轻说道,叹了一声,目光远远落在窗上。 “林寻,林寻!” 门口忽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林寻和唐谷溪听见,忙扭过头去。 只见冯昀一把推开了门,面上激动,先看了唐谷溪一眼,继而踏进门来,对榻上的林寻道:“快,更衣洗漱一番去你娘那里,你爹回来了!” “什么!”林寻惊得从榻上滚下来,手中绿豆糕散了一地。 冯昀见状,嗔笑道:“看你这副样子,你爹又不是鬼怪,至于把你吓成这般?” 林寻面色煞白,目光呆滞,从地上爬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唐谷溪一听林肃回来,亦然紧张,起身问:“师父回来了?” 冯昀点点头,催促他二人快快前去,莫让师父等急了。尤其林寻,两年未见,师父还等着见他呢。而唐谷溪又是新来的,“师娘”叫了这许多日,“师父”可一声还未叫过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林肃回来 林肃此次回来,本该是和董家兄弟同一天到家的,可偏巧那日在宛都外的驿站内,遇到一个多年前的故友,那故友与他是是同道中人,近年来成立盟派,跻身武林之中,恰巧那日与他相遇,二人便切磋武艺,交流心得,叙旧饮酒,在城外耽搁了几日,这才回来。 云鹤师兄弟早就在门口等候了,那日听闻街上传来马蹄声,二人踏出门外,举头遥望西边,只见远远一人御马而奔,一袭黑袍裹束其身,身形瘦削挺拔,英姿鹤立,风尘仆仆而来。单是远远看着,便能感到一派卓然不凡的气质。 这时,叶瑾云和石茵,亦来到了门外。 林肃下马之后,周伯带人上来,为其牵马洗尘,林肃微敛衣襟,凝目朝门口望了一眼,深邃的眉眼如同刀刻,内敛有持,稍作停顿,便向这边走来。 “师父。” “师父。” 董家兄弟早已迎了上去,一人拿下他身上的包裹,一人接过他手中的长剑,一并朝门口走来。 叶瑾云微微动容,眼神明亮带喜,却是双唇紧闭,身子不动,将那一丝变化藏于神色之下。 “姨父。”石茵面含微笑,屈伸施礼。 林肃朝她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目光重回叶瑾云脸上,端详一刻,轻声问道:“怎么,近来可安好?” 叶瑾云笑意绽开,点点头:“好,一切都好。” 说着,二人眸光一接,默契转身,一并朝门内走去。董云鹤和董墨笙以及石茵,则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各不说话。 “寻儿,是何时回来的?” “大约一个月以前。” “落儿她……” “她留在凉禹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在九秦,可曾听到凉禹和乔疆的战事,如今如何了吗?” “一早听说了,我启程之时两国交战才不久,不知战况如何。不过,凉禹国力兵力一直在乔疆之上,此次又是攻城略地为主,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只望,只望落儿能够,安然归来吧。” “嗯,是啊,她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否则王妃娘娘该……该拿我是问了。” “对了,那女子……” “你不必担心,我已与她说过了,她如今估计正在定夺之中。溪儿……她与我想象中一样,甚至,比我预想中还好,最起码,她知恩图报、重情重义、品行端正,模样又长得标致……哎,今日与你说来,我又要止不住话头了。” “哈哈,那便好,你满意便好……” “对了,上回信中忘了与你说。此次他回来,除公主外,还带回一个女子。那女孩儿才十六七岁,人也乖巧懂事,模样水灵清秀的,看着怪可人的。只是前两天,闹了一回子事……具体如何,我也不细说了,总之,是我愧对于人家,蒙蔽了眼,做错了事。反正,那姑娘……我看着还行。” “哦?如此说来,他此次出去,还没白出去一趟啊。”林肃摸着胡须,斜眼睨她一眼,微微笑道。 “你这是何话,怎不先看看那姑娘如何呢?定夺下得也太快了。” “你既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何异议?你的眼光比我挑,在你眼里称心的人,我还有何可说的?” 叶瑾云轻轻笑了笑,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她迟疑一下,眼光微微向后瞥去,“只是这茵儿……” 林肃即刻会意,眉峰一扬,正视于前方,说道:“茵儿是你的侄女,怎么说,你俩也更为亲近,有何说不开的?此事,只得劳烦你多费心了。” “那是自然的,你平日那么忙,此等家中杂事,何须你再费心?” 林肃闻言,心生感慨,朝她看去,说道:“这么多年,我忙于剑派之内的事,不是收徒授武便是与人交锋,疏于管理家中之事,也多亏了有你……” “说这些作甚呢,还不快坐下歇歇。” 说着,二人便走入了堂屋之内,林肃坐下,叶瑾云坐在另一侧,石茵赶忙快步而来,端茶倒水。 董云鹤和董墨笙跟随而入,静默无声坐在了两侧座椅上,依次相挨,身姿端正。 林肃眸光略转,环顾一遍屋内,收回眼来,接过了石茵递来的一盏热茶。正欲划盖低饮时,却忽然想起什么,抬首看向叶瑾云,面容严肃。 “冯昀和青峰呢?怎么未见他俩?” 叶瑾云怔了一下,忙笑道:“冯昀还不是听说你回来,抽身去叫寻儿了?都来不及在此等候她师父……” “哼,”林肃冷笑一下,低头去饮茶,放下杯之后,他两眼微眯,目光远远落在门外的庭院内,“师父?她触犯清规,违背师意,如今若还有脸自称我派弟子,那倒真是怪闻奇谈了。” 此言说罢,屋内的四人皆陷入了沉默。董家兄弟垂首只顾饮茶,装未听见,石茵则站在身后不作声。唯有叶瑾云,淡淡笑了一下,略带苦涩。 她本想着三四年过去,林肃也早该释怀了,才刻意重提了一下,以作试探,未承想,他心中还是有着芥蒂。以往每年回来亦是如此,平时两人见面倒还无妨,他只当冯昀是家中客人,可单单不能提这“师父”二字,一提便要惹出一顿闲气来。 正在此时,屋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众人皆抬起头来,知道是林寻过来,林肃便整容敛衣,一派威严肃穆跃然脸上。 不出所料,林寻出现在门外,先是抬头朝主座上的父亲看了一眼,又急忙收回,紧接着,低头走入,一言不发。只见他一身雪白布衣,干净整洁,行为规整,面容素净,不染脂粉,来到堂屋中央后,深深鞠躬。 “父亲。” 林肃后背挺直,凌然的目光将他上下扫视一遍,双唇紧绷,却不发声。 短暂的寂静让林寻近乎窒息。 “逍遥回来了?怎么,不是号称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外出磨练吗?为何到了上战场这等事,倒不是你留在凉禹参军,反而让你姐入伍呢?” 林寻听罢,知道这是父亲在试他,反正每次见面,不论好坏,父亲总要将他嘲讽讥言一番,也不足为怪。 “当时,孩儿本想替姐姐而去的,可是……事有千变,凉禹的大王并不……” “哼,白白练武多年,到了紧要关头,还是畏畏缩缩,何时能比得上你姐那就怪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家宴是非多 是夜,林宅内摆了家宴。一来为林肃接风洗尘,二来迎贺新年,三来家中人数最多,此刻人皆聚齐,理应共宴一场。 家宴地点便在前院的双凤阁中,双凤阁原是一座邻水花厅,因厅外种植着许多凤尾竹和凤仙花而得名。此处南接前院,被靠后院,是前后院的分隔地,又因绿池环绕,花竹相伴,故而风景绝佳,为春夏秋冬的良好去处。在这寒冬腊月,南国气候并不十分寒凉,况且当夜又有暖炉相伴、热酒相持,因而众人聚集在此,并未有所不适。 宴席上,林肃先见过了唐谷溪,唐谷溪敬酒三杯,欲要拜师之际,却被林肃免了跪拜大礼。她知是为何,但并未按照师父所言,而是照例行了跪拜大礼,一切皆按正常礼数来。 本来,这拜师学艺,便是师父在上,徒儿在下的。任凭她是谁,礼数皆不可乱,就连大王和王子,也是有太师太傅的,何苦是她唐谷溪? 叶瑾云见她执拗,便也没再说什么,依她去了。 唐谷溪落座之后,林肃又见了谢铃儿。此次,是铃儿头一次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露相,先前从未一次见这么多人。当着冯昀与石茵的面儿,当着林伯母与林伯父的面儿,当着董云鹤与董墨笙的面儿,她再次不可克制地紧张起来。起身敬完酒之后,早已羞红了脸颊,一字也吐不出来了。 林肃见状,丝毫不见责怪之意,只是笑笑,沉头饮酒,并未说话。 林寻在铃儿起身敬酒之际,唯恐爹爹对她不满意,见铃儿羞怯寡言,心中更是焦急艰难,却见父亲面容祥和,微微笑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酒席之上,大家其乐融融,董家兄弟谈吐风趣幽默,既得师父许令,又是家中夜宴,自然无拘无束了许多。铃儿与唐谷溪最初较为拘谨,后来便也玩笑开了。林寻则因父亲在此,也不敢过分说笑,唯恐哪一点又惹怒了爹爹,到时再惹来一顿骂便不好了。 除这几人之外,唯有二人心事重重,不甚喜悦。这二人便是冯昀和石茵。 石茵自不必说,这宴席之上,谢铃儿与唐谷溪出尽风头,正得姨父喜爱,就连一向疼她爱她的师娘,也明显偏向了谢铃儿这边。表哥更是与她眉来眼去,秋波传情,石茵能在这饭桌上好好坐下来吃饭,已是足够了。 而冯昀,倒不是因为师父的态度,而是因为婧儿…… 婧儿午后在院内玩耍时,不慎从台阶上跌了下来,碰伤了额头。那时,她恰好去林寻院内了,因师父回来,一时激动,便忘了屋内还有婧儿在玩耍。婧儿见她迟迟不归,兀自走出了门外,下台阶时一个不稳,便翻滚了下去。 待她从林寻房中回来,听到哭声时,早已过去一刻钟之久。婧儿头上起了大包,鲜血直流,冯昀赶忙拿出治跌打损伤之药来,为其上药包扎,忙活一下午,这才渐好。此时此刻,婧儿虽已睡下,可她依旧惴惴不安。 叶瑾云看出她的心思,便让她回去了。又坐了片刻,她自己也放心不下,只好寻隙离开席间,来到了冯昀院中。 今日一天,忙着打理林肃归家之事,难免对婧儿受伤一事不甚关照。此刻夜深人静,再不来看看,那她便也说不过去了。 冯昀院内只亮着一扇窗,叶瑾云立在寒风里,紧了紧衣衫,走上了台阶。 进屋之后,只见里间小屋内,烛火摇曳,昏暗温馨。冯昀一人坐在榻上,望着床上的婧儿,黯然神伤。 烛光在她身上轻轻摇动,映衬着冯昀的侧脸忽明忽暗,床上的小人儿则完全掩在昏暗之中,看不清其睡态。 叶瑾云走至跟前,冯昀听到响动,扭过头来,看到了她。 “你师父向来如此,你万莫为此忧心。其实,他早就不怪你了,只是碍及颜面而已。” 冯昀苦笑两下,收回头来,目光落在婧儿脸上,“师娘多虑了,我早就不再为此伤心了,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是我愧对于他,此时又何来的忧心呢?只是……我担心的,是婧儿。” 叶瑾云听罢,走上前来,望了一眼床上的孩子。此刻,她的睡态及面容,皆映入了叶瑾云眼底。她看到婧儿头上白条包扎,面上泪痕密布,两眼微肿通红,正闭着眼呼呼睡觉。让人看了既爱怜又心疼。 叶瑾云笑了笑,走过来坐下,道:“婧儿只是小伤,伤好之后便无事的,头上的疤痕也不必担心,家里跌打损伤的药还有很多,那些去疤消痕的,不在少数。” 冯昀微微点头,谢过师娘的好意,便不再说话了。 房间内四下无声,唯有烛火噼里啪啦之声,融合着婧儿的呼吸声,微弱有致。 “你对这孩子,是真亲啊……”良久,叶瑾云忽然喃喃了一句,望着床上的婧儿,眸光柔和平淡。 冯昀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干笑道:“婧儿是我的孩子,我自然对她亲了,天下,哪有不担心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她说着,目光却移至婧儿脸上,不去看叶瑾云。 叶瑾云面色不动,仍旧凝视婧儿,隔了片刻,才微笑着点头,“是啊,哪有母亲,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呢。” “师娘,此处有我照看便好,您回席上去吧,今夜如此盛宴,又是为师父接风洗尘,您不该缺席才是。” 叶瑾云点头,“那也好,我来看一眼,只要婧儿无事便好,我也能放心了。” 冯昀起身,送师娘至门外。 “也不知,林落何时才能回来。”她望着漆黑的院内,淡淡道。 叶瑾云闻言,唇角微翘,“快了,快了……” …… 双凤阁内,此刻正是酒香四溢,谈笑风生之时。叶瑾云回来之后,还未落座,便只见门外跑进来一个人,抬眼一看,正是周伯手下的小厮。 “慌慌张张的,这是怎么了?” 那小厮神色慌乱,急道:“不好了,老爷夫人,不好了呀!青峰少爷在街上欺负人家卖茶姑娘,现在人家姑娘的兄长找上门了,正揪着青峰少爷要算账呢!青峰少爷被打得鼻青脸肿——” 话未说完,林肃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盘乱颤,酒水洒出。众人噤若寒蝉,脸色皆变。 林肃面色铁青,起身怒喝道:“什么青峰少爷!这畜生,败坏门风,屡教不改,今日迟迟不见人影,未承想竟惹下这等祸事!看我今日不将他打断腿!” 说着,青袍一振,大步走向门外。 众人连忙起身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青峰惹事 戌时三刻,林宅门口灯火通明,树影摇晃。风灯之下,几个人相互推搡,怒骂呵责声不绝于耳,将这本安静的夜搅得风云滚动。 “拿钱来!要么赔钱,要么告官!总之,今夜之事你们必须给个说法!我妹妹不能白让人欺负了!” 门槛之外,立着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人手里拽着李青峰,另外两人站在他身后,似是他的朋友。 最后的角落里,站着一个身形娇小瘦弱的女孩子,此刻正深低着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脸上挂着泪痕。 那李青峰已是鼻青脸肿,蓬头垢面,被人推搡拉扯着,浑身松垮,酒气冲天,一副行尸走肉模样。此刻哭哭啼啼、骂骂咧咧,一会儿是求饶一会儿是顶嘴,求饶之时不被人放过,顶嘴之时更加挨人几脚,最后索性不发声了,只拽着周伯涕泪肆流。 “公子,我说这位公子啊,你这么嚷嚷岂不是吵得人尽皆知了?这大街上人多口杂的,还是你家姑娘的颜面要紧啊!先别着急,我们老爷马上要出来了,你放心,多少钱都会赔给你的。只是……你先放过他吧,你看看他……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啊!” “人命?哼,他死不足惜!再说,你不是这家的主子,说话不管用,我要等你家主子出来,否则,这笔帐算不清!” “他们家人不会不出来吧?” “对啊,万一人家怕丢颜面不肯出来呢?林家可是一味讲究家世门风,此人又不是林家公子,难保林大侠与林夫人不会出来。” 左右两人对中间那人说道。 周伯打量着这三人,皆是粗布短衣,一看便是农家平民百姓,平日在街上做些营生安稳度日的,若非李青峰真的惹恼了人家,想必他们是不会找上门来的。想至此,便心生怒意,瞪着李青峰,一副恨铁不成钢之态。 那女孩子的哥哥听闻此言,怒气未消,依旧大声道:“我管他是什么林大侠还是林夫人,林家我也有所耳闻,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哪知今日会出现此事!其他我不管,我只要为我妹妹讨个公道!” 说罢,他扭头朝角落里大喝一声:“蓁蓁,你过来!” 那女孩子稍稍抬头,身子抖动一下,又向后缩了缩,没有上前。 “别叫她了,蓁蓁都吓坏了。”旁边一人劝道。 “周伯,周伯你救我啊!他们、他们冤枉人!我跟那丫头什么也没有,我是去买茶的,跟她讨价还价了两句而已,这丫头是想讹钱,他们是想讹钱啊!”李青峰半跪于地上,向周伯哭号。 “青峰,青峰你快别说了,还不赶快给这位公子和姑娘认错……” “哼,竟然还嘴硬,死到临头还不承认!”那人朝他身上踢了一脚,抬头对着周伯,将怒气撒了出来,“你家主子呢,为何还不出来!” “快了快了,今日老爷回来,正在家中夜宴呢,已经派人去叫了……” “什么……”李青峰仿佛才反应过来,不哭不叫了,而是面色呆滞望着周伯,双眸圆睁,一副失魂落魄之态,“师父……师父回来了?” 周伯闻言,不禁沉声怒叱:“自然是回来了!今日派人四处去找你,就是找不到,这回你可小心点儿吧,让你师父好好教训你才是!” 周伯说毕,李青峰身子一僵,继而瘫软在了地上,神慌意乱,喃喃道:“完了完了,师父回来了……早知道,早知我就不饮酒了,否则也不会发生此事……” 周伯一听,愣了一下,痛心疾首道:“这么说,你真的欺负人家姑娘啦?” 李青峰晃了晃神,正欲抬首狡辩,只听院内出现一声厉喝,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气一道飞来——“谁犯下错事不知悔改,那便将他拖出去喂狗!” 伴随着这声厉喝而至的,是林肃那颀长威武的身影,迈着矫健的步伐,大步凌然走向门前,紧绷的面容上一派肃穆,压着层层怒气,目光灼灼,苍劲遒然,精华万丈。 单是这一人的气质与风范,便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只觉凛然万分,威严四生,将方才那一阵杂乱与哭号,全然压制下去了。 随后,董云鹤与董墨笙出现,分立在了林肃两侧。唐谷溪与林寻等人也陆续赶到了,站在门槛内林肃的身后,默不作声。 寒夜里,风灯下,门前对立着两派人。 只不过,这两派人的目标,皆是地上那衣衫不整、酒气熏天之人。 李青峰睁大眼睛望着门内景象,万万没料到会出现如此多的人,更为恐怖的是,师父回来的第一天,还是在晚宴之际,他便捅了这娄子,给了师父一个“特别”大礼! 他干咽一下,早已说不出话来,双腿颤颤巍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上身却依旧挺直,凝望着林肃,亦不说话,只看师父该如何处置了。 门外的那三人见状,虽有却意,却仍义正言辞道:“林当家的,宛都城中谁不知您的大名,可今日恕在下无礼了,您府上这人,方才在大街之上,公然欺负我妹妹,大庭广众之下……我妹妹颜面何存!” “年轻人,你不必说了。”林肃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出去止住了他,“此事错在青峰,是林某教徒无方,败坏了门风,惹出了此等害事!对此,林某深表歉意,令妹若是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林某若能做到,必当全力补救。至于这孽障,各位无需费心,只管交与林某便可,林某必当重责于他!” 说着,他朝地上的李青峰投去狠狠一眼。 周伯见状,唯恐那人再提出过分请求,便忙道:“老爷,人家说了,要赔钱……” 听闻赔钱,林肃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仍旧满脸愧疚,再次询问过后,得到了肯定答复,这才放心下来。 叶瑾云望着地上的李青峰,脸色忽青忽白,隐忍不发,悔恨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疏于管教,才酿成了今日祸事。不仅如此,还使林肃一回来便动了气,此次事件,也有她的不该。 余下的事便全交与周伯打理了。 李青峰被云鹤兄弟提回来,按照师父的旨意,将他锁在了后院的马棚之内,严加看管,日夜反省。待哪日想通了,真正改过自新了,才会放他出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移情转性之物 话说这李青峰自那夜归来,在马棚被关了几日之后,越发地不服气,暗自慨叹生不逢时、命途多舛,整日怨天尤人、骂骂咧咧。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每日看似在面壁思过,实则悠哉悠哉,昏沉度日,不知昼夜。 自那日从长青山回来,他便心有不甘——铃儿未得手,又徒劳一场,赔了夫人又折兵,可谓是人财两空。但此事不好说理去,那石茵娇蛮强势,不来找他算账已是好的了,他又怎敢再去找她?因此,这心里的怨气无处可发,只好终日买醉,上街找乐子去了。 谁承想,乐子没找着,反找来了一顿关押。 师父回来,没将他痛打一顿已是好的,董云鹤与董墨笙下手也不轻,那夜将他提回来时,少不了用些蛮力。在师父眼里,他李青峰无足轻重,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这两位师兄的,可他们同为一派弟子,他反倒要受同门弟子的“欺凌”,如此想来,便恨得咬牙切齿,连觉也睡不好了。 一日,正在草席上打盹儿时,忽听得外面一阵走动声,夹杂着二人的窃窃私语。他睁了睁眼,从地上起来,走至窗前一看,那立在马棚外面的,不是别人,恰是冯昀与周伯二人。 周伯每日来后院打理马厩,顺便为他送饭送水,已是来惯了的。可这冯昀,来此处作甚呢? 只见冯昀与周伯交谈两句,伸手接过他手上的饭,朝这间茅屋走了过来。 李青峰理了理衣裳,端坐于草席上,擎等着冯昀开门而入。 一阵开锁声音,房间射入一道光芒,外面的日光很快将这昏暗潮湿的屋子照亮。 冯昀瞧了他一眼,将饭食放于案几上,面不改色,平静道:“这几日天儿冷,若是被褥不够了,你记着跟我说,我回去告诉师娘,师娘会派人送过来的。至于饭食,你就将就着些吧……原本此事,就是你的不对,师父能如此,已是开恩了……” 话未说完,只听席上的李青峰冷笑一声,一手拿起筷子去夹菜,将菜移至嘴边,伸长了舌头卷进嘴里。 见他这副吊儿郎当模样,冯昀轻叹一声,转身欲走。 “哎,师姐,别走啊……”李青峰眉眼一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转而一副嬉皮笑脸,“师姐,我这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你说在这家里,上至师父,下至石茵,谁都不正眼儿瞧我。要说林寻,以前还算一个,可如今呢……本事大了,在外闯荡一番回来,早就不认识人了,不知是被林落教唆的还是被那丫头迷的……总之是见我如见蛇鼠,不是鄙夷就是——” “青峰。”冯昀回过身来,正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青峰嘿嘿笑了两下,“我就是想问,师娘怎会如此好心留我在家,换了别人,早就赶出去了吧?还有你……昀师姐,为何三番两次相助与我呢?如此恩德,青峰倒好不自在啊。” 冯昀冷笑一声:“那是我见不得兄弟姊妹受苦,今日即便不是你,换了别人我照样会来慰问关照。怎么,师姐平日里关心关心你,也不成了?” “那倒不是。”李青峰继续嬉皮笑脸,“只是师姐的女儿如今还病着,师姐尚能抽出闲心来关照青峰,如此更可见真心啊……” 说着,他端起案上一杯水,放至唇边轻轻呷着,一边斜眼去看她。 说到婧儿,她前两日碰伤额头之后,不想竟虚火上炎,头昏脑热,终日迷睡,燥咳不止,发了一系列病症。这日稍稍见好,冯昀便依师娘的吩咐过来了。 她不知李青峰为何会突然提及婧儿,但看他表情,隐约觉得其话中有话,便立在那处不走了,只等着李青峰往下说。 “师姐,我娘故去多少年了?”他忽然话锋一转,放下了茶碗,有条不紊。 冯昀双手微微捏紧了帕子,不知他为何意,正经答道:“三年了。自你住在林家那日,你娘便不在了。” “哈哈,师姐果真好记性!” “你问此话,究竟是何意?”冯昀显然有些不耐烦。 “师姐如此聪明一个人,怎会糊涂到连青峰是何意都猜不出呢?”李青峰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我就说啊,师娘和师姐何以对青峰这么好呢,还不是因我娘对你二人有恩……因此,师娘不忍将我逐弃,而你呢,师姐……若是没有我娘,也就没有你家婧儿了,哈哈……” “李青峰,师姐好心来看你,就是听你嘲讽的吗?若是因那晚之事,你连师姐和师娘也恨上了,那师姐这趟可真是白来了!”她愤愤说道,“话又说回来,你娘今已在天,若是她得知你今日是此等样子,不知该要多寒心!你娘对我的恩情,我自当铭记在心,可你今日不成器,也不必搬出你娘来作要挟,师娘对你,还不够好么?” “当初师姐生产之际,若非我娘送来回阳丹,恐怕师姐你,早就失血而死了……”李青峰不理她,自顾自地说着,“可是有一事我很好奇啊,那回阳丹是至阳之物,虽能使人起死回生,可对人体伤害极大……尤其让女子服了,还会移情转性,人心冷却,对风花雪月之事毫无兴趣,再难体会芳心动摇之情,实乃世间一大悲事啊。” 他停顿一下,咧嘴笑笑,转头看向冯昀,“可为何师姐吃了那物,这许多年来,未见不同呢?” 冯昀面如死灰,却依旧保持镇定,忍声道:“你怎就知道师姐未曾有变呢?更何况,那风月之事,岂是人人都能说的……” “哦?是吗?”李青峰眉角一挑,面不改色,“虽然师姐守着清规,严于律己多年,又一心放在照顾婧儿上,可容颜形态、言语神情,却是一刻也未变过啊。这一点,你是瞒不过我的,我对我娘的回阳丹太了解了。更何况,那婧儿,我看着越来越不——” “李青峰!”冯昀面上薄怒,直视着他再无法忍耐,“师姐劝你莫要不知好歹,若有一天,师姐和师娘不再护你了,你就当真无家可归了!别忘了,当初你侵犯谷溪妹妹那事,师姐可是还记在心里呢,最好咱们……都小心一点儿。” 闻言,李青峰又绽开一副笑脸,缠着冯昀道:“师姐何须发怒呢?我说什么了,青峰什么也没说啊……是是是,是我看走眼了,师姐有无变化岂是我这眼拙之人能看出来的?师姐别气,千万别气……” 好说歹说,片刻之后,冯昀这才不理他,从马厩处的小茅屋走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赐青玄剑 从李青峰处回来后,冯昀惴惴不安、心慌不已,却依旧强忍着,佯装镇定,直到走出马厩才将心底情绪现于面上,却早已是面红耳赤、手脚发麻了。 她无论如何也未料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李青峰竟会说出那番话来。难道……此事他也知道?不会啊,当初除了李青峰故去的母亲外,唯有她三人知晓了,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还好,她方才还算镇定自若,并未方寸大乱,及时压制住了那人。否则,他那一张嘴,若是哪日惹急了,不知会捅出什么样的事来…… 想至此,不禁又庆幸起之前的那事来,若非当夜她从唐谷溪手中救下李青峰,今日也不会有他的把柄,那么方才也就不会如此迅速脱身了。 一边仔细忖度着,一边轻捂胸口,魂不守舍地往回走。 正路过那后院里假山流水之处时,忽听得一阵挥剑之声,夹杂着人语,飘入了冯昀耳内。她止住步子,在游廊上停了下来,转身凭栏远望。 只见先前林寻与唐谷溪练剑的那片树荫下,此刻正站着师父、董家兄弟及唐谷溪四人,师父与两弟子皆站在在一旁,唐谷溪则在师父喃喃念出的剑诀之中,挥剑起舞,一式不落地将入门剑法练了下来。 看她那身姿,确比之前进步不少,难道,林寻当日只教她一天,她就悟了? 冯昀不知以前林落教过她,亦不知唐谷溪近来勤加练武,故而剑艺才提高迅猛。思忖无果后,她只得细细观看,不发一言。 招式悉数过了一遍之后,林肃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虽未喜形于色,然眼神中的神光却昭然显示。立于两侧的董家兄弟明白,师父对这个小师妹,是较为满意的。 “看来,落儿先前是煞费苦心了,才将你教授得如此之好,省了为师一大半力啊。如今这几个弟子,其实皆可出师了,若非忠孝在心,想必也是不会留在我身边的。”林肃说着,看了董家兄弟两眼。 董云鹤与董墨笙赶忙低头,笑道:“师父过奖了。” 林肃凝视唐谷溪,眼神炯炯,“溪儿有灵性,亦有悟性,这一点,和你们的师姐,倒有几分相似。” 董云鹤看了看唐谷溪,说道:“小师妹本就聪颖灵慧,外加勤学苦练,自然提升极快。这是师兄,所不能及的啊。” “落师姐当初亦是这般勤学苦练,无论从哪一点来说,师妹与师姐皆有许多相似之处。不知是不是,相处时日长了,便也会沾染上那人的气性?”董墨笙亦笑道。 唐谷溪笑了笑,未说话。 这几日,她专心练剑,一刻也停不下来。唯恐稍一停歇,便被之前烦心事缠身,搅得头脑沉重、心乱如麻。 至于拜师学艺这件事,一贯的规矩是——一人不拜二师,然于唐谷溪而言,似乎早就破戒了。当初跟着临清的师父学凌云剑法,虽未入正规剑派,但好歹邹黎教授她武艺多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刻她再入别的剑派,拜别人为师,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之前叫林落“师父”,也只是玩笑话罢了,显得亲昵。而真正的师父却在此处,在她眼前,是她一直敬仰慕名的林掌门,是林寻的父亲林肃。 她知道师父不会怪她,甚至在遇到此事时,还会撺掇她多学些本领。可真正说起来时,她倒真是说不清了。 半晌,林肃对墨笙说了几句话,墨笙点点头,转身跑开了。 唐谷溪不解,“师父让墨笙师兄去做甚了?” “他回来你便知道了。” 唐谷溪只好不再问,此刻凉风阵阵,吹得人身上极为舒畅,她抹了一把汗,轻叹一声。 董云鹤忽提剑走了上来。 “师妹累吗?” 唐谷溪不好意思说不累,只好翘翘眉角,轻松道:“不累啊。” “既然不累,那与师兄比一番如何呢?”董云鹤春风满面,语气柔和,“方才看你练剑,看得师兄也手痒了,若是师父允许的话,那你我二人比试一番如何?” 唐谷溪怔了怔,心道,她这两下功夫自己练剑尚可,若是与人比试岂不输得彻底?更何况是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不说话。 林肃道:“你放心,他与你比定是会让你的。你才入门,武艺在他们之下很正常,不必多虑。” 听师父这般说,唐谷溪也不犹豫了,点点头,与董云鹤拉开距离,提剑对练起来。 董云鹤论武艺是在林落之上的,又身为男儿,剑法熟练、武功高强自不在话下。但此刻与师妹相比,他竟能准确地掌握火候,在将林氏剑法玩得炉火纯青之余,与唐谷溪打成了平手。 唐谷溪自觉无趣,这样的比试,还有何意义呢?岂不是步步皆在董云鹤的掌控中?——他要她输她便输,他要她赢她便赢,同样,他想要平手,便是平手了。 她不明白,他这是要取笑她还是要怎样? 恰巧此刻董墨笙刚回来,见到了这一幕,神色瞬间黯淡了几分,满脸不悦。 他将手中之物交给林肃,自己站到一边,目视前方,板着脸,对旁边之人道,“没想到,哥哥也是个机灵之人啊。” 听他这语气,满是嘲讽之意,董云鹤不禁哑然失笑,低声回道:“怎么,你因方才师父让你去拿东西,而不是叫我,生气了?” 董云鹤冷哼一声,不作答。 林肃接到董墨笙拿来的东西后,把唐谷溪叫了过来,唐谷溪走至跟前一看,发现师父手中拿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把青光莹莹、锋芒百现、豪气万丈的宝剑! 她的目光不由被那剑吸引了过去,细细端详那青铜铸成的剑——细致繁琐的花纹雕刻于剑柄与剑鞘上,微微露出来的剑身闪着凌然光泽,剑刃锋利,长短适中,既有凌厉之气亦有柔婉之风,与董家兄弟手中拿着的,不相上下,但又不尽相同。 她眸仁黑亮,目光灼灼,一时不会言语了。 “这把剑,名曰‘青玄剑’,是我年轻时用过的,后来不用了,但一直保留至今。”林肃将剑举起,递至她眼前,“今日,为师便将此剑,赠与你。” 唐谷溪闻言,瞬间怔住,只以为方才所闻是假的,丝毫不敢,相信。她抬起头,目光从剑身上收回,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师父。 “给……给溪儿?” “正是。你不必惊讶,他们的剑,”林肃指指身边二人,“皆是为师所赠,包括落儿与寻儿。因此,你也不例外,只管拿着便是。” 唐谷溪本不敢接,可转念一想,师父如此厚爱自己,定与师娘也分不开,再做推辞,也是无用的了。何况,那把剑她是一眼见到便心生喜爱,情绪早已现于脸上,瞒也瞒不住了。 遂接过那把剑,跪地抱拳,抬首看向师父,面露喜色,恭声道:“徒儿多谢师父!此剑为溪儿所用,必当悉心保管,尽剑之所能,更加勤勉练武,不负师父厚望!”(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雨夜归来 年三十,临江河畔,寒风瑟瑟,冷雨飘摇。 正是万家灯火,阖家团圆时。宛都街上集市早早地散了,商贩也早早撤了摊位,各家各户皆忙着回家,与妻儿团聚,共吃年夜饭。 大街上一片冷清,远处的天空中,时不时升起一朵烟花,绚烂璀璨,稍纵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爆竹声在这淅淅沥沥的雨中,也显得轻小许多。 江上漂来一只小舟,隐没而孤独,在浓墨般的夜色里,缓缓划向渡口。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凄厉雨声,随着那小舟的靠近,渡口上出现了两个人影。 “解三爷,您就送到这里吧。” “那……姑娘以后多保重,切记,先养好身子要紧。” “劳烦三爷关心,我今已安好,三爷不必再担心。” “那便好。”那人重重叹了口气,“老身与姑娘相识一场,虽短短不足两月,可老身敬佩姑娘的毅力和勇气。如今,从战场下来的人,无几个活口,姑娘尚能如此死里逃生,那便是天意。今后,自求多福吧。” 江畔草棚下的那女子,一身黑衣,长身玉立,明眸晶莹透亮、璀璨如星。肩上负着一把剑,背影萧瑟,衣衫袖口处被雨水微微打湿,冷雨寒风中,她俊眼修眉,面色如霜。 望着眼前的老者,她沉默了半晌,眼帘下的眸光轻轻动荡,泛起波澜。凝思一刻,重新抬起目光,迎上了那老者的视线。 “三爷还是不肯告诉我,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么?” 那老者闻言,轻轻一笑,将颌下胡子长长一捋,说道:“姑娘就不要为难老身了,老身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应承了人家,如今又怎能食言呢?” 女子听罢,不再说话,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带出了一丝苦笑,眸光淡淡落下,重回平静落寞。 四周雨声潺潺,似将万物齐淹没。 “时候不早,姑娘还是请回吧,赶在年底最后归家,也算是一件幸事。热热乎乎吃个团圆饭,明早一醒来啊,一年的不自在,便全都消失了。” 说着,老者后退一步,顺手拿起旁边的船桨,作势便要回去。 那女子眼帘一抬,目光陡变警觉,在同一时刻,两拳相抱,深深躬下了身子,对着那老者长长作揖。 老者脚步微顿,面容略有松动,停滞一刻,便转过身子,朝船上走去了。 推开河岸,船桨拨动,水声淋淋。浓夜里的小木舟,在凄风冷雨中,渐渐离开了河岸。 船上那老者,身着斗篷,低头划桨,未再回头望一眼。重重雨幕里,他的身影很快模糊、缩小,最后凝为一点,从她视线里永远消失了。 岸上女子躬身良久,直到手脚发麻,才直起了身来。 霎时,爆竹声动,烟花满天。天上五彩缤纷,灿如烟霞,亮若白昼,震彻九洲。 一阵繁华喧嚣过后,天地间重回寂静。 草棚上的昏暗灯火,在风中摇摇欲坠,犹如烟波江上一条小舟,茫茫不知所踪,沉沉不知何去。 她静立了半晌,自觉无趣,不知为何要静立于此,亦不知自己究竟在等谁。只是那双脚迟迟不肯离去,仿佛还有未完成的心血,在等着她泣血而归。 待下一束烟花升起之前,她迈动了脚步,朝大街上走去。 这一路上,他把她带回来,负伤之时用马车载,伤好后则赠马骑行,一路上穿山渡河,水陆舟车,雨雪同行,风霜为伴。 从乔疆至西州,这千里路程,若非这位素不相识的解三爷,她林落,恐怕至今还身不知何处…… 街上两侧的店铺大门紧闭,烛火俱熄,竟是黑黝黝一条长街。唯有个别酒馆的外面,还点着三两盏风灯,发散着微弱的光芒。 她脚步微顿,转身走入了一家酒馆。 店里唯一的小二转过身,脸上一阵惊愕,似乎未料到这样一个夜晚,竟然会有客人进来。 他怔了一刻,连忙带笑跑了过来。 “客官要什么?” 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衣衫尽湿,满头青丝沾雨淋漓,乌黑头发下,是一张苍白清瘦的脸,形神疏离,暗含冷意。 她朝他瞥了一眼,将背上的剑拿下,放在了桌角。身子一矮,坐了下来。 “酒。” “小的知道您要酒,可是,要什么酒呢?要多少?” “要最好的。” “最好的酒?哈,那便是芒露酒了!”小二见她不甚喜言,便试探地问,“不过,这芒露酒虽是最好,可价钱也极高,又逢春节,正是稀缺时,如今店里……” 话未说完,只见那女子手往桌上一放,抬手之际,桌上现出了一把碎银子。在风灯摇曳下,闪着细碎的光芒。 小二声音停滞,眼光瞅着那碎银子,心里打鼓:这钱都够买两大坛了。看来,此女手中不缺银两,今夜怕是要在此买醉了……可这除夕之夜,等过两个时辰,他也是要归家的,若是此女醉倒在此处,抑或留着不走,那该当如何? 虽是琢磨,可动作却不迟疑,伸手拿过那银子来,哈腰说了声“好嘞,您稍等!”便雀跃般朝柜台走去了。 少时,抱来一小坛酒,放在了林落桌上。 林落面色不动,好似入定,眸光淡淡落在前方,凝神不语。那酒坛一落,发出一声短响,使她顿然抽回神来。 伸过手去,将那小坛端起,一手拿过酒杯来,倒酒入盏。 小二退了回去,暗忖道,那芒露酒可是烈性极强之物,看她形单影只,便欲好心劝几句,可在张口时,目光忽瞥至她的那只手上。 只见那手背上,缠绕着动物毛皮所制成的手套,视其光泽与纹理,似乎已戴多时。又见皮套外的四根手指上,微微露出些疤痕,那疤痕形如幽火,凛冽狰狞,却又带着一丝别致的美感,由皮套里面蔓延而出。 小二咽了口唾液,嗓中之话憋了回去,转身离开了。 门外灯火摇曳,檐下的一盏风灯,将地上那一滩水迹,照得隐隐发光,忽明忽灭。 布帘微卷,携雨的凉风从门窗贯入,扑进了暖气腾腾的屋内。 林落身子微颤,似乎抵挡不住这凛人的寒风了。幸而,她最终坚持住,身子不再乱颤,右手紧捏着那只酒杯,五指发白。 雨水自她身上缓缓滴下,落在桌上、地上,瞬间又汇聚成一片小小水滩。 她举杯豪饮,不知是为了取暖还是因为口渴,那杯中之酒一盏换一盏,一杯接一杯,很快便显出了坛底。 脸上飞去两朵酡红,白中透粉,竟有了一丝娇态。 可那一双眸光里,仍旧泛出苍冷,寒意层层叠叠,涌出眼眶。 蓦地,她忽然将手一撒,杯盏翻倒,酒水飞溅。左手猛地按住右肩,一阵剧痛传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奇毒发作 小二正趴在桌上打瞌睡,听闻这一声猝响,急忙抬头。 前方不远处,那黑衣女子扔了杯盏,正浑身抽搐着,左手紧按右臂上方,牙关紧咬,脸色愈显发白,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大口喘着气,紧闭的眸子突然一睁,朦胧眼色中,发出万道寒光,直直刺向了前方。嗓中一声闷响,随着这声闷响,她的手猛地扬起,一把扫向了桌上。 瞬时,桌上的杯盘全被推开,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狼藉一片。那剑也掉了下来,落在桌角。 小二慌忙起身,欲要上前时,却见她陡然离座,由于不稳,身子向后倒去,重重撞在了另一张桌上。 那桌子被她撞出一尺外,地上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姑娘……姑娘!”小二忙跑上去。 “别过来!”她厉吼一声,目光刺在小二脸上。 小二被这声吼唬得身子一震,停在了原处。 林落深喘着气,面色因痛苦而显出通红,回过头来,目光触及地上的剑,便欲弯腰去捡。 哪知她刚低下身,肩上的疼痛又传来,此次更为汹涌,剧烈无比。似乎是从骨血深处蔓延而出,又像是无数个毒虫在啃噬,撕咬筋脉,吮吸鲜血,浑身力量几被抽尽,体内元气渐在消失。 她痛不欲生,脸上忽青忽白,只那短短一瞬,面色几经大变。伸出去的手猝然收起,远离了地上的剑,紧接着,她退至角落,后背贴在了墙板上,颤抖不已。 那只右手剧烈抖动着,五指贲张,成钩状,似要插进墙体内,将肩上的痛苦传至指尖,再传入墙内,以此来缓解疼痛。 然而,幸得她使出了极大力量,左臂紧紧按着右臂,才避免了接下来的动作。 这几步之间,仅仅从凳上走至墙角,凡是她经过之地,地上皆是杯盘散落、桌椅横斜。 不知她身上所撞的,该有多少处,亦不知撞成了何等样子。只是这些撞伤,与她臂上的疼痛比起来,似乎压根不算什么。 小二方寸大乱,他哪见过这等事,只以为这姑娘急症突发了,便慌道:“姑娘,你……你等等,我去为你叫大夫!你稍等!” 那小二也是好心,说着便解下腰上的围布,冲向门口。 结果,他前脚还未踏出门去,眼前便飞来一只酒碗,快如闪电,在他眼角一晃,瞬间击破在门上。“哗啦”一声,破碎的碗片纷纷落地。 “不……不许去!” 背后传来一声咬牙切齿般的声音,似是从肺腑发出,艰难苦涩。 小二转身,只见她俯身扑在一张桌上,那酒碗便是从此处飞来的。此刻,她满面通红,一手紧握肩头,侧倒在桌上,凌厉的目光朝他脸上狠狠剜了一眼,艰难地起身。 “不许去、不许去……” 她喃喃说着,收回目光,转身朝旁边走去,视线紧紧锁住地上的剑,身子摇摇晃晃。 小二大气也不敢出,喉咙滚动一下,向后退了两步,靠在门上。 林落拿起地上的剑,面色重归正常,疼痛似乎减小许多。她一手拿剑,一手捂着肩头,向门口走来,形容憔悴,目光呆滞。 小二紧接着向右躲开,在他惴惴不安的余光里,那女子目不斜视,走出了门外。 店内,恢复如常,一片狼藉,唯有刷刷的雨声,敲在窗上。 ……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夜色中,雨帘重重,迷雾叠叠。天上的烟花还在零星绽放着,不过,此刻她已听不到任何爆竹声了,因为耳边的雨声已经掩盖过这一切。 哗哗哗…… 聒噪冗长,不歇不休。 臂上的麻痛渐渐消失,知觉渐渐恢复,手臂也终不再僵硬,五指合拢起来,另一只手接过剑去。 西州,宛都,一别两年。 再回来时,不想却是除夕,却是贺岁之夜。 更未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红雨瓢泼的夜晚。雨丝冷冽,滴滴渗入衣内,紧贴肌肤,凉入心骨。 雨水淌在脸上,顺着她的青丝流淌而下,浑身淋漓,狼狈不堪。然脖颈之上,则是一副唇红齿白、黑眸如星、青眉俊秀的姣好面孔。 远处有声音渐渐飘来…… “杀啊——!” “林落,快去通知大将军!前方城内出现不测,我们中计了……” “少将军,你坚持住!” “别管我,快去助苏宸……” “……林姑娘,请你,帮我告诉她……” “齐煜,你醒醒!醒醒!” “……这把短刀,没想到你一直带在身上,呵呵,此刻,用它的时候到了。快拿起来,杀了我……否则、否则……” “落妹妹,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们从小就认识,只不过,我才想起来……” “你不叫林落,你叫……” “把她带走!留活口,哼,看我如何折磨她……” “是!殿下!” 林落两眼一闭,脑中电闪雷鸣,轰轰作响。各种声音呼啸而至,刀光血影幻成闪虚影,从眼前刷刷飞过。 她好累,真的好累…… 眼前景象模模糊糊,虚幻朦胧,犹如进入梦境,雨幕之中,鬼魅重重。 她将剑倚在地上,随着脚步前进,划出一道利线。 靠在一个屋檐下,身上终不再淋雨,顺着墙角蹲下来,脑袋沉沉,很快便没了知觉。 …… …… 翌日清早,大年初一,蓝天碧霄,明日朗照。 虽是疏风寒凉,可日光明媚,天气和暖。南国的天儿向来如此,至冷之时,也顶多下点寒雨,雨过之后,仍是晴空朗照,花香袭人。 一大早,周伯便慌里慌张地跑来,径直走入了林肃和叶瑾云的院内,急急拍门将他们叫醒。 原是他方才开门时,忽见门外地上蜷缩着一个女子,脑袋垂下,长发淋漓,浑身落魄,衣裙尽湿。本以为又是来讨饭的乞丐,正欲撵走,可上前一瞧,这哪是什么乞讨者啊,分明是两年未归的落姑娘! 霎时,惊得周伯失魂落魄,又见林落昏迷不醒,形容枯槁,一副重病之态,想必定是淋了一夜的雨。忙命人抬了进来,往漱石园背去。 他则抽身朝夫人这里跑来,一边跑一边寻思,这凉禹与乔疆的战乱,这么快就结束了?落姑娘是如何回来的?何时回来的?为何不早进家门? 这样想着,只见眼前双门一开,叶瑾云出现在了门内,穿戴整齐,满面不解。 林肃从院门口走了进来,一边收剑一边问他:“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着急?” “夫人,老爷,不好了,你们快去看看吧,林落回来了!估计是昨夜淋了一场雨,此刻正昏迷不醒,躺在漱石园呢,人不知怎样……” 一语未必,叶瑾云就踏出了门外,林肃亦丢剑转身,二人疾步向外走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屋内诊脉 来到漱石园后,只见她的屋中早已聚满了人。林寻、唐谷溪、冯昀、铃儿,以及董云鹤与董墨笙,皆围聚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不发一言。 旁边,一个大夫正襟危坐,正在为她号脉。 林落双眼紧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湿透的衣服早已被冯昀换去,此刻身着干衣,头发潮湿,凌乱散在枕边。在如墨青丝的映衬下,她的脸颊愈显发白,清瘦憔悴的面庞上,长睫如羽,齐刷刷盖下,在眼底铺出一道暗暗浅影。 忽地,她双唇微动,轻启轻合,最后却未发出一个字来。这一动作令众人屏息凝神,捏出了一把汗。 林肃与叶瑾云进屋之后,见大夫诊脉,便未说话,静立在了一旁。 少时,大夫将林落的手放回榻上,起身收匣,对林肃微微作揖,说道:“林姑娘只不过是受了风寒,外加心力交瘁,有伤神之事郁结在内,一时无法排解,故而昏睡不醒,梦魇重重,这不要紧,只是……” 他说至此,忽然犹疑起来,低头凝思。 叶瑾云见状,忙问:“只是如何?” 身后的一群人皆愁眉紧锁,注视着那大夫,唯恐他说出不吉之言来。 “只是,姑娘体内……似有怪异之气,扰乱经脉气血,且时隐时现,强弱不一。就连那脉相,也是受此影响,时盛时虚啊。” 一听此言,屋内之人皆提起心来,面色煞白。 怪异之气?林落体内怎会有怪异之气?莫非…… 董家兄弟相视一眼,心中渐渐不安起来,面色凝滞,二人扭头去看师父,却见林肃亦是一脸愁容,双唇紧闭,沉默不语。 “那先生有何法子,可……” 一语未毕,那大夫摇了摇头,满脸歉意。林肃见状,忙笑道:“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夫闻言,轻轻点头,随林肃走了出来。 叶瑾云朝榻上瞥了一眼,冲冯昀使使眼色,紧跟着走了出去。 此刻,屋内只余下了这几个年轻人。方才长辈在前,又有大夫谨慎号脉,他们不敢胡言乱语。此刻屋门阖上,林寻与唐谷溪相视一眼,旋即朝榻上扑了过去。 二人不约而同伏在床边,一样的动作。 看着林落的面容,唐谷溪竟感到有些陌生,不知是她沉睡的缘故,还是病态中的缘故,或是一别多日的缘故…… 想来,自跟他们离开盛歌之后,还未分开过如此之长的时间,今日久别重逢,意料之外,虽只是短短两月,却如同隔了几年一般。 这两个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对眼前这女子,既有怨恨,又有感激,更多的却是同情…… 此刻,铃儿亦俯身在了床边,凝眉朝林落看了片刻,低声说了句“我去端些热水来”,便跑了出去。 唐谷溪闻言,稍作迟疑,伸手拉过了林落的手来,心绪如麻。可手指触及她的手指时,内心却不由一震——林落的手,怎这样凉? 她微微蹙眉,神色不安,朝她的脸庞睨了一眼,安详宁静。斟酌一刻,索性两手一齐伸了过去,将她的手捂在了中间,不断揉搓着,以生暖意。 “她的身子这样凉,可见是昨夜冻得厉害。”林寻满脸不悦,声音陡变愤怒,“她怎么也不回家呢?即便半夜回来,周伯也不会不给她开门啊,竟在门口守了一夜!真是……” “不是一夜。”董墨笙提醒道,“下人送过来时,说看门外积水的样子,不像是一夜。估计是天亮之后,才到门口的。” 林寻憋着一口闷气,沉默不言了。 “我想,林落她……应该无大碍的,自小就是练武之人,身子本来也就好,又怎会被这小伤小冻压垮呢?”董云鹤在一旁宽慰道。 “现今重要的不是小伤小冻,而是……”唐谷溪忍不住道,眉间愁色更深,“而是方才那大夫说的,她体内有怪异之气!这也奇了,她在疆场作战,即便身体有恙也该是伤痛,怎会有这偏症怪症呢?别是那大夫糊涂了,一时说错也是……” “谷溪妹妹,如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呢?”冯昀赶忙打住她,唯恐被外面听见,“我知道你着急,可是……大夫无凭无据,怎会信口胡说?林落她,固然是从疆场上下来的,可是身上的病症,或许是以前就有的,也说不定……” “对,对……”林寻面色呆滞,白痴似的应和道,“我姐她儿时多有病症,也吃过一些奇药,说不准是遗症呢?”说着,他又困惑起来,抬头看向冯昀,“可是,可是我记得她只在十岁那年生过重病,自此之后身子一直很好,就算是那回的遗症,也过去十来年了,又怎会还在呢?” 冯昀怔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只是打个比方,猜测而已,是不是遗症还说不准呢。不过,你两个也别太着急了,林落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出事的。” 正说着,门被打开,叶瑾云走了进来。她来至床前,朝榻上之人看了一眼,说道:“你们先让她睡着罢,待会儿喝了药,就会好些了。” “娘,那大夫说了什么?” “大夫说,你姐她是受了乔疆苦寒之气,加之路途劳累,才一时气脉杂乱的,无大碍。” 闻言,林寻和唐谷溪皆松了一口气。 “那师父呢?”董墨笙问道。 “你们师父送大夫出门去了。”叶瑾云淡淡道,眸光忽转向他们,“云鹤,墨笙,你们去将周伯找来。就说,我和老爷在书房等他,有事相商。” 董云鹤与董墨笙相视一眼,皆有疑惑,却未发声,点头走了出去。 叶瑾云瞥了一眼冯昀,又看那林寻和唐谷溪此刻正揪心惶惶,看着榻上的林落,便转身走了出来。 冯昀见状,亦跟着走了出去,脚步无声。 廊外,将房门阖上后,冯昀跟着师娘的走下了台阶,至月门时,她开口问道:“林落……究竟是怎么了?” 叶瑾云面色僵硬,轻轻踏出门外,走了两步后,慢慢停了下来。 冯昀略感不妙,跟上去,立在了她左侧。 “难道跟……上次的药有关?” 叶瑾云摇了摇头。 冯昀微微松了口气。 “落儿她……”叶瑾云眸光微颤,艰难开口,“想必是中毒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进药醒来 铃儿端了一盆热水过来,见屋内只余下了林寻和唐谷溪二人,也没说什么,搬来一只圆凳,将水放在了上面,又拿来一条手巾,浸入水中。扭头去看床上的林落。 “若是此刻,落姐姐能泡个澡就好了,只可惜,她昏迷不醒……” 唐谷溪听罢,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坐在榻上,愁容满面。 林落既已回来,那……乔疆的战况如何了?两国之间的战事,是否也结束了?可是,倘若已平息战事,那为何在宛都,却一丝风声都未听到呢? 她是如何回来的?苏宸可有话带给她?武贲军攻城略地,可否拿下了几座城池?短短两月,扫平乔疆那是不可能的了,那就是……两国和解了? 她有太多想问的,可话至嘴边,一刻也说不出来了。此时林落正昏迷不醒,她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若在此关头,她张口就问凉禹的事,估计会被林寻瞧不起…… 只见林寻起身,去给地上的火炉里添了几块炭,那只左臂悬在身侧,微显僵硬。 一时间,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担心又有喜悦,既有不安又有疑惑。目光凝至林落脸上时,又见她消瘦了许多,心中更加酸涩起来。 “我来吧。”她轻喃一声,接过铃儿手里的热巾。 “她像是忽冷忽热的,手上冰凉,额头发烫,可见此次病得不轻。”林寻走过来坐下,“也不知那大夫开了何药,这么久了,为何还不送过来?” “要不我去看看,是不是厨房还未煎好……”说着,铃儿便起身。 还未动步,只见冯昀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个药碗。众人便知,那是林落的汤药。 铃儿将盥盆端走,腾出位置给冯昀。 “昀师姐,婧儿可好些了?”唐谷溪站起身。 冯昀知她是何意,却未将手中之药递出,笑道:“还是我来吧,婧儿有茵妹妹照看着,此刻无事。”她坐了下来。 “石茵?”林寻忽然扬声,表情呆住,闷哼一下,“我姐刚回来,她竟看都不来看一眼,白——” 一语未毕,只听门口“咣当”一声响。众人扭过头去,只见石茵铁青着脸立在门口,脚边是婧儿。 冯昀收回头来,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药汤,面有不悦。 林寻看她一眼,讪讪地收回头来,不作声了。 “表哥,林落是你姐姐,我就不是你妹妹了?”石茵讽笑一声,走进来,“哥哥还真是只要姐姐,不要妹妹啊……” “我不知你会来,还以为你真对她漠不关心,既然你来了,那……我收回我方才的话。”林寻微微示弱。 石茵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听闻他此言,便不作声了。眼珠转动,将这屋里人挨个瞧了个遍。 铃儿见她进来,默默转过身去,佯装未见。 石茵蜻蜓点水般掠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朝榻上之人瞥去,眉角轻斜,“怎么,林落这是受伤了?” “不是。”唐谷溪答道,“她受了些风寒,此刻需静养。” 冯昀听这话中意味,知她是在下逐客令,为不使双方尴尬,她抬首对石茵道:“茵儿,婧儿她病未痊愈,此刻不宜出来受风,不如你先带她回房去,我待会儿便回去了。” 石茵不语,低头看向婧儿。 婧儿闻言,松开了她的手,朝冯昀跑了过去,倚在她身上,“娘,我要找娘……我要跟娘在一起。” 冯昀放下药碗,笑道:“可是,你落姨娘正病着,婧儿乖乖回去,待娘照顾好落姨娘后,再去陪你好不好?” 婧儿撅着小嘴,一脸不痛快,站着不动。 唐谷溪看得好生奇怪:这昀师姐竟连女儿都不顾,只为了给林落喂药?她心中疑窦丛生…… 见婧儿不从,冯昀也没办法了,只好说:“那婧儿就呆在一旁,不闹不哭,让娘给姨娘喂完药,便带你回去,可好?” 婧儿闻言,点了点头,挪到床边,看向榻上的林落,眨了眨眼。 对于这个落姨娘,她是极为陌生的。 石茵自知无趣,留在此处也是碍人,倒不如走了,想着,她便身子一扭,走了出去。 冯昀无言,端起药碗,将汤匙递至林落嘴边。汤勺一歪,那汤药却未流进她嘴里,而是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林寻见状,伸手握住她的两腮,迫使林落双唇微张,冯昀这才将汤药灌入了她的口中。 “她为什么不醒来?”婧儿轻轻问道。 “因为她病了啊。” “可是婧儿也病了,婧儿就不睡觉……娘亲喂婧儿吃药时,婧儿都是醒着的……” 冯昀不由发笑:“那是因为婧儿睡着的时候,不知道娘也在喂她吃药啊。” 婧儿露出皓齿,害羞地笑了笑,眸光略转,继续盯着榻上的人看。 “婧儿,别打扰你娘喂药。”林寻冲她眨眨眼,“你可知,这是谁吗?她是你娘的妹妹,是落姨娘,你可记住了?” 说罢,又自顾自地喃喃:“这家中,女子是真多啊,也不知婧儿能记住几个……” 唐谷溪在一旁盯着婧儿看,对她愈加喜爱起来,端详了许久,见林寻喂完药,她便凑了过去,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林寻听罢,回首笑了笑,“你别说,还真是。” 铃儿站在一头,见他俩窃窃私语,虽知他们不会刻意瞒她什么,可心中还是略有不快,想了一想,只能怪自己多心了,权当没看见好了。 “娘,她醒了!”婧儿忽指着床上,稚嫩的声音明亮刺耳,使得周围人为之一振。 唐谷溪抬头,只见林落两眼微睁,由于药汁入口,尚滞在嗓内,她闷咳了一声,才换上气来。 “林落!” “姐!” 唐谷溪和林寻忙起身,冯昀面色一怔,一手摸住婧儿,站了起来。 “落姐姐像是噎住了,要不要将她扶起来?” 经铃儿这一提醒,林寻才恍然大悟,忙将林落身子抬起,使她靠在了后面软枕上。 “林落,你感觉如何了?你到家了,这里是宛都,是西州,我是溪儿。”唐谷溪喜形于色,指向一旁,“这是林寻、铃儿、还有昀师姐、婧儿……你快看看!” “唐谷溪,你高兴疯了吧,我姐她又未失忆,怎会忘了我们?”林寻嗤笑道。 铃儿亦在一旁发笑。 林落被他们扶起,靠在枕上,容色极为憔悴。闻言,她微微抬头,艰难地转动眸光,向一侧看去。 寻儿、溪儿、铃儿…… 当她的目光触及冯昀时,眼色顿变,狂风骤起,双唇微动,却仍忍着未发声。接着看过去,在意料之内,婧儿的小脑袋撞入了她的视线。 她的眸光僵住,好似变为固体,直直地凝结在那二人身上。直到婧儿向后缩了缩身子,她才松动眸光,气息微吐,闭了眼,一头靠在枕上,不动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一切可好? 见她不动,唐谷溪以为她又昏过去了,忙抓住她的胳膊,轻轻摇动,“林落,你醒醒……” 林落被她晃得又咳了一声。 唐谷溪连忙放手,面带愧意,却又因她未昏过去而感到了一丝兴奋,她讪讪笑了笑,略显尴尬。 “姐,你如何了?除头疼脑热外,身上可还有不舒服之处?” 林落闭着眼,摇了摇头。 “大夫都说了,林落只是染上风寒而已,此刻吃了药,休息两日便无事了!”唐谷溪坐在榻上,一时雀跃。 “林落姐姐,你是何时回来的?为何不早进家门呢,在外淋雨,可——” “铃儿妹妹。”冯昀打断她,轻声提醒,“此刻,还是让她多休息会儿吧,不要再问了,她的身子,还很虚弱。” 铃儿闻言,方意识到不妥,重重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那好,林落,你再睡会儿吧。”唐谷溪转头看了看冯昀,“昀师姐,既然林落已醒,那你便带婧儿去歇着吧,我在此处照看便好。” 冯昀闻言,面上绽出一丝轻松,如获大赦般,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去告诉师娘,让她别着急了。” 唐谷溪点头。 冯昀拉住婧儿,又朝榻上闭眼的人看了一眼,带她走出屋去。 房门阖上之际,唐谷溪收回头来,面色顿变沉郁,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与方才之喜悦神色迥然不同。 她凝视着林落的脸庞,双唇微张,似在颤动,却未发出声来。 铃儿见状,朝林寻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林寻哥哥,那日/你不是说,要给铃儿个东西吗?” 林寻看向她,皱了皱眉,一脸茫然。 正在想着他曾说要给铃儿何物时,便被铃儿一把扯住了胳膊,向门口走去。 “铃儿,你……”他大为不解。 “你出来就是了!” 林寻朝榻上瞥了一眼,掠过唐谷溪的身影时,似乎明白了什么,被铃儿拉着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这二人,此刻沉静无声,万籁俱寂。 唐谷溪等着林落睁眼,她知她未睡去,却也不发声,只是目光凝于她脸上,容时光慢慢流逝,耐心又焦急地等待着。 浅浅呼吸中,林落终于睁开了眸子。那一排长而密的睫毛,随着眼帘的缓缓抬起,亦掀了起来。 长睫之下,是一双清透晶莹的眼眸,乌黑凝亮,煜然若神,却又在眼底深处,泛出一丝茫然,透出微微倦怠。 唐谷溪心口一紧,抓紧了床边的被褥。 林落将目光抬起,移至唐谷溪脸上,出神地望着她,眼里有说不清的意味,平静之下,跃过了千军万马。 她就那样盯着她,良久不言语。 唐谷溪只觉浑身发冷,恐惧由心而发,蔓延至全身,一点点占满了每个毛孔。她的心剧烈跳动,时快时慢,时急时稳。 “林落。”她干咽了一下,“一切,可好?” 她声音出口,便不敢再多问一句,祈求般地望向林落,等待她的答复。哪怕,只一个表情也好,只一个动作也好,就是,别不出声…… “好。” 良久,她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 单是这一个字,让她几欲喜极而泣。 她低下头,眼泪在那一刹那夺眶而出,又是点头,又是发笑,脸上挂满泪痕,嘴角却用力上扬,一时间不知是何神色。 林落望着失态的她,唇角轻扯,露出了一丝苦笑。 唐谷溪啼哭半晌,才想起还未仔细问过她,此刻又是当着林落的面儿,便这样又哭又笑的,不禁难堪起来。她擦擦眼泪,红着眼看向林落。 “战事结束了?” 林落轻轻点头,又摇头。 唐谷溪一头雾水,这是何意? “还未结束。”她微启双唇,眸光移向别处,“只是,马上要结束了……武贲一路攻城,捷报连连,此战……比我们想象的容易。” 闻言,唐谷溪眼里划过一抹喜色,又问:“那既然未结束,你怎么回来了?大王可知?” “嗯。”林落点头,“军中一路披靡,又怎会缺我这一个女子?大王还不知,我是从乔疆,直接回来的。” 唐谷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落咳了一声,撇过脸去,“你可否,为我倒一杯水?” 唐谷溪身子一震,忙起身,快步走向桌前。 林落抬起目光,重新睨上她的背影,在她腰间,发现了一只玉佩。随着她步伐的走动,那只玉佩轻轻摇晃,晶莹剔透,翠绿欲滴。 她扭回头来,左手移上右臂,将袖口往下拉了拉。又伸至脖间,紧了紧衣襟。 脚步声快速靠近,她放下手来,恢复如初。 “你身上病着,还是别喝茶了,就饮些水是最好的。”唐谷溪走过来坐下,将水递过去。 林落接过,轻轻呷了一口。 “怎么样,还要吗?” 林落摇摇头,将杯子放在旁边。 唐谷溪笑了笑,低下头冥思,一时无语。脑中闪过许多东西,无名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同时爆发,使她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在这间隙,林落再次睨上她,目光掠遍全身,将她由上至下重新打量了一番,眉间藏着淡淡的不解。 她究竟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呢? 片刻,唐谷溪察觉出林落在看她,她扭过头去,眸光犀利,射在了林落脸上,眉头一扬。 “怎么?” “……没。” “那你看我作甚?” “……” “林落,你有何想说的,就说出来。” 话一出口,她才暗觉不对,忙又改口,“算了,你如今身子虚弱,还是莫要开口说话,留些体力,好好养病才是。” “师娘可好?”林落话锋一转,索性提及师娘。她不知唐谷溪此刻心思,只好旁敲侧击。 听到师娘,唐谷溪怔了一下,点点头:“好啊,师娘很好。” 师娘? 林落更为不解。 “对了,你还不知道。”唐谷溪解释,“师娘早知我来学艺,因此,便收我为徒,师父前两日回来,还教我练剑呢,又赐了我一把剑,名曰‘青玄’。” 唐谷溪说着,林落脸上疑色愈来愈重……为何,她会叫师娘为师娘?她口口声声只说练剑之事,丝毫不提及他事,难道,这么久了,师娘还未告诉她吗? 这不对啊,师娘为何不告诉她,师娘还欲瞒到何时? 可是,若是她知道了,为何此刻不见丝毫反常呢……难道,她不怪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请求出山 书房内,叶瑾云与林肃并排而立,对面,是微微躬身的周伯,低头不语。 房内幽静清香,肃整洁净,三侧的墙壁上,皆靠着一大排的书橱,书橱上面,罗列着各色各样的书籍。空隙处,则挂着各式各样的剑器。 新年的头一天,林宅上下,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气。若说唯一的可喜之处,那便是林落回来了。 “老爷,夫人,您二位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进林家这许多年,一直仰仗夫人老爷及骆妃娘娘的恩情,才得以管家自居,苟活于今日的。您二位,又何必在今日为难于小的呢?”周伯幽幽叹了口气,“别说是西州,就说这宛都城,神医也不在少数,通这毒性之物的,亦不在少数。而小的弃医多年,与他们相比,那便是不值一提啊。” 听他道完,林肃与叶瑾云皆不发话,面上风轻云淡,似乎笃定周伯最后一定会答应他们似的。 林落自小不在西州,可周伯对她的喜爱,那是远在林寻之上的。每年回来,即便就那么几天,周伯也会带她上街去玩,买各种好吃的,宛若亲孙女一般对待。此刻,林落受毒躺在床上,周伯怎会坐视不管、置之不顾呢? 可是显然,迈出这一步,需极大的勇气。 “周爷,难不成,还要我二人给你下跪么?”林肃见他不为所动,开口劝道,语气恭敬,“落儿无端中毒,那大夫又是宛都数一数二的名医,这是你我二人皆知的。可即便是他,也无法得知落儿身上之毒为何物,可想而知,其他神医,又有几个能呢?不知其源便无法为其根治,难不成,您还想看着落儿,因此死去么?” 一闻“死”字,周伯浑身一颤,身子险些不稳。 “是啊,周爷,你在我家多年,那是亲眼看着落儿长大的,此刻能救她的人,只有你一个,且是近在眼前,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哎……” “当年,您为太子排毒攻火,在十万火急之中,力挽狂澜,拯救了太子一命,而今,却不能救一个小小女子么?”叶瑾云目光炯炯,神情诚恳,“周爷,此处为我家,为我家啊……不是宫里,不会有人看见,更不会走漏风声,您又何必担心——” “夫人。”周伯的声音沉沉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微弱却又坚定,“您别说了……小的,去。” 只要能救了落姑娘,那他赔上性命又如何?一把老骨头了,还在乎这短短几年的寿命?更何况,夫人老爷待他有恩,骆妃娘娘更是恩重如山,林落是娘娘带过来的孩子,即便与她无半分关系,那也终归是她的人。当初他为骆妃所救,今日还她也是应该的,哪有推辞的道理? 再者,正如夫人所言,此处是林家,不是宫里,他有何可担心的?活至今日,若还为此担心,那他也枉活这一世了…… 想至此,周伯心中明朗如镜,再也不犹疑分毫了。 “夫人,老爷,您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周伯说罢,面色坚定,朝他二人微微作揖,转身走向了门口。 “周爷,”叶瑾云叫住了他,“多谢您了……多谢。” 周伯苍眉微皱,没有作声,片刻,叹出一口气,走出了门外。 …… 漱石园内,唐谷溪正和林落说着话,不过多时,就听见院里有叫“爹、娘”的声音,一想,便知是师父师娘来了。 起身开门,果见林寻和铃儿跟在师父师娘后面,走上了台阶,来至屋门口,旁边还多了一个周伯。 “落儿她醒了?”师父问。 “醒了,师父,师娘,快进来。”唐谷溪忙让进屋里。 林肃等人走了进来,转过身,一眼看到了榻上身着单衣的女子,她面色如纸,形容憔悴,然眉宇间尚保留一缕英气,俊秀仍在,桀骜不灭。 此刻,她正扭着头,痴痴望着他们。 三人不由得一怔,竟不动了。 “师父,师娘……”榻上的女子低喃一声,就要爬下床来。 唐谷溪心口一紧,正欲说什么,只闻叶瑾云一声“别动”,林落便停在了那处,身子不动了。 “不要下来。”叶瑾云走近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要下来,好好躺着。” 林落的面容略显茫然,似乎还未明白过来师娘为何意,她望着师娘的脸庞,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怎么,话也听不明白了?”叶瑾云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让你躺着便躺着,都这副样子了,还想下来作甚?” 说着,她上前去,将林落扶在了软枕上。 林落木木地靠在后面,身子不动,微低着头,隔了良久,才嗫喏道:“谢师娘。” “寻儿,你先带溪儿与铃儿出去。”林肃转身对林寻说道,“未有我允许,不得进来。” 林寻一脸迷茫。 “还不快出去?”林肃面有厉色。 “师父,您们这是要……”唐谷溪鼓足勇气,小声开了口。 “我与你师娘有话要与落儿说,事不尽详谈,此处多有不便……你三人,还是出去为好。” 话说至此,唐谷溪也不好再问,只得懂事地点点头,同林寻二人出去了,掩好门。 门外,林寻三人朝外院走去,闷闷不语,各怀心事。 唐谷溪的心事在于,林落方才口中所言,是真是假还说不定——她回来的也太过唐突、太过意外了,远方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闻所未闻。事至如今,她也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言语了,尤其是愈加亲近之人。 而对于她身世一事,则更不知该如何与林落当面谈,只好佯装大意,扯开话题,将此事绕了过去。 林寻的心结在于,师姐回来,还未和他说上一句话呢,便被唐谷溪和爹娘各占了去,一个聊完一个聊……把他晾在了一边,成了个无足轻重之人。想来便觉得晦气,好歹这两年,也是他陪在师姐身边的,此刻想慰问两句,反而连个机会都没有。 而铃儿则是因这二位神色俱不佳,一脸心事重重之状,便也没了好心致,只好一言不发地低头走。 此刻,屋内,林肃与叶瑾云站于床侧,示意林落躺下。林落不知何意,又正逢头昏脑热中,一时懵懂,便照做了。 只见周伯拿出一个匣子,走向了榻沿。 “还请落姑娘,闭上眼。”(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银针验毒 闭眼? 林落一愣,扭过头来,眼珠扫过师父和师娘,又望向周伯,见他三人皆望着自己,各不说话,表情却如出一辙。 她不知他们为何意,抬起头来,用手肘支撑着上半身,眼里眸光聚起,面上闪过一丝惊恐。 那样略带恐惧的神情,在她脸上从未出现过。 林肃站在不远处,瞧见这一幕,心中不禁沉了沉。 “姑娘无需怕,周伯为你扎针验毒,疼是疼些,姑娘忍住便好了。” 林落像是没听清,皱了皱眉。 “落儿,”林肃向前走了一步,“你身上中了毒,你可知?” 他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和蔼关切。 林落扭头望向师父,面色怔然,一语不发,似乎反应了良久,才将“中毒”与她肩上的疼痛联系起来……原来,这肩上之痛,果真是因中了毒么? 她自一个月前醒来,便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何事,脑海里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半空中向她飞来的利箭……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起初肩上疼痛时,她权不在意,只当是皮肉之痛,可未想到,那处却一次比一次痛,且已现出红斑。林落本是个多心之人,警戒心又极高,早就觉出自己的身子不祥,定是受了毒物,可又不敢加以肯定。 今日一听,便全知道了。 “师父,我身上……可是中了何毒?”她低声问,面色平淡如水,眸子凝视着林肃。 林肃将手背在身后,愁眉紧锁,一脸的愧疚,叹口气,道:“落儿,为师尚不知晓,那毒物与平常病症不同,并非各个大夫皆能治了的,唯有请周爷过来,为你验毒后,方可知中了何毒。如今只知,那毒凝结于你右肩之上,此刻,你仔细躺着,一切听周爷的便是。” 话毕,只见周伯从一个深褐色的破旧小匣中,掏出了一条丝绢,那丝绢厚而陈旧,被他用手缓缓铺开,出放在榻沿上,紧接着,闯入林落视线的,便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 叶瑾云回首对林肃小声道:“待会儿可能多有不便,不如你先出去罢,有我在这里便好。” 林肃了然其意,不说什么,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带上门。 “落姑娘,你尽管躺好吧,周伯还会害你不成?”说此话时,周伯已然拿起一根针了。 林落的眸光划过那根针,微微颤动,却不作声,听话地躺了下来。 “你可得忍着点儿。”周伯又道,轻叹了一声,“若是你此刻还睡着,那就好了。” “要不,咬住这个帕子。”叶瑾云走来,坐下,递出了一只帕子。那帕子叠得齐整,是淡淡的丁香色。 林落眼帘微动,摇了摇头,“不必了,多谢师娘。” 叶瑾云知她自小受伤不断,如今又方从战场回来,伤痛忍耐力自不在话下,加之其个性要强,不用这帕子也在情理之中,想着便收回手来。可与此同时,心中又泛出点点愧意,滋味难耐,也不愿再注视她的面颊了,急忙收回目光。 “那姑娘,周伯可要行针了。” 林落安静了一刻,颔首闭眼。 周伯冲叶瑾云示意,叶瑾云身子向前,将她的衣襟往右侧拉了拉,露出肩头那一处来,霎时,林落肌肤上掠过一片凉意。 她眉间微蹙,喉咙微动。 这时,周伯和叶瑾云看见她右肩之上,有一块猩红的浅色印记,大如卵石,形状不规则,醒目绽于雪白晶莹的肌肤上,傲然万分,不由得面色大变,心中震惊。 二人相视一眼,皆知那大夫说的没错。 周伯叹了口气,不知在针尖上抹了什么东西,然后将针移至林落肩颈上方,瞄准一刻,一针扎了下去。 霎时,长长的银针刺入林落肉内,扎进去足有一寸有余,在无任何麻药迷醉状态下,林落的身子陡然一颤,呼吸骤然绷紧,眉头微蹙,嗓中轻哼一声。 叶瑾云无比揪心,忙去拉她的手,可无奈此刻林落双手皆攥成拳状,死死抓着榻上的锦褥,一刻不松。 她的两眼紧闭,唇上泛出鲜血来,细细的汗出现在额头上、脖颈上,似乎面色与肤色更显苍白,似乎已将全身力气用尽。 紧接着,针尖拔出,林落身子立即放松,双唇微启,轻轻喘息着,在她微睁的眸子里,笼罩着一层水雾。 叶瑾云伸过手去,用帕子将她唇上的鲜血抹去,一声不吭。 “奇怪……”周伯低喃了一声。 叶瑾云扭头,“怎么了?” 周伯捏着银针,看那针尖处,并未发生任何变化,又去看她肩上,只见方才那针扎的地方,除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孔外,亦无所不同,连一滴血都不曾冒出。 他纳了闷,难道,毒源并不在此?可为何唯见此处红斑耀目呢? “周伯,怎么了?”叶瑾云的心悬了起来,再次问道。 周伯摇摇头,锁眉问林落:“你是否除了肩上之外,还有其他疼痛之处呢?” 林落摇头,目光呆滞地望着上方。 “这就奇了……”周伯深吸一口气,“毒发于肩,然却并不聚于此处,想必定是融在了五脏之内,又经血液交融,带去了身体各个地方,由此,经脉之中便全有了其毒液,肩上毒液经这一分散,便连吸都吸不出来……” 话未说完,叶瑾云便道出了疑惑:“可是,若是毒液散布于全身,那为何只在她肩上看出端倪呢?而落儿,也并未觉出其他地方有何异处啊。” 周伯听罢,沉思一刻,“恐怕,这就是那人的高明之处了……” 言下之意,是林落这毒,并非偶然所中,而是有人故意下的,而这毒如此诡异异常,可见对方并非将她置于死地,目的在于——让她受这一番筋骨之苦…… “是谁这样狠毒!”叶瑾云面上薄怒,“落儿,你之前,可曾惹过什么人?” 林落听闻二人的言语,早已明白了大半,然并不准备道出,而是摇头苦笑:“这一路上,惹过的人不在少数,记恨我的人,想必也能站满这一屋子了……若是由此寻找,那是找不到的。师娘无需再费心了,我这毒,能解便解,解不了,便随它去……反正,只是偶尔疼痛一时,又不会要人性命……” 叶瑾云闻言,心中是五味杂陈,垂下头不言语了。 “姑娘不必会灰心。”周伯又道,“此处验毒不成,还可从别处入手,只是不知姑娘……能否忍得下来。” “忍,能忍。”叶瑾云抢着道,“只要能验出毒来,那此刻的苦痛皆是小事,她能忍,必须忍。” 周伯见她这样说,只好叹了一口气,又拿起针来,“既然如此,那少不了要吃些苦头……”(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吸出毒液 虽说这银针不如刀剑般锋利,更不似利箭般穿心,然而那针孔细小,针身细长,看似难以察觉,可入体之后便是一番彻骨的疼痛。挨惯了刀剑之伤的林落,此刻面对这细微银针,竟生出一番畏惧之心来,隐隐有些退却之意。 叶瑾云见状,只得狠心宽慰:“你再忍一忍,再忍一忍……落儿,再忍一忍就好了。” 周伯眼眶发红,忙活一番后,拿起了另外几根略微短小的针,“要不然,先将落姑娘的穴位止住吧,由此,便可稍稍减小痛楚。” 叶瑾云一愣,扭过头来,脸上略带责怪之意,“既然有此法子,那为何先前不用?” 周伯无奈道:“这止穴固然减小痛楚,可它固封了气脉,又可造成偏差,若是因此,那毒血上不来,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而今,我见姑娘疼痛难忍,只好才出此下策,若非如此,我是万万不给她封任何穴位的。” 听罢,叶瑾云沉默了,不好做决定。为保完全,自然是不封穴的好,可她又恐林落当真坚持不住,此刻再多劝慰,反倒显得自己心狠无情。毕竟,她并非她的女儿,不似林寻般,任她决意。 谁知,林落却在榻上轻轻道了一声:“周伯,不必费事,您只管按您的来,我自能忍住。” 此刻,她已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听闻此言,周伯眼眶又红了一番,只好点头。接着,他拿起先前那根长针,找好她身上的其他位置,以方才同样的手法,扎入肉内。 房间内传出短促的喘息声,榻上的锦褥已被她抓烂,林落脸上起了一层一层的薄汗,面色一时惨白,一时通红,又一时铁青,身上的单衣略略浸湿,贴在她的肌骨上,身形毕露,旖旎万千。若非眼前周伯是自己人,又待她如同亲孙,否则定是不让任何男人进来的。 同样的手法,接连扎了六七个,才隐隐现出了血迹。只见位于她腰部后方的一个穴位处,冒出了星星一点的黑血,周伯见状,忙拿来一个微小碟盘,将那滴血接在了里面,从而呼出一口气。 “就这一滴便可?”叶瑾云将信将疑。 “一滴便可。” “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她身上的毒血一并吸出来呢?也省得去查这是何毒,再去找它的解药了。” “哪有夫人想得这么简单?”周伯苦笑,“方才夫人也见了,那毒散于身上别处,右肩与这腰下,相隔甚远,想必是今日毒源在此处,明日便在那处,若是有吸毒这样简单,那也枉费那人一片心机了。更何况,单靠吸出,那岂不是要将姑娘身上的血全吸尽了?若在受毒之处,此法尚还有效,而至如今,须得由草药医治,化入血液之内,攻克毒液,方能解毒。” 叶瑾云只好作罢,哀叹一声,扭头去看榻上的林落。只见她双眸微睁,面色恢复如常,形容呆滞,不言不语,额前的头发微微润湿,鬓角淌下一两滴汗来。 她忙将帕子伸过去,为她拂汗。结果刚移至她面前,就见林落眼角微闪,叶瑾云不由得心头一惊,目光略转,只见林落的眼角处,滑下一滴泪来。 她伸过帕子的手停住了,心中犹如风驰电掣,身子再也动弹不得。 若非记错,那这是她自十岁之后,头一次在她面前哭。 在此之前,她几乎快忘了,林落哭的样子。 她一直以为,这孩子已经被她磨练得不会流一滴眼泪了。 在她心中,所有人心中,林落就是个不会哭泣之人。 她拿帕子的手移了过去,将她眼角的轻轻泪拭去。再收回来,心中已是难受至极,沉郁万分,不想再呆下去一刻,起身垂首走出屋来。 周伯见状,心中明白了一二分,一边收匣子,一边嘱咐了几句“好生歇着”,又将她的被褥往上提了提,掩好之后,才跟着退了出来。 那毒血已收,而今只要回去查《百草书》,再去日夜寻找各类草药来,以试毒血,终会找出那毒液的相克之物。而这寻找草药之事,便交由了董家兄弟。 话说这二人退出房来,院内的三人看见,便过去询问如何,叶瑾云不说话,径直走出了院门,周伯对他三人道:“林落此时正昏睡,你们若去探望,万莫惊动她,也莫多言语,她无心无力去作答。” 说罢,便低叹一声,急急地走了。 听他此言,唐谷溪等人又来至林落房外,从窗户中望去。只见榻上女子一动不动,似阖着眼在沉睡,便不忍再去打搅她,只好一一退了回来。 此时此刻,房中寂静无声,自昨夜登岸之后,耳边还未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刻。无雨声、无爆竹声、无人语声、无脚步声……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时不时,耳边闪过一阵战场上的马蹄刀剑声。 每逢这阵响声闪过时,林落的眸子便微微忽闪,可那声音又不长,只是一瞬,似有非有,仿若虚幻。 林落以同一个动作,躺在榻上良久,身子一动不动。周伯和师娘何时出去的、银针何时拔出来的、师娘何时为自己拂泪的、自己又何时流泪了……她一概不知。 甚至,方才那滴泪,她是因何而流的,她也不知。 时辰过去多半,下人送来的食物堆放在榻边,由热变凉,丝毫未动。不知睡了多久,只听闻屋内一阵脚步声走来,林落只当是唐谷溪来了,却听那步伐节奏,不似是她的。 又过了片刻,她觉出那人并未坐下。细微之间,虽是睡着,却已生出几分疑心,轻轻抬了眼帘,向榻外瞄去。 只见模糊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蓝色袍襟之人,他一时站在窗边,一时走至桌角,手里不时摆弄着她屋里的东西,新奇万分,不断把玩。又视其步伐神态,颇有一番不羁之状。 “哟,落师姐,你醒了?”那人一扭头,语气里多有亵玩之意,朝这边走了过来。 林落已知是谁,却不想他怎会进来,又来此作何。她睁开双眼,作势要从榻上起来,无奈身子虚弱,而身上又有针孔之痛,挣扎了一番并未坐起。 “哎——师姐躺好啊!起来作甚?青峰只是过来探望探望你,师姐何须动身呢?何况,又是中了毒的身子……”最后一句话出口,他语气放缓,脸上泛出一抹笑意。(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你在找死? “你来作甚?”林落索性不再爬起,头落在枕上,眼光却不去看他。 “师姐这话说的可就没意思了……”李青峰咂舌,眯起眼来,“师姐两年未归,你说我们同门姐弟的,师姐又受了毒,抱恙之中,青峰哪有不来看望之理?” 林落望着头上的帷帐流苏,因摸不清他是何意,遂不作声。心中却在打鼓:这李青峰是如何知道她中毒的,莫不是……方才在屋外偷听? “哎!”只闻李青峰一声长叹,背着手在她床前踱步,“可惜啊,可惜!师姐,你说你练武之身,武功又奇高,如今又是抱病又是中毒的,今后可如何提剑啊?还听说你,方从乔疆战场上下来……呵呵,师姐可真是大忙人哪,又是被师娘派出去找寻东西,又是为他国尽心尽力的,倒不知亲近身边之人,你看你师弟过来探望你,咱姐弟俩,可有两年之余未见啊,怎的你还是一副冷脸呢?” 听他这话中意味,林落便知他本性未改,此次过来不安好心,便坚定了态度,更不搭理他,只闭眼沉默。 李青峰见状,不由得更加没好气,心道,看来,这家中之人,还真是各个拿他与林寻不同看待啊,若是此刻进来的是林寻,她恐怕就不是这般冷淡了。想来今日不管如何,他总归是来“探望”的,没想到却受了如此待遇,以往林落冷脸待他,他权当不在乎了,也不敢去招惹她,可如今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躺在榻上连起都起不来,又有何能耐去看不起他? 她在高处时他不敢不服,可如今跌至低处,仍旧一副高高在上之状,他便忍耐不了了。 心中又是急又是气,几番怨恨过去,反而收敛了形容,放出一副嬉皮笑脸之状,见林落闭眼不作声,他抬步走了上去。 “师姐,实话跟你说吧,其实青峰今日过来,是想求你一样事。”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去看林落神情,却见她仍旧不动,便继续道,“我知道,你和林寻一向亲近,林寻在这家中,也只听三人的话,一是师父师娘,二便是师姐了。可师父师娘所言,终归不遂他心意,他听也是不敢不听,唯独师姐,才会让他心服口服,言而从之。” 林落闭着眼,脸面朝里,知道他在打林寻的主意,便更加不耐烦了。可无奈此刻情形,只容她如此,若在平时,她早就将他赶走了。 李青峰继续道:“前几日,我被师父关在马厩处的小茅房里,临近过年才放出来,想想我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却是遭遇这般对待不知我娘在天之灵,会作何感想?当初,若非我娘执意恳请师娘收留我,恐怕我今日早不在此了,受这窝囊气……” 他眼角飞斜,瞥了一眼林落,话锋一转:“所以呢,为了不再劳烦师娘,也不再让师父受气,我准备离家远走了,自己去闯荡。” 林落两眼一睁,面有微变。 “可是呢,偏巧,就在我作出此意之时,遇到了一个女子,勾魂摄魄啊,就像诗里说的,叫什么……‘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对,对,青峰是整日整日地睡不着觉。仔细一想,若是此行有佳人相伴,倒不失为一件美事。”他走近两步,挨着榻沿坐了下来,压低声音,“师姐,若是你肯帮我,那青峰……可再不在你眼皮底下晃荡了,也省得师姐心烦,你说呢?” 林落本以为他说正事,可往后一听,才知他意不在此,原是看上了铃儿,想要从寻儿手中夺人。 她未料到,李青峰竟然在铃儿身上打起了主意,想来她不在的这一个月内,家中又发生了多少事?既有李青峰,又有石茵的,铃儿和寻儿岂不前后夹击? 她重新闭了眼,面色不悦,“我帮不了你。” “师姐可知我说的是谁?” 林落沉默一刻,忽转过头去,怒视他道:“李青峰,你听着,若是寻儿他们受到了分毫伤害,我定饶不了你。” 她的声音不大,然铿锵有力,坚定万分。 李青峰被她猛地一看,又听闻此话,先是怔了一下,脖子向后微缩,略有却意。然冥思一刻,便想到,她如今动也动不了,仅仅一句话而已,又有何可怕的?自己竟被她吓成这样,也太失颜面了…… 想来,便嗤笑一声,翘起眉角,满脸不屑。 “饶不了我?师姐还未认清现状?如今你大不如以前,谁知那毒物会发展成何状呢?难保有一天,兴许师姐连路都不会走了呢……到时,你又如何饶不了我?”他发出一声讥笑,“而林寻,看似身手不错,目中无人,可终归是心思简单、鲁莽较真之人,他是保护不了铃儿的,日后再出了什么乱子,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林落不再理他,撇过头去,面色僵硬。 李青峰言毕,也觉得口干舌燥,不再说话了。这时,他朝林落脸上幽幽一瞥,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其肌肤莹白滑腻,脖下锁骨如玉,身上单衣凌乱,香汗淋漓,头上发丝贴额,眉清目秀,面染微红,唇上泛出丝丝血迹来。褪去一身的行侠衣装之后,竟是一副缱绻娇美之态,不觉心神动荡,口中发热。 林落正撇着头凝思,只觉耳边有呼吸声传来,声声粗重,越靠越近。她心下一沉,暗觉不妙,待要转头之际,只觉一只手拂上自己的肩头,五指一拢,暗自摩挲。 她身子一僵,连忙扭头,只见眼前出现了李青峰挂满淫笑的脸颊,距自己不足一尺之余,正倾身靠近,满目春光。 “青峰今日才发现,原来师姐也是个美人啊……” 一语未毕,自己的手忽被按住,他低头一看,只见师姐的另一只手正抓在他的手背上,不觉心生却意。 林落本想要将他的手拿开,可无奈臂上还滞留着毒症发作后的痛楚,用力之后,并未拿起,更未阻挡得了他的靠近。 李青峰见状,胆子愈大起来,嘿嘿一笑,一副得逞之状。 “李青峰,你在找死?”林落眼里锋芒万道,抬起头来,咬牙切齿,腕上一用力,不知动了李青峰何处筋骨,只见他的手指一松,向上张起,如抽疯般乱颤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被耍一通 李青峰大惊,后退一步,只见自己的右手抖动不已,停不下来,无法控制。他得知师姐给他拨动了穴位,暗自悔恨,竟忘了她还有这种本事。 此刻是便宜未占了,反而搭上了自己一只手,方才本想破罐子破摔,侮辱林落一番的,未曾想反被她算计。而他又何尝不知,一旦惹恼林落那算是完了,她定不会饶过他。 想至此,两腿一软,当即跪了下来,哭哭啼啼道:“师姐,师姐放过我吧!方才是……是青峰糊涂了,眼瞎了,抽疯了,罪该万死,十恶不赦!你帮青峰解开穴位吧,求你了师姐……” 林落冷冷一瞥,倒在榻上,毫不理会。 “师姐,师姐求你了……”李青峰跪着爬过来,伏在榻沿,“师姐,只有你能救我啊,若是我这般出去,师父必定会问的,那我……我就活不成了啊!师姐,你只当青峰不是人,走火入魔了,鬼迷心窍了,万没有对你不敬之心……” “滚出去!”林落睨了他一眼,眸光凛然,“我未将你那只手废了,已算是慈悲,你再敢靠近一步,另一只手也别想好。” “不靠近,不靠近!”李青峰慌忙后退,右手还在乱颤着,且酸麻不已。若是他去求助师父,师父会解是会解,可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了?他深知,这类点穴本领,师父当初只授了林落一人,估计连昀师姐都不曾会。 正哭着求着,只闻屋外传来一句声响:“咦,屋内怎这样吵,难道林落醒了?” “可是,这声音好像是……” 是唐谷溪和林寻的声音,李青峰顿觉不妙,脸色大变,在此关头,这俩人怎么来了,岂不是火上浇油? 正在慌乱无措间,屋门一震,却未打开。李青峰一怔,忽想起来,方才他入门之时,便已将屋门锁上了,若非如此,此刻岂不是要被林寻和唐谷溪撞个正着? 他松了一口气,忙站起身,欲从窗外翻出去。可又一想,这只手还乱颤不已,总得让她解开吧,便止住脚步,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进退维谷。 “师姐,师姐你快给我解开吧!”他一转身,又跪了下来,压低声音,“只要你给我解开,今后无论何事,我皆听师姐的!” “去把门打开。”林落冷冷道。 听到吩咐,李青峰急忙点头,欲要起身,却又收回了身子,继续跪在地上,“不能啊,不能打开,师姐,林寻他们一进来,肯定又要怪我了……师姐,你想想我待你的好,之前咱们好歹一块练过武,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我娘的面上,放我一回吧,我指定再也不敢了!” 此时的李青峰是狼狈不堪,羞急满面,猥琐怯懦,跪地求饶,一副不成器之状,可林落未想到,他会搬出他娘来。心下再一想,他现今无父无母,虽说行为不成气候,可好歹是同门弟子多年,不觉心软下来。 见她面有迟疑,李青峰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作苦道:“师姐,求你了,你知青峰一向如此,没规矩惯了,我狗改不了吃/屎,可对师姐绝无冒犯之心啊,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这一次吧!” “行了。”林落不耐烦道,“你去墙边,朝墙上砸一拳,便无事了。” “啊?”李青峰一时未反应过来。 林落不想再说第二遍,见他愣着,也不理会,自顾自挣扎着起来,要下去开门。 “林落,你和谁在里面呢?为何不开门?” “姐,你说话啊,没出什么事吧?” 门外的关切声此起彼伏。 李青峰愣了一下,忙起身跑向墙边,抬起颤抖的右手来,看了一眼,便咬牙朝墙上挥去。 “咚——!” 拳头砸在墙上,彻骨的疼痛传来,李青峰龇牙咧嘴,脸变通红,忙收回手来,紧捂在怀里,痛苦不已。 他喘了几口气,抬眼一看,那手果然不抽了。正欲大喜而逃时,却见那手不由自己使唤,又抖了起来,且比之前更甚。 林落下床之后,每走一步,身上便有万千疼痛传来,方才那针孔大大小小也有七八个,分散于全身上下,细微如尘,却痛感如锤。 瞥见李青峰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样子,她不由得轻笑一声,不言不语地向门口走去,装没看见。 “师姐,师姐还是不行啊!”李青峰转身,慌乱无比,脸上青白。 “那就用力。” 林落背对着他,语气轻描淡写,转眼已走到了门口。她不管李青峰如何,自顾自将门打开了。 “姐,为何不开门?”林寻一步跨了进来,脸色微怒。 “是啊,谁在里面呢?好像是李青峰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唐谷溪也走了进来。 二人见她身子单薄,脸色比之前还差,身上又好似出了许多汗,唇上还有一抹鲜艳血迹,不知发生了何事。可见她气息微弱,想起周伯的嘱咐来,也不便再问。 就在此时,只听得里面传出一声闷响,似乎是墙体动荡之声。林寻与唐谷溪相视一眼,顾不得林落,径直走入了里面。 视线尽头,只见李青峰正面对墙壁,手握成拳状,一下一下朝墙上砸着,一次比一次用力。面上通红,热汗直冒,行为诡异。 两人愣住了,怔了半晌,回头望一眼林落,见她形容如常,未有变化。 “李青峰,你在作甚?”林寻双臂环抱,挑起眉头,满心不解。 闻到林寻声音,李青峰扭过头来,只见唐谷溪和林寻立在身后,正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打量他,背后,则是林落冰冷如霜的面孔。 他霎时明白了过来,林落这是在耍他! 不由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羞愤难当,大怒道:“林落,你竟敢耍我!”说着便朝她走去。 还未走至她身旁,便一把被林寻抓了来,“你要作甚?” “林落,你……你最毒妇人心!” “你再说一遍!”林寻在他耳边怒喝。 “她……她……” “李青峰。”林落忽然开口,静静望着他,“我如何耍你了?你仔细看清楚,此刻你的手,是否还乱颤了?” 话毕,李青峰不再言语,转眼一看,自己那只被林寻抓着的手,果真不再颤抖了。然却已是青紫一片,火辣难耐,疼痛不已。(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林寻撒娇 见他不再发疯,林寻方松开手,转向林落:“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在做甚?” 林落一言不发,从李青峰身上收回目光,转头朝榻上走去。唐谷溪见状,忙过去搀扶她。 李青峰看着自己的手,一时间疑惑不解,可又羞于留在此地,何况眼前还有林寻,便欲趁此间隙,从门口溜出去。 他向后退着,一手摸住了门框,待要转身之际,忽闻到了林寻的声音—— “等等。” 李青峰身子一愣,乍然止步,一脚尚还留在门槛上。 林寻转过身,盯了他片刻,“青峰师兄,今日,我叫你一声师兄,那是因以前的情分在,你我毕竟处同一屋檐下,若是今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那我自当一直拿你当师兄。”他顿了顿,抬脚走过去,“可是,若是师兄胆敢冒犯我身边的任何一人,不管是铃儿,还是师姐,还是唐谷溪……那林寻,可就再不拿你当师兄了。” 李青峰身子微颤,抬起的脚收了回来,落在地上。若说方才他尚且还有一丝羞耻愧疚之心,那么此刻,他心中反而无所畏惧了,林寻的一腔言论,再次激怒了他——说到底,他们姐弟俩终归是同气连枝,如今面对他一个“外人”,自然更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他收敛怒气,背对着他重整面色,转过来后,仍是一副吊儿郎当、满脸嘻嘻之状。 “林寻,何必这么较真呢?”他歪头笑着,一手搭上了林寻的肩,“你看看你说的这三人,哪个我敢招惹?师姐就不必说了,就说这唐姑娘,可不就是第二个师姐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招惹啊!噢,还有你那铃儿姑娘,如今可是师娘认了的人了,这院子里头,你也知道,师娘我是最孝敬的,她日后的儿媳妇,哪有我李青峰看一眼的份儿呢?” 这一句话,说得林寻心里畅快起来,本想着甩开他放在肩上的手,可听毕此言后,反而站着不动了,形色飘忽不定。 李青峰见状,嘿嘿笑了两声,走进来一步,拍拍他的肩。继而,扭头朝榻上看去,深谙林落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将方才那事捅出,否则,于她于己,皆是有损颜面之事。 他的落师姐,可没那么傻。 想着,李青峰轻松起来,深吸一口气,对着屋内的三人躬身作揖,弯腰良久,才收身退了出去。 他脸面带笑,退门之后,两臂将门一阖,方直起身来。 “哼,今日不给我的,明日我便夺你们的!”他转过身,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微眯的眼帘里,眸光锋利阴鸷,朝窗内一瞥,匆匆收了回来,抬步走下阶去。 “林寻、林落、林家……” …… 李青峰出去之后,林寻走回来,见林落已在榻上躺好,闭目养神。又去看唐谷溪,只见她微微摇头,眉头微锁,便知师姐身子仍不好,方才她走动的那几步,他也瞧见了,心下隐隐作痛。 “姐,你就睁眼和我说说话吧。”林寻呆了一刻,忽然感伤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之意,挨着榻沿坐了下来。 唐谷溪杏眸一睁,不禁干咽了两下。 林落却依旧闭眼不动。 林寻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是不是李青峰刻意气你了?你告诉我,我去收拾他!哎,方才不该那么轻易放走他的……这个混账,一定是没安好心,过来找茬了。” 听闻此话,唐谷溪也暗自悔恨,方才见李青峰那副样子,也该知道他欲行不义之事的。更何况,孤男寡女二人,房门紧锁,若非屋内之人是林落,她怕是要叫人过来撞门了。 这个李青峰,事事与他们作对,简直与石茵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他俩倒像是一对兄妹,一个色迷心窍不学无术,一个巧言令色心胸狭隘,若说师娘收留石茵还情有可原,可怎会将李青峰也留在身边呢? 难不成,他亦是南国的……不对,唐谷溪赶忙摇头,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这两日,她做梦都梦见师娘对她说话,师娘指着那一排灵位,对她声泪俱下,她亦在梦中哭成了泪人儿。以至于如今,不敢去见师娘,更恐师娘再提旧事。还好,林落回来了,暂且可让师娘分散些心力…… “我无事。” 正在胡思乱想间,只闻榻上传来一声轻响,唐谷溪抬头,见林落已睁开双眼,正淡淡望着林寻。 林寻喜出望外,眼神一亮,顿时雀跃,倾身扑向前去,一把握住了林落的胳膊。 “姐!你终于理我了……我都不知为何,自你醒来就不和我说话,这才是第一句,你——” “咝……” 话未说完,只见林落双眉紧皱,双臂往回缩,一脸难受。 唐谷溪见状,虽不知为何,却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回了林寻。 二人立在榻边,胆战心惊看着林落。 “姐,你怎……” 林落气息微喘,身上的手离开后,她方睁开眸子,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唐谷溪忖道,她这样怕痛,想必身上是有伤,既是带伤而归,那么当初走得必定匆忙……由此可见,疆场之上,并非如她所说一般顺利。 但既先前问过她,此刻再问,不免有些难堪。更何况,林落若察觉自己生出疑心,以后定会防备小心,届时,她再想知道什么,那便更不可能了。 “不必担心,你姐我好得很。”林落微微一笑,虽是宽慰,声音却沉闷无力。 林寻这才放心,抓抓脑袋,傻笑了一下,转头看向唐谷溪,“你也出去会儿,让我俩好好说说话。” 唐谷溪愣了下。 “出去啊。” “可是,大夫说了,你姐需静养……” “别废话了,你快出去!”不等她反驳,林寻便将她推了出去,一把关上门。 林落见状,苦笑道,“你何必将她赶出去,如今不比以前,家里人多眼杂,独你留下,也不知避讳……” “避讳?有何可避讳的?”林寻眉角一翘,在榻沿坐下,“你我二人两年在外,日夜相伴,形影不离,外人要说早说去了,我哪管他们?更何况,从小我就与姐姐亲,这回你一别两月,我……我也生怕姐姐回不来……” 说着,他竟红了眼眶。 林落本想数落他两句,可见他这般,只好忍住了。 林寻黯然片刻,忽咧嘴一笑,俯下身子,轻轻趴在了她身上,侧脸贴着锦被,听着林落安稳的呼吸,他感到无比惬意,如同孩子依偎在母亲身上。 这一动作却使林落大窘,脸直接红至耳根,“寻儿,你……” “这样,没碰到姐姐的伤吧?” “……没。” “那便好。” “……你快起来,当心人看见……” “我不管,随他们看去。”林寻换了个姿势,更加心安理得。(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请安师娘 在师姐房里耳鬓厮磨半日后,林寻方提起正事来,正襟危坐,将他们三个来到西州后所发生的事,从头至尾尽数告诉了林落。由入宫观赛至铃儿失踪,由唐谷溪醒来至她去向母亲陈情,再由爹爹回家至李青峰被关……如此一通,详尽道完。 林落听罢,低头沉思了半晌,一语不发。 “姐,娘是心疼她,又担心她身子不适,才假以时日留她作打算的。可是,她如今一味躲着,终归不是长远之计,我虽不知娘欲要她行何事,但定不是好的……你也知道,她心不在此。”林寻停顿了一下,“其实,我原不是没想过一法子,只是怕说出来,姐姐又要责怪我……” 听他这样说,林落自然抬头道:“你无需顾忌,有何想法,只管说来。” “我是想着,”林寻扭头看了看门窗,压低声音,“反正咱们已经回家了,又将母亲交代之事完成,师姐大可以去问母亲你心中所惑了。届时,你便去寻你父母,我便守铃儿在家中,至于唐谷溪……” 林落看他神情,已猜出几分他想说什么,便道:“你想送她走?” 林寻眼神一亮,喜上眉梢,“正是!看来师姐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只是要送她走,需瞒天过海,仔细——” “不行。”话未说完,便被林落一口回了。她低下头,眼神清冷,一脸不悦。 林寻讪讪止住了口,知道师姐不会同意他这鲁莽举动,便撇了撇嘴,叹道:“罢了罢了,总之,还是留她自己做决定吧。哎,我们这罪人啊,是得当一辈子了……” 林落的面容微微抽动。 “不论如何,她是再难回到凉禹了,就算能回,也留不长久。不知宸王子得知此事后,会作何感想……”他摇着头轻轻叹着,忽提起苏宸,脑中如电闪雷鸣,白光闪过,才想起来战场一事,忙抬头问,“战事如何了?” 林落听闻“宸王子”这三字,胸中如猛流过境,一阵激荡,压制了片刻,方道:“如今凉禹,外有敌寇,内有党争,朝廷上下看似平静,实则人心惶惶。恐怕你还不知,军中曾传来……赵春与文瑶王后暗中勾结之事,武贲军出师不利,后边更是士气大减。” 不等林寻发问,她睨上他的眸子,认真道:“所以寻儿,此战怕是要持续多日,甚至一两年,而我,之所以能回来,全是仰仗大将军……此事,你万莫告诉溪儿,更别提战乱之事,使她不得安生……” 林寻听着,表情一点点僵硬,眸色愈来愈深,面色也愈来愈凝重,他直挺挺地坐着,满眼茫然,垂头凝神良久,耳边回响着师姐的话。 原来战乱并未结束,原来此次师姐是偶然而归,原来武贲军战况不利,原来赵春竟与敌国勾结…… 那岂不是,朝内外皆有忧患?岂不是大将军与齐哥哥将遭人暗算?岂不是宸王子也身处险境? 他的脸顿变煞白,扭头注视着林落,将她上下扫视了一遍,无不关切地问道:“那你可曾受什么重伤?是不是——” 林落按住他的手腕,微微苦笑,摇了摇头。 林寻见状,知她不想再言,也无需他再问,便住了口。 夜里,已是掌灯时分。 林寻在房中踱步多时,地板和窗上来回映出他的影子,除院墙外的爆竹声外,屋内是一片安静,针落有声。他一时坐下,一时站起,一时踱步,一时叹息,身下的影子也跟着移动,将这清雅的屋子添了几分动荡,昏黄温馨的烛光,也被那身影切割成了零散残片。 他极想去街上走走,无论是何处,只要出去便好,他知道,若想听得几句外面流传的消息,须得上街才行。百姓聚集之处,市井街坊之间,才是最为可靠的消息源头。至于师姐的话,他不敢不信,可也不敢全信…… 然而此刻,大年初一,街上怎会有人呢?等两日,再等两日吧…… 今日一整天他都呆在漱石园中,除为父母祝贺及上香供佛之外,家中事宜不论大小,他皆不去关心。往年每至年节,那便是他最闹腾的时候,一整年的盼头皆在此了,可是这一年,却分外冷清惨淡。 身外之物他已不再去关心,唯独挂念的,是漱石园中那三个,以及爹娘的安好、凉禹将军府的安好…… 几日之后,林落身子方愈,便一刻也不得耽误,整容更衣,急着去师娘房中请安。 叶瑾云正和石茵在房中聊天,屋子里静暖生香,石茵站在姨母背后轻轻捶着肩。见她进来,她捶肩的手稍稍一停,脸色微变,又继续捶了下去。 林落踏进门来,出现在叶瑾云的视线内。 “落儿?”叶瑾云面色微讶,停顿一刻,“大夫说了,半月之内不能出来,正月里天又冷,你白白出来作甚?” 林落一身亮色衣服,看起来精神许多,屋门大敞,她逆光站在门内,浑身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中,身形看起来无比修长,挺拔俊美,煜然若神人。停顿片刻,她起步来至桌前,面对着师娘,抬起拿剑的手,举至胸前,躬身道:“自落儿回来,几经波折,未见师娘却先身遭风寒,三番五次都是师娘去看望落儿,一别两年,今日才来请安,实是落儿的不孝。” “姨母,你看姐姐是不是糊涂了,来看姨母还要拿剑,是不是在外面呆得久了,连姨母都不认识了呢?”石茵一边笑着,一边瞧林落手里的剑。 林落闻言,拿剑的手轻轻一颤,面上闪过几分尴尬,却未吭声。 叶瑾云一早注意到她拿了剑,却并未多想,知道她一向剑不离身,何况此次离家多日,成为习惯也不是没可能,便并不在意。可未料到茵儿会提出,再仔细一想,此话虽带几分棱角,却有几分道理——林落在外两年,其间发生了什么,她还一概不知。而且,当初她离家北去,本就不是出自本心,此事自始至终,皆有她叶瑾云逼迫的成分,若说林落心中有怨,倒不是没可能。 她携剑而来,即便无不敬之意,也令她心中不是滋味,可见这孩子,如今已对她有了隔阂之心…… “师娘别见怪,是落儿鲁莽了……”林落后退几步,将剑放在墙边,仍微微低头。 “她只不过说笑一句,你又何须在意?”叶瑾云嗔笑着,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侧过头去,“茵儿,你出去,我与你表姐,有几句话要说。” 石茵正在为方才所言感到得意,又看到林落僵硬的表情,心中便更加快活,忙应了一声,缓步退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花园受辱 石茵出去后,叶瑾云瞥了一眼林落,眸光淡淡落在桌上的茶盏上,叹息一声,片刻后才道:“你坐吧,大病初愈,何须站着。” 林落迟疑了片刻,才走向桌子另一面,在椅上坐下。 “见过你师父了?” “见过了。师父在园中练剑,正在教习溪儿。” “嗯,溪儿……她练得可好?” “好。” “……此次,多亏了你,师娘给你道一声谢。前两天,我还在想,你若是在战场上有何意外,我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了……还好,你安然回来,师娘也能舒一口气了。” “师娘这是何话?落儿能有今日,全凭师娘和师父,要说道谢,也是落儿给师娘道谢。若非这许多年来,师父师娘的悉心教导,落儿怕是此刻难以回来了。” 叶瑾云听罢,苦笑着摇了摇头,“咱们娘儿俩,何时这样生分了?这些话,原不该说、不该说的。” 林落亦微微苦笑,却宽慰道:“师娘对落儿道谢,自然不该说,可落儿给师娘道谢,只怕是说得太迟了。” 闻言,叶瑾云心里不知何味,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又是疑心又是防备,可在此刻,暖意还是占多半的。她沉默了半晌,目光移至她脸上,笑了笑,柔声道:“既然回来了,那师娘的承诺是要要兑现的……” 林落微垂眼帘,知道师娘要说什么,可她却迟疑了起来。 “怎么,你不想知道?”叶瑾云看她神色,面露疑云。 林落低着头,眼底的情绪极其复杂,然而被她掩盖在眼帘底下,令叶瑾云看不清也猜不着,心中焦急。过了片刻,林落方抬起头,四目相对,目光交叠。 “师娘……不必急着告诉我,因为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什么……”叶瑾云感到不可思议。 这可是她这十年以来,不曾忘却的心结啊,她答应她的一切事,这十几年来的一切听从与顺服,难道不皆是为了这目的么?即便,即便她不想告诉她,可此刻面对林落的反常态度,叶瑾云显然反应不过来。 林落低垂着目光,不去看叶瑾云,一言不发,面色照常地一派平静,似乎让人永远也看不懂,在她那副平静面孔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交错复杂的情绪,涌动着多少风云雷雨。 她不需要知道了,抑或,她不想此刻就知道,不想早早就知道。 那人说,他知道她叫什么…… 那人说,她和他从小就认识…… 那人说,她本不姓林,她是…… 冥冥之中,林落感受到,如果她知道了这一切,或许会陷入和唐谷溪一般的漩涡之中,难以抽身。 既然得知会有那么多痛苦,那便不如不知…… 本来,她的痛苦就已经够多了。 即便知道,也请给她些时日,几个月后,甚至几年后……总之,不是现在,不是此时。 “好,好……既然如此,师娘也遂你的意。”叶瑾云长叹了口气,一手摸过杯子来,目光愣愣望着前方,朝自己口中灌了一口茶。不知是轻松,还是忧心。 “近日,毒症可曾发过?”沉默了半晌,叶瑾云转开话题,问道。 “有劳师娘关心,并未发过。” 叶瑾云安心地点了点头,又问:“那身上呢?那日的针孔又细又深,师娘看得都心疼,你如今,可还疼了?” 林落苦笑了一下,想说不疼,可那是假的——银针入体,哪有不疼的道理?何况,那个针眼,皆是在经脉要塞之处,痛感又是别处的三四倍,虽休养几日,针眼早已愈合,可那痛感却迟迟未去,久久不消。 “不疼了,师娘勿挂心。” “那便好,那便好。”叶瑾云又叹着点点头,“这两日,家中大事小事,全交与旁人了,周伯整日钻在房内,为你寻查解药之事。那毒症异常诡谲,仅凭一滴血难免困难些,因此极费功夫,但愿您能多坚持些时日,一旦有了配方,你师父定会让云鹤二人去采集的。” 林落微微颔首,目光却游离在外,不知在想何事。 叶瑾云注意到,自林落回来之后,总是这般游神恍惚,神态疏离,不知在冥想何事,又看她眉眼神情,似有一番风韵在内,而风韵之外,便是深沉如海的忧虑愁思,剪不断理还乱……她不由得想起了四年前那场“浩劫”,心中更加犯起了疑惑。 难不成,她在人身上动了心? 叶瑾云心中一惊,脑海闪过雷霆万钧,身上几乎冒出冷汗来,她强忍面色,镇定一刻后,方微微吐了口气,面色舒缓下来…… 若是真的如此,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冯昀要是知道了,心里应该会好受一点。可是,怎么会呢……这才短短四年,那药效就消失了? 她心里微喜,可也不敢问她,只得将心事暂且埋下。 从师娘房里出来后,林落提着剑,失魂落魄走在小道上,步伐缓慢。左右山石环绕,鸟语花香,泉水叮咚,若非此处为南国疆域,恐怕谁也看不出这是冬日来。 不知走至何处,只闻不远处一句声响:“林落。” 林落驻足,扭头四顾,并未发现有人。一时只当是自己幻听了,便接着往前走。 “林落。” 谁知,那句声音又响起。 这回,林落确定那不是幻觉,便转过身来,细细打量了一下四周,却见山石树木之外,的确没有人了。 “谁?”她警惕地问道。 “呵,不是一向耳聪目明吗?怎么我叫了你两回,姐姐都听不见?莫不是,在故意耍妹妹吧……”背后的小亭子里,传出了石茵的声音。 林落面容微怔,凝神一刻,扭过了头去。 只见那座花丛掩映的六角亭里,石茵正侧对着她,一边斜眼睨她,一边朝水池子里扔花瓣,面上似笑非笑,不喜不怒。 “哟,姐姐终于看见了?还真是不容易啊!”石茵冷笑一声,将手里的花瓣全撒入水中,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林落瞥了她一眼,不想说话,可直接走掉又显得未免太无礼,只好停在原处,静观其变。 “姐姐,你过来,我让你看一束花。”石茵忽然笑得妩媚柔和,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林落不知是进是退,一时犯了难。 “过来啊,这片花长得繁茂好看,可就是不知叫什么名字,想来姐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应该认得几样,姐姐不会连这个忙都不帮吧?”见她不动,石茵道。 林落只好走了过去,顺着石茵的手指往地上看去,却见草地上只有几丛草而已堆,并无什么鲜花。 她即刻明白,石茵是在扯谎,自己怕是中了计,既然对方并无真心,她也无需多留了,便转身欲走。 “啪!” 一个耳光,响亮地落在林落脸上。随着她迈出去的脚步,一同留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惨遭毒打 林落霎时如泥塑般立在那里,动弹不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面对石茵的正面挑衅,最先激起她的不是愤怒,不是吃惊,更不是怯懦,而是茫然……是恍如隔世般的不知所措。 她扭过头来,怔怔望着石茵,满眼不解,眸子里生出一股疑惑。 石茵昂扬翘着下巴,两道粉嫩的薄唇绷成一条线,俏丽的小脸上满是讽刺,恶毒的目光从眼眸之中射出,直直刺在林落脸上。 她横眉竖目了半晌,却见林落并不还手,在她脸上未发现一丝怒气,只隐隐在眉间看出了一丝疑惑。令她感到万分不解,心中纳闷起来,不知林落欲意何为,禁不住有些打鼓,气势上也明显弱了几分。 “我知道你恨我。”林落面色突然恢复过来,眸光平静,仿佛炙热的星火瞬间黯淡下去,只余下深水般的静谧与安详,“你恨我,因我把林寻从你身边带走,你恨我,因我将被你视为眼中钉的铃儿带来了,你还恨我,因我夺走了在这家中本该属于你的地位……可是石茵,你错了。” 她转过身来,直视着她,“你错了,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你若不去争,不去抢,该是你的,自然会是你的,跑也跑不掉。而我充其量,只不过是师娘的养女而已,你身为师娘亲侄,又何须来吃我的醋?” “吃你的醋?”石茵冷笑一声,见她无多余反应,便胆大起来,厉声反问,“你也配?林落,你只不过是姨母手中一个傀儡而已,真拿自己当林家人了?不妨想想,姨母为何独对你严加训练,为何独对你委以重任?你以为是在欣赏你?别做梦了!若非姨母另有目的,暂且用得着你,她才不会怜惜你半分!” 石茵面色通红,目光一转,刺到她手中的剑上,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来,指着那剑对她道:“看,你就是这把剑,你就是一把剑而已!” 林落被她猛地捏起手腕,应激性地握住了拳,双眉微皱,眸光一聚,顿然向前推去。这一推不要紧,石茵猝不及防向后退去,趔趄了几步后,竟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怒视着林落,面色诚惶诚恐,以为是方才所言激怒了她,才令她对自己出手的,不禁心生怯意,极端警惕起来。 林落见她落地,实乃出乎意料,一刻也未想,便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欲将她拉起。 不想,这一动作却被石茵误解,以为她要对她动武,心急之下,石茵猛地抬出腿去,朝着林落的身子,一脚踢了过去。 若在平时,这一脚是绝不会造成任何后果的,兴许还未出脚便被林落躲了过去。可偏巧那日,林落自师娘房里出来后,一直心神恍惚,心事重重,加之身子初愈,尚有许多不便之处,此刻见石茵倒地,知她本不会武功,心中略有愧意,便毫无防备地伸出了手去,未曾想,会被她一脚踢中…… 石茵力气虽小,可情急之下,使出的却是蛮力,一脚踢出去,直击林落腹部。想着她既是练武之人,身子应该无恙,可未曾想,林落吃痛地暗叫一声,手收回去,捂住了腹部,向后趔趄几步,方才站稳。 石茵慌里慌张爬起来,朝她看去,眼里仍有凌光与防备之意。只见她站在亭口处,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撑着剑杵在地上,双眉紧锁,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隔了片刻,忽然一只腿落下,“咚”的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石茵脸色骤变,愤怒转为惊恐,无措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林落,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是……是你先动手的!我知道你会武功,方才为何不躲?我告诉你,别想赖在我身上,我只不过踢你一脚而已,何苦装得如此可怜?让人看了,以为我石茵对你如何了……”说着,她再次生起气来,冷哼道,“想不到啊林落,平日看你沉默寡言的,没想到心思竟如此奸诈,你做给谁看呢?说说,这副样子究竟做给谁看!” 她怒吼着,压不住气性,走上来又踢了林落一脚。这一脚踹在她肩上,使得林落身子一斜,整个倒了下去。 石茵见她这副样子,更加怒从中来,羞愤难当,以为林落是在故意扮弱,以待旁人经过,做给他人看的。好叫他们惩罚自己,给她落下个尖酸刻薄的骂名……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胸中的新仇旧恨,一下子全汇涌过来了,边哭边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为何不死了去……为何不早早死了去,林落,从我被姨母接过来头一天起,你就给我下马威,若不是你,表哥也不会不理我……你知不知道,那年中秋,我花费多少心血,才为表哥寻来海岛上盛名已久的宝贝,他口口声声念叨了好几日,我都记在心里了,托人去打听、去买办……可是、可是却被你一句话,全付水东流了!他只听你的……只听你的,都看不见我做的……我的一腔心血,因你全白费了!” 说着,她涕泪肆流,拿起地上的剑来,跪下去,对着林落猛戳,状态近乎疯狂,“你装什么好人,装什么好人!谁不知道,你才是最有心机之人,你打着林家的算盘,打着表哥和师娘的算盘,他们……全被你蒙骗了!” 地上之人身子蜷缩,紧闭双眼,不断呻吟。 这处,唐谷溪刚从师父那里回来,一边拿着剑在空中比划,嘴里念念有词,一边顺着鹅卵石的甬道往回走,穿过这片园子时,忽闻得不远处传来哭喊声,便止住步子。侧耳一听,方知是石茵的声音。 原本,她不想去管石茵的事,可无奈心中好奇,又因白日闲来无事,挡不住疑惑,便循着那声音走了过去。 至一束花丛间时,透过枝叶藤蔓,她模模糊糊看到了前方的影子,只见不远处的六角亭内,石茵正半跪于地上,一边痛哭地怒骂着,一边对地上之人拳打脚踢。 她在打谁呢?哪一个丫鬟招惹她了?林家一向宽柔待下,即便下人做错了事,也不见得这样打的,石茵虽为表小姐,可此举未免太过跋扈凶残! 想着,唐谷溪心中生起一团怒火,她向来爱打抱不平,平生又最看不惯此等事,便拨开树丛,噌噌走了过去。 谁知,才走数步,便停在了那里。她双眉微皱,朝地上之人看去,视其衣装身形,觉得有几分熟悉,正在纳闷之时,地上女子的头忽朝这边转了一下,侧脸即刻映入她的眼帘,唐谷溪视线一僵,顿时变了脸色,双眸圆睁,脑中闪过狂风骤雨…… 那人,岂不是林落?!(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快去叫人 石茵她是不是疯了! 唐谷溪反应过来,疯似的跑过去,及至跟前时,飞身离地,横腿扫了过去,一脚将石茵踹翻在地。 石茵躲闪不及,还未看清眼前的人影,便被飞来的一双腿踢倒了。爬起来后,凝神一看,发现是唐谷溪,不禁又羞又怒,气极之下,便欲大哭大闹。却转而一想,唐谷溪身为南国公主,姨母最为看重她,她石茵又有几个胆子去招惹?别人她可不管不顾,可南国的王室后裔,她还不敢去招惹…… 想来,便止住了即将出口的哭声,急急抹一把眼泪,起身欲走。 却不想,刚踏出没几步,便被身后之人一脚绊住了腿,因走得着急,身子又不稳,一时不备,便向前趴在了地上,直摔了个狗啃泥。 石茵艰难地咳了几声,将脸从泥土上抬起,挣扎着爬起身来,脸被憋得通红,羞愧万分,朝唐谷溪脸上狠狠瞥去一眼,知道逃不掉,便立在那处不动了。 唐谷溪从身后走来,双唇紧绷,面色无比僵硬,脸上喷发着薄薄怒气,漆黑的眼里放出灼灼烈火,目光犹如一把利剑刺向石茵的面庞,将她钉在那处一刻也不得动弹。 “让她走。” 背后忽然传来一句轻微的声响。 唐谷溪微怔,满腔怒气还未发泄,这就让她轻易走了?她转过身去,正欲厉声质问,目光却触及地上的林落,只见她唇角带血,面白如纸,身子微微抽搐着,一脸憔悴,正用略带祈求的目光望着自己。 “让她走……”林落又重复了一遍。 霎时,唐谷溪犹如身遭重创,心中千疮百孔,难受至极。她从未见过林落这副样子,她蜷缩于地上,无助万分,身子颤抖,手脚无力,正用微弱的声音祈求自己…… 这还是那个武功高强、身手迅猛的林落吗? 还是那个体力上好、身姿矫健的林落吗? 还是那个说一不二、傲然决绝的林落吗? 她何时变得这样虚弱了,何时变得这样不堪一击了,又是何时变得这样心慈手软了? 唐谷溪转过身,未让眼中的泪流下来,红着眼眶对着石茵,脸色紧绷,怒吼一声:“还不快走!” 石茵本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然听到林落放她走,却还是吃了一惊,听闻唐谷溪这一声怒吼,她带着侥幸之心,忙不迭地跑去了。 待她的脚步走远后,唐谷溪转过身来,再次一眼触及地上的人,她吸了吸鼻子,紧步走过去,将剑扔至地上,跪了下去,托起林落的上身。 只见她双手紧捂腹部,嘴角滑出一滴血来,面色惨白,气息微弱,身子经她托起之后,终于不再乱颤。 唐谷溪双眉紧皱,知她五内出血,看她捂着腹部,便用手去掰开她的手指,顺着衣衫一掀,只见在其贴身的稠衣上,渗出一片模糊的血迹来。 “你为何不说!”她大吼一声,泪水夺眶而出,“你受伤了,你在乔疆受伤了,伤还未好……你为何不说……就任她将你打死么?” 她只顾低着头哭泣,却没注意到怀里的林落,直到听见她微弱的声音,方回过神来,赶忙抬头。 “你快去叫人……” 唐谷溪一愣,才反应过来,此刻当务之急,是把她抬回房里,拿药疗伤、及时止血。她竟一时呆了,在此哭哭啼啼耽误起时辰来,不禁满心愧疚,急忙擦了一把脸,反过身去就往起背她。 “你……等等……”林落吃痛说了一句,“你不行,去叫……去叫墨笙来,我见他过去了,就在石桥对面……” “墨笙?”唐谷溪轻喃一声,扭头向远处望去,“石桥对面?” 林落沉下眼帘,微微点头。 “好,你稍等,我这就来!”唐谷溪缓缓放下林落,起身出了亭子,朝东侧一望,果见那石桥就在不远处。过了它便是董家兄弟二人的住处,想必林落不会看错,便朝那处跑了过去。 上了石桥之后,她见两人正在那处练剑,一个是墨笙,一个是云鹤,不禁大喜,赶忙挥手呼喊:“云鹤师兄,墨笙师兄,你们快来!” 底下的二人听闻呼声,停下手中的动作,朝那边望过去,只见唐谷溪正站在桥上,冲她们摆手呼喊。 “出了何事?” “叫我们过去作甚?你可得说清楚,若是求我俩帮忙,那可是要好处的……” 俩人冲那头喊道,得意洋洋地架起胳膊。 “我不与你们说笑,你们快过来,林落受伤了!” 见她神色焦急,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不再说笑,携剑疾步走了过去。 跟唐谷溪来至六角亭,一眼便看见了地上的林落,她两腿蜷缩,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似乎昏了过去。而身侧的地上,正流着小小一滩血…… “师姐!”二人急呼一声,忙上前去,三下两下便将林落驮在背上,疾步朝漱石园走去。 唐谷溪早已在前打开了屋门,由于林落的屋子靠近里面,行走不便,她便将三人迎入了自己屋内。 董云鹤与董墨笙虽叫她“师姐”,可二人年纪与她不相上下,云鹤甚至比林落还要大上几岁,无奈兄弟俩入门较晚,何况林落在弟子中一向树威立信,行事稳重历练,众人少有不服者,因此“师姐”二字,还是一声不落地叫下来了。 云鹤将林落放在榻上,回头问唐谷溪:“这里有药吗?” 唐谷溪凝神一想,她这屋中只有跌打损伤之膏药,却并没有止血之药,一时急了,正欲去林落房中拿时,却一头撞见了铃儿。 “我有,我有药!”铃儿已知发生何事,一脚踏了进来,手里拿着几个白色青花的小瓶子,“上次林寻哥哥剑伤,便是用此药来止血的,那日之后,便一直留在我房里。” “好,多谢铃儿姑娘。”云鹤接过药来,正欲上前,忽然停下了。 他扭头看向唐谷溪,捏了捏手里的药瓶,递出去,“小师妹,还是你来……” 唐谷溪点头会意,接过药瓶,又冲铃儿使眼色,铃儿过来搭手。云鹤二人看了一眼林落,退出房门去。 “谷溪姐姐,落姐姐这是怎么了” “她……她练剑,不小心伤了还未愈合的伤口。” “练剑?落姐姐!你也太不知保养了,大病初愈,怎能不顾身子去练剑?寻哥哥要是知道了,又该……” “铃儿,”唐谷溪扭过头,眸光无神,“别告诉他。” 铃儿又气又急,见谷溪姐姐这般说,也没了法子,只好点点头,“好,铃儿不说……” 唐谷溪苦笑,收回头去,继续上药。(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金兰之言 忙活了半晌,终将林落的伤口包扎好,又给她重新换了衣裳,将那满是尘土和血迹的衣服扔了去。铃儿拿着那旧衣服时,留意到上面有脚印,不禁心生纳闷,可见谷溪姐姐不想说,便也没好再问。 “师娘、师娘……”林落微睁双眸,口中轻轻叫道。 唐谷溪正在倒茶,听见声音,赶忙跑了过去,俯身侧耳一听,听出她是在叫“师娘”,只以为她在说梦话,便叹了口气,坐下道:“别叫师娘了,做个梦也要叫师娘……” “溪儿,师娘她……不知道吧?” 唐谷溪眼神一亮,凑过脑袋去,“原来你没睡啊,怎么样,还疼了吗?我和铃儿刚给你上了药,她又出去为你熬药了,云鹤师兄和墨笙师兄也来了,见你睡着,坐了少时,就回去了。你此刻感觉尚好?” “师娘她……” 还未听完,唐谷溪便撇过头去,一脸冰冷,心中不大自在,愤愤道:“师娘、师娘、又是师娘!你心中除了师娘,还有什么?” 话一出口,她方觉不妙,同样的话,在将军府时也曾对她说过。那次,林落备受打击,心寒意冷,冷了她好些日,让她也难过了许久。不曾想,今日又不加思索脱口而出了。 她脸上顿时飞去一抹羞愧,却见林落并未在意,便不好再说什么了,二人各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她才道:“师娘不知,你放心好了。” 林落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睑轻阖。 唐谷溪抬眼去看她,却见她左脸微红,略有肿胀,不禁疑惑起来,幸得她闭着眼帘,不会注意,唐谷溪便伸过头去,凝神细看,片刻之后,她心中一惊,明白了大半。 “本来,你可以还手的,为何不还?”唐谷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难道,正当的自卫也不可以吗?非得任由她将自己打死?” 想到一个时辰前的情景,她又生出了满腔怒火。 “还手……”林落唇角微动,扯出一丝苦笑,“打她吗?你不是都已经看见了,方才我那副样子……还如何还手?” 唐谷溪才不信她,冷哼一声,心中道,你若想还手,那岂有还不成的?别说是腹上有伤,即便全身上下都是伤,也阻挡不了你动用武力……而你之所以不出手,还不是在纵容石茵那丫头? 可话至嘴边,出口的却是:“你没必要怕师娘,也没必要碍于她的颜面而放纵石茵,更没必要为她所欺!今日之事,若下回再有,我是万万不认你这个人了,白让我叫‘师父’这么久……自己却做不好样子。” 林落睁开了眸子,笑道:“瞧瞧,在你口中,我都已成罪人了。” “你早就是罪人了!”唐谷溪似笑非笑,狠狠瞥了她一眼,从头罗列起罪状来,“偷押军火罪,抢亲夺人罪,欺瞒圣上罪,无故失踪罪,私潜东宫罪,疆场逃兵罪……还有,放纵恶人罪!这么多罪状,林姑娘,你可好大的胆子啊,是时候将你缉拿归案了!” “何时,唐姑娘若是做了捕头,民女便请罪认命去。”林落笑了笑,扭过头来,敛容正色道,“溪儿,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恨我,怨我……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那日寻儿所受的伤,也原是我该受的。可我明白,你其实从未敌对过我俩。溪儿,若有一天,你真觉得我该千刀万剐了,也别怪他人,别怪师娘,还有寻——” “又来了!”唐谷溪打断她,“我怪不怪谁,生谁的气,由我自己做主,何须你来插手?” 她站起身,“何况,你有你的苦衷,没必要操心别人的事。” 师娘对她严苛如此,不是没有私心在内,若非师娘,林落也不会被迫去横穿五国,寻找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她几遇险境,身不由己,命如飞絮,这一切,还不是师娘所逼? 可令她痛心的是,即便林落知道这一切,知道师娘待她另有目的,却还是这般维护她、服从她,行事之前想到的也是她。并非她自己对师娘有不敬之心,而是一念及林落对师娘的言听计从,她便心生不忍与怜悯。 而这份“怜悯”,又不能被林落看出来。 方才花园中的那一幕,林落已从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侠女,变为了浑身沾满泥土狼狈不堪的弱者。这一切,全被唐谷溪看在了眼里,她还怎能再次接受她的“怜悯”? 唐谷溪深谙这一点,并未表现出多同情她、多关切她来,又听闻她这番言论,心中更为堵塞难耐,胸闷至极。 她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沉思片刻,忽心生喜悦——林落今日所言,似乎尤其之多,以往无论何时,她都惜字如金,又或者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全是道给外人听的。而像今日这般对她说出真言,字字如同肺腑掏出,那是从未有过的。 看来,身世一事一旦了结,林落就不再对她设防了。此事,是她的心结,如今看来,又何尝不是林落的心结? “落姐姐?”唐谷溪突然眉眼一翘,试探性地叫了声。 林落闻言,眉头微皱,转过头来瞧着她,满脸疑惑。 唐谷溪眉开眼笑,伸过手去抱住了她,“这一路上,我还未叫过你姐姐呢,说起来,你比我大两岁,可不就是叫姐姐吗?你看人家铃儿,嘴多甜啊,一会儿一个落姐姐,一会儿一个谷溪姐姐的……谁听了不高兴,难怪我那么喜欢她呢。所以,我决定了,以后不能再直呼你姓名,就叫你——” “不行。”还未说完,就被林落打断了话,“你……还是叫我师姐的好。” 唐谷溪怔了怔,知道她是因自己公主的身份,不愿与自己称姐道妹,却也不在乎,嘿嘿笑道:“好啊,那就师姐。” 说罢,她一歪头,贴在了林落身上。 林落身子僵了一下,心道,这溪儿怎和寻儿一样,一来就往人身上靠呢?他俩不会是串通好的吧。 她叹了口气,身子放松下来,平躺着,一声不吭。 “师姐,我想家了,好想我爹娘……” “师姐,你说,苏宸……该不会忘了我吧?” “姐,我答应你……即便有一天你再骗了我,我也不会怪你了。” …… 她喃喃说着,不知不觉阖上了眼帘,在林落胸前睡着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何谓公道 酉时,天色朦胧,将黑未黑。8『1中文Δ』网唐谷溪趴在榻沿睡了一觉,醒来现林落已然入睡了,旁边放着一只药碗,视其里面,见只余个汤底。便知铃儿已来过,且已服侍林落吃过药了,方伸了个腰,站起身来。 走出屋子后,她轻轻阖上门,站在檐下吹了片刻凉风。一则清醒头脑,二则琢磨接下来的事。 想好之后,她先去了铃儿房里,见铃儿正在吃饭,便闲聊几句,嘱托她照顾好林落,接着,她走出漱石园,朝石茵房里走去。 石茵与冯昀住在同一个院落,与她三人相隔不远,唐谷溪来到院中后,见石茵房里黑着灯,便欲在此等候片刻,可又恐昀师姐出来后看见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可不想让冯昀插手此事。 想着,便走出了院子。就在此时,忽听得冯昀房中传出一阵欢笑声,夹杂着婧儿和石茵的声音,她收住步子,踌躇一刻,朝冯昀房里走去。 冯昀的房间烛火通明,大抵是有小孩子的缘故,屋内炉火烧得极旺,整个房间暖意洋洋,走至门口便感到了扑面而来的一股热气。 唐谷溪在门外停住,敲了敲门,转念一想,伸出手去,不等里面人来,便推开了门。 “谷溪妹妹?”冯昀坐在椅上,扭头看着她,脸上既有惊讶亦有好奇。旁边一只椅上坐着婧儿,正握着勺子吃粥,见她突然进来,手中动作一时停住。 石茵正欲来开门,走至半路便见门被她打开了,看唐谷溪脸上神情,便知她对今日之事仍耿耿于怀。只是,不知她此刻过来,是来找昀姐的……还是来找她的? 她站住不动,心中忐忑不安。 唐谷溪踏进门来,目光先在石茵身上扫视一遍,犀利如剑,冰冷如霜,像是刀刻般在她身上刮过去。之后,她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昀师姐,眸色平静,嘴角挂上了一抹笑。 “谷溪打扰师姐吃饭了,先给师姐赔个不是。”她背过手去,在屋内环视了一遍,点头称赞,“师姐这屋里果然暖和啊,虽说南域之国冬日并不十分不冷,可这绵绵冬雨日,有师姐烧得这么暖和的房间,谁还愁冻坏身子呢?” 冯昀笑了笑,放下汤匙站起来拉她,“还不是因婧儿前几日感上风寒闹的,要不然,我也不把火烧得这么厉害,如此热暖,酷似炎暑。你要觉得冷,多过来坐坐,叫上铃儿和林落,咱们还能说说话,婧儿也高兴。”说着,便往座上拉她。 唐谷溪干笑了一下,抽出手来,道:“既然有人在,那我就不在了。师姐好意谷溪心领,只是今日闲聊不成,谷溪想要托石茵妹妹帮个忙,不知可否从师姐这里,将人借走呢?” 冯昀面色僵硬,手臂不动了。 她何尝未看出唐谷溪脸上的不悦神情?自进门之初,她便强压怒气、话中带刺,眼光更是毫不留情地在石茵身上打量一遍,她虽不知她们之间生了何事,但也能猜出几分来了。 冯昀笑了笑,收回手去,“既然要茵妹妹帮忙,那自是请便了,只是不知……她个小丫头片子,能帮你什么忙呢?若不介意,你不妨跟师姐说说,要是师姐能帮,此刻就——” “不必了。”唐谷溪冷冷道,话毕,又觉自己太过无礼了,便扯出一丝笑容,换了种语气道,“昀师姐,你还是照顾婧儿吃饭吧,你看她还未吃完呢。我与石茵妹妹的事……我俩出去说便好,无需麻烦师姐。” 说着,她一转身,拉住石茵就往外走。 不想,石茵站着不动,胳膊一用力便将她的手甩开了,满脸不耐烦,却依旧笑道:“谷溪姐姐记错了吧,茵儿好像没答应你要去帮忙啊……” “此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唐谷溪直视着她,眉角一翘,“林寻说,他曾在你那里落了一本书,只是忘了是何书,今日托我过来拿,你若不想帮忙找,那我就只好独自去你屋里翻了。若是找不到,反而还弄坏了妹妹房里的东西,我只能说声抱歉了。” “你等等!”石茵急忙把她叫住,本不信她的话,可谁知她把表哥牵了出来,因而不敢怠慢,“书?何书?我从未见过房里有什么书……” 唐谷溪转过身,冷笑一声,一声不吭往外走。 石茵见她朝自己房里走去了,当即便急了,唯恐她翻出什么东西来,忙跑出去叫道:“你站住!不许进我屋!” 唐谷溪毫不理会,径直上了台阶,一把推开她的屋门,走了进去。 “唐谷溪,你站住!”石茵不及她跑得快,待进门之后,便朝榻上走去。哪知还未走到,只听身后一声闷响,转身一看,屋门已被关住了。 紧接着,灯盏点燃,屋内亮了起来。 石茵一扭头,只见唐谷溪站在油灯下,将灯罩盖上,脸上风轻云淡,转身望向她。 “唐谷溪,你还想如何?今日我已被你踢中肩膀,此刻还肿痛不已,你竟不罢不休,还想杀了我不成!” “为何要杀你?”唐谷溪反问,“我手里无刀无剑,如何杀你?石茵,你不必羞急如此,我来,只不过想为林落讨个公道而已。” “公道?”石茵冷笑,“何谓公道,你明白吗?我今日所做的一切,才是公道至极之事,你又了解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只是见了我打人便来报仇,还是为一个不相干之人!你又怎知她所做的丑恶之事?说来也奇了,林落到底对你们施了何法,竟让你们个个对她言听计从……我真是好生奇怪啊。” 唐谷溪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恨声道:“石茵,原先我只当你小,陷害铃儿之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可今日你竟出手打你姐姐!你可知,她身上已负伤多处,怎堪受你的一番毒打?你仗着她容忍你、不敢对你动手,便无法无天,狠心至此!你难道无一点愧疚之心?” “愧疚?我恨不得将她打死!”石茵眼里放出凶光,突然对她投出嘲讽一笑,“你还不是仗着姨母对你的宠爱,若非姨母,你怎敢在这家中横行霸道,怎敢对昀姐不敬,怎敢在今夜跑来质问我?怎敢——” “笑话!”唐谷溪一把松开她的手,“你以为,我是因师娘才如此的,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我告诉你,我巴不得早早离开呢!但你记着,不论何时,你再敢伤铃儿或林落分毫,我照样饶不了你!” “好,那我也告诉你,但凡她们在林家一日,我便一日不饶她们。”石茵唇角微翘,得意无比,“反正,林落空有一身武功,她也不敢拿我怎……” “你不是说公道吗?”话未完,便被唐谷溪一把扯住了衣襟,拉至跟前,“那我就告诉你,何谓公道——今日她所受,你也当受!” 言毕,忽见空中抬起一掌,划过半道弧线,落在了石茵脸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街头游步 这一掌落下,直摔在石茵脸上。『81中文┡网她的头被打偏了过去,愣了一下,急忙收回头来,一只手捂在半边脸上,满眼的惊愕与不可思议,瞪着唐谷溪,眸子里,怒火喷之欲出。 “住手!” 几乎同一时刻,门外传来一声响,冯昀带着婧儿破门而入,望见屋里的情景,已猜出了几分,停在门口。 “小姨娘,小姨娘!”婧儿在开门之际,恰好撞见石茵挨打,立即撒开母亲的手跑了过去,一把将石茵抱住。 “你为何要打小姨娘,你是坏人,坏人!”她扭过头,冲唐谷溪嚷嚷,白嫩的小脸上挂满泪珠,眼角流出愤怒,“你走,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霎时,唐谷溪犹遭五雷轰顶,耳边嗡嗡作响。她面色惨白,后退了两步,低头看看略微麻的右手,上面还残留着石茵脸上的温度,又抬头去看婧儿,碰上她满是敌意的目光,慌道:“婧儿,不是这样的,婧儿……” “娘……你快让她走……快让她走!”婧儿大叫着,边哭边向冯昀求助。 唐谷溪泪如泉涌,双手掩面。 “婧儿,”冯昀疾步走来,一把将她拉住,“不许无礼!”她看向唐谷溪,尽量压制着声音,可语气中仍有止不住的愤怒,“谷溪妹妹,这究竟是为何?我知道,一定是茵儿做了错事,可你又何至于这样来罚她呢?她终究比你小,又是同屋姊妹,何况还是师娘唯一的外戚,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师娘的份儿上,你也不能如此对待她啊。” 唐谷溪知已解释不清,方才所行已被她二人看见,若说之前尚能理直气壮向冯昀诉苦,那此刻面对婧儿的愤愤指责,她便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再者。”冯昀脸面冰霜,垂下头去,“妹妹也不能因某事而太过狂妄了,那事的成与不成,还说不定,妹妹怎知将来就不会有求人之时呢?若是现今不懂得饶人与忍让,只怕来日之事若有落空,妹妹也会落得个落魄之境。如此说来,何不在之前就积德布善、宽柔待人呢?” 这一番话说得温柔体贴,可入唐谷溪之耳,只令她觉得心头震颤,五脏寒。昀师姐的话,是何意?她是在怪罪自己打石茵……是因师娘的包容、是因自己“南国公主”的身份? 她是在说她恃宠而骄,说她张扬跋扈,说她凭借已有的“一切”,来欺负弱小? 她何时成为这样的人了?她唐谷溪向来如此,与这身份又有何关系!她的所言所行,竟皆被笼罩在这层虚无飘渺的身份之下了,甚至被冠以“恃宠而骄”的名头…… 想至此,她冷笑一声,擦了把眼泪,抬头看向冯昀,面色坚定:“师姐还是先问问她今日做了何事,而漱石园的那位今日又伤成何样……再来责问谷溪吧!” 言毕,她冷冷回头,朝门外走去。 途径婧儿时,她脚步微顿,侧过头去看她,只见在视线尽头,是婧儿那张充满畏惧的小脸,正向后缩着,不敢靠近她。唐谷溪心口一痛,赶紧收回目光,快步走了出去。 跑出院门之后,她才感到胸中一派通畅,大口喘着气,紧捂胸口,使自己心绪平复下来。 她竟打了一个比自己弱小之人…… 她竟打了一个丝毫不会武功之人…… 她……怎能如此? 可转念一想,正是眼前这个“弱小”之人,于今日午后的花园里,所行之事又是何等令人指?相比之下,林落这个武功高手,岂不又成了弱者? 弱者,强者…… 天下的强弱之分,究竟是如何分的? 仅凭武功身手,自然不妥,若凭权凭贵,更是俗恶。可自古以来,不皆是如此?王侯将相,一向是位高权重者,自然亦是人间强者,而贫寒低贱者,那便是人间弱者。如此,若得权得位者,能够在其位谋其事,也可说得过去,但怕就怕在,君主为人所惑、猪油蒙心,那便是大大的不公了。 “若按强弱,自是我强她弱。可若按是非公允,那我方才所行之事,便是为林落讨回公道。况我只打了她一下,与她今日相比,还远远不足呢……”唐谷溪自言自语着,平复了心绪,低头往回走。 路径漱石园时,她见里面灯火俱熄,知道时辰已晚,铃儿与林落皆睡下了,心中便稍稍安定了些。 戌时正点,宛都街头一片灯火辉煌,出门之后尚还冷清,可转过几大巷子,来至主街后,远远一望,便是满眼繁华、流光溢彩了。 时近上元节,花灯挂满街头,虽是深夜,可两耳皆是吆喝之声,喧哗无比,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若非亲眼见到,她怕是不相信此刻已值深夜,家家闭门休户、安眠就寝了。此等盛景,分明是白昼的闹市街头啊,即便夜市繁华,也不至上元节前就热闹如此吧?看来,待到上元节之夜,还不知要欢腾至何种地步。 空前盛世、空前盛世…… 今年今月,西州才是五国之内,最为繁华昌盛之所啊!唐谷溪禁不住感叹:以前在家时,只以为盛歌盛世繁华,后来至凉禹,才见凉禹国力强盛,今来此南域,竟现西州亦是这般不容小觑。可见自己曾经眼界之小,真真犹如坐井观天…… 正值心神澎湃之际,师娘所言突然窜入了她的脑海,唐谷溪一怔,顿时感到心烦意乱起来。在街边伫立片刻,被数个行人撞到,她却毫无知觉。耳边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嬉笑声,男子的吆喝声,她惘若未闻,毫不入耳,径直地向前走去,如同游魂。 不知不觉,来到了风月阁门前,许是吵闹声太过刺耳,又许是灯光太过耀眼,唐谷溪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稍稍回神,抬望去,只见高高的阁楼顶端,三个大字映入她的眼帘:风月阁。 “风月阁……” 竟不知不觉走至风月阁了,怕离家已甚远。她正欲转身返回,忽又顿然止步,眼帘一掀,眸色亮,脑中白光闪过,一念即通…… 风月阁,林寻曾说过,此处是达官贵人或城中富豪子弟怡情放纵之所,而它又位于临江河畔,正是船只游人最为频繁的地段……如此说来,风月阁,不也正是各国商旅密集之处? 凉禹又是西州邻国,西域疆场之事,哪有各地行商走货之人,不能有所耳闻的呢? 想至此,她心中激动不已,澎湃难忍。捏了捏身上所带银两,得知够数后,便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初入风月阁 门口人头攒动,脚步杂乱,酒气弥漫,烟雾缭绕。唐谷溪咬咬牙,挨着门框挤了进去,步入其内,才发现里面富丽堂皇,金碧辉煌,宛若仙境。四周皆是雕梁画栋,墙上琉璃翡翠,桌上金玉烛台,柱上幔帘飞卷,一派旖旎繁华。楼顶之上,吊着三只大如玉盘的夜明珠,悬挂于半空之内,将四周上下照得亮如白昼,灯火相映。 大堂之内,则是数十张酒桌,依次摆列,四周一排的暖阁内,另设桌宴,梨花门有开有合。划拳擦掌声此起彼伏,嬉笑叫骂声不绝于耳,往前数步,又闻得琴瑟箫管之声,从楼上幽幽传来,别致动听,更有摔杯怒喝声,发自二楼赌牌桌上。而位于最高处的三楼,四面墙壁皆为美人图所占,图上女子各不相同,然美貌非凡,服饰华丽,争奇斗艳,各个凤眼修眉,身姿婀娜,手中琵琶、琴瑟、纸笔、彩带、团扇不在少数,各不一致。屋门之外,或有凭栏饮酒者,豪情纵饮,或有缱绻柔情者,低语浅笑,一时美态万千。 唐谷溪环顾一遍,叹为观止,脖子早是酸痛不已,心中却大为惊骇。垂下头来,不禁叹道:“好一个风月阁!” “风月阁自是极好!只是女子鲜有涉足者,今夜姑娘竟敢只身而入,勇气可嘉呀!”身旁的一张酒桌上,围坐着四五人,皆朝她身上打量,眼角带笑,醉意熏熏。 唐谷溪心头微颤,斟酌了片刻,忽转过身来,对那些人躬身行礼,面容柔和,浅笑道:“小女素来贪玩,今日从府中出来,一时忘性,竟携仆从与丫头来至河畔。正欲回去,却见阁内笙歌未歇,热闹非凡,勾起好奇之心,索性冒胆进来了。此刻略观一遍,的确是极好的去处。” 那些人见她言行落落大方,仪态更不似闺中女儿般的娇态,又听她自称府中小姐,且携了仆从过来,便都收起了戏谑之心,敛容吃酒。一人问道:“原是位千金啊,可不知小姐来此地作何,此等污浊之地,可不是女儿家随意来的地方,只怕是会乱了小姐的心性啊。” 唐谷溪闻言,心中略舒一口气,继续笑道:“多谢这位大哥提醒,小女记下了!只是……小女心中有一惑,若解不开,只怕今夜难以成眠了,几位大哥一向见多识广,不知可否为小女解惑呢?” 众人听罢,互相看了几眼,略带犹疑,接着,忽放下杯盏,争问道:“不知小姐想知何事,只要在下所知的,定会告知小姐!” “其实……也不算奇事,就是方才街上有人说,凉禹竟举兵进犯乔疆了,两国在西域有一大战,不知可是事实?小女平日深居家中,见识短浅,又不曾见过几样大事,更未听说过有此新鲜事,今日偶然闻得,便耐不住了……” “凉禹?乔疆?你说的那早了,两国之间确有一战,不过已是一年之前了,况且,那次也不是凉国进兵乔国,而是乔国争夺城池,被凉国打了出去!” “嗨,是啊!小姐何须关心此事呢?怕是有人拿着陈年旧事乱说,让小姐无意间听了去……” “我看这位小姐气度不凡,谈吐又有见识,可见,若身为女将军,倒是有一番气度!” “可不是,自古以来,巾帼不让须眉者不在少数……”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争相讨论,而唐谷溪却早已游神在外了。心道,看来她问错了人,只怕这些人也不知近几个月来的关外之事。若是再问,又恐令人生疑,不如就此别过,另往别处去问。 道谢之后,唐谷溪转过身,扫视一遍堂内,却不知究竟该往何处了。 大堂中皆是满嘴胡话、酒气熏天之人,又多为男儿,独她一个女儿在此,身着绮罗绣裙,红妆明耀,不免惹眼许多。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唐谷溪心中叹道,转过身来。 “若是小姐还有不解之事,不如去问问楼上的赵舵主,他一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人又勇猛干练,想必能解小姐心中所惑。”酒桌旁的那人说道。 “赵舵主?”唐谷溪收回身来,“还请大哥明示。” 那男子放下酒杯,面带酡红,伸手向后指去,“就在楼上,你顺着楼梯而上便是了!随便抓住一人,只要问他‘赵舵主’,他便会指给你。” 一听此言,唐谷溪大喜,连声道谢。抬头望去,只见西北角处,有一旋梯直通楼上,扶手栏杆间,彩带飘飘,花灯连连,美轮美奂,人上人下络绎不绝。 进到二楼后,眼前格局又有不同:几张方桌在跟前铺开,人群七八个为最少、最多达数十人的,一堆一堆聚在桌子四周,抹骨牌的、下棋的、掷骰子的、丢竹签的、比手腕的……眼花缭乱。 唐谷溪一眼望去,只觉心头乱跳,手脚发软,浑身冒汗起来。别说是大户人家的闺中小姐,就是街头卖菜的娘子,见了此情景,也少有不心慌打颤的……何况是她?此刻孤身一人,穿行于风月阁内,犹如身处豺狼虎豹之中,难说不遇险情。 她深吸几口气,暗自作鼓舞,凝神一刻,想了想苏宸,强装从容地走了过去。 “请问,请问……” “这位大哥……” …… 连问两人,对方都只顾桌上的赌局,外加室内嘈杂,竟无一人发现她。唐谷溪刚鼓起来的勇气,便在这一刻,黯淡了下去。 她一脸落寞,低着头走至墙角,侧身靠了上去。 望着眼前的繁华景象,心中愈加难过起来,不知是何滋味。眸光划过长长的一片桌子,人影攒动,人声鼎沸,最终收回目光,隐没进了长睫之下。阖上眼帘,鼻子酸胀。 苏宸,你还好吗? “咦,这位姑娘,你在此作何?”身旁有一人问她,唐谷溪忙转过身来,只见一位小生正在打量她。此人不似楼下醉酒之人,说话较为条理。 “我……请问,这里可有一个赵舵主,他在何处?”她激动难耐,一时语无伦次,只好开门见山地问。 “赵舵主?”那人声音一扬,狐疑地看她,“你找赵舵主何事?”(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赵舵主 那小生带她绕过一条回廊,穿过几张大小不一的桌子,最后来至一张大桌前,此赌桌周围簇拥着一群人,背向他们而立,押注声与击桌声交相混杂,从人群里面传来,淹没其他一切声音。 唐谷溪因前方一群人挡着,故看不到里面情景,亦不知那赵舵主身在何处。 “赵头儿,赵头儿。”小生用手拨开前面的人,向里面叫道,“有位姑娘来找你。” 两侧人听闻声音,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中间空出了一条缝隙。小生见状,忙佝偻着身子挤了进去。 “赵头儿,外面有位姑娘,说是来找您。” “姑娘?什么姑娘?” “鄙人也不知啊,方才她独自一人在那处转,我见了一问,对方说是来找赵舵主的,遂将她带过来了。” “哦?此女在何处?” 唐谷溪立在人堆不远处,听那里面的声音,一边抠着手低头徘徊,一边推测那赵舵主为何种人士。正在忐忑间,只见那小生跑了过来。 “姑娘,舵主说要见你。” 唐谷溪扭过头来,只见那张桌子周围聚集的人群,此刻皆转过身来了,各个望着她,神态各异,眼光好奇。面对她的那几个人,皆不自觉地向后退去,露出里面的人来。 只见桌子背后,一张宽大的老爷椅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之人,他眼神明亮,眸光犀利,皮肤黑红,络腮胡子,正微仰着头,眯眼打量她。一只腿翘在桌上,后背靠在椅上,两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头歪斜,一副洋洋不羁之态。 唐谷溪深吸一口气,走至桌前,行礼道:“敢问,这位大哥,您就是赵舵主?” 那人不吭声,目光凛了一下,眯成一条缝的眼中,眸色更加深重,他一手伸出去,提起桌上的酒壶来,微微侧头,张开大口,向里面倒酒。酒入体内,闭口放壶,整个过程眼睛一眨不眨,目光一动不动。 酒落之时,他向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周围聚集之人顿时哄哄作响,朝别处散去了。一时,只余下少数几人,分立在那舵主的左右。 “你是何人?”那舵主微醉,沉声问道,眸色中无不警惕。 “小女,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子女。”唐谷溪沉着应道,“今夜前来,闻知大哥走南闯北,无所不知,便欲上来打听一事,以解小女心中所惑。不知大哥……可否帮这个忙?” “打听一事?”那人闻言,放松了几分,“那你且说来,欲知何事。不过,我可有言在先,若想从我这里得出点东西,那可是得先付银子。我无缘无故,凭何白白帮你解惑?何况,你还搅了我的局……” 唐谷溪闻言,心下一沉,思索道,她出来时带的那一点银两,早就在进门时交给风月阁了,此刻是身无分文,如何给他作报酬?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却在这时,听闻他一阵大笑,“你还是先说说所问之事吧!我也未尝可知。” 唐谷溪点了点头,恭声道:“小女原是凉禹人,有一哥哥参了军,几个月前随凉禹大军出征西境,如今尚不知如何了。家中母亲日夜担忧,后来不幸抱病不起,这才遣小女出来询问,未曾想,打听一天,人人不知……方才偶然听闻舵主大名,这才上来,想要一问究竟。” 说着,她垂下了头,眉间锁愁。 赵舵主听闻,再次眯起了双眼,不过此次眼中神色不再是疑惑与防备,而是好奇与欣赏。他摸了摸胡子,微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姑娘还是个孝女啊。” “舵主过奖了。”唐谷溪垂首更低。 “此事是军中之事,又远在凉禹西境,我自是不知了!”他朗声说道,可未等唐谷溪神色转为黯淡,又道,“不过,姑娘今夜来,也算没白来。我虽不知,却可派人去询问,这西州、凉禹、九秦三国,还未尝有我不知之事!乔疆虽鲜少涉足,却也不是打听不来,姑娘可以放心了。” 说罢,他再次提壶,举头痛饮,眼角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唐谷溪将信将疑,抬头迎视他,道:“舵主此话……小女不敢完全相信。不是说舵主心无诚意,而是……而是战事毕竟是在乔疆,舵主虽说派人去打听,又怎能保证——” “你的意思是,本人是唬你的了!”那人喝道,手臂落下,酒壶撞击桌子,发出沉闷一声响。 唐谷溪心头剧跳,赶忙垂下了头,神色慌张。 “小女并非此意,舵主万莫误会。小女意思是……若是舵主真不知道,那小女今夜就打扰了,日后再去问旁人,也不必误了舵主今夜玩乐。舵主好意,小女心领……” “姑娘为何不信我们舵主呢?”旁边一人道,“这条街上谁人不知,我们舵主说话算话,允诺人家的事,是定不辜负的。就说这风月阁,有人赌输了钱来向舵主赊账,舵主是从来不曾拒绝的,否则,也不会在此打出名气啊。姑娘既是闻名而来,就更该拿出诚意了。” 唐谷溪闻言,倒觉此人说话有几分道理,再看那中间坐着的人,虽说一脸酒气熏熏、凶神恶煞之态,可言语却不一定是搪塞。况她今夜出来,好不容易问出了头绪,不管如何总有希望,此刻放弃返回,岂不吃亏? 思索之后,她眼光流转,眉头舒展,粲然笑道:“还请舵主莫生气,方才……小女言语有失,一心担忧哥哥,才口不择言的,并无不敬之心。若是舵主真能问来,那小女自当万分欣喜,感激不尽。” 赵舵主眸色一沉,脸上怒意顿消,目光幽幽注视着她,回味方才那一个无意间而露的笑容,不禁心口发酥,魂动神摇。 再视其衣装打扮,华而不艳,五官俏丽,不染俗气,身形窈窕,绰约有姿。在方才窘态与谨慎之下,她两颊微显潮红,又有几分不安与慌张,在眼中一闪而去。复杂神色下的那一抹笑容,当真是灵动万分,百生媚态。 加之此刻,他本身已有三分酒意,目光便放肆起来,在她身上来回扫去。 唐谷溪有些不自在,干笑了两声,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小女就回去了,过两日再来问舵主,届时必定带足银两,不负舵主心意。” “慢着!”赵舵主眸光一暗,收回翘在桌上的腿来,身子向前探去,悠悠说道,“恐怕姑娘还不知我这里规矩,若要请人办事,总得先交钱吧?何况今夜被你扰局,你可拿什么补偿?”(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无赖之人? 唐谷溪心里咯噔一声,一时怒气上涌,暗想道,此人这不摆明了讹诈?她说不必麻烦他了,他便觉得颜面受辱,她说下次交钱,又被他说成不合规矩……难道,还要扣人不成?况且,方才在她犹疑之时,也是他先让她说出的,此刻却出尔反尔,言辞不善,岂不是欺人太甚? 恰在这时,只见他眉梢一挑,朝两侧使眼色,旁边站着的那四人,顿时移至她身后,站成一排,挡住了去路。 唐谷溪身子打颤,紧握双手,咽了一口唾液,眼光小心翼翼划过那四人,只见其各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对她而立,她想逃定是逃不了了。 不禁后退一步,强压住恐惧,眸光刺向坐着的那人,厉声道:“你这是何意!我都说了,我身上没钱,下次……不,明日,明日便带来给你还不成?何苦要如此?” 最后一句,早已带了几分恳求之意。 赵舵主脸上早换为一副笑态,他眯起双眼,嘴角微翘,眉头轻扬,似乎心致大好。从椅上站起来,一步步绕过桌子,来至她面前。 “姑娘别怕啊,赵某又非虎狼之人,难不成还能吃了你?”他在她跟前立定,如此之近的距离,眼光不由得又将她浑身扫了一遍,此次更为细致精确,胆大放肆。 唐谷溪早已气死,心中一横,转身就要走。 谁料想,在她迈出之前,赵舵主横跨一步,又挡在她面前,将她的视线全部阻断,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周围四人见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唐谷溪一阵羞愤,索性转过身,在一把椅上坐了下来,撇过头不去理他。 “呵,姑娘好气性!”赵舵主眼神一亮,笑意更深,随着她的动作转过身来。 “哼,赵舵主,今夜您到底要如何,还请明说吧。”唐谷溪冷冷道,“不过,我也有一句话在先:今夜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反正小女命不值钱,您尽管拿去!” “哈哈哈……”赵舵主闻言,仰天大笑,“看来今夜赵某是遇见了个烈女,没想到,姑娘生的一副花容月貌,内里却是一股男儿气概,令赵某好生佩服、佩服!” “无需拐弯抹角,你究竟要如何?”唐谷溪仰起头,怒视于他。 在他的视角里,底下女子昂头仰面,肌肤娇嫩,杏眼明眸,朱唇紧绷,脸发薄怒。眸中泛出不屈的光芒,眉间隐藏着执拗坚毅,毫不退缩。 他酒醒了几分,笑道:“谁不知,这风月阁是何种地方……竟能把姑娘招来,想来姑娘也非良家女子吧,或许跟楼上的风尘女子,别无二致呢。” “你!”唐谷溪噌地站起,面色通红。 赵舵主脸上含笑,眸光一转,心中早已有了打算,道:“今夜,你既无银两,那定是不能白白走的,不如姑娘留下来,陪赵某畅饮两盏,共观赌局,也算玩乐一场,你也毫无所失。三更之后,赵某便放你走,如何?” 言罢,不等唐谷溪说话,又道:“待明日天一亮,赵某便离开风月阁,亲自前往严相府中,去为你打听,可还行?” “严相府中?”唐谷溪低喃一声,不由发怔。 “怎么,姑娘可别不信,我们舵主可是严相家的亲戚,要说进相府,这风月阁内没一个人比我们舵主容易了!” “是啊,此等好事,还不快接着?” “姑娘有何可担心的,放眼阁内,皆是玩乐至上之人。姑娘能来此地,就别在乎名誉身份,既来了,又何苦撑着?” 闻言,唐谷溪不禁脸颊飞红,滚烫似炭,转头道:“你这是何话,明知我是有求而来,若非如此,谁愿踏进这乌烟瘴气之地!何况,我怎料到你们舵主……竟是如此无赖之人。” 她回过头,狠狠瞥向他。 那舵主一听,顿时怒火攻心,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狠声道:“你给我听着,我是诚心为你解疑的,方才所言如有半分虚假,我赵某愿天打雷劈!只是你啊,小丫头,这张嘴实在不饶人……我只说让你陪我两盏酒就不依,你的诚意呢?未曾见过求人还如此趾高气扬的!我看你倒不像贫家女子,怎的像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呢?” 说罢,他猛地一松手,挥出之力几乎将唐谷溪推倒。 唐谷溪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低下头来,凝眉一想:若他真为相府里的亲戚,那此事定会问出结果来,不枉她此行。而且,自己身份不能为他所疑,一旦谎言败露,此人必定不再践行诺言。 她甩了甩手,不自在道:“你也不必天打雷劈,我信舵主所言,也请舵主能够说到做到,不负小女所托。后天,上元节之夜,我再来此,舵主可别翻脸不认人。” “那是不会。”赵舵主呵呵笑道。 唐谷溪闻言,便不再说话,低头沉思片刻,眼角一转,拿起桌上的一壶酒来,另一只手抓过杯盏,往里面斟满了酒,酒满之后,她不假思索,一饮而尽。 赵舵主眸色更深,眼里划过一抹赞赏之意,笑意愈烈。 唐谷溪不知他喝的是何种酒,竟如此苦辣刺鼻,一时间呛得直咳嗽,眼泪横流。忙放下手中的酒杯与酒壶,抬手擦泪。 “你以为,只喝两盏酒就行了?”赵舵主翘起眉角,幽幽道,“别忘了,我说的可是三更之后,此刻,还有两个时辰呢。你想一直喝下去?” “那你究竟是何意!”唐谷溪忍无可忍,一手拍在桌上。被酒所熏的眼眶,此刻微微发红,腾出一团水雾来。 “好,好……喝下去也好,只是,换了酒来。”她两手按在桌上,头耷拉下去,心头涌过一股辛酸,“换了酒来……这酒,不行,不行。” 赵舵主闭口不言,沉默一刻,突然向前一步,一把将她扛在肩头,向前方隔间走去。 两侧小厮急忙开道,向前跑去将门打开。 唐谷溪眼眸一睁,顿时如遭电击,体内翻江倒海,脑中一片空白,酒意消失,无比清醒。 “你要作甚……赵舵主,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声音打颤,竟喊不出来,脸色早已煞白如纸。(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梁十三娘 只听一声门响,二人进入一间屋子,房门被人阖上。『81中文网唐谷溪正欲大吼,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便被赵舵主扔在了榻上。 她无暇多想,使出浑身解数,动用轻功向前飞去。可未曾想,双脚刚离榻半尺有余,便被赵舵主一把抱住,重又摔在了榻上。 “没想到你还会武啊!”赵舵主微露讶色,朝她看去,不想,唐谷溪又踢出一脚,直击他胸前,令他后退了两步。 “你这是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他捂住胸口,厉声吼道。 “那你为何把我带来?”唐谷溪跳下床榻,怒视着他,一脸防备,“赵舵主,人要言而有信,可是你说的,只要我饮酒便是,何故又来此一出!” 赵舵主面有几分僵色,喉咙轻轻滚动,愤愤瞪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转身哀叹一声,负手徘徊了两步,方回过头来,注视着她。 “丫头,我若跟你说,赵某今夜看上你了,你何不跟了我呢?先别急着反驳,且听我道来……其一,你家中无男丁,唯一兄长又参了军,若是跟了我,你那病中的母亲也有了照料,家中无后顾之忧。其二,我赵某在此也算响当当之人,你若跟我,那便是舵主夫人,有何可吃亏的?如此一来,便是一举两得啊,姑娘何不想想?” 听他说出此番话,唐谷溪怔了良久,迟迟会不过神来。待她反应过来,不禁哭笑不得,又气又急。 “赵舵主啊赵舵主,亏您还是舵主呢,好,既然如此,小女也有两点要说:其一,你我相识不过半个时辰,便说出‘看上我’此等话,岂不是让人听了笑掉大牙?知道的,说舵主您花心滥情,酒后失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天南海北白走了呢——何种女子没见过,到头来却偏偏看上我这‘丫头’,岂不是眼光低劣?” 她不等他说话,又道:“其二,我……我家中是无男丁,可也不必麻烦舵主了,尚能自食其力。所以,您这舵主夫人,还是留着别人当吧。” 她口里这么说,心里却道,这赵舵主此刻是真醉还是假醉?是真言还是假言?说不定,他就在信口胡说、蒙骗自己而已,不知目的何在。也幸好,她唐谷溪耳根子没那么软,不至于听他几句冠冕堂皇之话便缴械投降。 心里打着鼓,面上却一派平静,风轻云淡注视着赵舵主。 谁知,赵舵主听完后,沉思一刻,接着哈哈大笑几声,更为得意:“丫头,我可从未见过逆着般伶牙俐齿、性情刚烈之女子,你算头一个。今夜我俩相遇,算是赵某的福气,本是姑娘来求我,最后却将我拿下,可见姑娘的厉害啊……” 说着,他两手抱拳,在她面前躬了躬身子。 唐谷溪越不自在起来,心中烦躁。 “对你所说二点,赵某也要回你二点。”他竖起一根手指,“其一,姑娘也太妄自菲薄了,何谓我看上你,便是‘眼光低劣’呢?其二,你对这舵主夫人毫无兴趣,难不成是……” 他忽然眸光一凛,伸出手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丫头已有了心上人?” 唐谷溪被这一揽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挣脱,却未挣开,不禁面色通红,急道:“你放开,放开我!” 见他不动,她羞愤难当,低头朝他肩上咬去。 一咬下去,赵舵主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松开她,面色狰狞:“你这丫头,也太不知好……” 唐谷溪再不停留半分,扭头就朝门口跑去。 不承想,这赵舵主也是个会武之人,见她逃跑,立即向前运功飞去,稳稳落在了门口,转过身来,背靠屋门。 唐谷溪及时收步,欲要向后退去。 不想,又被他横腰抱起,向前走了两步,一把丢在榻上。 “你咬了我,这下,总该有所报偿了吧?” “没想到你是此等人,舵主若真有心对我,又怎会刻意为难我?可见舵主方才所言,并不真切!”唐谷溪本欲爬下,可见他挡在榻沿,只好向后退去。 赵舵主见她生出惧意,不由得邪笑了两下,一只腿跪在榻上,探过身去,“我赵某走南闯北,见过的女子多了,无不对我投怀送抱者。有的话,也只需同我睡一觉……便不会再有了。” 听闻这混账话,唐谷溪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愣住,恍惚了片刻,方扬起手来,朝他脸上甩去一耳光。 “赵舵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今夜算我不知好歹扰了你,你若生气我走便是,何至于此?我并非风月阁中的风尘女子,你若欺我,那便是毁我所有,便是逼我去死!” 说罢,她两手去推他,欲将他推开。 赵舵主早不再说话,两手一反,便将她的手腕扣住。接着,低头朝她脸上凑去。 “我怎会让你死呢?哈哈……” “你畜生!畜生……” 正在这时,只听“咣当”一声响,房门摔开,跑进一个人影。 “赵舵主,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赵舵主!” 唐谷溪扭头,只见破门而入的,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容颜艳丽,一手拿着团扇,一手轻扬手绢,面色焦急地喊道。 “救我,救我!” 她慌乱不堪地向她求助,声音夹杂着哽咽。 此刻的唐谷溪被人钳制于身下,已吓得魂飞魄散,模样狼狈不堪——身上衣衫凌乱不整,头上髻松散垂落,脸上泪痕未干纵横,一副令人不忍直视之状。见有人进来,黯淡的眸子即刻被点亮。 “救我……救我恩人,求您了!” “赵舵主,赵舵主!”那妇人喊着,就欲跑上前来。 赵舵主气急败坏,抬头朝她看去,目光触及那妇人时,微有变动,压着怒气道:“十三娘,你来此作甚,何故要坏我好事!” 唐谷溪见他起身,赶忙掩紧衣衫,啜泣着滚下床去,身子仍是瘫软,一下床便跌在了地上。 她面色惨白无比,泪痕杂乱,沟壑纵横地挂在脸上,一滴滴清泪由下颌角掉至地上,亦落在衣上。眼圈通红,颤抖着向那妇人脚边爬去。 “赵舵主,手下留情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如何,也不能欺负我妹子啊!” 妇人弯腰将唐谷溪抱住,痛心疾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去哪儿了 “什么,你妹子?”赵舵主愣住了,看看唐谷溪又看看她,“你何来的妹子?哼,少诳我,她若是你妹子怎不去找你,而来找我?” “若是她知我在此,又怎会去找你?”妇人气喘吁吁,怒气未消,“方才,若不是我在楼上看见她,还不知她来到西州了呢!我正欲下来,可好,只晚了那几步,便出了此事!祸是没酿成,若酿成了……那赵舵主,咱俩以后可再别碰头了!” 几句话将赵舵主说得又羞又臊,转眼一想,这楼上的老鸨没必要为一个不相识的女子与他作对,看来她所言是真了?这丫头……真是梁十三娘的妹妹? “十三娘你……你再看看她,是不是你妹子!别方才看花眼了,认错了人也是有的!” “哎哟赵头儿,我自己叔伯家的妹子怎会不认得?虽分隔多年,那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啊!只是后来,我入这青楼,便没好意思再回去,回去也是丢颜面……”她叹息一声,目光移至唐谷溪脸上,抬起一只手来为她擦泪,“可是赵头儿,今儿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看,我妹子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赵舵主脸上更挂不住,讪讪地咳了两声,整整衣衫,走下床来,欲将唐谷溪扶起。 唐谷溪见他如见蛇虫,身子一凛,向后缩去,紧抱十三娘的双腿,转过头去,抽噎道:“你走,你走!” “行了,赵舵主,您还是快出去吧,此处有我便好。” “哎。”赵舵主起身长叹,面有愧色,“其实,我还挺喜欢你这妹子的,方才也是……情不自禁,且不知她竟是十三娘的妹妹,若是知道,那是万万不会的啊。” 又转向唐谷溪,眉头深锁,说道:“丫头,望你能别记恨我,来日,赵某一定负荆请罪,登门致歉。还有,你那所托之事,赵某必定竭尽全力,上元节之夜如实告知于你,说到做到!” 他躬身作揖,停顿一刻,转身走了出去。 “姑娘,姑娘。”那妇人跪下身来,揽她入怀,双手摩挲着她的后背,宽慰道,“别怕,别怕啊,无事了……” 见赵舵主离开此地,唐谷溪才略微放松下来,听闻十三娘此言,不禁悲从中来,抱着她恸哭不已。 “姑娘,无缘无故为何来此处呢?又是在这深夜,凭你这身段容貌,又丝毫不输我们这儿的姑娘,自热会被人误会了,岂不是自己找罪受?” 这一番肺腑之言入耳,如此体贴细致,如此关怀备至,令唐谷溪大为感动,眼泪更加滔滔不绝,亦不知为何而哭。 “多谢……多谢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止住哭声,抬起头来,两眼已肿成桃核,泪眼朦胧,对那妇人道谢。 妇人笑了笑,唇红齿白,脂粉浓厚,身上香气扑鼻,绮罗斑斓,轻纱绕肩。她伸手,将唐谷溪额前的发丝划到耳后,柔声道:“姑娘是谁家的女儿?今夜因何而来?” “我……我并非本地人,如今暂居于林大侠家中,今夜过来,是为打听……打听一事。” “林大侠?”妇人眸光略转,“可是林氏剑派掌门人,林肃的宅邸?” 唐谷溪干咽一下,泪水不止,点点头。 妇人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沉默片刻,淡淡笑了下,将她从地上扶起。 “快起来罢,地上生凉,别冻坏了身子。” 她搀扶她坐在榻上,扭头朝门外唤道:“司琴,司墨,去拿热水和妆奁来,为姑娘洗漱梳妆。” 唐谷溪不知外面还有人,抬头看去,却未见身影,只听两个女子应了一声,接着,便脚步散去,传来履踩木梯之声。 “不知该如何称呼恩人?”唐谷溪低头拭泪,嗫喏道,止住了哭泣。 妇人淡淡笑道:“姑娘称我十三娘便可,我姓梁,因掌管着这儿的十二位姑娘,时日一长,他们便叫我十三娘了。” “姑娘该如何称呼?”她停顿一下,问道。 “我姓唐……” “唐姑娘。”妇人暗吟一声,似在思索,须臾,嘴角翘起一抹笑容,又问,“姑娘是所为何事呢?” “我来打听乔疆与凉禹的战事一事,因有家人随凉军出征,心中挂念,便欲来打探。” “哦……原来如此。”妇人点点头,“姑娘心意是好,可未免太过鲁莽了,就算来此,也该在白日过来啊。如此深夜,出了事可如何跟家里交代?” 她轻叹一声,“也罢,今夜算我与姑娘有缘,即便不是妹子也认你这个妹子了,姑娘下次再来,只管找我就行了,你只去三楼一问,便会有人领你来见我的,保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唐谷溪闻言,心中更为百感交集,温暖不已,转头望向十三娘,点了点头,又滑出一行泪来。 “不知十三娘,为何会出手相救?”她用帕子将那行泪擦去,“原本我二人并不相识,十三娘相救于我,确是巧了些。恐怕此地,长年累月的闹事者不在少数,若十三娘为一个不相干之人,与人埋下嫌隙,岂不是吃大亏了?” 十三娘闻言,目光在她脸颊上停了片刻,似乎惊叹她在此刻,尚能留有一丝警惕之心,竟是个聪慧之人,不禁暗暗欣悦起来。 “姑娘此言有理。”她移开目光,淡淡笑道,“可也不全有理。虽说风月阁是鱼龙混杂、滋事生非之所,不公之事不在少数,可我也知道,我的姑娘又怎能和你们相比呢?这儿的风花雪月,自是我一手养起来的,可也不能说,我这心里是非不分、善恶不分啊。见姑娘受欺负,底下没一个公道人,连一句公道话也为姑娘说不上,皆是那一群虎狼之人,我又怎能坐视不理呢?” 唐谷溪听罢,只觉心悦诚服,又暗自惊讶梁十三娘谈吐不凡,竟不似普通烟花巷的俗人,一时更为感激。 司墨与司琴将洗漱之具端来之后,服侍唐谷溪洗了脸,梳头整鬓,淡施粉妆,这才出了阁楼,一路向家中走去。 亥时已过,林宅周围灯火俱熄,人静无声。 唐谷溪飞过墙头,径直去往漱石园,来到院内后,她推开屋门,又轻轻阖上。靠在门上,眼目微合,轻吐了一口气,才朝榻上走来。 “去哪儿了?”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轻响,唐谷溪骤然止步,赶忙扭头。 只见林落正坐在远处椅上,浑身穿戴整齐,一手伏桌,微微侧头,在黑暗中注视着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何必自取其辱 唐谷溪呼了一口气,按住胸口,闭眼道:“你为何不点灯?当真要将我吓死……” 她走向桌台,点亮烛火。霎时,屋内明亮,昏黄的烛光将二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一站一坐。 唐谷溪微垂着头,不去看她,转身走到榻边坐下,将自己隐没于一片昏暗之中。烛光摇动,在她脚边停下,未移上她的面孔。 远处,林落坐在椅子上,桌角的灯光将她的侧脸映亮。一眼望去,明暗分明,五官精致,深不可测。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将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回,眸光微转,在地上划过去,又回至她脸上,“你大半夜,出去作甚了?” “我去找林寻了……” “找他作甚?” “他……他说,我的剑法还不太准确,后日元宵夜宴,若师父问起,恐我平日未多加练习……所以一直在他院中练剑。” “练到此时?” “……嗯。”唐谷溪嗫喏一声,又摇头,“不,不是,练到……一个时辰前,后来他拿了些酒来,我俩在屋里吃了几盏酒,暖暖身子。” 林落长长地“哦”了一声,眉角微扬,从座上站起身来。 唐谷溪微低着头,心中忐忑:牵扯出林寻实属她不得已,只能先这么说,待明日再去嘱咐林寻便罢。 “你何时醒来了?”唐谷溪抬起头,一眼瞥见她正走近,又忙低下头去,微露无措,“我离开时,你正睡着……为何此刻又醒了,是不是,伤口还疼?” 林落无言,穿过那片烛光,来至她跟前,静静俯视着她。 唐谷溪知道自己露出马脚,方才所说更是漏洞百出,任谁听了估计也不会信,何况是林落?她低头冥思,脑中飞转,急速想着说辞。 “其实,其实我方才去找昀——” “我已将家中翻遍了。” 林落一语打断了她,像是在嘲讽她方才所言,瞬间将其谎话击得粉碎,使得唐谷溪羞容满面,惭愧不已。 “我准备告诉你的,可是你当时在睡……” 林落不等她说完,转身回至桌边,将灯盏拿起。 瞬间,昏黄的烛光移了位置,从桌边穿过整间屋子,移至唐谷溪跟前,将她全身照亮。 唐谷溪不知何意,心想,何不说自己去看花灯了?时近元宵,合情合理,这下,她总不会再问了。 想着,她便抬头笑道:“你何须担心如此?我只不过一时贪玩,去街上转了转,没想到,你们宛都竟一点不比宣阳差,街上玩物应有尽有,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站了起来,兴兴然,“后来,我忘了身上没带钱,才买了一点吃食,便被人家扣下了。幸好有好心人经过,帮我付了钱,我才得以回来的……所以,就耽搁至此了……” “你去风月阁了?” 林落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唐谷溪愣了一下,脑中一时空白,反应了半晌,干笑道:“你何故说笑……我怎会去那种地方呢?” 她不敢迎视林落的目光,慌忙撇开眼神,又坐在了榻上,脑中空白,喉咙干涩,耳边只余下自己的心跳声。 她是如何知道的,又非千里眼,怎会知道她的行踪?难不成,她一直在跟踪她? 若她知道自己去打听武贲军之事,定是会告诉师娘,那她就别想得知真实消息了。再者,方才在风月阁发生的事,若被她和林寻所知,还不知要如何呢…… “你身上这脂粉气,不知有多刺鼻。”林落冷冷说道,嫌恶地瞪了她一眼。 脂粉气?唐谷溪惊了一下,那司琴司墨的妆粉,气味并不刺鼻,竟有那么明显? 正在疑惑间,脑中突然白光一闪,心中朗然:许是因自己方才痛哭,堵塞了鼻息,才未察觉出脂粉气的。 原本略施粉黛是想掩过脸上的哭痕,谁能料到,竟有这香浓气味留下来,更忘了,林落还在她屋里睡觉。此等细节,自然是瞒她不过了……想至此,唐谷溪便满心悔恨。 她自知狡辩无义,便闭口不言。 林落深吸一口气,手腕微动,烛光下移,将其身上快速扫了一遍,目光飞掠,并未让她察觉。 烛光所及之处,唐谷溪衣衫整齐,面上素洁,除了眼圈微微泛红之外,别无其他不同之处。 她轻轻松了口气,转身放下烛台,回身面对着她,坐了下来。 “说吧,去作甚了。” “什么去作甚了?” “你,风月阁。” 林落极有耐心。 唐谷溪满心无奈,纠结不已,支吾了良久,才从嗓中挤出几句话来:“我走到街上时,看见里面很热闹,一时兴起,就进去了……” 林落双唇紧绷,面染冰霜。 “然后呢?” “然后……”唐谷溪两手抠着被褥,低头嗫喏,“然后,饮了几杯酒,玩笑片刻……就出来了。” “玩笑片刻?”林落声调扬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溪儿,你当你是谁,风月阁也是随便进的?也是你独身一人随便进的?况又是这深夜……” 唐谷溪低头不语。 林落消了消气,站起身来,向前踏出一步,背对着她,沉默良久。 “接着说,你还未说完。” 唐谷溪本就心中委屈,回家未听到一句宽慰之话,反而迎来了林落的严厉问责。此刻,面对她的步步追问,不免更加沉郁起来。 林落等了良久,未听到她说话,转过身子,柳眉微蹙。 “你去奉迎那些男人了?”她目光如剑。 唐谷溪愕然抬首,怔了一下。 “怎么会!”她骤然起身,奋力解释,“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我便是死也不会去做那等事!” “好,那你说,”林落向前一步,脸色坚毅,“好端端的,为何要哭?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何必自取其辱,去那乌烟瘴气之地!” 何必自取其辱,去那乌烟瘴气之地。 “我……” 唐谷溪一时提不上气来,又是羞愤又是委屈,泪水即刻蓄满眼眶,脸色通红。一下坐在榻上,嘤嘤哭起来。 林落喉咙微动,移开目光,走至桌前坐下。盯着门上某处,沉默无声,平静了半晌。 “你要想走,未尝不可。只是,好歹告诉我们一声,到了时机……我和寻儿,不会不帮你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日久见人心 冯昀在唐谷溪走后,才暗暗后悔起来。81 中Δ文网 谷溪性情本如此,虽说打了石茵,可也不是无事生非之人,自己方才言语有失,竟不问青红皂白就站在了石茵这边,害的她痛心而去……此刻冷静下来,方觉出此事蹊跷——石茵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得她大怒的? 一问石茵不说,再三询问之下,石茵终于说了出来。她素昔蛮横,本来不畏冯昀,可如今刚遭唐谷溪一耳光,昀姐又出手救了自己,她怎还有脸再搪塞? 只好勉勉强强道出,细枝末节自然省去,如何打人也含糊其辞……但冯昀是个聪明人,听了她两句话便心中明朗,知道大致经过了。 她不便苛责石茵,可又担心林落。安抚好婧儿之后,带着她直往漱石园去了。 来了才现,林落房内早已熄灯,门窗紧闭,寂静无声。她以为林落睡下了,进去又恐打扰了她,徘徊一阵,便回去了。 这一夜,冯昀辗转难眠。 翌日一早,她梳妆毕,携着婧儿来到漱石园。一则为探望林落,二则对唐谷溪致歉。 一踏进门来,便看见唐谷溪从屋内走出。 冯昀脚步微滞,凝望着她,面色有几分僵硬。 “谷溪妹妹。”她叫了声,唇角扯开一丝笑容。 唐谷溪目光触及冯昀时,略略一惊。 经过一夜反思,她也暗觉自己亦有几分不对:石茵做错,自有她的可恨之处,而她也不该私下解恨,以牙还牙。此事传到师娘那里,终归是她的不是…… 师娘对她有私情,处理起此事来,必然会有失公允。 二十年前,她是公主,叶瑾云是奴婢。今年今月,她是徒儿,叶瑾云是师娘。她不能让师娘因自己的“身份”而有所私情,一味地偏向自己。所以,就更不该张扬露角,即便心中又恨,也该适时收敛些…… 想至此,她神色放松,朝冯昀点了点头。 冯昀脸上飞现出一抹喜悦,拉着婧儿走了过来。 “谷溪妹妹。”她站在唐谷溪面前,笑容略显僵硬无措,“昨夜……睡得可好?” “还好。”唐谷溪闪开目光。 “其实……”冯昀微有迟疑,目光垂落在地上,“昨夜是师姐的错,师姐不该不问事实就冤枉和误会你……经过这一夜,师姐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实在心中愧疚,所以今日一早,就过来向你请罪了。也望妹妹能……原谅昨夜师姐所言。” 唐谷溪低着头,沉默不语。 “婧儿,婧儿。”冯昀摇了摇婧儿的手,低头提醒道,“快给你唐姨娘认错啊,昨晚之事,你错怪——” “罢了,昀师姐。”唐谷溪抬头,淡淡扫了一眼婧儿,颇有无奈,“婧儿还小,不必强求她……” “那怎么行,正因她还小,才不能无规矩。若此刻便这般不懂事,那以后还得了?” 她蹲下去,两手抓住婧儿的肩头,严厉道:“婧儿,快,认错。” 婧儿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转头面向唐谷溪,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唐姨娘,婧儿错了……” “哪儿错了?”冯昀问。 “婧儿不该让唐姨娘走,不该讨厌唐姨娘……”她低着头,细小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唐谷溪心情复杂,一时有些不忍。想了想,半跪于地上,注视着婧儿道:“婧儿,并非不让你讨厌谁,姨娘若做错了事,那便是姨娘的不对,你该讨厌。只是……” 她咬了咬下唇,“只是你要知道,是你石茵姨娘错在先的,她……她做了更错的事……需要受到惩罚!而你,婧儿……你和她比较亲近,又不知事理,自然是向着她了……” 最后一句她声音极小,几乎是嘟囔出来的,语气略带不满,扭过了头去。 冯昀见状,知道唐谷溪是在埋怨自己。她笑了笑,将婧儿拉到身后,自己扶着唐谷溪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有芥蒂,师姐也不知是何缘故……可是,师姐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在这家中,我最看重的人除了婧儿,再无旁人。而石茵,与我相识较早,自然也就比你熟络许多,此乃正常。婧儿她……只不过是个孩子,有口无心,你又何必在意这些无稽之谈?” 她叹了口气,又道:“日久见人心,婧儿也会慢慢长大的,会认清眼前人的……” 唐谷溪微微愣,思索着冯昀这句话,陷入了沉默。 “好一个日久见人心。” 正在沉寂时,屋内突然传出一句话。 冯昀面有讶色,扭头向屋门看去,心中暗暗吃惊——林落怎会在这里? 这时,只见一个身影踏出门外,晃进了她的眼帘。林落面色一如往常,五官俊美闪耀,目光炯炯,直视于她,通身焕着神采精华,气势凌然,喷薄而出。 她的怒气,亦是这般,喷薄而出。 “林落……” 冯昀眼底突然涌上一丝心疼,尽管她看到林落精神尚好,可也能看出她面色的憔悴,再想到昨日所受之伤,心中便更不是滋味。 自林落回来,这是她们第二回碰面。之前她来过几次,每次都被林落推辞了回去,后来也没好意思来。没想到,今日/她却主动出来了…… 两年了,她对她还是这般……冷若冰霜,丝毫未改。 “你身子可还好?”冯昀一脸担忧,显然比方才紧张许多,双手撒开了婧儿,朝她走去。 “冯昀。”林落定定叫住了她。 这一声冷冰冰的话,瞬间将冯昀的脚步止在那里。 冯昀身子不动,双眸凝视着她,眼帘乱颤,一瞬之间,眼里已闪过千军万马,神色更是几经变化。 唐谷溪不禁生疑,她还未见过冯昀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她们俩……关系不是一向很好吗? 林落此刻态度反常,莫不是因她俩方才所言,被她听见了?她也在记恨石茵? 想至此,唐谷溪又陡然一惊:她怎么如此糊涂,竟忘了林落还在屋里!早知她醒来会听见,她就不该和昀师姐在此谈话了。 正在冥想间,一只手突然搭上了自己的手臂。 唐谷溪扭头一愣,现林落正盯着冯昀,面容决绝,一手拉过她,转身往回走。 “林落!”冯昀又叫一声,微风中夹杂着她颤抖的声音。 唐谷溪和林落的脚步停了下来。 冯昀注视着她的背影,眼角有泪光闪动,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伤病可已好了?若没有,我那里还有极好的——” “我好不好,与你无关。”前方声音冷冷响起,“不过,你方才一句话说得对……日久见人心。此话,今日我也还给你。”(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忆少年事 这句波澜不惊之话,从林落口中说出,传入冯昀之耳时,犹如惊天霹雳,响彻云霄,惊得她浑身一震。 日久见人心,今日我也还给你…… 日久见人心,这是她曾对她说过的。 那年,她们两个还是豆蔻初成的少女,九秦的红山之上,因练武结识。冯昀被师父带到门派时,孤身一人,可怜兮兮,而林落已在林家多年,虽未正式进入门派,却已和众多弟子相识。 一个顾影自怜,一个沉默寡言。 林落大病痊愈才没几年,记忆尚为一片空白,整个人犹如新生一般,不带任何杂质,却也不带任何情绪……她对所有人不苟言笑,除师父师娘外,心致好时便开口几句,不好时便只会出手伤人,毫不留情。 冯昀比她年长几岁,初来乍到时,二人不曾说过一句话。她在派中逐渐熟悉起来时,便注意到了这个勤学苦练的姑娘——她当时的勤学苦练,并非自真心,而是多半为师父所逼。 冯昀十分好奇与不解,不禁想到,此人既非师父之女,为何他们对她如此严苛?而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寡言,这并非好事。手上功夫却练得奇好,尤其气功轻功,那便是绝佳,简直天赋在身。 不知不觉,她试探着靠近林落。自然吃了些许苦头,起初受来的全是冷漠与愤怒,偶尔还有打伤……久而久之,林落不再对她设防,更未伤害她分毫。 最后还是源于一件事…… 那年她十七岁,林落十五岁,派中有一弟子偷了山上道观里的香火钱,准备逃下山去,不告而别。师父得知后大怒,派林落前去追赶,不到几个时辰,她便将其逮了回来。那弟子因此受罚,却也因此记恨了下来。 不过几日,弟子不知是为何事迷了心,竟不知悔改,再次不告而别。此次,林肃未及时将他捉回,令他逃之夭夭了。 逃了也罢,可关键就在于,不到两个月,他竟又回来了,且是带人而归。再次回来,不是迷途知返,不是拜师认错,而是蓄意报复,纵火烧了那道观,又暗中躲藏在林间,伺机伏击林落。 道观最终被保住了,而林落还处于危险之中。那日,她从山径而过,脚边草丛中忽窜出一条蛇来,直往她腿上飞去。林落躲闪不及,最终斩杀了那条蛇,却也被毒蛇咬伤。 若说红山上的蛇也不在少数,即便是毒蛇也有草药所医治,可那次毕竟人为,毒蛇并非此山之物,自然也就没有相对应的草药了。 毒性蔓延极快,眼看她即将人事不省,右腿将要废掉之时,冯昀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伏倒在床边,低头对准她的伤口,用嘴吸了出来。 毒血总共吸了三口才完全吸出,林落脱险,冯昀却晕了过去。毒血的少许残汁渗入她体内,令冯昀昏迷了七天七夜,才醒过来。其中几遇险情,几乎命悬一线。 自此之后,林落便将冯昀视为知心姐妹,冯昀更是早就如此了。二人整日一同练武,形影不离,如胶似漆。日子一长,林落的言语多了起来,心中不再只有师父师娘,身边也不再只是整天跟在她后面叽里咕噜说话的林寻……她的昀师姐,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是最重要的,那就应该由她来保护。 昀师姐是最重要的,所以为了她,她会不惜一切、拼尽全力地对她好。 哪怕让她去死……她也不说二话。本来,她的命就是昀师姐给的。 可是,她受不了她的背叛,更受不了她的欺骗,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何况,十八岁那年,事实并非那么简单。 如果她能预料到,她宁可在十五岁那年被毒蛇咬死! 她不会原谅冯昀,至死也不会原谅她。其实说“原谅”似乎并不妥帖,如今她对冯昀,是一种没有太多怨恨的感情,更近乎陌生人。她不想对她投去任何情绪,也无需在旁人身上浪费精力,于她根本无义。 事实的确如此,若非冯昀出现在她面前,她平日是绝不会想起她来的。无关要紧,又何须费心费力? 此时此刻,漱石园的檐下,静静站立着这三个人,沉默不语,万籁俱寂。旁边角落里的女童,因不知生了何事,而显得小心翼翼,一言不。 微风拂过冯昀的脸颊,将她脸上一滴泪珠刮落下来,如此轻柔绵软,却犹如利刀一般,刀刀刻在冯昀心上,刮出深浅不一的淡淡伤痕。 林落这个丫头,竟还是这般执拗强硬,毫不心软……说恨她,一恨竟恨了四年…… “你总得给我……补偿你的机会吧?”冯昀又一滴泪滑落,声音却平稳如常,“人,都会做错事……师姐错了,师姐早知道自己错了,可师姐想补偿你,想和你和好如初。林落,你给我这个机会吧,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亲的妹妹,是我最好的朋友……今日,谷溪妹妹也在此,我对你二人各有亏欠,冯昀便一道谢罪,望二位妹妹能原谅……” 她提起裙裾,跪了下去。 唐谷溪扭头一看,大惊,忙上去拉她。 冯昀跪着不动,眼圈通红,眸光直直望着林落。 林落身子一动不动。 “婧儿,婧儿快把你娘扶起来,快!”唐谷溪急道,拉扯着冯昀,“昀师姐,你这又是如何?我已经原谅你了,至于林落……我不知你二人有何矛盾,可此时定是行不通的,林落若是那样的人,何必会等到现今?师姐还是三思之后,再来和她详谈吧!无论什么心结,定会解开的……” “放开她。”林落转过身,示意唐谷溪。 唐谷溪回望着她,眼里充满了不解,却还是一言未,缓缓松开了手。 冯昀跪在地上,眸光坚定,上身笔直。 “你都已经为人母了,还玩这个,不觉得幼稚?”林落声音轻小缓慢,却带着股淡淡的冷意。最后一字出口时,她两眼微眯,擦出一抹寒光。 冯昀闻言,身子微僵,却还是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林落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婧儿似乎被这场景吓傻了,一时贴在墙上不言不语,神色惶恐。 “不是说要补偿我吗?”良久,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好,那我给你指条路……” 她盯着地上的冯昀,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冯昀眼帘微颤,听闻此话,像是触碰到光芒一般,却又在面上闪过一丝不安。她干咽了一下,略带苛求般,“什么?” 林落眸光微转,长睫之下,划去一抹阴翳,伸手指向了婧儿。 “把她送走。”(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我的事你少管 冯昀面色陡变,脸上仅存的笑意也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的唇角就那样僵在那里,眼中星光隐没,一片黯淡,无声无息。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把她送走? 这怎么可能…… 冯昀苦笑了一下,眸光垂落,不再保持哀求的姿势。她面上风轻云淡,一派自然,沉默少时,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林落,你……你为何要将她送走?”唐谷溪疑惑地转过头来,不敢相信方才那句话为她所说,“你要将她送到哪儿去?” 婧儿还那么小,她犯了何事,要受骨肉分离之痛?不管昀师姐与林落之间有何纠葛,婧儿都是无辜的,终不该把气撒在她身上啊。 林落对此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婧儿,我们走。”冯昀低着头,拉过婧儿的手来,又在她头上抚摸了几下,轻柔的话语从她口中飘出,像是在对自己说一般。 婧儿抬头,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看看这个方才说要将她送走的人,此刻她正一脸铁青地冷冷盯着自己,令她不由浑身一颤。 她为何要将自己送走?是母亲不要自己了吗?她们要将自己送给谁去? 乍然,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天际。婧儿微仰着脑袋,满脸泪水,粉嫩的小口大张,露出里面洁白的贝齿,似乎要将满腹委屈都释放出来。 “娘……你不要婧儿了吗?”她的两只手轮换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可无济于事,“婧儿不走……婧儿不走……” 冯昀柳眉一蹙,心头涌起千般心疼,忙道:“不送你走啊,娘何时说过要送婧儿走了?婧儿别瞎想,你那么乖,是娘的心头肉啊,娘怎舍得送婧儿走?” 说到“舍得”二字,她眼里也噙满了泪水,声音变得哽咽,蹲下身去,将婧儿紧紧抱在了怀里。 “婧儿不哭……婧儿不哭,娘不会送走你的……不会离开你半步,除非有一天娘死了,否则,任何人也别想从娘身边带走婧儿!” 母女二人拥在地上低声痛哭了起来。 唐谷溪触景生情,看她二人哭得悲痛,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一脸,只浑然不觉。 “真是母女情深……” 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从林落口里飘出,幽幽传入了唐谷溪的耳朵。 她猛地一惊,心中燃起怒火,再也克制不住,转头看向林落,眼里满是责问与不解。 “你……” 林落却不给她说话机会,几乎同一时刻,身子一转,走入了屋中,脚步顿消。 唐谷溪望着那个空空的门口,一脸茫然,愣了片刻方回过头来。她恨恨地出了一口气,胸脯起伏不已,百思不得其解——林落何时这般不近人情了?她莫不是疯了! 在她心里,她纵然不苟言笑,行事谨慎,也常给人冷漠决绝之感,但事到关头,她便还是那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心地善良之人。即便对待恶人,尚能几分宽容怜悯,为何今日到了昀师姐和婧儿,就如此冷血无情了呢? 冯昀将眼泪擦净,抱着婧儿离开了小漱石园。她的脚步还是那样无声,不过此次,却似乎带了些沉重。 这一份沉重,压得唐谷溪喘不过气来。 她目送着冯昀和婧儿离开,接着便换了副神情,严肃冷峻,转身踏入了屋内。 “林落!”她站到她面前,身上怒气喷薄,强压了压声音,“你为何要那样说,为何要赶婧儿走,就算你讨厌昀师姐,你恨她入骨,也不能伤及无辜啊!” “无辜?”林落站在窗前,背对着她,闻言骤然扭头,“谁告诉你她无辜了?” “她还是个孩子!”唐谷溪惊诧。 “孩子便该无辜吗?”林落面色依旧平静。 “孩子……孩子是会做错事,可她还小,又能做出什么错事?何况,你本意不在她,只是借婧儿使昀师姐伤心罢了。以母子之情化为无形虚剑,去伤一个母亲的心,你是千不该万不该……” 听闻此言,林落嘴角微翘,发出一声冷笑,收回头去,眼帘微落,将眸光远远放在了院中池水上。 “昀师姐……你叫的真亲啊。” “这又从何说起,我既归了师父门派,自然要叫她为师姐了。”唐谷溪焦急地解释,越发心急起来,林落素昔不是这般计较之人,更不会在乎一个称呼,她如此这般,究竟是与昀师姐的纠葛有多深? “可她早已不是我派弟子了。” “……” 唐谷溪叹了口气,走至桌前坐下,沉默了良久,“我不懂你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也知道问你你也不会说。可是,方才她都跪下了,又是真心后悔,你就不能给她一次机会?还有婧儿……她实在不该被你牵扯出来。” “原不原谅,在我不在你。”林落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背后是透窗而来的日光,“至于婧儿……她本就不该来这世上。” 原不原谅,在我不在你…… 至于婧儿,她本就不该来这世上…… 唐谷溪怔怔地望着她,面色不动了。这两句话,看似稀松平常,却使她的心倏然震动了一下,一时愣住了。 她是又惊又叹,又恨又疑——惊叹在前者:她并非林落,未替她受过苦,又怎能随随便便让林落去原谅一个有愧于她的人呢?疑恨在后者:不管如何,婧儿终究是无辜的,林落再恨再怨,也不该说出她不该来世上此等言论,委实让她疑惑不解。 二人各不说话,沉默了少时。 “我知道,是那个男人害了昀师姐,你其实还很牵挂她、为她打抱不平,所以……才将怨恨归结到婧儿身上的。”唐谷溪平淡了几分,眉眼低垂,“林落,你其实并非那么冰冷,不……其实是,一点也不冰冷,可为何,总是——” “唐谷溪。”林落侧过头来,不屑又好笑地看着她,凝视了一刻,“你真是多虑了,我怎会牵挂她?呵,她是生是死,与我无关,只要不现于我眼前便可。” 说罢,她冷冷收回目光,走至桌角拿起自己的剑,转身向外走去。 “还有,”走至门槛她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她,漠然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溪儿……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随着那句“你少管”,她的脚步踏出了门槛,衣袂走远,消失在唐谷溪的视线里。 唐谷溪晃了晃神,顿时气结,从座上起来又坐下,坐下又起来,反复数次,不断徘徊,真想追出去同她理论清楚,何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又何谓“我的事你少管”? 可是踱步半晌,也未能走出去,她承认……她没那个胆量。(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喜结连理? 正月十五,上元节。 周伯夜以继日地查寻草药方,终于在当日找出了几株于那毒物相克的草药,一为鬼休,二为乌曲草,两药皆不在宛都,西州也是寥寥无几。若要找到,须得涉足边陲沼泽、深山老林之中。 林肃和叶瑾云得知以后,思量再三,便叫来了董云鹤与董墨笙,将那药物习性、外貌、生长之地,统统说与他二人。云鹤兄弟熟记在心,当日便打点了行李,欲要外出寻药。 叶瑾云念是上元节,欲让他二人吃过晚宴,明日一早再走。可云鹤与墨笙却婉拒了,二人深知那毒物一事不可耽搁,林落师姐的性命要紧,他二人又怎敢拖延片刻?此点林肃大为赞同,嘱告一番后,便将兄弟二人送走了。 酉时将至,林家上下忙做一团,皆准备着晚时的家宴。除夕之夜冷雨淅淅,林落没回来,一家人总归不算团聚,因此那年夜饭也吃得无滋无味。 今日却不同:林落平安归来,唐谷溪剑法进步,林寻也再没生事端,而李青峰也安生了几日,婧儿病好,解药有了头绪……总归,当夜虽缺少墨笙二人,可也算得上“团圆”。 一早,叶瑾云便携唐谷溪去小佛堂拜香,祭奠亡灵,缅怀故人。第二次见到那些牌位,那些金戈铁马般的字眼,唐谷溪不再感到震撼与惊愕,而是生起巨大的亲切之情。 她望着它们,犹如看到了二十年前。 音容笑貌已不再,独留牵挂与后人。 夜幕低垂,灯火初上。厅内暖意洋洋,花团锦簇,大桌周围坐了一席人。以林肃叶瑾云为首,左侧依次是唐谷溪、林落、林寻、铃儿、周伯,右侧依次为石茵、婧儿、冯昀、李青峰。桌上饕餮盛宴,琼浆玉液,有不少几盘菜,是骆王妃从宫中送出的。 既是家宴,礼数自不必太多,可因人人各怀心事,便不免冷清了几分。直到酒过三巡,桌上气氛才渐渐热闹起来。 “寻儿。”林肃放下酒杯,面上几分醉意,目光投向他,少有的平和,“年过之后,你便随我去九秦,那边许多事……需要交代与你。” 林寻正在用筷子去夹一块鹿肉,方将那肉放入铃儿碗中,便听到父亲叫他,忙放下了筷子,恭敬看向父亲。 李青峰亦提起了精神,醉意似乎消去大半,侧耳细听。 “父亲是说……剑派之中的事?”闻言后,林寻眉头微锁,沉思一刻,问道。 “不然呢?”林肃声音带了些森然。 林寻干咽了一下,微微垂首,用舌尖舔了舔上唇,沉默半晌,歪头瞟了铃儿一眼,仍是不语。 “说话!”林肃有些沉不住气,一声闷喝。 铃儿正沉着头,心头涌过千思万绪,闻言,情绪更为复杂,手指不断摩挲着酒樽上的花纹。 “爹爹。”林寻突然抬起了头,迎视着林肃,面上多了几分坚定,“爹娘只有我这一个孩儿,剑派又是爹爹一生的心血,孩儿自然不敢抗命。只是……只是孩儿若随您去九秦,可否……” “可否什么?” “可否答应寻儿一件事?”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皆有疑惑。林寻竟敢向他父亲提要求,他莫不是疯了…… 叶瑾云眸色微变,端了一杯酒移至嘴角,心中沉沉,早已猜出了几分。 林肃却并未动怒,而是翘起眉梢,眯眼问道:“何事?” “若是寻儿去了九秦,恐怕一年之中,除过年节,就不会回来了。”他淡淡说道,瞥了一眼唐谷溪与林落,“想必师姐和谷溪,也不会久居家中……而外来人中,便只余下了铃儿一个,所以,我想让铃儿,随我——” “不行!”一语未了,林肃便厉声道,“简直荒唐,此等大事,你当是儿戏?九秦是你吃喝玩乐之地?红山那是剑派所在,是练武修身之地!非我派中弟子,怎可乱入?” 唐谷溪听着,知道林寻是怕铃儿受欺负,才提出此意的。她虽愿铃儿与林寻相守,可师父所言也不无道理,九秦路远山多,实非铃儿宜居之所。因此,便也没吭声。 在座之人中,冯昀身份特殊,不好说话,李青峰则是巴不得铃儿与林寻分开,又因师父在前,便也不敢吱声。余下的,石茵不敢妄言造次,时刻看姨母的脸色,见她不语,自己也不言。而林落素来沉默,此事又觉得师父有理,便也没帮林寻说话。 一时,四下无声,气氛僵住。 就在寂静沉闷间,一串笑声打破了僵局。 众人闻声抬首,忽见周伯捋着胡子,面颊酡红,一脸醉意,笑而不语。 “周爷,您笑什么?”叶瑾云问。 “我笑啊,都说世事难两全,可此时此刻,眼前便有一件可两全之事,如何能不乐呢?” “可两全?”林肃蹙眉,“周爷为何意?” 周伯呵呵笑了两声,眸光略转,伸手指向林寻,红光满面道:“方才,寻少爷说,欲将铃儿姑娘带去九秦。其实,他心中未尝不想铃儿姑娘留在家中?那红山是练武之所,先不说铃儿姑娘人生地不熟,便是熟了,一个女儿家也不一定愿在。” 林寻听出话中有几分意味,转过头来,注视着周伯。 “我想,寻少爷真正担心之事,莫不过是铃儿姑娘孤独寂寞,无人陪伴,更怕她突然念家,一走了之,踪影全无。老夫想,若是此忧可以避免,那寻少爷想必也便不会,执意带铃儿姑娘走了……” 此言听来,林寻心中大惊,颇受震撼:周伯所言,字字句句皆为他的肺腑之言啊!只是,他碍于爹娘颜面,未道明原因,只说出心意罢了,未曾想,周伯竟将他所思所虑、所感所想一并道出了,且还说得如此有条有理,不疾不徐,令他大为感动。 唐谷溪亦暗暗佩服,心道,看来铃儿之前所受的委屈,周伯并非不知情,他非但知情,且还明察秋毫,知道铃儿是为奸人所害,身上蒙冤。所以他才说——怕她一走了之。此言,看似无常,实则暗自道出铃儿会被石茵所欺。 “既然周爷说有两全之法,那不知是……”林肃拱起双手,面向周伯。 自解药之事一出,林肃显然对周伯更多了几分敬意。 “要解此忧,只需一事便可。”周伯眼角飞斜,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林寻,笑容和煦,“老爷让他俩,喜结连理,不就牢牢拴住对方了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谢恩吧 林寻闻言,当场震惊。 周伯简直活菩萨现身啊!他心中所想,周伯竟一概全知,而他敢想不敢说之言,周伯却替他道出了。那话从他口中道出,与从周伯口中道出,自然是一番不同的滋味。 自上回在骆王妃面前请求赐婚求不成之后,他便没无颜再向母亲提出,虽说叶瑾云如今对铃儿已生好感,与以往大有不同,然而经过几次事件,尤其自长青山回来后,他便越发小心起来。 此时此刻,周伯竟替他求亲,说出他一直想说却没能说出的话,他怎能不感恩戴德、激动难耐? 林寻一时怔住,目瞪口呆,望着周伯失了言语,失了反应,形同痴傻。 林肃闻言,先是一愣,而后长吸一口气,收回目光来,垂眉沉思。 其实这倒未尝不可,铃儿他虽才认识了几日,才见过几回面,然而此女温柔活泼、心地纯良,又深得溪儿与寻儿等人的喜爱,最重要的是,瑾云不说什么,那便算过关了,他自是无多疑虑。 然而……成婚,是否太仓促了些? 叶瑾云只以为此话会由寻儿口中道出,毕竟,他一向心直口快,又是此等关键时刻,他必是要向他父亲提及成婚一事了。可未曾想,寻儿未说,倒由周伯替他说出了。 再看他此刻一副失魂落魄的呆痴模样,叶瑾云心里不免涌过一丝心疼。她平日再过严厉,也终究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母亲,何况又独有林寻一个孩儿,自是不想看到他压抑心性了。以往他没心没肺,太过放肆,她看不下去,而如今他一反常态,谨慎细微,她却更看不下去…… 叶瑾云无言,只侧头注视着林肃,那样子表示,她已然默认,只等林肃决意了。 唐谷溪早已兴奋起来,看桌上之人皆不说话,她也把头转向了林肃。此刻在座之人,除林寻与铃儿外,几乎所有人皆等着林肃发话。 他的决定,至关重要。他说成便成,他若摇头,便不成。 这些人中,有喜有忧。 短短一瞬的安静,似乎过了良久。 “爹……”林寻终于反应过来,目光从周伯脸上收回,飞速转向了父亲。他望着他,眸光里满是虔诚,眼皮一眨不眨,身子一动不动。 林肃面色凝重,眉头微锁,嗓子里忽闷响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酒来,仰头吃了一口。 酒杯放下,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爹……” “伯父。”铃儿突然抬首,在众人满是震惊的眼光中,徐徐站了起来,姿容优雅,不卑不亢。 林寻转头,看见起身的铃儿,心中一阵慌乱,脸色更为惊愕。 “伯父,伯母。”铃儿灵动的眸子在叶瑾云与林肃的脸上轻轻扫过,沉静如水,晶莹如玉,“铃儿……自来到西州,承蒙伯父伯母的悉心关照,才有了今日,实不敢奢求过多,更不愿让伯父伯母为难。至于林寻……他一直对铃儿关怀照料,不怕羞地说一句,便是铃儿的亲哥哥,也没对铃儿这般好过……如此盛情,我自当点滴记在心里。” 她嘴角含笑,微微垂下了头,“今时今日,林寻哥哥因铃儿前路受阻,令伯父为难,铃儿惭愧至极……其实,离开他未尝不可,只是,此举难免会将林寻哥哥置于不义之地,更辜负了他的满腔心意……他性情又是如此,若为人所负,不知会做出何等傻事,彼时,伯父伯母再为他担忧,岂不是林寻不孝铃儿不义?而铃儿……不愿去当薄情寡义之人,因此——” 她眼里噙泪,后退一步,跪在了地上,眸光转向叶瑾云。 “因此铃儿恳请伯父伯母,能够成全我二人!”她眼帘一闭,泪水如掉线的珠子,哗哗而落,一头磕在地上,良久不动。 林寻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从她起身说话至她磕头在地,他都不敢相信那一幕是真的,不敢相信那些话是铃儿说的。他唯恐她再次婉拒,唯恐她又要赌气不理他,甚至方才那一刻,他生怕铃儿此羞愤难当、一怒之下回了凉禹。 然而,这些害怕……此刻统统不见了。 从铃儿磕头那一刻,伴随着那一声额头触地所发出的轻响,全然化为乌有了。 他还有何可恐惧的,还有何可担忧的,还有何可小心翼翼的?铃儿都如此了,铃儿能在压力重重、众目睽睽之下,以一个外来女子的身份,“不顾颜面”地恳求父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林寻……怎能怯惧? 他立即起身,在铃儿身侧跪了下来,望向父母。 众人皆看到,他眼圈通红,神情真挚,扭头看了一眼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铃儿,不带任何犹豫,重重地俯身下去。 又是一声以额触地的闷响,隔着空气与地板,传入了众人的耳朵,传入了叶瑾云与林肃的耳朵。 叶瑾云是未料到铃儿做出此举的,她惊愕地望着地上的俩人,一时怔住。耳边回响着铃儿方才所言,不禁惊叹颇深:铃儿这丫头,看似羞涩怯弱,谁知紧要关头,却是比寻儿还要刚硬一百倍、勇敢一百倍…… 那话,说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既不奉承他二人,又不刻意请求成全。先是对林家待她的恩情做出道谢,又说明林寻与她二人之间的情谊,最后才道,若是离开林寻,必然会让她陷入不义之地,也会让林寻陷入不孝之地——她深谙林寻性情。 叶瑾云算是见识到她的聪明了,可却并不生气,也不心生嫌隙……谁让这丫头,能将这样一番话,说得如此感人至深呢? 她的所言,所行,皆是真的。 林肃的眉头终于解开,他叹了一口气,起身绕过桌子,行至二人面前。低头朝地上看了一眼,伸出手去…… “凉寒之夜,跪着作甚?快起来罢……” 林寻抬起头,满脸泪水,“爹……” “姑娘,快快起来。”林肃伸手示意。 林寻与铃儿离开地板,却未起身,仍旧跪在地上,身子笔直。 “让你们起来,你们就起来。”叶瑾云在桌子那头轻轻道。 “怎么,如此还跪着,是要跪到成亲当日了?”林肃直起身来,两手负背,面色严厉。 林寻与铃儿愣住了。 “傻子,快谢恩啊!”唐谷溪急得站了起来,眼眶蓄泪,喜悦地喊道。 林落垂下眼帘,嘴角泛出一抹苦笑,伸手摸过酒杯,在众人的喧哗声与哭笑声中,仰头一饮而尽。(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再入风月阁 屋外,皎月高悬,大如玉盘,将深黑的夜色镀上了一层银光。 唐谷溪掀帘走了出来,一阵微凉的夜风拂过,将她身上的暖气带走了几分,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抬头看那天上明月,在微醺的醉意之下,显得妩媚朦胧起来。 “这月亮,好大啊……” 唐谷溪喃喃说了声,眼眶有些湿润。 她平静半晌,吸了吸鼻子,扭头朝一旁花丛下走了过去——石茵正站在那儿,独自垂泪。 “喂,你……可还好?”她不自在地说道,停在了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石茵小声抽泣着,闻到声音,先是一愣,赶忙垂首胡乱擦泪,接着沉默一刻,忽转过身来,怒视向唐谷溪。 “怎么,你是来取笑我的?” “我取笑你作甚……”唐谷溪苦笑了一下,“世间不如你的,还很多。” “不如我的?”石茵冷笑,眼角泛着泪光,“有谁像我一样,无论做多少他都视而不见,无论花费多少心血他都无动于衷,有谁像我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却娶了别人!你说……你说啊!” “可你明知,他一直把你当妹妹。” “当妹妹?”石茵又一声苦笑,“他何曾拿我当过妹妹?他对我……就像对仇人一样,就因我石茵……讨厌他周围之人,他便讨厌我……可他忘了,我再讨厌那些人,也从未讨厌过他啊!是,是,他林寻仗义,他林寻重情,他为了谢铃儿,为了林落……可以两肋插刀,可以赴汤蹈火。可他对我,何曾有过情?何曾有过义?” 石茵哭得满脸水光,喊得声嘶力竭,她才不担心为屋里人所听去,因为此刻,满屋人皆在道喜,皆在饮酒高谈,有谁会留心外面的一切? 就连昀姐,见事无法挽回、已成定局之后,也顺应了姨母之意,向林寻连连贺喜。 唯一出来的,竟然是她,是唐谷溪! 可她石茵才不会为她所骗,谁不知,唐谷溪出来,不过是想看她的笑话?这个女子,这个被姨母认作徒儿的南国王室遗孤,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她有何资格对她投以同情、怜悯? 她不需要。 况且,前几日便是挨了她一耳光……此刻,她倒出来装好人,真可谓是虚伪至极! 唐谷溪与她相对而立,听闻那一番石茵哭喊而来的肺腑之言,身子不由得晃了晃,不知是醉酒还是震动。 “人在做天在看,林寻不会无缘无故喜欢一个人,更不会无缘无故讨厌一个人。你这一腔深情,看似辛苦,实则必有不妥之事,才会为他所不容,才会让他如此这般。而你,却从未了解过他……”唐谷溪顿了一下,“石茵,其实你并不差,只是……” “够了!”石茵擦了一把眼泪,恨恨地瞪向她,“少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我还用不着你来说教!” 唐谷溪气不打一处来,对她是无可奈何,想了想,还是回去的好,眼不见心不烦,人家既不领情,又何必来自讨苦吃? 想罢掉头就走,待走至门口时,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掀开门帘的一角,隐隐望见里面的人影,林寻等皆在推杯换盏,笑声融融,酒香迎面扑鼻,好不热闹。 在坐席的一角,她看到了林落。此刻,她正眼帘低垂,面有倦意,一副昏昏欲睡之态。不多言,不多笑,神魂似游离于外。 唐谷溪心头剧跳,干咽了一口,放下帘子,收回头来,一抹不安与喜悦浮现于面颊之上。 看来,那瞌睡药还是顶用的。 只要她睡过去,安安稳稳睡至明早,那任何事便不会发生。她去了何处,铃儿自不会起疑,林寻顾着开心高兴,也不会对她留心。唯独林落,只要将她蒙混过去,那她便可轻轻松松掏出去了! 唐谷溪在门外徘徊了少时,再看时,发现林落正从座上离开,告辞了师父师娘,正欲离开。 唐谷溪精神一阵,赶忙躲开,藏在一棵树后面。 只见门帘抖擞,林落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内,接着,林寻扶着她走了出来。 “姐,你怎喝这么多?平日都未见你醉过,今日反倒几杯就成这样子了。” “你别废话……” “嘿嘿,难不成……是替弟弟开心?真如此的话,那我可要好好叫你一声姐了。不过说真的,父母亲竟答应了,实乃出乎我意料!还有铃儿,你看她方才……那气势简直于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我竟以为姐姐附身了呢!” “说什么胡话。”林落斜他一眼,敲了下他的额头。 “总之呢,今儿是我的好日子,反正我要一醉方休了!你体力才恢复不过几日,不胜酒力也是情理之中,早早回屋歇着才好。” “你……见溪儿了没?” 唐谷溪喉咙一紧,收回脸来,往树后面挪了挪身子。 “唐谷溪?”林寻环顾四周,“她说出来透气,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 二人的脚步声渐渐飘远。 唐谷溪长呼一口气,从树后面跳出来,小心翼翼走了两步,又扫视一遍四周,确定无人之后,走至一排篱笆前,于黑暗中找出了自己那把剑,拂去上面的泥土,握于手中,向门口走去。 再次来风月阁,她多长个心眼儿:不仅带足了银两,还带上了剑器。那把剑,不是从家带来的那把,而是师父给自己的那把——青玄剑。 上元节的热闹自不必说,笔墨已然道不尽。她来至风月阁后,并未直接去找赵舵主,而是先来了三楼,寻找梁十三娘。 一则道谢,二则保自身周全。 十三娘见她过来很是欣悦,拉着她欲小酌两杯,不想被她婉言谢绝了。唐谷溪知十三娘并非俗人,却还是拿出了些许银子,作为上次相救的报答。此行结果便是——十三娘怒目相对,嗔责她入了俗套,未将上回之言放在心里,倒令唐谷溪讪讪的。 下至二楼后,她未向任何人询问,径直朝那间房走去,面色坚定,握紧了手中的剑。 双手一推,房门两开,视线尽头,赵舵主正恭坐于椅上,静静等候。唐谷溪眸光一闪,未吱声,踏入门内。 见她进来,赵舵主赶忙起身,面上闪过一丝不安,神情略凝重。 “姑娘,请坐。”(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世事无常 林寻拖着林落进了漱石园,以往她无论饮得多醉也不用人搀扶,今日两杯酒却醉成这样,实在令林寻纳闷。 师姐的身子沉沉的,好似风中孤草,立也立不稳,须得他两手搀着,才可走路。她口里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今夜说话明显多了起来,不知是醉酒之因还是其他何故 院墙外传来悠扬的箫管声,悦耳动听,吹得大抵是花好月圆之类的曲,极事宜当夜的月色。 月色林寻不由得抬头,明月醉人,高悬于天,清冷孤傲,圆润美满。正月十五,元宵节上年,他还在凉禹的宣阳城,那里有齐煜哥哥,有宸王子,有金碧辉煌的凉禹宫殿,亦是在那天,他遇见了铃儿。 有人欢喜有人悲,于铃儿而言,一年之后的今日,究竟是喜还是悲呢?白日娘亲与唐谷溪祭奠南国故人时,他亦在后花园陪着铃儿缅怀谢铭。谢铭归西已整一年,不知在阴间过得可好?又或者,今夜的美事,便是他在保佑铃儿,保佑他俩。 “谢铭哥,多谢你了。”林寻低下头来,轻轻说道。 “寻儿”林落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脚步微滞,此刻,二人已行至她房门口。 林寻“嗯”了一声,双臂用力,将师姐往上提了提。 林落好似浑身无力,大半的重量压在林寻手臂上,她反身一笑,靠在身后的门框上,眼光迷离睨着林寻,不发一言。 “姐,快进屋吧,外面怪冷的。”林寻催促道,心里颇感无奈,师姐今晚也兴奋过头了吧。 “寻儿是我”她眼目微合,嘴角的苦笑愈加深重,两手伸直抓着林寻,头和双肩却沉了下去,“是我” “你如何?”林寻未再催促,心生疑惑,不禁皱起了眉。 “是我杀”她的声音愈来愈低,低到几乎听不清。可林寻还是陡生不安,头上的酒也醒了三分,双臂再次用力,将她的头抬起来些。 “师姐,你如何了?” “是我,是我杀了” “你杀了谁?” “” “师姐?” 林落良久未说话,身子弯到了他的胸前,头深深垂向内侧,只留给林寻一个头顶。林寻静默着不动,双手石雕般地撑着师姐的身子,他知她未睡着,也知她未醉倒,因为,他清楚地听见了底下传来的声音,如此细小,如此轻弱,像是不曾发出一般,若非他精神紧绷,怕是不会听到的。 良久,林寻的手臂都已麻了,然而他却毫无知觉,随着林落的起身,他目光微转,看到了她脸上的泪光。狰狞、悔恨、绝望、悲怆、冷艳、苍美悉数细微,尽收眼底。 林寻无言,心中不知何滋味,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略微苦笑一下,样子却比哭还难看。 风月阁内,盛景如斯。流光溢彩,酒香四溢,觥筹交错,美艳缤纷,真真是满目繁华,不知忧愁为何物。一楼酒馆,二楼赌场,三楼妓院一切仍旧没有变。 唐谷溪从那房间里走出来,眼前人影全然化为了虚幻,只觉白花花一片,在她四周不断跳动、游离。她的脚不知如何迈出去的,亦不知自己如何走的,身子前所未有的虚浮,一脚一脚,皆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那个西边角的小房间,距楼梯口只有短短数十步,而唐谷溪却不知走了多久,才恍恍惚惚穿过了行人。 “哎哟谁走路不长眼呀!” “我说这姑娘,你这是醉了不成,怎也不看” “别说了,估计是个傻子” “怎么可能,我看啊,估计是清白不保,身子被人占了去一时接受不了” “哎,也是啊,这地方哪是她这种民家女子来的。” “你两个胡说什么,忘了她便是上次来找赵舵主的姑娘吗?” “哦!原是她,我说为何” “哎,该不会是” “别瞎说,赵舵主上回懊悔了大半日,定不会是欺负了她。今日一早,更是严肃冷峻地坐在屋内,谁也不理,心事重重,我看啊,该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 “” “哎哟,小心——!”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从楼梯上传来,霎时令一二楼间的众人,皆停下了手中动作,为之吃惊不已。赌桌周围聚集的那四人,正在讨论着赵舵主的是是非非,此刻听闻这一声响,愣了一下,即刻朝那楼梯跑去。 楼上之人皆朝那栏杆跑去。 霎时,掀起一阵响动,然而紧接着,响动被无比沉寂的安静取代。 三楼的琴瑟箫管还在悠悠扬扬,在这一片安静中,显得与往日迥然不同。 楼下的地板上,两个女子倒在地上,落魄狼狈,衣衫不整,形神呆滞。周围炸开了一群人,皆静默无声,面向她们而立。 其中一个女子,杨柳腰,细长眼,华美衣裳,腕口有蒲扇般的宽大袖口,几乎拖到了地上。她瘫坐于地上,长裙褶皱,一片凌乱。 而另一个女子,则是神情呆滞,仿若痴傻,瘫倒在地,不言不语,不怒不笑,一身平常装扮,青丝秀长,略施红妆,眉清目秀,暗含英气。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剑,那剑是她从楼上掉下来时,脱离了手,落在地上的。却被她反应过来后,猛然抓起,重归于手。 这是她落地后唯一一个动作。 “妹妹,妹妹!”焦急地喊出这一句的,是由楼上狂奔而下满面惊恐的梁十三娘。 那坐于地上的女子缓缓起身,眸光却一直锁在唐谷溪身上,充满不解与疑惑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在座之人大多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只记得他们转头之时,便见二楼楼梯上翻出一个人来,直朝下栽去。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同一时刻,从三楼上亦飞出一个人影,长袖盈动,彩带横飘,冲那女子张开双臂接去。 然却还是晚了一步,女子与她,皆落于地。那站起的女子面有愧疚,却又有许多的不解。 “妹妹,你这是作何,当真要吓死姐姐了!”十三娘来至唐谷溪面前,蹲下身子将她抱起,“走路怎能如此不小心,若非司袖看见你,还不知要摔成什么样!这是出何事了,那梯上好好的,莫不是有人推搡了你?”(。)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无一生还 楼上楼下的众人看了一会子热闹,见这二人都无事,便各自散开了。多奇异之事风月阁也不少见,此等小事委实算不上什么,若非掉下去的是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子,恐怕众人连理会也不去理会。 唐谷溪坐起来,发丝凌乱,面如纸色,眸光凝滞如固体,一动不动望着前方,谁也不理,谁也不看。她推开梁十三娘,凭着本能站了起来,呆呆地向门口走去。 十三娘和司袖相视一眼,赶忙跑过去拉住她,“妹妹,我说妹妹,不如你去姐姐房里歇息片刻可好,我看你是累了,待过些时候再走如何?” 唐谷溪惘若未闻。 “姐姐。”司袖走了上来,前倾身子,低语道,“我看她方才,往赵舵主房里去了” 十三娘闻言,沉吟半晌,眸光转动,喃喃道:“这才两日,那边的人还没回来,也不知究竟如何司袖,你派人好生盯着她,别出事,我去问问那个赵舵主去!” 司袖点点头。 她转身离开,径直上了楼。 “赵舵主,你开门,你给老娘开门!” “十三娘,请回去吧,今日爷累了,没功夫跟你闲聊。” “累了?你还有脸说累?你说,你究竟把我妹子如何了,为何她出了你的门就成那副样子了?你给我交代清楚!否则,别想撵我一步!上次咱可说好的,你言而无信——” “哎呀行了!十三娘”面前的门板登时被打开,赵舵主黑着脸站在门后,“我早就说了,我不会对她怎样,你为何偏不信呢?” “那你说,她怎会失魂落魄成那副样子?”十三娘怒目厉声。 “何种样子?”赵舵主纳了闷。 十三娘便把方才唐谷溪如何摔下楼梯、她和司袖如何在楼上看见,司袖是如何救她,她又是如何魂不附体地走出风月阁的一概告诉了他。 赵舵主显然不知此事,一脸茫然。 “那么大的动静,你没听见?”十三娘表情夸张。 赵舵主无言,紧锁眉头,哀叹了一声,转身走入屋里。 十三娘看出他不知情,也知他未欺负唐谷溪,遂安了心。可见他一脸愁容,忧思满心的样子,不禁犯了疑惑,迟疑着跟了进去。 “赵头儿,方才你跟我那妹子可是说了什么?”她站在屋内,面向赵舵主的背影。 赵舵主立于窗前,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折进来,将他脸颊轮廓微微照亮。他背着双手,忽转过身来。 “十三娘,你可知凉禹与乔疆去岁一年内,交战两次?” 十三娘微怔,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干笑了一声,撇开目光,道:“我一个青楼妇人,整日醉心于风尘烟柳中,如何知道这千里之外兵场上的事呢?舵主真会说笑” 赵舵主并未察觉到她的神色,而是依旧锁着眉沉思,摇了摇头,无不哀叹道:“那丫头,也真是个可怜人哪” “此话怎讲?”十三娘略有谨慎。 “家中孤儿寡母,唯一兄长又战死沙场今后,可如何是好啊。” 宛都的街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行人摩肩擦踵,喧声欢笑,各种阁楼高矮不平,鳞次栉比,长长地排过去,点亮这一条长街。 “花灯花灯,各色各样的花灯” “鬼脸面具,福娃面具” “卖糖人喽!灯笼样儿的糖人哎,客官可要一个?” “爹爹,我要那个!” “好” “雪缎,上好的雪缎” “此为东瀛岛上稀有的珍珠,你看,大如卵石,冰滑剔透,名曰” “好嘞!两包油糕,您拿好了!” 唐谷溪的视线在街上缓缓游过,划过卖油糕的小摊,划过卖冰糖葫芦的商贩,划过一切欢欣鼓舞的人们,最终木木地收回,重敛于眼底,豪无表情。 她该去哪儿呢? 她哪儿也不想去。 她看看天,想化作天上的云,看看街,想化作街上的风,看看脚下,又想化作地上的泥她想化作世间任何一物,任尘任土,任风任雨,任山任水就是不想做唐谷溪。 不想做骆相思,不想做唐谷溪。 连他也不要她了。 他也背信弃义,空留她在人世间 还有何意思。 “丫头,我听我姑丈说,西境的战事,可不容乐观啊。” “您只管说。” “你无妨?” “” “凉禹军最初行军顺利,所向披靡,后来不知出了何乱子,内部竟起了冲突,才不过两战,便败下阵来。最后,在先野有一大战,战中” “战中如何?” “战中全军覆没。” “先野之战持续了五天五夜,乔军与凉军皆伤亡惨重,士气受损。可最后一日,乔军兵力突增,夜袭了凉军军营,凉军就此败下阵来。” “你,你说的不对,既然全军覆没,为何还有人回来?凉禹兵力强大,怎会败给一个小小凉禹!你你定是在骗我,你在说胡话!” “丫头,我骗你作何,于我有何好处?” “那便是你姑丈在说胡话!” “你” “你姑丈纵为国相爷,可也不是凉禹人,并未亲眼看见那疆场战事,怎会知晓得一清二楚?定是胡说了,定是推测” “不瞒你说,若在平时国相爷也未尝可知,可昨日我前去时,他府中恰好有凉禹来的一位友人。那友人位居朝野之上,身份贵重,怎会信口胡说?我恰也是听了几句,才得知原委的。” “全军覆没可有人活着回来?” “丫头,既是全军覆没,自是无一生还了。” 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姑娘,你孤零零一人站在这江边作甚,何不到街上看热闹去?” 临江河畔,远离闹市渡口的一段,静谧异常。河面上划来一只乌蓬小船,于夜色中闪着微弱火红的光亮,照亮了唐谷溪的面庞。 船娘从篷里出来倒水,小舟恰行至河边,她看到一个女子站在河边老柳下,静止不动,倘以为她要坐船。结果靠近时才发现,她凝望前方,沉默无语,手上那一把剑,并非要渡船。 船娘挥了挥手,扭身钻进了篷里,对那船夫道:“行了,走吧,大寒夜的,谁会渡船呢,又不是渡口,咱快回去吧。” 船夫呵呵笑了两声,收回头来,嘴里哼着小曲儿,像是春江花月夜。他微微欠身,拔起竹篙,将它一头抵在岸上,手臂用力,欲将船推开。 不想,竹篙即碰到岸边时,那柳下的女子便倏然一动,朝这边走过来,一声不吭,不疾不徐,默默上了他们的船。(。) 第三百七十章 姐姐不见了 船娘看着静默走上来的女子,心里很是诧异,夫妻二人对视了一下,都觉得此女有些异常。船夫不吭声,将船推离了河岸,水声潺潺,光影流动,乌蓬小舟驶离了岸边。 “姑娘,进来坐着吧,外面冷。”船娘一手掀起帘子,探出头来看她,乌蓬里面闪动着微弱的烛光,异常昏暗,但又温馨无比。 在这寒冷孤寂的江面上,这一只小舟带来了些许温存,而小舟里面的灯光,则给这份温存又添了许多安逸。似乎在那个狭小又局促的昏暗空间里,永远不会发生意外,不会有寒冷,不会有背叛,不会有分离。又有谁能说,这江上生活的渔夫夫妇,不是世间最为幸福的人? 唐谷溪面色不动,一言不发,弯腰走进了船篷。放下帘子,随之进来的一阵凉风,使得篷内的烛火摇晃了几下,又重归平稳。唐谷溪坐下来,周身被一派温暖的气息所包围,这才发现,对面还坐着一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一身粗布棉衣,约莫有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生得红润健壮,见她进来,便直勾勾地看着她。 唐谷溪脸上无光,眸子一动不动盯着摇晃的烛火,盯了良久。在那烛火跳动闪耀的火心中,她看到了一片火光,耳边听到了一阵纷乱的铁蹄声,在那狼烟滚滚的战火里,血流成河,死伤遍野 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这怎么可能! 将军府呢?齐昭将军、司马将军呢?他们也被乔兵杀了?也在战火里死去了? 如今听来,犹如天方夜谭,真是一个好笑的笑话 堂堂武贲军,五国之内皆有声望,凉禹因武贲的存在而繁盛昌盛许多年,天下谁人提起凉禹,不先对齐家的武贲军闻风丧胆?血汗精英们,只是一次平常的出征,便全军覆没了?整整数十万人,就那么没了? 事中必有蹊跷! “姐姐,你要吃水吗?”那女孩子伸出胳膊,手里捧着一碗热水,递到了唐谷溪面前。 唐谷溪的思绪被打乱,听闻这一声话,眼睫微颤,眸光略转,缓缓移动至那女孩子的脸庞上,盯着她不动。 女孩子被她看得奇怪,却也不拘谨,又往前伸了伸手,定定地说道:“水。”她目光下移,示意唐谷溪。 船娘瞥见,笑道:“姑娘在岸上站了那么久,身子应该乏了,快吃些热水吧,暖和一些。” 唐谷溪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极为艰难和干涩的笑容,她怔怔望着船娘,眸子里一片明亮柔和,仿佛新生儿一般得清澈纯真,毫无杂质。 昏黄烛光下,只见她安静而坐,双臂环膝,面容恬淡,一派与世无争的气息,一身水红的衣裳将她的脸衬的莹白无暇,明亮万分。漆黑眼眸里,烛光一闪一晃,晶莹如玉雕。 “娘。”女孩子收回手来,扭头看向她母亲,有些无措茫然。 船娘视其形态,脸色变得愈加凝重,伸长脖子端详了唐谷溪片刻,皱眉思索道:“该不会是个聋子吧?” “可聋子也不傻啊,总会有反应的。这位姐姐看来,一动也不动,倒像是痴傻一般。” “别胡说” “娘,她该不会是傻子吧,您怎么把她接上来了呢?” 船娘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目光重回唐谷溪脸上,多了几分诧异,往里面挪挪身子,靠着唐谷溪坐了下来,拍拍她的胳膊,“姑娘,姑娘,你告诉大娘,你要坐船去何处?身上可带银两了没?” 唐谷溪收回目光来,眼帘低垂,微微垂首,沉默无声。 “姑娘,你要到何处去?”船娘的声音又加大几分,靠近她的耳边,把她真当作了聋子。 “娘,我看还是别问了,待下一个渡口时,便将这位姐姐送下去吧。不过,她这样子能找到家吗?” 一听她们要把她送下去,唐谷溪浑身一颤,呆滞的面容终有松动,神色不安地看向船娘,咽了一口唾液,双臂抱腿抱得更紧。 船娘见状,心中仿佛被刺了一下,一时心软念善,动了恻隐之心,生起万般温情。笑着伸出手去,将唐谷溪的手握住,“原来不是聋子姑娘别怕,你愿意在船上呆着就呆着,我不赶你走。只是,不知你家在何处?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被船娘温热的手掌握着,唐谷溪浑身传遍一阵暖意,她低头看了看船娘的手,又抬头看看船娘的脸,不知不觉,泪水啪啪而落。 船娘与女孩子相视一眼,不知发生了何事。 “姑娘,你” 一语未了,就见那女子从她手里抽回手去,低头不语,在腰间找着什么。脸上依旧泪如雨下,哭泣之容悲伤至极,哀痛不已,令人看了无不动容,她却并未发出一声一语,毫无声息。 片刻,她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个绑着红缨丝带的玉佩。烛光下,它有些看不清,却一看便是上等的极品,做工及玉质皆不同凡响。可是,那玉佩的一角里,似乎有些发青,染了污迹。 她双手捧着那玉佩,放在膝上,如同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目光仍然呆滞地盯着它,可眸子里的泪水却绵绵不绝、无声无息地掉落。她极力忍着不发出声音,可喉咙里的呜咽声还是断断续续地飘出来,轻小细微。 “姑娘” “姐姐” 唐谷溪惘若未闻,哭了许久之后,不知不觉头一歪,靠在船娘肩上睡着了。船娘不知她是真睡了还是闭目养神,只好小心翼翼坐着不动,一边心里打着鼓惶惶不安。 这一幕幕简直太诡异,令船篷里的母女二人诧异不已,好在她们皆是善良朴实之人,并未生出驱赶之心。女孩子沉默片刻,拿出一件外衣盖在她身上。 夜色已深,小舟不知飘到了何处,船夫也早已进来,倚着边角歇息打盹儿。篷里的烛火即将燃尽,火心细长,不断将烛光摇晃在每个人脸上。远处飘来的器乐声与喧闹声,也降下去了几分。 “娘,娘,你醒醒。” 船娘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女儿在身前,一边摇她的手臂一边轻声低唤。 “怎么?” “姐姐不见了。”女孩子指指她的身侧,一脸焦急。 船娘扭头一看,果见没了人,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赶忙掀起帘子,却发现船尾无一人。 她怔了一刻,放下帘子便往那头爬去,船夫被惊醒,看到船内少了人,自然一清二楚,不等她爬来,便一手掀起了船头的帘子。 三人一看,唐谷溪正立于船头,背对着他们,望着夜色中飘渺虚无的江面,一言不发。 船娘松了一口气,却又悬起心来:她方才那样恸哭,必定是受了刺激,此刻立于船头,该不会 还未想完,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身子倏然向下栽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江里!(。)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不要死 船娘和女孩子惊得没了动作,一时愣在那里,目瞪口呆,眼睁睁见着方才立在那处的人影,就这么消失了,就这么跳入了江中。不,不是跳入而是,而是一头栽入,像是睡着一般。 还是船夫先反应过来,立刻跳出船篷,跃入了水中。江面上顿时又掀起一阵水花,溅湿了船头,也打湿了船娘和女孩子的衣裳。 这二人此刻才反应过来,急忙冲出船头,黑暗的水面上,是胡乱拍打挣扎的唐谷溪,以及奋力去救她的船夫。女孩子又惊又恐,急忙跑进里面拿出灯来,递到她娘手中。 船娘接过灯,一边弯腰照亮水面一边喊道:“当家的,你快抓紧她,千万别让她呛了水!哎,作孽啊作孽,这好好的年还未过完,怎就出了这档子事!” “她既是死,也别死在我们家船上啊,这不给我们招晦气吗?”一旁的女孩子忿忿不平,面色却十分担忧。 唐谷溪在水里挣扎,只觉得手脚不受控制,冰凉的江水将她的身体冻僵,也使她的头脑清醒了大半。栽入江中的那一刻,她原本是赴死的,原本是想离开这世间的,然而此时此刻,身体却不受控制,在全身沉入水中时,她想要向上,想要呼吸,想要露出水面。她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小溪,你不能死,我会在阴间恨你的! 小溪,你不能死,我会在阴间恨你的!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熟悉的语气他是苏宸,是口口声声说要来西州接她的苏宸,是答应她平安归来娶她的苏宸,是在离山上背着她回来、背着她祭奠故人、背着她反反复复当她双腿的苏宸! 若非他,她不会从秉风哥哥故去的悲痛中抽离出来,若非他,她也不会有信念和力量跟着林落跋涉山水,若非他,她怕是早已在见到玉茗那一刻,跟着她和方岳回去了!她思念盛歌的亲人,思念爹娘和师父,她还想去秉风哥哥的坟上和他叙旧,去公孙容的坟上烧一炷香 然而盛歌早已回不去,念想也皆已成空。也罢,也罢盛歌不回也罢,毕竟苏宸还在,她和他有过盟约——他们要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同生共死。 然而,他先弃约了,他先离开了。他弃她而去,在城墙之下,他将玉佩解下丢给她,不说一话上了战马,跟着武贲军率领万千铁骑远赴西境 他如此狠心,如此狠心将她丢下。 此人背信弃义,十恶不赦,实该千刀万剐!她唐谷溪若在阴间碰到他,一定要抓他来好生质问,是他,是他让她离开世间,离开了林落与林寻,离开了师娘与师父,离开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 “苏宸苏宸” “姑娘,姑娘,你醒醒。”船娘低着头,轻声唤船板上的女子。 周围是女孩子和船夫二人,船夫半跪于旁边,抹了一把脸,将衣上的水拧进河里,浑身冒着寒气。女孩子从篷里拿出手巾,递给她爹爹,船夫接来擦了擦头,起身进了乌蓬。 女孩子看了地上之人一眼,又钻进篷里,不一会儿便拿出一个破旧的宽大粗布来,将唐谷溪的身子包住。母女二人合力擦着她湿漉漉的身子,然她衣裳皆湿,任如何擦也擦不干。 “这不行,须得给她换身衣裳,否则这样冷的天儿,得冻出病来不可。”船夫沉着头走出来,闷闷地说道,弯腰将唐谷溪抱进了船篷。 船娘与女儿赶快跟进去。 在地上放平后,船夫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船娘坐下来,给女孩子使眼色,女孩子会意,扭身翻出一个小木箱来,鼓捣半晌,找出了她娘平日里的一件衣裳,递给船娘。 船娘接过来,一边伸过去去,欲将唐谷溪身上湿透的衣裳解下。谁知,她的手方伸至她颈口,便被一双移上来的手抓住了。 那双手冰寒彻骨,凉水淋漓,抓住船娘的衣袖,虽未开口说话,却将意思表达清楚了——别碰她。 船娘停下了动作,只好默默将衣裳放在了别处。 “姑娘,不是我说你,有何想不开的,好歹跟人说说,让别人也劝劝你。再不济,也别在年内寻死啊,否则,到了那头儿,连阎王都不放过。我们家呢,只是小人家,江上做活十余年了,也见过不少跳江寻死的,能救的也都救了,可还未遇上一个在我家船上寻死的”她幽幽吐了一口气,“你说,这不是晦气吗?姑娘若是真去了,可也叫我家今后还如何在江上做活啊,那不害人吗” 地上的女子两目微张,神情恍惚,由于衣裳全然浸湿,紧贴着肌骨,使得她通体冰凉,寒入骨内,正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满头乌发缠绕于肩头,贴于脸颊,湿淋淋往下滴水,冰寒不已。 船娘见状,也不顾她拒绝与否,上前就将她的手掰开,女孩子接过手来按住,船娘则飞速地扒下她的湿衣,扔在一边。唐谷溪身上没了遮盖物,本就寒冷,再经这帘口的凉风一吹,顿时颤抖得更加厉害。船娘赶忙拿过毯子来,将她的身子擦拭干净,又为其换上了一袭干衣,复用毯子裹住,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唐谷溪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四周围着火炉,身上又覆盖着两层毛毯,脚手又由那船娘捂在怀里,不断揉搓,不知不觉恢复了知觉,微微睁开眸子。 “苏宸苏宸” 船娘听见这一声响,抬头去看她,只见那女子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半开眼帘,眸光涣散望着头顶,嘴里只反复这一句话。 “不要死,不要死” “你等我,不要死” 船娘皱了皱眉,“不要死?是啊,不能死,不能死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看你那模样,该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儿,究竟有何过不去的,非要寻死呢?这下,可知死的不易了吧?如此,也算我家当家的,没白救你一场” “婆娘!”正说着,船夫突然掀帘走了进来,“岸上有人来寻她了,估计是这姑娘的家人,快,给她好衣裳,我这便把船靠岸!”(。) 第三百七十二章 阁楼醒来 四周静悄悄的,无声无息,偶尔掠过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来到她的身前,又慢慢走远。不过多时,明亮的光线刺到眼皮上,晃得她脑仁隐隐发疼,唐谷溪不觉皱了皱眉。 她睁开眸子,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内:床榻上锦帐珠帘,秀美奢华,流苏璎珞低低垂下,一个银弯钩将两侧的帘子高高挂起。榻前数步远的地上,放着一个画有美人浣纱图的翠纱屏风,屏风左侧,是一张梨木桌子,上面放有冒热气的汤药及熏香,药香与熏香融合飘来,右侧的墙上有两扇窗子,光线便是从此处穿透而来的,将屋内照得明晃晃的。 这是在何处? 莫非是在做梦?还是她已经死了? 唐谷溪头脑昏沉,两目乏重,带着满腔疑惑,撩开了身上覆盖的锦被,缓缓从榻上爬了起来。方坐起身,只觉浑身酸痛,喉咙如同火烧,四肢无力虚软,竟只想再次躺下,沉沉睡过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几日,身上的不适却已然说明,她绝非只睡了短短一日。还有,这究竟是何处呢? 街上传来熙熙攘攘之声,有小贩的吆喝声,也有行人的谈论声,皆透过窗子,飘入了唐谷溪耳内,虽不响亮喧哗,却听得极为清楚。 想来,此处一定紧挨着集市。 就在此时,屏风外传来一阵开门声,打断了唐谷溪的思绪。她扭过头,循着脚步声,向那处看去。 只见走进来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丹凤美目,樱桃小嘴,眉间若蹙,身着五彩纱裙,香肩外露,绣带环绕,唐谷溪心头一惊,视其面庞,只觉好生熟悉 她冥思一刻,呆呆地望着她,认了出来,她便是那日她掉下阁楼时,从三楼飞出来相救的女子。只是,她尚不知她的名字。 “唐姑娘,你醒了?”司袖柳眉一挑,明媚的眸子放出微光,略有讶异地望着她,声音带着一丝喜悦。 唐谷溪张了张嘴,可未发出声来,司袖见状,忙上前倒了一盏茶,服侍唐谷溪饮下。茶水经由喉咙缓缓咽入,润了润嗓子,使她觉得舒服不少。 司袖见她挣扎着要下来,便过去扶起她,说道:“姑娘睡了三天三夜,身上定是疲软无力,还是莫要走动的好,好在如今风热已退,只需再服两剂药便好了。” 唐谷溪站起来,身上只穿着中衣,形容憔悴。听闻司袖这话,才知自己竟睡了三日,且还抱恙在榻。想必,此处就是风月阁了,司袖等人一直照料了她三日,是梁十三娘把她接回来的。 十三娘,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去了何处的? 在司袖的慢慢搀扶下,唐谷溪走至窗边,轻轻掀起了窗子,朝街上望去。目光滑过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在其中找着什么,不多时,她便发现,人群中有周伯及家丁的身影。 方才,她隐约听到声音,尚以为是梦中,不曾想,却是真的 师娘派人出来找她了。 他们定以为,她要偷偷回去了,她要背叛师娘不辞而别了。 若在此刻让他们看到,那她便再也无法出来了她确是要回去,可是,却并非因师娘,而是因战事,她要回去看清楚,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必须亲眼看见苏宸——是生是死! 可是,这该如何跟师娘说呢?师娘已经误会她了,找了她三日都未找到,不知该有多伤心、多气愤她也无心去解释了,既然误会,那便不如一直误会下去?待来日她俩再见之时,她方为师娘解释清楚也不迟。 眼下,她顾不得那么多。心中只余一件事:回凉禹。 “唐姑娘,别在风口站着了,还是回榻上歇会儿吧,小心旧病复发。” 司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谷溪轻阖眼帘,用力回想,方记起那日夜里,她一个人走至江边,站立良久,后来,江面上划来了一条小舟,她不知不觉走了上去。船上之事她不记得,只隐隐约约记得后来她沉入了江水里,江水冰冷刺骨,她以为自己要死去了,要去见苏宸了再后来,她便全无印象。 “我要见十三娘。”她转过头来,对司袖说道。 “十三娘在另一间屋子,姑娘若想见她,我去叫姐姐来便好,姑娘还是先回去躺着为好。”说着,司袖将她又扶了回去。 唐谷溪坐在榻上,又将屋里环视一遍,找到了自己前日的衣裳,如今已经干了,整整齐齐挂那里。青玄剑则靠在床下,旁边一只小凳上平铺着一方手帕,手帕里,则是身上那块玉佩。 唐谷溪目光触及那块玉佩,心中又泛起一阵苦楚,刺痛如针扎。她撇过头去,眼里噙泪,不去看它。 如若赵舵主所言为真,如若武贲军真的全军覆没那么,林落又骗了她,林落从战火里死里逃生回来,对她隐瞒了实情,对所有人隐瞒了实情,她究竟想如何?她又是如何得生的? 林落定知一切原委,可唐谷溪又不能去问她。 “姑娘。”司袖再次走进来,笑道,“十三娘让姑娘好生歇着,说待会儿她便过来。” “十三娘现在何处?” “在别的房里。” “那我去见她。” “姑娘!”司袖见她要起身,忙跨出一步,挡在她面前,声调也不由得扬起,面上微显恐慌。 唐谷溪看着她略反常的举动,不禁疑窦丛生,注视了她片刻,倒把司袖看得讪讪的,怪没意思。唐谷溪移开目光,一声不吭朝前走去。 “姑娘。”司袖一把拉住她,“你还病着,十三娘吩咐过了,不能让姑娘出此房间的。” “不能让我出此房间?”唐谷溪惊诧不已,一字一句地反问。 司袖僵硬地笑了笑,说道:“姑娘如今还病着,出去自然要受凉,十三娘尽心照料姑娘多日,如若姑娘再病了,她岂不是要责怪我们几个了?” 唐谷溪看着她,觉得此话也有些道理,再看司袖此刻的模样神态,明显不善说笑、不善奉迎,倒不像是青楼中的女子。她和十三娘,虽同在青楼,同穿旖旎,然身上气质却不似平常风尘女子。 唐谷溪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如此。 她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重回榻上坐下。 不多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唐谷溪悬起心来,正襟危坐,翘首看去。司袖也扭过头。 屏风后移出了一个人影,却非十三娘,而是 而是翠烟! 翠烟 是骆王妃的贴身侍女,是那日带她和林寻入宫的丫鬟,是当夜引她至未央宫的翠烟姐姐!(。) 第三百七十三章 宗室族人 “唐姑娘。”翠烟笑了笑,姿势优雅,徐徐向她走来,她眉眼含笑,轻染脂粉,一身朴素衣裙,宛若民家女子。 唐谷溪身子僵了一刻,又突然放松,凝视着翠烟,满脸不可思议,“翠烟姐姐,你怎在此?” 她是想问,骆王妃怎会在此? 翠烟自然知道她疑心何事,可却不疾不徐,不慌不忙,挨着唐谷溪坐了下来,一边拿过床上挂着的披风,给唐谷溪搭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有条不紊,笑道:“姑娘何必如此心急呢,也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司袖见她进来,慢慢退了出去。 “翠烟姐姐”唐谷溪眉头微蹙,凝望着翠烟,心头涌上说不出的辛酸,一瞬间,泪水便又再次溢满眼眶。 翠烟见状,眉眼低垂,伸手为她紧了紧前襟的披风,淡淡道:“奴婢知道,姑娘是想见王妃娘娘,不用着急,娘娘即刻就过来,姑娘万莫太过伤心激动。” 奴婢? 唐谷溪默默一怔,翠烟在她面前自称奴婢 她是骆王妃从南国带来的侍女,是在骆王妃身边侍奉多年的侍女,自然也是南国王宫里的奴婢了。如今,她在宫中做事多年,想必也不是丫鬟了,该是姑姑才对。 一时,新愁旧绪汹涌而来,齐上心头,唐谷溪再也克制不住,只觉得胸口发堵,喉咙酸涩,伏在翠烟肩头哭了起来。 “公主”翠烟抚上她的后背,红了眼眶,“奴婢已全知晓了,不过是乔疆与凉禹的战乱一事,公主为何要寻短见呢?无论何事,可不能想不开啊。公主可知,若是你有了好歹,王妃娘娘可怎么活?你是她在世间唯一嫡系的侄女啊!” “翠烟姐姐,”唐谷溪抬起头来,满脸泪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翠烟掏出手绢,低头抹了抹眼泪,抬头笑道:“公主还不知,风月阁的十三娘,便是王妃身边的人?” “什么?” “十三娘和奴婢一样,皆是王妃娘娘身边侍奉的宫人。当初,清婉公主由南国嫁过来,从故国宫中带来了数十个丫鬟,后来两国事变,南国消亡,骆妃娘娘去跟大王质问,大王恼羞成怒,一怒之下,杀了娘娘身边的侍女太监数十人。那些资历老的姑姑,全被杀了,唯独剩我俩年纪小的,被娘娘拼死保了下来。” 翠烟轻叹一口气,“后来,娘娘身边换了人,未央宫内整革一新。为了寻找流亡在各地的宫中族人,也为了打探消息,娘娘才将绛云送出了宫,来到这风月阁内,沦落风尘” 唐谷溪静静听着,只觉耳边惊雷轰鸣,心中翻滚不已,震撼万分。原来十三娘,曾为骆王妃的侍女,曾为南国宫中旧人为了寻回族人,为了协助王妃娘娘,她竟从妃子身边一个精心侍奉的清白侍女,沦为一个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的妓女 “那司袖、司墨”唐谷溪眼帘微颤,喃喃问道。 “司袖、司墨,还有琴、棋、画、羽、竹、韵、弦、扇、裳、缕,这十二位女子,皆为骆家宗亲后人,她们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当初,王室族人被遣去流放之地,在途中不堪劳累,有的累死、有的病死,还有的,反抗不成被打死她们便成了孤儿。王妃得知后,买通官吏,费尽周折将她们带回,却又不知该如何安置——既得保全她们性命,又不能让宫里人知道。无奈之下,便把她们送来了这里,由绛云一手调教,也算做了她的左膀右臂。” “绛云便是十三娘?”唐谷溪心里明白,却还是问道。 翠烟点了点头,“她本姓杨,为了隐讳,改称梁了。” 本姓杨,为了隐讳,改称梁了 她们竟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如履薄冰,便是一个姓氏,也不敢保留自己的,可见这数十年,她们活得该有多不易,身为南国的侍女、贵族后人,如今在西州的天子城下,竟活得如此战战兢兢、如此食寐不安。况非短短一两年,而是整整数十年! 而她,她唐谷溪,身为南国唯一嫡系的公主,身为骆王妃的亲侄女,在面对师娘道出的血淋淋真相时,却是一味地逃避,一味地拒绝 她从未像如今这般讨厌过自己:自私,任性,贪图安逸,目光短浅,胆小怕事,畏畏缩缩 她是当真以为,如今的天下之景,便是太平盛世了?由此,她便有了借口不去搅动风云,由此,她便得以逃脱。 可是,天下的盛景,再过繁华,也不是骆家的繁华啊! 在边塞的流亡地,在西州的深山田园中,尚有流亡的宗室族人,尚有忠心昭昭誓不为官的旧臣老朽,尚有隐居山林剃发为僧的避世南人。 天下一日姓周,他们便一日不成活。天下一日被冠以“西州”二字,他们便永生见不得天日。 “公主。”翠烟轻轻唤道,将她从思绪中抽回。 “翠烟姐姐,娘娘呢?娘娘在何处?” “今儿是娘娘每月出宫的日子,公主记住了,每月的十八,王妃娘娘才能出宫。但尽管如此,还须小心些,一旦露了马脚,为大王所知,那娘娘怕是要受苦了。”翠烟说着,便站起身,扶着唐谷溪离了榻,缓缓向门口走去。 “娘娘在隔壁,十三娘也在,二人正说乔疆与凉禹的战事呢,想必公主也是为此事而着急的吧。奴婢不知公主忧心何事,见了娘娘,不必隐瞒,只管将心中所虑道出,娘娘定会帮助公主的。” 唐谷溪点点头,二人已来至隔壁门口。 翠烟收回手去,缓缓推开了门。又赶忙回来搀住唐谷溪,二人一并向里面走去。 “溪儿。” 唐谷溪闻声愣住,扭过头去,只见从右侧暖阁缓步移出一个明媚妇人,一身华服,较之宫服却又清淡许多。她端立于此,嘴角含笑,凝视着自己。 许久不见,她看起来竟又亲切了不少。 “溪儿”骆王妃再次低唤,声音哽咽。 “姑母。”唐谷溪喃喃道,缓缓转过身,面朝骆王妃,眸光触及她面孔的那一瞬,泪水夺眶而出。 “姑母”她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骆王妃红着眼圈,疾步上前,弯腰将其扶住,沉默着,仿佛有千言万语憋在胸中,一句也道不出。(。) 第三百七十四章 父子阴谋? 翠烟在旁边抹泪。 十三娘也从暖阁后走出,静静立在二人身后,低头不语,默默拭泪。 “你这傻孩子,为何会掉进江里你可知,这二日我在宫里,是如何担忧,如何夜不能寐那日十三娘见到你,一眼便认了出来,溪儿,你可知你身后有多少人,多少人在关心你,多少人在等着你你竟如此轻生!” “溪儿错了,溪儿错了”唐谷溪抬起头,泣不成声。 “快起来,地上凉,你还想加重病症?”骆王妃的嗔怪方出口,翠烟便上前,将唐谷溪扶了起来。 四人垂泪片刻,走进了暖阁内,骆清婉拉着唐谷溪于上座坐下,十三娘则和翠烟分别侍立左右。 骆王妃落座后,抬眼瞥向翠烟,翠烟触及王妃目光,轻轻颔首,以示肯定。骆王妃吐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得知翠烟已将旧事完全道与溪儿,心下安定了些。 十三娘和翠烟相视一眼,移步屋子中央,望向上座中的唐谷溪与骆王妃,默默无语,提衣而跪。 “翠烟拜见公主殿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绛云拜见公主殿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她们齐声道,声音恭敬轻微,唯恐被外人听了去,尽管门口就守着司袖等人。 磕头在地,亦是轻柔无声,却又铿锵郑重。 二人伏身良久,才缓缓抬头,起身。 唐谷溪面对这一切,面对素来陌生的这一切,显得略微有些慌乱。 骆王妃望着地上的二人,此刻,无声便胜千言,她手臂轻抬,柔声道:“起来。” 唐谷溪听清了,方才翠烟和十三娘叫出口的,是“公主殿下”与“长公主殿下”,而非“公主殿下”与“骆妃娘娘”可见,在她们心中,在所有南国旧人心中,她们是不认这个“王妃”的,是不认西州的。 在她们眼里,清婉仍旧是南国的长公主,自南国被灭那日,世上便没了“骆王妃”此人。如今深居西州宫中的那位贵妇人,是骆清婉,是南国洪宣年间的清婉公主。 “瑾云,是何时告诉你的?” “从宫中回来后,又隔了两日,师娘带我去望远山,告诉了我。” “望远山”骆清婉目光放远,轻叹一声。 “娘娘”唐谷溪叫出口后,放觉不妥,又连忙改口,“姑母,溪儿求您一件事,请您助溪儿一臂之力。” 闻言,骆清婉收回思绪,敛起目光,移至她脸上,“何事?你只管说来,能帮你的,姑母必是要帮。” 唐谷溪一时激动,起身走至她面前,跪在骆妃膝前,仰面道:“姑母,请您派人将溪儿送回凉禹,溪儿要去见一个人,不要去见许多人。去岁在凉禹时,溪儿及林落林寻,多亏了他们的招待与相助,才得以平安回来的。而今,凉禹乔疆战乱未平,纷说不一,溪儿要回去,亲眼看看。” 骆清婉低头凝视着她,眉间满含担忧,眸子里柔光流动,过了半晌,方问道:“溪儿,你告诉姑母,凉禹那人究竟是你何人?” 若非重要之人,她怎会失魂落魄从楼上掉下?若非重要之人,她怎会独立船头跳江寻死? 西境战事,她已略有耳闻,然却不知真假。毕竟,后宫之人怎可详尽得知前朝之事?此事涉及凉禹的齐昭将军、涉及两国的夺国之战,皆为西州大王心中的雷池禁域,她纵为宠妃,却也是宫中最为特殊之人,带着南国的污迹,岂敢跨越半步惹怒那枕边人? 若“全军覆没”一事为真,她骆清婉,恐怕也无法安坐于此了。 齐昭将军,是唯一一位,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人,亦是唯独一位,赤子之心多年不灭之人。他若战死,且是为了那昏君战死,岂不白白送去一条性命? “是是溪儿要去还债之人。”唐谷溪目光黯淡,怔怔说道,声音无比轻柔,仿佛陷入了绵长的回忆,“在凉禹时,溪儿曾欠下他好些人情,他说欠下人情越多越好,待来日,要溪儿一齐还。可是,还未等到那日,他便领军出征了” 骆清婉闻言,不禁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二人,十三娘和翠烟默默抬头,三人目光相对,心下虽明白,却一时无言。 “是齐少将军?” “不,不是” 骆清婉锁了眉,“那是谁?” 唐谷溪抬起目光,移至姑母脸上,眼角滑出一滴泪,面色却坚定万分,低低说道:“是七王子。” 这三个字飘入骆清婉耳朵,犹如一记重锤,敲得她心头剧跳,霎时惊在那里,浑身冰冷,一动不动。七王子溪儿竟说,是凉禹的七王子? 凉禹王的儿子,七王子?那个酿成一手冤案的罪魁祸首——凉禹大王,他的儿子? 溪儿竟爱上了他的儿子,凉禹国的王子! 纵然凉禹王并非灭她母国之人,可他也在南溪之战中做了帮凶!若非他,溪儿的母后怎会惨死?纵然她已得知,当初追杀秋慈的那伙人马,并非凉禹王本意,可他也终究脱不了干系! 何况,若非他,若非他和他朝中的佞臣,当年赫赫有名的西州大将军,也不会蒙冤致死! 别说叶瑾云得知后会如何,单是她,单是她骆清婉,也不能由着她去。 唐谷溪在道出那三个字时,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她知道,师娘和姑母都恨凉禹,都恨凉禹大王,所以连带着他的儿子也一齐恨了。这恨,虽不及对西州大王之恨,然而仍不能视而不见。 “姑母,上辈人的恩怨,溪儿无法像姑母一样感同身受,此为溪儿愧疚之处。然而,恶人再恶,他的子嗣却不一定恶。溪儿与姑母所恨之人,皆是两个已入暮年的君王,又与他人何干呢?还请姑母不要——” “与他人何干?”骆清婉忽然冷冷道,“他的父王,曾觊觎你的母后,对她怀有不轨之心,因一己私欲,才令你母后丧了生!二十年过去,他的儿子竟与你有了瓜葛,谁敢肯定,这不是他父子的阴谋?谁又敢肯定,这不是他父王的龌龊之欲?自己得不到,反教他儿子占了你,由此来满足当初未得秋慈之憾!” 这一番话,于唐谷溪而言犹如当头棒喝,令她惊得目瞪口呆,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何谓“他父王觊觎你的母后”?何谓“因他一己之利,才令你母后丧了生”? 姑母在说什么?为何她从未听师娘和林落说过? 难道,凉禹大王,曾爱慕她的母后——秋慈王后?难道,当初他派赵侯追她母后的马车,是为了夺人而非杀人?(。)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三日之后 唐谷溪脑海中的疑云渐渐消散,不过多时,全然明白了:若真如此,凉禹王之前对她的喜爱、对她的恩赦,也皆说得过去了。原来,他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原来,他对母亲仍怀有一腔深情 她不知心底是何滋味,在凉禹时,她对凉禹大王本就尊敬为多,一直爱戴这个和蔼可亲的君王。即便在得知自己身世后,也未对他怀恨多少,何况,他尚是苏宸的父王 然而此时此刻,却又有些不同,心中又惊又恐,又悲又酸,一时五味杂陈,难以言述。 “姑母,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您不了解他,苏宸和他父王绝无——” “那你了解他?”骆清婉站起身,直视她,“知人知面不知心,溪儿,你不可如此鲁莽,更不可为情蒙蔽双眼。” “蒙蔽双眼?”唐谷溪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再次迎上姑母的目光,“溪儿敢以性命起誓,他对我绝无半点不诚之心!姑母,您就让我去吧,溪儿求您了,您让我去吧!” 她在地上连连磕头,用力之大,使得地板发出“咚咚”声响,击得骆清婉心头闪过一阵抽痛。 “快起来!”骆清婉蹙眉忧心,又急又气。翠烟和十三娘上前,将唐谷溪从地上扶了起来。 只见她眸中噙泪,哭痕满面,肩上的披风略显松散,里面是松松垮垮的中衣,额头上沾满灰尘,已磕出了一小块浅淡的淤青。 “姑母,我相信他,我相信他。”唐谷溪凝噎道,“他如今生死未卜,溪儿怎可在此偷安?您不让溪儿去,溪儿今生,怕是都难心安了!姑母,难道您在年少时,都未曾倾心过‘不该’之人?姑母,情至之时有谁还去追究对错?” 骆清婉闻言,骤然扭头,满目惊诧地望着她,朱唇微启,脸色怔然,似乎瞬间化为了泥雕,一动不动。明耀的眸子里,皆是对她那两句话显出的惊愕。 情至之时,有谁还去追究对错? 难道您年少时,都未曾倾心过“不该”之人? 这两句略带沙哑的话,带给骆清婉的,何止是震撼,而是惊恐,是不安,是心有余悸,慌乱无措 她的亲侄女,竟是多年以后,站在她面前,对她道出这两句话的人。她们两个,年纪相差近二十载,然所历之事,竟是如此相同。 骆清婉沉寂无声,只是默默注视着她,面上没有丝毫怒气,惊恐之意也在渐渐消退她沉默,因她在思量,在琢磨。 唐谷溪却以为自己所言又失了分寸,见姑母沉默不语、脸色僵硬,一时便心生不安,愧疚满怀,赶忙道:“姑母莫要怪罪,溪儿并无冒犯之心。只是” “行了,别说了。”骆清婉低低道,反身回至座上坐下,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溪儿,我不怪你,我知你是心里着急,才口不择言的。你过来。” 她抬头,示意唐谷溪靠近。 唐谷溪缓缓移至她面前,双手被她轻柔拉住,骆清婉凝视着那双手,不知在冥思什么,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向她。 “溪儿,你去了,记得问问清楚,齐将军是否无恙,他的武贲军是否安然回来还有,你须在三月之内,返回宛都。”最后四字她说得铿锵有力,缓慢坚定,直视唐谷溪的眼眸。 唐谷溪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呆了一刻后方反应过来,姑母已经答应她了,姑母已答应她回凉禹了 “谢、谢姑母”她有些语无伦次,抹了一把脸上泪花,坚定道,“姑母,您放心,溪儿一定回来。无论结果如何,溪儿都回来,不负姑母和”她瞅了瞅翠烟和十三娘,“和故国旧人的期望!” 十三娘和翠烟闻言,身子微微抽搐,神色一派温柔。 说罢,唐谷溪再次跪地叩头。 若在三日之前,她想必是不会说出此言的。三日前,她尚是那个万念俱灰的唐谷溪,尚是那个不知旧事的唐谷溪,只想一头栽入水中,诀别红尘乱世而今时今日,面对姑母和十三娘等人,她无颜轻言放弃。 西州,宛都仿佛劫数一般,终究逃脱不掉。 “不知齐将军,是姑母何人?”唐谷溪被十三娘扶起,在一侧坐下,平静地看向骆清婉。 “他是我在凉禹唯一相识之人。”骆清婉从容答道,并不对此感到惊讶,“多年以前,西州凉禹两国交好,每至国典之日,邻国君王便会携重臣将相,前往对方都城赴宴。齐昭将军自然也在其中,久而久之,自是相识了。” 唐谷溪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本她只随口一问,并无多心,谁知姑母竟解释了一番,此刻听来,心中倒生出好些疑问——姑母与齐将军显然交情不浅,若单是赴宴一面,岂不有些说不过去?况且,宫中后妃在大王面前,竟能与邻国将领说上话? 见她垂头凝思,翠烟向十三娘使了个眼色,十三娘早已会意,笑道:“公主大病初愈,还是回房歇息吧,此刻方醒,又大哭一场,当心坏了身子。”说着,便过来搀扶她。 唐谷溪被扶起,再次看向了姑母,低声说道:“师娘尚不知我在何处,还请——” “你放心,瑾云那边我自会安排。” “谢姑母。” 唐谷溪微微颔首,在十三娘的搀扶下,缓缓向门口走去。 “等等,溪儿。” 唐谷溪驻足,扭过头来。 “林落她,可还好?”骆清婉小心翼翼地问出此言,认真凝望着唐谷溪,眸子里一片挚诚与关心。 听这语气,看来姑母是已知道林落回来了,此刻询问,定是在问她的伤势了。 “她身上负了伤,不过,近日已无大碍了,每日尚在吃药,不久便会好的,姑母无需操心了。” “可是不是说她”话未说完,骆清婉及时止住了声音,凝望唐谷溪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目光轻颤,忽然冲她笑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唐谷溪盯着她的脸,微微蹙眉,面上生出一丝疑惑,言语却滞在嗓口。 “快回吧。三日,三日之后,我便派人过来,与你一起,启程赴凉。”(。) 第三百七十六章 重返宣阳 凉禹,宣阳城。? ? 仲春时节,乍暖还寒,官道边的河堤柳畔,虽有杏花闹枝头,然空气还是一如既往得冰冷,何况又是一路北行,河水里的冰尚未消融。 马车一路颠簸,到达宣阳城时,已是一个月后了。这一路上,虽说有人护送,也不缺银短两,比起之前风餐露宿的旅途来,不知好了多少。然而唐谷溪忧心忡忡,郁结于心,一月之内不知流干过多少次眼泪,尤其靠近宣阳之时,更是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马车愈是临近宣阳,她的心便悬得愈高。恐惧和不安与日俱增,不知有多少次在马车上昏睡过去,醒来都只觉是梦一场,待回忆起真实之事后,内心便倍感荒凉,战栗不已,恨不得纵身跃下马车,任由车轮碾压过去 此等轻生赴死之念头,还会时不时冒出来。 她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目光凝结于上面那一块小黑点,之前那里还是平滑的翠绿色,不知何时冒出了这点“污迹” 此玉为苏宸贴身之物,如今虽为她所戴,然玉上早已沾染了他的气息,又经数年累积,任如何消磨也是消退不了的。苏宸的灵气尚在这玉上,他便是它,它便是他如今这玉出现“污迹”,那苏宸 唐谷溪不敢再想,赶紧闭了眼。 当日在路边驿馆,她曾对铃儿说过,说她不该带走苏宸的玉佩,她应将玉佩归还与他,以佑他这一路御敌无阻、安平归来。那夜铃儿尚还宽慰她,说她多心多虑,自寻烦恼。 然而,当初又怎可知,此念竟会成真?竟会一语成谶?! 城门楼下,马车缓缓停靠在墙边。车身趋于平稳后,车夫跳下车,掀起帘子,对里面说道:“小主,外面似乎有人在等你。” 唐谷溪正疑惑着为何在此处停车,便听闻了车夫此言,不禁一脸茫然,迟钝地问道:“等我?” 车夫恭敬地点点头,侧开身子,让出了她前方的视线。 从车门口看去,只见远远的,在前方数丈之地,确是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华盖锦篷,珠帘围绕,她一看便知是宫里来的。 华车周围,站着几个乔装打扮的太监与丫鬟,正在环顾四周,窃窃私语着什么。唐谷溪收回目光来,示意车夫放下帘子,心中暗自忖道:此为何人呢?若说来等她,未免也太过牵强了——她来凉禹,可是未曾告过任何一人,别人怎会知晓呢? 想来,只怕是出宫办事之人,与自己无干了。她令车夫继续前行,待过了城门,便直往将军府去,她要一瞧究竟。 马车重新颠簸起来,驶向城门。唐谷溪沉下眼去,微吐一口气,经这突如其来的一次打断,她心中反而平静不少,濒临真相之际,反倒是一派镇定了。 “谷溪姐姐,谷溪姐姐!” 车外乍然响起了一连串呼喊声。 唐谷溪陡然一惊,心头闪过一阵慌乱,万万没想到果有人在此等她,一时慌了手脚,几乎要冒出冷汗来此时此刻,她很怕见凉禹的任何人,因为无论是谁,皆有可能带给她意想不到的消息,而此人又刻意在此等她,岂不是更加令人难安? 仔细听那声音,耳边不禁炸了起来。那是若萱! 是若萱,若萱公主来城门接她了?若萱公主怎会来城门接她?她又是如何知晓她要回来的,甚至就连日子,也这样精确?还是她已经持续来了多日了? 唐谷溪愣住,心中涌起一层一层的不解,巨大的震惊将她包围,她知外面叫她的是若萱,是苏宸的亲妹妹,是她亲人般的好友然而,面对她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她竟无法动弹、浑身呆住了。 这个走近她的人,身上流着和苏宸一样的血,和他有着同一个父王,有着同一个姓氏、同样的生长环境,甚至略带相似的性情 纵然她只是个女子,然而他们身上的相似之处,还是太多了。就连她叫她的那股亲切感,也与“小溪”中的亲切感相同若萱来了,她无法不去想苏宸。 “谷溪姐姐,谷溪姐姐!”随着那一句嘹亮的声音响起,眼前的帘子忽被一只手扬了起来,车外顿时出现一张粉嫩姣好的脸庞,正睁着大大的眸子望着自己。 唐谷溪的目光与其交叠,一霎之间,电光火石。 若萱仍是那副义愤填膺之态,似乎正为方才她不回应自己而生气,然她的眼神中又透出一股心疼,那心疼是唐谷溪不愿见到的。以及,带着她再次见到谷唐谷溪的喜悦感、看到她红红眼圈时的落寞感,一时间,数种情绪齐涌而来,瞬间将若萱的心填的满满的 若萱心里堵,眼圈一下子红了。 唐谷溪坐在昏暗的车里,也早已噙满了泪,一动不动望着她。 二人各不说话,然皆心情沉重。 “谷溪姐姐”若萱泪如雨下。 “若萱”唐谷溪再也忍不住,当即扑了过去,跪在车头抱住她。 二人一站一跪,一个地上一个车上,如若无人般,相拥而泣。 “若萱”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将眼泪吞进肚子里,眼眶红肿万分,沙哑着嗓音,“若萱,你是如何知道我过来的?” 若萱的下颌平稳地放在唐谷溪肩头,泪水已将她的衣裳弄脏,“谷溪姐姐,我知你定会来,所以叫苍雪去探路,苍雪回来,说你正在路上,往北边行来。” “苍雪?”唐谷溪诧异地问了一声,抬起脑袋,疑惑地看着她,眸中滑出一滴泪。 “是啊,苍雪你忘了?”若萱的眼神更加不解,还冒出了淡淡的失落感,“谷溪姐姐,是苍雪啊!宸哥哥养的苍雪,后来给了我” “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唐谷溪赶忙说道,眼里泛出星光。是苍雪,苍雪是一只鹰,是苏宸一手养大的鹰 当日他们在宫中救下若萱,曾一起游玩了半日,若萱将那只鹰的故事讲与她听了:它叫苍雪,是若萱起的名,苏宸多年之前随军出征后,便将那鹰送给了若萱。若萱爱不释手,视若珍宝,不仅因它是苏宸所赠,还因它的灵性,竟像是仙物一般,神通广大,不仅能预测吉凶,尚可救人于危难 亦是在那日,她与苏宸在御花园立誓盟约——死生不弃。 如今忆起,恍如隔世。 而那个誓约,似乎也在嘲笑挖苦她 他不在时,周围皆是他。若萱、苍雪、玉佩无一不是他。 “谷溪姐姐,你都知道了?”若萱哽咽问道,带着哭腔凝望她。(。)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不孝子 唐谷溪心头一颤,木然望着若萱,呆呆说不出话来。指尖凉意丝丝缕缕地传遍全身,令她通体冰凉,贴在若萱身上的双臂也没了知觉。若在此之前,她心中尚还存着一点希望,那么在听闻若萱此言后,心中壁垒便轰然坍塌了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佯装不懂,嘴角扯出一丝惨笑,用尽力气捏紧了若萱的衣袖,手指泛白,漆黑莹亮的眸子发出倔强的光芒,注视着她一动不动。身旁的丫鬟和车夫见此情景,皆面露不安。 若萱亦在紧紧凝视她,目光岿然不动。 就那样僵持了一刻。 “若萱。”她声音带着虚弱,“苏宸他他回来了?” 一语未毕,泪已流出。 若萱眸光略动,气息滞在了嗓间,只是盯着她不言语,黑压压的沉寂堵在二人之间,唐谷溪几乎要窒息。 “宸哥哥”若萱的嗓音带着哽咽,身子微微颤抖,“宸哥哥的尸骨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言毕,若萱放声恸哭,毫不顾忌大道上行人的诧异目光。 雪嫣急忙快步上前,一边低声啜泣,一边搀住了她。 唐谷溪眸光呆滞,脸色煞白,望着眼前悲伤痛哭的若萱,耳边只余下了嗡嗡作响的轰鸣声,正欲说什么,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你看那处,好不好看?” “不好看!” “如何不好看了,此处为马场风光最美的一块宝地。你倒是说说,如何不好看了?” “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不入我眼,还能有何理由!” “好,既然唐女侠说不好看,那就不好看。” “哼,如此没原则,方才还说好看,凭我一句话,就变卦了?真是一张虚伪嘴脸。” “此言差矣!景美与否,在于人眼,若它入不了人眼,且还扰乱性情,玷污心致,那岂不是美景变丑景了?故而,姑娘看了心生愤懑,说不好看,那便是不好看了。” “少强词夺理,我明明是因你——” “因我什么?” “因你故施伎俩,不及时告与我大王的意思,害我伤心受苦,还还害我方才在你面前失态。” “失态?姑娘从未失态啊。何时失态了,让我想想,咦,我怎不知” “你还说!” “哈哈哈小溪,如若那算你失态,我倒是想记一辈子!” “此处埋着你秉风哥哥的遗物,来日回朝后,怕是无缘再来了,你不后悔?” “后悔又能如何,已经埋下了,他便长留于此。我对秉风哥哥的心意,也随之埋下了不过,来日若要后悔,我便第一个找你!” “好啊,随时候命!谁让这片断崖,是我亲自找下的呢。哎,以前我是无事一身轻啊,看看如今,身上多了——” “怎么,你怕麻烦了?” “怕” “怕便不要管我,谁让你当初多管闲事了,谁让你帮我出来祭奠秉风哥哥了,谁又让你——” “我的心让我这么做的。” “” “尽管再多烦心事,我岂会怕你的麻烦?” “你怎么来了?” “快回去,军令严明,即刻就要启程了。” “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小溪,等我回来 濯心殿。 殿内巍峨肃穆,幽静沉寂,地上燃炉熏香,白烟袅袅。使这屋子丢了几分往日的鲜活气息,笼罩上了一层阴暗。 万明安立于床头,紧张注目着跪在地上诊脉的王太医,眉头紧锁,焦心满面。 一阵沉默过后,王太医抬手,将大王的手臂放进被中,掩好被角,缓缓起身,脸色凝重。 “如何了,王太医?” “万公公,大王”王太医愁眉紧锁,最终没有说出来,重重叹了一口气。 万明安脸颊抽搐,长吸了一口气,目光放远,淡淡落在窗棂之下,再也不动,盯着那窗上雕花看了良久,似乎已入定失神,最后缓缓收回视线,吐出了那口气。 荒凉,荒凉啊 眼看大王即将归西,在奄奄一息之际,四下竟无一人守在榻边。辉煌庄重的濯心殿内,空荡荡的,除他一人外,便只剩下来诊脉的王太医,和倒在榻上的大王了。 自武贲军出征,大王便染上了一种急症,这症说急也急,说奇却也奇,比起上次的怪症,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不同的是,上次尚有花宁在此研药,先不论她居心好坏,总之,一个药王的徒儿在宫里侍奉,还是让人心安的。 此次却不同。不仅太医无能,且症状比上次更甚,本已病入膏肓、即将不省人事,却偏听到了西境传回的战报,真可谓是雪上加霜 六座城池拱手让人,精兵十万化为枯骨,更为惨痛之事,则是痛失爱将与爱子已至垂暮之年,却还要面对一个比一个惨烈的重击,于大王而言,桩桩毙命,而最后一条,更是将他彻底击垮。 苏宸,他的宸儿 当年,因萧王妃一事,父子二人一夜成仇,对抗多年,嫌隙愈拉愈大,一晃眼七年过去七年后,二人隔阂终于瓦解,王妃被释,寅儿长大。不仅如此,他还见到了她的女儿,那姑娘竟和她母亲长得如此相像,更为巧妙的是,她竟与宸儿私下交好、互生情愫此非缘分,何又为缘分?此非天意,何又为天意? 然而,婚事已定之时,那姑娘却执意要走。行军之际,他站在城楼上,望见底下依依惜别的二人,那一抹血红分外耀眼,几瞬之间,他欲将宸儿留下——征战一事他大可不去,即便跟随齐昭作战多年,可如今是特殊时刻,不去也不会引起异议。 然而,他又是如此了解他的儿子。他心里明白,苏宸和齐煜情同手足,自成年之后,二人便一同征战,一同驰骋于疆场。此次出征又极为重要,他怎会抛下他那忠心赤胆的二十万精兵,怎会抛下和他并肩作战的兄弟齐煜? 他不会。 纵然他知道,他是如此留恋与不舍那唐姑娘,他也还是会去。 只是,苦了那丫头了 然而彼时彼刻,他又怎会知,苦的,不只是那丫头一个还有他这做父亲的,已是半条命归西之人,却还要老来承受失子之痛。苏宸为众王子中,最为卓越之人,亦为最合他心意之人,便是谁死,也不能他死啊。 他与他抗衡了近十年,父子之战,终有了结。可未料到,这才是宸儿给他的最后一击! 不孝子,不孝子(。) 第三百七十八章 她怎会来? 偌大的濯心殿内,针落有声,寂静万分。万公公垂手侍立于暖阁入口,抬首望望窗外的天,轻叹一声,地板传来他轻微的脚步声。 不多时,便走至门口,殿前雄伟宽阔的玉阶空空如也,每日过来问候的大臣与妃子也散去了。自大王病倒,太子监国掌政,赵王妃与赵侯一干人,心力皆在朝政之事与继位之事上,哪还有心思来看他?而萧王妃行动不便,每日由苏寅及侍女照料,也不得来此看望。唯有窦王妃,日日侍奉于左右,可谓鞠躬尽瘁。众多王妃中,她算是对大王最尽心的,然今日不知因何事,她却没来 此时,碧云宫内,若萱正与母亲陪坐在床前,守着榻上沉睡之人。 她不敢擅自将唐谷溪带到公主府,只好携她入宫,来至母妃处。母妃宫里人少清静,且熬药方便,侍女也曾见唐谷溪来过,因此最为放心,不怕惹出事端。 两个时辰过去,日影飞去,晚霞映窗而至,将屋内渲出一片殷红。窦王妃静坐于凳上,听完若萱的一番叙述,连连摇头叹气,声音几度哽咽。 “宸儿是个好孩子,至今,我都不敢相信”她不断重复着,不知疲倦。 若萱红着眼圈,呆呆坐在一侧,不知是否听见了母妃所言,只是望着地上发愣,既不言语也不哭泣,仿佛泪已流干。 “如今朝中已由赵氏掌权,太子虽监国多次,可依旧”窦王妃住了口,又叹一口气,朝榻上瞥去,“真是苦了唐姑娘了,如今朝纲大乱,她不该在这时过来的” “唐姐姐只不过是想亲眼见到宸哥哥,是想得知真相而已,与凉禹朝纲又有何干呢?敖哥哥他无论如何,都是凉禹的太子,就算此时为赵侯摄政,终有一日,他也会打理好苏家天下的。”若萱淡淡说道,嗓音略带沙哑。 听完这一番话,窦王妃又流下眼泪,低低地道:“宸儿的才干谋略,是太子的几倍,若他平安归来,大王定会做出英明决断只可惜,只可惜” “母妃,难道您不明白,即便宸哥哥平安归来,他也不会遵循父王之意,继位成王的。宸哥哥他的心,并不在此。”若萱抬眼,望向榻上昏睡的女子,“原先,萱儿不信世间有心念相通之人,以为那只是坊间的谬误与杜撰,直至今日,见了谷溪姐姐,方知世间有情人,尚有如此心神感应的时刻。宸哥哥出事,远在千里之外的谷溪姐姐,却能遥知祸事,马不停蹄地赶来” 赵王妃不由瞥了她一眼,心下明白她为何会生此感慨,倘若不是尝过红尘滋味,又怎会道出这一番言语?想了想,她未岔开话题,而是接着道:“那唐姑娘,万一是听到风声了呢?” 若萱凝望唐谷溪的眸子颤了颤,思索一刻,摇头说道:“不,萱儿相信,谷溪姐姐是先有所感,才得知战况的。” “萱儿,你” “若萱”榻上传来一声低唤。 “谷溪姐姐。”若萱忙起身,紧步走了过去,“谷溪姐姐,你感觉如何?” 唐谷溪面色无比憔悴,眼圈发青发红,整个人形如枯槁,又如风中乱草,飘零沉浮,命将垂危。她眼帘微睁,双目失焦,一缕无神眸光从眼缝内滑出,淡淡瞥向若萱。 “若萱” “谷溪姐姐,我在。”若萱泪眼凝望,紧握她的手。 “这是哪里?” “是宫里,是母妃的宫里。谷溪姐姐,你今日晕过去了,我只好把你接到宫里来。” “宫里” “是啊,宫里。” “唐姑娘。”窦王妃从后面移步而来,缓缓进入唐谷溪的视线,“此处为我碧云宫,姑娘不必担心,只管好生歇着便是。方才太医已来过,说姑娘身上旧症尚未痊愈,又添了新症,必要好好调养了。千万不要” 她气息微滞,垂下了目光,“不要太过忧心。” “窦王妃”唐谷溪眸光略转,划至骆王妃脸上时,微有颤动,“王妃娘娘,民女”她挣扎着要起来。 “别,不用。”王妃赶忙令若萱按住她,叹道,“不用行礼。” 唐谷溪又倒在榻上,睁开眼眸,将这屋子缓缓扫视了一遍,此处为碧云宫,是窦王妃的住所。当初,若萱为抗婚,便在此上演了一出“悬梁自尽”的戏码,她初次见到这个公主,便是在那样一个诡异震惊的场合,令她无法忘怀。 犹记得,那日她哭啊,闹啊,最终在苏宸和她的相助下,使得大王回心转意,最终收回了“赐婚”。若萱喜不自胜,难以言表,转而破涕为笑,换为一副完全不同的神态。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那日的惊险与惊喜,竟如同昨日般清晰刻骨,历历在目。 谁能料,欢声笑语转眼成空。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唐谷溪已流不出泪来,只觉得心如刀绞,骨血似被啃噬似的,胸口无法呼吸,几近窒息。 “谷溪姐姐,你别忍着,想哭就哭出来吧。你不知,自得知边境战事后,父王便一病不起了,我和母妃整日以泪洗面,萧王妃更是备受打击。如今,前朝一片喧闹盛况,后宫却悲戚如此,真正伤心的,只有我们几个啊!谷溪姐姐,你若想哭,就只管哭,若萱陪着你哭” 若萱说着,趴在唐谷溪身上,泪流不止。 萧王妃,是啊,还有萧王妃。 她将苏宸一手养大,如同生母,今朝母子阴阳两隔,最为伤心难过的,该是她吧。 “赵王妃到——” 门口传来一阵声响。 “赵王妃?”若萱骤然起身,面色惊恐,“母妃,她怎么来了?” 窦王妃望着窗外的夜色,心神不安,是啊,这么晚了,赵王妃过来作甚?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扭头对若萱说道:“快,萱儿,把帘子拉上,赵妃定是看见唐姑娘进宫了!” 一闻此言,若萱脸色大变,赵王妃是如何知晓的?要知道,谷溪姐姐曾经可是夜闯过东宫,与赵妃早就结梁,后经父王释放,更加激怒了赵妃。此刻若是为她碰见,不知又要出什么乱子了。 如今朝中太子做主,后宫便是赵妃一手遮天,父王病着,谷溪姐姐又倒在榻上,而母妃与她素无瓜葛,今日过来,她不是为谷溪姐姐又是为谁?(。) 第三百七十九章 母女受气 赵王妃一进来,便带来了一股迫人的阴森气息,瞬间将这屋子填满。若萱和窦王妃静立一旁,不言不语,此情此景,也不必寒暄,单是站着就已足矣。暖阁内,隔着一张翠屏,翠屏后,是帷帐低垂、密不透风的床榻。 赵王妃立于门口,自然看不见屏风内的景象。 “这屋里,可还有别人?”赵王妃眉梢一挑,阴冷的眸光划过窦王妃和若萱,竟如此开门见山。 她也无需拖沓,无需绕圈子这宫里,大王一倒,还有谁能降得住她呢? “姐姐何来此言呢?我这宫里,平日最冷清了,竟还有别人不成?方才正和萱儿在一处” 还未等她说完,赵王妃便不耐烦了,扭头朝暖阁走去,面色冰冷,对她二人毫不理会。 窦王妃一脸僵硬。 “娘娘请留步!”若萱在身后喊道,一双明眸如炙火般望着她,脸色铁青,“赵妃娘娘,此处是我母妃的寝宫,今夜我们在此闲聊,不知何处惊扰了娘娘呢?娘娘若要找人,还请去别处找吧,天色已晚,母妃身子不适,要——” “啪!” 若萱话未说完,脸上却先挨了一掌。她的头偏过去,目光呆滞,惊愕万状,嫩的脸颊上是一个醒目的红色掌印,与她红肿的双眼倒是极为相配。 若萱身子陡然化为泥雕,脑海一片空白,四肢麻木,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万万没想到她会挨打,挨赵王妃的打!她若萱公主,自小到大,连父王母妃都未曾打她一下,今时今日,竟挨了赵王妃的打?只因她语气不恭,说错了一句话?只因她下了逐客令,便激怒了赵王妃以至于她,竟全然不顾母妃的颜面,扬手给她一掌? 她受些皮肉苦无所谓,可是此情此景,为母妃亲眼所见,不仅会使她心疼气愤,更让母妃尊严扫地!赵王妃与母妃同等地位,并非王后,却张扬至此,父王病倒无人做主,她母女二人就为她欺负了? 几乎是刹那间,若萱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竟不是为自己挨打而伤心,而是为母妃及父王而伤心。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羞愤难当,一下子哭出声来。 赵王妃冷冷瞥了她一眼,满目嘲讽与鄙夷。 “赵妃!”窦王妃的声音在发抖,恨恨盯着她,气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论胆量,她不敢与赵妃抗衡,论势力,她又远比不上赵家门第,此刻女儿在自己眼前受辱,她一个做母亲的,竟毫无能为力,不禁又恨又羞,既心疼若萱又怨恨自己,一时隐忍不住,抱着若萱也哭了起来。 母女二人搂在一起嘤嘤啜泣。 帷帐内的唐谷溪躺在榻上,听着外面的吵闹,眼里又泛出泪来。只不过,此次并非心痛所致,而是愤懑不已,她眼眶泛红,紧紧咬着下唇,隐忍着。 “哼,没用的两个母女!”赵妃眸光一凛,嘴角似乎带上了一抹讥笑,“若萱啊,你身为公主,难道不知‘礼’字如何写?本宫身为掌管六宫的妃子,竟容你一个丫头来颐指气使?!还真是有何等母亲,便有何等女儿啊大的如此窝囊,小的看着张牙舞爪的,实则也不过如此,和她母亲一样没用!” “你胡说!”若萱挣脱开她母妃,直接上前一步,面对赵王妃,铮铮道,“娘娘,你觉得你配为王妃?父王如今倒在榻上多日,你可曾去看过一回没有?他对娘娘你的恩宠,众人皆看在眼里,为何到头来,却换不来你一次探望?他可是父王啊!” “你放肆!”赵王妃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怒目厉喝,“此等刁蛮女子,简直不配为公主,实乃丢我凉禹王族的颜面!此话也是你该说的?混账丫头,你母亲舍不得管你,我可要管管你了!来人!” “你、你要作甚”若萱一时慌了,后退两步。 “姐姐,姐姐!”窦王妃见她要责罚若萱,顿时惊慌不已,立即跪在地上,抓住赵妃的衣角,“姐姐,若萱她不懂事,你别怪她!我教训她,有我来教训她!” 赵王妃气红了眼,一把扯下她的手,嫌恶地说道:“等你来教训?那就晚了!人呢,怎么还不来!”她四下扭头。 殿外跑进许多奴才,却都垂首立于左右,不敢贸然上前。 “愣着做什么,把她捆绑起来,带到冰室面壁三日,其间闲人不得入内!”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眼角余光冷冷瞥着若萱。 冰室若萱双膝一软,几乎立不稳。 窦王妃大受震撼,先是呆愣一刻,面色惨白,继而忽放声大哭:“姐姐!姐姐使不得啊使不得!萱儿自小畏寒体弱,你把她带到冰室,那是要她的命啊!我求你了,求你了,我就萱儿这一个孩子你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她若出了何事,那我也别活了” “好啊,那你帮我教训她,何时她知礼了,我便不带她走了。”赵王妃不再愤怒,脸上浮现了一抹狞笑,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阴柔地说道。 “教训她”窦王妃停下哭泣,喃喃重复着,转过头来,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女儿。 赵王妃气定神闲地注视她俩,不急不缓,等着上演一出好戏。 若萱低下头,与跪在地上的母妃目光相对,看着她为自己委曲求全的模样,心里极不是滋味,只想遁地而逃。 窦王妃缓缓站了起来,面对着若萱,眸中噙泪,嗓中哽咽。这个她从未动过一根手指头的女儿,纵然调皮任性,纵然性情逆反,可却是她唯一的依靠,是她唯一的心血。她不求权势富贵,不求真情郎君,只求唯一的女儿能伴她左右,能安康平顺,只此足矣。 可是此刻,她却不得已要打她,要当着另一个人的面打她,还要打到那人满意为止 她恨不得将耳光甩在自己脸上! “慢着。”突然,暖阁内传出一句话。 窦王妃和若萱脸色一怔,呆住了。 赵王妃眼光一凛,朝那头扭过头去,眸子里却有着淡淡的笃定之意,仿佛胸有成竹,仿佛尽在掌握,仿佛坐收渔利 看来,还是把她逼出来了。 不动用丝毫功夫,她便乖乖自己出来了。 唐谷溪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她穿过暖阁,绕过屏风,站立在赵王妃面前几步远,停下了脚步。 “娘娘既是冲我来的,我跟您走。至于若萱,她口出狂言,实当该罚,不过就无需劳烦娘娘了,她生母尚且在此,窦妃娘娘亲自管教,岂不是更好?娘娘,您说呢?”(。) 第三百八十章 被困冰室 被两个太监押着,唐谷溪跟随赵王妃来到芷翠宫。一路上不知跌倒了几次,又被那太监提拽起来,且要忍受赵王妃的斥骂。夜间空气本就寒凉,加之一身病症,她走在宫道之间,只觉得脚下绵软,浑身无力,如同踩在浮云上一般。 上回夜潜东宫一事,令赵王妃和太子大失颜面,大王对她又是如此宽赦,本就不在常理之中,加之那夜芷翠宫失火,大王竟对赵妃不闻不问。两样事叠加在一起,赵妃满腹愤懑,却又不敢质问大王,只好将所有愤怒都汇集在了唐谷溪身上。 于她而言,唐谷溪只不过是个贼女而已。然而无名无份,竟得大王如此关照,不免引起她的猜疑。直至那日,她走入濯心殿,望见墙上那幅画时,才解开了心中疑惑 冰室是芷翠宫独有的一个小囚室,以往多用于惩罚犯错的婢女太监,闻及芷翠宫,众人先想到的便是冰室。亦如闻及东宫时,先想到的是囚室一般。 巧的是,这两个囚室,唐谷溪都来过。 一声粗暴的关门声,唐谷溪被丢进去,一头栽在了地上,温热的身子触及冰凉的地板,寒意瞬时传遍全身。她不禁闷咳了一声,蹙着眉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空荡荡、冷冰冰的房间,不仅如此,周围似乎还冒着白气,眼前氤氲一片,模模糊糊,看不清四周墙壁。 愣了一刻,她才反应过来,手底下摸到的坚冰!不,确切的说,是覆盖于坚冰上的木质地板,此种地板所用木材坚韧无比,即便薄薄一层人踩在上面也不至毁坏,而它又疏松透气,防潮防湿,埋于地板之下的厚厚冰层很快便将寒气传达上来,使这屋子笼罩在一片冰意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唐谷溪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后退两步,身子不由自主贴在了墙上。低下头,望着脚下地板缝隙中不断冒出来的“白气”,心中一阵慌乱,面色更加惨白。 此时此刻,她头脑清醒不少,适应了屋中的昏暗光线,扭头再次环顾四周。此次,她看清楚了眼前之景,只见四面墙壁之间间隔很短,房间狭小无比,然而纵深较长。她转过身,目光透过一片氤氲缭绕的寒气,落在了后面的墙壁上。 只见墙壁前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尊菩萨像,菩萨像前是一盏香炉,炉内三柱香,香上熏烟袅袅升起,于一片昏暗中闪着猩红色的微弱光芒,诡异万分,静穆异常。 唐谷溪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退了两步,重回方才跌倒的地方。她平复片刻,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恰在此时,她的身子开始打颤,四周寒冷的冰气扑面而来,由双脚蔓延至脖颈,将她层层包住,犹如一双手扼住喉咙,令她几近癫狂窒息。她慢慢蹲下身子,紧紧抱住自己,以聚拢体内的温热之气,耳边清晰地传来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她要死在这里了吗?她来凉禹,事情都还没搞清楚,便要死在这里了?便要冻死在赵王妃的冰室里了? 她的身子极为不适,头脑也浑浑噩噩,时不时泛起一阵钻心之痛。脑中的疼痛带来的,还有腹中的隐隐不适,唐谷溪盯着冰冷的地面,呆呆不作声,忽然胸腔涌出一阵恶心,她急欲呕吐,可张开口后,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连续一个月的车马劳顿,风雨颠簸,唐谷溪本就身子虚弱,加之精神长久的疲惫和紧张,到了天子脚下,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便又闻此噩耗,怎能不心气上涌,晕厥过去?如今一天醒来,油米未进,却又遇上赵王妃,新仇旧恨只能任她发泄,她无力招架。初春的夜晚本就寒凉,便是一个钢铁的人,也耐不住这样的寒冷,更别说她此刻这副模样了。 她无比想念在盛歌的日子,想念初来凉禹的日子,那时的她,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先是有爹娘的疼爱,后有苏宸的庇护。可当初的她并不知足——在盛歌,她是唐家大小姐,父母健在,衣食无忧,内有玉茗作伴,外有师哥相知,却日日惹爹娘生气,日日想着逃出去,逃离那个“囚笼” 殊不知,离了爹娘,离了盛歌,是陷入了另一个“囚笼”,另一个更大的“囚笼”。 如今,她已没了回头路。抛弃骆王妃?抛弃师娘?抛弃林落和林寻等人?抛弃等待她的一如十三娘般的南国子民?抛弃这一路上,为了她而死去的那些陌路人? 她不忍,她不忍。 月萤姐姐的脸又浮现在她面前,她温婉地笑着,为他们轻弹琵琶,坐在月华满天的小院中为他们斟酒摆菜,对他们痛哭倾诉她面上蒙着一层白纱,遮挡着那块鹅卵大的伤疤,她眉眼清润、语态柔和,本想要安心度日,风平浪静地度过余生 她该死吗?月萤姐姐该死吗? 林落该受伤吗?为了一个小小的木坠,她值得烧伤她拿剑的右手吗?为了除掉后患,她值得利箭穿身、命悬一线吗?为了远赴北国寻找素未谋面的自己,她值得为师娘拼命如此修炼吗?为了顺利让林寻和她回到西州,她值得披上戎装走上生死未不卜的陌生沙场? 林寻,一个林派剑法的少掌门,本该过着如她一样的无忧日子,却历尽艰险,无怨无悔陪着林落踏遍了五国疆域,心中有苦有恨从不道出,在她面前永远是一副没皮没脸的逍遥模样。 林肃师父对她的厚爱、赐予她的青玄剑;师娘隐忍坚守的二十年、对父王及母后的耿耿忠心;姑母忍辱负重、如履薄冰的异国宫中生活,为南国后嗣族人所操的心 她还想做回以前的唐谷溪?以前那个自高自大、无忧无虑、目下无尘的唐谷溪?纵使她之前想,现今也不想了。之前是迫于师娘,现今是自己决意。 自己决意,不能死,要活下来。 活下来不能冻死 “吱啦——” 蓦地,门口吹来一阵寒风,将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唐谷溪,吹得一阵乱颤。她使劲睁了睁眼,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影走进,此刻的她,早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站起来。”那人冷冷说道。(。) 第三百八十一章 给我掌嘴 赵王妃身着五彩华服,肩上系着狐裘披风,雍容而来。身后的一双门阖上,她微垂眼帘,紧了紧前襟的披风,手里摩挲着一个手炉以取暖,双唇紧闭,面色冰冷,死死盯住地上的女子。 “起来。”她又强调了一遍,颇显不耐烦。 唐谷溪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听闻此言,只觉得云里雾里,犹似身在梦境,有着十二分的不真实。她用力站起,却未能站的起来。 “起来!”头顶又传来一声厉喝。 这声呵斥将她整个思绪拉了回来,激得唐谷溪眸子一颤,眼里泛出微光。她皱了皱眉,回过神后,扶住身后的墙体,缓缓站了起来。 抬首注目,眸光一瞥,划向了眼前的贵妇脸庞。只见她横眉竖目,肌肤白皙,浓染脂粉,虽说一副粉面朱唇的姣好面容,可一旦细看,便能看出她眼角唇角带了细小的皱纹,青春芳华早已不再。 加之此刻一副愠怒神情,更显她的老气横秋,不怀善念。 “唐姑娘,许久不见,”赵王妃向前踱了两步,眸光却一直锁在她脸上,唇角带笑,气息阴柔,“别来无恙啊。” 唐谷溪眸光轻颤,一声不吭。 “哟,方才不是一身侠义,口齿伶俐吗?怎么,为何到了我这儿,就变了副样子?看来,这冰室还真有奇效,任谁到了此处,不过几个时辰,便都改了性情,温顺归良了。姑娘才来不久,不知感觉如何呢?” “赵王妃。”唐谷溪咬紧牙关,尽量不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颤抖,她抱着双臂,抬眼看向她,“我知道上回玉玺一事,令您受了气,也令太子受了气。今日您一见到我,便向窦王妃去要人了。对此谷溪毫无怨言,您要打要罚,只管来吧。只是只是民女有一事,尚需与大王面谈。望娘娘娘娘要是罚够了,能及早放出民女来” “你放心,我自会放你出去。毕竟,太子即将登基,总不能在新一年里,我宫里便死了人吧?”她幽幽说着,柳眉轻扬,“不过,你口气倒是真大啊还想与大王面谈?大王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一个毛丫头,一个盗我东宫玉玺的贼女!不过就是被苏宸看上了除此,你又何来的胆量与口气?” 提及那两个字,唐谷溪心头一颤,胸口一阵抽搐。 耳边传来了一声低笑,“也是,现如今,朝廷内外,都已清静了。该走的走了,该消失的也都消失了,本宫入宫多年,还未曾有过如此舒心清畅的时候。唐姑娘,任你是被谁看上的,也无用了,你想攀高枝、想做王子妃、还想做王妃?呵,都无用了,如今已如烟灰一般,在我眼前消散了” 这一番话刺入耳内,犹如惊天雷鸣,又如一记重锤,震得唐谷溪魂魄动荡。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阴毒的妇人,这大王最为看重的妃子,这凉禹国堂堂太子的母妃,如今站在她与她相距咫尺之地,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这样一番骇人听闻之言! 她竟说都清静了,都消失了,她还未有过如此舒心畅意的时刻 这是谁?这是凉禹即将为太后的女人?这是靖亭侯赵春的亲妹?这是太子的母妃? 即便,她素来知晓,赵王妃在宫中威严一方,心狠绝辣,但从未料到,侍奉了大王多年的一个体己人,如今为了夺位,为了赵家的繁荣昌盛,竟对大王的亲骨肉、太子的亲兄弟,以及效力朝廷数十载的武贲军——那几十万将士的死活,视为儿戏,视为草芥,一欲除掉 面对这样一个妇人,随便她是什么王妃,什么长辈,唐谷溪也忍无可忍了。她胸中积攒多日的痛哭与伤心,在一瞬间全然化为悲愤,身子不再打颤,眸光化为怒火,直烧向那赵王妃,“娘娘今日所言,实乃让民女惊恐原来大凉禹的王妃,大凉禹来日的太后,竟全然不顾朝廷将士的安危,竟如此目光短浅心胸狭隘。民女想,世间因果皆有报应,将来这凉禹,不是大王的凉禹,也不是苏宸的凉禹,而是太子殿下的凉禹娘娘难道就不怕今日所言,会给太子殿下埋下阴德吗?” 话未说完,赵王妃脸变酱紫,厉声向外吼道:“来人!” 两个侍女垂首而入,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一个小小贼女,如此目中无人,你当你是谁?”赵王妃柳眉倒竖,“给我掌嘴!” 话毕,一丫鬟上前,拽住唐谷溪的头发,一脚踢下去,唐谷溪本也不想挣扎,当即跪在了地上。被那丫鬟死拽着发梢,她不得不仰起头来,脖子向后张着,目光上移,极难受地盯着房梁。 几乎是同一刹那,另一婢女绕至唐谷溪面前,伸出双臂,左右开弓,朝她脸上甩了过去。 几个巴掌过后,唐谷溪脸上已是红肿一片,凌乱的手印醒目万分,惨不忍睹,像道道蛆虫一般爬在她惨白的脸上。加之那发青发红的双眼,凌乱松垮的长发,此等模样,实难看出是个官家小姐,亦难看出是个练过武之人。 “民女想等来日太子登基后,王妃娘娘还能说出说出如方才一般的话。若彼时再有将士出征,愿娘娘还能如此‘不拘小节’不顾他们安危” 唐谷溪深喘着气,眼圈乌黑紫涨,嘴角已然流出血来,脸颊更是红肿不已。却还在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中,一言一句讽刺着赵王妃。她眸光划下,移至赵王妃脸上,死死盯住她,透过泪光,是赵王妃气极羞愤的脸颊,而唐谷溪布满血丝的眸珠中,满是喷薄欲出的愤恨与不屈。 “打!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求饶为止,打到她变为哑巴为止!我倒要看看,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把大王迷得团团转,把太子和苏宸迷得团团转!” 唐谷溪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神智浑然不清,待听见此言后,不禁细细咀嚼,脑中反应了良久,才幡然大惊,顿时打了个冷颤,杏眸猝然睁开。 她是否听错了?何谓把大王迷得团团转?(。) 第三百八十二章 苍天无眼 “贱丫头,你知本宫今夜为何找你来?”赵王妃眉眼一挑,示意侍女住手,“你以为,只是因上回偷盗玉玺一事?那你把本宫想得也太无所事事了,在本宫眼里,那只不过如芝麻一般大小,无足轻重,本宫若想罚你,何须亲自出手?还不嫌耽搁功夫!” 唐谷溪面容呆滞,眸光不动,神情一成不变,尚在回味方才的话,还未从那震惊与迷惘中回过神来。 “只不过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形容恰似那画上女子罢了,大王恩赦你、赐玉玺与你、赐婚与你,你当真以为是大王喜欢你?”赵王妃俯下身子,两眼移至唐谷溪面前,打量她的面孔,“你凭借几分与那人的相似之处,凭借大王的恋旧之心,便敢如此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了?怪不得,怪不得敢夜闯东宫,原是后头有人做主,自然无后顾之忧了” 闻言,唐谷溪双眉微蹙,脑中飞快地思忖:赵王妃此言,表明她尚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但言中提及的那女子,想必就是自己的母后了?她见过自己的母后?画那画,是什么画? 虽然脑中一团浆糊,倒也暗暗松了口气,知赵王妃只是不明真相、无端猜测罢了,大王对她好,是念及母后颜面,并非心存非意。 此刻,赵王妃身为多年不得王后之位的妃子,对那个死了数十年却还一直占据大王之心的女子,自然是痛恨不已了,面对与她相像之人——唐谷溪时,怎能不愤慨,怎能不嫉妒? 如此,那唐谷溪在她眼里,便不是贼女、不是顶撞之人了?而是一个勾了大王魂魄的贱人,一个勾了太子心神的妖精? 唐谷溪身子冻得僵硬,脸颊疼得几乎麻木,然脑子却愈来愈清醒。念及此时,她不由得浑身一凛,为自己冒出来的念头感到巨大恐慌。以往每每听闻女人之争有多可怕,更别提在这深深后宫之中,无论多柔善纯良的女子,一旦嫉妒起来,那便陷入疯狂与魔怔了。 她唐谷溪无冤无仇,与此毫无干系,白白为赵王妃所误会、为她深痛恶绝,岂不是天大的冤枉?然而,她又不能亲口道出,她便是南国秋慈王后遗留世间的女儿,亦不能道出,她是当初从赵侯兵马的刀口下存活下来的遗孤 岂不是自找苦吃?别说赵王妃放过她了,估计她此处连西州都回不去了。 “不过本宫也真是纳闷”赵王妃咂舌叹道,直起身来,语气满是恶意,“他们父子究竟是怎么了,还真是血脉相连,志趣相投,竟不论老小,皆对你这副面孔念念不忘,一副臭皮囊而已,三个男人的魂儿都没了!一个怀恋二十年,一个执意要娶为王子妃,一个竟全然不顾自己太子妃、转而为你个贱丫头寝食难安你诱惑大王也就罢了,攀附苏宸也与我无关,何苦来招惹我敖儿?!” 唐谷溪注视着眼前如疯子一般的妇人,面色由惊转凉,冷冷地收回目光,不想多言一句,喉咙上下滚动,思索着该如何逃出去。 此时此刻,唯一的法子,是休要再惹怒她。赵王妃恨她耽搁了太子,恨她扰了太子的政务之心,母为子谋,自然是咬牙切齿了。话说回来,此事也是唐谷溪始料未及的。 提起太子苏敖,她想起到的便是那日于郊外马车中,他一副趁人之危的无赖嘴脸,还说出了与她母妃今日所言略同的一番话,最终激怒了唐谷溪真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上回太子以救她之名为难她,今日他母妃则以祸害太子之名暴打她她唐谷溪来至凉禹后,受到的皆是将军府和大王的善意款待,却唯独逢她二母子,受尽了委屈侮辱 念及此,她心中便一片悲凉:好人皆不在眼前,恶人却横行世间,倘若苍天有眼,那苍天岂不是老眼昏花,猪油蒙心了? 若苍天有眼,怎不开眼让好人回来?怎不开眼以恶人换了好人性命? 如此,便是苍天无眼。 苍天无眼,才令她父王与母后惨惨死去。 苍天无眼,才令西州那私欲焚心的大王活至今日。 苍天无眼,才令那么多有情有义的好儿女,一如林落与月萤姐姐那般,或伤病或死亡,疲于奔命,苦累半生。 苍天无眼,才令她的苏宸一去不复返。 苍天无眼,才令她的秉风哥哥死于非命。 苍天无眼,才令忠心昭然的齐昭将军及他的十万英魂,再无法扬起“齐”字战旗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 这世道,看似繁华昌盛,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实则是一副黑白颠倒,善恶不分的丑陋肮脏面孔! 她唐谷溪,活于这世间,身上,岂能不沾染一点污迹? 纵是沾染,也怪不得她了。 几瞬之间,唐谷溪脑中激流涌过,体内逐渐沸腾温热起来,心神变得无比安定,从未有过的泰然与淡漠。排除一切杂念,不思不虑,不怒不喜,缓缓阖上眼眸,不再发声。 “怎么,还不说话?”赵王妃又被磨得没了耐心,眯眼俯视着她,“本宫今日有言在先,贼女,你听着,若再去招惹太子,本宫必定除掉你!你于我而言,不过小如尘粒、低如蝼蚁的贱人一个,生与死,不是你能掌控的” 她移出手去,细长精美的指甲勾起唐谷溪的下巴,声音阴柔无比:“明白吗?” 明白吗? 唐谷溪喉咙微动,紧闭双眼,面容强作平静。 她点了点头。 “明白。” 赵王妃脸色稍显僵硬,微微一愣,似乎未料到她会轻易妥协,如此轻易地说出一句“明白”。似乎方才跪在地上执拗挑战她的,不是她唐谷溪似的,似乎方才被打肿了脸还诅咒她和太子的,不是她唐谷溪似的。 冰室里有一刻的寂静。 赵王妃面上的呆滞很快消去,转而又是一片阴冷讥笑。她收回手去,藏于狐裘袖口中,端握手炉,仪态安然。 “行了,本宫也乏了,天色已晚,不跟你在此生气斗嘴了。你呢,在此处好生呆一晚,明日窦王妃自会来带你走,本宫也不多罚你了,免得生了晦气,再被敖儿撞上,不知你又有何招数”她对她投去轻蔑的最后一瞥,转过身去,在两个侍女的簇拥下,缓缓走出了冰室。 唐谷溪身子一歪,栽倒过去。(。)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大王召见? 翌日清早,窗透初晓,白亮的光线划进屋内,恰巧覆在唐谷溪蜷缩的身子上,为她带来了一丝温暖,亦照亮了狭小昏暗的冰室。 室内室外一片安静,悄无声息。远处小桌上的熏香及蜡烛,也已燃尽熄灭,唯有那尊威严肃穆的菩萨像,尚在静静注目着一切。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唐谷溪倘以为是幻觉,抑或梦境——她早已醒了,确切地说是一夜未眠。能在“天寒地冻”中坚持一夜,已算是不小的奇迹了。 此时的冷,早已不再是冷。 然而很快,又听闻一阵开锁声,紧接着,门外响起了一人熟悉的声音—— “让你们开你们就开,磨蹭什么?耽误了大王的时辰,我告诉你们,有你们几个好果子吃!” “这这小的也做不了主啊” “做不了主?呵,简直反了你们了,大王陛下亲口所言,说要见唐姑娘,怎么,还想拦着?谁给你们的胆子!” “万公公,万公公,这哎,要不,等会儿娘娘过来了,您亲自跟她说?娘娘用过膳后即刻就要来了,您再稍等——” “这都什么时辰了!再待下去是个铁人也受不了,何况是个姑娘?我告诉你们,若里面出了事,不但大王要责罚,王妃娘娘也会受此牵连,彼时,倒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你们可仔细想清楚咯,如此,可开了吧?” “公公,大王陛下真的醒了?” “诶,你这呆子!我还骗你不成?快,别给我废话,开!” “娘、娘娘” “万公公?你来此作甚?” “启禀娘娘,老奴是来此找人的。娘娘还不知吧,今儿一早,大王竟然醒了。虽仍神志不清,可迷迷糊糊说了两句话,正巧窦王妃来侍奉,说了唐姑娘回宫之事,大王一听,因念及宸王子殿下故,一心想见唐姑娘一面。呵呵,谁知,原来被娘娘请至芷翠宫了,老奴遂来此接人。” 赵王妃立于门外,面前便是万明安,他正微微欠身,一手端握拂尘,笑态可掬地望着自己。 此番话说得赵王妃愣住了,顿时面如纸色,呆若木鸡。大王醒了?要见唐谷溪? 大王怎会醒来?明明 他又是如何知晓唐谷溪来此的?万明安分明是在胡言诓她,昨夜唐谷溪被她从碧云宫带走,定是窦王妃那母女偷跑去濯心殿告状了。 他倒是会说,竟打着大王的旗子,来找她要人了。 原本,她是要今日放人的,可一想至窦王妃母女前去告状,还联合万公公来骗她,便气不打一处来,一时改了主意。 “既然大王醒了,那本宫自是要去侍奉的,不如公公领路,带上唐姑娘,一道过去濯心殿如何?” 万明安面上闪过一丝僵硬,不过还是笑道:“娘娘好意老奴会带到,只是大王适才说了,要单独见唐姑娘一人,此事老奴也无能为力啊。” “单独见唐姑娘一人?”赵王妃眸光一凛,声音有几分森然,“好一个‘单独见唐姑娘一人’啊,呵呵,这姑娘倒也是奇了,无亲无缘的,大王醒来第一个面见的人,竟是她?” “许是因宸王子之事吧,大王也是念子之心” “罢了罢了,开门。”她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守门小太监开门。 与其在此与他耽搁功夫,不如先开了门让他带走,至于是真是假、是实是虚,反正即刻便会一清二楚,不必白费口舌。 到时要出了差错,她再好生责罚这二人也不迟反正,只要大王不醒来,他万明安纵是太监统领,也不过是个地位高的奴才而已,还能耐她何? 她还真不信,大王会真醒来。 伴随一声清脆突兀的开门声,打破了这室内死寂般的安静。唐谷溪微微睁开眸子,眼帘欲阖即阖,隔了良久,才看清楚眼前之人。 纵使看不清,她也知道谁来看她了。 “万公公”唐谷溪被万明安带来的人扶起,身子疲软无力,气若游丝,感激不尽地看向他,那声音竟不像是从她口中发出的。 万明安站得离唐谷溪几步远,不远不近地瞧着她,视其模样,若非印象深刻,怕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来了。适才他方进来,目光触及地上那人时,竟是十二分的惊愕,不敢相信这屋子竟有那么冷,亦不敢相信地上那人便是唐谷溪。 她满面疮痍,长发乱蓬蓬搭在肩上,脸颊充血肿胀,淡红的手印印在上面,杂乱无章,刺目万状。原本明亮动人的那双杏眼,此刻是红丝满目,眼圈发黑,红肿不已。而露在袖口外的那双手,也因长久的寒冷,早已发青发紫,僵硬似冰了。 这是唐姑娘?这是唐谷溪?这是几个月前那个活蹦乱跳、笑容明媚、时而娇羞时而爽快的唐谷溪? 若是宸王子看见,不知该多心疼 若是她那过世的母后看见,不知该多难过 世间本有如花女儿,却要无端受此苦楚。倘若神明有灵,不知能否看得见? 如今国运大变,风平浪静的日子,许是也到头了 万明安再次瞥了一眼那不成样的女子,不明白她一个宫外之人,究竟是犯了何事,要受赵王妃如此刑罚? 他想不通,也无暇去想。 一行人来至濯心殿,自然,唐谷溪是由轿子抬去的。与她同坐轿中的,还有若萱及窦王妃一出芷翠宫,赵王妃便看见了窦王妃母女二人,正焦灼不安地候在门口,更加证实了自己猜想无误,可又不好发作,只好随他们来濯心殿,想一探究竟。 进入大王寝宫后,赵王妃与窦王妃等人先候在了正殿,由侍女带唐谷溪去了偏厅,先梳洗一番,看着不再如此狼藉后,方由万公公引至大王就寝的暖阁内。 赵王妃在正殿坐立不安,不断徘徊,看眼前情景,难道大王果真醒来了?怎会那么巧,唐谷溪此刻那副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岂不是要龙颜大怒? 可是,若是真醒来了,为何万明安执意不让她进去看?她可是堂堂太子母妃,岂比不上一个小女子重要?(。) 第三百八十四章 我是谁的女儿 “姑娘,快快坐下。” 濯心殿西侧暖阁内,万明安急忙扶着唐谷溪,来至一张卧榻上,令她躺下去。旁边便是大王的床榻,珠帘华帐半卷半垂,层层叠叠,露出里面半个身子及被褥来,四周的小桌上,皆是药碗及各类灵丹妙药。 唐谷溪坐在了卧榻上,并未躺下,而是半靠于软枕上。微吸一口气,眸光缓缓划过这屋子,最后停在了大王的床榻上。 她盯着龙榻,良久不出声。 万明安立于一侧,静静注视了她片刻,叹气道:“姑娘,昨夜要不是窦妃娘娘派若萱公主过来,我都不知姑娘竟重返凉禹了呢。姑娘既然回来,想必是” 万明安见她神情凄然,便适时住了口。沉默片刻,又问:“不知姑娘如何得罪了赵王妃,为何会会受如此惨待?想必姑娘也是心直口快,祸从口出了吧?遇上这回事,须得服个软儿,口上吃亏了,但起码保住了身子,姑娘以为呢?下回,可万万不得逞强嘴硬哎,瞧我说的,哪还有下回呢,此类事,是万万不要再有了,姑娘纵是练武之人,可终究是个女儿身,受不得宫里的任何刑罚的。” 尤其现如今,能护得了姑娘的,都不在了,姑娘岂不得自个儿多加小心? 外面是豺狼虎豹,姑娘若还似从前那样,为人庇护、心思马虎、脾性任意、简简单单,岂不不吃亏才怪? 最后两句,他未说出口。 听闻万公公这一番肺腑体贴之言,唐谷溪怎能不受感动?她方受过一夜皮肉之苦,此刻再闻如此温润之言,犹如苦药之后饮下蜜汁,岂不有十二分的香甜与感怀? 然而,心里是这番情景,表露出来的,又是另一番情景。 她整个动作极其迟缓,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想激动地对他道谢,也道不出来,想哭,更是掉不出一滴眼泪。有几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已失魂丢魄,已如行尸走肉,不再似人了。 适才那些宫女为她梳妆打扮,为她热水洗澡,她如同置身梦中,只觉得恍惚一刻便过去了,那些事明明刚发生,可如今想来,却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幸运的是,此次在那冰室冻了一夜,竟未发热烧脑,沐浴过后便恢复了过来,手脚也已温热。 一阵沉默后,唐谷溪转过头,眼光移至万公公身上,注目了他良久,才轻轻问道:“大王没有醒,也没有叫我,对不对?” 万明安望了一眼榻上,轻轻点头。 “公公为了救我,不惜与赵王妃周旋,谷溪实在感激。倘若待会儿,赵王妃进来,见大王并未醒来,可该如何应答呢?” 她静静说着,不疾不徐,这句话看似询问,但听来却像是心中已有了主意,竟带几分笃定之意。万明安听出话中似有他意,即便心中已有打算,却还是想听听她的法子,沉吟片刻,问道,“姑娘以为呢?” 唐谷溪眸色慢慢变得凝滞、深暗,她敛光于眼底,静静沉思了片刻。耳边似有若无地响起赵王妃昨夜所言来她说,都清静了,都消失了 可见,赵王妃并不想大王醒来。尽管苏宸已不再,不会再有人去争王位,可赵王妃还是不愿大王醒来。此事,她不知其中原因,却可以笃定 既她不想大王醒来,那见到大王未醒时,一定会松口气,稍稍安心下来。彼时,她和万公公随便说些什么,赵王妃想必不会深究。 “公公,大王可有什么私人物品,别人一概不知的,您拿出来,交到我手中。若她问起,只管说大王又睡了过去,若要证据,那私物便是。”她顿了顿,“而且,这私物须得是于赵氏不利的。” 赵王妃与赵春心存歹念,大王虽老,可并不糊涂。唐谷溪不信大王手中,没有拿捏住他兄妹两个的“法宝”,前朝后宫,绝不似表面那么干净,背后的污泥浊水,要有便能揪出来。 提出此言,一听便是大不恭与大不敬,可她相信,万公公不会怪罪她,他既能去救她,便不会怪罪她,永远不会。 万公公低声笑了笑,“姑娘还真是与老奴想到一处去了。不过,这证据虽有,拿是不好拿,可另有一样,姑娘倒可凭它,脱身脱险” 唐谷溪微微抬起身子。 “此物,想必人人皆知,此事,想必姑娘如今也知。只要姑娘手中有此物,口中有实情,那既可让赵妃不生疑,又可助姑娘暂且躲过一劫。”边说着,他边往角落走去,“只是,暂且只是暂且,以后或许会有更艰难的事发生。姑娘在此之后,便不要再出现凉禹国内了,如此为好” 他返身回来,手里多了一把画卷。 “此物,也是大王一直想给姑娘的。”他站在她面前,展开了画卷,“姑娘可认得此人?呵呵,老奴又说废话了,姑娘自然认得既然如此,那便当众承认自己身份,一切皆为大王告知,告知与姑娘姑娘本是南国遗下的——” “公公。”唐谷溪打断了他,飞快收回目光,扭过头去,似乎不愿细看那画卷。她面容微有激荡,平复了片刻,才恢复过来。 万公公并不感到惊讶,有条不紊地收起了画卷,脸上依旧一副淡淡的笑态。 “当初我母后,本不会死。”良久,唐谷溪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回头注视着他,“想必这些,公公也早知道是赵春,是赵春派去的人马,为了宫中空缺的后位,不惜杀掉一切于赵王妃有威胁之人。而我母后便成了那一个,成了那唯一的一个。” 事至如今,她明白了许多,以前困惑的,皆在心口解开了。玉玺,寿宴之夜的玉玺一事,大王、赵王妃、赵侯他们的不同反应,如今看来,对号入座,全然明白了。 大王并非要杀她母后,欲将她母后置于死地的,是赵春,是赵王妃。 玉玺在母后手上,大王从未见过玉玺,却在赵华庸手上得见,不是赵侯掠来的,又是谁掠来的? 若非想起那夜大王初见玉玺的惊讶,她可能要冤枉大王了,冤枉他为何知晓赵春杀了他心爱的女子,却一直重用至今? 所幸,他不知道,他本不知情 他还是那个大王,还是那个她心中的大王而且,如今还是一个为人欺瞒了数十年的大王,为枕边人所欺,为朝廷王侯所欺他亦是一个可怜的大王。 “所以,恕谷溪不能说。”她的眼里满是诚恳,“万公公,即便要说,也不是今日。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早早被人视为眼中钉。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告诉所有人,我是谁的女儿,我是哪一国的儿女。”(。)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丫头,你来了 万明安笑着摇摇头,将画卷放回原处,又无声地走回来。 “那” “那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唐谷溪嘴角绽开一抹微笑,“公公,到时你不必担忧,她针对的是我,我我能吃得了苦,必不会牵连旁人。” “啊老奴并非此意” “公公,您不必谦称。在我面前,您是一位可敬的公公,而在您和大王面前,我只不过是个平凡女子而已。但愿公公,还能像往常一样看待我,如此,谷溪心里还能畅快些。” 闻言,万明安垂下了头,笑说道:“好,好,一切随姑娘的意思来。哎,世事变迁啊原先,我倘以为,若是姑娘知晓了真相,只怕会记恨大王,也会连带着把老——把我也记恨上,可没想到,姑娘竟知道一切渊源,并未冤枉大王我甚是感慨啊。” “为何记恨你们?” “因为秋慈王后,毕竟唐姑娘,其实大王对你,一直都有愧意啊。” “我知道。”她轻轻道。 万明安又是一声长叹,转过头去,凝望着榻上半露的身影,神情肃穆,欲言又止。 唐谷溪从软榻上起身,站在原地,望了那榻上之人片刻,缓步走了过去。万明安见状,眼神一亮,忙拉过一张凳子来,放于榻侧。 唐谷溪坐在榻边,伸出一只手去,将那床头的帘子掀起,帷帐拉得高些,露出大王整个的脸来。 她收回手,神态安详,凝视许久。 “大王他昏迷多久了?” “足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 “是,其间一直靠吃丹药维持气息,偶尔能咽下去一些稀粥,也有清醒时刻,不过都很短暂。” “太医怎么说?” “太医每次来,说辞大都一致。哎唐姑娘,老奴说句实话,大王本就年事已高,加之西境传来的噩耗,他备受打击,此次是新病加旧症,一齐发作了。依老奴看,大王恐怕恐怕此次,真的不行了。” 唐谷溪强忍惊愕,听那五个字在耳边炸开。 真的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大王还未见到武贲军回来,怎能不行了呢?大王还未见到他的爱子回来,怎能不行了呢?大王还未等到她回来看他、回来质问他当年之事怎能不行了呢? 她的脸颊一阵抽搐,眼角闪亮,轻轻咬住下唇。仿如固体般,一动不动凝望着大王,他紧闭的眉眼、他安详的面庞、他沟壑纵横的皱纹、他斑白松散的头发如同凝视一个命将已矣的年老父亲。 如同一个年老父亲 “大王,您为何不等到苏宸回来?他们还没回来您、您怎能轻易离去?我知道我知道,苏宸他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他不要我们了可是、可是溪儿都坚持过来了,你看,溪儿好好地坐在您面前大王,您怎能坚持不下去,怎能坚持不下去?” 万明安在一侧立着,眼圈不由泛了红,看着眼前这个声泪俱下、跟大王绵绵交谈的姑娘,这个强力隐忍自己哽咽声音、使它听起来不像哭的姑娘,这个宸王子尚未过门的既定王子妃,这个大王相思多年的女子留下的唯一女儿此刻,她正伏在榻前声声唤着大王。 “大王,我来凉禹,幸有您和齐将军的关照,若非您们,我和林落林寻怕是早就失望而归了。可如今,齐将军不会回来了,您怎么也要走溪儿还记得,初次见大王时,大王赐座我说错好多话,大王都不曾责怪。溪儿就想,原不是所有君王都冷面如霜,这个大王,竟比溪儿父亲还要和蔼,溪儿以前常受父亲责骂” 她说着说着,轻轻笑了起来,泪光中一派柔和。 说得口干舌燥了,唐谷溪不再言语,慢慢垂下头去,垂得极低,前额触及榻沿,轻轻放了上去。 她闭着眼眸,脸朝下,静静枕在榻沿上,似乎睡着一般,无息无声,沉寂不动。 万明安转身,默默走了出去,站在暖阁的门窗内,朝外瞄了一眼,只见正殿上,窦王妃和若萱正坐在那处,静静候着,另一侧是焦急不安的赵王妃,她怕是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才愈加惶惶不安的吧。 他轻叹一声,转过身来,又思忖起那件事武贲军雄壮英勇,所向披靡,便是战况再过不利,也不会全军覆没啊,其中疑点重重,可惜的是,大王病倒了,无人为它做主。如今留下来的战士寥寥无几,将领中,也只有司马将军活了下来,且还身负重伤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如若不出意外,他们“回来”的日子,怕是快到了吧 返回至暖阁,只见唐谷溪还在那处趴着,想来,许是她过于疲累和伤心,睡着也难免。万公公走过去,拿起一件毛毯,向她身上披去。 毯子方触及唐谷溪的双肩,万公公便愣住了。他脸变煞白,眸光一瞥,只见大王的手臂移了位置,方才还在被褥中,此刻便移至榻沿了,两根手指正微微翘起,触碰着唐谷溪的头。 “大王!” 万公公声音都变了,瞠目结舌望着榻上眉眼紧闭的人,不敢置信地停在那里,手指一松,毛毯滑了下去。 唐谷溪听闻声音,骤然惊醒,抬起头来,顺着万公公的目光朝榻上看去,只见大王眼帘微动,头微转,手指轻轻翘着。 “大王”唐谷溪睁大杏眸,“大王!” 万明安跪于床前,和唐谷溪一并唤着,声音不敢过高,又不敢过低。好在大王已醒,神智尚清醒,只是眼眸许久才缓缓睁开。 他的眸光从微睁的眼缝中露出,虚弱而无神,可触及唐谷溪的面庞时,那道微光似乎被炙火点燃,发出生动的光芒来。 “”他嘴唇颤抖,可声音含糊不清,许久吐不出一个字来。 “大王,您醒了,太好了”万公公激动道,“老奴还以为大王永远醒不过来了呢!这是唐姑娘,她昨日才从西州过来,大王,您好好看看她、好好看看”说着,他声音隐隐哽咽。 唐谷溪泪光通透,伸出手去,握住了大王颤抖的手,她的嘴角用力扬起,露出大大的灿烂笑容,低声道:“大王,我是唐谷溪,大王,我来看您了” 她说“我”而非“民女”,这让大王心里生起一股莫名暖意。 “唐唐” “唐谷溪。”她笑着重复。 “丫头你来了?” 许久,大王道出了这几个字。(。) 第三百八十六章 当年旧梦 唐谷溪泪如雨下。 “是,谷溪来了来了” 大王唇角抽搐,浑浊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清澈,饱含深情地凝望着她,歪着头轻轻笑着,一言不发。 “大王,您还认得她?大王,您好生躺着,我我、老奴老奴这就去叫太医。”说着,万公公要起来。 “万万明安。”大王眸光一转,叫住了他,“你你别去,让朕,和这丫头说几句话,你你在此守着,哪儿也别去。” 万公公鼻头一阵发酸,他点了点头,抹了下鼻子,折身回来,“好,好,老奴在此守着,哪儿也不去。” 反正那群庸医,也没甚好药方,否则,也不会至今都治不好大王了,叫了也白叫。倒不如眼前这唐姑娘,方是大王的灵丹妙药啊! “宸儿”大王眼光重回唐谷溪脸上,嗓音沙哑含糊,一行浑浊的眼泪自眼角流下,“宸儿他他辜负了你,丫头,你别怪他朕知你是为他而来,朕给你道歉,你” 唐谷溪用力摇头,泪如滚珠,悲痛的呜咽声从口中发出,喘不过气来。 “大王大王,我不怪他,谷溪不怪他。大王,您要好生养病,好好活下去,您还有苏寅和若萱呢大王,您不要他们了吗?” “寅儿,萱儿?” “是啊,他们都在外面呢,要不要叫” “不,别叫,别叫。”大王闭眼摇头,“丫头,朕朕谁都不见,朕只想见你。” “我在,溪儿在。” “溪儿”大王喃喃张口,叫出这个生疏的名字,面上浮现一丝茫然。 公公见状,赶忙解释道:“大王,您有何想说的,就跟唐姑娘说吧。她她如今,已全然知道了,您不必再顾忌什么。” 已全然知道了 闻言,大王眸光轻颤,面色微动,蹙着眉头,用力凝视着唐谷溪,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意味,不知是惊喜还是悲痛,抑或不敢相信。 那股震撼,唐谷溪能从他眼里感受到。 她有些慌乱,不知大王怎么了。 少时,只见他脸上的震撼又变为惊恐,瞥向万明安,眼帘乱颤,手从唐谷溪手里抽回,一阵无措。 “大王?”唐谷溪泪眼婆娑,一脸不解。 “大王,是唐姑娘啊。”公公愣了一下,又补充道,“唐姑娘已知道了,已知所有的事了,所有的事。” 他着重强调了最后四字。 所有的事。 两人目光相对,万公公点头示意,大王渐渐平静下来。 唐谷溪心下明白了,他是在怕自己怨恨他,怨恨他当初派人去追自己的母后,以致她命赴黄泉 “你不怪朕?”大王看向唐谷溪,声音带着不可思议。 唐谷溪低头,默默无语,一阵寂静过后,她抬起头来,两只眸子红肿得如同桃核,“大王,溪儿无法替母亲说原谅,可是,于溪儿而言大王一直是个可敬可佩的凉禹君主,是苏宸既爱又恨的父亲,溪儿不怪您。即便不是如此,仅凭您是苏宸的父王溪儿也不会怨恨您啊!” 仅凭他是他的父王,她也不会怨恨他。 苏宸若还活着,想必不会再记恨他的父王了,更不愿看到她与他父王反目成仇。那一日永远不会有。 她绝不会让他在地下都难以心安 苏宸,你等我,终有一日,我们会再相逢。你我今生做不得眷侣,来世便做,来世若做不成,下下世便做生做不成,死做,死后化为孤魂野鬼也要做。 只是,你等我,等小溪几年。 “好,好,朕相信,宸儿不会看错人,也信朕自己的眼光终不会错。”良久,大王眼圈通红,眸光略转,望向头顶的幔帐,神色呆滞,眼角源源不断滑出泪来,一副枯槁消瘦之状。 “只是,苍天弄人啊。朕念了你母亲一辈子,最终却亲手断送了她的性命而你,孩子,你与宸儿情投意合,天赐良缘,到头来却要受这相思之苦!这、这是朕的报应,朕当年因不得而用了不当之法,逼死了秋慈,如今要赔上自己儿子的性命,因果轮回一命还一命!” 他转头看向唐谷溪,老泪纵横,缓了缓,道,“世间自古美事难成,朕在世六十余载,见了太多悲欢离合,也做了太多悔不该当初之事,临到了了,却还要再次目睹生死之别。当年发生之事,像是又重现于眼前只是这回,换成了你丫头,朕心疼你,也理解你,朕比谁都要理解你” 这一番话,说得唐谷溪又热了眼眶,适才平复好的心绪,此刻又如翻江倒海般,地动山摇,催的她五脏俱裂。 朕比谁都要理解你 世间最暖人心的,莫过于“理解”二字。 相比之下,大王才是最可怜的——比起她所受的悲痛来,他先是年轻时求而不得,后又为人欺瞒、亲手杀了所爱之人,尚不自知。最终寄希望于儿子与她的女儿,心中稍有一丝安慰之际,却又闻此噩耗 “不知大王可否告与溪儿,”良久,唐谷溪抹净眼泪,带着心中积存许久的疑惑,“您当年,是如何与我母后相识的?” 大王稍稍一愣。 唐谷溪不说话,静静望着他,等待回答。 万明安也蹙眉望向大王,带着满脸疑惑,极欲知她所问之事。他跟着大王,少说也有数十载了,可有关秋慈王后之事,却一句未曾听大王说起过。这宫中内外,还没有他太监总管所不知之事,独此一件。 “三十年前,朕还是榆阳君,成婚之后,便有了自己的府邸。一日,紫阳出宫游玩,黄昏之时忽来到我府上,且还带来一个受了伤的女子。那女子不言不语,许是因伤所致,吓得啼哭不止,除紫阳外,谁都不理。 “几日之后,她才开口说话朕也由此得知,她原是南国的侯门之女,素爱采药,那日,跟着家中药娘出来寻找药草,不慎从山间失足跌了下去,恰被紫阳带去狩猎的人马看到,便将她救了回来秋慈彼时,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青春年少、天真烂漫之时,灵动可爱,温婉典雅,是朕见过世间最美的女子。她在府中住了半个月,便被南国侯府派来的人,接回去了。 “也是秋慈离开那日,朕才知道,她早已被父母做主,送给了南国的洪宣大王。不日之后,南国宫中将会举办一场封后大典,而她的入宫之日,便是洪宣王的封后之日。自此,她便再无机会出来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此物最相思 “孩子,朕怕是不行了。你能回来不管是为宸儿,还是为朕,朕都高兴。生前尚能再见你一面,朕也知足了,此次,朕有一物要交予你,所幸你来了,否则,朕怕是要带入陵墓中了”他闭上眼,摇了摇头,“不能带,不能带,让她陪我在那不见天日的陵墓中,岂不是委屈了她?” 他睁眼,看向万公公,“万明安。” “老奴在。” “你去把它拿来。” “大王说的,可是那幅画?” “嗯。” 万明安与唐谷溪相视一眼,二人都未说什么,他退至墙角,于方才放画的地方,重新拿出了卷轴,回到榻边。 “把它打开。” 万明安听候指令,再次当着唐谷溪的面,展开了那幅画。 大王用手拍拍唐谷溪的胳膊,吃力地道:“丫头,你你看看,那是你母亲。” 唐谷溪微低着头,不敢说方才已经看过了,亦不敢说竟畏惧于看自己母亲的画像。此刻,一股难以言述的情绪堵在她心头,令她迟迟抬不起头来。 面前的,是自己的生母,秋慈王后的画像你为何不敢看? 她扪心自问,却得不到答复。 “姑娘。”万明安见状,提醒了她一下。 唐谷溪这才晃神,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由地板移至半空中,最后落及万公公恭敬举着的长幅画卷上。 眼前被一片流光溢彩遮罩,刹那间刺目万分,灼灼生辉。画上女子语笑嫣然,粉面含春,艳丽的狐裘大氅包裹着窈窕身形,头上金簪玉钗,水晶步摇,琳琅满目。画卷四周边角,则是争奇斗艳的各类花草,粉缀其间,上面彩蝶纷飞,香气跃纸而出,扑鼻而来。可花虽繁盛,却彩墨疏淡,远不及中间人物的浓墨重彩,相比之下,整幅画面浓淡有致,主次分明,丝毫不压前面女子的风华。 “你一定不解,为何她是这副样子”大王盯着画上女子,忽然容光焕发起来,“当初,她在朕府中居住,定不会穿得这样惹眼。此画,是朕命人,前去南国宫中为她画的” 见唐谷溪仍有不解,万公公接过话头,“彼时,已距秋慈王后返国,足有四五年了。大王仍旧日思夜想,难以忘怀,遂下令,于全国之中,寻找奇人画匠,派他前去南国,以在秋慈王后生日当天,入宫为她画像。” 万公公深吸一口气,“入宫自然是难,那画匠在南国都城费尽周折,才引起了礼部的注意,又因他画工的确绝妙,最终被召进宫去。王后生日那天,他便画了这幅画。” “可是,南国大我父王,又怎会让他把此画带出来?”唐谷溪疑惑不解。 大王淡淡笑了,道:“万明安说错了你父王,自然不肯让那画匠带出此画,可别忘了,那画匠可是我凉禹画工造诣最深之人,他见过一次的,岂有画不出来之理?更何况,是已画过一次的” 唐谷溪恍然大悟,原来,此画并非第一幅,而是那画匠回国之后,凭借记忆,再次画下来的,第二幅。 大王对母后之心,竟如此坚贞不渝。 “那是”她指着画卷的左下角,似乎有几行看不清的小字,皱起了眉头。 万公公走近一步,将画卷移至唐谷溪咫尺跟前。 “那是大王亲笔题上去的。”他低头瞅了瞅,看到了她所指之处时。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唐谷溪柳眉微蹙,目光凝结,喃喃念道。 “是啊,是王摩诘的红豆一诗。”万公公笑着说道,“当初秋慈小姐离开府中时,大王题了此首诗,作送别之物给她。只可惜,当初秋慈小姐年纪轻轻,从诗上窥见大王心意时,一时慌了手脚,一言不发丢下诗便上了马车,匆匆离去了。如今想来,倒是有几分乐趣啊,就连大王对老奴讲起此事时,亦还笑意融融” 唐谷溪面容呆滞,身子一点点变得僵硬。 “此事,你倒记得清楚。”大王淡淡笑着,嗔怪地瞪了公公一眼,“秋慈是王侯之家的小姐,纵是洒脱烂漫,也终归是个闺阁女儿,知书达礼,高贵本分。想来,朕当时,是唐突了定吓着了她,否则,她也就不会在入宫之前的那几个月,面对朕寄去的书信纸笺,一次不回了。” “大王说得在理,可是,说不准人家小姐压根没生气。大王想想,彼时秋小姐即将入宫,若还与外人通信,岂非坏了规矩?” “是啊,朕年轻时,的确鲁莽唐突,不知礼数。这也只是你我二人臆想罢了,秋慈哪是因规矩礼数不回信,也不是因生气羞涩而不回,是因她本就于我无意,不回信自然是应该的。”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落回那首诗上,“此段孽情,终归是朕一人的,独相思罢了” 暖阁内陷入了沉重的安静。 三人皆默默注视着那幅画卷。 “大王可知,”良久,唐谷溪扭过头来,深深注视着大王,“谷溪的本名,叫什么?” 闻言,大王将画上的目光缓缓收回,投至她脸上,满脸疑惑,不知她为何意。 “姑娘是说南国公主的名字?”万公公眸光一转,忽然脑中灵光闪现,压低声音问道。 唐谷溪面对着大王,点了点头。 大王的眸色微微变深,盯着她那憔悴不堪却又笃定万分的面颊,脖子用力抬了起来,向前伸着,凝神聚焦。似乎隐约感受到,会有不一样的事发生。 “谷溪出生后,母后为我取的名字,南国公主的名字”她语气轻柔,眼里又泛出泪来,“是相思,‘此物最相思中’的,相思。” 相思,“此物最相思”中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中的“相思” 相思,骆相思。 “就叫她,相思吧。” “是,王后娘娘。” 话毕,唐谷溪紧闭双眼,微微仰头,止住了要流出的泪水。 万公公呆了一刻,手一松,画卷滑落到地上。 大王的双目用力张着,面颊通红,姿势保持不变,呆呆望着唐谷溪,眼眶中再次蓄满了泪水,身子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蒙冤的将军 正殿内,赵王妃坐立不安,桌上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可终不见她喝一口。此时,殿内早已挤满了人,太子苏敖,王子苏寅,还有其他几位王子,该来的都来了,萧王妃不便行动,因此未过来。 两个时辰过去,还未见里面有何动静,也迟迟不见唐谷溪出来,赵王妃的疑心又升起来——既不见太医出入,那定是大王没醒了?好个万明安,竟敢欺瞒于她,为保一个宫外民女,不惜撒下弥天大谎,看来,大王对她,当是分外看重啊! 她赵王妃,身为侯门之女,十五岁嫁入榆阳君府中,二十岁成为王妃入宫,陪伴大王左右数十载,从青春芳龄直至鬓染白霜,到头来,却敌不过一个小小民女。王后之位从未得到,恰是因大王心中那求而不得的虚幻影子,今日在此又受气,却也是因一个与她相似之人 望着满屋子的王妃王子们,赵王妃一手按住茶座,缓缓从座上站起,在众人的注目下,向暖阁内走去。 “娘娘,”身后的婢女赶忙跟到一边,低声细语道,“大王可是说了,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娘娘” “本宫自然想到。”赵王妃冷冷道,“只是,这命令怕是永远不会有了。不管大王是否醒来,本宫便要进去一看,顶多挨上大王斥责两句,那又何妨?若要再等下去,那贼女岂不逃之夭夭了?” 婢女不敢再言,垂头道:“是。” 二人疾步走向暖阁,气势威昂。 “母妃,您看!”一侧的若萱急了,拉住窦王妃。 “别急,别急。”窦王妃抚上她的手,口里虽这么说,然心中也是惶惶不安。 但愿,唐姑娘已经离开了,但愿,万公公能糊弄过去 “若萱姐姐,谷溪姐姐在里面?”苏寅拽了拽若萱的衣袖,仰着头,嗫喏道。 若萱回头,看到了苏寅略带稚嫩的脸庞,这孩子五官清秀,眉眼柔和,眸深如玉,越来越带一股冷冽的气质,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 若萱点了点头。 暖阁内。 “丫头,还有一物,朕要嘱托与你。” 大王又重新躺倒在榻上,面目已十分安详,激流涌过后,屋内三人的面上,皆是一片平静。 万公公收起画卷,恭肃地拿着。 唐谷溪苦笑,略带着嗔怪语气,说道:“大王居心不良,谷溪入宫一趟,不仅要狠狠哭上一通,还要三番五次接受大王的叮嘱。” 大王眼帘轻阖,淡淡笑道:“朕不会给你太多事,你也应付不来。不过此事,务必交给你,朕才放心安妥。丫头,算朕拜托你了,看在宸儿的面子上,你” “大王无需再说。”唐谷溪赶忙打住,“谷溪听着,大王有何吩咐,只管说来就好。” “如今,朕将归去,太子苏敖掌政。他一向胸无大志,性情又极鲁莽,素不爱学,今日,能有良臣忠将协辅他,还好些。若有朝一日,国本动荡,赵氏篡权,苏氏将危之际,万不可再留太子稳坐王位,你要”他眼神诚恳,动了动脖子,吩咐万明安,“你去,将那盒子,拿过来。” 万公公点头,退后几步,在一橱柜中翻找什么。 唐谷溪心头乱跳,紧紧皱眉,注视着大王。不知大王要给她什么,她也万万没想到,此事竟然涉及凉禹王权政局,她一个小小女子,能干什么? 可是目光触及大王那诚恳的双眼,她一再想要推辞的心,瞬间压了下去。 大王有多爱母后,就有多恨赵春,有多恨赵春,就有多恨赵王妃。那么连带着太子苏敖,也被他并入恨意之中了即便那并非恨意,但凭太子的不成器,大王也不会将王位传给他的。 可见,多年前立苏敖为储君,也是因赵侯在朝中的势力,以及多年来为他兄妹所欺骗的不明真相吧。 “你可知,朕今生不止做错了此一件事,还做错了另两件事”大王静静说道,又陷入了长远的深思,“逼死秋慈为其一,将萧王妃打入冷宫是其二,听信赵春与西州王的谗言,为其三” “西州王的谗言?”唐谷溪心中一惊。 “南溪之战后,赵春告诉朕,秋慈并未找到。朕灰心万分,不久之后,却传来了秋慈死于山上之闻,朕不信,快马加鞭赶去,发现她确惨死在了马车中,利剑穿身” 唐谷溪浑身一凛,手脚发凉。 大王见状,虽有不忍,还是狠心说了下去:“朕当时几乎气晕过去,赵春即在身侧,若非他手下拦着,朕大概早就要了他的命。可偏偏那时,西州派来了一士兵,对朕说,秋慈是被另一人所杀,并非赵侯。” 万公公拿着匣子走过来,默默站在一侧,并未打扰。 “回宫后,西州王明德,送来了一封信。那信上说,秋慈是为西州的一位将军所杀,那将军当初不听他意,执意要杀秋慈,以除后患。还说还说南溪之战中,那将军违反君命,几欲救出洪宣王,欲归入南国大军中,联南谋反” “谋反?”唐谷溪惊愕。 大王点头,“自然,朕是为他所骗,谋反一事是假,刺杀秋慈一事也是假,如若不是那日玉玺,朕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此为赵春与明德联手撒下的谎话! ” “可是,西州王为何要污蔑那位将军,他可是他的将臣啊!” “他与那将军的瓜葛,朕便不知了。不管那将军有错与否,总之,这罪孽是扣在了他头上。朕的错,朕的错啊朕命赵春作假,前去西州朝堂呈词,说在南溪之战中,那将军曾几欲谋反归南,为赵春所见,赵春阻拦不成,还险被杀害再加之西州被明德所‘收买’的官员,万箭齐发,直指那将军!最终,将军被杀,他的府邸,满门抄斩” 大王言毕,剧烈咳嗽起来,脸憋得酱紫。 公公见状,忙放下匣子,转身去倒水。走至桌前,忽瞥见远处门窗后,渐渐走来一个身影,脚步声愈靠愈近。 闻其步伐,似是赵王妃。 公公赶忙折身回来,冲大王使眼色,口里大声道:“大王方醒不久,怎能如此着急呢?如有什么要说的,只管吩咐老奴便是了,何须亲自下来?唐姑娘不过跪了一夜,路途劳累而已,有何大碍。大王若非要责罚赵王妃,让人看了不笑话?王妃娘娘好歹是太子的母妃啊!”(。) 第三百八十九章 肺腑之托 赵王妃刚走至门口,忽听闻屋内传来这一番话,顿时停在了门口。她和婢女相视一眼,变了脸色。 很快,屋内又传出大王的咳嗽声,伴随着略带怒气的嗓音,一并传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唐姑娘好心来看朕,不说好生款待,竟被禁于冰室一夜!她难不成忘了,唐姑娘是朕钦定的宸儿的王子妃,不管宸儿如何,她是我凉禹的王子妃,永生皆是!” 一腔激言道出,唬得墙外二人浑身一颤,赵王妃不禁干咽一下,向后趔趄了一步,幸被丫鬟扶住。 “娘娘,赶紧回吧,大王是真醒了。” “我我自然听见了,还用你说?”赵王妃脸色惨白,扶着丫鬟的手,返身走了回去。 见窗外人影已消,万公公这才轻呼一口气,冲大王点点头。 大王吃了几口水,半坐起来,歇息片刻,叹道:“赵氏张扬跋扈,昨夜让你受了委屈,你你只管咽下去。朕此刻,不能拿她怎样。” 言毕,却不见答话。大王抬眼,只见唐谷溪正面容僵硬,一副失魂落魄状,死死盯住地板,身子瘫跌在地上,呆若木鸡,一言不发。 他才想起方才所言来,那位西州将军的冤案,是他与赵春联手所办,若非他二人的陷害,那将军也不会含冤而死,也不会满门抄斩 他当时杀伐无度,更是因秋慈死去一事,对他打击过重。因此,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竟不问青红皂白,便被人利用、被人蒙骗,最终犯下滔天错事 那错事,牵连的何止素不相识的将军一家?还有后来的萧王妃,后来的齐昭将军皆因那事,与他冷淡疏远。一个被遣冷宫,受苦七年,一个忧心忡忡,心冷十余年而宸儿,也是因萧王妃一事,才与他生起隔阂的。 一事错,便千古错。 他不得不承认,这皆是他瑞乾此生,应得的报应。 “那位将军就那么冤死了?”许久,唐谷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大王,曾在年轻时,做出过如此阴暗歹毒之事。纵是他为西州王所骗,也不该为报私仇,而呈假词啊! 西州王正是利用了凉禹王的一腔深情,替他除掉了他想除却除不掉之人,不管那将军如何惹怒了他,如何该死,他都不能诬陷将军杀了母后,不能谎告凉禹王以致大王做了他的刽子手!如此费尽心思,如此玲珑八面,可见西州王是一个何等阴险狡诈之人! 也难怪,若非此人如此狡猾,怎会在夺取清婉姑母后,还对南国发战? 怎会在答应了姑母留父王性命后,还会于南溪河畔绞死父王? 她的父王、姑母、族人,以及眼前的大王、那死去的西州将军皆是为他所害。而她的母后,却是为赵春所害。 一个西州王,一个赵春 “唐姑娘,大王也是有苦衷的啊。”公公低声道。 这一句声音将唐谷溪从思绪中拉回来,她平复了片刻,直起身来,面色平静。 “谷溪方才失态了。大王亦是受害者,若非您心中有愧,怎会在今日将此事全盘告与谷溪?想必,大王在寿宴当日见到玉玺后,心中便全明白了吧,这几个月以来,岂不是心中备受煎熬?” “是啊,所幸玉玺现世,否则,朕要蒙蔽一生了。华庸当夜献出玉玺,必非他意,而是紫阳之计,她是为朕着想,亦是为秋慈啊。” 提起紫阳长公主,唐谷溪想起那日她前去侯府,紫阳长公主对她的亲密举动来。如今想来,心中一切朗然了 “我记得,后来大王又将玉玺给了太子,这是为何?” “给太子?”大王似在回想,“朕给太子玉玺,是为了稳住赵王妃的心。你想啊,那夜之后,赵春与她二人,必然生疑。朕若将玉玺赐予太子,以定人心,岂非万全之举?可谁又能料到,后来竟被你偷去了” 唐谷溪听罢,低头露出一丝微笑,有些不好意思。 “那日的大火,也是大王放的吧?”唐谷溪喃喃道,话至此时,许多事情已有了头绪——她夜潜东宫那一晚,芷翠宫莫名失火,如今看来,却是大王在得知真相后,为泄私愤,故意派人放的了。 大王和万明安相视一眼,各不说话。 少时,他接过万明安递上来的匣子,交到唐谷溪手中,恢复了肃穆之色,缓缓道:“此物,你须拿着。来日朝野动乱时,你将此圣旨拿出立苏寅为王。” 立苏寅为王 唐谷溪杏眸圆睁,呆在那处动弹不得。 “寅儿自小跟着宸儿,受教良正,又聪明勤勉,刻苦求实。苏宸不再,他便是最佳人选。这也算朕对萧王妃,最后一点弥补了吧。” 唐谷溪呆愣不动,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接过大王手里的匣子。 她想,如若苏宸在,也会答应他父王的。也会希望她,能亲手接过这卷圣旨的。 “好,谷溪听命,来日若真有变故,谷溪必不负大王所托。” 大王听闻此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微微垂下手来,闭眼歇息。 “大王,外面的人都还候着,要不要?” 大王睁眼,徐徐说道:“万明安,你派人,送她出去,切记,将此物保管好。那幅画,也——” “那幅画,便留在此处吧。”唐谷溪道,“大王念了一生,谷溪怎敢拿去?何况,今日若拿太多出去,岂不是惹外人注目。母后的样子我记下了,今生不会再忘。至于画像,还是留给大王吧。” 说着,她在万公公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大王面容抽动,只好作罢。 “宫中不能多留,你若等宸儿回来再走朕也不拦你。只是,须得去紫阳那处,紫阳长公主会照管好你的。” “侯府?”听闻要她去赵春的府邸,唐谷溪皱了皱眉,“其实,谷溪另有去处,大王不必为此操心了。” 她记得,潇潇曾说,她再返凉禹时,一定要去找她。 不知她此刻尚还好。 “丫头。”临走之时,大王再次把她叫住,“你要好好活着,替你母亲活着,替宸儿活着若有机会,除掉西州王,除掉赵春。”(。) 第三百九十章 有孕在身 走出暖阁时,正殿内哗声四起,虽有窃窃私语,但更多的是振衣摩履声,一阵衣衫带动的轻微聒噪。 唐谷溪抬眼,朝不远处的窦王妃与若萱看了一眼,三人对望无声,却也无需言语,眸子里宁静如水。 少时,她慢慢转动目光,划过众人,掠及赵王妃时,眸光微滞,停住不动了。 赵王妃与她目光相对,竟微显慌乱,许是因方才之事令她心惊胆寒,此刻所期盼的,正是唐谷溪赶快离开,万莫再向大王多说什么。 她也暗自庆幸,好在昨夜只给了那丫头几个巴掌而已,并未用上其他刑罚。大王不至于为一个丫头受了点委屈就怒及她这个妃子,纵使他心中有恨,也不会于她当面道出。 她微微低头,面目凝重,正欲转开头去。 “唐谷溪!”殿内乍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嗓音。 众人议论声顿止,扭头侧目,只见太子从后座上站了起来,桌角尚放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盏。 原来,方才不见太子人影,是他正于后座品茶。 唐谷溪方行至门口,听闻这一声厉叫,顿足止步,面色微动。不必回头,便知这一声喊叫是发自谁人之口。 万明安立于她身后,微微侧身,瞥见太子正疾步走来,忙转身含笑行了礼。心中却好生奇怪,但见太子满面红光,形色匆匆,目光如炬,不必多问,他心下便也明白了几分。 遂让出几步,退至一旁。 正殿门口,日光明耀,只余下了这二人。 “敖儿!”赵王妃立在不远处,望着太子的背影,脸色铁青,愤不可遏。 太子惘若未闻,直盯着唐谷溪,站在她身后两步远之处,形若呆人,不晃不动。 “敖儿,你父王尚在等你,还不快去拜见你父王?在此失态,成何体统!” “唐姑娘,你在此等候片刻,本宫去回见父王,即刻出来!”太子压低声音道,面色狂喜,却又着急慌乱,炙热的目光从唐谷溪后背收回,对母妃俯身作了揖,转身朝暖阁中走去了。 赵王妃愤愤瞪了唐谷溪一眼,转身跟了进去。 万明安立在阴影内,幽幽叹了口气。 他抬头,望见唐谷溪正面无表情、眸色如水地凝视前方,不言不语,手中端抱着那个小匣子。 “公公,您请回吧。” “大王让老奴送唐姑娘至” “不必了。”她轻轻道,“大王才刚醒来,身侧不能没有公公,公公还是请回吧。此刻,众人皆聚濯心殿,谷溪不会有任何危险。” 万明安垂头冥思,细想也是。 “那么,姑娘真要去相府了?” 唐谷溪点头。 她要去见潇潇,当初潇潇出嫁之前,曾与她有约,若来日唐谷溪重返宣阳,头一个要见的人,必得是她。 然而,她失约了,头一个见的人,并不是潇潇。 不知潇潇知道了,会不会责怪她。 一定不会的,潇潇如此善解人意,如此温柔体贴,定不会怪她半分。正如当初抢走苏宸,她也委曲求全,含泪咽下了 她犹记得,那一夜,潇潇的眼泪多么狂肆。 是因她,因她而彻底死心的。 “谷溪姐姐。” 远处忽传来一声轻响,低微得如同窃语,若非她心神宁静,恐怕是不会听见的。 那一稚嫩的声音又将她钉在原地。 若萱一手拉住了正欲上前苏寅,将他拽了回来。 “父王待会儿定要见你,不要乱跑。” 苏寅慢慢垂下了头去,神伤黯淡。 唐谷溪原地不动,咬了咬牙。 “姑娘难道,就不想去看看萧王妃?”公公眼角余光注意到了苏寅,却并未扭头,只是低声问道,嗓音沙哑。 闻及“萧王妃”三字,唐谷溪心口又一痛,眼圈涨得发酸,勉强笑笑,忍住了眼泪。 “不去了。” “也好,姑娘好生保重身子,切不可太过伤心了。即便悲痛,也没这么哭的,否则,非得哭坏身子不可。”万公公语重心长。 唐谷溪重重地点头。 “你们两个,送唐姑娘出宫去相府,好生照顾着,可听明白了?”出濯心殿后,万公公仍是不放心,叫了两个小太监来,赏给他们几两银子,如此这般嘱咐了几句。 小太监自然高兴不已,忙不迭地应下,收起银子,左拥右簇着唐谷溪,下了玉阶。 马车顺利出宫,直顺着官道,往慕容家驶去。 行至门口,家丁进去通报,不过多时,便有人走了出来。唐谷溪恭肃而立,正在思索着,如何跟相府的官家道明来意,就听一个女子声音响起。 她抬头,注目前方,只见一个身穿绮罗的女孩儿走了出来,视其模样,不像是府中的小姐。细看之下,却又觉得几分面熟。 “姑娘,请随我来吧。”那女子温言说道,笑容清浅。 唐谷溪点头,谢过两位太监,便跟着那女子走进了府内。 外院尚有家丁跟随,进了内院之后,身边便只余下了这姑娘一人。唐谷溪再次侧目,端详其侧脸,恍惚间忆起,她正是先前侯府里的丫鬟——潇潇的贴身婢女。 曾经见过一面,只觉得面熟,但又不知名叫什么。 正在思索间,那姑娘忽拉着唐谷溪上了游廊,左顾右盼,躲至无人之处,神色惶恐。 唐谷溪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不解。 “姑娘,你为何要来?”那丫鬟问。 唐谷溪面色茫然,一时愣住。 “我是说,姑娘此次为何要回来?我记得在小姐出嫁后,姑娘几人便离开了凉禹,此番回来又是何故?” 唐谷溪呆呆注视着她,疑惑满面,心想,难道相府里的人还不知道?西境如此大的祸事,连西州都已知晓,大王也因此而病倒了,相府竟不知情? 那丫鬟见她愣着,又道:“奴婢知道,姑娘是为宸王子而来,西境早传来了战报,宫中宫外人人皆知。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家小姐不能知道啊。”丫鬟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平复片刻,说道,“发生这样的祸事,谁都不愿耳闻前几日,长公主曾派人来府中叮嘱,说不能告诉小姐边境的祸事,更不能提及宸王子一个字。公子当下便明白了,当日便下令,府中上下不得提边境只言片语公子对小姐一往情深,即便知道了小姐心意,却仍佯装不知,为了小姐,他只能隐瞒战况。” “这”唐谷溪皱了皱眉,“何谓‘为了小姐’?总有一日,潇潇会知道的,倘若那时她知你们瞒她,岂不会更加心痛?” 唐谷溪略有不满,她知晓潇潇对苏宸有意,也能体会被人隐瞒、提心吊胆的滋味,因此,才更不想让潇潇蒙在鼓中。 此种意义上,她和潇潇更像一对战友。 丫鬟咬了咬唇,半晌,说道:“因为因为小姐如今有孕在身啊。”(。) 第三百九十一章 沧海桑田 一阵风刮过,掀动了廊檐下二人的裙摆。小轩窗下细碎的日光里,唐谷溪低头站着,沉默了良久。 潇潇双身子,此刻若得知祸事,岂不是害苦了她?她已嫁入相府、成为相府少夫人半年有余,却还心心念念着远在天边的人,而那人,今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唐谷溪万万没想到,如今的潇潇,竟还和以前一样,心如磐石,毫不动摇。纵然已有了慕容寒的孩子,却仍心系于苏宸身上。 仍心系于苏宸身上 此念划过,唐谷溪身子一颤,顿时心如刀绞,胸口一阵抽痛,不知是何滋味,堵得她浑身发麻。她急喘了两口气,一手扶住花墙,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潇潇对自己,究竟是何种感情呢?她真的想见自己吗?真的一点也不怨恨自己?不对自己吃醋? 论情深意重,潇潇不比自己浅半分,她对苏宸的心,也不比自己弱半分,甚至还要强得多。他们姑舅表兄妹,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多年,潇潇对他的心,又何止一点半点?或许,是她唐谷溪所不能比的 想到世间还有另一个人,用情比自己深,贪恋着同一个人,且要忍受比她更为沉重的痛苦,她便难受至极。她的苏宸被别人思念着,尽管那人不是别人,只是一个比她更为可怜的女子,是那温婉善良的潇潇,她也受不了 面对潇潇,她是既羞愧又自责,既心疼又计较繁复的情绪在她心头激荡,撕扯得她几乎筋骨欲碎。 “姑娘?”丫鬟见状,略皱眉头,伸出手去。 唐谷溪摆摆手,并未扶上她的手。她微微闭眼,又睁开,惨白的面色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前方,双目失焦,眼帘下生出一层水雾,萦绕在她面前,经久不散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唐姑娘?”那丫鬟还是把她扶住了,一脸担忧,“姑娘这是” “我无碍。” “姑娘,不是我狠心,而是少夫人的身子不允许。姑娘若进去,少夫人向来心细,又挂念疆场之事,因此必会起疑。为了少夫人及孩子,姑娘还是” “你不必说了。”唐谷溪站直身子,离开墙体,手从丫鬟手上拿下,垂眼道,“我理解你的苦心,也理解长公主的用心,对于潇潇,我不会去看了你好生照看着你家小姐,她身子虚弱,又心细多愁,万莫让她受一点惊动。” “嗯,我记住了,多谢姑娘挂念。” 唐谷溪点点头,愣了半晌,方转身走去。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双脚无力,如同游魂。 “姑娘。”那女子声音又响起,“人死不能复生,姑娘千万要好生保重。小姐自成亲后,常常念及姑娘,若临盆之后,姑娘尚未走,那便来府上看望小姐吧。她一直很想见你” 唐谷溪立着未动,长长的游廊里,她隐于一片昏暗中,身影孤单落寞,像是化为泥雕般,纹丝不动。 潇潇还是如此宽容大度,如此坚韧如丝,如此纯善柔弱。可她方才,竟那样去想她,竟怀疑她是不是真心想见自己,怀疑她们之间的约定她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潇潇自知苏宸得不到,因此不抱希望,在见到她时,却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慰藉,当成了一束光。于她而言,唐谷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终点,是集她万千希望于一身的人,是她做梦都想成为却成为不了的那个人 她的心里,只有羡慕与仰望。 这样的潇潇,都不能有半点思念之情? 唐谷溪脑中风驰电掣,呼风啸马,一番杂念过后,她的心胸豁然开朗了,转过身来,对那丫鬟露出了一丝惨白的微笑,“好,我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潇潇分娩完后,我会再度登门拜访。你们一定守口如瓶,不得让她对西征之事起疑。” 丫鬟笑了,点点头。 唐谷溪眸光微颤,打量了她片刻。 “你叫什么?” “我叫玉蝉。” “玉蝉”唐谷溪轻念道。 玉蝉看着她,笑了,“姑娘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人。” “一个人?是个姑娘?” “嗯。和你大约一般大,如今,已为人妇了。” 玉蝉翘了翘眉,眼珠一转,“那姑娘是你何人呢?” 唐谷溪面色不动,沉思了半晌,好似未听到这句话一般。她抬起头,微微苦笑。 “是我妹妹。” 玉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出了相府后,唐谷溪站在茫茫大街上,左顾右盼,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走。此刻,剑不在身,银两不足,马车已走,举目无亲,竟连个可怜去处都没有 她该去哪儿呢? 侯府、相府、宫里都不行。 侯府有她痛恨之人,相府有她不能见之人,宫里有她纠缠之人,而将军府将军府。 “姑娘上车吧,小的送姑娘去客栈住下。”身后传来一阵车轱辘声,唐谷溪茫然转身,看见相府里的小厮正牵着一辆马车从角门走出来。 “多谢你家玉蝉姑娘了。”唐谷溪也不推诿,径直上了马车。进去后方发现,车内摆着一方小桌,桌上是几盘精致的点心,旁边一壶茶水。 这丫头,竟这般贴心。 她摸了摸脸,觉得此刻的模样一定狼狈极了,纵是盥洗沐浴过后,仍洗不掉昨夜的辛酸以及这两个月来的憔悴。 连玉蝉都能看得出来,何况潇潇?看来,她不进相府,是对的。 唐谷溪坐了下来,方觉腹中饥饿,疲累不堪。马车轻摇前进,两侧的窗帘迷离掀动,刮进来一股清风,街上行人攒动,房屋不断向后退着。 她静坐了片刻,从桌上拿起一块点心来,放入口中。糕点触及舌尖,立刻溢出了满口清香,充盈着她的口唇,令唐谷溪更觉饥饿难忍。 将军府,还是不要去了罢 人去屋空,还有何意思?触景生情,只会徒增烦忧,心中添堵。 她再次往窗外瞧了瞧,此时,马车正路经街市中心,两侧景物颇为熟悉。她细细凝视着,忽有一华美阁楼闯入眼帘,定睛一看,上书有“水云馆”,如今易主换人,水云馆照旧升歌起舞,热闹非凡,毫无当初血腥溅楼台之感。 她叹了口气,短短一年,竟是沧海桑田。(。) 第三百九十二章 败军之将 半月之后,武贲军归来。 司马将军死里逃生,重伤未愈,部下零零散散,不过数十人。去时浩浩荡荡、英姿勃发的武贲军,回来时却萎靡不振,所剩无几,实为一副惨状。 唐谷溪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翘首以望,城门楼前空出大片的土地来,四周皆有御林军站岗,阻挡着摩肩接踵的百姓。 远处,很快出现几匹战马,坐在最前方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深目薄唇,脸颊黝黑,伤痕累累,刀疤纵横,本就粗厚的皮肤经过塞外的风寒吹打,变得更加沧桑粗粝。头上的红缨盔帽遮盖着他的眉眼,他一脸僵硬,目光哀伤,紧闭薄唇,拖沓而归。 他是唯一活着回来的将领。 “哎,别挤啊!” “让一让,让一让” “就剩了这么点人?那坐高头大马的可是一位将军?” “是啊,你看他神色低靡,头都不敢抬起来。军中死伤了数万人,他却活着回来,岂不感到惭愧?” “那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荣耀皆是那些将军的,死去的却是我们小老百姓,虽有朝廷发的饷银,可如今连尸骨都见不着面,要那饷银有何用?” “是啊!这些该死的将领” 耳边的人群左摆右动,推得唐谷溪几欲跌倒,便在此时,耳畔一阵说话声传来,虽嘈杂凌乱,却十分清晰地击在她心上,烫如烙铁。 她猛然扭头,目光似火,直直射向那说话的二人。 那二人见她行为怪异,直瞪着自己,只当她是受了刺激,便无心再腹诽,互相使使眼色,转到一边去了。 武贲军为了凉禹,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齐将军、齐煜、就连堂堂凉禹的王子,也死在了沙场上,到头来,却换来了街头市井这一众小人的寒酸鄙夷!他们不值太过不值了。 人言可畏,百姓身在繁华稳定的天子脚下,安居乐业,尚不知远处疆场上是怎样一番血腥惨状,亦不知战争有多可怕、多恐怖。他们不知,无论士兵还是将领,皆使出十二分的精力与勇气,豁出性命地与敌军对抗,纵然司马将军活着回来,他也是死里逃生、历经了滔天苦楚! 唐谷溪无法说出这些,也不忍心说出这些。她知道,在前前后后这些人中,尚有失去儿子的老妪,失去父亲的孩童,失去夫君的少妇,失去兄长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愤恨满心,哪一个不是痛苦不堪? 便在这时,人群中忽响起悲声,说时迟那时快,不出几瞬,呜咽声陡变成了哭喊声,好似麦浪,层层掀起,滚动而来。 黑压压的人群一片鬼哭狼嚎,声嘶力竭地喊着死去的将士名字,各种哭声纷涌而至,一层盖过一层。 唐谷溪置身于这片哭声中,一时有些头晕眼花,她抬头看看天上明晃晃的日光,此时正火辣辣地照着众人,本该生出燥热,身上却是一片冰冷。 她的耳旁被尖利的哭叫声充盈,刺得她心尖发麻,脑中一片空白,视线跟着司马将军的战马移动,却不知不觉一晃神,那身影骤然不见了。 “她可有醒来过?” “还没有,将军。” “哎” “恕琉璃多嘴,将军,这姑娘已在府中躺了两天了,最清醒时也不过呢喃一两句,茶饭不进,如此下去,若死在我们府里,那岂不是” “胡说!” “” “我认得她。她曾住在齐将军的府里,也随我们去过战场,还是大王钦定的王子妃,此次出现在宣阳城,定是为了武贲军一事” “那可如何是好,宸王子不是已经” “哎,我最过意不去之事,便是未能将他们的尸骨带回来,只带了齐将军和叶副将的!若是唐姑娘醒来,不知要如何面对她。” “将军,你才刚不是说” “说什么?” “那姓林的” “哼,别提了!此刻不论真假,先好生照顾唐姑娘,待她醒来,我再细细追问昨日在城门遇见她,也算上天使然,我定要将此事问清楚!她若不知还好,若有隐情,必当把她押解给大王!” “她既能在城门晕倒,又能千里迢迢赶到凉禹,想必对王子是真情实意的。奴婢想,这位姑娘,应该和那位姑娘不一样吧。” “但愿如此。” 一个男子声音和一个女子声音轮番响起,那男音沉闷粗重,略带沙哑,女音柔媚轻细,婉转如鸟语。 唐谷溪知道自己又晕过去了,听他二人所言,自己竟睡了一天一夜?昨日城门楼前的回朝盛况,一幕幕飘过脑海,历历在目 她想去叫司马将军,可在战马上,见到他憔悴疲惫的面容时,话便堵在嗓口了。她想放声大哭,可被周围一片哭声淹没了,搅得头昏脑涨。她想穿过人群去看将军后面跟着的士兵,他们手上一一抬着棺材,里面是亡故的尸骨,可是还未看到,便没了知觉。 那么此时,她是躺在司马将军的府中了? 听那女子叫他“将军”,她便肯定了这一点。 “司马将军。”唐谷溪一时睁不开眼,只好动了动嘴唇,听那含糊微弱的声音从嗓中发出。 “司马将军”她又叫了一声。 “哎,那姑娘在叫将军!”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走来,直至床前。 “唐姑娘,你可是醒了?” 唐谷溪点点头,用力睁开眼帘,眸珠转动,恍惚间看到两个人影伏在榻前。她定了定神,再次闭眼睁开,还是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 “是司马将军?”唐谷溪满心疑惑地问,被那女子扶着坐起来,靠在软枕上。 “唐姑娘,你可算是醒了,此为我府中,你已睡了两天了。” “是啊,姑娘,我们将军打城楼前经过,旁边的人中忽倒下去一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相识之人,若非将军,姑娘怕是如今还不知身在何方呢。” “唐姑娘,你是何时来的,可曾去过宫里?现如今住在何处?是是齐府还是别处?” “恐怕,不是齐府吧。”那女子叹道,“若是齐府,定会有人陪她一同出来,昨日既然就她一人,想必是姑娘单独出来的,不曾去过那里。” 司马将军想了想,如今齐府里正做白事,上下定是哭天抢地,便是她去了,估计府里下人也顾不来她。 “司马将军,”唐谷溪瞪大杏眸,仔细盯着他,面容紧张,“此刻是夜里了?” “是,已过戌时了。”面对她的诡异反应,司马将军颇为诧异,和那女子对视了一眼。 “那为何,您这屋里不点灯?”(。) 第三百九十三章 成为瞎子? 不点灯? 司马将军愣了一下,脸色顿变,眉峰蹙起,直视着唐谷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琉璃见状,面有担忧,身子轻轻离开唐谷溪,凑至将军耳边,说道:“大夫昨日好像说过,她” “你怎么不早说!” “奴婢奴婢忘了嘛。” 琉璃本是将军府里的婢女,然而侍奉司马将军多年,也算半个姬妾了。司马将军先前有过一个夫人,后来抱病死去后,便未再续过弦。多年以来,他每逢沙场归来,回至家中,身侧便有琉璃悉心照料。 司马将军未再说话,直起身来,负手而立,在榻前来回踱步。屋内灯火摇晃,将他的身影照得忽长忽短。 唐谷溪定定地坐在榻上,面如死灰,不言不语,身子宛若石雕,僵硬不动。她已听到了他二人所言,尽管身旁那女子低声细语,小心翼翼,但在这寂静无声的室内,再细小的声音也如钟鸣。 那大夫说,她日日愁肠百结,困郁于心,又每日以泪洗面,伤及目力,只怕会有异象出现。 那异象就是这个? “姑姑娘,你先躺着,我再去叫大夫。”琉璃说罢,草草起身,神态微慌。 “等一下。”唐谷溪急忙把她叫住,声音低微,“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我”琉璃瞥了一下司马将军,“姑娘叫我琉璃便是了,我是将军府的婢女。” “将军府” “是司马将军的府邸。” 唐谷溪略失神,黯淡地垂下了目光。 她的眸子,仍旧晶莹如玉,漆黑似墨,清澈如同春日溪水,明亮如同夏日辉光,然而此刻,却大失光芒,幽深黑暗,如同枯井一般,失焦失神。 她垂着头,平静了片刻,用力说服自己,这只是短暂失明而已,睡一觉便会好的。 可眼泪又情不自禁滚了出来。似乎,自从闻知噩耗后,她的眼泪便没断过,以前的十九年里,从未流过如此多的泪水也正因如此,才会得此报应的吧。 “琉璃姐姐,你可否,把灯盏拿过来?” 琉璃再次望向司马将军,见他点头后,便移至桌前,两手端起那盏烛火,缓步走到了唐谷溪面前。 唐谷溪用力眨眨眼,急切地去感受那微弱虚幻的灯光。靠近的烛火将她的脸庞整个照亮,眸子里光芒闪烁,莹润清透,若非那两道茫然无焦的眼神任谁见了这双明眸,皆会承认它的漂亮。 于唐谷溪而言,眼前只是隐隐浮现出了一圈光晕,它微弱渺小,它黯淡虚幻,好似幽火般,若隐若现。 “你再靠近一点。” 琉璃向前一步,将灯盏移近。 “再靠近一点” “姑娘,不行啊,再近就要烧到你了。” 此时,火烛已距唐谷溪的面颊仅有半尺。 她的呼吸愈渐急促,杏眸圆睁,瞪得大大的,用力盯着眼前的光火。那烛火离她很近,散发的热气扑面而来,她并非感受不到。 忽地,她猛然伸出手去,向灯芯抓去。手速奇快,令琉璃应接不暇,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暗叫,唐谷溪缩回了手去,面色惊恐。 “唐姑娘!”琉璃手一松,掉了灯盏,忙抓起她的手来看。只见其掌心处微红,略有灼热,并无大碍。 身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司马将军欠身捡起灯盏,重新放于台上,剔亮灯芯,返身走了回来。 “你快去叫大夫。”他满面烦躁,对琉璃吩咐。 琉璃有些没好气,可也不好说什么,点点头,走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 大夫从房里出来,将药方给了琉璃,又对他二人交代几句,便由下人送着出了门。 此刻,夜深露重,寒星点点。司马将军独立于廊檐下,望着天边清冷孤傲的眉月,深深叹了口气。 琉璃已去煎药了,此时屋内,只余唐谷溪一人。 他徘徊片刻,思量着,有何事还是以后再说为好,眼下,唐姑娘必不能激动,安心修养数日方好。 适才在屋里,大夫已郑重告诫过她,此万不可再劳心伤神,不可再掉一滴泪,如此,调养吃药数日便好。如若再哭,只怕神仙药也救不了她,轻微病症要变无法根治之症了。 言下之意,只要她调养数日,病症便不治而愈。如若再伤心垂泪,只怕要彻底成为瞎子了。 唐谷溪闻言后,自知轻重,一并答应了下来。 “如此,多久方好?” “如若姑娘恢复得快,不出半个月便好,如若恢复得慢,只怕要等上两三个月了。” “两三个月” “是啊,所以,姑娘须得好好养病。若有伤心事,不去想它便是,再怎么着,也得熬过这半个月啊。” 她答应了姑母,三个月之内回来,如今已过去两个月,再等上半月,加之返程耗时,岂不要四个月之久? 但愿姑母不要担忧,更不要派人来寻她。若姑母和师娘得知她失明,那定是无论如何要带她回去的,即便她二人不带,林落和林寻也会带。 她早知他二人的秉性了,口上说得不痛不痒,无足轻重,看似顺从她意,实则比她还要担心自己。他们不会丢下她的,无论何时,都不会。 司马将军命府中之人,谁也不得提武贲军半字,也不得让唐谷溪踏出内院半步,终日呆在那个房间里,直至眼病养好。 唐谷溪自嘲,如今竟也和潇潇一样了。 外面发生了何事,她一概不知。武贲军回来了多少人,她不知;朝廷举行了浩大的入葬仪式,她不知;苏宸的尸首以及齐煜等人的尸首运往何处了,她不知;将军府如今是何等悲惨景况,她不知 是夜,屋外传来阵阵琴音,悠扬空灵,柔淡似水,时急时缓。 唐谷溪正欲就寝,却闻那琴音闻得心神动荡,难以入眠,不觉披衣走了出去。此时,她早已习惯了失明下的每日作息,适应了眼前无边无际、好似没有尽头的黑暗。 屋外暖风和畅,已是三月下旬,桃花满枝头,草香缤纷,风中飘散着淡淡清香。纵是看不见满园春景,她也能感受到,眼前是怎样一片姹紫嫣红。 良辰美景犹在,身边人已不见。 想至此,那压在心头许久的感伤又泛了出来,堵满心口。 “时辰已晚,姑娘不睡,竟出来作甚?”(。) 第三百九十四章 月下瑶琴 唐谷溪闻那声音自左侧传来,便知琉璃正位于院落东角的梨花台上,如此,那悠扬的琴音也是出自她手了。 “琉璃姐姐不也没睡?” “我不睡,那是习惯了的。”琉璃双手离弦,琴音戛然而止,“况且,今晚夜色甚美,如若过早入眠,其不辜负了这柔风、这皓月?” “皓月今晚月亮,很大?” 琉璃抬首,仰望于天际,目光流转,在那皎月上滚了两圈,大声道:“大,很大!” “有多大?”唐谷溪不假思索地问出,一句话方出口,她便红了脸,自知所问有多幼稚,竟如同痴傻一般。 琉璃果然笑了,收回脖子来,瞧着她,道:“自然是极大啊,满月岂有不大之理?” 唐谷溪发了一会儿怔,默默扭回头来,笑说道:“琉璃姐姐何苦拿我取乐?谷溪虽眼看不见,心却不瞎,今日方是三月廿八,天上正是弦月如钩,离满月恐怕还早吧。” 琉璃听罢,也不言语,只是微笑,叹了一口气,从琴后起身,下了那短短数尺的玉阶,挽着唐谷溪的手臂,把她拉了上来。 “你坐。”她按住她的双肩,让她坐在了琴后。 唐谷溪虽不知何故,也不多问,只随着琉璃的心意,坐在了她方才坐的那把圆凳上。琉璃挨着她坐了下来。 “景美与否,月大与否,还不是在人?人的心致好,它便大,人的心致差,纵使它又圆又润,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了。姑娘说,可是这个理?” 唐谷溪点头以示同意,“此话不错。景因人而在,又随心所动,一美一丑,一圆一缺,皆在人眼了。看来,琉璃姐姐今夜心致不错了?”她话锋一转,把问题抛向了她。 琉璃眼角斜飞,在她侧脸上打量了一番,心下暗暗慨叹,才半月之久,眼前这姑娘倒是变了个人似的。想起半月之前,她蓬头垢面被人背回,她在城门前人堆里晕倒,她尘满衣衫面色憔悴 再看如今,她两眼看不见,双脚被禁足,日日守在这小院内,明明对武贲军军况有十二分的关心,却不得不缄口忍耐,固守心境。一日倒也好,偏偏已过去大半个月,她竟一一坚持了下来。 那焦心似火,那忧心如焚,皆被掩盖在这张平静的面孔之下。 “姑娘可会抚琴?”她索性也岔开话题。 唐谷溪摇头,“只略知一二,已有多年不碰琴瑟了。儿时学过几日,只可惜我不让爹娘省心,自小偏爱舞枪弄剑,常常偷溜出去,又承蒙师父关照,武功倒是学了不少。” 琉璃笑道:“无妨。我来教你便是,放心,但凡我教过之人,没有学不会的,更何况姑娘如此有灵性之人?学成之后,闲暇时刻,也可抱琴帐中,流音一曲,对酒当歌了,岂不快事一桩?” “对酒当歌?恐怕只会借酒浇愁了”唐谷溪喃喃着,失神片刻,想起这番话来,暗觉其中另有一番滋味,问道,“不知姐姐曾是做什么的?这琴技从何学来?如如若不想说,那便罢了,只当谷溪——” “有何不能说的。”琉璃的声音清爽干脆,“我本出自风尘,能被将军带回家来,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况且,姑娘也是个性情人,我没什么好隐瞒、好顾忌的,这有何不能说?” 唐谷溪微微颔首,“姐姐也是我所喜欢的女子,只是相处多日,竟不知姐姐的相貌,实乃一件憾事。” 琉璃闻言,低头瞧瞧自己身上,“我啊,一双眼睛,一只嘴巴,一个鼻子,和姑娘长得一样,只是远不及姑娘貌美罢了。今日所穿,桃红色小衫,水绿色褶裙,普通丫头的打扮,放在人群里,根本没人认出来!” 这一番话将唐谷溪说笑了。 少时,琴音自台上流出,飞旋于空中。此时月华满院,花香阵阵,二人一教一学,虽至深夜,也不觉得困。 唐谷溪双目失明,听觉倒十分敏锐起来,又是深夜时分,一心聚于学琴之上,心无杂念,慢慢融入那空无状态,只觉往日哀思全都烟消云散,顺音漂流了。弹着弹着,索性闭了眼,只闻音声。 琉璃见她并不是半点不会,便不再多教,过了片刻,想遣她回去睡觉,可又见她不知疲累,沉醉其中,是近日以来最为用心的一件事,又不忍心打扰了。想来想去,她命人拿了两件披风,系于二人身上,自己则坐在一旁,靠着柱子眯了眼。 次日醒来,日光刺目。 琉璃睁了眼,恍惚间尚以为在屋中,揉眼一看,发现还是在这梨花台上。好在昨夜春风和暖,并不冻人,外宿一夜,也不觉得寒凉。 再一转眸光,忽见唐谷溪正在她身侧,面向院中,负手而立,晨光熹微,将她额边的发丝照得闪闪发亮。 “姑娘不会一夜没睡吧?”琉璃从座上起来,将披风拿下。 “琉璃姐姐,你醒了?”唐谷溪的声音带着雀跃,转过身来,兴奋地望着她。 “姑娘为何不早叫醒我,昨夜我也是糊涂了,竟陪姑娘在外弹琴一夜,若是姑娘得了风寒,那便是琉璃的——”琉璃说着,嘴巴便不动了,她疑惑盯着唐谷溪,似在打量什么。 唐谷溪微笑着,静静望着她。 “姑娘,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啊。姐姐睡了一夜,不会睡糊涂了吧?” “你在看”琉璃恍然大悟,怔怔道,“姑娘可是能看见了?” 唐谷溪笑而不语。 琉璃呆了一刻,惺忪的眸子即刻被点亮,俏丽的脸上飞去一抹烟霞,转身向台下跑去。 “琉璃姐姐,你——” “姑娘等我!不,不行”刚跑下台她又返身回来,拉住唐谷溪便往下跑,样子匆忙慌张,急得唐谷溪直把她拉住了。 “姐姐,你听我说。”唐谷溪哭笑不得,“昨夜我趴在琴上睡了一觉,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能看见了,见姐姐睡着,也未打扰,又怕是自己恍惚所致。因此在院中又转了一圈,这才肯定两眼是好的了。姐姐无需着急,大夫说得对,时至今日,刚好过了半月,谷溪的眼睛是真的好了!” “那还不快去见过将军!” “去是肯定要去的。”唐谷溪面色平静,“只是,还需待我梳洗一番,方去才好。”(。) 第三百九十五章 如何死去的 偏厅里,司马将军一身便服,坐于主座之上,桌角放着一盏茶。?&bsp;&bsp;?? 旁边,是一身桃红柳绿的琉璃,恭肃而站。 “姑娘,将军让你坐下,你便坐下吧。”琉璃小声地说道。 唐谷溪一身杏色裙装,梳洗打扮过后,消去了一夜的疲惫,面上不施粉黛,头上不多装饰,清清溶溶,一身洒脱地站在他两个面前。 司马将军朝她望去,只是轻轻一掠,便心中幽颤,暗自惊觉。半月光景,此女子为何看起来和往常不一样了,她的打扮和往日并无不同,只是憔悴些罢了。垂佯装喝茶,默默沉思,才知这不同,并非出于外形,而是出于 她那双眼。 那双眼,经过了两月之久的血泪相磨,经过了沉痛所致的半月失明,一朝恢复,竟是这般明亮摄人,神似炙火,如同敛起寒光的利剑,将锋芒藏于眼底,只露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清光。 它坚定,无畏,沉稳,柔淡,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忙无措。 他在那双眼里,忽然看到了另一个人的目光。 “这半月以来,所生之事,你都知道了吧?”司马将军是在问她,眼光却盯着那盏茶,声音不冷不热。 唐谷溪没作声,琉璃倒“嗯”了一声,答道:“方才过来时,奴婢已经跟她说过了。” “如此,你既知道,又何须再来问我呢?”他这才将眼抬起,“国之丧事,军之败事,我知姑娘失去了看重之人,可如今凉禹,像姑娘这般,失去家人兄弟的,岂在少数?不瞒你说,当初败军之际,我看那满地血流,横尸遍野,曾想横刀自刎,同万千战士一同死去,共化白骨” 司马将军声音略有哽咽。 琉璃望着他,面色微动,眼圈泛红。 安静了半晌,他又敛容说道:“只是终要有人把英烈的忠骨带回,凉禹的千家万户,都还等着他们的儿子、夫君、兄弟回来呢,我岂能不管不顾?十天,我们找了整整十天,找到了那些完整尸,运回营帐。可是可是唯独” 司马将军再度哽咽,不再言语,端了茶,一口饮尽。 纵然此事过去数月之久,纵然已回到凉禹家中半月之久,可那战场上的腥风血雨,还回荡在他眼前,一旦提起,清晰如昨。此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了。 唐谷溪定定站着,也未料到司马将军竟会在她面前失态,可想而知,那战场之事,该是何等惨烈! “说至此,也是我有愧于你,唐姑娘。”司马将军平复后,站了起来,绕到她跟前,“少将军和宸王子,他们和部下皆在山岭那边,我过去之时,那边早已人烟散去,硝烟滚滚,火光漫天了。死去的战士中,能看清面目的寥寥无几,翻找了数十遍,都不曾现宸王子和少将军的面孔。那些断肢残臂,那些面目全非” “将军,”琉璃把他叫住,从后面移步而来,“先喝口茶吧。” 司马将军叹了口气,明白她为何意,遂不再往下说,端了茶轻呷一口。 唐谷溪喉咙微动,目光垂于地上,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所以,将军的意思是他们的尸,都未带回来?” “道远路长,行程千里,那些尸不全的,便都一并于塞外安葬祭奠了,并未全部带回。”司马将军垂着头。 “可是,他们两个服装应有不同,即便分辨不出面目来,也应由盔甲进行寻找,难不成,那战场上,竟找不出一个不同之处?” “姑娘说的,我何尝不知?”司马将军痛心疾,抬头道,“只是,彼时情况特殊,姑娘不在战场不知道。火势漫天,那些去找人的战士,皆是拼了命地往回背人啊,烟火之中,谁又能看得清楚盔甲不同?待火势下来,再去翻找时,便便都烧为灰烬了。” 唐谷溪眼前一黑,身子轻颤。 “或或许也有例外。”琉璃忙道,“将军也说了,当时情势危急,人又疲累不已,说不定,也有漏下的。再者,即便未找到,那偏偏就宸王子和少将军未找到不成?事出之巧,亦可说明,那宸王子和少将军或许去了别处呢再往好处想想,说不准他两个尚存活呢。” 此言虽荒唐,却是宽慰,司马将军如何不信自己仔细翻找过?漏下定是不可能了。可看那唐谷溪强装镇定,强忍悲痛,便也不忍心再说。 “姑娘,快坐下。”琉璃把她拉到了一旁,又端来一盏茶放于手边,“这是今年新上的茶,姑娘尝尝,看如何?” 唐谷溪并非不识趣之人,她转动脖颈,目光缓缓凝于茶上,盯了片刻。 “这是何茶?” “是忘美人。” 忘美人?竟有这等茶名? 琉璃看出她面上疑惑,解释道:“此茶生于郢州,是一种新茶种。原先并不叫此名,后因郢州的采茶人见它老是向西而开,又因郢州西边有一村子,村中女子貌美如仙,没有不姿容亮丽的,别人便称‘美人村’。久而久之,那茶便叫‘望美人’了,后又改‘望’为“忘”字。” 唐谷溪听罢,神思飘渺,淡淡道:“既取‘望’,何改‘忘’?徒添一番愁苦之意。” 琉璃笑道:“正因望美人而美人不来,才取了‘忘’字。既不相见、亦不相得,还朝思暮想作甚,不如早早忘却的好。这也可见,采茶人的心胸开阔,倒是我们所不及的了。” 唐谷溪不作声。 司马将军已又在座上坐下了,回来修养几日后,他的伤势见好,面色也不似那日粗粝憔悴,有了几分血色。今日复又提起那事,不得不令他哀愁神伤,再次陷入焦灼悲痛之中。 “你可知,少将军和宸王子,是如何死去的?”少时,司马将军扭头看向她,脸上的神伤忽变成了愤慨,一层怒气喷薄而出。 琉璃回身,望见司马将军的脸色,欲言又止,也不好再劝阻了。她本就婢女一个,又是此刻情景,再多言语,只怕会惹怒了将军。 如何死去的? 唐谷溪抬,迎视司马将军如炬的目光,攥紧了手。(。) 第三百九十六章 存活之人 只见司马将军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琉璃,“你去把他带过来。” 琉璃微怔,会意之后默默点头,退了出去。 唐谷溪不知何意,只愣愣看着司马将军,不知他要带过来的人是谁,心神愈发紧张起来。 “唐姑娘,我且问你。”司马将军忽板了脸,直视她道,“你当初,可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你远在西州,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唐谷溪见他微怒,心下更添了疑惑,遂恭敬道:“我起初并不知道,林落回来后也并未告诉我实情,直到我去宛都街头打听,才——” “林落回去了?”司马将军眸光一凛,提高了声调。 唐谷溪心头一空,隐隐有些不安,还是点了点头。 “她回去后,先是病了几日,加之伤病缠身,修养半月方见好。”唐谷溪柳眉微蹙,低声道,“我问她军中之况时,她只说战况顺利,并未将实情道出。还是我后来亲自去寻人问的,不过,如今我也不怪她,她有她的道理” “哼,她自有她的道理!”司马将军怒声沉喝,一掌拍在了扶手上。 唐谷溪猛地抬头,撞见司马将军铁青的脸面,心中怦怦直跳,自方才提起“战死”一事,他便面生怒意,言语锋利,此刻闻见林落一事,更是怒不可遏,神情陡变。种种迹象皆说明,林落定是在沙场做了不妙之事 能令司马将军如此生气的,能有何事?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唐谷溪稍微回了回神,扭过头去。更加用力攥紧了五指,手心虚汗不断冒出。 只见琉璃垂首而入,朝她身上瞥了一眼,又急急收回,站在了一侧。 紧接着,门口晃入一个身影,那身影伴随着沉重而拖沓的脚步而来,远远闻见,只觉得腿脚不灵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此刻人至眼前,才发觉,果然是一个跛子。 那人低低垂着头,由一个小厮搀扶着,出现在门口后,先不进来,眼光朝室内环视一遭,掠过唐谷溪时,面色微变,愁眉紧锁。停顿了一刻,方踏进门来。 唐谷溪扭着头,目光死死凝于他的脸上,只觉得这张脸颇为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她的心高高悬起,身子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属下见过将军。”那年轻人微微俯身,声音温润清朗。 唐谷溪不由浑身一凛,听着他那声音,看着他的面容,脑中如电光石火,只觉得愈加熟悉。忽然,一阵摧枯拉朽之力向她涌来,唐谷溪恍然大悟,如梦初醒,直盯着那人,如鲠在喉 他、他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此人面黄肌瘦,形容悲戚,头发半束半散,身上衣衫凌乱,脚下一深一浅 “小的,见过姑娘。”他又缓缓转过身来,面朝唐谷溪,微微躬身。 唐谷溪鼻尖一酸,几乎要涌出泪来,可是念及大夫的嘱托,她只得强忍了下去。 “陆卫” “姑娘还记得小的,是小的的福气了。” “你、你这是” “陆卫一副惨状,惊吓到了姑娘,还请姑娘莫怪。” 唐谷溪身子颤抖,紧紧抓着椅子扶手,胸脯一起一伏,目光似乎要把他穿透,“你、你还活着,陆卫,你还活着” 一语未毕,陆卫忽然跪在了地上,垂首埋颈,潸然泪下,“是陆卫无能!姑娘,陆卫未能保护得了殿下,亲眼见殿下中箭倒下却连救都救不回来!陆卫无能,姑娘,你双目方好,如若伤心生气,只管发在陆卫身上好了,千万别再痛心哭泣!反正我如今一身残疾,心灰意冷,无脸苟活于世,如若能让姑娘发发火、心里好受些,也不枉我跟将军回来这一遭了!” 说毕,衣袖拭泪,泣不成声。 唐谷溪深吸两口气,隐忍不成,最终紧闭眼眸,清泪流出。 琉璃在一旁看着,不作声,也只默默拭泪。 司马将军本已平复的心情,此刻见陆卫进来,又听此番激言,不由得心潮澎湃。方才的满腔怒气,也渐渐转为哀痛悲凄了。沉下头去,只管哀叹,不曾发话。 四下里,只有轻微的哽咽声与叹息声,响动在这屋内,气氛沉重又寂静。 半晌,唐谷溪拭净泪,欠身将陆卫扶起,身后的小厮也搀着陆卫,才让他稳稳站在了地上。 “你跟随苏宸南征北战,守护他多年,他在宫中宫外,唯有你一个心腹。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怪罪于你呢?”唐谷溪双手从他臂上收回,微吸一口气,“战场之上,本就情势危急,眼花缭乱,何况情况复杂,多有不得已之处。你未能替他受过,未能救他回来,心中不比我好受半分。你们主仆一场,交情之深,又怎会浅我半点?他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自暴自弃,岂不愤恨痛心?” 这一番话,直说到陆卫心坎儿里,他恨不能亲手结果了自己,只盼唐姑娘能骂他一通以使心中好受片刻。可是如今,唐姑娘并未责怪他半分,反而强忍悲痛宽慰他,点点皆说到他的难言之处,如何不使他大受感动,泪愈汹涌? 陆卫归了座。热茶奉上,众人平息片刻。 “姑娘能这样想,也就是了。”琉璃轻声说道,看着陆卫,“他自从跟将军回来后,便一直住在将军府,往上呈报时,也依了他的意,未报出他的名字。他就只当他死了,日日萎靡,不思茶饭,不言不语,先前将军还去劝解他,后来便不劝了。” 琉璃叹了口气,“哪知,今日看见姑娘,竟大动肝肠可见,他心结仍在于此啊。” “这么说,陆卫和我一样,也一直住在府上?”唐谷溪轻轻瞥了他一眼。 “是啊,只是先前姑娘看不见,并未出院去,因此不知情。” 唐谷溪垂头沉思,心想,陆卫既不回宫,又整日消沉,可见军败一事对他打击之重,而这打击,又一半源于未能护主。苏宸于他,是主子,更是指引,是责任,哪有主子伤亡下属却仍好好的? 若不想法子,消除他心中悔恨与愧疚,只怕此后,这人算是废了。 冥思之间,脑中忽然一亮,生出计来。(。) 第三百九十七章 战死实情 “陆卫,你且告诉她,当日你在山岭那头,是如何看见殿下和少将军他两个受伤的?”少时,司马将军指着陆卫道,面色凝重。 唐谷溪从神思中回来,方想起司马将军方才的怒色,事关乎苏宸与齐煜,又与林落有关,她不得不提起心来,将满腔疑惑压下,只等着陆卫开口。 陆卫瞅了瞅唐谷溪,又看看司马将军,却不作声,垂下了头去。 司马将军知他不忍道出,疆场实情对唐谷溪而言过于残忍,唯恐她因承受不住,再犯了眼疾,可就不好了。 沉默半晌,司马将军道:“也罢,你只说出,少将军是如何死去的。” 闻言,陆卫再次抬首,扭头看了一眼唐谷溪,见她无异议,便欲开口。 “不,我要知道整个来龙去脉。”唐谷溪忽然说道,死死盯着陆卫,“陆卫,你将战况首尾,皆告诉我,还有苏宸皆告诉我。” 陆卫没了主意,只得又将目光转向司马将军。 司马将军见她意已决,也不好说什么,便点了点头。 陆卫这才说道:“起初,两军旗鼓相当,那次战役之前,皆是我军获胜,直入乔疆内部,势不可挡。可在岭南一战中,武贲军内部作乱,不知是谁放出的口号,指明齐将军图谋不轨,大王此次派兵出征,并非意取乔疆,而是为了给齐将军一个教训,以惩戒他多年来冷淡君王的傲气。此种浑话,谁人轻信?军中将士人人赤胆衷肠,怎会受此影响? “可是不知为何,当时偏偏就有人信了。一人信,便有百人信,百人信,便有千人信整个丘陵乱作一团,齐将军和少将军的部下,多有倒戈相向者。而殿下见内乱,便从后方支援少将军,拿出大王钦赐的令牌,以王子身份喝令反兵。只可惜可惜其中奸人作祟,任何令牌,皆已不管用了 “乔兵踏平岭下,整个战场横尸遍野,腥气冲天少将军身负重伤,从马上跌落,不见了人影。彼时,武贲军寥寥无几,少将军的部下也死伤满地,乔军辗转别处,撤去了大批人。殿下便趁此间隙,派我前去寻人,等我找到少将军时,却见林姑娘也在 说至此,陆卫脸色惨白,嗓音哽咽,闭口不言了。 “林姑娘也在你说啊!”唐谷溪急红了眼。 “少将军重伤倒地,林姑娘正抱着他与他说话。属下正要叫人时,却见林姑娘举起了一只匕首来,朝少将军胸上刺了进去!”陆卫猛然扭头,眼眶猩红,“是林姑娘,是林落,是她杀死了少将军!” 是林姑娘,是林落,是她杀死了少将军! 唐谷溪身子僵硬,呆在原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的脑中一片空白,耳边五雷轰鸣,不敢相信方才所听到的是真的陆卫的话,犹如天方夜谭,犹如一记重锤,犹如弥天大谎! 谁都可以杀死少将军,唯独不可能是林落! 他竟说,亲眼看见,林落杀死了齐煜?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唐谷溪猛烈摇头,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脸色煞白,指着陆卫大声道:“不可能,你看错了,你绝对看错了!” “唐姑娘,陆卫所言如有半点虚假,天诛地灭!”陆卫也站起身,双手紧紧扶着那小厮,激动道。 “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唐谷溪收回目光,形容呆滞,喃喃说着话,身子绵软无力,转身对着司马将军跪了下去,“将军将军您一定误会了,不是林落,绝对不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少将军的,她是杀过许多人,可是,可是她绝不会杀少将军!司马将军,您不是不知,他二人早已——” “陆卫亲眼所见,依你所说,是武贲军的部下撒谎骗你了?!”司马将军闻言,早已怒火滔天,起身厉喝。 提起林落来,他便咬牙切齿,何况陆卫此番道出,唐谷溪竟丝毫不信,还替那女子求情!若非看在她对宸王子情真意切、不远千里回到凉禹的份儿上,他恐怕早将她逐出府门了,何苦收留至今! 唐谷溪跪在地上,身子挺直,意志一点点瓦解。 陆卫不可能骗她,也不会是看花眼军中被敌军杀得片甲不留,就连司马将军和陆卫也是身负重伤而归的。唯独林落,她安然无恙返回了西州她提前回来了两个月,她遮遮掩掩闭口不言真相 唐谷溪倘以为,林落先前不对她道出实情,是怕她担心,怕她不告而别。如今想来,不仅如此,还有此等隐情! 可是,可是她为何呢?她为何要对齐煜施以毒手,她是有何目的她究竟是为何?! 纵使她信了陆卫所言,可心中疑窦丛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她虽大惊,可仍旧相信林落定是有苦衷的。此事绝非这般看来那么简单。 冷静片刻,唐谷溪也不起来,转头看向陆卫,“然后呢?你接着说。” 陆卫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坐了下来,黯然道:“当时,我何尝不是姑娘这般吃惊?见少将军闭眼,我疯跑过去,可未等我跑到,前方又出现了乔军一批人马,他们竟来点火燎原了!眨眼之间,林姑娘背后中箭,栽倒了下去 “敌军现身,又有凶火相逼,此情此景下,我不得不放弃伤亡者,返回相助殿下。可是可是我刚返回去,就见”陆卫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唐谷溪眼圈通红,泪水噙满眼中。 “敌军来者,人数虽少,却都是箭手。我刚返回去,就见一只猛箭射向殿下只怪我,只怪我未大喊一声,提醒殿下躲避否则,或许殿下还会好好的!” “可是,中箭者不再少数,他只受这一箭,怎会丧了命?”最后一句,她的声音扬起,言辞凿凿。 陆卫抬头,泪眼盯着她,说道:“因为那箭那箭是穿喉而过啊!” 穿喉而过 “我欲去救起殿下时,大火燎原,已烧至我面前。敌军万箭齐发,我也受了伤,只不省人事了” 唐谷溪眼前一黑,身子向后倒去。 琉璃手疾眼快,急忙把她托住,跪在地上,“姑娘,姑娘醒醒。” 陆卫见状,也忙住了口,要去扶唐谷溪,无奈腿脚不灵便,欠不下身去。 “去叫大夫!”司马将军忙命一旁的小厮。 唐谷溪长吸了两口气,微睁眸子,眼前一团朦胧,如水雾般缭绕不散。她捏紧了琉璃的衣袖,低声道:“别,别去。”(。)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迷雾重重 在琉璃怀里躺了片刻,又饮了茶水,唐谷溪方才清醒过来。她气息平复,脸色恢复了许多,见已无事,那去叫大夫的小厮又回来了。 “是陆卫的错,方才不该”众人落座后,陆卫又起身向唐谷溪施了一礼。 唐谷溪只坐着,凝神望于地上,不言不语,对陆卫之话惘若未闻。 齐煜被林落一刀毙命了,林落被敌军的箭射伤了,苏宸被被一箭穿喉了。继而大火漫天,封锁前路,燃烧尽后,尸首全无 死了,都死了。 一片荒芜。 “可是,我听将军所言,林落已回了西州?”此次,是陆卫问她,面上带着微怒与不可思议。 唐谷溪眸光轻颤,点了点头。 “她是如何回去的!”陆卫的惊讶显然不比司马将军少半分,“那时我亲自找过的,火烧之地片甲不留,不是面目全非便是化为灰烬,绝不会有人活着回去!就算、就算有人活了,也不会走出那片荒蛮之地,何况,还是重伤” “哼,这还用说?”司马将军恨恨道,“片甲不留之地,竟唯独活了一女子,若非投靠敌军,她还能有何理由?!” 唐谷溪皱了皱眉,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将军也不可把话说的太过了”只听琉璃的声音低低响起,“奴婢虽不闻天下事,更不知战况的深浅,可此事任谁听来,都会觉得诡异万分。将军不妨想想,千军万马,寸草不生,为何偏偏丢了少将军的殿下的尸骨,为何林姑娘会亲手杀死少将军,这未免过于离奇诡怪、莫名其妙了。” 琉璃之所以说出此番话,一为不忍见唐谷溪心灰意冷,二为她身为局外人,反而另有一番看法。若放在半月以前,她是绝不可怜她半分的——眼见将军带回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她哪有不吃醋之理?可后来所见,将军于她并无半点杂念,而唐谷溪又实为重情重义的率真女子,琉璃这才消了隔阂之心。 哪知,她此言出口,倒令所有人愣住了。 司马将军原先只顾生气,加之性本粗犷,因而未往细处想。此刻听闻琉璃所言,心下生起一股寒气,越发觉得飘渺迷离起来,虽仍不相信,却疑惑了几分。 陆卫本就对王子殿下死去有愧疚之意,此刻听其话中有生还之意,不禁心头剧跳,精神抖擞。 “琉璃姐姐,你的意思是” 琉璃只是无心之言,并未料到众人此反应,见她反问自己,自己倒没了主意,干笑道:“我的意思是,其中或许有隐情自然了,这只是我的一孔之见,并不——” “你接着说。”司马将军看向她。 琉璃一怔,听闻将军发话,心中愈加慌乱起来,即刻一想,不如横下心来,道出心中所想罢了。反正事已至此,她一婢女说两句话,又能起多大作用? “奴婢想,从陆大哥所言中,既得军中有诈,奸人作祟,却不知系出何方此事本就事发突然,而齐家又一人不剩,那作乱之人,定是和齐家有所渊源。自然,这是我一人猜想而已后来林姑娘杀死少将军,少将军和她皆不见,宸王子也不见” “等等。”唐谷溪及时叫住了她,脑中一闪,“你方才说,林落和齐煜、苏宸皆不见而林落能活着,那就是说,齐煜和苏宸也活着了!” “我” “琉璃姐姐,多亏你此言!”唐谷溪眼神焕然一亮,从座上站起身,脸颊微红,“司马将军,陆卫,我们只知林落拿刀‘杀’了齐煜,却并不曾想过,这场战役中,唯独不见的,就只有他三人!起先谁都以为,少将军和苏宸已死去,因此,谁都不曾往别处想过或许他们还活着呢?” 她不是胡乱妄言,而是有理有据——据琉璃所言,她方才说的不是“林姑娘杀死少将军,而她活着回来,少将军和宸王子死不见尸”而是“林姑娘杀死少将军,少将军和她皆不见,宸王子也不见” 好一个皆不见! 好一个无心之言! 倘若,林落未回来呢? 那此刻丢失的“尸骨”,岂不变成了三人的?变成了“林落、苏宸、齐煜死不见尸”了? 当初,定是他三人一同不见了身影,不知为谁带走,或敌军、或乡民、或部下总之,他三人一同消失了,一同不见了 而林落不知为何,后来又安然返回了西州。那么余下的二人,也许就在不知名的某地,或重伤、或死去、或成活 反正,不在回来的棺材中,不在烧成灰烬的战场上。既然不在,那就有希望,那就有其他可能 唐谷溪脑中风驰电掣,惊雷滚滚,千思万绪在眼前飞速闪过,她面红耳赤,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重又坐回了椅上。 司马将军和陆卫闻言,知她何意,二人虽然心有迷惑,可毕竟是疆场回来的人,对“他们还活着”,终归是绝望大于希望。二人不语,屋内沉寂了片刻。 “姑娘,大夫说,初愈后不宜太过疲累,要不要回房歇着?”琉璃见她言语奇怪,心神恍惚,恐她又胡思乱想,生出病来,岂不怪她? 唐谷溪知道自己所言,于他们而言太过虚妄了,数月之久,此番讨论的,司马将军和陆卫又不是没想过,他们不糊涂,甚至比自己更清楚战事,在他们看来,自己的确在胡言乱语。不过,她也不解释,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武贲军赤胆忠心二十载,自大王登基之后,便一直守卫凉禹国土边境,历经大战小战,不下数十件!最终,就这么没了”陆卫痛心疾首,面上喷出一层怒色,“如若我得知背后谁人作怪,豁出命去,也要为武贲军报仇!” 唐谷溪心头微颤,朝他瞥了一眼。 司马将军深吸一口气,沉着脸没答话,他何尝不是这样想?又何尝不知是谁人作怪?只是,如今势单力薄,大王命将已矣,太子即将登基,而赵氏,必当权压众人,势不可挡他们,该如何反击?(。) 第三百九十九章 跟我走吧 是夜,月隐星淡,天色幽黑。 三更已过,唐谷溪熄了灯,披衣出门,顺着小路往陆卫的房间走去。 此时陆卫早已就寝,听闻叩门声,便起身披衣开了门。一见是唐谷溪,立刻慌了,急忙整好着装,点亮灯烛,请进门内。 他自入将军府后,便一直住在后院某僻静处小屋,平日人迹罕至,深夜更是无多余人声了。唐谷溪进屋后,也不说话,只坐在桌边发愣出神。 “姑娘来此,是为何事?”陆卫早已清醒万分,恭敬坐在对面,问道。 唐谷溪抬眼瞧着他,眸光安定,桌上的烛火将她的脸颊映亮,半晌不说话。倒将陆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四下无声,他也不知说什么为好。 “陆卫,你跟我走吧。”良久,唐谷溪才轻声道。 初闻此言,陆卫吓了一跳,一时瞠目结舌,呆呆望着唐谷溪,更加没了言语。 “你不是想为武贲军报仇吗?”唐谷溪继续道,眼神似箭,“还有苏宸、少将军、齐将军那些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将士,你不是想为他们报仇吗?你跟我走,我能为他们报仇。” 陆卫良久才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唐谷溪,原以为她在胡言乱语,可是视其神情,又不像是在说笑,不禁心中打鼓,没了主意。 “姑娘的好意陆卫心领了。”他说道,“少将军等人尸骨无存,这的确是陆卫心中憾事,也从未忘过替他们报仇。可是,此事不似姑娘想的那么简单事关千万人的生死,更关乎凉禹朝中王侯重臣。便是司马将军,如今也无法子,只得卧薪尝胆,积蓄力量,以待良机,更何况是姑娘呢?我能理解姑娘此刻的心情,可是说到报仇” “我知道你不信我。”唐谷溪打断了他,“他们的仇人,一为奸臣,二为乔疆。这奸臣是谁,不必我多说,你我心中皆知。至于乔疆,唯有灭其国,方可为武贲军报仇再者,倘若万分之一,苏宸和齐煜没死呢?他们被乔疆掠了做人质,受酷刑、做苦役不是没可能。所以,唯有灭乔疆,方可为武贲军报仇,唯有除佞臣,方可为齐将军洗冤。” 说至此,她缓缓站起了身,黑眸发亮,视线死死锁在陆卫脸上,“你定以为我在天方夜谭可是,我骗你何用呢?你看看这个便知。” 一卷锦帛被她丢在了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带过去的风将烛火扫得摇动了两下,光影微皱。 陆卫双眉蹙起,凝视那卷锦帛,又抬首看看唐谷溪,她早已背过了身去。陆卫无法,只得拿起锦帛来,凑着烛光细看。 屋内寂静无声,唯有烛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回响在这屋内。灯光昏黄,将唐谷溪的身影投射在墙上,她静立着,一动不动。 少时,背后突然有了响声,陆卫“噌”地从座上站起来,双眸几乎瞪出,直直盯着锦帛上的字,惊诧万分。 “这这是大王的圣旨?”他的声音在发抖。 闻言,唐谷溪默默转过身来,面色平静,“你看到了?” 陆卫深喘着气,两手捏在桌沿上,一手紧紧攥着那锦帛,垂下头来,凝思良久。 “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他缓缓道,语气无力,“姑娘是想,有朝一日,拿出这道圣旨来,立寅王子为王。而依寅王子性情,和他与宸王子的手足情谊来,必会起兵攻乔,为武贲军报仇。” “正是。” “可是可是寅王子年纪尚小,如何能” “年纪尚小,也可等上两三年。” “两三年?”陆卫抬头,“如姑娘所言,若是殿下和少将军真还活着,他们如何等得起这两三年?” 这一句话刺了唐谷溪的心,她面容微动,慌忙撇开了目光,沉默片刻。 “况且,彼时那奸人该早已无法无天,权倾朝野了吧!” “如若实在不行我还有其他法子。” “其他法子?”陆卫面色凝重,直直盯着她,“姑娘想说什么?” “苏寅不行,还有别人” 别人?陆卫满心疑惑,细细凝视唐谷溪的脸,隔了半晌,他道:“姑娘是说太子殿下?” 唐谷溪一声不吭。 陆卫一动不动望着他,待明白过来后,他脑中如遭重击,电闪雷鸣,颓然坐在了椅上,死死盯着桌面,脸色惨白,眸光呆滞。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静如死寂。 “此事尚未说定,你也不必如此。”唐谷溪睨着他的脸庞,轻启朱唇,虽面上平静,内心何尝不是犹若针扎?她深吸了两口气,顺着桌子坐下来,伸手倒了一盏茶,推至陆卫面前。 “此为其一。”她淡淡道,“凉禹受此重创,纵然积蓄数年,也未尝能夺胜乔疆。不管太子或是苏寅,仅凭一国之力,尤不可及。” “姑娘此言,又是何意?” “再过几日,我要回西州。”唐谷溪并不直接回答他,“你若跟我来,自然会知道是何意。” 陆卫不解,疑惑地望着她,思忖片刻,道:“姑娘若想让陆卫随从左右,陆卫自不会推辞。只是只是” “你还放心不下司马将军?” 陆卫被说中,略略瞥了她一眼,垂首不作声。 “放心吧,那人只敌对齐将军,齐家倒了,他方罢休。司马将军能从战场活着回来,已说明这一点。而你,陆卫,你是苏宸的人,此刻暂住将军府看似万全,可终归不是法子,他们既要苏宸死,也不会让他的部下活。”她眸光忽变犀利,“所以,陆卫,你必须跟我走。” 陆卫听闻此言,心中已是千疮百孔。她话语铮铮,有条有理,任谁听了,也不会执拗不从,更何况是他? 如若殿下在此,也会让他跟唐姑娘走的吧。既然殿下已去,不得事主,那跟在唐姑娘身边,也与伴随殿下左右别无二致了。总归他二人一条心,又同为有情人,何不听了唐姑娘的话,随她前往西州? 看陆卫略有动摇,唐谷溪稍稍放松下来,不再劝说。转而换了副神态,想起另一事,较难启齿,思索片刻,还是问道:“苏宸他在此之前,可曾提到过我?”(。) 第四百章 他的名字 陆卫笑道:“自然是提到过了,殿下自离开宣阳之后,但凡闲暇休战之时,便将姑娘的名字挂在嘴边。我们几个下属,早就将姑娘的名字听了千八百遍了。” 唐谷溪闻言,先是一喜,而后忽然生起悲来,两眉蹙起,不安道:“他这般心神恍惚,难免影响作战如此说来,还是我耽误他了。当日,就不该前去送行,白白扰乱他的心境,倘若没有我,或许他” 说至此,不觉心中悔恨,绵绵流下泪来。 陆卫本欲使唐姑娘心中开阔,添些欣喜,因而未免夸大其词,可谁能料到,不仅未能使唐姑娘高兴,反而让她心生感慨,流下泪来。他一时慌了,坐在那处倒茶也不是,说话也不是,手足无措。 唐谷溪伤怀片刻,渐渐止住了哭泣,擦净面容后,愣愣看着烛芯,一言不发。 “姑娘当心身子,眼疾才好,再次流泪,岂不令陆卫难以心安?”陆卫锁眉道,“倘若殿下知道,不单心疼姑娘,定也要狠狠责罚我了。” 唐谷溪叹息片刻,缓缓站起了身,敛容道:“叨扰你半日,也误了你歇息。我回去了,你何时想好了,何时来告诉我。也不急,我终归还要在凉禹留半月之久,方才动身。” 回去之后,她一宿未眠,辗转反侧,一直回想当日所闻战场之景,直至天亮。数日后,军中后事料理得差不多了,朝中安定许多,唐谷溪起身前往宫中,去寻回遗留在碧云宫的剑。 自武贲军回来后,大王听闻苏宸和少将军尸骨无存,本就忧心如焚,病体羸弱,此后更加病重了一些。唐谷溪拿着苏宸给她的令牌入宫后,虽心念大王,却不忍相见,还是径直驾车朝碧云宫驶去。 方走至门口,便听里面一阵哭嚎,丫鬟正要去报时,被唐谷溪拦住了。 “是谁在哭?”她锁眉问那婢女。 “是公主殿下” “若萱?” “嗯,公主今早过来请安还好好的,不知谈起什么来,娘娘发了怒,也不是发怒总之,公主又气又急,从晌午直哭到现在” 唐谷溪听那丫头说话慌乱,前言不搭后语,便知此事定会棘手。她想,今日来的真不是时候,作为一个外人,此刻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正在辗转徘徊间,只听房门“吱啦”一开,顿时冲出一个人影,捂着脸直往院门口跑去。 “若萱!”唐谷溪急忙冲上去拦住她,“你这是怎么了,要去作甚?” 若萱正埋着脸痛哭,哪会料到被人拦住?正欲发火时,却听见熟悉的声音,赶忙抬起头,已是满脸泪水,眼圈红肿。见是唐谷溪,先是一愣,未料到她会出现在眼前,继而大放悲声,直扑进她怀里。 “若萱,你”唐谷溪搂着她,神情复杂,一时惘然,也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屋内又走出一个人影,窦王妃站在阶上,远远怒视着若萱,看见唐谷溪时,眸光微有变动,却因在盛怒之下无心顾及其他,只对若萱恨铁不成钢,愤愤道:“你哭吧,堂堂公主,如若不多加管教,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以往,是本宫过于心慈手软了,如今想想,你父王之前的决定是对的,不该任由你胡来!” 说罢,她扭过身去,对院内众人吩咐道:“今日起谁都不许管她!雪嫣,送公主回公主府去,十天之内不得出来,除三餐照送外,不得有任何人入内,更不得让公主踏出院门一步!” 雪嫣垂首站在一旁,浑身哆嗦,听闻此言后,赶忙点了头,下来搀住若萱。 唐谷溪因被若萱抱着,不得屈身行礼,好在窦王妃并不注意,发完话后便进屋了。院内丫鬟奴才战战兢兢,退立一旁,皆不敢吱声,唯有若萱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哭着,喘不上气来。 唐谷溪从未见她哭得这般悲痛,也从未见一向温婉的窦王妃如此盛怒过,当下愈加着急,问道:“你究竟是犯了何错,为何娘娘会这般生气?” 她与若萱之间,早已情同姐妹了,此刻称呼也省去了,直以“你”“我”相称。 若萱只埋头而哭,一言不发。唐谷溪知她不是沉默寡言之人,此刻竟不吱声,定是做了愧疚之事,看来,窦王妃此次盛怒也在情理之中了。 三人出了门,坐上唐谷溪坐过来的马车,往相隔不远的公主府走去。 车上,若萱渐渐止住了哭声,却仍旧低头不语。唐谷溪坐在一旁,心中忐忑,将她细细看了一番,只见其满脸通红,发髻松散,泪痕纵横,妆容凌乱,衣衫不整。 一时,心下虽疑惑,却也明白了几分。 “公主既不愿开口,那谷溪不会问的。只是,如今宫内大王病重,残军返朝,正是人心惶惶时,公主若这般闹腾只怕传出去,对公主名声也不好。”唐谷溪看着她,顿了顿,“有何事,不如等到过段日子再说,公主千万不要心急。” 若萱低头拭泪,抽噎良久,小声说道:“不是我故意的我根本没料到” “没料到什么?” 若萱闻言,脸面更加涨红,闭口不言。 唐谷溪把目光转向雪嫣,雪嫣也是一副无措状,低声说道:“今早奴婢随公主去向娘娘请安时,一进门,就见娘娘满脸愠色,桌上放着一个一个荷包,那荷包是公主随身带的,所以娘娘认得。” “既然是随身带,又如何被娘娘发现?” 雪嫣瞅瞅若萱,低头不作声了。 一时,马车内寂静无声,三人各不言语。 隔了半晌,唐谷溪才对若萱道:“公主还是太心急了些,为何不想想,被娘娘无意间发现还好,倘若这私物是被别人捡去了,岂不是要说公主与与那不知名的侍卫私相授受!如此污名,你可担当的起?” 若萱猛地抬起头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窦王妃其实在保护公主殿下啊。”良久,唐谷溪又道,“公主不必心急,娘娘理解公主的心,只要公主耐得住性子,再等等,总有一天公主会称心如意的。” 闻言,若萱不可思议看着她,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你不信我?”唐谷溪眉角轻挑。 若萱神色惘然,点点头,又摇摇头。 唐谷溪笑了,说道:“公主,你听我的,只要你耐住性子,不再与那侍卫往来,既免其受苦,又不致窦王妃生气。等上几个月,自然会成就好事”她伸手握住若萱的手,“你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什么?”(。) 第四百零一章 半路拦截 正说着,马车到了公主府,三人下车。若萱落地之后,反身抓住她的手,泪眼婆娑,问道:“谷溪姐姐,你方才所言可当真?” 唐谷溪点头,“当真,自然当真。” “你还会再回来?” “嗯。” “多久?” “也许数月之后,也许一年。” “那你回来后,真会救出他来?” “会。”唐谷溪微翘唇角,“不仅会救出他来,还会重用他。彼时,王妃娘娘定不会再说什么了,至于公主,亦可名正言顺嫁与意中人了。” 若萱香腮飞红,微微垂了首,半晌,说道:“可是,谷溪姐姐凭何得以” “这你不必管。”唐谷溪深吸一口气,双手拍在她肩上,笑了笑,“总之,你相信我就是了。若萱,你信我吗?” 若萱缓缓抬起头来,柳眉微蹙,一双清澈的眸子诚挚望着唐谷溪,眸光似火,清透莹亮,她重重点头:“信,若萱信!” 唐谷溪闻言,嘴角更弯,面上却泛出一抹苦涩。 雪嫣从屋内拿出了剑来,唐谷溪接过久别重逢的青玄剑,对若萱微微施了一礼,接着,回旋转身,上了马车。 “公主,请回吧。” “谷溪姐姐,我送你出宫!”说着,若萱就要爬上车,雪嫣在后面急忙拦住。 “公主,你忘了谷溪方才说的了?”唐谷溪掀开一边的帘子,露出半张脸来,“你好好呆在公主府,万莫再惹是生非,事事小心,无论你和母妃受了何种委屈,记得多忍耐些,千万别沉不住气。还有记得照顾好苏寅和萧王妃,替我照顾好他们,算我求你了” “姐姐说的这是何话。”若萱眼里又噙了泪,“即便姐姐不说,我也会照顾好他们的。无论是替你,还是替宸哥哥,或是替我自己我也会照顾好他们,不让你担心。” 听她此言,唐谷溪放下了心,又见她一副泪水潸然模样,不禁喉咙哽咽,眼角湿润,勉强笑了笑,放下车帘。 “走吧。” 车夫轻提缰绳,马车滚滚而去。 若萱站在门口,望了好一会儿,才抹了抹眼角,走进府内。 唐谷溪坐在车内,心中忽上忽下,犹疑不定。此次出宫后,就直接回西州去了,她真不去看一眼萧王妃?那日在濯心殿,苏寅把她叫住,她是又喜又悲,万千情绪堵心头,最后竟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苏寅自幼跟着苏宸长大,萧王妃又一手将他两个养大,于苏宸而言,萧王妃便是生母,苏寅便是亲兄弟。此时此刻,苏宸“死不见尸”,不知萧王妃要悲痛成何种地步! 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不去了。 车身摇摇晃晃,她的心慢慢平定了下来。伸手摸摸自己的眼,只觉得眼内干涩酸痛,大夫说,她不可过于悲痛,不可再伤心流泪,她早已犯了忌,这下,该来的报应还是来了。 想着,索性闭目养神。刚巧手指落下时,隔着衣衫触碰到了腰间某物,坚硬温凉的感觉通过指尖传向心底,她的手一顿,双眼微睁,顿时心如针扎。 那玉佩还在身上,她日日佩戴它,夜间包好放在枕下,可终不敢细看一番。 正在恍神间,只闻前面传来一声厉喝,马车骤然停下。车身晃动,唐谷溪毫无防备,一下子向前扑去,好在她武功在身,及时扶住了车身。 “里面是何人?” “是是将军府上的姑娘。” 那车夫是将军府的小厮,只知唐谷溪住在府上多日,全以为是司马将军新买回的侍妾了,此刻为人所拦,未免惊慌。 “司马将军?”那人声调高提,顿了一顿,“殿下,是司马将军府上的人!” 殿下他是? 唐谷溪心头乱跳,坐直了身子,紧紧抓住手边的剑,心口发紧。 “司马将军府上的人?” 果然是太子的声音,唐谷溪浑身一僵,紧闭了眼,汗毛倒立。 “究竟是何人,怎么入宫的?”车外那太监又厉声道,“让你家主子出来!王宫之地可是闲人随便进的?大王如今是病倒了,可那又如何,你们一个个别不把太子殿下放眼里,终有一天,你们都得有好果子吃!” 那小厮哪见过这个?一听是太子殿下,早吓得魂飞魄散,从车上滚了下来,转身对车内道:“姑娘姑娘还是出来吧,咱们可是凭令牌入宫的啊,快拿出来给太子殿下看看吧!” “哼,管你有没有令牌,照你说,全天下有令牌的皆可堂而皇之入宫了?那令牌只不过是大王对有功之人的奖赏,谁知他们不会转交别人?如今风云大变,入宫皆要请示太子殿下,你们并未请示,便入禁地所以这位娘子,还是快出来吧。” 最后一句,语调极慢,颇有不耐烦之意。 唐谷溪坐在车内,满心冰凉,手心微微透出虚汗。她干咽一下,扭头朝窗帘的缝隙里向外瞧去,只见太子一身华服,正高高坐于轿辇之上,神态悠闲,姿势懒散,与她相隔不过数丈。 她心中狂跳,好容易平定下来的心绪,此刻间一团乱。脑中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太子,其间又不断闪过苏宸的面孔,闪过太子当夜在马车上的作为,闪过赵王妃于冰室中说的话 “里面坐的是谁,怎么还不出来?”此次,是太子的声音,“怎么,还想本宫亲自请你?出来!” 唐谷溪心一横,索性扔掉剑,掀起帘子,跳了下来。落地之后,她眼光直愣愣望向太子,面无表情。 “是你?!”太子脸色大变,双手扶住两侧,几乎要从轿辇上站起来。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唐谷溪低声说道,跪地行礼。 身后的小厮也忙跪于地上。 太子惊喜过望,自那日在濯心殿见过后,他便以为她离开了宣阳,未曾想,今日能在宫中重遇,实乃老天相助! “唐谷溪,快起来!”太子左呼右唤,“你们还站着作甚,还不快请唐姑娘上来,与本宫一同回去,她与本宫可是久别重逢,你们可都看清楚了,以后她进宫,谁都不许拦!”(。) 第四百零二章 今日不成 那太监一看乾坤大变,顿时心如明镜了,再细看那姑娘,果真有几分相识,便忙不迭地要去搀她。 哪知唐谷溪毫不领情,还未等那太监把手伸过去,便侧开身子,冷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太子见状,知她尚还在意上回之事,便赔笑道:“姑娘可是入宫来见父王了?来去一趟未免劳累,不如到本宫宫里歇息片刻,尝几口新茶,如何?” “谢太子盛情邀请,只是民女尚有急事,不能遵从太子之意了。”她眼皮抬起,瞥了太子一眼,“还望太子恕罪。” 说罢,她决然转身,欲要上车。 太子急忙给那太监使眼色,太监早已会意,抢先一步横在了她面前,挡住去路,绽开笑脸道:“姑娘莫生气,方才是奴才们冒犯了,奴才这就掌嘴!” 话毕,左右开弓,朝自己脸上打了起来。 唐谷溪未料到还有这一招,一时傻了,走也走不掉,又不忍看他那么打下去,只好撇开目光,佯装不见。 “嘿嘿,姑娘,请上轿吧。”小太监放下手掌时,两脸早已通红,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状,弯下腰请唐谷溪。 唐谷溪无可奈何,气得面色铁青,转过身来,朝轿上的太子狠狠瞪去,拱手道:“请太子殿下恕罪,民女确有急事在身,不能与殿下同往!” 太子虽说贪恋于她,然而毕竟是堂堂太子,心气极高,见她执拗如此,自己也颜面尽失,面色十分不悦。扭头环视四周,见四下无人,遂冷冷道:“看来,你还真是痴情啊” 唐谷溪眸光颤动,心头划过一道凉意。 “哼,可任你怎样痴情,如今都覆水难收了,苏宸他死了,死在塞外了,这宫里永远没他了!你竟还如此痴心不改,空守一个死人,有何用?本宫早说过,此去运数未卜,他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定,谁能料到,本宫竟一语成谶了我可不是有心咒他死,唐谷溪,是他命该如此!” 唐谷溪微垂着头,眼眶睁得猩红,用力把泪憋回去,不使之掉落,她狠狠攥着手心,几乎要将手中的衣角撕碎。 “怎么,你可死心了?”太子一脸笑意,从轿上弯下腰来,歪头打量着她。 唐谷溪咬紧下唇,不吭声。 “还不死心?也罢,本宫终会让你死心的”太子收回身来,嘴角翘起一抹狞笑,眼光一凛,冷冽地划过前方。 奴才们会意,立即朝唐谷溪走去。 “太子!”唐谷溪一声凄厉叫声,令奴才们止步顿足,停在了原地。她抬首望向轿上那人,双唇紧绷,眼里满是泪水,愤恨的目光几乎将他穿透。 太子从未见过她如此,被这一声叫吓住了,略有无措,咽了口唾液,不言不语。 “好,民女答应殿下,民女这就随太子殿下前往东宫品茶。”她望着他,忽然露出一抹惨笑,泪水随之落地。 太子先是一怔,继而大喜,急忙命人将唐谷溪扶上轿辇,与他同乘一辆,前往东宫走去。 剩下那将军府的小厮,留在原地慌乱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一路上,唐谷溪如坐针毡。至东宫后,太子不与她走正殿,先派人将她带入了西苑一间偏房里,自己则不见了人影。 唐谷溪揣测,估计是太子妃尚在宫里,太子怕不好应对,因此不让她露面。由此可看出,太子妃是个厉害角色,而太子,外形虽跋扈,心性却极软弱。 一时颇有感慨,好在他并非城府极深之人,否则,她唐谷溪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眼下,既然已有对策,不如在这房中好好歇息片刻。 哪知,直至日薄西山,夜幕降临,门前才响起动静来。唐谷溪起身,身子绷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目光死死盯着门口。 随着“哐啷”一声门响,太子的身影晃入眼帘,只见他不疾不徐地掩好门,转过身来,正欲说话,目光触及唐谷溪时,面色微怔。 因为他看到的,不是一张满面怒气、冰冷如霜的脸颊,而是一张眉眼柔和、浅笑嫣然的脸庞。 “你” “殿下。”唐谷溪眼帘低垂,伸手拿过一只玉盏来,在桌上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快请坐。” 她把茶轻轻往前一推,自己也坐了下来。 太子眸光微聚,打量着她,不知何意。心想,她总归是心不在此此刻一改常态,只不过想拖延正事罢了。又或者,她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自己放过她? 他心里冷笑一声,走过去坐了下来。 “怎么,想通了?”太子拿起茶,移至唇角,目光幽幽盯着她,不失笑意。 “若说想通,民女没想通。”唐谷溪淡淡道,“苏宸死去,我若不哀不伤,那似乎并不正常。”她朝太子瞥去一眼,继而笑道,“自然了,太子今日所言,民女在这房中想了半日,倒觉得有些道理。人固有一死,只是早晚之别,而苏宸战死沙场,是为了凉禹,因而谷溪并不觉遗憾。太子与他同为手足,想必,也是这般想的吧?” 她将问题抛向太子,太子正在疑惑间,不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忙应道,“那那是自然,苏宸之死,重如泰山!” 唐谷溪微笑,“所以,民女也想开了几分。既然他已不在,又有太子垂怜,民女何不珍惜呢?况且,我母国并不在此,若在凉禹能有太子作依靠,也不失为谷溪的福气了。即便说出去,也能涨几分脸,不至于看人眼色了” 太子听罢,早已喜不自胜,心中疑惑全然消除,站起来一把将唐谷溪抱进怀里,兴奋道:“你你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你放心,本宫即位后,即刻封你为王后,纵享——” “那太子妃呢?”唐谷溪侧着头,小声道。 “太子妃”太子闻言,只以为唐谷溪心生醋意,心中更加欣喜,“太子妃她只能为王妃,绝对占不到你头上!” 听着此番话,唐谷溪心中涌过一阵别样的感觉,不禁隐隐作痛。虽说她恨太子入骨,恨太子今日的那番话,可他并非杀死苏宸的人,也并非直接致武贲军覆没的人 此刻竟直言要封她为后,难道,他是动了真情?还是只为一刻欢愉而信口开河? 唐谷溪失神片刻,忽然清醒过来,不禁羞愤难当——她竟会为戏言所蒙蔽!即便太子是真心,那又如何,那又与她何干?她竟对豺狼虎豹动了恻隐之心,竟去为一个恶人而心软! 忽然,身下一动,太子将她拦腰抱起,向床榻走去。 “不太子!”唐谷溪急忙跳下,面上闪过一派慌乱,勉强笑道,“今日不成。”(。) 第四百零三章 碎玉断情 “今日不成?为何?”太子满面不解,倘以为唐谷溪反悔了。 唐谷溪微低着头,后退两步,“太子既有心对我,我自当感激不尽。只是只是现今国之动荡,军中悲歌,大王又重病在榻,此景之下,太子不应守成斋戒吗?一来,为国谋福,天下人会尽说太子的好,二来,也让民女心安些毕竟,有人才死了数月。” “你还是放不下苏宸!”太子面生怒色,“什么天下人,天下人怎会知道本宫今夜做了什么!” “那太子自己心里就好受吗?”唐谷溪猛然抬头,声音扬起。 太子一时结舌。 “太子是将来的大王,所言所行岂能不为福祸考虑?”唐谷溪微微蹙眉,一步步走来,“太子试想,如今武贲军尸骨未寒,而大王重病卧榻,命将垂矣,太子岂能只顾自己享乐?难道就不怕今日所作,会有来日的报应吗?” “你” “倘若一人报应还好,可彼时太子已是一国之主,就不怕凉禹会有报应?上天有眼,太子的一言一行,皆被老天看在眼里呢!” 这一番话将太子说得怔住了,他本是怯懦无胆之人,又胸无谋略,听风便是雨的,此刻听闻唐谷溪说的头头是道,又见她态度之坚决,于是将信半信了。 原本,今夜若站在他面前的是另外女子,他绝不会容忍至此,可偏偏站在眼前的是她,是夜闯东宫、盗窃玉玺的唐谷溪,他对此女竟一点也恨不起来,不仅恨不起来,反而一次次“放过”她,这令他自己也好生纳闷。 “太子,既然民女答应你,那定会信守承诺的!”唐谷溪见他有所松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只是,只是不是今日求太子放民女出宫去,西州还有我未完成之事,待那事做完后,谷溪必会再回宣阳!” 太子冷笑:“再回宣阳?谁知你会不会一走了之呢。” “民女发誓,不会!”唐谷溪仰起脸来,满脸挚诚,竖起手指。 太子见她如此,又软了心,眉梢一挑,问道:“好,那你说说,你回西州,去作甚?” “民女”唐谷溪垂下头来,略有滞缓,“民女在西州拜了师父,曾答应师父四月之内回去,好生练剑习武,为人弟子,总不能言而无信。至于是否回来,太子完全不必担忧,若萱与我交情一向好,我今日也是这般答应了若萱的,不信太子殿下可派人去问公主殿下!” 太子鼻子冷哼一声,振衣坐在了凳上,愠怒不言。 唐谷溪眸光清亮,注视着太子,面容忽然闪过一层寒意,牙关一咬,朝地上磕起头来。 咚!咚!咚! 叩地之声传入太子耳内,太子扭头一看,吓了一跳,怒喝道:“你这是作甚!快停下!” “求太子放民女出宫。”唐谷溪两手撑在地上,视线略有些恍惚。 “我若不放呢!”太子愤身而起,恼羞成怒,“你若这么磕,那便磕死好了!和那苏宸,一块儿死去!本宫告诉你,本宫不会因你两句鬼话便放你走,你若不依,那只管呆在这屋子里,放心,本宫也不逼你,却要看看,你究竟能呆到何时?一年不从,呆两年,两年不从,呆三年,看谁能熬得过谁!” 说着,一脚踢翻旁边的凳子,裹挟着满身怒气,向门口走去。 “太子!”唐谷溪跪着爬过来,脸上血泪交融,生怕太子走掉,几乎是跪着扑过来,衣衫早已脏乱不堪,爬至太子脚下时,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民女发誓!民女以手中玉佩发誓!”她仰着头,大声哭道,手里抓着一只碧色玉佩,扬在半空中,“此物是苏宸亲手赠与,太子必定认得!民女今夜在此,以手中玉佩作为承诺,方才所言绝无虚假,绝非谎话!太子如若不信,民女这便碎玉为证!” 一语方出,只见她扬起手中玉佩,朝地上猛摔了过去。 太子大惊,还未反应过来,那玉佩早已着了地一声清脆犀利的响声震出,紧接着,那通透碧绿的鱼龙变幻玉佩,在光洁的地板上绽开,刹那间,大小不一的碎块飞溅而起,仓皇散落在四周地上。 一片狼藉。 万籁俱寂。 太子凝眉伫立,呆呆望着地上的碎片,又扭头看看唐谷溪,惊骇不已。他俯下身去,拿起了一只碎片,细看上去,果见其上有着王子玉佩的样式,那鱼龙变幻,虽然已经残破,然而尚能看出几分来。 此物除宫中王子佩有,再无二人可有。 看来,是苏宸的无疑了。 她竟然亲手摔碎了苏宸的遗留之物? 太子虽嫉恨苏宸,然未料到唐谷溪会做出此番举动来,亦未料到唐谷溪能如此绝情。为了使他相信,她竟将已故之人的生前之物——何况还是随身玉佩,掷地粉碎!无论她是做给自己看,还是真心如此,此举也未免超乎他的意料。 “太子看到了?”唐谷溪抹了一把眼泪,冷冷望向他。 太子浑身僵硬,手指摩挲了两下那碎玉,继而一松,玉块掉了下去。 他的脸色煞白,此副失魂落魄之状并非因苏宸,而是不敢预料唐谷溪还会做出什么来。他自头一次见她,便知她与一般女子不同,并非仅因她略有身手,而是因那女子身上携带一股劲,令他每每欲要轻薄之时,便心生畏惧。 而此刻,她又做出此举来,更加击中他的软肋。 “你你”他转过头来,又碰上她冰冷阴厉的眸子,正直直射向寒光与他,心中更加没了底气,“本宫只是唬你一下罢了,并非真的要囚禁你,你你何苦呢!” 唐谷溪冷笑一下,跪得笔直,“民女既说到,就要做到。既然殿下担心民女仍心系苏宸,民女索性断了念想,眼不见心不烦的好。如此,方能令殿下安心。” 言毕,她的眸光一转,移上太子脸庞。 太子被那道寒光逼得有些心慌,赶忙闪开,拂袖道:“你何必将此事推本宫身上?本宫可从未逼着你摔玉断佩罢了罢了,总归是个死物,人都没了,物也当消,你此举也在情理之中。” 他又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只剩下重重的叹息。(。) 第四百零四章 生了? 寂静宽阔的宫道上,马车悠悠驶向宫门。天上明月高悬,地上月华如水。 小厮驾着马车,屏息无声,只闻车里传来低低的哭声,它隐忍着,压抑着,可无论如何,那哭声还是不可遏制地传了出来。 唐谷溪坐在马车里,手里的碎片被一块丝帕包裹着,完好的玉佩此刻四分五裂,鱼和龙首尾相接的图案模糊不清,再怎么拼接,也重合不到一起。 她的手剧烈地发抖,抖得那碎片几乎掉落,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点点淋在碎玉块上。黑暗之中,晶莹剔透的玉佩泛着幽幽绿光,经泪水晕染,那微光愈发闪烁莹亮。 无论如何,那是她最后的筹码,她必须留着。哪怕为之毁了这玉佩,也在所不惜。 可是,此为苏宸留给她唯一的物品,亦为最后的物品。 它就那么碎了,那么毁了,那么没了 在自己眼前四分五裂。 是被她一手摔碎的,一手摔烂的 马车摇晃向前。 “敢问,这辆车可是唐姑娘的??” 不过多时,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唐谷溪愣了一下,赶忙擦泪收玉,心想,此刻刚出宫门,在此等她的是何人? “姑娘,外面有人等您。”小厮向里面道。 “是谁?”唐谷溪警惕道。 “如若是唐姑娘的,请姑娘赶快出来,随小的到相爷家。我们是相爷家的下人,玉婵姑娘遣我们来请。” “玉婵?”她微怔,一手掀起了车帘,看到外面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车下站着两个下人打扮的人,正躬身看向这边。 “她为何请我?”唐谷溪略感一丝不安,“你家少夫人可还安好?” 那为首的小厮抬了抬头,似难启齿,说道:“姑娘还是先上车吧,此事不容耽搁啊。今儿个去将军府,见姑娘不在,小的们才又赶了过来。两个时辰已过去,姑娘若再耽搁,只怕会” 唐谷溪听了这话,觉事发不妙,也不再多问,当即便下了车。 “姑娘,你” “你先回去吧,告诉琉璃姐姐不必担心,也别将方才的事道出我去去就回。” “好,那姑娘万事小心。” 上车后,唐谷溪按捺不住,赶忙问驾车的人:“快,你们少夫人究竟怎么了?” “少夫人今日不慎绊倒了,直喊腹痛,小的出门时产婆方进去,怕是要生了!” “什么”唐谷溪脸吓得煞白,“几时绊倒的?好好的怎么会绊倒?” “自小的离家门已过去两个时辰有余,此刻怕是已经生了。玉婵姑娘急忙忙地派我俩出去,也没交代清楚,敢问姑娘,可是我家少夫人的何人?” “少夫人有喜多久了?”唐谷溪没回答他,直接问。 “将近七个月了。” “七个月胎已成形,可尚不足全。潇潇这日,怕是受大苦了。”唐谷溪口中喃喃,可心里却生起一团疑问,又问,“潇潇少夫人一向恬静沉稳,她好好的怎会绊倒?” “小的们也不知啊!今早少夫人还在后花园散心,玉婵姑娘似乎有事,并未陪在身边。接着就听见身边的丫鬟喊叫,才知道少夫人出事了。” 唐谷溪闻言,心中愈加不安,不再盘问,只望能尽快到达相府。 夜已深,然相府却是一派嘈杂,灯火通明,人仰马翻。唐谷溪一路惶惶,进门后,直奔少夫人卧房。 “潇潇怎样了?”唐谷溪一把玉蝉,此时玉蝉正守在小院门口,似乎在等她。门灯下,只她一个孤立的身影,小院内挤满了人,丫鬟婆子来来去去,步履匆匆,谁都无暇顾及她。正门前的台阶上,慕容寒绷着脸,负手来回踱步。 玉蝉一见她,又喜又急,禁不住哭道:“姑娘怎么才来!小姐在里边呆了三个时辰了,我我生怕万一,便请人去叫姑娘,姑娘不是心心念念要见小姐吗,为何到了关头就见不着人了?好不让小姐寒心!” 唐谷溪听了这话,早失了魂魄,含泪道:“还还未分娩完?” 玉蝉咬着唇摇头,泪如雨下。 “都这么久了,岂不要折磨死她?”唐谷溪满心愧疚,难受至极,“你方才说,说生怕万一什么意思?” “小姐是受了惊吓,突发生产,腹胎受到波动,本就生长不足此刻自然是凶多吉少啊!” “她受了什么惊吓?” 玉蝉满眼含泪,望着她欲言又止,说道:“今日午后,小姐从花园回来,路径门口时,听两个新来的小厮在墙后面说话,谁知他们就提到了提到了武贲军之事,小姐她禁不住打击,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而我看见时已经晚了!怪我怪我不该好好跟着小姐” 听至一半,唐谷溪便已了然了。她擦了把泪,朝里面望去,只见灯火照映的小院内,慕容寒的身影徘徊不定,忧心如焚到面色已发紫,他几欲冲进去,却被外面的人拦下了。 “紫阳长公主来过没有?” “侯府已派人来过了,公子就在里面呢。” “赵华庸?” “嗯。”玉蝉扭头指去,只见慕容寒身后,尚有一个人影站在昏暗处,形色之着急不亚于慕容寒。 “相爷呢?” “相爷出城已有半个月,此时未在家啊。” “我去看她!”唐谷溪撒手就往里跑。 玉蝉紧跟着跑进来。 便在这时,只见房门“刷”的一下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妇人,两手沾血,大汗淋漓。屋内早已没了多大声息,哭叫声微弱。 慕容寒一见她出来,如离弦的箭,飞扑上去,抓住问:“少夫人她如何了,究竟如何了!” “少爷,恕小的无能啊!少奶奶凶多吉少” “什么凶多吉少,你忙活了半日,竟给我这四个字?!” “你别急。”赵华庸上来按住他,对那产婆道,“少夫人受这半日的罪,命都没半条了,你万莫再犹豫,只管保少夫人的命为好!” 产婆闻言,六神无主,只看向慕容寒。 慕容寒愤愤道:“还看我作甚,就照他说的办!无论怎样,潇潇的命最要紧,她绝不能出事!就让我当这个不孝子吧,爹,娘”他埋头掩面痛哭,身子佝偻下去。 产婆连不迭地点头进去,阖上门。 赵华庸一脸凝重,愁眉紧锁,扭头看了看慕容寒,伸手拍拍他的肩。 唐谷溪和玉蝉同时驻足,望着那紧闭的双门,形容呆滞。 几乎是刹那间,一声嘹亮的啼哭刺窗而出,划破夜空,撞进了众人的耳朵。 唐谷溪身子一绷,神色顿变,生了?(。) 第四百零五章 香消玉殒 小院内,先是一刻的安静,紧接着,响起一阵骚动,众人脸上荡开了笑容。慕容寒僵硬地望着木门,视线死死盯在门面上,一动不动,似乎还未反应过来,直至赵华庸大笑着推他,他方回过神来。 “潇潇”慕容寒满面神光,大放笑容,即刻推门而入。 玉蝉方才止住的眼泪,此刻却又喜极而泣了。她见门已开,立刻大呼着“小姐”跑了进去。 赵华庸深呼一口气,转身望向檐外的夜空,眼角微泛泪光,唇角扬起的弧度显出他此刻多么兴奋和轻松——潇潇,他的妹妹,九死一生,最终逃过了此劫。他要当舅舅了,他赵华庸要当舅舅了! 夜色陡变温柔,月华无比莹亮,院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生机勃勃、焕然一新。 却在这时,只听房内传出一句撕心裂肺的喊声。 “潇潇!潇潇——!” 赵华庸愣了一下,那是慕容寒的声音。 唐谷溪向房中奔去的脚步戛然而止,面色怔怔地望向屋内,一片惨白。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少夫人!” 紧接着,屋内跪着的众婆子丫鬟,发出滔天的哭喊声,瞬间连成一片。 唐谷溪闭了闭眼,扶住额头,略感眩晕。 赵华庸神色顿变,飞转过身来,眼光死死盯着屋内,却只在严密厚实的帷帐上,看到了几个跪地的身影,他的目光如剑,几乎将帷帐刺穿,两腿发软,却无法像慕容寒一样飞扑进去。 耳边的号啕声一阵一阵,忽大忽小。 眼前的人影一明一暗,忽远忽近。 唐谷溪最后一次闭眼之前,看到慕容寒抱着潇潇的尸体走了过来,二人浑身是血,却又一瞬之间,化成空不见了。虚幻朦胧中,苏宸一身银甲戎装,手握长戟现于她眼前,却又在触手可及之时,飘渺成烟了。 她的眼皮无比沉重,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垂下了。 耳边即刻陷入了巨大的安静中,悄无声息。 梦里,潇潇出嫁头天晚上的那张带泪的脸庞,依旧对着她浅笑,由模糊至清晰。唐谷溪看到七个月前,红烛雕窗下,她站在潇潇身后为她盘头,将一朵清香扑鼻的山茶花斜插于云鬓间,黄铜镜内的潇潇,峨眉杏眼,面容姣好,秀丽无边。 她忽然转过身,怒瞪着自己,哭喊道:“唐姐姐你为何要来,你走吧!是你是你把他带走的,是你害死了他!倘若没有你,母亲也不会如此待我,我也不会如此可怜!时至如今,我是实在没法子了,不得不含泪出嫁,忍痛割爱可是你,唐姐姐,你又付出了什么,你的心意不及我一半,你凭什么比我好过!上天如此不公,我的半条命已没,却又要带走他的命我只好去陪他了,只好去陪他只是你,唐谷溪,为何老天不收了你!” 为何老天不收了你! 为何老天不收了你! 为何老天不 唐谷溪浑身一震,猛然惊醒。 她大口喘气,圆睁着眸子,面色惨白。喘了片刻,扶手擦额,才见自己满头大汗,衣衫尽湿。再一摸脸,发现两只脸颊上也早淌满了泪。 她挣扎着坐起来,无暇去看周围之物,只呆呆睁着眸子出神,脑里回荡着方才的梦。 “醒了?” 突然,旁边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 唐谷溪不必扭头,也知说话者是谁,只是,她此刻实在无力去回应,因此,头也不回,只维持方才的动作,怔怔发愣中。 琉璃也不急,见她不言,也不多追问。桌子那边发出几声轻响,细微的脚步随着琉璃的裙摆由远及近,唐谷溪闻到了一股药香。 琉璃站在她床前,一手握着清水,一手端着汤药。沉默无言,打量了她片刻,才欠身将两小碗放在凳上。 “我睡多久了?” “不久,只几个时辰而已。” 唐谷溪沉了沉眼,但见外面天光乍现,天气明朗,想必只是睡了一夜而已。 “快别动,先吃了药再说。”琉璃见她要下来,忙止住了,弯腰坐下,拿起一碗清水来,递至她跟前。 唐谷溪锁眉望了望她。 琉璃无言,只是用下巴指指茶碗,示意她喝。她的眸光清淡从容,坚定平静,无法使唐谷溪拒绝。 喝了几口热水后,嗓子清润了许多。唐谷溪爬着拿来药碗,仰头闭眼,一饮而尽。 琉璃淡淡笑了,接过碗来,轻轻放于桌上。 “我的剑呢?”唐谷溪下了床,缓慢地更衣,转头四顾,略带忧愁的目光在屋里四处搜寻,却唯独不见她的剑。 “哟,要逞强了?”琉璃放下碗,转过身来,好笑地看着她。 唐谷溪瞥了她一眼,不吭声,只管寻找。 琉璃轻叹一声,面容锁上几分愁虑,转身出了门,不过多时,她手里拿着一把剑回来了。 “给你。”她伸出手去,定定地看向唐谷溪。 唐谷溪梳洗更衣毕,接过剑来,对她轻轻道了声谢。转身面无表情走向院内。 琉璃眉眼翘翘,发出一声叹息,转身跟了出去。 只见唐谷溪拿着剑走下台阶,直接朝外走去。琉璃倘以为她要练剑排遣烦闷,未料到她要出去,一时便慌了,忙跑下将她拦住。 “你疯了,要去作甚?” 唐谷溪冷冷睨了她一眼,毫不理会,只管往前走。 “站住!”琉璃微怒,一步横在她面前,“你要出去,先过了我这关,有本事就从我头上踩过去!今时今日,不管是为谁,我都不能让你出去惹乱子。否则,不仅是不保全自己,你更会害了将军!” 唐谷溪愣了半晌,目光移至她脸上,声音冰凉:“有的人该死,却还好好活着,享尽繁华。而有的人,命不该绝,却早早归天天意逼我如此,琉璃姐姐,你让开。” 琉璃面色坚定,直直看着她,毫不动摇。 过了良久,唐谷溪吸吸鼻子,后退半步,手中的剑脱落在地。她仰头望望天,眸光无比舒缓平静,淡淡说道:“时候到了,我就向他们认罪去”她收回了目光,摇摇头,“其实这世上,最不该活的人,是我。” “姑娘这是说什么傻话。” “琉璃姐姐,今儿个几日了?” “三月十三。” “十三” “是啊,谷雨之日。”琉璃笑笑,指向院中,“你看,初苗新长,寒露已消,水气充盈春日将至,姑娘也会渐有生气的。” 唐谷溪淡淡笑了,目光微敛,喃喃道:“竟是我的生日。” —————— —————— 没存稿的日子真不好过啊,每章都赶着码字,,仓促了点。(。) 第四百零六章 对饮阁中 十日后,凉禹瑞乾王驾崩,太子苏敖即位,改国号瑞乾为弘治,时为弘治一年。 苏寅封为安陵君,移居安陵新府,其母萧王妃因行动不便,得先王遗诏,不必守灵,随安陵君入安陵,精心奉养。 冬去春来,朝政改貌。江山易主不易姓,民间知暖不知寒。 是年四月初,正是春暖花开,冰河解冻,大雁北回的宜人时节。靖亭侯府,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紫阳大长公主在屋中设了座,却只是二人对坐的小座。桌上也无多余饭食,只有单单两壶酒,三四叠小菜,那菜式及其简单,似乎只是为了装点桌案而存在。 不过多时,赵春一身便服而入,推门踏进,先是朝座上的紫阳看了一眼,眉间掺杂着一缕疑惑,却更多的是忧愁。他回身阖上门,沉默无言地走了过来。 坐下后,紫阳为他斟了一杯酒,推至他面前。又斟了一杯自己的,端握在手中,并不入口。 二人对望着,一阵沉默,继而缓缓笑了。 “二十四年了。”紫阳道,目光下移,瞥着手中那盏琼浆玉液,因玉杯通透,里面的酒水也显得绿意盎然,清香醉人。 “是啊,二十四年了,我敬夫人一杯。”赵春说着,端起面前那盏酒来,两手伸直,移至紫阳对面,唇角带笑,一饮而尽。 紫阳眼帘轻颤,注视着酒水的眸光闪过一丝慌乱,紧接着,她一言不发,仰头将酒水灌入口中。 宽大的袖子将她整个脸遮住,片刻之间,盈袖落下,露出后面面染微红、虽年近半百却仍白皙亮丽的脸庞。 她云鬓低垂,玉簪斜插,青眉朱唇,容颜富态,显得端庄而又历练,柔和却又不失雷厉风行的气魄。 “王兄不在了,潇潇也不在了。”她道,“二十年前死去的人还不够多啊,老天爷竟还要将我的潇潇收回。也罢,也罢,人终归一死,又何须在乎早晚呢?总不过是他们先去,我后来的罢了。” 赵春听了,纳闷道:“夫人今日,为何生出这多感慨?” 紫阳瞥了一眼他,笑道:“你如今是顺风顺水、‘成就大业’了,可别忘了,我们的潇潇,前不久才刚入了殓。” “瞧你说的,潇潇死去我固然伤心。可终归也要顾及眼前,一来她是产子而死,好歹留下了亲生骨肉,二来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终归与你我二人一辈子见不了几次面,所以还是放宽心的好。”说着,赵春又倒了一盏酒,“更何况,如今太子登基,弘治王必将干出一番天地来,这堂堂凉禹,并非一个小小乔疆便能打败的。不出几年,国力强盛之时,称霸五国不在话下。” 紫阳垂眼听他说着,早已没了耐心。 赵春见她面色不悦,便止住了话头,闷头饮酒。 “秋慈姐姐死得惨啊”少时,紫阳发出一声长叹,眸光抬起,缓缓划向了窗棂,“赵春,你我夫妻二十余年,彼此再也了解不过了。你所做的事,无论好坏,无论内外,我皆知道。时至今日,我也不在乎了,只盼能与你静坐在此,听你道出心中真言,不可有一字隐瞒。如此,方算诚挚相待,我也可安心了。你以为如何?” 赵春听罢,心中闪过一阵慌乱,眸色微变,却仍面不改色,问道:“不知夫人所指何事?” “所有的事。”紫阳直视他的双眼,“二十年前的事你无需再说,我心里一清二楚。你只需说此次,武贲军之事。” 此言道毕,赵春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眸光微聚,眉头蹙起,盯着紫阳的面庞看了一刻,继而面色微变凝重,眸珠略略转动,佯装凝思,干笑道:“夫人未免疑心过重了,我即便再过不堪,再不入夫人的眼,也绝不可会去做那丧尽天良、颠倒黑白、叛国苟且的——” “我并未说是何事。”紫阳打断了他,双眸依旧冷如冰霜,如一道死水锁在他脸上,语气柔淡无奇,“侯爷,今日我俩闲聊对饮,实为我一腔诚心。如若侯爷仍不信任我,仍事事隐瞒于我,那我的心结,恐怕此后都不会解开了都是半辈子的人了,两脚已入坟,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又有何意思?岂不让外人看了笑话?” “紫阳,其实我” “侯爷若真想让我寒心,那不难,只管仍将我当外人看便好了。依我看,今日也不必再坐,徒费功夫,即刻回去便是了。” “等等,夫人,等等嘛。”赵春长叹着,起身将她按了下来,面上一派愧疚与不忍,缓缓坐下,“不是我有意瞒你实乃” 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看向紫阳,心道,看她样子,似乎早已知道,既然知道,还能如此平心静气与他坐下对饮,可见紫阳纵然恨他,也念在夫妻情分上,不了了之了。此刻,她唯愿自己能以诚相待。 既事已败露,倒不如说出来的好,也不致令紫阳再次心寒。话说回来,先王尽管是她王兄,可自己毕竟才是她夫君,此时此刻,他们利益相伴,紫阳不会不顾及他的。 想至此,赵春索性放开了胆,毫无畏惧了。他的神色陡变舒缓,说道:“好,那我告诉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总之,事已达成。我必须为了新王着想,必须为赵家着想我、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这凉禹,究竟是苏家的天下,还是赵家的天下?” “自然是”赵春一时语塞,“自然是苏家的天下!只是,我却不能不为赵家着想太子便是其一,他是唯一!” 紫阳双唇紧闭,冷冷盯着桌上。 “所以,你为了太子,为他除掉了一切后患,是吗?”她抬眼,如剑的目光划向赵春,“二十年前,你为了赵妃,杀死了秋慈姐姐。今日,你为了太子,杀死了武贲军十万将领!目的是在宸儿,然却不如杀尽的好因为,多年前那件蒙尘的西州冤案,你害怕王兄与齐将军走得过密,害怕王兄因为齐将军而对你治罪所以,你便害死了他,亦害死了他的儿子!”(。) 第四百零七章 你失策了 赵春脸上一阵抖动,幽暗的眸子变得愈加深重,他薄唇紧闭,面色僵硬,盯着桌面看了良久。 忽然,一声冷笑自他鼻中发出,他的面容即刻放松下来,心中全然释然了,淡淡道:“你既全知道,又何须要我说呢?” 紫阳闻言,面上喷薄出一层怒气,却极力忍耐着,眸中泛出隐隐泪光,摇了摇头,痛心道:“你是看在你我夫妻情分上,才料到我不会怎样。的确,你出事我也不能保全,不过,此事又可说明,在你心中,自始至终就没将我放在心上。” “此话从何说起?”赵春惊道,“自你嫁入侯府来,我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多过心,这一日一日的,你也看在眼里,我对你之心,天地可表!只是哎,罢了罢了,此等话也不必我多说。” 紫阳不为所动,似乎从未听到一样,说道:“那你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失策?”她淡淡看向他,眸色冰冷。 “你什么意思?”赵春略显惊慌。 紫阳沉默,摇了摇头,微微苦笑:“我能有何意思难不成,还要让新王去治他舅舅的罪?” 赵春不吭声,心中倒安定了许多。 “王兄的病,和此事也脱不了干系吧?”紫阳眉头微蹙,“赵春,你说实话,王兄的病,和武贲军的战败究竟有无干系?” “有。”赵春定定看着他,神色一派淡定。 听闻那一个“有”字,紫阳仿佛身遭重击,上身颤了一下,喉咙微动,“如如何有干系?” 赵春轻笑一声,静静斟了一盏酒,站起来走向窗边,阴冷的声音从那面传过来。 “不以此为交易,他们如何抵挡得住强大的武贲军?大王病体羸弱,在世上也过不了几日了,活着也是受罪,何不为我所用呢?”他顿了一顿,“其一,大王归天,太子能早些登基,也是好的。毕竟储君已立多年,然空有其位,却无实权,朝野上下皆等着看太子的笑话呢!我身为他舅父,怎能咽下这口恶气?若非七王子,太子登基之路也不会如此艰难其二便是,我若单单除掉齐昭,大王终会将疑心放到我身上,既然要做,何不做的干净些?”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似乎在说家常话,却听得紫阳浑身虚冷,满心寒意。 寂静片刻后,赵春的声音又响起:“花司主不愧是花司主,当年能费尽心机、密不透风住进内宫来,确有一番本事。没想到,逃回去之后,竟也能大展身手,当上了乔军的将将领,此女不容小觑。我与他,只不过是一物换一物而已。” “一物换一物?”紫阳声音发抖,站了起来,“你竟跟敌军将领暗通,设计谋局害我凉禹将士与君王!我是苏家的子孙,你如此这般,还说将我放在眼里?所幸如今凉禹无事,否则赵春,我生生世世也不会放过你!” 赵春转过身来,背着手,眉角扬起,风轻云淡笑了一下,“夫人莫急嘛,听我说完。” 紫阳眼里一片寒光。 “花司主的药真有奇效啊当初,武贲军大胜而归前,大王曾得了一种怪病,和而今略有类似,同样的昏睡不醒且不致死,不知你可还记得?那次的病,便是花司主一手造成的只是,此次药性略重了一些,大王没能坚持住罢了。”说至此,他眼角又抹上一股阴笑。 “你当初便知道?” 赵春微敛眼皮,摇了摇头。 “是王妃,是王妃娘娘。”他睁眼轻叹,“不过,娘娘终归是太不小心、走错一步啊,否则,若非七王子下令不得娘娘亲信靠近,大王恐怕早已寿终正寝了吧,也不至拖到后来——玉玺现世,逼我至此了!” 提起玉玺,他眼里裹上了一层恨意,目光如刀,狠狠剜了紫阳一眼。 紫阳自然知他心中所想,不过面色平静如水,坚定无比。她毫不畏惧地迎视着赵春,半晌忽然笑了,冷冷道:“我吃斋念佛半辈子,却未能将你的心感化一点,也未将你身上的罪孽洗净半分,此乃我的失意和不幸赵春,我且问你一句话,这么多年,你难道从未后悔过?” “后悔?”赵春提音反问,眼眸里那丝无措一闪而过,让人捉摸不透,“世间最浪费时间的事便是后悔。” 世间最浪费时间的事,便是后悔。 所以你便不惜一切代价,让无数无辜的人来代替你后悔? 譬如大王,譬如我,譬如唐谷溪 “你可知,那丫头前几日,来过侯府一趟?”她的声音忽变冷淡,“是来找我的,或许也是来找你的只是,我无颜见她,便命人将她打发出去了。” 赵春皱了皱眉,满脸疑色,“你是说” “姓唐的那丫头。”紫阳抬眼瞥向他,“或许,现今也可以叫姓骆的那丫头了。” 赵春面色不变,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骆?哪个骆?”他小心翼翼。 “还能有哪个骆?她从西州而来,又得先王如此关照,得将军府如此关照还能有谁?” 赵春的眉头越皱越紧,眸光微聚,仔细回想着脑中的片段:偷玉玺、住将军府、得大王恩宠、七王子和太子同时看上眼、前往西州、返回宣阳 莫不是 他脑中轰的一声,耳边惊雷炸开,一片惨白 骆她竟是 赵春不可思议看向了紫阳,脸色乍变。看到紫阳点头,他心中便全然清楚了,如遭雷击,一时目瞪口呆。 “所以,你知道了?王兄如何会那么恨你。”紫阳向前走出一步,“才不是因为什么玉玺,不是因为齐将军这只不过加深王兄疑心而已。真正开始对你起疑,是在大王初次召见他们时便已猜出了头绪。” 赵春脸色僵住。 “你以为,王兄真有那么傻?秋慈姐姐我只见过几回,便一眼认出了她的女儿,何况是王兄?何况是念了她数十年的王兄?!所以我说,你失策了”(。) 第四百零八章 同生共死 紫阳道出这番话,并非她心中确定如此,而是一半源于猜测。然而,不管事实还是猜测,不管真与假,此刻当务之急,是在气焰上压住赵春。 本来,老夫老妻的,过了大半辈子了,能忍的也都忍了,何必这么较真,置对方于不顾? 然而,今时不比往日。她已经失去一切了,除了她的庸儿,她失去了潇潇,失去了王兄,如今也失去了大半个凉禹身为苏家儿女,她很不孝,未能为国出力已是不幸,然身边虎狼相伴更是难忍。 当年那个偷换一身戎装,执意请求父王答应她随军出征的自己,虽经风月流逝,早已不见当初的身影,却还深深埋藏在她骨血里。 换言之,若今时今日,她也是武贲军的一员,如何能容忍身边夫君——凉禹王侯,做出此等令人发指的叛国之事? 依她年轻时的性子,恐怕会一刀杀了他。 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赵春自听到那一番言论后,便大变颜色,魂不守舍地冥思着,负手垂头,锁眉徘徊。此事于他而言,实乃出乎意料之外,如今万事达成,正是顺风顺水之时,他怎能料到会有南国王室的后裔冒出来?且还是当年为他亲手所杀的秋慈王后的女儿 她去西州作甚,西州有她什么人,那林家的两个姐弟与她又是什么关系?前几日来侯府作甚了? 一时,种种疑问涌上心头,赵春瞬间心烦意乱起来。不过,过了片刻,他又想到:只不过是一个毛丫头,何至于将他吓着?连大王和齐昭、苏宸都被他一一摆平了,到头来,却为一个毛丫头所吓住? 呵,她有何能耐? 一声冷笑从赵春鼻子里发出,他满眼不屑地瞧了瞧紫阳,神情似在说,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她来我侯府,只管开门放进来便是,何须拘着?我倒要看看,这丫头究竟有何本事。 紫阳淡淡望着他,眸光下垂,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赵春眼眸微凛。 “我并非笑你,而是在笑我自己。”紫阳面容一派柔和,望着远处,淡淡道,“我有罪啊!身为凉禹国的公主,身为凉禹国的子民,身为王兄的王妹,父王的儿女,我非但未能出力救国,还一直对枕边人的所作所为佯装不知,从未劝说,最终酿成大祸。错事是你做的,然我身上同样有罪” “何须说得如此夸张?”赵春叹道,走过来握住她的双肩,“如今你我相安无事,放下今日所谈之事,再也不提,就当从未发生过,岂不也好?何须自讨苦吃呢?” 紫阳冷笑一下,清透的眸子斜睨着他,后退一步,离开他的双手,“可是,做错的事,终究要有人来还,身上的罪孽肮脏,终究要有人来洗清” 赵春脸上浮现一丝不耐烦,正欲说什么,却发觉不对,猛地住了口,两眼直愣愣盯着紫阳,面容一点点僵硬。 “你、你要作甚你什么意思?” 话毕,只闻紫阳一声闷咳,嘴角忽然流出血来,两眼噙泪,冷冷盯着他。 赵春面色顿变,低头看看手里的酒,手指一松,酒杯瞬间脱落,摔地而裂,四分五裂。 随之,一声清脆的响亮灌入耳内。 那酒 “紫阳!”赵春疯一般扑上来,伸手抱住了她,面颊通红,眼眶睁得极大,厉喝道,“你疯了吗,紫阳,你疯了吗!快来人,叫太医!叫太医——!” “无用的”紫阳倒在地上,被他抱在怀里,脸色渐渐转为苍白,喃喃道,“你来之前,我已支走了所有人” “你为何这么傻,为何这么傻!你想要我死,只给我一人下毒好了,我死还不成?死还不成?何须搭上自己的命!” “侯爷”紫阳眼角的泪滑落,手指拽住了他的衣袖,“你不会怪我吧?” 赵春抱着她的手臂微微发抖,眼泪一颗颗滚下,哽咽道,“说什么傻话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说过,这世上谁让我死都不成,除了你哪怕你亲手取我性命,我赵春也无怨言” “我记得”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赵春脸颊抖动,涕泪肆流,“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庸儿怎么办,还有庸儿呢!” 紫阳身子抖动一下,唇角又溢出血,眼帘微阖,早已说不出话来。 “紫阳!”赵春剧烈晃动她,近乎发狂。 “为何,为何要与我一同死去?”他将她拥入怀中,死死抱着,忽然一声咳嗽,嘴角亦流出血来,“你明明可以好好的,紫阳,你又没罪有罪的是我,是我啊!只我一人死就够了,就够了” “你实该千刀万剐一万次,”紫阳的声音愈来愈虚弱,“下油锅一万次,上断头台一万次可是,我紫阳也非言而无信之人,当初成亲之时,便说过‘同生共死’此刻,此刻怎能言而无信” 静静的小屋内,光线昏沉,渐渐转为黯淡,寂静无声。 唐谷溪站在侯府门前,不知是进是退,侯府大门紧闭,四周悄然无声,明日她便启程了,此次,是来跟紫阳大长公主道别的。 上次她过来,大长公主正沉湎于失女之痛中,并未能见她一面。而今日,她即将离开,如若不来探望一下大长公主,似乎并不大放心。 潇潇之死,对她尚不能承受,何况是大长公主? 恐怕这世间唯一比大长公主悲痛的人,就只有慕容寒了吧。 潇潇去世,慕容寒备受打击,几度想要掐死她留下来的儿子,却最终未能狠下心去。那小家伙虽然夺了潇潇的命,然终归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更何况,还是他和潇潇唯一的孩子。气归气,痛归痛,他又怎么忍心? 而相府那两个没眼力劲乱说话的小厮,也早已被乱棍打死了,时至今日,相府死寂沉沉。街上人人皆知,相府里那过门未满一年的少夫人,几天以前去世了,留下了个苦命的孩儿,与可怜的寒公子。 徘徊片刻,唐谷溪鼓起勇气,走上石阶,抬手拍了拍门。(。) 第四百零九章 放她进来 来开门的是一位老仆,之前唐谷溪来时他本就见过,这回,在她道明原因后,那老仆语重心长道:“姑娘,你还是请回吧,我家夫人最近身心疲累,过于悲痛,不想见任何人。” “可是,我不会打扰夫人多时,我只是来道个别。” “上回姑娘过来,不是没看见夫人心意,夫人不想见人。”老仆重复了一下,“姑娘,请回吧。” 唐谷溪立在门外,见管家实在不让进,又想到上回过来时,大长公主的冷淡处之,心下便凉了半截。 她不明白大长公主为何不愿见她,要说世上不愿见她的人很多,比如赵王妃,比如赵春可唯独不可能是大长公主。 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她一早就认出了自己,她对自己言语体贴、尽显关爱而如今,她却不愿见自己,甚至处处躲着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 唐谷溪心如乱麻,呆愣了片刻,扭头走开了。 却在这时,院门里头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谁在外面?” 唐谷溪下意识驻了足。 “公子,是上回来找夫人的唐姑娘。” “唐姑娘” “正是。” “她来做甚?” “说是要跟夫人告别,可是可是夫人不愿见任何人,您也知道。” “” “华公子!华公子!”唐谷溪返身跑了回来,急冲冲向里面喊,“华公子,我是唐谷溪,你还记得我吗?上回和苏宸一同拜访贵府,我们也见过面,还有还有在相府,潇潇的——” 她忽然住了口,眼神一片呆滞。 赵华庸闻言,一缕悲痛涌上心头,面色微动,却只装没听见,看向门外的女子,道:“我知道你,唐姑娘。” 唐谷溪喘着气,嘴角咧开一丝笑容。 “放她进来。”赵华庸目光淡淡一扫,对管家道。 老仆听罢,只好恭恭敬敬开了门。 在去内院的路上,二人一前一后,谁也不作声。唐谷溪在后面忐忑地走着,瞅着赵华庸一脸紧绷、愁眉不展的面色,想要说什么,可话至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唐姑娘,多谢你上次去看潇潇。”半晌,前面的声音传来,平淡得好似微风,却带着一股隐隐的感伤。 赵华庸头也不回,脚步未曾停下。 提起潇潇,唐谷溪心里泛起一阵抽痛,眼前那带血的身影一闪而过,苍白柔美,她尽量不去回忆那个画面。 顿了顿,说道:“没什么好谢的,潇潇她是我的朋友。” 赵华庸惘若未闻,继续向前走。 “你此次来宣阳,是为了什么?” 又过了片刻,赵华庸突然话锋一转,声音透着几丝寒气,冷冷从前面传来。 唐谷溪如实答道:“为武贲军而来。” 其实,她想说,她原本是为苏宸而来 前面身影骤然止步,忽地转过身来,脸色黑沉,眉目间一派厉色,浑身冷气喷薄而出。 唐谷溪毫无防备,几乎撞到他身上,赶忙住了脚,抬头看向他,满心疑惑,不知哪句话说错了。 “武贲军?武贲军已经死了,已经没了!你来了也无用!”赵华庸大声咆哮,反应之烈超乎她的想象,“你来作甚?报仇?为谁报?找谁报?!宸王子宸王子他也死了,齐将军死了,齐煜也死了,都死了!” “可他们是被人害死的!” “你以为只有你一人知道?”他双目圆睁,脸上青筋暴起,“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死得无辜,死得蹊跷!可你无能为力,你连阻止都阻止不了” 他眸中忽然蓄满了泪,“那么多人啊全死了!你你连阻止都阻止不了!” 唐谷溪看他此刻的样子,内心大为震撼,可听其言语,似乎又有些怪异之处。赵华庸看似在指责她、劝阻她,可实际仿佛在劝说自己一样 他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华公子,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他声音降下来,斜睨着唐谷溪,“我自然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我告诉你,唐谷溪,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因何而来,与母亲是何等关系!都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分一毫的消息我也早奉劝你一句,趁早离开宣阳,别再提起武贲军一个字!” “你难道” “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赵华庸狠狠瞪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转身向前走去,好似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 唐谷溪愣在原地,心中一片空白,耳边还在回响着他方才的话。心底才被隐藏下去的疑惑,此刻又生了出来,且较之更甚。 难道,真与她所想毫无差别么?事实果真如此么? 赵华庸的反应说明了一切。一来,他知道所有的事,甚至关于武贲军如何被灭军,苏宸等人如何惨遭袭击他都知道。二来,他知而不说,还令唐谷溪莫在打听此事 种种迹象皆说明,为贼为娼的凶手,只能是那一个人! 而赵华庸竟能当着她的面说出,不怕她猜出,也不怕她来报复,而是光明磊落道出自己态度,如此之举,也能看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与之前在侯府喝茶时,见到的唯唯诺诺的赵华庸相比,此刻眼前的他,似乎更有骨血一些。 可怜他的父亲,害苦了他,连累了他 “砰砰砰。” 来到母亲的房门口,赵华庸敲了敲门。 房中毫无动静,四周无一下人。 “奇怪,这些人都哪儿去了?”赵华庸脸上不耐烦,扭头四顾,“小翠!小盈!” 听闻这一声叫,左右回廊里跑出两个丫鬟的身影,来到赵华庸面前,神色慌张,“公子,何事?” “何事?”赵华庸声调一扬,方才的怒气还未消下去,“夫人呢,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夫人吗?母亲最近心神恍惚,不得有人离身,你们不知道?!” “知道,知道公子!可是,是夫人说要与老爷相谈密事,才支开我们的啊,还说晚饭之前,不得有人进来。” “老爷?”赵华庸皱皱眉,扭头望向屋里,“这么说,老爷和夫人在屋里?” “是啊。” “可是,为何没有动静?”他喃喃道,两手伸出去,按在门上,眼神一动,用力将门推开了。(。) 第四百一十章 尘埃初落 唐谷溪跟着走了进去,绕过一扇屏风,里面挂着一张锦帘。赵华庸走在前面,望着锦帘里面的人影,眉头微微蹙起,小心翼翼地叫道:“父亲?母亲?” 里面人影不动,也无声音。 身后那两个丫鬟相互看看,一脸茫然。 唐谷溪微微觉出不妙,睨了一眼赵华庸,见他神色凝重,便欲上前掀开帘子。 不想,才踏出脚去,便被赵华庸一手拦住了。 她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距离那锦帘只差分毫。 “华公子” 赵华庸惘若未闻,眸光直愣愣望着里面,面色一点点变为酱紫,唐谷溪能感觉到,他阻拦着自己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身后那两个丫鬟似乎也看出什么来,极力向里面望着,可无奈锦帘厚实,且屋内光影昏暗,实难看清具体景象,二人神情颇为复杂。 唐谷溪面容白净,黑眸忽闪着,长睫上略挂泪珠,转开目光,盯着锦帘后的那个模糊形状,胸脯微微起伏。 “大长公主?”她低声叫道。 “夫人”小丫鬟嗫喏着。 “你们都出去。”赵华庸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 唐谷溪和那两个丫鬟没动。 “出去,都给我出去!”他目光不动,死盯着前方,声音却咆哮而出,歇斯底里。 唐谷溪转过头,看见他整张脸都在剧烈颤抖,变得通红紧绷,眼眶瞪得极大,用力喘着气,如同忍耐怒气的狂人,极力压制体内的力量。 两个丫鬟忙不迭逃了出去,形色惶惶。 唐谷溪干咽一下,后退了两步,见他没反应,停在了门框前。 “出去!” 唐谷溪身子一凛,掉头走了出去。 她猛关上双门,大口喘着气,反身靠在门上,止不住地发抖,面如纸色。 紫阳大长公主 赵春 他们、他们怎么了? 方才,她看见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是她和赵华庸多心了,不是吗? 任何事都没发生。 唐谷溪闭上眼,极力忍耐下,身子才停止了发抖。她抱住双肩,面颊微仰,朝着屋檐外灰沉沉的天,静止不动。 屋内,很快穿出了低低的哽咽声,那声音悲怆而又震动,沉闷而又锐利,似乎是从胸腔挤压而出。渐渐的,它转变为哭声,哭声由小至大,由轻至重,最后撕破嗓音,刺窗而出。 “爹——!娘——!” 在长久的哭声中,最后传出了这两个字。赵华庸的声音无比沙哑,喊出这两个字,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真奇怪,人最初生下来,先学会的是“父母”二字,却在命运尽头,叫出的也是这二字。 略有不同的是,那并非赵华庸的尽头,而是他父母的尽头。 唐谷溪失魂落魄回到将军府,不言不语,不吃不睡了两日,任谁问她她也不说,无论是琉璃还是司马将军,亦或是陆卫,她都好似痴傻一般,令人心急,似乎变成了行尸走肉。 相府的白事才过了几日,侯府便又过起了白事。然而,两家的丧事还是有极大不同:一个为少夫人难产而死,一个为国舅爷兼靖亭军候,外加其夫人紫阳大长公主——大王的姑母,自然后者要以略低国丧的形式举办。 丧事期间,唐谷溪未踏出将军府一步。 众人皆以为她是因大长公主的去世而伤心,毕竟他们之间略有恩情在,又或者,以为她是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先是武贲军及宸王子,而后是好友潇潇,再后便是形同恩人的大长公主别说是她,即便普通一个人,一时之间面对众多亲近之人的离世,也会承受不住的。 然而,只有她知道,她真正的伤心、真正的心灰意冷、真正的绝望,并非因潇潇,并非因大长公主,而是因 是因赵春! 赵春死了,赵春死了 一切都没意义了 她才认清了她真正的敌人是谁,才知道了前尘往事中的层层真相,才立下决心要为死去之人复仇,才稍微有了点活下去的动力然而,就在这当头,赵春死了,她的头号敌人死了。 好似被人捉弄于股掌间,命运不受她自己控制,而是为人摆布。世事造化,天意弄人! 想了两日后,她想通了,赵春死去也并非坏事,总之,他是死了。虽说,死的方式有千百种,死的意义也有千百种,虽说她心中仍不甘心,梦里做梦也想在他面前陈列罪状然后一手杀了他! 可是赵春终究是死了,谁也不能使他复活,再送到她面前为她所杀。他死了,也省了她的力气,今后也不必分心对付他了,从此,心里便只余下那一个人。 现今,她要回西州,她要尽快回西州! 启程那日,琉璃等人来送她,司马将军备好了马车,为她安排了最好的车夫,琉璃给她准备了行囊、衣裳、盘缠,以及她的那把琴——她把它送给了她。 唐谷溪道谢后,坐上了马车。 等候多时,却不见陆卫的影子。 自那一夜在屋内密谈过,唐谷溪便许久未见过陆卫,更未和他说上过两句话。陆卫心中主意究竟如何,要不要跟她走,她也不知。 日头一点点升至空中,气温逐渐升高,街上的人皆烦躁起来。 “我看,就不要等了吧!”司马将军道,“他若想跟你走,势必会早出来的,我这两天看不到他的身影,估计是不敢面对你,不想走又难以说出来。所以,唐姑娘,你还是先走吧!” “是啊,如此等下去也不是法子,他若想去了,再反悔了,将军自然会让他去的,不在这一时。”琉璃说道。 唐谷溪一手掀着帘子,探头往外瞧着,听闻这话,也灰了心。只好收回目光,对司马将军道:“将军,您姑且在家好生修养,明哲保身方是正理。武贲军之事,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我也永远记得。” 司马将军笑了笑,点点头,“路上保重。” 唐谷溪扭头去看琉璃,琉璃笑道:“记得把我教你的相思曲练熟啊,相思曲名为相思曲,却是教人不相思的,你记住这点便可。” 唐谷溪认真看着她,点了点头。 “好了,姑娘快上路吧,否则天黑也到不了最近的客栈了。” 再次告别后,唐谷溪放下了帘子。车夫马鞭扬起,一阵飞尘,轻车远去。(。) 第四百十一章 你跟来作甚 刚出了城门口,唐谷溪便听到外面有人喊叫,然马车疾驰而去,尘烟滚滚,将那一声声叫喊隐没于车轮声中,唐谷溪听不清具体在叫什么。 她只以为自己又在幻听了,因此不放在心上,向后一倒,靠在车板上,闭目养神。 “唐姑娘,停下,停下!” 一句女声刺入耳中,唐谷溪猛地睁眼,惊醒起来,一手掀开窗帘,向外探出头去。 却见街上人来人往,各行其是,并未有任何异常身影,那阵叫声也随之不见了。 她心中好奇,然赶路要紧,便并未叫停马车,放下了帘子,收回身来。 却在这时,马车悠悠停了下来,且停的极为舒缓,不慌不忙。外面的车夫早已不是上回的小厮了,而是一位在将军府谋事多年仆从。 “发生了何事?” “唐姑娘,似乎是宫里的人,堵在这一条道上,过不去啊。不知是不是在等姑娘?” “宫里的人?”唐谷溪心下一沉,暗道,“莫不是太子吧?他怎么又来了!”倘若真是他,那她今天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了,反正此处也不是东宫,对付他那几个侍卫还绰绰有余,她即便把他打一顿又能奈何? 索性撕破脸的好! 唐谷溪一推车门,向前方望去,只见路口的一颗树下,的确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挨个检查过去的行人与车辆。 她在那几个人头中找了找,并未发现有太子的面孔,那些侍卫也并非太子的人,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 可那又是谁呢? 她再细望过去,却发现那些人并不是侍卫,而是 “万公公!”唐谷溪大喜过望,那是万明安的人,那是先王身边的人! 她急忙跳下车跑了过去,想大声喊出来,却又恐为外人看见,只好忍着跑至万公公身边,从背后一跳而出,“万公公!” 万公公正愁眉紧锁查着过路人,乍听这一声喊,几乎吓了一跳,转头过来发现是唐谷溪,这才由惊转喜,捂着胸口道:“唐姑娘,你、你这是要吓死老奴啊!” 万公公虽然身着便装,但还是被唐谷溪一眼认了出来。她不知为何,此刻见到万公公会如此兴奋,就像见了大王一样。 “公公,您在等我?”唐谷溪笑了会儿,正色问道。 万公公看见了她,心便放了下来,命人撤去路障,退了回来。他则与唐谷溪来至路边的草甸上,躲开人群,悠闲地散步。 “公公今日在此等我,是为何事?” “难道就不能是因我舍不得姑娘离开,特意来此送送姑娘?”公公打趣儿道。 唐谷溪笑了,“公公若真是来送我的,那就不会在此一个一个盘查路人了吧?而且,谷溪辈分低,又是无名小女一个,公公代表的却是大王,谷溪又何德何能来让公公送行呢?” 万公公闻言,摇头笑了笑,二人又走片刻,他才道:“今日过来,确有要事。自先王驾崩之后,老奴便告了老,本想着过几日再去找姑娘,没想到后面又生出许多事来。今日过来了,却恰巧碰上姑娘。所幸,还是等到了” 他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望着她,面染忧虑,“大王升天前一晚,曾给了老奴一样东西。此物关乎多年前西州蒙冤的那位将军。老奴想,若非宸王子故去、寅王子年幼,外加姑娘又不在宫里,这封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老奴手里的。” 唐谷溪锁了锁眉。 “大王说,若有一天,再见了唐姑娘,让老奴把此信交到她手里。”万公公说着,低头从袖中将信拿了出来,“老奴心想,改日不如今日,一来老奴年纪大了,指不定哪一天就随先王去了,那这封信岂不就被我带到棺材里了?二来,姑娘早日拿到早好,万一错过时机可就不好了。” “公公,究竟是什么信?” “当年,明德王为了请求大王助他除掉那将军,便写了此封信给大王。”万公公叹道,“信里,一五一十说明了他设下的计谋,包括如何诬陷那将军谋反、如何派赵春与西州的国相上书,在朝堂上如何供词皆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大王想,有朝一日,错事终会败露,他是等不到那一日了,因此,交给姑娘。” “可为何要交给我?”唐谷溪声音略抖,低下了头,手指用力攥着。 万公公注视着她,眉间一派淡定,轻轻一笑,将手中的信伸了过去。 “为何要交给你,老奴不知。但我想,姑娘应该会用得到吧?再者,姑娘前去西州,与此事近在咫尺,而姑娘本身又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无论是对明德王,还是对冤案平反一事姑娘都是最合适的人啊。” 他言毕,拉开唐谷溪的手,将信按到了她手心里。 “姑娘,一路顺风,多多保重。”万明安后退两步,弯腰对她作揖行礼,身子停了片刻,才直起身来走回去。 唐谷溪看得出,他是在按对待公主的礼数对她行礼。 她手里握着那封信,沉甸甸走了回来,心心绪难以平定。 上车后,才将那封信移至眼前,细细打量起来。那信已过了十余年之久,却看不见一点岁月痕迹,信封平平整整,光洁如新。唯一显出它古老的,便是那信上的一行墨迹,是西州明德王的手迹。 她想了想,还是莫要打开的好。此刻她心乱如麻,筋疲力尽,只想好好在车上小憩片刻,信上的内容,总之与己无关,还是不去关心的好。 “唐姑娘,唐姑娘!” 猛地,那阵声音又响起。 唐谷溪皱了皱眉,此次可不是自己幻听了,她清清楚楚听到有人在叫她。 “姑娘,好像有人在叫你。”车夫的声音传来。 “停车。” 一声“吁”声,马车再次停下。短短片刻,他们已驶出城门有段距离了。 唐谷溪没有下车,而是掀开了窗帘,狐疑地向外望去。 “姑娘!”伴随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只见其头上发髻轻盘,行装利索,朴素打扮,手里挽着行囊,白皙的脸蛋上冒出汗珠,一脸焦急。 唐谷溪先是一惊,瞠目结舌,而后突然笑了,问道:“玉蝉,你跟来作甚,莫不是也是送行的?”(。) 第四百十二章 有故人来 坐上车后,唐谷溪并不急着走,而是让车停在原地。她坐在车内,拿出手绢递给玉蝉,看着她喘着气擦汗,忙活了一阵,玉蝉才平定下来。 “说罢,为何要跟我走?”唐谷溪静静望着她,语气平淡。 “唐姑娘,你让我跟你走吧,让我离开此地。”玉蝉可怜巴巴看着她,眼里含泪,“小姐走了玉蝉不知该去何处啊!” “胡说。”唐谷溪轻嗔一声,扭回头来,“你家小姐不在了,你就要离开相府?你是她的丫鬟,她嫁入相府,那便将你也嫁入相府了,先不说寒公子允不允许、答不答应,即便他允许,也没这个道理。” “公子他允许!他知道!” “知道什么?”唐谷溪扭头,猛看向她,“知道你要离开凉禹,跟我跑去西州?知道你不顾相府上下,不顾少夫人留下的孩子,一个人潇潇洒洒地走?” 这一句话将玉蝉噎住了。 “玉蝉,相府需要你,潇潇的孩子也需要你。”唐谷溪的声音轻柔了下来,低头道,“潇潇已经死了,大长公主和侯爷也已经死了,那个孩子你不能不管,如若寒公子不再续弦,你便是那孩子唯一的姨娘。潇潇生前最看重的人是你,最亲密的人也是你,如今她不在了,你就要一身轻松全然不顾地走人?你若后悔还来得及,此刻便下车回去吧。” “我并非全然不顾一身轻松地走人啊!”玉蝉哭道,“唐姑娘,你怎的怎的连你也不懂我?若论小姐还在世上,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离开小姐,可是如今小姐已死,姑爷又不搭理我们这些下人,终日浑浑噩噩,不醉不归。小姐的孩子,有府里几个嬷嬷照顾,又是相爷和夫人的孙儿,玉蝉自然放心的下啊。玉蝉想跟姑娘走,只不过是因为因为姑娘和小姐有几分相像罢了!玉蝉跟着,好歹心里有个盼望” “盼望”唐谷溪苦笑一下,故意问,“盼望什么?” 玉蝉擦了擦泪,抬头道:“小姐和姑娘的相像之处,在于同爱一个人,而世间为了心爱之人反目成仇、明争暗抢者,不在少数。可是姑娘和小姐,却是情同姐妹一般,令人好不艳羡。此为相同之处,而不同之处,则是你们二人的性子。” 她顿了顿,眸光垂下,“小姐素来软弱,平时又沉默寡言,总把心事憋在心里,不与人诉说,有时多心乱想也不一定,此次武贲军一事不就是如此?否则,想必小姐也不会死。” “那我呢?” “你”玉蝉抬头看着她,眼光清澈如玉,“唐姑娘不是如此。我知姑娘心里也是痛苦万分,然而,姑娘却终会有法子的,不是吗?不然,姑娘也就不会早早离开凉禹了。” 唐谷溪心头幽幽一动。 “还有林姑娘和林公子,”玉蝉又道,“上回在侯府见到你三人,玉蝉便觉得你们非同俗人,此次回去,难道不是要跟林姑娘和林公子汇合?” “你说的都对,可” “唐姑娘,你就让我跟你走吧!跟着你,玉蝉就好似还在小姐身边一样玉蝉会像伺候小姐一样伺候您,无论结果如何,无论姑娘今后变故如何,玉蝉皆认!玉蝉绝对不离不弃!” “行了。”唐谷溪轻轻打断她,面容柔和,拉过她的一只手来,低头沉默,片刻后,忽然笑了,“好,你也不必多说了,其实我方才只是试试你而已,谁料到,你竟说了这一大通。其实,有人在我身边,我倒觉得安心一些,如若相府里的人同意,那我自然无二话。” 玉蝉闻言,喜极而泣,不停地抹眼泪。 “好了,走吧。”唐谷溪拉开车帘,对前面的车夫道。 马车重新上路,由于耽搁了许久,车夫快马加鞭,马蹄声声。很快,三人便出了宣阳城。 几日之后,车行至安陵郡。 自新王登基后,便分了众王子的府邸封地,苏寅被封为安陵君,定居安陵郡。朝堂之人谁不知,那安陵郡距宣阳最远,为一毛不拔之地,郡城狭小,靠近边境,以往分封,那是最不得宠的王子才被分至此地。 唐谷溪不知这是苏敖的主意,还是赵王妃的主意,不过她想,苏敖秉性并不残忍,顶多是薄情寡义罢了,对待年幼的亲兄弟,他不至于如此狠心。 想至此,她忽地想起大王交给她的那道圣旨内心不由一阵发寒。兴许,苏敖就是看在苏寅年幼无知的份儿上,才对他树起警备心的吧? 俗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向来可畏。他和他母妃,如此对待苏寅,也自有他们的一番道理。 至于该不该将遗嘱之事,告诉萧王妃与苏寅,唐谷溪还犹豫不定。 路过此地,如若不进去看一眼萧王妃和苏寅,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她在宫里不敢去见他们,是怕触景生情,然而此时,她已不会再受此事影响了。 何况,他们母子二人,离了大王的照顾和宫墙里的安定,初至新府,还不知境况如何呢。倘若有人狗眼看人低,欺负他们病母幼子的,可怎么办? 她对此置之不理,不管不问,又如何对得起苏宸? 唐谷溪不再徘徊,立即令车夫前往安陵府。 府邸不大不小,却也够他母子二人居住,不似唐谷溪想象中那般寒酸。府中下人也多为宫里带过来的老人,各个忠心耿耿,老实本分的。唐谷溪自进门后,便一路察言观色,看着府内收拾得井井有条、清新干净的,也就安了心。 “安陵君,外面有人来找你。”婆子将唐谷溪和玉蝉带至门口,在屋外传话。 “是何人?”苏寅的声音变了不少。 “是”那婆子扭头,见唐谷溪抿着嘴笑,对她摇了摇头,她便回道,“安陵君出来看看便知了,是您一位故人。” “故人?你让她稍等片刻,我即刻便出来。” “她已经进来啦。” “没我吩咐,为何随便放人进来?!”随着一声厉喝,门帘掀动,屋内窜出个人影,“那人在何处?” 婆子忍着笑,指指角落里的唐谷溪。 苏寅眉头一动,狐疑着转过身来,看到了背后的唐谷溪。 他面色呆住,眸光焕然一亮,过了良久,才喜道:“谷溪姐姐!”(。) 第四百十三章 认不认我 多日不见,两人相见甚欢。唐谷溪发现,苏寅比之前长高了不少,模样还是清瘦俊朗,两只大眼炯炯有神,骨骼日益强壮明晰,颇有几分大人的样子。 “你如今可是安陵君了,”在往后院走的路上,唐谷溪笑道,“怎么,跟谷溪姐姐说说,当上一郡之主、有了自己封地、有了自己府邸的感觉如何?是不是比之前自由多了?” 苏寅认真地点头,“自由是自由多了,母妃也说,这样离宣阳远些,虽地况不出众,却是极好的,既安静又自在。” 唐谷溪笑了笑,看着苏寅的侧脸,欲言又止。 “我知道,王兄不想让我在眼前,也不想让我和母妃靠近王宫,这我都知道”苏寅淡淡望着前方,声音略带感伤,“正如他之前对待苏宸哥哥那样。” 唐谷溪一闻此言,心中微微抽痛,眸光乱颤着,佯装不解,问道:“怎样?” 苏寅抬头瞥了她一眼,似有不解,回首说道:“太子大王讨厌我和宸哥哥,太后又讨厌母妃,所以,他们——” 一语未毕,唐谷溪就捂住了他的嘴。 三人的脚步不由怔住,身后跟着的丫鬟仆人们见状,也都在远处停下了步子,垂头不语。 玉蝉本是侯府的人,对宫中之事一向不甚了解,此刻见唐谷溪和安陵君的样子,自己在一旁站着倒也尴尬,举止有些无措。 “你们都别跟着了,下去吧。”苏寅将唐谷溪的手掰开,扭头对后面的人道。 仆从应了声“是”,便一一退走了。 玉蝉低头道:“那我也” “你不必。”唐谷溪扭过头,直直地望向她,“你既决定要跟我,那便少不了和我独处,也少不了替我行事。玉蝉,许多事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现在,你也无需回避。” 玉蝉听闻这一番话,心中委实感动。她跟在唐谷溪身边,伴她左右,原想有个照应,也是为自家小姐的续缘之情做个弥补,未料到唐谷溪会如此看重她,不禁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心中愈加放心。 三人滞步片刻,便又重新向前走去。 “谷溪姐姐,你也不必胆战心惊。”苏寅道,“府里的人大多是新买来的人,即便是旧人,也是跟在宸哥哥和母妃身边多年的人,况且,又是经若萱姐姐仔细挑选后的。我说了什么,他们不会在意,更不会为外人道去。” “你能这么想是好,可是,此番话也是不能乱说的。”唐谷溪轻叹了口气,“你和王妃不,现在应该是太妃了。你和萧太妃住在此地,孤儿寡母的,外人见你们势单力薄,距王城又远,难保不会惹麻烦。或有新王的线人、太后的探子也说不定,总之,万事还需小心些。” 苏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着,三人便来到一间小院内,院里小径青石,玉琼翠树,古朴典雅,幽静而又别致。苏寅指着道,“这便是母妃的居所了。” 唐谷溪目光放远,缓缓扫过了这方院子,静静凝视着。脑中回想起初次入宫时,跟随齐煜去冷宫见萧王妃时的情景来。 当初,他们在长廊上撞见慌张疾走的苏寅,他胆小腼腆,怯懦无言,因受父王多年冷落而招宫里贱奴欺侮。当初,齐煜还是将军府的少将军,威名赫赫,顾全大局,协助她三人进宫面圣。当初,林落和林寻也都还在身边,她仍是那个不知真相、迷迷惘惘的唐府出逃小姐。当初,武贲军还未出征,她也还未在离山遇见苏宸 如今,一年过去,齐煜苏宸不在了,萧王妃被释了,林落从战场回来便不似从前了,林寻又一心系在铃儿身上,为亲事伤脑筋 她才短短数月不见他们,为何竟感觉如同几年不见了一样? 林落现今如何了,林寻和铃儿成亲了吗?石茵有无再招惹铃儿?李青峰有无再挑事?师娘和师父可还安好? 想着想着,她鼻尖发酸,心头好似堵着一团棉花,神魄跌宕。 “谷溪姐姐?”苏寅见她发怔,便叫了她一回。唐谷溪这才回过神来,扭头去看苏寅,干笑了笑。 “小姐,安陵君方才问你要不要进去呢。”玉蝉在身后小声提醒道。 唐谷溪愣了愣,忙道:“要,要去见萧太妃。安陵君,你可带我去?” 苏寅咧嘴笑了,“谷溪姐姐为何突然客气起来了,直呼苏寅姓名便可,就和从前一样,我和姐姐可不是讲礼数的人。”一边说着,一边领二人往院里走。 唐谷溪笑了笑,也未作答。 走至屋前,苏寅先进去看了一回,将屋内侍奉的两个丫鬟支出去,才复出来,一手掀起帘子,说道:“母妃刚服下药,此刻精神尚好,两位姐姐进来吧。” 唐谷溪微微一笑,点点头,低头而入。 玉蝉在身后却驻了足,支吾了一刻,怯声说道:“小姐见太妃娘娘是故人,奴婢便不进去了吧,多谢安陵君和太妃娘娘的盛情。” 说着,不及唐谷溪和苏寅说话,便俯身施礼,掉头走了。 唐谷溪回眸望向她,神色略怔然。 “玉蝉姐姐这是” “不必理她。”唐谷溪淡淡道。 二人走入暖阁中,只见前方卧榻上,坐着一个温文尔雅、简朴素洁的妇人,其通身石青色棉衣,不染脂粉,不戴饰物,头发梳得整洁光亮,乌黑莹润,皮肤略染沧桑,眼角有细微的皱纹展开,眉目里却是一片柔光。 细看其手脚,却是 袖口裤腿处,皆是空的。 唐谷溪心头一颤,一阵心酸喷涌上来,她身子晃了晃,极力克制下去,勉强笑道:“太妃,是我,我是唐谷溪” 说着,眼泪不由自主流出来。 萧太妃不能言语,然面上激动难抑,脸颊一阵抽动,泪光莹亮,颤颤巍巍,向她伸出手去。 却未想到,唐谷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头埋下去,哭道:“太妃,原谅谷溪之前没来看您不是我不想看您,是我对不起” 萧太妃连忙摆手,示意苏寅扶她起来。 哪知唐谷溪根本不起,还是跪地痛哭,一边摇头一边喘不上气来,“我没脸见您啊,我也不敢来见您,谷溪不孝,是谷溪不孝太妃,您、您认不认我?” 她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看向萧太妃,目光里满是渴望。(。) 第四百十四章 说两件事 您认不认我?认不认我作您的儿媳妇?认不认我为苏宸的未亡人? 萧太妃歪头看着她,一声不响,眼泪一滴滴落下,湿了她的衣袖,细小的呜咽声从她嗓中发出。她就那样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微转眸光,看向了苏寅。 苏寅眼圈红红的,弯下腰来,“谷溪姐姐,起来吧,别让母妃再伤心了。” 听闻最后一句,唐谷溪心如刀绞,又自觉羞愧,没再说什么,从地上站了起来。 “太妃,您”唐谷溪迫不及待又问道。 萧太妃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唐谷溪停顿一刻,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一把握住了萧太妃的手腕。 她能感觉到,手腕下方的袖子里,仍是空荡荡的。 冷宫里那个躺在阴暗小屋的榻上,蓬头垢面,满脸疮疤,盖着破衣旧褥的妇人,就是如今的萧太妃么?她记得初见她时的惊骇,记得她当时的失态 因为她实在未料到,身为大王的妃子,竟能沦落至如此惨境。她可是为大王生下十四王子苏寅、又将嫡长子苏宸一手抚养大的人啊! 都说帝王最是无情,可是无情之处却也有情。先王的无情,在于他盛年之时,对自己的不加反省和不知悔改,在于对萧王妃的冷血和绝情。而他的有情,却在暮年垂危之时,回顾一生时流下的滚滚泪水。 只是,可怜了当时的萧王妃,可怜了如今的萧太妃 “太妃,对不起”唐谷溪闭上眼。 萧太妃含泪笑着摇了摇头,她有口说不出,想写字,却无双手。她多想亲口告诉眼前这姑娘,告诉唐谷溪,她认她,她早认她了,苏宸何时认的她,她便何时认的她 她想说,孩子,无需你说对不起,这不关你的事,人各有命,他回不来,不是你的错,你不来看我,也不是你的错,因为,你也是受苦之人。 可她说不出来,一切都说不出来 萧太妃不是性急之人,更何况,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她早已习惯了。只是此刻见到唐谷溪,不免又想起苏宸来,心情一时激动,难以平复。 唐谷溪自然理解,因此也不再多问,又恐太妃过于伤心,便止住了眼泪,露出一丝笑容来。 “苏寅,你可否先出去?我与我与太妃,私下说几句话。” 苏寅对唐谷溪自然放心,因此没说什么,听话地走了出去,将门阖上。 唐谷溪吸了一口气,放开萧王妃,转身走至旁边坐下,低头沉默了良久。 萧太妃静静看着她,也不着急,等待着。 她知道,这孩子一定有何要紧事对她说。 “太妃,今日过来,我要跟您说两件事。”唐谷溪抬起头,凝视着萧太妃,“其一,便是大王临终前,交给我的一样东西。此物,事关” 唐谷溪止住嗓音,朝窗外瞥了一眼,收回头来,沉思片刻又道:“其二,便是向太妃娘娘打听一件事。也不是打听而是,而是确认。” 说罢,她移上萧太妃的目光。 萧太妃点了点头,面容恬静,笑态柔和。 唐谷溪定了定神,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一样用明黄色锦缎包着的东西,散开后,将其放在太妃旁边的桌角上。 萧太妃见她举止,心中早已犯了疑惑,惴惴不安。此刻见她放在桌上,忙扭头看了起来。 唐谷溪屏息凝神,静静等待着。不知她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也不知萧太妃会是何种反应此为大王密宣于她的圣旨,除她之外,已有陆卫和萧太妃看过。不过想来,这陆卫和太妃都是自己人,是她确信不会伤害自己的人,也便安了心。 萧太妃看完后,默默收回头来,低眉垂眼。 唐谷溪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仔细视其神情,竟无一点她预料中的惊讶,更不必说忘形了。 太妃不愧是长辈,又是宫中风雨吃惯的老人,在此之前,心中已做好了所有打算。多年来苦难的磨练,造就了她不悲不喜的心态。 “太妃,”唐谷溪小心翼翼道,“您您不想如此,是吗?” 萧太妃抬头看向她,不作声。 “如今赵候已死,先王的忧虑其实已经不存在了。只是,新王初登基,本性又委实委实不宜当君主。现如今,姑且先不提此事,走一步算一步吧,若是新王励精图治,不负先王厚待,那此圣旨便可废了。娘娘和苏寅,也可长久在此居住了。太妃,您说呢?” 此番话颇有道理,萧太妃也无异议,遂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若是有朝一日”唐谷溪微微锁眉,又道,“有朝一日,新王真的将国本基业糟蹋了,拖垮了,真的不为朝廷所满意了,谷溪自会践行当日之言。届时,还望太妃能够能够不怨恨我,能够放手苏寅。” 萧太妃不作任何犹豫,再次点头。 唐谷溪这才如释重负,轻轻松了口气。 凉禹这边的朝政局势,她自会在和若萱的书信中知晓,若萱尚留在宣阳,虽然出了宫,但宫内还有那个姓薛的侍卫。她会注意着朝廷的风势走向,注意着一举一动,有何事,或快马加鞭或飞鸽传信,总会告知她。 至于赵华庸和慕容寒,一个父母亲妹皆死,一个挚爱娇妻去世,二人同为好友,也同样遭了罪受。听玉蝉说,赵华庸万念俱灰,性情本也软弱,伤心之状,丝毫不亚于慕容寒。 “呃呃”萧太妃用手臂碰了碰她。 唐谷溪收回神来,笑道:“这第二件事呢,便是”她面色稍变,顿了顿,“便是关乎西州那位将军的。” 萧太妃眸光一颤,变了神色。 “太妃,您不要惊慌。”唐谷溪赶忙道,“我知道,八年前,您正是因因无意听到了先王和赵候的密谈,又不顾一切地加以指责,才造成了后来的局面的。这些事,我多多少少从齐煜和苏宸的口中听到过,如今想来,所有事皆重合到一起,自己心里便也明白了。太妃,那不是您的错,我若是您,想必也会站出来控诉大王的。而今,他们当初密谈的事,西州那位蒙冤将军是如何被抄斩的事我都一清二楚了,此事和南溪之战有关,和西州与南国的战事有关。” 她抬起头,“太妃,您是因此事受的罪。我回西州,若有机会一定彻查此事,不负您多年所受之苦,也对得起对得起齐将军了。” 齐将军,萧王妃,皆是因此事,而被大王冷落多年的。 西州将军之事,南国灭亡之事,母后被追杀之事三者看似毫无联系,实则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安陵君,您要的东西属下买回来了。”门外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第四百十五章 不是废人 唐谷溪愣了一下,扭头望向窗外。 “这便是江州所造的箭?”苏寅的语气里有忍不住的的兴奋。 “正是。” “你从何处找到的?这里竟也有卖?” “安陵君说笑了,江州云砂箭是凉禹最有声望的,自然各地都有卖,只是安陵君往常住在宫里,不常见罢了。” “我以前听宸哥哥说起过,此箭名为云砂箭,是因其箭头为朱砂所染,又因其锋利无比,箭势凶猛,有如飞云,便称其为云砂箭。陆卫哥哥,我说的对吗?” “对,安陵君所言不差,一字不虚。” 唐谷溪心中一震,呆呆地收回头来。 太妃见状,目光悠悠划向窗外,深邃宁静,停了一刻又转过头来,示意唐谷溪出去,不必理会她。 唐谷溪正在纳闷陆卫为何会在此处,见太妃示意她走,料定太妃是想让她与陆卫见面,以谈苏宸之事。却不想她此时疑惑的,却是另一件事。 出了门后,见小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手里拿着一把箭反复玩弄的苏寅,他的对面,是一身粗布便衣、腿脚不灵便的陆卫。 陆卫看见她,满脸的惊愕,显然未料到她会来。 唐谷溪皱了皱眉,站着不动。 苏寅见她出来,忙雀跃地跑过来,笑道:“谷溪姐姐,你看,这是云砂箭,之前宸哥哥教我骑射时,口头提到过此类箭。我想着,如今多有闲暇,也不似宫里有人看管,不如买来练习射奕,姐姐看如何呢?” “好是极好的。”唐谷溪微笑,“只是你要当心,既然它如此锋利,如此飞快,便不能掉以轻心,只当玩乐,别让太妃担心才好。” “那是不会的!”苏寅仰着头,大声道。 唐谷溪淡淡一笑,摸了摸他的头。 之前,你宸哥哥也教过我射奕,那时还在离山脚下,军营休整时日,我们在林子里采野果、比赛谁射中的树多、谁射出的箭远、谁的箭更快 我骑马舞剑还好,说到射奕上,自然是没你宸哥哥厉害了。他见我气不过,便温言款语地过来,好说歹说,教我射箭谁能料到,玩了一天,跑了一天,早累的筋疲力尽了,索性坐下靠着树干打起盹来,天黑了也不知道 ——后来呢? 后来就睡着了。 ——啊?你们在树林里睡了一夜? 怎么会。后来,他好像背我回去了,我记不清了,模模糊糊间,听到林落和齐煜的说话声,他们两个大半夜出来,竟是为了找我们,呵呵。 ——落姐姐和煜哥哥? 是啊。 ——他们现在如何了? 他们现在你不知道?齐煜去了疆场,也带着林落去了,后来,我随林寻去了西州,再后来,林落回来了可她不说话,也不告诉我真相,我很生气,就偷偷跑出来了。至于齐煜他和你宸哥哥一样,也留在沙场了,不回来 “唐姑娘?唐姑娘?” 耳边传来了一阵声音。 唐谷溪扭过头,发现陆卫已站到了她的跟前,而苏寅拿着那箭,早跑到一旁玩去了。唯有她自己,还愣在那处失神,形容呆滞,胡思乱想。 “陆卫未料到姑娘也会在此,不知姑娘何时来的,是要回去了吗?”他微微躬身,两手交握于半空。 陆卫对她,一言一行,皆是如此恭敬。 唐谷溪笑了笑,故意问道:“此话,应该是我问你吧?陆卫,你不声不响,便离开了将军府,让琉璃姐姐和司马将军好找。难不成,在你们武贲军营中,你也是如此我行我素,不听命令?” 陆卫一闻此言,早被唬住了,神色慌乱,头垂得更低,“姑娘误会了,陆卫并非不告而别,而是临走前,曾在屋里留了字条,想必是将军没有看到。至于姑娘所说的武贲军规,陆卫自是不敢违抗,从没有过我行我素一说,今日之事——” 还未说完,只听唐谷溪鼻中发出一声轻笑。 好似鄙夷,又好似嘲讽,好似不屑,又好似生气陆卫及时住了嘴,心中忐忑,不敢抬头,只得兀自猜度着。 唐谷溪淡淡一瞥,忍着笑,敛容说道:“你抬起头来。” 陆卫没动。 “抬起头来吧,我方才是唬你的。” 陆卫闻言,面有怔色,将信将疑,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唐谷溪凝视着他的面容,忽然感伤起来,淡淡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太妃和苏寅,才过来照顾他们的。只是,现如今你也身有不便,如何能——” “陆卫能。”陆卫突然打断了她,斩钉截铁,“姑娘,陆卫还不是个废人。太妃和安陵君一弱一小,府中不能没有亲信,陆卫虽腿脚不便,然毕竟习武多年,无论如何,也比那些侍卫强。” 这一番话,说得唐谷溪怔住了。 她知道,陆卫说得对,并且她也是这样想的。看陆卫此刻的面貌,大改之前颓靡之风,言语也不再轻生消极,他明白了,他不是个废人,他也明白了,不能一直沉溺于殿下死去的愧疚中。他应重新振作去来,至少,他还有事可干,至少,他还可以来照顾太妃和安陵君 他能这样想,唐谷溪自然欣慰。只是,她不知他是受了何影响,才变了心境的。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唐谷溪点点头,“那便留在此处吧,萧太妃和苏寅需要你。” 言毕,她轻轻笑了。 陆卫面颊一阵抽动,眼里星光四溢,绽放光芒,无比感激,抱拳在前,重重地低下头。 在安陵府停滞一天后,二人养好了精神,带足了干粮,翌日清晨,重新上路。 陆卫和苏寅送至门外,看唐谷溪和玉蝉上了马车。 “谷溪姐姐,你答应我的,可一定要再回来看我们啊!” 唐谷溪透过窗子,笑着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卫笑了笑,上前两步,敛了敛容,低声道:“姑娘既有来日,那陆卫便在此等候,若彼时姑娘还需陆卫,陆卫一定不再推辞,鞠躬尽瘁。” 唐谷溪面色柔和,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放下了帘子。 一声鞭落,马车身子一晃,车轮滚滚,绝尘而去。 二人坐在车内,良久不出声,唐谷溪神色茫然,只是静静地发呆。 玉蝉看看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为何要叫我小姐?”半晌,唐谷溪淡淡问出了这句话。 玉蝉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昨日之事,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说什么,只好低头笑了笑。 唐谷溪无言,等了片刻不见回复,将眸光转向她,打量了许久,似笑非笑。 马车继续前行,离西州愈来愈近(。) 第四百十六章 我的囚犯 数月之前,乔疆,重犯大牢。 光线阴暗,外面正是凛冬之际,牢狱内更是冰寒不已。一行人走过去,寂静无声的牢狱被这一串脚步声打乱,灯光缓缓划过长道,最终停在了一间狱室前。 一名狱卒上前打开了狱室的门,瞬间,犀利粗重的开门声传便整个牢狱,分外刺耳。 门被打开,里面的人一动不动。 为首的将军扬起手来,示意身后的狱卒退去。她面无表情,眉眼冰冷,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息,目光直直望向室内。 狱卒没有不听从的,皆俯身点头,接过银两退了出去。 身边,只余一个身着素装的女子,手里端着一盘精致美味的饭菜。 狱室的墙上亮着两盏灯,虚影摇晃,照亮了草席上躺着的人。周围一片死气沉沉。 那女将军等了片刻,抬步走进去,身后的女子亦跟了进去。 她伸手,指指旁边的一小方木桌,示意那女子把饭菜放在桌上,自己则目不斜视盯着眼前的人。 酒水落毕,女子起身,地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女将军终于没了耐心,一脚踢过去,直击那男子的腹部。 似乎是踢到了伤病之处,地上的人发出一声低吟,强忍下来。 女将军冷眼盯着他,居高临下,气势逼人,眸角里寒光四射。 “水心,把他扶起来。”她冷冷道。 “是。” 身后的女子轻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弯下腰,欲将他拉起。 “慢着。”那将军又发了话,目光扫向水心,眼神一凛,“去叫方才那小卒过来。” 水心听的出她语气里的不满与冷意,却不敢违抗,只好点了点头,起身走出去。 不过片刻,方才那位开锁的狱卒跑了过来,点头哈腰,面带喜色,站到女将军面前,“不知将军有何指示,小的愿效犬马之劳。” 说毕,仍恭敬地站着,俯身仰头。 “去,把他拉起来,坐在桌案对面。”女将军面不改色,一根指头指着脚边的桌子。 那狱卒见状,虽知此人为俘获的敌军,为朝廷重犯,却仍看出了他与眼前这位女将军,有着不浅之缘。心里想了一番,瞬间通透,也有了分寸。 他弯下腰去,拖住地上之人的两臂,抱着其腋下,欲将其上身抬起。却不料,那人身子沉重,又有极重的伤势在身,任是如何拖也拖不起来。 狱卒叹了口气,又转到前面去,握住其两个肩膀,欲将其拉起来 结果,还未伸出手去,肩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脚,几乎被她踹翻在地。 “将军,将军息怒啊!”狱卒脸吓得青白,赶忙爬起来跪下,“是是小的无能,唯恐加重他的伤势,因此不敢——” “你放肆!”女将军破口大骂,“此人为敌军俘虏,是朝廷命犯,何有你怜悯之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说出这等话,改日我告知王后,有你的好果子吃!你今天,即便是弄死了他,也是他罪有应得,何关你事?!” “是、是将军小的知道了” “废物!还不快给我滚!” 小卒猛磕了几个头,心中懊悔不已,恨自己误将她的意思琢磨错,才得了此下场。忙不迭地站起来,灰头土脸跑了出去。 室内,又剩下了这三人。 女将军气息稍平,薄唇紧闭,蹲下了身去,俯视地上疮痍满面之人,眼里只有愤恨与孽爱,没有丝毫的心疼。 她伸出一只手,玉葱般的指尖触碰到他的额前头,又顺着额头一路滑下来,直至下颌角,停住不动。 手指一用力,勾住了他的下巴。随之,凤目中放出一道寒光。 “你在装什么?”她声音冷冽无比,锐利无比,如同寒夜里锋芒百现的剑,带着寒风划向那人耳边,再次逼近,“齐大将军,你在装什么,嗯?不对,不是大将军,是少将军” 她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不过就是个少将罢了,有何能耐?不是一向威风凛凛吗?你们武贲军,不是也号称天下第一吗?为何今日我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还是败在了我们旗下?败在了乔军旗下?俗话说,骄兵必败,齐少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地上的人轻咳着,闭眼不作声。 “真可怜啊”她摇摇头,目光微转,瞥向了桌上一杯酒,伸手拿过那杯酒来,对水心道,“托住他的头。” “姐姐”水心面色惨白,于心不忍。 “托住他的头!” 一声厉喝,水心忙低下了身子,跪在地上,双手抱住齐煜的头,将他的脖子抬起来。 “少将军,我敬你。”花宁嫣然一笑,不顾眼前的人是死是活,握住他的嘴巴,将一杯酒猛灌了下去。 齐煜躺在水心怀里,本就不省人事,奄奄一息,经这烈酒一灌,疾咳了起来。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脸憋得通红,深重喘气,痛苦不已。 “宁姐姐您何必如此呢?”水心满眼泪水,抬头望向她。 花宁面色紧绷,眼眶猩红,直直盯着咳嗽不止的齐煜,一脸怒色。不过很快,她的眼角迸发出眼泪来。 花宁终究是隐忍之人,即刻便将那眼泪憋了回去。转头对水心怒喝:“你再哭,我便让你陪他一块儿下地府!” “姐姐!你这是何必呢”水心却丝毫不怕,依旧哭道,“莫不是姐姐亲自将他救回来的?既然救回,好不容易治活了,又何来此番举动?我知道姐姐恨,可也得分情况啊,难道再将他治死了,姐姐才安心?到时,恐怕姐姐就更难受了——” “你闭嘴!”花宁一语打断她,神色却颇有变化,恨恨道,“我救他一命,他便欠我两条命了,把他带回,更是为了好生羞辱他!你以为我是你?还对此人有情?哼,即便我今日真将他折磨死了,也是他该还我的,属他活该!” 水心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啼哭。 花宁扔了那杯子,站起身来,慢慢在室内踱步,面容一派随和,说道:“放心,今日他不想理我,我不生气。反正日后见面的机会多呢,王后不会杀他,他如今已是我的囚犯了,我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她转过身来,睨着齐煜,眉角一挑,“况且,我还有个好消息没告诉你呢。”(。) 第四百十七章 我让她杀的 齐煜直感到一阵冷意扑面而来,对于眼前这个女子,他太了解了,以至于她的一言一行、话锋转折,他都能敏锐地感觉到,究竟是何意,究竟关何人。 他眼眸微睁,目光缓缓划过这间牢房,污秽的墙壁,冰冷的铁栅门,头顶一扇极小的窗子,透进来微弱的光芒,闪着他的眼睛。 这是牢房,这是乔疆重犯的牢房。 他第一次醒来,是在一个月以前 彼时,两国之战方休,战火初平。乔军返朝,气势威凛,举国欢庆。此战,虽说未占得凉禹一城一池,未获得土地半分半豪,然而却将其武贲军屠杀将尽,大大灭了凉禹的气势。如此一来,何愁有朝一日,不会铁蹄踏平凉禹呢? 花宁以白羽之名,赴战场领军杀敌,又因与敌国侯爷互通,交换条件大胜了敌军,回来后饱受文瑶王后的赞誉。 自此,她不再以白羽殿下自称,恢复正名,堂堂正正地做起了她的女将军,人称“华将军”。 牢狱内阴暗不已,冰寒迫人,又是数九寒天,齐煜身负重伤,胸前挨刀,自然抵挡不住此般严寒。彼时他尚未苏醒,仍处于生死不明之际,若非请来乔疆的名医全力救治,外加在王宫疗养了数日,他这条命恐怕早就没了。 能得此厚待,全仰仗面前这位女将军。 只是,后来再次昏迷,不省人事第二次醒来,便见自己身在这牢房中了。 “你终于肯睁眼看我了?”花宁眯着眼,冷冷一笑,“齐煜不愧是齐煜我说这样一句话,就刺痛你的心了?” 她俯下身,将脸逼近,“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齐煜微睁的眸子里,一片漆黑,眸色深如湖水,他定定地望着她,不言不语,无波无澜。 花宁轻笑一声,眸光转动,将他全身上下扫了一遍。衣衫破烂不堪,肮脏褶皱,其人蓬头垢面,大失光芒,丝毫不见当日齐家旗下少将军的影子。 她的面容有一刻的黯淡,不过很快便消失。 “花宁你何不杀了我?” “你想得美!” 初闻他的声音,花宁先惊后怒,直起身来,狠狠瞪向他。 “让你白白死去,岂不便宜了你?齐煜,你到如今还说出这般话来,也不枉我将你当一条狗来看!我才不会让你死,我要你做的事情还多呢,就算死也需我来定时候,记住了,你的命,现如今是我的。” “我的命是谁的不要紧,只是,我且问你一句话” 花宁微微动容,眉头微蹙。 “我既还活着那,可有其他人” “没有!”花宁打断他,“你给我听清楚了,此刻,我让你作甚你便作甚,你没有问我话的权力。你当你还是凉禹的少将军呢?给我看清楚了,此地为乔疆,为我乔疆的牢狱!你,是我乔疆的重犯!” 说着,她怒火又喷出来,一把拽住了其胸前的衣襟,“你是我的重犯,你命不值钱,你卑如草芥,若非我,你早死在疆场了,尸骨被狼叼走了,谁会去救你?你看看你此刻,是个什么样子,你的林落妹妹看见,不知会作何感想!她会去救你?不会,她不会!不仅不会,是她,是她亲手把匕首插进你胸膛的,是她要你死,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发抖,眼圈通红。 水心低头抹着眼泪,神情凄凉。 齐煜的眸光几经变动,愈来愈深,他注视着花宁冷艳无双又无比狰狞的面孔,心底突然生出一阵悲凉,眉头微蹙,眼角微微湿润。 “花宁你莫再执迷了,我齐煜是个什么人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年华?” 花宁不再嘶吼,只盯着他不出声。 “我并非如此,你可知,那匕首” 说至此,齐煜咳了几声,水心赶忙轻拍其胸口。 “林落她并非要杀我,”他继续道,“是我自己我自己,要她杀的。” 花宁一愣,“你说什么?” “是我逼她的,逼她用刀杀我的”齐煜重复了一遍。 此言一出,花宁神色顿变,脸孔煞白,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隔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是你是你让她杀你的?是你让她用刀刺进你胸膛的?” 齐煜看着她,不言语。 “这不可能!” 花宁一声嘶哑的吼叫,从地上站起,眼泪夺眶而出,血目贲张,指着地上的人:“齐煜、齐煜!你竟为了不落入我手,让她亲自结果你的性命!你你为了不见我,宁愿一死了之!你竟如此恨我,如此厌恶我?!” 当初战场之上,二人多次交战碰面,齐煜如此聪明,怎会看不出来那个“白羽将领”便是她?他深知,武贲军大势已去,他若不死,必会为敌军掳去,而又深知花宁心意,一旦自己被押回乔疆,必当为她所控!——正如现在一样。 一切,一切全被眼前这个人算计了去。 他竟不惜性命,宁愿让林落亲手杀了自己,也不愿落入她手中! 花宁再也遏制不住,气得眼泪直掉,面色铁青。指向水心,对她怒喝道:“出去,你出去!” 水心被吓得无法动弹。 花宁如同疯了一般,大吼:“出去!给我出去——!” 水心泪流满面,只好将齐煜放下,低头掩面而去。 花宁深喘着气,胸脯一起一伏,呆呆望着前方,面颊时红时白。少时,气焰终于压了下去,她眸光一转,望向地上躺着的人,他披头散发的样子,一下子撞入她的眼帘。 花宁心头一颤,忽然涌起无边心疼。她神色微动,身子向前扑去,一下子跪倒在地,两手抱起了齐煜,将他的头贴在自己身前,下颌抵着头顶,涕泪肆流。 “齐煜,齐煜你要知道,之前的你已经死了,已经被林落杀了现在的你,不是齐煜,不是凉禹的少将军,你是我花宁的犯人,是我花宁的囚徒!什么人都不能将你带走,你要活,是我花宁的人,要死,便是我花宁的鬼!你已经没有自由了,你必须听我的,不能违逆我!决不能!” 齐煜用力喘着气,眼帘微颤,轻轻抬起手来,拽住了花宁的袖子。 “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你杀我一百次,我也毫无怨言。只是,花宁,你告诉我武贲军大败,林落和苏宸他们可还活着?”(。) 第四百十八章 与我成亲 花宁不言语,只是抱着他哭,完全没有方进来时威风凛然的将军气派,她死死抱着他,几乎将他禁锢,对齐煜的话惘若未闻。 “你要想知道不难。”良久,她的声音才响起,“只是,你需答应我一样事。” 她松开齐煜,两张面孔相望,近在咫尺。 齐煜眸光下垂,神色惨淡,“你都说,我的命都是你的了,自然任你处置我竟有权力拒绝?” “不,你没有!”花宁瞬间又冰冷起来,“你自然没有!我不是在问你,更不是在寻求你的意见,而是知会你一声罢了,别自作多情!” “什么?”齐煜眼帘轻抬。 花宁诡异一笑,两手离开他的身子,撇开头道,“下个月廿八,是个好日子” 齐煜微微蹙眉,“如何?” “如何?”花宁收回头来,眉角一挑,“自然是你我二人的好日子了。” 齐煜面如坚冰,瞬间呆住。 花宁看着他的面容,分外得意,站起身来,幽幽道:“放心,只要你与我成亲,成亲之后,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并且,也不计较先前在凉禹时的仇怨,既往不咎,你看如何?” 她微微侧头,凤目一弯,投以笑容。 齐煜半个上身靠在墙上,仰头看着她,星眸睁得极大,面色通红,表情僵住。忽然一气凝滞,重重咳起来,几乎呕血。 花宁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我我配不上你,花宁,你也说了,看我如今这副样子,你又是乔疆的女将领,我如何能配得上你?倒不如——” “无碍啊。”花宁风轻云淡,“你这副样子,也是我造成的,我想让你变成何状,你就会变成何状。今日你不堪入目,明日你便仪表堂堂,还不是取决于我?” 这番话,说得轻柔体恤,实则暗暗道出,齐煜的一切,皆被花宁所掌控,他若想逃,那是逃不掉了。 “给你三天期限,三天后我再来,你若答应,那便一切无事,只等完婚。你若不答应,”她眸光一凛,“我会将那个好消息如实告诉你。” 齐煜一手扶地,垂着头喘气。 “届时,我看你还答不答应” 花宁嘴角轻扬,微微笑着,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在这牢房内经历了大悲、大喜、大惊、大怒,此刻,反而一派平静了。 “来人!” 房外响起哗哗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屋内便涌进了一大批狱卒。牢房外,站着面色冰冷的水心。 “你们听着,这三日,好饭好菜招待着。何人不得传令,若有王后的人来盘问,只说是我说的便是了。三日后,我再来,若他与今日有一丝一毫的不同,我便抓来你们几个问!都听清楚了?” “清楚了!” 吩咐毕,花宁转过头来,再次往地上的人瞥了一眼,眼角余光又注意到桌上摆的饭菜,除了那一杯酒外,几乎分毫未动。 她冷冷收回目光,转身向外走去,走至门口,忽然停下。 “那菜里没毒,你要吃快吃,别磨蹭!” 说罢,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一大批人散去,牢门上锁,房内重归寂静。 齐煜身子一松,靠在墙上,微微喘气。凌乱的发丝下,仍是一双深如翠玉、俊美冷冽的眼眸,高挺的鼻子,雕刻般的薄唇,棱角分明的脸庞,纵使外表如何狼狈不堪,依旧挡不住他魅惑万千的五官。 他歇息了片刻,眸珠略转,划向一旁桌上的饭食。许久以来,牢饭无味,有时还是馊的,甚至一天下来只给一顿饭,他虽说向来不是娇惯之人,又过惯了野外生活,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口舌之福。 然而此时此刻,伤病在身,本就休养不足,加之每日温饱低劣,一月下来,齐煜消瘦不少,此刻看起来,竟如全无骨架似的。 饭菜的香味阵阵飘来,他的味觉慢慢恢复,腹中渐觉饥饿起来。向桌边挪了挪身子,伸出那只无伤的手,拿起了筷子。 花宁的哪句话,究竟是何意思呢? 好消息既然是她的好消息,那便是他的坏消息。 何种坏消息,会让她如此笃定自己,会为其所掣肘、所折服呢? 齐煜本不是笨人,如此一想,心中自然有了些头绪。莫非是林落出事了?他交给她匕首的那一刻,就已经阖上了眼,刀尖刺入胸口,疼痛欲裂,然而他能感知到,林落掌握着力度,并未刺得太深。 要么生要么死,不活不死是最难的。他欲用内力使刀身更深些,却未料到,恰在那时,大火烧了过来,利箭飞了过来。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快走。”便失去了知觉,人事不省了。 他以为,他已死了,确死无疑了。不被刀刺死,也会为箭射死,不为箭射死,也会为大火所烧死。想到最终会死去,便心安了不少。 可是,他为何又会醒来?还是在敌军队伍,还是在乔疆宫中,此刻,又变成了乔疆大牢! 中间,发生了什么? 在他以为自己死去、昏迷不醒的那段时光,发生了什么? 林落在何处?苏宸在何处?父亲和司马将军如何了?叶英、陆卫,是否还活着? 他一概不知!唯独日日守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度日如年,行尸走肉,他恨不得在知道他们的消息后,哪怕即刻死去也值得! 花宁,乔疆国相的女儿,文瑶王后的侄女儿,本名华盈,现为乔疆唯一的女将领,手握大权,万夫莫当。 只要你与我成亲,我便将一切都告诉你 你是我的重犯,你是我的囚徒! 以前的你已经死了,世上没有齐煜了,你必须听我的,不可违逆! 齐煜微眯着眼,暗暗思索着,心神淡定。 “不,我不能杀你,齐煜,你不能死” “我带你回去,我背你回去,我可以” 脑海里又响起沙场上的声音,纷乱不已。他皱了皱眉,将筷子放下。 “快,杀了我” “不可能!” “你若对我还有情,就帮忙杀了我。” “走,我带你走” “不行,走不了了我走不了了。” “你胡说!快” “落儿,你还记得我吗?” “” “你要活着回去,公主还等着你呢。她很看重你,你和苏宸都要活着回去,否则,她一定受不了” “你、你都知道?” “你何事,能瞒得过我?” “齐煜” 耳边一阵箭声,凶猛而飞快。 齐煜一晃神,睁开了眸子,他的眼里,此刻精神了许多,漆黑莹亮,深邃无比。 想要他在乔疆为奴为隶? 不如杀了他。 花宁,他不知对她是恨是爱,可他知道,他不能与她成亲,绝对不能!(。) 第四百十九章 你叫卫修 三日后,花宁如期而至。 齐煜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颓靡,他面容洁净了一些,精神也好了许多,此刻,正靠着墙打坐,眼帘轻阖,不言不语。 花宁换了一身女儿衣裳,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她红妆流裙,体态优雅,款款而入。 听到动静,齐煜眼皮动了动,没有睁眼。 花宁立在他面前,两手端握,眼光朝下一扫,只见桌上干干净净,摆着一壶热茶和一盏陶杯,冒着冉冉热气,桌后面的人神态安详,风平浪静。 这群人,还真是见风使舵。 花宁眼底飘过一丝冷意,内心腹诽着,抬眼去看面前的齐煜。 “想通了?” 齐煜不答话。 “别给我来这一套。”花宁冷笑着坐下,凤目微翘,“齐煜,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你在我眼前耍什么花样,我都会一眼看出来的,所以,我奉劝你,别白费功夫。” “何来此言呢?”齐煜唇角微笑,睁开了眸子,“你看我这样,能有什么花招?难道,还能逃出你这重重严关的铁牢不成?” “那也未必。”花宁低眼,轻道了一声,自知所言无理,便也不再理论,只问道,“你到底说清楚,主意如何了?” 齐煜看着她,不答话,神态让人捉摸不透。 “别再假扮君子,谁不人知你少将军,曾在宣阳三天两头往烟柳之地跑呢?我花宁虽为你不耻,却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就不信你心里竟无丝毫荡漾。”花宁冷笑道,“若说你真性情,你对那个林落倒真是念念不忘不过,以后是没机会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还有,从今以后,你不再叫齐煜” 齐煜眸光一动。 “你叫卫修。”花宁含笑望着他。 卫修? “什么意思”齐煜剑眉蹙起,“你给我改了名字?” “我没有给你改名字,我是为你取了名字。”花宁笑得无比娇艳,“你怎的又忘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齐煜,再也没齐煜这个人了这回,可好好记住了,休再忘。” “你凭何为我改名字?”齐煜噌的从地上站起,由于起身过快,不禁牵扯到了伤症,急忙捂住胸口,咬住牙关,双眉紧皱。 人之姓名,皆为父母所起,姓为宗氏,名为厚望,岂有擅自改名换姓之理?此为其一,实则令他更痛心的是,一旦改名易姓,那么凉禹的任何人,皆不会再知道他的消息了。 况且,这也非化名,实乃将“齐煜”二字彻底抹去了!大凡改名易姓者,多为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又或者归隐世外,超脱于世,哪有他这般,被敌寇强行换去名字的? 此等大辱,倒比逼婚还要令人发指! 花宁见状,面露慌色,起身欲去扶他。 不料,却被齐煜一手推开,她趔趄一步,退在了原地。 顿时,花宁一阵羞愤,又想到当初在水云馆时,她每每想要亲与之近,齐煜便会扯开话题,故作推诿。彼时,她或可当他对她设有防心,因梅月司司主的身份故收敛行为,却不想,今日他也是如此。 想至此,花宁心中的心疼,又全然转换成了愤怒。 你不想碰我?我偏要你碰我! “你们几个进来。” 一声令下,牢房内钻进来了几个人,此次,不再是牢狱内的狱卒,而是各个身穿盔甲的侍卫,又像是军中的士兵。 花宁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将士走上前,将他脚上的铁链解开,左右押解,推着他走出了牢门。 齐煜心中不解,不知他要被押到何处,只得不出声,暗自思索着。 他方才因听到改名易姓,不禁慌了神,此刻想想,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如今已沦落到如此境地,什么名字、什么称号,还有何区别呢?不如随她去的好,倒能稳住她的心 既然她不杀他,那他便不能白白地活着。 他要回去,为武贲军彻查军事,他要回去,要亲眼见到林落,他要回去,为父亲祭坟磕头 一道刺眼的白光出现,齐煜只觉眼中刺痛,头脑眩晕。定了定神,才发现,他此刻已走出牢狱大门了,外面明晃晃的天底下,是夜芜宽阔的街头。 眼前,停着一辆华贵绚丽的马车。 “把他带走,谁人上门,皆不许入内!” “是!” “还有,命水心为他清理一番,此副样子,实在不入我眼!”她站在齐煜身后,咬牙切齿道,“可谁让你是齐煜” 最后一句声音极小,似有若无,齐煜不知听到没有,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马车带上人后,向郊外一宅子驶去。 花宁伫立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目光恨恨。 “姐姐当真要与他成婚?”背后突然有声音响起。 花宁转过身,发现白羽正立在一株柳树下,身着黄袍,头戴玉冠,哀伤落寞地看着她。 “你怎么出来了?”花宁面有不解,白羽一直被王后禁在宫中,外加他身子虚弱,近来又得了重病,尤其自她回来之后,王后便更不允许他出宫。 “你真要与他成婚?”白羽又问道。 花宁眸光闪动,清了清嗓子,撇开目光,道:“这还能有假?王后娘娘和相爷皆已知道了,他们不会阻拦我。” “他们不会,我会!” “白羽!” “盈姐姐!”白羽突然疾步走上来,形神憔悴,眼含泪光,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肩,“盈姐姐,你不能与他成婚,他是敌寇!是敌军将领的儿子!你与他在战场上对峙过,他是凉禹的人,他定不会臣服于你的!若有朝一日,他将你杀害,或者又逃回凉禹去,你可如何?你不能留他在身边,不能啊” “放心,他已没了武功。”花宁面不改色,双手抬起,轻轻一拉,将他的手拿下来,“白羽,此事是定了的事,你毋庸多说。你可知你母后和我父亲,为何会一口答应么?” 她笃定望着白羽。 白羽早已神飞魄散,答道:“因、因为姐姐立了战功” “不对。”花宁摇头,“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枚棋子罢了。我的生死、安危,他们才不会在意。只是如今,她这枚棋子,立下了功劳,她随便应付应付罢了。齐煜的确为敌军将领,不知哪一日,我和他会一同死在你们手里呢!”(。) 第四百二十章 追问再三 她的声音不大,可几乎字字是从嘴里挤出来的。 白羽本就病体羸弱,又忧心成疾,此刻被她这一句话唬的不轻,见盈姐姐变了脸色,只当是自己说错话了,一时慌乱无措。 “所以,你们谁也别来管我。要死,我能和他一起死,也值了。我若不死,他也别想从我手里逃跑!” “盈姐姐,没人逼你死,母后不会不管你的!舅舅舅舅他是你的父亲,怎会愿你去死呢?你别多心了,而且,你明明知道,此人对你无情无义,狠辣无比,你怎么执迷不悟痴心不改呢?!” “正因他无情无义,我才要囚禁他!把他拴在身边!”花宁厉声道,冷冷望着他,“白羽,你别费劲了,我对你最多只有姊弟之情,你还是好生呆在宫里,养病要紧。” 说罢,她扭回头,冰冷决绝地走了。 白羽站在原地,只觉心如刀刺,身体四分五裂。 他的盈姐姐,从小吃苦,饱受冷待。身为国相爷的女儿,相府里的四小姐,先是为长姐们欺侮谩骂,后又为母后接走,送至梅舵主家认作义父,十二岁便入水云馆,练就轻功舞乐,最后遇上负心汉,被他带去凉禹,欺骗利用,险些致死! 她却仍对他不死心,还想要与他结为夫妇! 他是又恨又急又心疼,想起那个姓齐的将领来,更有一番悔恨在心头,恨不得能亲手杀了他!当初在离山战场上,他留了他一命,谁承想,如今却酿成大祸! 他以为,盈姐姐会对他感激,反正那个少将不会再和她见面了,自己以行动感化她,她自会体会到自己心意。 可是,可是,齐煜怎么会出现?齐煜怎么会活下来? 他悔恨当初没能一同赴沙场,否则,也就不会让盈姐姐带齐煜回来了。他会在先看出苗头时,阻挠他二人碰面,他会杀了那人!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是母后造成的,就连她方才那句犀利如刀的话,也是因母后造成的。她恨自己的母后,又怎能对自己不怀恨意? 白羽形神落魄,面容呆滞,若非跟来的太监跑来叫他,他怕是要站到天黑了,早已没了知觉。 花宁回到家中,也觉方才所言过重了,可是既然话已出口,便无收回的道理。况且白羽又是软弱多情之人,若不冷言相向,只怕他会一直深陷其中,不如早些断了念想的好。 “水心呢?”她问屋里一个丫鬟。 “水心姐姐在侍奉侍奉” “卫修。”花宁不耐烦地提醒。 “嗯,在侍奉卫公子盥洗上药。” “还没洗好?” “奴婢不知。” “药?谁允许他上药了?” “水心姐姐说,卫公子伤势惨重,若不及时上药,恐怕会引发——” “哼,她倒是好心!”花宁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出去了。 来至水心屋外,花宁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在窗边驻了足。她侧过头,倾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用手戳开了窗纸一个小洞,向里面看去。 只见影影绰绰中,齐煜半倒在软榻上,容貌已焕然一新,眉眼深如雕刻,目光冷峻出神,身上是冰蓝色的长袍,更显得他煜然生辉,神采飞扬。胸前的衣襟松松垮垮,那块一寸长的刀口,分外刺眼。 水心正为其上药,上完之后,又在臂膀、后背,依次涂药,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二人倒是谁也不作声,一人只顾上药,视线锁在一个个伤口上,一人望着地板出神,时不时瞟她两眼。 花宁正欲推门进去,忽听里面传出了声音。 “水心,你过得如何?她对你可好?” “好。” “你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那你可知,两军交战之后,还有谁” “公子,你莫再问了。” “水心!如今我只能问你,你向来心软念善,在凉禹我二人交情你心里是明白的,你不能坐视不管,你无需怕,只管告诉我” “卫公子。”水心停顿一下,“水心感念你当初的恩情厚待,水心无以为报,只能在此为你精心侍奉。别的,公子莫再问我,我也一概不知。” 齐煜听罢,便不再说话。 等了片刻,屋内寂静如斯,再不有声响,花宁这才推门进去。 水心正在惴惴不安、内心挣扎的时刻,忽听这一声开门声,又有脚步而入,慌得掉了手中的药,匆忙起身,转头看向花宁,羞得满脸通红,低下了头。 花宁走入阁内,目光扫过去,冷冷瞥了她一眼,不作言语。她走至榻前,将地上散落的伤药拿起来,那小碗已经破碎成两半了。 “还真是贴心” 她的声音寒如冰雪,带着一股阴鸷森然的气息,飘入水心耳内,令她不由浑身一震。 花宁斜着凤目,向一旁僵立的身影看去,目光如风如箭,又快速收回,落在了榻上。 “你出去。” 水心羞愧难当,一闻此言,急忙跑了出去。 “何必呢。”齐煜盯着地上,眉梢带上了一丝笑意。 “你很得意?” “不敢” “油嘴滑舌!” “” “卫修,只要你忘了从前,听我的话,与我结成眷侣,我们便离开此地,只要不去凉禹,去何处都好!”花宁坐在榻上,握住他的手。 “因为我没了武功,所以,你便放心了?”齐煜淡淡瞥向她。 花宁一时语塞,放下他的手,扭回头去。 “我不也没了?一报还一报,我不欠你!” 齐煜微微点头,不作声。 花宁站了起来,背对着他,“我知道你恨我,恨我逼死了云心,恨我毒杀了谢铭,恨我给林落下药还恨我,潜入凉禹宫中做了乔疆的线人,为国为己,你都有理由恨我,恨不得杀我一千次,一万次!” 她猛然回头,红着眼瞪向他。 “那倒不至于。”齐煜冷眼看着地上,“我只想杀你一次别的,另有旁人恨你。” “为了她?”花宁转身面向他,声音发抖。 齐煜静默无声,忽然抬眼,目光寒似冰雪,烈如炙焰,直直望向她,“你快说,她到底如何了,究竟有没有死?”(。) 第四百二十一章 梅花奇毒 花宁被这句话彻底激怒,猛然向前,伸出袖间藏着的短刀来,横在齐煜颈前,“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我说过了,你无权问我,收起你那副少将军的尊容,少给我摆架子!” 齐煜无言,眸光下垂,瞥了一眼那泛着冷光的短刀,竟是分外眼熟。 “这匕首,你还留着?” 花宁闻言,怔了一下,低眼去看那手中的匕首,冷言道:“我自然留着,也好时时提醒你这刀,是谁亲手拿着,刺入你胸膛的,可真是毫无情面啊。” “你要杀,就尽快杀了我。” 齐煜也不想解释,索性闭了眼。 他知道,花宁不会杀他,可若不如此,怎能逼出她的话来?此刻生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占据上风。 果然,花宁见他如此,倒没了主意。 不过多时,只听她发出一声冷笑,嗖的一声将匕首收了回去。冰凉的刀刃离开脖颈,瞬间带走了三分凉意,却在心里裹上了另外的一层寒意。 他阖眼沉默着,静俟答话。 “好啊,我告诉你她死了,姓林的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齐煜睁眼,盯着她看。 片刻,他轻笑一声,面容无丝毫波澜,“花宁,事至如今,你我还是坦诚相待的好。不必用谎话来诓我,正如你所说的,世间最了解我的人是你,而最了解你的人” 他抬起眼,眸光微凛,“又何尝不是我?” “你不信?”花宁侧过头,胸有成竹,“南岭之下,我亲眼见她将匕首刺入你胸中,怎有不恨之理?我把她杀了,一来为你报仇,二来解我心头只恨,三来,为国除敌。有何不可呢?” 她俯下身,凤目微眯,眸光泛着寒意,幽幽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齐煜迎视她的目光,毫不退缩。 “证据。”他道,“我要证据。” “证据?何来的证据?”花宁直起身,好笑地看着他,语气里尽是讥讽,“沙场之上,横尸遍野,人人命危,我杀个人还需证据?你是病糊涂了?” 只见齐煜并不言语,神色也不大变,只是静坐了片刻,便起身,下了榻。 “你坐回去。”花宁警示道。 齐煜不理会,却也不朝她走近,而是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匕首,放在眼前细细把玩着。 花宁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果然,就在他举起匕首,反握刀柄,刀尖引向自己时,花宁说时迟那时快,踢出一脚击在他手臂上,霎时,匕首滑落。 齐煜脖间现出一道细微的血痕。 若她再迟片刻,他怕是必死无疑了。 花宁惊魂未定,可更多的却是气愤,她朱唇紧闭,明眸怒睁,又扬起一脚,落在他胸前。 齐煜身上无力,加之伤病繁多,被这一脚自然踢回了榻上,伏倒在榻沿猛烈咳嗽。 “没我同意,你胆敢赴死?放心,想死我会成全你的,不过还不到时候。”此言几乎是从她口中挤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除了我,谁还会爱上你?我的忍耐有限,别再不知好歹。” 齐煜此刻的确是一身落魄,伏在榻沿猛烈咳嗽的样子,简直弱不禁风,一无是处。他捂着胸口,少时忽然吐出一口血来,不禁吓了花宁一跳。 “你”花宁脸色顿变,忙呼叫外面的人。 “将军。”门口进来了一个侍女,却不是水心。 “去,去把太医叫过来。” “是。” “等等,别叫太医,去叫个白衣大夫来。”她回眸,“快去快回。” 侍女答应着,忙退出了门去。 花宁稍稍平复了心绪,回过头来,冷冷望着眼前,走上前去,将一方帕子丢在他身上。 “擦干净。”言毕,她摆过身,不去看他。 齐煜睨了一眼那帕子,拿起来擦了擦嘴,又平静地放在原地,缓了口气,微闭上眼,靠在了枕上。 他的一举一动,皆看不出任何激动来,若非嘴角还残留着淡淡的血丝,倘以为他要躺下小憩呢。 “看样子,我也不必强求了。”花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的心,我是要不到了,也罢,如今,我也不稀罕了。” 齐煜听着,觉话中有蹊跷,却不知具体何意。 “但不稀罕,不代表我就要放你走。”花宁瞥向他,“我得不到,她也别想得,不能我一个人可怜,要可怜,大家一块儿可怜才好。总之,我已如此了,我的命我认,可要我看你们如鱼得水那不可能。” 齐煜心中一惊,后面的话他未听清,只睁开眸子,“她没死?” “没死。” 齐煜皱起眉头,暗暗舒了一口气。 “可比死,也差不到哪儿去。” “此话何意?” 花宁眉角一挑,似笑非笑:“你可知,梅花毒为何物?” 齐煜眸色深重,凝思一刻,道:“梅花毒,广布于九秦武林之中。先前听过几次,却不曾见过。” “不错,还有呢?”花宁得意地笑。 齐煜看她神情,心中已猜出了八九分,克制自己的声音,问道:“你给她下了毒?” 花宁不理会,继续道:“梅花毒,凡是习武之人,最为避之不及的毒种。此毒,入体之后,蛰伏期长,毒源不定,一个月后,才渐渐现出毒性,遇酒则更甚。最初,先是臂上酸麻疼痛,却找不到毒源何在,之后,则会逐渐出现紫斑,形似梅花,蔓延极快,紫斑所到之处,皮烂肉腐,痛若针扎,别说是提剑了,便是日常的起居,都无法做到!” 齐煜的脸色渐渐变白,呼吸逐渐紧促。 “还想听吗?”花宁走近一步,不等他说话,继续道,“要说她也真是命惨,杀你之后,便中了我部下的箭,可又与你不同,箭伤并未危及性命。既然如此,我念着你的情分,不如放了她也好,让她多活几日,到时,可与你一同死。” “毒性可持续多久?” “那说不准,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全凭她的造化了。而且,那解药无比难寻,即便神医配了出来,服入体内,也会有药性相克之理,后果不堪设想。彼时,她兴许比活下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倒不如自尽了的好。”花宁微微一顿,唇角绽开笑意,“你说,这算不算个好消息?”(。) 第四百二十二章 毒誓不毒 齐煜面色如雪,目光远远落在地板上,呆了片刻,忽然嘴角微翘,泛出一抹苦笑,眼神流出冷意,“我没看错你,你还真是花宁,此等事,也只有你能做出来。” “你既早知,何必惺惺作态。” “解药。”齐煜抬起头,“你手里有真正的解药。” “解药还分什么真假,不错,我手里是有,可我也说过了,即便有解药,她也活不久。”她眼眸一眯,“你可知,解药入体之后,会发生什么?” 齐煜不吭声。 “若是你知道后,或许就不想要解药了。”花宁妩媚一笑。 “不管如何,解药必须吃。” “那若是服完之后,她韶华尽逝了呢?”花宁眉角挑起,声音阴柔无比,也苍凉无比,悠悠飘来,撞进了齐煜的心里。 韶华尽逝?什么意思? 他心下微慌,却仍克制着,道:“你是说” “解药入内,自是解了梅花之毒,却”她俯下身,嘴唇凑至他耳边,眼角带笑,低声说了几句话。 齐煜的面色一点点僵住,眸光呆滞,仿若凝固的利剑,又如木雕泥塑般惘然。花宁起身,好整以暇看着他。 屋内,是沉闷压抑的寂静。 “我要。”良久,齐煜声音轻轻响起,“我要解药。无论如何,我都要解药。” “你想清楚了?”花宁的语气稍缓,“服下解药,她可能武功全失,寿命虽不减少,却未必愿意那么活着。” “就算不愿那么活着,我也不能让她如此死去。” 与其体肤腐烂,痛苦万分地等待毒性发完、性命了结,服下解药是最好的选择,即便武功全失又如何,即便形貌全变又如何? 只要他能回去,他也是没有武功、百无一用之人,他和她一样,而且,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齐煜也不会嫌她半分。话说回来,他这副样子,只盼林落能瞧得起他就算好了。 只是,她身为女子,该如何接受那样的结果? 正在沉思间,只听花宁道:“好,那只看你如何表现了。” 齐煜抬头,没有半分犹豫,“我答应。” 如此简短而又快速的回话,令花宁愣了一愣,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快答应,而且答应得风轻云淡。 她面容凝滞一刻,心头乱跳,垂下了面容,竟有一番哀愁涌了上来。 他为了她,真是无可不做。哪怕让他上刀山、下火海,恐怕也乐意。她将此砝码留在最后,就是怕他死不答应,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自己真真没有猜错。 也罢,她方才也说服了自己,总归,她要的是他这个人,她不稀罕他的心,只要他能伴她左右,哪怕恨她一生,她也无所谓。 “只是,你要先交解药,我才与你成婚。”齐煜冰冷冷地说道,“否则,我必定寻法子死去,活着不易,死,就太简单了。” “你又跟我提条件?!”花宁微怒。 齐煜面容不改,冷眼望着她。 “好,好。”花宁压着怒气点头,“明日,明日我便派人送解药过去,你可称了心?” “我要亲自去。” “你在说笑?” “我不见她,也不露面,只要让我看到,解药真真切切到了她手里,我便回来。自此之后,绝不随意走动,听候你安排。” “你可真会打算盘!”花宁一声冷笑,“我若放你走,我不成了傻子?谁不知你城府极深,花言巧语两面三刀?我先前就是太过相信你,把自己赔了进去,今日,你当我还是往日的花宁?我告诉你,你别想出这间宅子,你也出不去!” 齐煜深知,花宁对林落恨之入骨,若非此时强令自己与她成亲,她怎会搬出解药一事来?他若不亲眼看到,那花宁是绝不会给她解药的,兴许,还会闹出别的花样来。到时,林落岂不更受一层罪? “我发誓,以她的性命发誓。”齐煜道,“我若半句有假,她” 他说不下去。 “你带我去,让人看着我,给我带上脚铐、手铐,再五花大绑,堵住口舌,躲于隐蔽之处,只要让我听到你们声音便可。我武功已失,又浑身是伤,再加如此严关,定不会逃跑了。”齐煜满眼诚挚,“花宁,我既回不去,你又担心什么呢?饶她一命,放过她,今生今世我为你当牛做马,再不说一个“不”字。” “你若有一字为假呢?”花宁斜过眼,毫不受感动。 “我若一字有假,那便让我” “让你?”花宁笑了两声,“怎么赌注又跑你身上了,不是她吗?说她!” 齐煜面色微动,平静如水的眼底好似被一粒石子打乱。 “你若不说,我便不会答应!” “我若一字有假,”齐煜攥紧了手心,心中忽然生起熊熊烈火,冲击着他喉咙,只觉血液在滚滚流动,在体内乱窜,“她便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花宁眼神一凝,不出声。 齐煜镇定了一刻,抬眼睨上她美艳万分的眸子,“如何?” “还不够。” “我若骗你,她便永世恨我,与我成仇万事不得顺心,再也无法习得武功。” 花宁本已心软,可听到后来越听越气,喝道:“不行,全是推诿之词!我替你说,若你所言有假,她便为人糟蹋,任人欺辱,残喘于世,要活不活,要死不能,生不如死!” 齐煜闻言,心中一震,猛地抬眼,目光犹如万道利剑,带着凛然寒意,直穿她而去,几乎将她贯身穿透。 花宁自然感觉到他的怒意,她也做好了准备,对他的反应毫不理会,只冰冰看着他。 齐煜不说话。 这个女人,狠到了极点! 他曾经偶尔对她心生愧疚,也偶尔对她心生怜惜,可在此刻,以前所有的愧疚和怜惜全都不见了,全然化为乌有。 他垂下头,面色深黑,一言不发。 “不同意?心疼了?”花宁越看他越气,“不是说一字无假么,既然无假,你害怕什么,担心什么!” “话虽如此,可言语有灵,一旦说出,未尝不会对此人造成影响。你话毒至此,让我如何作答?”他的声音明显带了几分冷冽。 花宁不吃这一套,见他不答应,恶声道:“好,你别想去送药,我也不会给她药了。总之,欲见她?你休想!我自有法子,让你答应我,让你心悦诚服做我的郎君,不信,咱们走着瞧!”(。) 第四百二十三章 以命抵命 西州,临江渡口。 下了船,唐谷溪扫了一眼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来,今日又碰上个集会。天色也好,正是六月初,艳阳高照。 “你在前面等我片刻,我有事,即刻便出来。”唐谷溪指指前面的一颗榕树,示意玉蝉去那里纳凉,又看向了左侧的一座高楼。 玉蝉抬了抬眼,见那楼上写着“风月阁”。她没有多问,点了点头。 唐谷溪入阁后,径直上了三楼。此刻毕竟是白日,风月阁中人虽不少,也不算多。较之前两次,此次进来,唐谷溪已心中有底许多。 “唐姑娘?”叫她的是一个面熟的女子,唐谷溪凝思细看,才认出是司棋。 自上次从二楼跌落后,这风月阁中无人不识她了。更别说是三楼的那十二位女子,她的身份身世,皆一清二楚了。 “十三娘可在?”唐谷溪开门见山。 “唐姑娘长途跋涉,今日是刚回来?”司棋已知前事,惊讶地问道。 唐谷溪点了点头。 司棋心中了然,没再多问,转身带她去了十三娘房中。 唐谷溪进了门,见屏风后面,坐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正垂额细看桌案上的书卷,因看得认真,眉间微蹙,面上气息与她通身的招摇打扮,格格不入。 唐谷溪的心不禁被刺了一下。 十三娘见有人进来,忙将手中书卷放下,正欲怒斥来人不打招呼,却在抬眼时看见了唐谷溪,顿时,面上的微怒转为震惊,又转为欣喜。 她从桌后抽身而起,迎至唐谷溪面前,从上到下将她看了一遍,握住其两臂,“姑娘回来了?” 话毕,才觉失了分寸,忙撒开双手,俯首行礼道:“公主,您终于回来了!快,阖上门,你先出去。”她对司棋吩咐。 司棋紧跟着也行了礼,匆忙地点头,欲转身出去。 唐谷溪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眼眸却看向十三娘,另一只手伸出去,亦将她拉住。 “十三娘,司棋。如今是在西州宛都,此地又是来往者众多的风月阁,无论怎样,都不要再叫我公主了。这些名头,本不重要,若是顾此失彼、本末倒置,就不好了。”她顿了一顿,“姐姐还是称我为妹妹的好,司棋姐姐也是。” 听罢,十三娘和司棋对视了一眼,皆郑重点头。 待司棋退出后,唐谷溪与十三娘来到桌前两人相对而坐。不一会儿,司棋又端来了两盏茶,放于二人面前。 “妹妹此去如何了?”十三娘试探地问。 唐谷溪垂眼不作声,只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看那青叶沉入杯底。 十三娘见状,也不敢多问。 “武贲军覆没一事,事有蹊跷。凉禹齐大将军已殉国,齐少将军和七王子,尸首无踪。太子登基,靖亭候和长公主,服药自尽,缘由不明。”她淡淡说出了这些,眸光还沉在水底,最后四字,被她说出了另外一番意味。 十三娘面有愁色,微微颔首,“新王登基一事,我们已知晓。只是不知,短短数月,竟还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她凝眸看她,“姑娘身子,可还受用吧?” 唐谷溪微笑道:“姐姐觉得呢?我若是个娇弱之人,又怎会往返两国之间,连个风寒都未曾感过呢?” 她随手端起那盏茶来,轻滑茶盖,“姐姐不必担心,我真的无事。” 她是未曾感过风寒,可是一想起失明那半月的滋味来,便心有余悸。 “姑母近来可好?”唐谷溪想起骆妃,放下了茶,正色问道。 十三娘脸色微怔,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稍纵即逝,笑道:“好,王妃在宫中自是好的,姑娘不要担心。” 唐谷溪狐疑地看着她,定了定神,面色如常道:“姐姐可否为我拿来纸砚?我想为姑母写一封信。” “信?” 唐谷溪点头,“我要将凉禹的情况,以及以及我心中的打算,告与姑母。” “可是如何带给” “你们以往是如何联络的?”唐谷溪见她欲言又止,便猜出了意思。 “以往是每月中旬,娘娘身边便有人路过。如若有事相商,我便会在窗外挂一卷红绸,本来风月阁也是旖旎繁华处,各处眼花缭乱,倒也不足为奇。” “那此次,还是照办。” 十三娘垂着头,不作声。 唐谷溪放下茶盏,睨了她片刻,平静问道:“十三娘,姑母究竟发生了何事?” 十三娘见话已说破,只好抬头看着她,道:“也不是大事。可能是大王见娘娘近来出宫频繁,心生不悦,因此派了人跟着,后来见娘娘从风月阁走了出来” 唐谷溪听到此处,喉咙一紧。 “所幸,我风月阁安插的高手也不少,否则近些年来,也不会相安无事了。跟来的太监被一刀毙命,娘娘想了别的法子,将其伪装成被街上恶霸挑事打死的。后经娘娘带人回宫,禀报此事,一来躲过了此次祸端,二来将太监死去的实情隐瞒。” “后来呢?” “大王将那恶霸处死,看似已与娘娘无事,可自那之后,却对娘娘设了防心。如今,只有两月才能出宫一趟。” 唐谷溪听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如此这般,便是最好的法子了。要想保全,最近还是不要走动过密的好,此事太险了。” “谁说不是呢。”十三娘微微叹气,“近来生意都没心思做了,不过也好,倒有闲暇来做别的事了。” 唐谷溪这才明白,为何方才进来,深感风月阁冷清了不少。 想起十三娘所说的话,不禁冷汗直冒,后背发凉,她不在的这几个月,这边竟也发生了许多事,真可谓是九死一生。 只是,白白搭去了那几个“恶霸”的性命,又是一桩以命抵命之事。 便在这时,赵春死去的事,一下子撞入了她脑海。 “此信,我还是要写。”良久,唐谷溪道,“只能劳烦十三娘多留心些了。送早送晚不重要,必得瞅准时机,小心为重。” 十三娘见她如此坚定,遂点了点头,起身去拿纸砚。 唐谷溪静坐着,目光深深望着前方,脑中思虑着,该如何下笔,如何诉说。(。) 第四百二十四章 喜事在即 不一会儿,十三娘便将笔墨纸砚拿了过来,一边磨墨一边扭头看她,唐谷溪也不说话,摸着下巴凝思。 铺好纸后,她提起了笔,十三娘坐到对面,为其换茶。 她要给姑母说三点:第一,武贲军战况,齐昭战死入殓,苏宸齐煜死亡可疑。第二,她答应了为骆氏一族谋事,却不代表她要只身犯险、去争那不属于她的权位,她要复仇,可她终究是个烟火之人,要想保住骆氏一脉,唯一可行的方法便是:助太子烨炫登上王位。第三,问那位西州将军的事 她落完最后一个字,放笔凝视,心里笃定,姑母一定对这第三件事略有知情。 唯有太子即位,才可保住骆家血脉,不管王妃愿意与否,他必须登上王位。只要骆王妃和太子权倾朝野,她才能借助西州大军之力,联合凉禹之力,共同抵抗乔疆。 她不信,两个泱泱大国,对付不了一个乔疆。 唯有如此,才可替武贲军复仇,才可真正查明齐煜和苏宸的下落。倘若彼时,他们真的尸骨无存了,那她也认了。 可是,该如何助太子即位呢? 上回她和林寻去宫中看蹴鞠比赛,只两天两夜,便将宫中朝堂的事听了个大概:四王子周烨天为正宫王后所出,历来受父王器重,所出政绩不凡。上回与他谋面一次,亦可看出此人心机深重、有条不紊。大王子周烨成,为分出去的禄域君,曾几次随军出征、领兵作战,只不过近几年不问朝政,除此之外,他还和姑母 唐谷溪倒吸一口凉气,回了回神,却又转念一想,听他上次的言语,那必是对姑母眷恋非凡了,即便说不上情深义重,那也是心有所系了。如此,他定不会做出伤害姑母之事。 想至此,她脑中忽然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怪不得大王子近些年不涉足朝政,更不参与夺嫡,因为他因为他心中有愧于大王!他与姑母之事,便是他最大的一个把柄,最大的一个心结。单此一件,便可将其置于万劫不复,哪还有心思去对王位虎视眈眈? 只这一瞬,她茅塞顿开,不禁感到心神舒畅,筋骨全通。如此,她只需把心思放在四王子身上就好了,大王如此器重他的四儿子,她偏要将他的四王子拉下水! 凉禹的事可暂且放一放,没了赵候,她轻松了不少,也坚定了不少。只是西州的朝政 正在疑惑间,师娘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拿着玉玺,去一个个找南国的旧臣。他们会帮你。 去找南国的旧臣,他们会帮你 唐谷溪眼眸一亮,一手按在了桌上。 十三娘正在折叠信纸,忽见她神色顿变,行为诡异,不禁问道:“姑娘怎么了?” “无事,无事”唐谷溪微敛眼眸,捏起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十三娘,我走了。”她起身。 十三娘略略一怔,“姑娘这就要回去?” “嗯,离开宛都时,还是正月底,如今已是六月初了,春去夏至,一别数月,师娘该想我了。” 十三娘莞尔,点头道:“是啊,姑娘还有家里的事呢。回去吧,别让你师娘和师父担心太久,只要姑娘好好的,莫再像上回一样” 提起上元节发生之事,气氛不禁有些沉重,十三娘适时住了口。 唐谷溪笑了笑,“我知道,我会照顾自己,多谢十三娘关心。” 出来之后,日头已升至最高,街上明亮得刺眼。 “小姐。”玉蝉抱着包袱跑了过来。 唐谷溪朝她身上一看,发现自己的行囊、她的行囊,还有那把剑,都在她一个人身上,大大小小挂满了,压得她走路都直不起腰。 唐谷溪苦笑一下,从她怀里拿过包袱,又将剑挂在自己后背,才向前走去。 这把剑,自从师父赐给她后,便一直未离过身。虽然从未在她手里沾过血腥,可有它在身上,她能莫名得心安。 “我不累”玉蝉小声说了句,跟了上来。 唐谷溪微微一笑,没说话。 “小姐,家里人多吗?” “多。” “除了师父、师娘、林姑娘、林公子和铃儿姑娘外,还有谁?” 唐谷溪凝神一想,道:“还有周伯,是管家。有董云鹤与董默笙两兄弟,是师父的弟子,不过,自我离开那日,他们就离家远行了,不知所为何事。还有昀师姐,以及她的女儿,林寻的小表妹,石茵,还有师父的另一个弟子,李青峰。”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弱了下去,渐渐有一丝不耐烦。 玉蝉看出她神色的变化,也没再问。 过了少时,只听唐谷溪道:“不管有多少人,发生什么事,你别多管就行。”默了片刻,她又道,“跟着我就行。” 玉蝉轻轻咬唇,点了点头。 一路无事,走至林宅门前时,二人早出了一身汗。 唐谷溪扶额,拍了拍门。 开门的果然是周伯,见到她后震惊不已。 “唐唐姑娘!” 唐谷溪笑了笑,对周伯施了半礼,“许久不见,周伯可好?” “好,好,我好的很哪!”周伯喜笑颜开,忙向里面请,“唐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夫人和老爷都好担心哪,当日姑娘走也不说一声,好在后来有人传了信过来,老爷和夫人才放了心。” “师父师娘都还好吧?”唐谷溪面有愧意。 “好,好着呢。”周伯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的笑意,“喜事在即,如何能不好呢?” 喜事在即? 唐谷溪愣了下,即刻反应过来,止住了步子,脸上大放光芒。 “林寻要成亲了?” 她的声音有止不住的激动,喜得一旁的玉蝉也咧开了嘴。 “是啊,要不说姑娘回来的正是时候呢,再迟半个月,连公子的喜事都赶不上呢!夫人和老爷拖到今日,也是因姑娘啊。” 唐谷溪的确开心,她本以为,林寻和铃儿的亲事一定办了,没想到,师父师娘竟还在等她拖到如今,想必一定是没法了。 还好,她及时回来了。 这也算一年来,说的上高兴的一件事了。细想想,这大半年里,几乎日日沉浸于痛苦与眼泪之中,她都快忘了如何笑了。但愿铃儿与林寻的喜事,能为下半年,开个好兆头。(。) 第四百二十五章 还知道回来 与师娘聊完之后,已至黄昏。 她将带给姑母信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跟叶瑾云说了。叶瑾云听后,倒是未多言,只是垂首沉吟片刻,才点了头。 事到如今,溪儿具体如何做,还有何重要的呢?只要结局是让骆家血脉安心、为大王和王后复仇,那她做奶娘的,便也安了心。 此次一别,她也看出,溪儿并非愿意涉足刀尖剑口之人,更不愿招惹王权贵族。她的一腔心思,恐怕还在凉禹那个男儿身上。 既然如此,扶持太子,也未尝不可。 “听说林寻要和铃儿成亲了?”欲起身之际,唐谷溪才随口问出。 叶瑾云含笑起身,“是啊,再有十日。你今日回来,还未见过他们,还是快回漱石园去看看吧。” 既然叶瑾云这么说,唐谷溪也有些迫不及待了,仓促对师娘和师父行过礼后,带着玉蝉匆匆向西院走去。 “数月不见,看样子,小姐还真是想她们。”玉蝉没练过武,此刻步子颇有些赶不上她,却还是喜悦地道。 唐谷溪闻言,微放缓了步子,等着玉蝉并及身侧,笑道:“我是想看看新娘子。” “说起来,能让林公子如此痴情、并且一见钟情的,定是个不俗之人了。我倒也想尽快一睹芳容。” 唐谷溪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前行。 转过一条小径,前面传来一阵细微的笑语,隔着丛丛花枝,唐谷溪下意识住了步子,玉蝉见状,也驻了足。 只见花丛前面,走过去两个人影,皆是身姿曼妙、绮罗艳丽的少女,唐谷溪微微一惊,还以为是新来的师妹,再一看,却发现是石茵和铃儿。 石茵和铃儿? 石茵和铃儿! 青天白日下,莫不是她眼花了么?四周再无旁人,只有石茵和铃儿,正挽着手向一侧走去,有说有笑,一个羞涩静谧一个欢声笑语。 她们何时走到了一起?再看铃儿的面容,虽然话不多,但明显是由衷开心,似乎对石茵的好意受宠若惊,笑得格外灿烂,灼灼看着她听其言语。 “小姐,你”玉蝉见她神色有变,不禁锁眉。 唐谷溪张了张口,正欲上前,不想,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 “昀师姐?”唐谷溪转过身,略有诧异。 冯昀看着她,微微笑着,“唐姑娘终于回来了,我听周伯说起,正要去看,不想在这碰到了妹妹。” 唐谷溪赶忙将脸上的僵硬换下,咧开嘴角,“昀师姐,许久不见。” 冯昀微微点头,视线移至玉蝉身上,略带疑色。 “这是玉蝉。”唐谷溪看了看她,解释道,“凉禹相府里的丫鬟,因因与我曾有交情,被我讨了来。”她不想多做解释,寥寥应付着。 冯昀听罢,与玉蝉各自行了礼,客套几句。 “妹妹可是因方才见了石茵与铃儿作伴,才惊讶的?”冯昀将视线收回来,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 唐谷溪点了点头,看着她,等待解释。 冯昀笑了笑,扭头望向远处,目光落在那两人远去的背影上,“这你可就不知道了,最近也是奇了,不过我想,或许也是石茵想开了的缘故。自婚期定后,石茵先是闷闷不乐了几天,众人也知是何故,也不去理她,后来便出了门,恢复了往常,近来,开始往漱石园走动,和大家倒是聊得很开。” “大家?”唐谷溪喃喃。 冯昀点头,“林寻毕竟是她表哥,既然她和铃儿相处得好,那他自然也乐得开怀,又素喜热闹,自然要亲近许多。” 唐谷溪听着她带笑的言语,却不知是喜是悲,或许是路途疲累了,她总想回去歇一歇,对此不想多问。 却还是藏不下心头疑惑:“那林落呢?” “什么林落?”冯昀被她这一问,弄的有些莫名其妙。 林落总不该和林寻一样,和石茵走得多近吧?况她一向心思冷清,即便石茵真是有心交好,也不会转变如此明显。可见,方才那句“聊的开”,并不包括她。 想至此,唐谷溪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却又像想起什么来似的,蓦然转身,发现冯昀还停留在原地,脸上那一抹笑风吹不动。 唐谷溪略怔,莞尔问道:“师姐,婧儿可还好?怎么没跟着你?” “她跟着林寻,估计此时都在漱石园呢,你回去自然能见到。不知这么久,婧儿还记不记得她这个小姨娘。” 提起婧儿,唐谷溪心里略轻松一些,辞别冯昀后,带着玉蝉径直往漱石园走去。 玉蝉走在身边,静默无声,唐谷溪不去看她,只感觉她的脚步声,心里也能安心不少。是因为潇潇?还是因为苏宸? 她不知道,也不必知道。苏宸与她二人相识多年,玉蝉自然比她要了解他的多,以后有何想问的,她只管问她就好了。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已将玉蝉视为心腹,便没有不信任和不体贴的道理。 玉蝉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近来越发与她心意相合,默契无边。相比之下,她和玉茗倒真是颇为相像。 “过来过来,在这边!” “舅舅,你等等我” “快点啊,婧儿,舅舅都这么慢了,你都跟不上,看看这个你能不能接住?” 走着,忽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唐谷溪心头一跳,不禁手掌发热,抬眼看去,发现已走至漱石园门口了。 视线越过月门,只见小院内婧儿和林寻在踢一个东西,凝眸一看,地上滚动的是个略小一点的蹴鞠。二人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唐谷溪失声而笑,踏进院里,“看来婚事在即,新郎官的兴头也是极高哪!” 院中二人听到声音,立刻停下了脚下动作,林寻转身一看,目光触及唐谷溪时,先是一怔,继而神色大变,大步走过来,停在唐谷溪两步远,目瞪口呆,眼里大放光彩,半晌才叫道:“你还知道回来?!” 言毕,大张着手臂扑过来。 唐谷溪错身一躲,杏眼微瞪,道:“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如此没分寸?不怕师父打你!男女授受不亲,可是你说的?” 林寻本就作势装样子,是虚扑,因此也不意外,站住笑道:“不错不错,竟还知道回来,我和我姐都以为,你要一去不复返了呢!你可真狠心,平时不见锋芒,必要时刻一声不吭就走,说罢,为何又回来了?” 林寻问她为何回来,却不问她去凉禹作甚了,可见,他都知道了武贲军之事。既然她不问,唐谷溪也不去提起,笑着扭开了头。 视线一晃,正碰上了从屋内走出的林落。(。) 第四百二十六章 彼此深谙 她站的地方背光,唐谷溪眯了眯眼,才看清她的面容。 林落一见她,神色略变,眼眸微聚,怔了一刻才从阶上走下来,短短几步,面色已缓了许多,站到唐谷溪面前时,嘴角挂着一抹笑。 “此行,可好?” “好。”唐谷溪微微点头,移开了视线。 林落见她如此,面上不禁略有尴尬,不过转瞬即逝,她想了一刻,欲言又止,最后转头对林寻道:“我有事去找下铃儿,溪儿今日才回来,先让她休息够吧,有何事,明天再说。” 她对林寻使了个眼色,不等他点头,就向前走了。 路过门口时,见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顿了脚步,朝她脸上凝视一眼,微有诧异,却也没说什么,直接走了。 玉蝉讪讪走了进去,低身行礼,“林少侠。” 听到这三个许久未闻的字,林寻一阵激动,侧身一看,发现是个陌生女子,却有有些熟悉,摸着下巴思考时,只听唐谷溪道:“她是玉蝉,潇潇的贴身丫鬟。” “潇潇?”林寻似乎记性不大好,“是那个——” “林寻,帮我安排下潇潇的房间,走了一天了,也给她准备些吃食。具体事,以后再说吧。”唐谷溪匆匆说完,不带任何表情,转身就走。 留下了后面惊诧不已的二人。 初次来宛都时,还是冬日,终日的雨水下个不停。而今日,却是炎热的夏日,满园芬芳,水流潺潺,蝉鸣聒噪。 “路途奔波,不先好好休息一下吗?”林落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在池边慢慢停了下来,转身望向池中的游鱼。 唐谷溪神情冰冷,亦在池边停下,却未移动目光,而是将视线紧紧锁在她脸上。 不久,只听林落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若恨我骗你,只管说吧。”林落扭头,“憋着总归不好。” 唐谷溪苦笑一下,“骗了我什么?” 林落收回头。 “我不恨你骗我,”唐谷溪走近两步,“我早就说过,你骗我,我不恨你。何况,你当时也是怕我知道真相后受不了,才不说的。所以,此事我不怪你。” “那你过来又是为何事?” 这么一问,倒让唐谷溪说不出来了,堵在胸口一直想问的话,竟在眼前之人的冷漠神情之下,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唐谷溪心底发凉,满腔苦意,也罢,她终究就是这样的人,冷酷无情,只是她一味地不相信罢了。 林落似乎察觉到她面容的变化,转过头来,碰上那对如死灰般的眸子,不觉一怔。 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打量了她良久,才低声问:“你是想问我,关于齐煜的事?” 唐谷溪一惊,她竟主动提了出来。 “你都知道了?” 唐谷溪眉色深重。 “你知道了多少,谁给你说的,你如何知道的?”林落眉头微蹙,带着警惕,走近一步。 唐谷溪毫不躲避她的目光,笑了笑:“看来,是真的。” 林落止步。 “司马将军没有冤枉你,陆卫也没有误会你。”唐谷溪在她身边绕了一圈,眼里噙泪,视线几乎将她穿透,“我还为你说情,我还不敢相信,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你真行啊林落,你真厉害,你是怎么狠心将刀提起来,插到你最心爱的人身上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 林落整个脸成了灰白,她眸光呆滞,撇过头去,避开了唐谷溪的直视,死死望着前方。喉咙微动,却不作声。 “你说出来。”唐谷溪站定,捏住她双肩,将她的身子整个摆回来,继续盯着那双鲜有波动的眸子,“你若有苦衷,就说出来,我必信你,你说。” “它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是,我知我一向想得简单,所以,我现在让你说,你有什么只管说出来。” 林落见她如此坚定,似乎也横了心,转到一边的石上坐下,指指手边,“你坐下,我把当时情况讲给你。” 唐谷溪走过来,“具体情况,陆卫已经告诉我了。你只管说,为何要杀了齐煜,为何要亲手杀了齐煜?!你这么做的,目的何在,缘由何在?” “哪有什么目的。”林落仰起头,澄澈的眸子望向远处的云霞,嘴角泛出一丝苦笑,“他让我杀的,他不想落入敌手他让我杀的。” 唐谷溪盯着她,眼前有些模糊。 日影挪动,夕阳西下。 直至暮色四合,地上起了凉意,唐谷溪才慢慢站起来。 她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光,紧了紧外衫,低声道:“回去吧,天儿凉了。” 尽管是炎炎夏日,日头一落山,终归有些凉意。 “我想问你一句话。”林落站起身。 唐谷溪欲要转身,听见声音又止住了脚步,回过头,默了片刻,“我也有句话要问你。” 林落面色疑惑,不出声望着她。 唐谷溪敛了口气,走近一步,“他没死,是不是?” “谁?” “齐煜。” 林落错开视线,颇有无奈,“我方才都与你说清了,何必再问?” 唐谷溪不改面色,一直盯着她。心中叹道:若是她心里没把握,又怎会如此淡定?她虽然性子冷静,可未免此刻也太平静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林落从小习武,极善轻功和气功,她对刀剑的掌握力度、对人体的穴位筋脉,都比一般人要熟悉很多。紧要关头,她不得不举起手中匕首,对心爱之人刺下去,这也印证了她决绝冷静的一面。 然而,除了冷静决绝的一面,她还有极聪明的一面 如此精打细算的一人,怎会轻易让齐煜死去?匕首是入了身,可深浅多少,有无伤及五脏,是否控了血脉,却都是说不清的 于她而言,这些不过是儿时所学的运用而已。 见她迟迟不说话,唐谷溪也不再问,冷下眸子,“说吧,问我何事?” 林落沉默了会儿,“你想去找他们?” 唐谷溪一愣,愕然抬头,“你、你怎么知道?” “既然‘尸骨无存’,你定不会甘心。”林落沉下眼,“更何况,依你和师娘今后的打算找个人,应该不是难事吧。” 她话说得隐晦,既像是陈述又像是询问,可明明心里已有底了。 唐谷溪愣在原地,周身发凉,她没想到,她心里的盘算,她的欲望,她的计划还未开口,就被林落全猜到了。 “若不嫌隙,可否告诉我,你究竟要如何做?”(。) 第四百二十七章 嫁不出去 灯火初上,天色已晚。 唐谷溪早已饿的肚子咕咕响,自午时从船上下来,她还未吃一口饭食。在师娘屋里多有拘谨,且急着去找林寻他们,因此师娘摆的饭也未吃。谁知一耽搁,竟耽搁到了夜晚。 回房后,她见玉蝉正在铺被褥,屋内烛火通明,桌上摆着未动的饭菜。 “小姐,我已和林公子说过了,不必特地为我空出一间房,我陪着小姐就行。”见她进来面有诧异,玉蝉解释道,又伸手指着侧边一张卧榻,“小姐睡床,我睡榻。” 唐谷溪了然,笑道:“那怎么行,你若真想和我在一处,那就同眠一张床好了,怎能让你睡这个?” “没大碍,我睡什么无所谓,习惯了。” 唐谷溪摇头苦笑,没说话。 “小姐是去哪儿了?”玉蝉走至桌边,将碗筷摆上,又沏了一壶茶。 “我去找林落聊了聊,有些事需问她。”唐谷溪有些不经心,走至桌边坐下,拿起了筷子。 “林姑娘不是去找铃儿了吗?” “她是——”唐谷溪突然被噎住,转念一想,是啊,自午后匆匆一面还没见到过铃儿,她此刻还未回来? “你先吃,我去她房里看看。” 唐谷溪走出屋子,只站在檐下就可看见,铃儿的房里还是乌黑一片,大门紧闭。 “不用看了,她没回来。”另一个声音在一侧响起。 唐谷溪略略一怔,扭过头去,诧异道:“她平日都这么晚回来?” 林落冷笑一声,檐下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扑朔,显得有些迷离,“石茵最近和她相交甚好,你得问她了。”说毕,转身就向屋里走。 “等等。”唐谷溪忍不住叫道,“你什么意思?” 林落脚步顿了顿,却没说话,径直踏入屋内。 唐谷溪站在那里,心想,林落说话不是空穴来风,她究竟是何意?此话中有讽刺,却不知是朝谁讽刺:是说石茵两面三刀、摸不清她底细,还是说铃儿耳软心柔、分不清人的好坏? 正在纳闷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响动,铃儿的身影出现在灯影里。 唐谷溪心中一震,急忙下了石阶,走至她面前正欲问话,却见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全是枯死。 唐谷溪吓了一跳,也不敢吱声。 “谷溪姐姐,你回来啦?”铃儿看见她,神色微动,似有一刹那的欣喜,然而很快淹没在她失神的面容上,一闪而过。 这一句话,被她说得极为虚弱无力,似乎是用最后一丝气说出来的。 唐谷溪摸了摸她的手,分外冰凉,不由一阵心寒,“铃儿,你去了何处?” 铃儿扯扯嘴角,不说话,一双眸子茫然望着前方,似乎谁都看不见。 唐谷溪知道情形不好,忙捏住她的双肩,晃了晃她,又问:“铃儿,你饿了没有,吃过饭没有?你告诉我,去了何处?” 铃儿的眸子被这一晃才闪动了一下,眸光划向她的脸,渐渐有泪水涌上来,可是即刻又被她忍了下去。 “姐姐,你别管了,让我去歇会儿。” 她抬起手,欲掰下唐谷溪的手来。 “你跟我来。”唐谷溪不松手,拉着她就往屋里走。 “疼”铃儿强行止步,声音带着哭腔,向后躲着,执意不肯向前去。 唐谷溪忙放了手,转身去看她,却见铃儿脸上一片泪花,虽然逆着光看不清,可也能看到她确是在哭。 她心中一阵阵发寒,身子逐渐僵硬。 铃儿一经松手,转身跑向了自己屋内,破门而入,砰的一声关上门。 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玉蝉已在门口看见了这一切,忙走下来,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门窗里仍是一片漆黑,“铃儿姑娘她” 唐谷溪锁眉,摇了摇头。 回头看,林落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回屋后,她寥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夏夜燥热,屋外纵有风吹,也仍是闷热难耐。远处有花草香味飘来,若在平时,定会让人心旷神怡,然而此刻,却是毫无心境。 唐谷溪最终还是敲了铃儿的房门。 她想去找石茵问清楚,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铃儿,况且,即便去问了石茵,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 她此次回来,似乎有很多事情已不知情。 “铃儿,你开开门,有何委屈你告诉我。你若还相信你的谷溪姐姐,若还当我是你姐姐,那就开门。” 里头寂静无声。 “是石茵说了什么,还是你做了什么?”沉默良久,她又问道。看着那漆黑的门窗,耳边是一阵寂静,内心愈发不安。 “铃儿回来了?”院门突然闪过林寻的身影,见她停在廊上,大声问道。 唐谷溪心头一惊,想要开口说话,却突然住了嘴。看林寻那欢悦的神情,想到,此事还是先问清楚铃儿吧。 见她不说话,林寻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上来,许是因为即将成亲,他越发精神振奋,笑容满面了。浑身上下外露着喜气,似乎浑然一股蓬勃的力量。 “嘿,问你话呢。”林寻敲了敲她的肩,“铃儿回来了?可为何不点灯?她一向最怕黑了。你站在这儿作甚,吃过饭了吗?” 一连抛出几个问题,唐谷溪哭笑不得,也不理他。 “谷溪姐姐,你回去吧,我睡下了。” 听见里面传出声音,唐谷溪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是有心人皆能听出,那声音沙哑无力,又含糊不清,若非唐谷溪明白前事,恐怕以为她染上风寒了。 可林寻偏偏没听出来,他仍拍着门,叫道:“我知道你还未睡下,铃儿,你开门,我今天去街上,得了个好东西,拿给你看看。” 里头又是一阵沉默。 唐谷溪推了推他,肃容道:“想必近来铃儿也累了,你快回去吧,别扰了她休息。把人家惹恼了,来日不嫁你,看你怎么办。” “你干嘛咒我?”林寻瞪她一眼,转而又嬉皮笑脸道,“我看你啊,才是嫁不出去。” 我看你啊,才是嫁不出去 这无端的一句话,撞进唐谷溪心里,竟是一阵生疼。 她微微苦笑:“是啊,本来,我也没想着嫁人。” 林寻一听,才知说错了话,脸上不禁讪讪的,撇着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唐谷溪瞬间没了心情,只觉得眼眶发酸,心中苦意泛滥,她知道林寻是无心,所以也不好怪他。又呆了一会子,自觉无趣,转身回房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坚强多了 清晨,铃儿一打开房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不是唐谷溪,不是林落,而是冯昀。 冯昀就那么直直地站着,两手端握,一动不动,脸上的那一抹笑,分外柔和。 然而眼里,却染了一层愁意。 “铃儿,此刻天色尚早,不如陪我去院里走走?”她问道,声音轻柔得像是沾了水气,让人拒绝不得。 铃儿乌发略有些凌乱,苍白的面容和红肿的眼眶,皆说明了她昨夜一宿未眠。冯昀借机朝屋里瞥了一眼,见未有异常,稍稍放了心。 淙淙流水旁,晨光熹微。 冯昀看起来精神极好,笑着说了一大堆林寻少时的经历,大多是如何调皮、如何为师父打骂,又是如何聪颖伶俐、如何一点即通。 最后玩笑道:“这林寻的性子啊,也就只有你来配,这林家院里啊,也就只有铃儿你配得上。” 自始至终,铃儿低着头不言语,手指勾在一起,几乎将衣角捏碎。 走了半晌,冯昀不再说笑了。她停下来,转身面对铃儿,轻轻将她的头摆起来。 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颊闯入视线。 冯昀眼里划过一丝心疼,面容僵住,微微蹙着眉头,沉默了良久。 她的手从她头上滑落,抚到她肩上,能感觉出,铃儿的身子在发抖。 “我以为,今早要见不到你了。” 半晌,冯昀才喃喃说出这句话。 铃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笑得极为勉强,抬手擦了擦泪,可没想到,眼泪却更加汹涌。 “铃儿,你听着。”冯昀道,“你来了这么久,不如也把我当成林落和谷溪一样,叫我一声姐姐。过门之后,你也就真成弟妹了。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事情,还是当没发生过的好,睡一觉也就过去了。那些想伤害你的人,他们的目的就在此,而你这么聪明,怎能让对方得逞呢?” 她顿了顿,“而且,依林寻的性子,他一旦认定的人,不论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放弃。” 他认定的人,不论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放弃。 “若你还伤心,不如这样想想。不日,你就要和林寻成亲了,成亲之后,你便是他的人,加上落儿她们如此喜欢你,以后还有谁会欺负你呢?再不济,你也是师父师娘的儿媳啊!”她略微苦笑,“就连我,也要对你敬让三分呢。” 冯昀的话娓娓道来,谦恭尊敬,不愧为铃儿心底一剂良药。提起林伯母,她想到了那只镯子,不禁低头去看手腕。 冯昀见她视线偏移,也跟着瞧过去,一眼便望见了那只翡翠玉镯子。她的神情不禁放松下来,展颜一笑,摸起铃儿的手,细细端详。 “的确是佳品。”她缓缓点头,“之前我听说师娘给了你个镯子,一心想着瞧一瞧呢。只是一直没机会,今天可算见着了,真是好看。除了林寻外,我还没见过师娘这么疼人呢。” 她一言一笑说着,铃儿岂会不懂她安慰自己的心思?只是,这一腔好意,于她而言意义不大。 “昀姐姐,多谢你。”她沙哑的嗓音响起。 冯昀反握住她的手,依旧眉眼弯弯,声音更柔和了几分,“想起一个事儿,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我算破格,只说给你一个人听。其实师娘啊,在嫁给师父前,曾在宫里有一个孩儿,只是彼时南国破亡,那个孩儿和他父亲,皆找不着了,这么多年来,师娘从未对谁提起过。” 她刻意缓了缓,“除了我和师父。” “师父”那两个字,被她刻意咬得用力些。 铃儿听着这没由头的一番话,最初还不解,想着冯昀为何无端提起师娘的往事。可是听完最后一句话,她恍然大悟了。 冯昀看似在说伯母的伤心往事,看似在说她的孩儿,实则重点是——师娘在嫁给师父之前,就曾与人有过孩子! 而伯父,对此完全知情,毫不避讳。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齐刷刷闪过一堆东西,纷乱复杂。 冯昀的心意,还是在宽慰她! 此事不止你一人有过,就连林寻的母亲,你未来的母亲,也曾有过。 甚至她忽然想到了婧儿,猛地看向冯昀。 此时,眼前已是模糊一片,氤氲中,冯昀似乎依旧在微笑。 关于婧儿,她没有再问。这就足够了,昀姐已做到这个地步,对她铃儿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本也是个聪明人,况且婚事在即,并非娇贵人家的小姐,心气也没那么高。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铃儿笑着点点头,泪水哗哗而落。 冯昀轻声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头,将她揽入怀中。铃儿伏在她的肩头,抽噎声不断,啼哭不止,不多时,已将冯昀肩上弄湿一片。 “铃儿,你比昀姐想象的,要坚强多了。” 红日初生,很快便将院子照亮,日光将一夜的寒气吹散,开始逐渐升温。 假山另一头,唐谷溪呆呆回过身来,眼中盛满了惊愕,脸庞一点点发白,靠着身后的山石,缓缓跌坐到了地上。 她的手指弯起,指甲深入泥土中,用力抓着什么,直到手指被磨破,似乎才有了知觉,慢慢伸出来。 眼眶用力睁着,将泪水生生又憋了回去。 她不能哭,她不能再哭了。 是石茵,是李青峰 铃儿,你等着,你要好好的,待你和林寻成亲后,我一定为你报仇! “小姐,你、你坐这里做什么?”不知不觉,玉蝉已站到了她面前,望着地上的她,一脸惊愕。 唐谷溪一惊,赶忙示意她闭嘴,扭头一看,发现池边已没了人,这才放下心来。轻呼一口气,微微闭了眼。 “小姐?” “扶我起来吧。”唐谷溪筋疲力尽地说了一声,伸出手去,被玉蝉拉了起来。 她本是个习武人,何时从地上站起来,还需要人扶? 唐谷溪禁不住自嘲,可是此刻的身子,真的毫无力气,仿佛浑身瘫软一般,许是心力交瘁。 玉蝉为她弹了弹身上的灰尘,仍旧忧心忡忡,“小姐,你究竟怎么了?” 唐谷溪伸出手去,将玉蝉的手握在了手里,勉强笑道:“玉蝉,你叫‘小姐’叫的多了,我还真拿你当丫鬟了,你可别不乐意啊。” 玉蝉一愣,忙又笑道:“我若不乐意,就不会这般叫你了。既然叫出口了,那你就是小姐,以后,别再说这类话了。” 唐谷溪点点头,知道她一直拿她当潇潇看。 潇潇已经不在了,可她和她不会忘记。 “真累啊。”回去的路上,她对着玉蝉低语,“骆相思,赵潇潇,还有唐谷溪” 玉蝉似懂非懂,可还是笑了,“我倒觉得,不应该是‘累’,该是‘有幸’吧。” 有幸? 唐谷溪摇头一笑。(。)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夫妻对拜 六月十六,天色奇好,碧空如洗。 林宅上下张灯结彩,红灯笼挂满了街头,周伯一早开始发喜钱,街上的孩童跑来窜去,不亦乐乎。门前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黄昏时分,铃儿被玉蝉扶着,从屋里走了出来。 由于是同一家院子,因此也就走了个过场,最后直接扶入中堂。 中堂里,叶瑾云和林肃左右而坐,笑容和蔼,慈眉善目。林寻站在一侧,明眸皓齿,笑得红光满面,他身着大红喜衣,月白的里子与红艳的外袍,越发衬得他明朗清俊,意气风发。 而唐谷溪与林落则站在另一侧,一个是石榴红的衣裙,明耀动人,然而又不及新娘子身上的大红艳丽,因此恰到好处,不失分寸。一个是一身少有的丁香色衣裳,腰间束着白色衣带,飘逸洒脱,明亮淡雅,依旧不失沉稳风度。 耳边是响亮吵闹的唢呐声,吹了整整一天,唐谷溪微笑着,也笑了一天,只觉得脸颊有些发麻。 她注视着远处的铃儿一步步走来,一步步走近,耳边的乐声渐渐飘远,渐渐消失,恍如做梦,眼前一阵氤氲。许是周围的喜悦与热情太过火,令她觉得格外不真实。 像是那些声音都远去,天地之间只剩了自己。 她看到了无数人的欢笑,无数人喜气洋洋的脸庞,亦如林寻般,似乎一夜之间,不知愁苦为何物。 原来,这就是天作之合,这就是鸳鸯成双。天下有情人若都能如此,执子之手,永生不负,那倒真是世间最大的幸事。 而这种幸事,她却再无机会去品尝。 想至此,她不禁扭过头去,林落即在她身旁。她的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眸中愈发清淡,那种苍茫与漠然,是从疆场回来之后才有的,而且愈来愈浓。 长睫之下,黑眸清透坚定。 唐谷溪吸了吸鼻子,回过头来,内心也愈发安定。 新娘子入堂,乐声戛然而止。 周围瞬间静了下来,唐谷溪竟有一瞬的不习惯。待她的双耳适应了这安静,喜娘高挑的声音扬了起来。 三拜之前,尚有一大堆繁文缛节要做。 在喜娘能说会道的巧嘴之下,厅堂里的众人哈哈大笑,气氛瞬间又活络了起来。 唐谷溪目光流转,正要去看新娘子,视线却与玉蝉相碰,看她服侍得有条不紊的,心下也暗暗叹服,毕竟她服侍自家小姐成过一次亲,因此今日这最适合搀扶新娘子的,除玉蝉外无二人了。 玉蝉粲然一笑,唐谷溪也笑笑,算作回应。 一扭头,发现林落不见了。 唐谷溪心中一慌,一丝不妙涌上心头。她扭头扫视,只见门口闪过一个淡紫色人影,便知那是林落。 她想也没想,从桌椅后绕过去,穿过众人追了出去。 此时是什么时候,若非要紧事,林落怎会乍然离场?她又不是不懂规矩。 好在,师父师娘沉浸于喜悦中,无人顾及到她二人。 “林落,你站住!”唐谷溪跑出门外,微微喘气。 林落见她出来,不由一惊,“你出来作甚?” “我还想问你呢,你出来作甚?”唐谷溪走到她跟前,示意身后,“他们马上要拜堂了,紧要时候,你为何不看?” 林落神情略慌张,不回答她的话,而是放眼四周,像是在找着什么,一边问道:“你看见有人过来了吗?” “今日家中喜事,邻里街坊也来的多,还有师父结交的江湖义士,这院子里外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可找的?” “不是,我是说李青峰。” 李青峰? 唐谷溪不由一怔,脑中一闪,忽然想到了前几日假山后所听到的,胸口不由阵阵发堵。 这几日不见他的踪影,他兴许是不敢回来,不知躲到何处去了。这样也好,他最好永远别出现! 只是,林落为何突然提起他? 顺着她的目光四处一扫,未发现任何身影。再看林落那紧张的面容,唐谷溪心里忽上忽下的莫不是,林落也知情? 还是她只怕李青峰醉了酒胡闹,而出来查探一番? 未说明之下,唐谷溪只好装糊涂。 “难道你看见他了?” “我不确定。” “放心吧,他今日是不会回来的。”唐谷溪低头苦笑,“你真正的好弟弟,此刻正在屋里拜堂呢,不见你,他该不乐意了。倘若李青峰当真出现,不必你找,我也会去找他的” 她抬头,眸中出现一抹锋利的颜色,拉住林落走了回去。 “二拜高堂——!” 踏入屋内,正听见这一句话。二人挨着墙角,默默走回了原地,不动声色。 对面的冯昀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唐谷溪自然也看见,只好讪讪一笑,移开视线。 只见中央地上,两个身着红衣的新人,一个头披凤霞,一个身抱红花,并肩而立,面对高座上的叶瑾云与林肃,齐齐跪地,一片和谐。 林落似乎松了一口气。 唐谷溪压抑的心绪,也因方才跑出去了一趟,变得明显开阔了几分,注视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激动欣悦。 有情人终成眷属。 铃儿和林寻,是他们三个人中,最先获得幸福的一个。虽然之前也跌宕起伏,历过重重险阻,也曾九死一生,惺惺相惜,可最后,却还是带着众人的祝福、长辈的期望,走到了一起。 与她二人相比,他已幸运太多。 “夫妻对拜——!” 最后这一声,似乎格外嘹亮,一字一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岂有不看之理? 众人的目光从高座上收回,齐刷刷聚集在这二位新人身上,叶瑾云和林肃,也皆笑盈盈注视着他们。 林寻和铃儿起身,转身,面对面,静默了一刻。 似乎那块霞帔是不存在的,林寻火热的目光,即将要刺破它,清润明亮的眼眸里,尽是铃儿的倒影。 “不能拜,不能拜——!”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大喊,是熟悉的嗓音,熟悉的面孔,穿过拥挤的人群,仓皇而入。 唐谷溪心底莫名一阵抽痛,捂住了胸口。 转头望去,只见李青峰大摇大摆闯了进来。他仍旧一身松松垮垮的衣袍,眼神发亮,面染微红,看到师父后,目光微闪,却无退意。 厅堂内安静到了极点。 铃儿浑身一颤,猛地掀起盖头来,扭过头去,圆睁的眸子里充满惊愕、恐惧、愤怒与不可思议。 “青峰,你胡闹什么!”林肃震怒而起,大声喝道。(。) 第四百三十章 她是我的人 “师父!”李青峰双手抱于胸前,直身而跪,地板上顿时发出一声闷响。他目光炯炯,直视着林肃,双唇紧闭,一改往日的猥琐之相,变得理直气壮,锋芒百现,“今日林寻不能与她成亲!” “你胡说什么,快给我起来!今日是家里的好日子,众位乡亲皆在此,你撒酒疯,也得挑时候!” “青峰,平日胡闹也就罢了,今日你不知是什么日子?!”叶瑾云也站起来,脸色铁青,云袖一挥,“快出去!” “师父,师娘,即便我不是您亲儿子,您二老也不必赶我走呀。”李青峰长眼一斜,眸中尽是冷嘲热讽,语气忽变得阴阳怪调,“不如,您先等我说完如何?” 一旁的林落身子轻晃,右手紧攥,下意识去摸剑,却忘了剑并不在身旁。 唐谷溪目光僵直,盯着地上的李青峰,心头狂跳不已。她扭头去看林落,这才发现自己失误了,自己猜错了 是她侥幸了,是她警惕不足、拦住了林落,否则,李青峰此刻也不会闯进来。 他要做什么,这个疯子要做什么? 恍惚间,她像是想起什么,骤然扭头,冷眸刺向叶瑾云身后的人——石茵!是她,是她搞的鬼 难怪,今日她如此安静,如此不慌不忙,如此温顺听话。也难怪,今日她突然远离了铃儿,一早就不在漱石园内,刻意躲着她们 她早该发现的,她早该意识到的。可是,偏偏就忘了石茵,忘了那个站在师娘身后、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女子! “你要说什么不能以后说,非要坏了寻儿的亲事?!”叶瑾云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是极力忍耐下的,微微颤抖,她在维持最后的镇定。 “师娘。”冯昀突然从旁边走了出来,脚步轻而快,低身行礼,“我想,是青峰兄弟醉了酒吧,今儿是寻儿的好日子,都是一家人,青峰定是想来贺喜了。师娘不必动怒,待我带他出去醒醒酒就好了。” 她仓促一笑,转身对李青峰道:“贺喜也不必行这么大礼啊,师父师娘将你养大,也算半个儿子了,你与林寻就是兄弟。师姐知道你今儿高兴,走,和师姐出” 说着,用手去拉他。未承想,她的手还没碰到,便被李青峰一把甩开了。 “别闹。”冯昀眸子微敛,压低低声,“师姐是想帮你。” “师姐,你对青峰的好青峰看得到,可是,今儿个的事,你可千万别插手!”李青峰冷冷一笑,又看向上座,“师父,师娘,是青峰不孝,可是青峰必须要说:今日该娶铃儿的人,是我!” 一语未毕,旁边飞过一双手,攥住李青峰的衣襟,将他整个从地上提了起来。李青峰躲闪不及,目光碰上他那张怒气喷薄的脸,向后仰着头。 “我告诉你,现在收回你方才的话,我尚可饶你不死。”一直未说话的林寻,终于从震惊与喜悦回到了现实中,他的脸紧逼李青峰的脸,眼神从未有过的凌厉,“否则,今日是我的成亲吉日,亦是你明年的忌日!听到没?” “忌日?”李青峰眉梢一挑,好笑地睨着他,“林大公子,此话为时尚早,不如先等我说完了,再看看你还能否说得出来。” “你”林寻扬起拳。 “把他给我拖下去!”叶瑾云忍无可忍,眸光划向屋角。 周伯早带来了人,听见命令,一拥而上。 “等等,我要说!铃儿早就是我的人了!林寻你不能娶她,不能娶她!她该嫁给我!她该嫁给我!”李青峰一边大喊,一边由人向后拖着。 她该嫁给我! 她该嫁给我! 她早是我的人了! 她早是我的人了! 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将这间屋子震得地动山摇。 众人呆若木鸡,围观的外人也都惊诧不已,面面相觑。 唐谷溪抓着身侧的木椅,指甲抠进木缝里,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还是搅乱了这门喜事,他还是以最狠心最残忍的方式,给了在场所有人一击! 她明明知道前因后果,也明明可以阻止,可最后,还是眼睁睁见它发生了 殿堂中的新娘子,那个红妆艳丽、凤冠霞帔、明艳夺目的女子,正僵立在原地,朱唇微张,大眼呆滞,仿见恶鬼一般,惊恐万状。 就在此时,只见半空闪过一道紫线,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了地上。几乎同一瞬间,李青峰脖颈上出现两根手指,正紧扼他的喉咙,堵住了下半句话。 “林落!” 不知谁在后面叫了一声。 林落惘若未闻,凤目微眯,细长的手指继续用力,将他的喉咙愈掐愈紧,直至李青峰满脸涨红,双目圆睁,几乎迸裂而出。 他张牙舞爪,用力抓着林落的手腕。无奈身侧有仆人按着,一时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止住鼻息。 冯昀轻叹一声,伸手捂住了婧儿的双眼。 “落儿,松开他。” 一声沉重嗓音响起,林肃站在了背后。 林落停滞了一刻,这才放松臂力,猝然拿下手来。 李青峰弯下身子,大口喘着气,两眼向上怒瞪,指着林落道:“你你等着,林落,终有一天,我要” 话未说完,他的手又被捏住,向上一翻,只听一声清脆之响,李青峰龇牙咧嘴,闷哼一声,猛然收回了右手。 “林大侠,徐某改日再登门拜访,先告退了” “是啊,大侠,先告退了” “告退” 左右两侧立着的外人,皆俯身作揖,对林肃道别后,面红耳赤奔走了出去。 林肃眉头微皱,却阻拦不住,只好欠身拱手,满脸通红,不停说着“见笑”,一一还礼。 “周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孽障拉出去!”叶瑾云大喝道,愤愤上前,盛怒之下,她的眸光变得无比锋利,眼中燃着熊熊烈火。 周伯急忙对手下使眼色,下人拖住李青峰,不由分说往外走。 “林寻!我没骗你,不信你问她,你问问铃儿!她早是——” “闭嘴吧你!”在周伯的沉喝之下,李青峰的嘴巴也被堵上了。 他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只剩下越来越小的喊声,在远处叫着林寻。句句如刀,锋利无边,一声声撞击他的胸腔,剜心刮肉。 厅堂内终于静了下来。 安静的,似乎只能听见细微的喘息声。 “林老爷,林夫人”喜娘从角落颤颤巍巍走了出来,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我要不我先” “李婶儿,”唐谷溪笑了笑,“您别说笑了,堂还未拜完,您怎能走呢?”(。) 第四百三十一章 新娘子不见了 喜娘尴尬地笑了笑,只好埋头退至一边。 “简直混账!”叶瑾云气得浑身发抖,视线还停在李青峰消失的地方,“孽子,孽子!我是上辈子造了孽,才留他在家呆着,才眼瞎了留他在家!我养了一只白眼狼啊!” “师娘,师娘。”冯昀赶忙上前扶住她,将叶瑾云拉至一旁坐下,“您别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青峰他是醉了酒胡说,谁会听他胡言乱语呢?改日把他赶走就是了。” “赶走?哼,即日起,他再不是我派弟子!若今后再让我看他一眼,我非把这孽障打死不可!”林肃向来不是沉不住气之人,可面对李青峰,他往往无法遏制自己,尤其是今日,竟敢如此胡闹,搅乱婚事不说,还在众人面前大失颜面,实令他忍无可忍! 屋子里,几个人呆呆地站着,叶瑾云坐在椅上垂头不语,一只手为冯昀紧紧攥着。林肃则满面铁青,愁眉紧锁,退至高座坐了下来,唉声叹气。一旁的婧儿吓得不敢说话,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恐惧,不知为何明明方才都还在喜悦中,却突然间众人刷刷冷了脸,一言不发。 玉蝉默默拉过婧儿来,朝唐谷溪看去。得到示意后,她低头拽着婧儿,匆匆走出了屋子。 “师父,师娘。”唐谷溪僵硬地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虽然人都走了,可亲事还得办啊,他们最后一拜,还未拜完。” 她向喜娘示意,可喜娘并非傻子,见眼前情景,她躲着目光,不去理会。 唐谷溪又去看林寻,只见他粉白的脸上全是冷汗,眸光从未有过的呆滞,盯着地上一动不动,朱唇微张,两肩松垮,一言不发。 这个今天最为欢天喜地的新郎官,此刻刚从愤怒中回来,却又瞬间栽入震惊与迷惘之中,巨大的惊愕冲击着他,几瞬之间,已然经过了几番轮回变化。 蓦地,他抬头看向铃儿,张了张嘴,却未发出任何声音来。铃儿倒退着,一边摇头一边流泪,不想裙角一绊,失足跌在了地上。 林寻的视线紧随着她,由上至下,锁住地上的铃儿,仿若泥塑般,再也不动。 “林寻。”唐谷溪不由自主叫了一声。 “铃儿”林寻终于发出了声音,“你你告诉我,他说得不对,是不是?” 你告诉我,李青峰他说得不对,是不是? 铃儿发丝凌乱,金线绣着鸳鸯的红盖头已经掉在地上,褶皱一片,狼狈不堪。她身子瘫倒在地,仰头望着林寻,细长的脖颈白皙柔软,小脸上挂满泪珠,眸子清亮,里面盛满渴望、无助与绝望。 两人就那么一站一坐,一高一矮,死死凝视着对方。 唐谷溪心中一空,寒意布遍全身,盯着林寻说不出话来。何谓“他说得不对,是不是?”林寻竟在质问铃儿,难道,是她的错?这是铃儿的错? 她理解他的惊讶与伤心,也理解他不愿面对此时真相的心情,可是,事已发生,该死的是那个李青峰,该怨的是那个李青峰,而不是眼前的铃儿! 可是显然,身为局中人的林寻,并不像外人般那么冷静。此刻包围他的,仍是李青峰最后嘶吼而出的呐喊—— “她早就是我的人了!” “她该嫁给我!” 林寻圆睁的眸子里滚出泪来,一滴滴掉落,滚烫而灼热,深情而痛苦。落在地板上,伴随着“啪嗒”一声响,四分五裂。 他怎么敢相信,他那纯洁伶俐的铃儿,他那美好珍贵的铃儿,他那世间独一无二的铃儿,竟然与李青峰 她竟与李青峰 “林寻” 地上的铃儿发出了一声哀叫。 林寻呆着,手脚无力。 “林寻哥哥” 她又伸出手去,大红的袖子向上扬起,欲要够住林寻的手。 唐谷溪的心揪起来,眼看着林寻一动不动,她眼眶酸胀,胸口发闷,几乎要喊出来。 “寻儿!” 高座上的林肃终于发话,横眉竖目看向林寻,道,“你夫人跌倒了,还不快将她扶起来。” 他指指铃儿,眼神却刺向林寻,坚定不移,炯炯有神。宛若一道宏光,将林寻刺得浑身发麻。 你夫人跌倒了,还不快将她扶起来? 林寻心头一颤,欲要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近在咫尺的手,欲要将铃儿拥入怀中,告诉她,无论是真是假,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和以前一样,她都是他的铃儿。 可是,他却犹豫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仿佛袖中的那双手不是自己的,僵硬万分,无法动弹 在这安静异常的片刻里,林寻没有伸出手来,任由底下那双玉手,那么空空地等在半空中,由渴望到绝望,由热切到心寒 渐渐冷却,渐渐麻木。 在众人的眼光中,铃儿骤然从地上站起来,身子摇晃,几欲跌倒,在唐谷溪跑去扶她之前,突然两手一撒,向门外奔去了。 一团火红飞速闪过,眨眼之间。 在这一瞬里,林落突然后悔,没在她经过自己身拽住她。 身影闪过之后,林落紧随而出。 唐谷溪看着跑出去的二人,恨恨瞪了林寻一眼,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扭头就走。 “铃儿!” 她向门口跑去,紧随着林落的身影,却没料到,才走几步,只见前方的林落忽然止步,弯腰蹲在了地上 她暗叫一声不好,跑去一把扶住了她,摆起她的头来,只见林落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滑落,身子无比僵硬。 唐谷溪目瞪口呆,低头一看,见她正用左手拼尽全力按着右手,右臂似乎不停地发抖,乱颤不止。 一条酱紫色的斑痕从她肩上蔓延出来,渐渐显露在脖颈上,透过衣襟分外刺目。 唐谷溪吓了一跳,身上冷汗直冒,用力抓住林落,口齿不清:“你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话未说完,只觉两手被一股力量震开,轰然向后倒去。她抵挡不住,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骨骼生疼。 扭过头去,发现林落已靠在了身后的墙上,身子向下缩着,手臂继续不停颤动,痛苦不已。 “林落!” “新娘子跑出去啦,唐姑娘,铃儿姑娘为何——” 周伯从一侧赶来,见到眼前情景时,猝然止步。他呆愣一刻,急忙左呼右唤,叫来了一众仆人,向林落奔去。 唐谷溪咳嗽着站了起来,看着周伯带人过去,将林落团团围住,蛮横粗暴地捆住了她,只觉耳边一阵安静,再无声音,眼前恍惚一片。 她定了定神,微喘几口气,转过身来,眼前的雾霭渐渐散去,清明之后,朝大门跑了出去。(。) 第四百三十二章 你我来世再见 街上残阳斜照,人流熙熙攘攘。 唐谷溪抓住门口的小厮:“她往何处去了?” “新娘子去去往那边了。”小厮神色慌张,指着道路东边。 唐谷溪无暇问他为何不拦住铃儿,转念一想,她也知铃儿跑得飞快,门童自然不敢冒然阻截。 她跑那么快,要去作甚呢? 堂堂新娘子,即便生气,即便伤心,依照铃儿的性子,难道不该跑回漱石园,像往常一样闭门大哭吗? 唐谷溪心里越来越慌,强烈的不安笼罩着她,一边穿过人群飞奔一边胡思乱想,乞求铃儿不要出事。 街上众人皆知林家公子今日娶亲,但却不知后来发生的事,眼见身着红衣的新娘子跑了出来,自然都在议论纷纷。谁知此刻又见另一女子出来了,更加言说不止,纷纷让了道。 “听说啊,那闺女已和别人” “还是林家另一个孩子呢,好像是林大侠的弟子” “嗨,谁知道呢,方才闹得乌烟瘴气的” “这姑娘是去找新娘子的吧?” “快快,让开” 街头巷尾的声声议论,左右两侧的交头接耳,如同细针一般,飘进了唐谷溪耳里,句句戳心。 她想解释,可是热风灌进嘴里,气喘吁吁,无暇言语。虽说已是薄暮时分,然炎夏酷酷暑,白日的热气未消,跑出一截远,她早已是汗流浃背。 东边,东边 东边岂不是临江河的渡口? 铃儿去渡口作甚,要乘船?要回凉禹? 林寻,林寻,为何还不出来!为何方才要放她的手?! 念及林寻,眼泪即刻溢满眼眶,心中是又气又恨,气在李青峰的所行与林寻的冷漠反应上——他们两个,皆想得到铃儿,却皆伤害了她,别管谁真情谁假意。恨在自己——这几天以来,她明明可以做些什么的。 她明明可以去找铃儿,如冯昀一般将事挑明,多多宽慰她,兴许尚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她明明可以去找李青峰的,即便李青峰不主动回来,她也可以动辄四五天,将他从宛都城中揪出来。 再或许,她还可告诉林寻,将此事事先禀告他,让林寻做好准备,他也就不会如今日般那么吃惊了 她相信,林寻不是狭隘之人,可那突如而来的冲击,却并未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快看哪!” “啊,有人站在上面!” “那是谁啊,她要做甚?” “那不是林家的新娘子吗,刚刚从那头跑过来的!哎哟,这不会是要寻死吧?!” “” 寻死? 唐谷溪骤然停步,面颊通红,来不及擦额边的汗,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此刻已身在河畔的街头了。举目而望,前面正是风月阁。 风月阁门前聚了一大群人,连她身后跟来的百姓,也都如过江之鲫般,疯一般扑涌过来,几乎将她撞倒。 烈日之下,心底却陡然生出万千寒意,布遍全身。 她干咽了一下,仰起头来,残阳的光芒仍分外刺眼,使她不得不眯起眼。这才看清,于那光彩夺目、五颜六色的风月阁楼顶,站着一个红衣娘子 许是高处微风渐起,落日残照下,那抹红衣分外妖娆,随风舞动。 新娘子的脸庞看不清,却能感受到她眼里的死气与冰冷,俯视着楼下拥挤不堪的众人,仿佛任何事已与己无关。 不要。 不要,铃儿。 唐谷溪大脑一阵生疼,浓重的眩晕感扑朔而来。她脸上挂满水痕,不知是泪还是汗,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了风月阁门口。 然而,风月阁内充满了醉气熏天之人,听闻有人闯进风月阁要自尽,因此一大批人涌着要进去,又有一大批人涌着要出来。 危急关头,却没有一个人出计救人。 要进去的人与要出来的人,此刻已然将大门堵死。又有醉酒的高声呼唤,与纷乱嘈杂的议论声交相叠加,场面更加混乱不清。 唐谷溪用力撕扯前面的人,几乎将他们衣裳抓破,可无济于事。此情此景之下,她无法动用轻功,因为前方压根没有落脚之地。 如果林落在就好了 如果林寻在就好了 如果师父能在也就好了 你们都在何处,都在何处? “哎,快看!那女子动了!” “是不是要跳了?” “哎,快救人吧,这可如何是好!” “救人?如何救?前面挤成那样” “话说回来,要是人自个儿想死啊谁都拦不住。” “能救!能救!能救!你们让开——” 唐谷溪想大声吼叫,可那声音化成一段呜咽,含糊不清地从嘴里钻了出来。她泪流满面地退回去,退至能看见铃儿的地方,止住步子。 “铃儿,不要,别做傻事” 她仰着头,嘴里喃喃,用力摇头。 铃儿似乎看见了她,又仿佛没看见,眼神倏然一动,生起了几分暖意,稍纵即逝。 唐谷溪心头一颤,燃起一丝希望,张开嘴巴 “铃儿——!” 突然,一声破碎的嘶吼冲破感观。 身后乍然撞来一个人,一抹殷红擦过唐谷溪的肩头,停在了身侧。 她的嘴微微张着,声音还未出来,却被这一声喊叫撞断。 林寻终于来了。 “铃儿——!你下来——!我们成亲、我们即将拜完堂了,你下来,我们回去回去拜堂!我等你铃儿,你下来!” 身后即刻涌来一群人,师父、师娘、昀师姐、石茵,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厮。 经林寻这一声嘶哑的叫喊,周围安静了几分,门前拥挤的人也都回头看,人群松散不少。 叶瑾云侧目挥袖,后面小厮即刻奔向前去,拨开众人,向楼上跑去。 林肃一来,唐谷溪顿时安心不少。轻功绝佳的林氏父子,又怎会容许铃儿坠落身亡这等事发生? 林寻仰着头,泪水肆流,通红着眼眶低叫铃儿,眼角流光中满是渴求,似乎已没了力气大声嘶喊。 高处的女子,在霞光万丈中,凝望着地下的男子,微微一笑。 林寻,你我来世再见。 来世再见 眨眼之间,楼上身影一跃,红衣飘渺而下。 地上顿时炸开一顿乱叫,拥挤的人群向外散去,躲闪不及。不等身影落至一半,林肃飞身而起,扑向了那团殷红。 众人大叫着,四散躲开。 唐谷溪心跳骤停,汗水淋漓中,两腿一软,眼前只余下一团炫白。(。) 第四百三十三章 是你害死了她 醒来之后,已是艳阳高照。 “铃儿——!”唐谷溪大声喊道,直身坐起来,头上虚汗直冒,将鬓发全都浸湿了。她大喘着气,左右四顾,却发现,自己身在屋中,而非临江河畔的大街上。 林宅,漱石园,自己的屋子 铃儿呢?众人呢?林寻呢?她为何会在屋里,方才不是还在街上吗? 原来只是一个梦,一个梦。 唐谷溪闭上眼,用袖口擦了擦虚汗,眼前不停飞过铃儿坠楼的景象,一团红衣飞速降落。它是那么逼真,那么逼真 这明明就是真的。 “唐姑娘,你醒了。” 一声平淡的嗓音响起,唐谷溪不用扭头也知进来的是谁,她坐着不动,直愣愣地盯着眼前发呆。待那人走近时,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铃儿呢,铃儿呢?!” 冯昀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即刻又镇定过来,她面上苍白,眼眶略微泛红,望着唐谷溪笑了笑,笑容无比勉强。 “谷溪,还是先吃了药再说吧。”她将唐谷溪的手拿下,转过头去拿药碗。 “昀姐!” 冯昀侧着头未动。 “这不是梦对不对?这是真的”唐谷溪死死盯着她,眼圈瞬间变红,在那苍白的脸上更加刺目,“昀姐,铃儿铃儿在何处?林、林寻呢?” 她见冯昀不说话,掀起被褥下了床。 “唐姑娘你要作甚!”冯昀一把拦住,两手抱着她,“是,我告诉你,铃儿没了,铃儿死了!你出去也没用,这已是第二天了,不信你看看外面!” 唐谷溪的身子不再动弹,顺着她的手势向外望去。 窗外一片艳阳天,看样子还不到午时。 昨日的成亲时刻正是黄昏,她竟睡了整个长夜,后来的事全然不知。 日光透窗而入,檐下的叶子在轻轻摆动,蝉鸣阵阵传来。冷寂而燥热。 “可是,我记得最后师父” “是,师父去救了,可是”冯昀的声音带一丝哽咽,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并未救下来。谷溪,这已是事实了,你不想接受,也得接受因为,有人比你更难” “我不懂。” “昨日师父是接住了铃儿,可是,当他们落地时,发现铃儿早已她是下了死心的,可是看见我们都来,知道定会有人救她的,因此,才想了别的法子。” 林肃接住铃儿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所有的一切皆于事无补。铃儿双眼紧闭着,头向下弯,细长的脖颈上,冒出汩汩鲜血。他们甚至都未看到,她是何时自刎的,在跳下的那一瞬,她手里分明毫无利器。 最起码,是他们没看到有任何利器。 半空接住又如何,高楼坠落有如何,她既已想死,总会想尽法子去死,无人能拦。 “人要是想死啊,谁都拦不住” 昨日那句让她恨之入骨的声音,再次传入了她的耳内。 人若是想死啊,谁都拦不住。 铃儿即将成为林寻的发妻,却在成亲前夜遭受如此大辱,她不敢声张,不敢反抗——上元节之夜在林肃二人面前的那一跪,那一晚的铿锵之词,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早已不敢奢求太多 在偌大的林宅中,比起石茵,她与叶瑾云无半分血缘关系。比起冯昀,她不是林肃的得意弟子,更不是叶瑾云的心腹之人。比起林落,她不姓“林”比起她唐谷溪,她不是他们一家都在等候的人。 于这个家中,她分量太小,太过微不足道。微小到,即使是被李青峰欺负了,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忍辱负重,只能一忍再忍,心心念念祈盼着,祈盼嫁给林寻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上天不给她机会 唐谷溪渐渐恢复过气息,从冯昀怀里慢慢爬起,坐到了身后的床上。她静静望着眼前,气息越来越稳,心跳越来越慢。 冯昀低头看着她,抹了抹眼角,将汤药放在一旁,转身走了。 在她转身的最后一个瞬间里,其眼角闪烁的泪水,映入了唐谷溪眼角的余光里。 冯昀,她心里可曾有过一分悔意? 那天,若非她在身后将自己拦住,唐谷溪怕是早已叫住铃儿和石茵了。或许,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铃儿,铃儿,你为何这么傻? 你家中无父无母,唯一的兄长也在众目睽睽下死去,独留你一人,再大的风浪你都过来了,又有林寻在你身边,你何须再怕呢?为何就不能多等等?再多等等? 林寻,林寻,你是她唯一的支柱,连你,也不相信她 念及此,唐谷溪站起来,擦干脸上的泪,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往日欢声笑语的小院,此刻是一片寂静。铃儿的房门紧闭,里面再也不会有她的身影。 出了漱石园,在往外走,直走至凉亭之下,唐谷溪才隐隐约约听到哭声。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在此处。抬头望去,石阶上那个小小凉亭,是当初他们初来时,她和林寻在底下练武,铃儿便是站在那个地方看的 后来,铃儿最常去的地方,亦是此。 “林寻。” 她低低叫了一声,站到亭檐之下,望着眼前那个蹲在地上、蜷缩哭泣的人。 林寻听到声音,浑身一震,转过头来,红肿的眸子一下子撞入唐谷溪眼帘,她心里一阵生疼,难受至极。正欲说什么,只见林寻忽从地上起来,朝她猛扑过来。 一双手紧紧扼住了自己的脖子,猩红的脸颊挂满泪痕,在自己眼前晃动,臂上用力之大,几乎将她瞬间窒息闷死。 “林林寻你疯了” “小姐!小姐!”身后闯来一个人,用力拉扯住林寻,大喊道,“林公子你疯了,为何要掐小姐!为何要——” “让开!”林寻手臂一挥,怒吼一声,将玉蝉推倒在地。 趁此间隙,唐谷溪赶忙推开林寻,弯下腰大口喘气,脸颊憋得通红。眼见玉蝉跌倒在,她心里生起一股无名火,上前将玉蝉扶起来,扭头看向林寻。 “你、你要杀了我?好,好,来掐死我吧,咱们索性一块儿死了干净,我去找苏宸,去找铃儿,省得看见你们来啊,杀了我!” “你闭嘴!”林寻大声嘶吼,一双明亮的眸子,此刻变得如此狰狞,“要不是你,铃儿怎么会死?!都是你,是你害死了铃儿!” 要不是你,铃儿怎么会死 都是你,是你害死了铃儿 唐谷溪愣住了,手脚全然僵硬,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怎么会是她?是她害死了铃儿?她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为何全不一样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云鹤师兄 “你在说什么?”唐谷溪推开玉蝉,走上前去,站到了林寻跟前,微仰着头看他,“林寻,你好好看清楚,是我,是我唐谷溪!你是说,我害死了铃儿?我如何害死的?” 林寻怒瞪着她,眼里流出一丝冷意。 “玉蝉,你过来。”唐谷溪轻声叫道。 玉蝉在后面低着头,身上落满了灰尘,方才跌的那一下不轻,估计伤着了筋骨,她紧紧握着手肘,走到唐谷溪跟前。 “你说,昨天发生了什么?” “昨天,小姐和铃儿姑娘被人背回来,小姐晕倒了,铃儿姑娘”玉蝉抬眼看了下林寻,不敢再说了。 “你听清楚了?”唐谷溪将目光对准林寻,眼里酸胀难忍,“林寻,铃儿已经死了可你不能把过错加在我身上,你不能——” “好,你跟我过来!”林寻一语打断她,捏住她的胳膊就往下走。山石曲折不平,一步步走下去,趔趄不断,唐谷溪被她扯得手腕生疼,可无奈林寻步子飞快,又有怒气在身,抵挡不住。 玉蝉在后面一脸焦急地跟了下来。 林寻走下石阶,扭头拿起旁边地上一把剑,提至唐谷溪眼前,几乎与她近在咫尺,剑身泛着白光,是如此熟悉。 “看见了?这是你的剑,是你教会铃儿用剑的,你为何要教她用剑,为何要将剑放在她屋里?是你,是你用这剑杀了他!” 是你,是你用这剑杀了她! 唐谷溪呆呆盯着那把剑,那把一路从盛歌带过来的剑,双唇微张,眼里噙着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扭头看向林寻,“不是我,你说清楚,说清楚” “如果不是你,”林寻将她的手拽起来,明显加重了力,唐谷溪只觉腕上被一双铁手禁锢,痛得快没了知觉,“不是你将它给了铃儿,不是你平白无故教铃儿用剑,她怎会把这剑带出去,又怎会用此剑自刎?!是你,是你杀了她,你是刽子手!”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林寻头一偏,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红。 唐谷溪举起的那只手,火辣辣得疼,另一只手仍被林寻捏着。她直盯着他,眼里的震惊与疑惑,转成了愤怒与恨铁不成钢。 “你放开!”她低声喝道。 林寻偏着头,手却不动。 “我告诉你林寻,铃儿是,怪我,怪我不该跟她比划剑,我不该将那剑放在她屋里是我该死,是我该死!可是你呢?林寻,昨天中堂之上,你明明可以救铃儿的,她她向你伸着手,你为何不去拉她,为何不拉她?你明明知道,铃儿眼里只有你,她也只剩下你了,即便天下人皆放弃了她,可只要有你不放手,只要你仍信她,她就不会跑出去,将不会万念俱灰以致寻死。” 唐谷溪用力憋住眼泪,腕上的痛觉早已麻木了,她也不去理会。因为,心中的酸涩痛楚早已超越了一切,如毒蚁噬骨般,寸寸煎熬。 是她,是她曾教铃儿用剑,告诉她如何握剑,如何提剑,如何运剑在那间小院里,铃儿起初连碰都不敢碰,可在她一言一句下,铃儿拿起了剑 以为只是玩乐消遣,谁能料到,铃儿竟然用此剑 不是她害了她,是谁? 仿如万箭穿心,唐谷溪身子颤抖,泪如雨下。 林寻握着她的手渐渐松开,慢慢蹲下去,坐在了地上。静默无声,唯有泪千行。 那把剑被丢在地上,萧索万分。 “你忘了,不能这么哭的。”玉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谷溪睁开眸子,眼前模糊一片,她抬手拭泪,止住声音。 “林寻,就当她从未来过吧。” 就当铃儿从未来过,就当苏宸从未来过。 她扶住玉蝉,转身向后走去。 “小姐” “别说话。” “你的眼” “我能看到。” 玉蝉抿了抿唇,不作声了。 又走了一段路,林寻的哭声越来越小,唐谷溪脑子一片空白,越来越乱,不停想着许多东西,直至想得头疼。 铃儿死了,李青峰被逐出师门逃走了,石茵呢?她在何处?林落,林落呢?她昨天脖子上那道紫青色血痕是怎么回事? 倏然间,玉蝉止住了步子,唐谷溪下意识停下脚步。 只觉玉蝉抓着自己的手指紧了紧,唐谷溪心中一空,生出许多不安。想到,前方是谁,不是林寻不是林落,难道是石茵? 她想撕破脸挑事? 这丫头,她还没去收拾她,反教她拦了路。只可惜自己眼前看不清,纵是武功在身,又如何是她的对手? “小师妹。” 一句陌生的声音响起,清润深沉。 唐谷溪愣了愣,蹙起眉头。 莫名感到,眼前的人似乎对玉蝉使了使眼色,玉蝉微微一动,放手退到了一旁。 若非眼前的人玉蝉认识,她怎会轻易放开自己的手?莫不是,董家兄弟已与玉蝉见过面了?他们是何时回来的? 即便知道眼前的人是董家兄弟,可仅凭方才那三个字,唐谷溪尚听不出究竟是谁。 正在冥思间,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的胳膊,转身向一侧走去。那人仿佛知道她看不见,步子及其缓慢。 “你是” 有一个瞬间,唐谷溪倘以为他是 “怎么,一别数月,连师兄都不认得了?” 她这回听出来,是董云鹤。 只听董云鹤低笑一声,将她的手臂松开,止步不动了。 凭借记忆,此处应该是池边。 “师兄,你们何时回来的,出去又是作甚去了?上次走得匆忙,来不及问你昨天的事,你们知道了吗?” “你一下问这么多,让我如何作答?” “” “好,一个一个来吧。”他的语气始终平淡,“昨夜回来的,至于家里的事,也都知道了。”他顿了顿,“出去作甚也正是我现在来,要告诉你的。” 唐谷溪转过身,却不知该如何移动视线。 “小师妹,你的眼”董云鹤漆黑的眸子微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眉头蹙起,“你的眼怎么了?” “无碍,睡一觉就好。”唐谷溪勉强一笑,“你快告诉我,出去作甚了,是不是和林落有关?”(。) 第四百三十五章 逐出家门 小佛堂内,檀香袅袅,静谧肃重。 一阵纱帘响动,一女子款步而入,偷偷瞧了一眼佛像前站立的人,咬唇不言,垂头侍立在后。 叶瑾云一身素服,双眼微阖,面上看不出任何神情来。她缓缓转动手里的佛珠,一下一下,不疾不徐,悄然无声。 屋里的窗子严密,又有纱帘垂地,向来光线昏暗。于昏暗之中的那盏佛像,在袅袅余烟与点点星火中,便显得肃穆异常,多了几分可怖。 身后的女子不禁干咽一下,心事重重。 “没找到?”叶瑾云闷声问道。 她是指李青峰,自前日他大闹一场逃出家后,便了无踪迹,任周伯带人如何寻找,也盘查不出人影来。 叶瑾云暗地里派石茵去寻,谁人不知何意? 只是众人碍及石茵颜面,皆佯装不知罢了。 “没。”石茵声音更低。 叶瑾云眉眼不动,默了半晌。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茵儿不知姨母为何意。”石茵嗫喏道,眼珠溜溜转动,心下想着对策,“近来——” “啪!” 一语未必,她那脸上早已挨了一掌。 耳光清脆透亮,却又带着浑然之力,只闻其音便能得知,出手之人是下了重力,竟无丝毫怜悯之意。 石茵自知不保,捂着脸颊不作声,眼里似有泪花。 “茵儿,你说,自你幼时来我膝下,姨母可曾错待你半分?”叶瑾云回身面对她,手中佛珠已停止转动,却仍用力捏着,指尖发白,“你是我的亲侄,你母亲是我的亲妹妹,我待你,如同待寻儿一样,自你过来,从未让你离身半步。你有何可不满的?嗯?” “茵儿不敢!”一声辩言,石茵砰然跪地。 “不敢?”叶瑾云眼眸微凛,“是姨母太纵容你了。你以为,你所做的事姨母不知道?你嫉恨落儿,因她不是林家之人,处处与她作对,多年以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竟真当姨母为瞎子?!寻儿气盛,有他的不对之处,你心里委屈这姨母知道,可是” 她缓缓蹲下身去,离石茵的脸庞愈来愈近,“可是茵儿,你可曾知道,若非后来你逼迫过紧,让姨母心生不安,姨母是原打算将你给” 话至此,石茵无神的眸子焕然发亮,抬首看向姨母。 “将你给了寻儿为妻的。” 一语道出,石茵不知该悔还是该恨,眼光直愣愣的,形同死灰。 “你这丫头,太狠毒了。”半晌,叶瑾云口中挤出这句话,眼里一片冷意,“姨母不管不顾,却不代表不闻不见。茵儿,姨母对你的爱怜之心,一点点被你消磨掉了,这半年来,自溪儿与铃儿进来,你所生的事端,还不够吗?” 她一把抓住石茵的手,“为何,为何非要逼她去死?你可知你杀了人?茵儿你怎能心狠至此!” 石茵发抖哭着,被叶瑾云用力一甩,险些趴到地上。 “我没有,我没有!”她大喊起身,身子跪得笔直,“不是我害死了她,是她是她太过不堪一击了,姨母,姨母您别讨厌我,别对茵儿心寒”说着,伸手拉住叶瑾云裙摆。 叶瑾云已然起身,目光放远,淡淡望向窗外,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姨母,您说您难道就没有偏心吗?您就没有偏心过?” 叶瑾云愕然,低头看她。 “您说我嫉恨林落,可难道不该吗?她本是捡来的孩子,为何能跟表哥同姓,又为何能跟着姨父习武?林派之中,她一人威名远扬,众弟子皆对她马首是瞻,就连昀姐,也要日日看她的脸色,难道她的骄横姨母就看不到?” “落儿自幼习武,为人又稳重,得众弟子人心是水到渠成之事,又何来的‘骄横’之理?茵儿,你所看到的,只是片面罢了,这其中的许多事,你又知晓几分?” 说到最后,叶瑾云语气颇有一丝无奈之意。 “况且,她也不是捡来的” “还有表哥!”石茵紧抱她的双腿,似乎这样可以无视叶瑾云的怒气,亦可以增加自己的底气,“姨母您既说,早有将茵儿许配给表哥之意,可为何事事做的,皆是有违此意呢?自谢玲初临家中,您便一味对她好,谁都能看出来,表哥和那铃儿关系不凡,可您仍让她与表哥共处,还亲自送与手镯您说,茵儿能不难过?您又将茵儿心意放在何处?” “糊涂,简直糊涂!”听到最后,叶瑾云的怒气重被激起,双手死死拉住石茵,欲将她从身上拽下,“大逆不道!你方才所言,与那浪子有何区别?白养你了,姨母白养你了!你这是在责问姨母?是在声讨姨母了?你生性多疑自私,纵然姨母对你再好,你也看不到,眼里只有姨母不遂你心意之事!罢了,罢了,我也懒得心寒,你去吧,随那浪子,一块儿离开林家,别出现在我眼前!” 盛怒之下,她将石茵的手掰开,轰然推倒。拂袖转身,对着佛像紧闭眉眼,口中默念,手里转动佛珠。 石茵倒在地上,涕泪肆流,心中委实不甘,却也再不敢说什么。只得爬起来,对叶瑾云磕头三响,狼狈逃出。 石茵走后,叶瑾云默立良久,口中念念不休,待心绪平复下来后,转念又一想,铃儿尸骨未寒,青峰又不见踪影,家中日渐萧条。茵儿纵然罪不可赦,可终归是她亲侄女,何况年纪轻轻,身为女儿家,出去能去哪里? 她一怒之下,口出激言,可这丫头竟然当真,方才那叩地三响,莫不是下了决心,真出走了? 如此一想,愈发不安。 正在此时,墨笙与周伯疾步而来,入了屋内,神色匆匆。见帘中人静立不动,也不敢打扰,只相顾一看,默立等候。 “周爷,”叶瑾云听见动静,自然掀帘出来,又看了墨笙一眼,“怎么了,出何事了?那解药,可配出来了?” 周伯两眼炯炯,却面露焦色,重重叹道:“夫人,此事是老奴失策啊。”(。) 第四百三十六章 亲人之血? 天方透亮,窗外鸟鸣啾啾,一派清爽。 幔帐中,唐谷溪缓缓坐起身来,拉开了床幔。眨了眨眼,视线开始向外散开,逐渐清晰。 玉蝉,竟然一夜未眠。 这两天来,她都是那样坐在桌边,一手撑着下巴睡么? 周伯的药果然管用,比那些空有名号的大夫好多了,正所谓“高手皆在民间”,说的便是他吧? 她下了床,走至玉蝉面前,桌角的红烛已经燃尽,烛泪淌了一桌。她轻轻叹口气,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玉蝉身上。 纵然动作已极轻,还是惊醒了玉蝉。 “小姐,你醒了?”玉蝉摸住肩上的外衣,茫然看她,眼神中略有空洞,似乎还未从睡梦中回过神来。 唐谷溪点点头,坐在了一旁。 玉蝉盯着她看,看了一会儿,忽然失笑,跳起来道:“周伯给小姐开的方子果然——” 还未说完,只见唐谷溪将手放在唇前,示意她别出声,脸上的笑有些无奈。 “我早说了,此次又不是全瞎,只是模糊不清而已。”她自嘲,“瞎过一次了,怎能再瞎呢?吃一堑长一智,我心里有分寸。” 玉蝉也讪讪笑着收起外衣,“连哭都要掌握分寸,小姐心里应该很难受吧?” 唐谷溪瞥了她一眼,摇头笑笑,抓起手边的茶来。 “等等,我去烧水!这茶都凉了,又是隔夜茶”玉蝉夺过那杯子,手脚伶俐地叠好外衣,转身喃喃走了出去。 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今早不免有些疲惫。她快速盥洗梳妆,玉蝉提着热水回来时,早已穿好衣裳坐在了榻上。 “铃儿入殓了吗?” 玉蝉将新泡的茶端至她跟前时,听她这样问道,语气淡淡的,没有丝毫起伏。 玉蝉黯然点了点头,将茶放下。 “你去歇会儿吧,这两天照顾我够累了。”她伸手握住了茶盏,有些烫手,却未离开,“铃儿走了我没去送她,自然,你们也不让我去。现在眼好了,可我却没心思去了,算了,还是不去为好。林落中了毒,时过半年,我竟丝毫不知林寻,他如今在何处?怎么样了?” 唐谷溪自顾自说了半天,说得玉蝉心里发慌。最后,看到她向自己询问的目光,终于才放了心,回道:“林公子心情不好,终日呆在房里,要么就去园中坐着,谁也不理,有时见了人还发火,甚至就连林伯父” “林伯父怎样?”唐谷溪看她。 “就连林伯父劝他,他也当听不见。好在伯父知他难受,总是好言相劝,顶多怒喝两声,也不见真生气。” 林寻素来任性妄为,此次碰上铃儿这等事,可谓是命中大劫,岂有轻易恢复之理?可听到师父对他并不苛责时,唐谷溪才稍稍安了心。 等吧,只有等。 不知何时,他才能恢复过来。恢复成以前那个林寻,那个整日嬉笑怒骂、不把一切放眼里的林寻,那个站在比武擂台上、高傲自负的林寻,那个掉入地洞却仍洋洋得意、最后用缩骨功飞上来的林寻 可是,能等到吗? 看看她现在,就知道了。 纵是往日恣意可笑谈,却也难敌情深自蹉跎。 “林落呢,还在昏迷中?” “林姑娘喝了周伯的药后,毒迹已不再蔓延了,可是却迟迟不醒。”玉蝉见她饮了半盏,又往杯中绪茶,始终站着,“周伯说,那是两药相克,是药三分毒,更何况那是罕见之物。又说,尚缺一味药引子,否则,那毒物藏于经络之中,即便饮下解药,也消不干净,此毒怪异,非药引不可根除。” 玉蝉一边凝眉思索,一边重复周伯的言语,争取说得一字不差。 “非药引不可根除”唐谷溪念了一句。 “是啊,周伯年老,这两天愁眉不展,几乎是夜夜在房中翻查古书,又亲自品尝草药,算是费劲了心” “林落自小在他跟前长大,周伯如此费心,也在情理之中。”她叹了口气,转头看看窗子,外面天已大亮,“好了,陪我去看看她吧。” 玉蝉点头,即刻过去开门。 林落的房门虚掩,唐谷溪进去时,见到了同方才一样的场景——床边矮凳上,冯昀歪着头打瞌睡,手肘支着榻沿。 见有人进来,冯昀睁了眼,就像从未睡着一样。 唐谷溪看见她憔悴的面容,心里突然闪过一丝生疼,冯昀总是这般,时而让她感动到不行,时而让她心寒到不行。 她对林落,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是怎样的事件,迫使她即便被林落指着鼻子说送走婧儿,她也毫不动摇,依旧对她不离不弃、关怀备至? “妹妹的眼好了?”冯昀的声音很平静,大抵是太过疲累了,以致提不起音调来。 “嗯。”唐谷溪点头,走至床前,朝林落看了一眼,见其脖颈上紫痕已消,睡态平静,遂放了心,“药引是什么?” “是血。”冯昀轻叹一声,目光落到榻上。 “血?”唐谷溪眼神一凛,“那为何还不是什么血?” “是亲人之血。” 亲人之血? 唐谷溪心底才燃起的希望,瞬间扑灭了,眼神一片黯淡,像被阴云遮住的星。血,为何偏偏是亲人之血,偏偏是这个药引子? 她终于明白了众人为何愁眉不展,为何整整三日不见任何进展,为何周伯急得整夜睡不着觉 这味药引子,怕是世间最难求的。 要找亲人之血,得先找到亲人才行。而林落身为孤儿,尚不知爹娘在何方,又从哪里寻来兄弟姐妹的血液?岂不是天方夜谭? 上天给他们各自,都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师娘都无法子,可见她也不知其父母究竟在何处?林落来时方五岁,而今过去十七年,一个新起之国都能养精蓄锐步入繁盛了,况是泱泱大地上平凡的两个人? 平凡? 她的父母、家人,当真平凡么? 唐谷溪心头一颤,不由再次向榻上望去,胸中生起百般疑惑。她林落到底是谁? “我去看下林寻。”唐谷溪淡淡说了声,再无多言,转身走了出来,“你回去歇着吧,我已无事,别跟来。”她对玉蝉吩咐。 玉蝉正想说什么,却见她已下了台阶,快步向外走去。(。) 第四百三十七章 究竟想怎样 唐谷溪一路走向林寻的屋子,脚步未停,脑子却乱作一团——前日听云鹤师兄说,林落所中之毒为梅花毒,中此毒者,多则能活一两年,短则能活半年之久。自她从乔疆回来,已有六七个月,此间不知发作了多少回。 而她之前身在凉禹,竟全然不知。 那日眼看周伯带着家仆捆绑她,动作之熟练,经验之丰富便可推测出,这并不是一次两次发作了。 梅花毒梅月司。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只是,花宁早已逃回乔国,听说身负重伤、情境极其惨淡,又怎会两国之战扯到一起?难不成,华瑶王后对这个相府失宠的女儿又委以重任了? 如此说来,花宁还活得好好的? 念及此,她心里忽然涌过一阵激流,不知为何,浑身血液变得澎湃起来,仿佛冥冥之中,有种念头自心尖划过。 却捕捉不清那是什么 来到林寻院里,她看那紧闭的门窗,鼓起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唐谷溪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敲,径直推门进去。床上被褥一派整洁,屋里没有熏香味,桌上高烛耸立,不见灯火痕迹。 心里咯噔一声。 林寻竟一夜未归? 唐谷溪转身就走,来至门槛处,眼角余光忽然顿了一下,转头一看,是挂在墙上的一把剑——他的剑。 林寻和她一样,出门无论何事,皆习惯以剑随身。但他们和林落不同,林落佩剑是真的有所用处,而她和林寻,则是其他一些原因了。 问遍家中小厮,谁也未见林寻。她不敢去问周伯,周伯正为解药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又怎会注意到家中一个人的去处? 既然不在家中,那就只能是一个地方了。 风月阁门口,车水马龙,繁华依旧。 似乎没人注意到,这里几日前死了一个人。从那高高的顶楼之上,飞跃而下。 这个地方从未让她如此厌倦、如此恐惧过,铃儿命丧于此,她在此得知了武贲军一事,半年以前,三人初登宛都河岸时,亦是在此遇见了李青峰。 风月阁,如同一个花枝招展,又久经风雨的美人,默默注视着这里的一切,任是多大风浪,也平静如常。 唐谷溪犹豫再三,走了进去。 “快快快,再喝一杯,再喝一杯!” “不行!我说唱这个就这个” “公子一宿未眠了,不如先休息片刻?” “你是不是嫌银子不够,是不是?” “哈哈哈哈” 唐谷溪在三楼转了整整一圈,最后停在了这间房前。看来,她果然没猜错,林寻还是来了风月阁 “砰”的一声,推门而入。 屋内烛光流照,粉帐珠帘,酒气熏天,笑声缠绵。唐谷溪强忍心中慌乱,转身走至一扇画屏旁,抬眼望去,视线顿时僵住了只见卧榻之上,一名男子衣冠不整,依红偎翠,醉卧在榻,身边两名女子风姿绰约,皆是绝代佳人,身上欲遮还羞,春光无限。案上瓜果杯盘,琼浆四散 一片狼藉。 一派旖旎。 许是笑声太大,许是醉意正酣,他们竟未听到有人进来,也未看到有人已立在了身后。 “林寻。”她想大叫,可发出来的声音却无比微弱。 两名女子转过头来,看看她又看看林寻,皆面露疑色,不再说笑。唐谷溪目光微移,朝她们脸上轻轻一扫,见不是司棋等人,便稍稍放了心。 “跟我回去。” “这不是唐大小姐吗?”林寻微凝着眸子,初见她时脸上的那一抹震惊,瞬间转换成了戏谑与不屑,提了提衣襟,摆过身来面对她,往后一靠,“唐小姐为何有闲心到这种地方了?莫不是也想寻点乐子?” 他神态轻佻,挑眉睨着她。 唐谷溪目光直直刺向他,忍着怒气,面色平静,“闹也闹够了,玩也玩够了,该回去了吧?” “看,这位小姐可会说笑了”他嬉皮笑脸地看看旁边女子,又回过头来,“跟你回去?你你是谁啊,我凭甚跟你回去?” 唐谷溪面色紧绷,沉默了一刻,忽然上前来,要去伸手拉他。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几乎让她措手不及 就在她刚伸出手时,只见另一只手迎了上来,一把攥住她,猛地一用力,将她扯向前去。唐谷溪大吃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重重摔在了榻上,睁眼一看,林寻的脸出现在了前方。 唐谷溪杏眸圆瞪,惊得浑身僵住,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面庞,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庞,林寻的面庞良久才回过神来,此刻,她正被林寻压倒在榻上。 旁边两位女子见状,忙起身退到了一旁。不愧是风月阁中的女子,的确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 许是太过措手不及,唐谷溪张着嘴巴哑然无声,大脑一片空白。 “唐谷溪,你这样子真是让人想入非非啊。”林寻眼里雾色氤氲,原本清澈乌黑的眸子,此刻变得无比迷离,“莫不是春闺呆的太寂寞,早就想” 一语未毕,唐谷溪扬起手来。 可林寻似乎早料到如此,一把捏住了她的手,适时止住了将要来的耳光。出手之迅猛,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尚在醉酒中 “你究竟想怎样!” “你还看不出来么?”林寻露出无比夸张的表情,“我想怎样?我就想这样啊!去,把门关上。”他对身后两个女子吩咐。 两女子点头退后,轻轻关上了门。 “林寻,你是在恨我害了铃儿?” “别提她!” “铃儿没了我也伤心,你若真的恨我——” “我说了别提她!”林寻面目变得极其狰狞,手上加大了力,几乎将她的手腕捏断,脸逼得愈来愈近。 “你若真的恨我就赶紧杀了我!”唐谷溪大喊,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只要你别后悔林寻,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对得起她?若是铃儿亲眼见到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知该怎么想?她会后悔死的——后悔为了你,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你若真的想为她报仇,就振作起来,去找到李青峰,杀了那个畜生!而不是在这里在我身上撒气!” 林寻深喘着气,目光定定刺着她,闭口不言。眼里的猩红,却一点一点降了下来。 “我说过我知道我对不起铃儿,可你也明知我那是无心之举!何苦非要牢牢抓住这一点不放呢?非要有一天,把我也逼向绝路了才解气吗?” 闻至此言,林寻眸中戾气顿消,泛出一抹复杂的神色,眼眶略略湿润。(。) 第四百三十八章 打起来了 “你以为,我比你好过半分?”唐谷溪抬起头来,用力一挣,脱开了他的手,缓缓直起身来,泪水淌了一脸,逼视着林寻的目光,“我比你失去的少吗?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伤心,就你一个人可怜,就你一个人需要别人来为你牺牲?你知不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走到凉禹的,又是怎样看着武贲军的遗骸回来的?我、我连苏宸的尸首都没见到!他都不愿不愿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唐谷溪垂下头,帕子紧捂着脸,瞬间湿透。 林寻浑身松松垮垮的,从榻上退了下来,整个人如同风中枯草,在地上立了一会儿,反身坐下,靠着床板,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行了,你的眼不要了?”良久,他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了这句话。 这两日她被困在房中疗养,他不是不知道——此次回来,唐谷溪患上了眼疾。 方才她所言,他又怎会不知?不知她在凉禹遭受了多大的变迁,不知她一个人承担了多少?只是只是心中的愤恨与痛苦,竟不知如何发泄,只得瞅准了她一人。 思来想去,唐谷溪毫无过错。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混账,是他自己窝囊,是他自己无能 若不是她,他此刻恐怕也醒不过来。 “别哭了,我赔礼道歉还不——”林寻说着,正欲翻身起来下跪,却不想,还未站起,迎头便飞来一脚,直击脑门,应接不及,直接翻仰在地。 接下来,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虽说未用上武功之力,却也用了不小的蛮力,脚印和手掌所落处,没一块是好的,全被打得通红一片,或青紫相接。 林寻龇牙咧嘴地抱住头,却不躲闪,只是紧闭着眼,躺在地上任她发火,发出气喘吁吁的呻吟来。 唐谷溪收回脚来,无比冷漠地盯着他,一双眸子里死气沉沉,脸上怒气未消,泪痕也尚在,却一声不吭。 林寻拿下手来,睁眼睨着她,不悲不喜。 “这就把我打成这样,以后谁娶了你,岂不是倒了八辈子霉”他淡淡道,眸光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一派乌黑。 “不用你管。”唐谷溪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出门前留下了一句话,“最好赶快回去,你姐尚还生死不卜。” 踏出门后,她扶住门框,转身贴在了墙上,长舒一口气。心中酸涩难耐,五味杂陈,竟不知是何滋味。禁不住闭了眼,一时又苦意泛滥,心乱如麻。 方才那一幕,不停在眼前叠加,叠加。 赶快忘了它吧,忘了它。就当从未发生过。 “妹妹,你何时来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句熟悉的声音。 睁眼一瞧,是十三娘。 “方才两个姑娘急匆匆出来,告诉我说这屋里有个女子进去,看情况似乎不妙,让我过来看看是你?”十三娘眉头蹙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过来把她握住,“你无事吧,这屋里是——” “十三娘,我无碍。”唐谷溪闭眼摇了摇头,又睁眼看她,“十三娘,今儿已十九了,那边有没有人过来?” 十三娘即刻了然,明白她说的是宫里。左右环顾一遍,将唐谷溪拉进了自己屋里,关上门。 “姑娘今儿幸好来了,我正想着是不是该派人去知会一下姑娘。”十三娘让她坐下,看她脸色不好,便倒了一盏茶递给她,“娘娘来信了。只是别的没多说,只让我告诉姑娘,今后咱们需小心些,四王子那边已经有动作了” “四王子?”唐谷溪一时反应不过来。 “四王子,周烨天。”十三娘看她的眼,压低声音,“娘娘说以前你去过宫里,应该知道。四王子是王后娘娘所出嫡子,有着正宫娘娘做母亲,又有党羽在朝中,地位要比东宫高许多。而且,太子虽是储君,然毕竟毕竟骆妃曾是南国公主,这王位,怕是如何也落不到太子头上,日后,定有变数” “这我知道。”唐谷溪垂下了头。 “姑娘,至于上回你说的相助太子之类的话,娘娘已经默认了,娘娘既默认,太子那边自然无话——夺嫡之路,哪个王子心里没个分量呢?他们早就自有打算,只是有人在明处,有人在暗处,有人手握大权,有人势力单薄罢了你若真想走这条路子,不是没可能,只要最后能殊途同归,那便好。” 殊途同归是啊,只要殊途同归,那便好。 唐谷溪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十三娘,您放心,骆家宗室一定能保住,你们也能保住。只要太子即位,骆氏一族和南国旧人,便不用再每日战战兢兢、忍辱负重了。我不愿去淌那浑水,的确是有一己之私,也有不得已之处望十三娘,你们不要怪我。” 十三娘淡淡一笑:“姑娘若不想,我们哪能逼呢?这么多年,我们为的是能见到公主,是子孙后代能够平安度日至于那坐在宝座上的人,以后姓什么,其实不重要。因此,姑娘别过意不去,你能如此为我们着想,奴婢们已经很知足了。” 唐谷溪闻言,心中委实感动,她不愿复国,不愿将骆氏带往那尊耀之处,其实是一己之欲,她尚有更多的事要做。 她还是唐谷溪,以后虽不知去往何处,但绝不会是在高墙宫中、被人左拥右簇地度过一生。 况且,她还有人要找 “十三娘,您方才说,四王子已经有所行动了是何意?” “娘娘自被大王严令之后,最在乎的,其实不是大王,而是四王子。他注意着未央宫和东宫的一举一动,因此,说不定已经——” “姐姐,姐姐不好啦!”一女子破门而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唐谷溪扭头一看,是司琴,正满脸焦急望着她们。 “出了何事?”十三娘站起来。 “是是方才唐姑娘在的那屋里,有人打起来了,许多人!” “谁,谁打起来了?”唐谷溪猛地起身。 “好像是方才那个公子,他一直没出来,后来就见一批人进去,各个手拿长棍,当头就打现在不知如何了,姐姐,你们快去看看吧!”(。) 第四百三十九章 指鹿为马 一出门,耳边便传来喧嚣叫骂声,夹杂着桌椅落地、枪棍交接之声,蜂拥而至。正是从方才那间屋子传出来的,林寻即在里面 唐谷溪和十三娘赶到时,一群人正对着地上的人猛踢乱踹,手中挥舞刀棍,夹缝中的人躺在地上翻滚,头上身上落满了血,衣衫不整。 那是林寻?他为何不反击?! “让开,你们都让开,住手!”唐谷溪嘶叫着冲上去,攥住一个人后襟把他拉起来,飞出一脚,直击那人腹部。 好在抓住的是个瘦小之人,毫无招架之力,被她从背后袭击后,直接翻仰在地了。 那人睁眼一看,不过是个女子,心中畏惧全无,瞬间从地上跳起,欲要上前迎击。不料,唐谷溪拽过旁边一把梨花木椅,运功至脚,飞踢木椅,木椅腾空飞起,直砸在那人头上,支架尽散。 “住手,住手——!”她转头应对那群人,奋力拉扯他们,可无奈两手空空,加之聚众之人多为虎背熊腰,又岂会都如那身材瘦小之人一样? 十三娘见势头不好,忙转身对司琴附耳一句,司琴听罢,点头慌忙跑了出去。十三娘扑过来抱住唐谷溪,一边将她往外拽一边道:“姑娘,你不是他们对手,我已派人去叫赵舵主了,这些都是他的人!” 唐谷溪愣住,扭头看向十三娘,一脸错愕,“赵舵主?” “是,是,我认得他们,他们都是赵舵主的人!”十三娘见她不再挣扎,松了手,气喘吁吁道。 “他为何要派人打林寻?”唐谷溪满目惊愕,话一出口,似乎想到了什么。莫不是,方才在屋中发生的事,赵舵主知道了? 可是,他知道又如何?她与他又有何干? 想至此,唐谷溪不禁一腔怒气,侧头望一眼地上抱头挨打的林寻,束手无策,愤然向门外走去。 “住手,都给我住手!” 迎头撞见疾步而来的人,唐谷溪一看,正是赵舵主,他跨门进来,对那些人厉喝道。低头一看,唐谷溪正站在旁边,其面上的惊讶丝毫不亚于她。 那些人闻言,皆住了手,气喘吁吁地收回脚来,甩着手腕,退至一旁,似乎意犹未尽。 人一散开,立刻露出了里面的林寻,与此同时,一个鼻青脸肿的落魄公子形象,撞入了唐谷溪的视线。 “林寻,你怎么样?”唐谷溪疯跑过去,一把抱起他的头,惊得面如土色,手臂尚在发抖。 林寻闷咳两声,原本清秀俊朗的眉眼,此刻掩在一片灰尘之下,沟壑纵横的血痕慢慢浮现于两颊,鬓角的发丝松散垂下,凌乱不堪。身上更是衣衫褴褛,所露之处的皮肉,几乎没一处是好的。 纵然狼狈如此,他的嘴角却仍旧挂着笑。 那抹浅笑里,尽是不痛不痒,与世无争的恬淡。 “你傻,为何不还手!”唐谷溪怒骂。 林寻眼帘微动,朝她轻轻瞥了一眼,笑道:“方才你打我的时候,也没见你手下留情啊,你下的手,可不比他们轻多少。”说完,又咳嗽两声。 明明已是遍体鳞伤,说出来的,却仍是玩笑的语气。 唐谷溪气结,一把扔开他,也不管其伤势惨重、是否需轻点,随着一声钝响,林寻倒地,痛得龇牙咧嘴。 她站起身,看向赵舵主。 “唐姑娘,这这我可不知是你啊!”赵舵主早已变了脸色,满面通红,张口结舌,“我若是知这位公子是你朋友,那是决不能——” “即便他不是,又如何?”唐谷溪眸色如同冰雪,“赵舵主,我想知道,他究竟是犯了何事,才惹得舵主您要如此暴打?” 此刻,她已明白,赵舵主并非因她才去打人,而是另有其因。可是,这“其因”是什么? 林寻一直在此屋没动,又怎会与他扯上关系?莫不是,他这两日常来风月阁,意乱醉酒中,不小心招惹了人家? “他呢?给我带过来!” 只听赵舵主一声怒吼,瞪向那群人。 这伙方才打得不亦乐乎的人,此刻才知自己犯了错事,见舵主面色大变,他们也不敢再作声了,低头缩在一旁不动。又听闻舵主发号施令,便仓皇逃出。 林寻依旧躺在地上,不言不语。 十三娘在后面立着,颇显尴尬,笑道:“赵舵主,我想这可能误会一场,今儿是您错打了唐姑娘的人,可即便不是唐姑娘的人,您也不能冲上来就打啊!这毕竟还算我的地盘,您要做生意难道我就不做了么?” 赵舵主听她语气中有埋怨之意,脸更红了,“这并非你二人想的那样啊!我与这位公子无冤无仇,都不知他是谁,只怪我那些手下,若不是因——” “舵主,他来了!” 门口一人拽着另一人出现,走了进来。 那人被押到赵舵主身边,松松垮垮,浑身酒气,眉峰凌厉,毫不畏惧,似乎尚不知舵主何故叫他来。 唐谷溪一怔,不觉周身发寒。 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何林寻会平白无故遭人打 只是,他是何时与赵舵主走到一起的? 十三娘默默走至林寻身边,见他狼狈可怜,欠身将他扶起。 林寻周身松散,似乎没有半分力气,可当他慢慢被扶起,视线触及门口那人时,立刻僵住不动了。 “大哥,就是他!”李青峰指着林寻,目光铮铮,对赵舵主道,“他夺了我娘子,害我娘子忍辱自尽,就是前几日从此处跳下的!大哥,你是亲眼见了的,怎么突然住手了呢?快打啊,把他打死!” 他大声嘶吼,如同疯子。 赵舵主一手扼住他喉咙,脸庞紧逼,“你给我安静点儿!” 李青峰未料到赵舵主是如此反应,顿时瞠目结舌,不动了。 赵舵主一把松开他,转头看向唐谷溪,眉头紧皱,“这么说,唐姑娘也认识他了?这究竟是何故,他说的可否属实?若唐姑娘愿意说,赵某愿闻其详。” 赵舵主神情诚恳,实为不知实情。 唐谷溪冷冷睨着李青峰,扯嘴一笑:“舵主竟然听信此人谗言,所谓黑白颠倒,混淆是非,指鹿为马,说的便是他!舵主,您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却打错了人” 话音刚落,身边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李青峰。 赵舵主与唐谷溪同时变色,只见林寻掐着李青峰脖颈,扑通一声,把他逼至墙上,李青峰脸色涨红,双手挣扎,左右四顾,却逃脱不开。 林寻扭过头来,瞅准桌上一把匕首,一把夺了过去。(。) 第四百四十章 四王子的人 那匕首自半空划过,直刺向李青峰的胸膛。 赵舵主手疾眼快,扬起一腿,击中了林寻手臂。林寻手指一松,匕首掉落下来。 李青峰顿时酒醒,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紧靠在墙上,呆了一刻,忽然抱住赵舵主,躲在他身后鬼哭狼嚎。 “大哥!大哥他要杀我啊他你,你快把他绑起来,把他绑起来!” 林寻早已被旁人按住了手脚,此刻动弹不得,只得大口喘着气,目光如剑,恨不得将李青峰穿个通透。 唐谷溪走上来,看向押着林寻的人。 “放开他。” 那几人不动,只看赵舵主。 “放开他!” “行了,把他放开吧。” 赵舵主一发话,那些钳制林寻的人,皆松手了。林寻既在气头也在醉酒中,此刻见了仇人更是全无理智,见众人放开了他,又朝李青峰扑了过去。 此次,却撞在了唐谷溪身上。 唐谷溪紧紧捏住他的胳膊,背后便是赵舵主和李青峰,她对他摇了摇头,眉眼中,尽是说不清的意味。 林寻怒火攻心,正欲甩开她,却在这时,十三娘发话了。 “我看,这两个酒气熏天的人,还是先下去醒醒酒吧。既然是场误会,那错便不在赵舵主了,唐姑娘最好跟舵主解释清楚,化干戈为玉帛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她笑意盈盈朝林寻走去,对门口围着的司琴等人使眼色,司琴等人便进来,左拥右簇地将林寻拖了出去。 赵舵主也让手下人带走了李青峰,总算将林寻和他隔开了。 屋里只剩了唐谷溪和赵舵主二人,地上满目狼藉。 林寻自看见李青峰,到最后被拖走,自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然而,他的眼里心里,何尝不盛满了杀气?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们两个,曾在同一屋檐下,吃着同样的饭,穿着同样的衣裳,称兄道弟,习武练剑,少时的情谊并非全然消失,然而士别三日尚当刮目相看,更别说这漫长的十数年里,时光能改变的,究竟有多少了。 念及此,莫名的酸涩堵满了胸口,唐谷溪有些气短。 不知为何,自从犯了眼疾后,身子也愈加虚弱。 “唐姑娘,你”赵舵主走过来。 唐谷溪摇头,睁眼笑了笑,“我无碍。”顺着桌沿坐了下来,“说罢,为何李青峰,会成了你的手下?” 赵舵主长叹一声,似乎颇有无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此人一直混迹于赌场,说到相识,我早就认识他了。不过奇怪的是,几日前相爷忽然过来,彼时他正在楼下喝得酩酊大醉,指着他对我说,要我留心提携此人,多多照顾他。起初,我以为是相爷家的门客,可后来发现不是,那李青峰,只不过是个浪荡公子罢了。自然我今日方知,原来与姑娘也认识。” 赵舵主倒是毫不顾忌,将胸中所知,悉数不落说给了唐谷溪。说完之后,抓起旁边一盏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好整以暇看向唐谷溪,“该你了,说罢,你的那位白面公子,与李青峰,又是何故相识、何故结怨的?” 唐谷溪微微苦笑,心想,林寻可不是什么“白面公子”,他若不是在醉酒与失意中自暴自弃,就方才那些人,怎会是他的对手? 既然赵舵主坦诚相待,唐谷溪便也不遮遮掩掩。于是,她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给了赵舵主听。 赵舵主听罢,一拳捶在桌上,震得茶杯都乱颤起来。他胸脯起伏,气呼呼道:“我当初一见此人面目,便知他是个不义之人,可没想到,竟不义至此!我赵某平生最恨背叛兄弟者和抢夺人妻者,这两样他竟全占了!怪不得,方才林公子会” “可是,舵主既然有您姑丈所托,又能奈他如何呢?”唐谷溪打断他,声音却出奇得平静,“舵主好意谷溪心领,谷溪也没看错舵主确是个嫉恶如仇、是非分明之人。不瞒你说,我和林寻一样,皆想要了他的命!但是既然他已归为舵主,那我不会再说什么,只求舵主,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他就行。” 赵舵主垂头不语,眉头紧锁。 “姑娘不愿见到他,这自然好说,我不让他过来就是了!只是”赵舵主百思不得其解,抬头看她,“只是为何,我姑丈会想着拉拢此人?你方才说,他父母双亡,自小在林大侠门下习武,那你可知,林大侠是否与” 赵舵主突然不说了。 “与什么?”唐谷溪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赵舵主面色略窘,干笑了两下,不作声了。 话已至此,唐谷溪也不想多问,念及与十三娘还有话未说完,便起身欲告退。 “不过,有一事我尚不明白。” 走至门前,赵舵主忽然又叫住了她。 “何事?”唐谷溪转身。 赵舵主微微笑着,狭长的眼眸里,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不羁与放纵。 看得唐谷溪有些心慌。 “姑娘应该不是那个家里的兄长战死沙场,独剩下一老母在家的可怜女子吧?”他说得气定神闲,眼里泛出一抹异样的目光,似乎在等着她手忙脚乱。 唐谷溪先前撒下的谎话,被一语道破。 然而,她却并不慌张,笑了笑:“既然赵舵主知道,那也无需再问了。谷溪只不过一平凡女子,赵舵主日理万机,还是勿在闲事上费功夫的好。” 说罢,转身离开了屋子。 赵舵主迟迟收回目光来,嘴角挂笑,摸住桌上的酒盏,再次灌入口中。 一出门,直接撞见了十三娘。 她竟一直守在门口。 “十三娘,你” 一语未毕,便被十三娘捂住了嘴巴,耳边低声响起:“姑娘,我方才未说完的话,便在此处!” 唐谷溪拉开十三娘的手,错愕看向她,一头雾水。 她被十三娘拉至一隔间,走了进去,掩好门窗。 “十三娘,您是何意?” “姑娘可还记得,我方才说得四王子已经有所行动了?” 唐谷溪点点头,“记得,他有何行动,针对谁?” “针对你啊!”十三娘神情惶惶,似在自言自语,“看来,便是此事了果然,娘娘所言不虚。” “您是说” “你可知,那赵舵主的姑丈是何人?” “他说过,是国相爷严相。”唐谷溪微微蹙眉,像是知道了什么。 “正是啊姑娘,那严相爷便是四王子的人啊!姑娘这回可明白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药引子 回去的路上,唐谷溪心神不宁。 想着十三娘说的“四王子已有行动”,她便惴惴不安。李青峰与林家割裂,又与林寻不共戴天,如今已被相爷收买,看方才那模样想必他并不知情知情又如何,不知情又如何,依李青峰的性子,莫不成还有忠孝反悔之理? 他好不容易有了依靠,高兴还来不及,倘若知道了,兴许比今日还更为狂妄。 只是赵舵主 他究竟可信与否呢? 念及方才交谈时他神情的恳切、与后来追问时的茫然,自己南国宗室的身份,想必他还不知,四王子八成也不知。只是先遣人观望监视罢了,而这观望监视之人便是李青峰。 好在,李青峰浑然不知。 如此一说,而今之后的生活,皆为人耳目之中,便要步步小心了。 十三娘为她雇了一辆马车,此时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是林寻。唐谷溪扭头看了看他,只见其面无表情,手脚皆为粗绳所捆束,动弹不得,靠在车板上,冷冷睨着她。 “你别怪我,十三娘是怕你逃出车外发生不测才如此的。”唐谷溪移开视线,“到了家,我自然会为你松绑。” “为何拦着我?” “什么?” “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我杀了李青峰吗?不是口口声声说你也恨他入骨吗?哼,可笑,一切全是笑话你若真有此意,怎会见了他还不动手,不动手也罢,为何要拦着我,为何?!” 唐谷溪知他正在气头上,也不说话,脑子里纷乱一片。 “说啊,为什么拦着我?!还有,那个什么赵舵主又是从何而来的,与你又是什么干系?不简单啊唐谷溪,你是何时识得这许多人的,我怎毫不知情?莫不是,你也和那贼子一样,不声不响归了赵舵主手下?!” “够了林寻!”唐谷溪愤然转头,“你何时能清醒一点?铃儿走了,连你的冷静也带走了?你只顾一时伤心任性,可知不知道,如今我们已为人鱼肉,事事皆需小心?怎敢徒生是非?!我那么做,自有我的道理李青峰已是赵舵主的人,你得罪他,便是得罪赵舵主,得罪赵舵主,便是” “便是什么?”林寻被她怒喝一通,面色明显平缓了下来。 唐谷溪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窗外,不再答话。 马车摇摇晃晃,车帘被风轻轻吹起,透过车窗,依稀可望见街市上的人流如潮,繁华景象。 听她一番从未有过的言语,林寻倒也安静了下来,心里不禁疑惑,静静琢磨着方才的话,愈觉诡异万分。 只是,见唐谷溪再无开口之意,他便也不问了。自此至家门口,一路无话。 下车后,只见门口停一辆马车,视其周身,珠缨宝盖,颇有不凡之势。二人心里疑惑,径直来到漱石园,只见林落屋门敞开,里面似乎已站满了人。 “那娘娘可还有说别的?” “别的没了,我只是奉娘娘之命,过来送药引的。送完即走,林夫人,林大侠,各自请安吧,咱家告退了。” “谢娘娘雪中送炭” 二人踏入门内,只见师娘等人正跪地道谢。门口站着一个宫人,身上穿着虽不是宫服,却也看出其制作的精致来,不是便衣出行的公公是什么? “呀,唐姑娘” 那人转过身来,眸子对上唐谷溪的脸,突然暗叫一声。 唐谷溪碰上他的视线,亦大惊,怔忡道:“宋宋安?” 宋安,太子身边的人,她和林寻初次入宫观看蹴鞠大赛时,站在身旁侍候的,便是他。另有称号小安子。 念及小安子,唐谷溪一阵激流过身,恍然大悟:“宋安,你你只身过来的?” “是啊,宫中多有不便,娘娘只派了我一人出宫。” 宋安话说得委婉,可这“多有不便”,唐谷溪怎会不知何意? 如此,宋安出宫一趟,不知该有多艰难,想必也冒着杀身之祸,才在刀刃之上,过来救人的 救人? “宋安,你方才说的药引,可是我姐的解药一事?”未及开口,林寻先替她问了。 宋安被林寻抓着,似乎未料到他会如此激动。林寻身上酒气未消,又因多日的忧思伤身,此刻看起来,竟是一举一动都十分骇人。 “寻儿,不得无礼。”林肃从地上起来,对公公再次作揖,拉过了林寻。 屋里有低低的啜泣声,唐谷溪这才注意到,侧头一看,发现是婧儿。 “是药引,至于具体何故,公子若有不懂的,只需问唐姑娘便好了。”宋安看一眼唐谷溪,“娘娘说,姑娘也定有所惑,若实在不解,只需去问风月阁主人。” 风月阁主人? 莫不是十三娘? 宋安告别后,唐谷溪追了出来,“公公请留步。” 宋安回头,笑道:“姑娘只管叫小的‘小安子’便好,怎么突然生分起来?怎么,可还有事?” 唐谷溪笑笑:“无事了,只是提醒公公一句,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多谢姑娘惦记。”宋安笑容和煦,“姑娘也请放心吧,纵然娘娘有心无力,不得已派了我出来,可咱家毕竟是太子的人,那些人还不敢拿我怎样。” 言毕,他轻轻拱手,转身欲走,又道:“姑娘赶快回屋吧,有了药引,还愁林姑娘醒不来?” 经此一提醒,唐谷溪赶忙躬身行礼,待公公转身后,方疾步回来。 此时,婧儿哭声已小,被冯昀抱起低声哄着。见唐谷溪回来,对她露出惨淡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屋里黑压压挤满了人,周伯将药引倒入汁药中,慢慢调和。唐谷溪眼见那一小碗鲜血汇入墨色汤汁中,红黑两色渐渐融为一体,那药汁愈加深重,隐隐透露出一股猩红。 此药,历时半年,前有周伯银针取血,后有董家兄弟千里寻草,再有周伯精心调制配成药剂,最后,加上这宫里来的药引,终究可以服入体内了。 冯昀已走,四下里只有唐谷溪可搭手。她过去将林落扶起,叶瑾云端起汤药,缓慢灌入其口。 小小一碗药汁,竟服用了大半个时辰。 放下碗后,唐谷溪只觉周身出了一层汗。林肃等人坐在外间,谁都不走,屋内一派寂静。安放好林落后,唐谷溪二人走了出去。 只见林寻迎头而来,炯炯目光射向叶瑾云。 “娘,我姐她亲生父母究竟是谁?”(。) 第四百四十二章 林落的身世 房间内鸦雀无声。 似乎人人都在等着,等着这个答案。林家上下,周伯、林肃、董云鹤、董默笙,还有林寻,以及站在门口安抚婧儿的冯昀,都在等着。 这“药引子”来的及时,也来的诡异,来的叵测。 近二十年的迷雾,林落的身世,伴随着那药引子的出现,让人不得不重新提起,不得不注目以待。二十年来,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人,那人便是唐谷溪,似乎除了此事外,别的事再过重要,也不算事。可如今,唐谷溪已至,所有人焦点,放在了林落身上。 林落踏遍五国疆域,九死一生将她带回。她回来了,认清自己父母了,可是她呢?她的爹娘又在何处? 这个问题,不单是林寻的疑惑,更是唐谷溪一心求解的事。 可让人惊讶的是,叶瑾云也摇了摇头。 她此刻何尝不是惊骇不已?那药引子究竟是如何而来的呢?娘娘怎会有 不可能,不可能啊。她的爹娘,明明已经死了的,又是从何处寻来这“亲人之血”呢? 叶瑾云一脸惨白,失魂落魄走向了椅子坐下。林肃看她一眼,面容和淡,把目光抛向了唐谷溪。 “我想,依照公公所言,此事恐怕只能问溪儿了吧?” 林寻这才回过神来,是啊,若母亲早知道,怎会迟迟不去询问药引子一事呢?当初师姐是骆清碗送过来的,这药引子今日也是她送过来,那么师姐的身世似乎与骆妃脱不开干系了? 林寻大脑一阵眩晕,迫不及待抓住了唐谷溪,急切问道:“方才宋安说的那‘风月阁’主人,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除了十三娘还有谁? 唐谷溪把他的手掰下来,跟师父师娘道明原委,师父锁眉沉思一刻,派董云鹤前往风月阁,去请那“风月阁主人”过来,墨笙也跟着去了。 周伯进来查视一番林落,见无大碍,便告退了。那解药虽已入口,但仍需调养,林落要真正醒来,怕是还要等上六七天左右。 唐谷溪为师父师娘斟了茶,自己也按师娘之意,在一旁坐下,焦急地等待。 林落的父母,十三娘竟然知道可见,当初林落过来之时,十三娘还未逃出宫去,尚留在娘娘身边,风月阁也还没有这个“风流主人”。 婧儿终于不再哭闹,冯昀进来将婧儿放下,进屋看了一回林落,出来后,面色轻快不少。 “婧儿累了,你还是带她回房,先歇息去吧。”叶瑾云眉眼低垂,目光轻轻划过婧儿的小脸,颇有无奈之意。 冯昀点头,没说什么,把婧儿抱走了。 唐谷溪注视着婧儿,内心只觉怪异,视线锁在她身上,正在想着什么,忽见她被冯昀抱起时,手腕上似乎有隐隐血迹,模糊不清,不过一刹,便又被衣袖遮住了。接下来,随着冯昀的脚步远去,消失在了视线中。 她在哭,为什么哭? 瞬息之间,唐谷溪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师娘:“方才林落是不是又发病了?” 叶瑾云诧异地看她,“你怎么知道?” 是了。 心中好似乌云移开,心神通透,豁然开朗。 唐谷溪摇头笑笑,说了句“猜的”,便收回了头。 林落又发病了,情急之下,不得已才 不得已,才把婧儿抱了过来。而谁又能得知,于此时刻,宋安竟然送来了药引子 若是宋安不来,那此刻林落还是能服下解药。只是,这服下去的,便是婧儿的鲜血了。 这只是她一时猜想,然而,却足以令她浑身冒冷汗。 冯昀对林落的“好意”,林落对婧儿的“仇视”,婧儿对林落的“恐惧”,林落又对冯昀的“冷淡”似乎有东西慢慢浮上来,又在即将显现那一刻,猛然沉下去。 不过她想,婧儿应该与林落的身世,没多大关系。与之有关系的是林寻曾在马车中对她说的话——那年于九秦红山之上,发生的事。 念及此,她不由自主看向了林寻。谁知,他也正移过来目光,二人视线一对,不由都有些尴尬,忙收了回来。 云鹤与墨笙速度极快,不过片刻,便将十三娘带来了。 十三娘此时已换了一身衣裳,显得朴素淡雅多了。她进门与林肃叶瑾云行过礼后,便被让在了上座坐下。 方才一别,不过两个时辰,又相见了。 “师娘,要不换间屋子,林落尚在休息” 叶瑾云闻言,往里间投去一眼,眉间神情捉摸不透,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就在此处说吧。这事,她也早该知道了” 纵然她昏迷着,也该在这屋里,说给她听。 “那我就直说了。”十三娘单刀直入,在路上早已知道了来意,因此也不推辞,“老爷夫人可还记得,当年叱咤西州的楚兴大将军?” 叶瑾云目光躲闪,她自然知道,她和林肃皆明白林落的身世,只是令他们困惑的是,那药引子出自何人身上?莫不是她爹娘还活着? 但既然十三娘从头说起,她也不打断,毕竟此屋里,还有寻儿、溪儿及墨笙兄弟,想要一探究竟。 “当年清婉公主嫁过来,便是大王派楚兴大将军及大王子前去迎亲的,大王子周烨成,大将军楚兴,皆是当时西州大军中赫赫有名的将领,也是他们带兵攻占了南国。”十三娘顿了顿,目光悠长,“迎亲队伍,在途径望远山时,遇大雪封山。我们陪着娘娘在山中庙里,度过了三天三夜这其间” 十三娘面色微红,垂下了头。 叶瑾云和林肃相视一眼,也不作声,等着她继续。 “我跟二位直说了吧。”十三娘抬起头,“那药引子,绝不可能出在第二人身上,世间与林姑娘血脉相通的,唯有一人。” 唐谷溪眸光凝聚,攥紧了手。 “便是当朝太子。” “什么!”叶瑾云乍然失色,站了起来,“你是说,落儿她是王妃娘娘” “不,不是。”十三娘也赶忙起身,摇头解释,“夫人莫急,我方才说过了,世间只有此一人,并不包括王妃娘娘。” 那药引子,绝不可能出现在第二人身上 世间与林姑娘血脉相通的,唯有一人 叶瑾云面色由白转青,方回过神来,呆呆地坐在了椅上。是啊,不是骆王妃,那就只能是 大雪封山 电光石火间,叶瑾云如梦初醒。(。) 第四百四十三章 楚忆安 唐谷溪看师娘的神情,心中也已明白了大半:林落是那个将军之女,而太子为骆清碗之子,二人之间血脉相连,既然不是同一个母亲,那只能是 同一个父亲! 骆妃竟然姑母竟然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不断闪过入宫那一晚:未央宫里,烛火遥映中,姑母与大王子周烨成暗通款曲、私语缠绵他二人,又是怎么回事? 而那一晚姑母严辞犀利,明显的态度不悦。就表面而言,她对大王子周烨成并无心意,而是周烨成一厢情愿了?姑母又是因何故受制于他、而委屈自己的? 迎亲队伍中,唯有大将军和大王子两个人 难道,当年大雪之下的那个夜晚,大王子曾目睹了那一场风花雪月?而姑母为了封口,才不得已 那个将军,究竟是谁?是骆妃曾站在他破旧的府门前悼念的那个人吗?还是万明安交给自己的那封信上所说的人? 还是,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是林落的父亲 倘若,姑母真的和那位姓楚的将军有私情,那也不难想象,为何西州大王会给他强加罪名、无端抄斩了。 而这桩冤案所引起的,又怎会是区区三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十三娘后来的话语已然听不清,唐谷溪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中乱作一团,无数的景象在眼前闪过凉禹、西州、南国三国之间的尘烟旧事,皆错综复杂地连在了一起,混乱不堪。 唐谷溪强作镇定,惊讶于自己方才的想象。但是十三娘说出的这些,足以令她久久回不过神来了。 林落与太子 林落与婧儿 骆清碗与楚兴 骆清碗与大王子 西州当朝的太子,竟非大王的亲生骨肉!此事,若要传出来,姑母和烨炫的性命皆会不保 “说到这里,夫人肯定会怪娘娘,为何与仇人走到了一起?”十三娘的声音幽幽飘来,“当初南溪之战,带领西州大军踏遍南国疆土的,的确是这位大将军。可是夫人有所不知啊,当年娘娘恳求大王手下留情,保住王兄与王嫂的性命,可大王并未守信,而是于南溪河畔,绞死了大王,还令王后” 她的声音略显激动,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唐谷溪,接着道:“当时太子都已两岁了,大王不通人情,可是将军却不同。这里面的事,还有许多是你们所不知道的” 西州大军中有西州大王、楚兴将军与大王子周烨成,凉禹派来的援兵中,有赵候和凉禹大王,这五路人马,滚滚而来,杀气腾腾,所向披靡。 赵候的目标是秋慈王后,凉禹大王的目标亦是秋慈王后,大王子与西州大王的目标,便是南国的疆土与宗庙而楚兴将军,则是这五路人马中,唯一一个为南国王室求情的人。 前四者,皆为了而大开杀戒,唯有他,唯有楚兴,因不忍将骆清碗的亲人杀尽,因念及二人之间的私情,便几次三番向大王求情。也正是因此,激怒了当时的大王,西州王如此多心多疑,打胜返朝之后,怎会不去查这其中的渊源?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楚兴与骆清碗之间的暧昧,经大王这一道圣旨下去,还怎么隐瞒得下去?不管是唯有那么一次,还是后来皆有联络,在大王眼里,早已是逆鳞之举了。 然而,堂堂妃子与镇国将军暗通款曲,此事若是传开,不仅王室的颜面不保,众臣也不会要大王留下这位出格的“王妃”的。此情此景之下,西州王只好想出了个万全之计 所谓万全之计,便是要他死。 君王想要处死谁,那么死的方式有千万种,可其中最残忍的,莫过于给他安个罪名,而这个罪名,最为臭名昭著且无法翻身的便是谋逆罪。 一个手握十万铁骑的金甲将军,说他逆君犯上、说他心怀不忠、说他觊觎王位,似乎都能说得过去。 于是,接下来便有了两国君王互相通信、凉禹侯爵朝堂呈词、西州大臣口诛笔伐,万箭直指那一人。 纵是功名累累,纵是此情昭昭,于王威之下,却也是百口莫辩,只能认罪赴死。 而他的死带去的,还有整个将军府里的冤魂。 那个身怀六甲的将军夫人,那个年仅五岁的将军女儿,皆成了阶下囚 骆清碗为保楚家血脉,动用了全部力量,最终用一草民的女儿,换来了那个楚氏孤女的性命 “当时,我还是娘娘身边一个不懂事的丫鬟,那个替罪死去的女孩子,便是我从街上抱来的由此,才换来了落姑娘的命啊!”说至此,十三娘已潸然泪下。 “娘娘后来,时常礼佛,一来,乞求骆家子孙能安然存活于世,二来,也希望那个无辜的孩子能够免受轮回之苦,早日脱胎转世,做一个安康幸运之人。” 十三娘抬起袖子,轻轻拭去脸上的泪花。她背着日光,周身像是镀上了一层银光,看起来竟有几分虚幻。脸庞掩在一片昏暗中,平静得可怕。 锦帘之后的床榻上,人影静止不动,依稀可听见其平稳的气息,轻轻传来。 十三娘朝榻上瞥了一眼,笑道:“没想到,时隔多年,我竟然又在此,看见了她说来,这也是缘分了,今儿刚好碰见了林公子,我又怎会想到,原来公子竟是落姑娘的师弟呢。” 林寻闻言,讪讪地笑了笑,此刻的他,终于恢复了几分正常。 “既然她是楚将军的女儿,那她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唐谷溪小心翼翼问出了口,其实她知道,名字与否,又有何重要的?可是,她就是想知道,林落真实的名字。 一闻此言,林寻的目光也闪动起来。看来,这屋中不是她一人有如此想法。 “她的名字,叫楚忆安。”十三娘的声音无比温柔,“忆,是回忆的‘忆’,安,是平安的‘安’。” “忆安”叶瑾云若有所思,低下头喃喃,“名字倒是不错。我想,当初楚将军为她起这名字,也是为了以后能盛世平安吧。”(。)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只可择其一 他身为一个叱咤两国的神武将军,多年驰骋于疆场,见惯了刀光剑影,尝惯了血雨腥风,何尝不想自己的女儿,能活在一个安稳盛世之中? 可是,林落的命运,自五岁那年被改写,便踏上了叶瑾云亲手为她铺织的道路上。 虽说远离了朝堂纷争,远离了沙场征程,可她一步步走来的,何尝不是饱蘸血汗和泪水? 这一切,皆是为了她。 为了完成师娘的嘱托,不得不练就一身奇功,只为有朝一日,能活着找到前朝的公主。 可这其中,又有几分是出自叶瑾云的私心,有几分是出于她的报复之心? 林落的父亲,为敌国将领,此事叶瑾云是知晓的。敌人的女儿,她能抚养至今,已是莫大的善心,由此说来,林落只不过是师娘手中的棋子、无影的剑罢了 一枚棋子,一把剑,何需感情? 唐谷溪的心一下下抽痛,竟不知如何排遣。 事已至此,自己的身世,林落的身世,皆已浮出水面然而,这些事比她想象得更为复杂,更令人难以置信。 她怎会料到,自己的父王竟曾和林落的父亲兵戎相见过?自己的姑母竟与他互生私情、怀有一子,而在父王被绞死之前,又有林落的父亲前去求了情? 她对他,究竟是该恨还是该敬? 她对林落,究竟是该愧还是该谢? 愧对她,因为她为了自己,而被师娘控制、误了前半生。怪不得,当初在临清与她初见时,她会对自己如此冰冷想必当时的林落,对自己也是怨恨大于欣喜的吧? 若没有自己,她不必被送去九秦学武,不必遭受那磨人的苦难,不必肩负重任身不由己,或许,也就不会有婧儿这回事了 而谢她,是因为因为这一路上的生死相随,一路上的肝胆相照,一路上的风雨同舟。 自然,这一切,也是和林寻是分不开的。 十三娘走后,林肃和叶瑾云走了出来,在园中伫立良久。 面前水声潺潺,树木葱茏,鸟语花香。 “我不知道,她的父亲曾为故君求过情”叶瑾云的目光凝结在一株琼花上,久久不动,“你说,我这么多年,是不是做错了?” 林肃一身青衣,长身玉立,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嘴角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缓缓道:“做错什么?夫人为我带来了一个出色的弟子,我感谢你还来不及。若非你的执意,若非你的狠心落儿又怎会成为剑派之中,最为佼佼者?”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一片葱翠,似乎吸了口气,“目今剑派之中,能挑大梁者,也就眼前这几人了。然而,寻儿性子浮躁,此时又困于儿女情长,不知几时方好。云鹤与墨笙两兄弟,能力突出,但未免缺了几分主见。你不是不知我想把这重任交到谁手里,可是,落儿她不应再为林家蹉跎岁月了,她有她自己的人生。” 林肃说得这番话,看似风轻云淡,然而他这心里,何尝不是痛若刀绞? 叶瑾云淡淡一笑,神色放松了几分,“老爷还真是言语带刺、毫不留情啊。” “言语带刺?”林肃朝她一瞥,笑问,“我何时言语带刺、毫不留情了,还请夫人给个说法。否则,可是冤枉了好人哪。” “你说落儿成为佼佼者,看似夸耀,实则还不是在说我心狠?你说她不该再为林家蹉跎岁月,还不是说我,误了落儿十几年光阴?”叶瑾云悠悠说道,唇角的微笑渐渐消失,眼里裹上了一层哀愁,“是啊,谁说不是呢老爷说得对。落儿她该走了,该去过她自己的日子了” “话虽如此,可你想让她去哪儿?” “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这天下再大,也不会无她的容身之处,何况,恐怕那凉禹还有她的心系之人。” “周伯,林落多久才能醒过来?” 漱石园中,林落房里只剩了林寻、唐谷溪二人,见周伯进来,唐谷溪趁机问道。 周伯为林落把了脉,又视察了她的眼,最后起身正色道:“醒来是不必担心了,只是,她需做好一个准备” 唐谷溪和林寻相视一眼,“什么准备?” “解药服下之后,毒药是能根除了。”周伯走至门口,放缓了步子,“只是,后遗症不容小觑。” “周伯,这后遗症是什么?”林寻迫不及待问。 周伯回过身,定定地看他们,目光里有说不出的严肃,最后惨淡一笑,慢慢收回了目光,“容颜消逝,乌发变白发,只需两年时间,可完全变副样子。” 容颜消逝,乌发变白发,只需两年时间,可完全变副样子 二人愣住了。 “什么意思”唐谷溪最先反应过来。 “我曾经,在宫里见过一个这样的人,与她所得毒症类似,也是需要这味解药。只是,能解百毒者,必然也具有极强毒性,所谓以毒攻毒,便是如此。要说没有害处,那是不可能的。性命与容颜,二者只可择其一。” 性命与容颜,二者,只可择其一 “周伯”林寻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周伯,您您可是神医啊!我姐,我姐她才二十出头她还未成亲,她不能那么快老去,她不能这样!您、您怎能见死不救呢?她若知道,这比杀了她还惨哪!” “寻公子。”周伯再也笑不出来,皱纹里的悲伤显而易见,“我若有法子,怎会拖到今日呢?要怪,就只能怪那个给她下药的人太过心狠手辣!” 说罢,他眼里腾起一层水雾,用力拽下林寻的手,疾步走开了。 屋里一阵安静,二人紧绷的面容渐渐瓦解。 “林落如何了?”去送十三娘的云鹤与默笙回来了,一进门便问。却只见二人坐在地上,神情惨淡,沉默不语,兄弟俩不禁愣住了。 “二位师兄。”唐谷溪勉强笑笑,扶着墙站起来,“可否答应我,今日之事,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十三娘所说的一言一句,皆当没听见” “师妹这说的哪里的话,”墨笙笑笑,“我俩虽不是林家人,可也是从小跟着师父的,其中的利弊又怎会不知?你也太小看我俩了” “那便好。”唐谷溪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一事,望二位师兄能答应。” “师妹只管说。” 林寻隐隐感觉到什么,不由自主转过了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今后,可能要常常出入风月阁。”唐谷溪看向二位师兄,“风月阁是是非之地,也是危险之地,十三娘等人又手无缚鸡之力,日后,还请师兄能在风月阁四周多走动,一旦发生不测,能帮的就帮了。谷溪感激不尽。”(。) 第四百四十五章 求个药方 云鹤轻轻笑了:“师妹这是要我们当护花使者?” “护花使者?”墨笙的音调顿时扬起来,似乎是察觉到这屋里死气沉沉,因此便想活跃气氛,“好啊,别的我可能不乐意,不过这英雄救美的故事,师妹算是找对人了,你就只管放一百个心吧!” “多谢二位师” “你说什么?”一语未毕,只见林寻噌地站了起来,瞪向唐谷溪,“你要常常去风月阁?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你既知道十三娘等人身处危险,就该离她们远点,你越是和她们走动,她们便越容易被人盯上,越容易遭遇不测!” “我不是为了她们才去!” “那你是去做甚?”林寻似乎在等她这句话,面色稍缓,“唐谷溪,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保住她们,也想为某些人复仇,可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若是为了那赵舵主才去的,我告诉你,别想踏出林家的门!” 听他们二人激烈争论,云鹤与墨笙愈发听不懂了。 听他此言,唐谷溪气得浑身发抖,“你凭什么管我?我去见谁,我去做什么,与你何干?你也无需把事想得那么复杂,我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林寻冷笑一声,眼光愈寒,“我看那赵舵主就不是个正经人,他与你素不相识,为何今日会对你言听计从?你一句话,他可杀人,又一句话,他便可放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要报复,也不至于走到邪路上去” 你要报复,也不至于走到邪路上去 这个林寻,他知道什么! 唐谷溪不想在屋内争吵,一把扯住他拽了出去,直至走出小漱石园,才松手站住。 “林寻,今日我把话,全给你说明白。”她面色稍缓,目光坚定地锁在林寻的脸上,语气不疾不徐,“赵舵主的背后,是严相爷,而严相爷背后,是宫里的人,是那个气焰压过太子的四王子,是那个上回看你我比剑的人。李青峰他被四王子所控制,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好在他不会出现在家中了,任他做什么,也不会对我们勾成威胁。可是,我不能让赵舵主变成四王子的眼线他和李青峰不同,他有他的帮派,有他的人手,也有他的计谋” “那你何以见得人家听你的?”林寻问到了关键。 “我不确定”唐谷溪垂下头,“严相是他姑丈,虽然没有直接的血亲关系,可他们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或许他早已把我当成了敌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去试一试。” “怎么试?” “我去了自然会知道。”唐谷溪抬起头来,话锋突转,“林寻,我要你帮我个忙。” “我?”林寻苦笑一下,指指自己,“你觉得我如今这个样子,能帮你什么忙?” 唐谷溪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林寻最后败下阵来,道:“好,不管怎样,我答应你,反正已经山穷水尽了,我还在乎什么?只是,唐谷溪,我想告诉你此番路,是最难走的一条,你要对抗的,不是我,也不是我姐,更不是你爹娘,而是西州王宫的势力,是四王子的党羽它,没你想象那么简单” “我知道。”唐谷溪不禁有些动容,“可是,我不也和你一样?山穷水尽了,还在乎什么?林寻,你此刻能理解我的感受,所以那些要劝我的话,还是赶快咽进肚子里吧,我不需要。” “那好,告诉我,你究竟想怎么做?” 唐谷溪凝视他的面容,将信将疑,“你酒醒了?” “早醒了。” “我要请师娘写一封手书,然后拜托你拿着手书和玉玺,去拜访那些告老还乡的南国旧臣。”不等林寻说话,她又赶忙道,“我之所以拜托你,是因为我要等你姐醒来,还有另外一事要拜托她。至于此事,也是我今日方想到的,这个你不必管。你只管发挥你能言善辩的才能,将那些老臣说动,他们的门生如今遍布朝野,相信都是些忠臣良将,却没有较大的势力,你让他们写一份人名单,再在私下做做关系,然后把名单带回来。” “你说的容易”林寻嗤之以鼻,“可你怎就能认准,那些老臣愿意相信我,并愿意按照我说的去做呢?” “这就要看天意了”唐谷溪的目光不由移至天上,日光有些刺眼,“有那件玉玺在,我相信,他们不会无动于衷。父王会在天上保佑我他若生前是一位明君,广得人心,那么我今日的主意,就不会是错。” 林寻莫名有些发怔,这是她第一回,在他面前提及“父王”这个词。许是相处得久了,他早已忘掉了眼前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公主,南国的公主 “你就说吧,帮不帮?” “嗯。”林寻垂下头,“只需名单?” “只需名单。” “好,我答应你。” 二人来到叶瑾云房里,将原委道明后,叶瑾云并没表现出多大吃惊,她很快将那份手书写完,就在二人即将离开时,林肃却把他们叫住了。 他竟说,他要代林寻前去拜访各位老叟。 一来,他游历广泛,所识人脉也多,二来,他身为林氏剑派掌门人,虽然不与官场打交道,可分量也重一些,三来,他毕竟是长辈,相比于林寻,更能化解危难,世事圆通一些。 对此,林肃说得有情有理,唐谷溪和林寻,也只好答应,退了出来。 林肃的决定,是唐谷溪始料未及的。他一向醉心剑派,似乎关于南国王室的事,一直都是师娘在经营、与他毫无关系,可今日之举,令唐谷溪恍然悟到,其实这么多年来,“南国公主”一事,早已在林家每个人心里根深蒂固。 是夜,她带着玉蝉敲响了周伯的房门。 “姑娘这么晚了来我这里,是不是落姑娘出了什么事?”周伯把她俩让进来,念及林落,瞬间紧张起来。 “不,不是。”唐谷溪笑着摇头,“我来,是想向周伯求个药方。” “药方?什么药方?” “这个药方,是给那个人吃的,那个天下唯一的人周伯,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您也恨他,想要他死,不是吗?”(。) 第四百四十六章 以茶代酒,我敬你 风月阁,盛况如斯。 “林大侠走了有半个月了吧?”十三娘拉着唐谷溪走上木梯,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司琴早已站在桌旁良久,见二人落座,方不急不缓地倒了热茶。 向窗外望去,恰好可看见风月阁门口的大街,依旧热闹不衰,熙熙攘攘。 “嗯,不到半个月。”唐谷溪的目光短短掠过街景,从窗外收了回来,“十三娘,娘娘怎么样了?” “你急什么”十三娘端起茶笑看她,嘴角凝结的微笑看起来有些怪异,唐谷溪心里默念,这个样子,才是老鸨该有的模样嘛。 想至此,不禁轻轻翘起了嘴角。 “姑娘在想什么?”十三娘来了兴趣,放下茶杯。 “没什么,只是觉得姐姐明明比我大很多,却看着比我还小似的。” 十三娘淡淡一笑,柳眉晕染开,“姑娘说笑了,我是真老了,不能跟姑娘比。若不是脸上涂的这厚厚的脂粉,还有头上这五颜六色的簪花,我啊,就是个半老徐娘了或许,是受这环境影响吧,身在烟花柳巷之中,言语神态,自然也就轻佻了许多,由此,才惹得姑娘误会。” 唐谷溪细看她的眉眼,心头不禁涌上一股辛酸,忙低头捧起了茶杯,遮到眼前慢慢喝着。 良久,方放下杯子,“十三娘,你实话告诉我,那药如今有没有被人查出来?” “如果被人查出来,你我还会闲坐在这儿喝茶么?”这回,倒换成十三娘不急不缓了。 “也就是说,姑母拿到那药了?” “嗯。”十三娘神情略有严峻,微微点头,“拿是拿到了,只是,娘娘如今正被大王所嫌隙,不知能不能顺利不过我想,应该没大碍,娘娘再不得宠,也是大王最心爱的妃子,这么多年娘娘能安然无事,自然在宫里有她一套法则。此事,姑娘还是先不要担心了。” 说罢,她扭头示意司琴续茶,回头又道:“我看姑娘最近,气定神闲,神思平缓,似乎已有了万全的主意?” “若说到现在还没主意,那是假的。”唐谷溪微微苦笑,“自那封信被带进宫里,姑母和太子,便开始帮我了不,是我帮他们,有他们在宫里,我们里应外合,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错。” “如今,只等着药效发作了” “不。”唐谷溪果断摇头,肃穆看向十三娘,“药效发作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最危险、最艰难的,也是最重要的。” 十三娘手指摩挲着杯壁,柳眉微蹙,沉思道:“人脉林大侠已经去请了,姑娘还需要什么?” 唐谷溪笑了笑,“人脉有两种”她将一个茶盏拿起,轻轻放到右边,“一个,是朝廷官员,也就是文官。这些高官大臣,每日在圣前秉奏上书,储君的走向风势,自然也随他们的意见而左右摆动。四王子党羽众多,纵然太子有储君之位,也无实权。可是,一旦那人病倒了,监国之权便落到了太子手里,届时,他需牢牢抓住这个机会,撤换官员” “换上来的那些新的,便是” “便是师父此次出行,要做的。” 十三娘粲然一笑,换了较个舒服的姿势,投去颇为赞赏的目光,“然后呢?第二种,第二种人脉,是什么?” “第二种”唐谷溪眼光略动,再拿起一个茶杯,稳稳放到了左边,“第二种便是军。”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单有朝廷命官支持,那是不行的,因为因为太子本身就是储君,那些大臣无论怎么不支持,也是改不了的事实。可是有一点,与名分无关” 十三娘神情愈加沉重。 “依四王子的性格和实力,倘若烨炫登基,他会使什么法子呢?”唐谷溪眼眸微敛,将问题抛给了十三娘。 十三娘眼帘低垂,斟酌了一刻,抬头看她,“是宫变?” 说毕,她忙扭头看了看四周,好在周围嘈杂不已,她的声音又极轻,根本无人听到。 唐谷溪眼底涌过一片风云,转瞬不见。长睫之下,似乎谁也看不清,那清润的眼底掀起了怎样的风浪。 “姐姐说得没错。”良久,她低声道,“所以,其实最要紧的,并不是师父所行之事而是,而是林落醒来之后,我要去做的事” “可是,落姑娘父亲生前的部下,想必也已所剩无几了吧?”说至此,十三娘终于彻底明白了她的意图,“林大侠所行之事,也并非不重要,而是相当重要啊” 听出这话中有别的意味,唐谷溪对上了她的视线。 “姑娘怎么忘了,即便林姑娘这边一切顺利,可若是没有朝中官员的调动安排,你的那些将领们,如何能被安插进去呢?”十三娘深吸一口气,“所以说,二者皆不可轻视,唯有里应外合,文武皆备,方可滴水不漏啊。” 唐谷溪听着,默默发了会儿呆,最后勾起嘴角,端起了手边的茶盏,移至眼前,“十三娘,以茶代酒,我敬你。” “哎,只是不知道这落姑娘,何时才能醒来啊”十三娘放下茶盏,又是一声长叹,“这孩子,也是命苦。” 闻言,唐谷溪的神情慢慢凝结住了,沉默良久,她转头看向窗外,声音夹杂着街上的喧闹声,听起来无比遥远和陌生,“时间不等人。这回,该我对不起她了” “你看,赵舵主那边永远那么热闹。”思绪被十三娘的声音所打断,唐谷溪回过头来,顺着她的目光向另一侧看去。 只见透过不远处的栏杆,依稀可望见二楼对面的隔间里,一群人围聚在一起哈哈大笑,好不快意。其中,赵舵主的笑声最为畅快。 “十三娘,今日我不能多陪你了。”茶盏一放,对面的人影缓缓起身,露出嫣然一笑。 “你这”十三娘还未反应过来,唐谷溪便已一身款款,朝楼下走了过去。她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看着唐谷溪的身影,低声道,“你待会儿注意着点儿,看着别让她吃了亏。” “嗯,知道了。”司琴微微颔首。(。) 第四百四十七章 立场不同? “唐姑娘今日怎么有空闲来我这里?” 穿过拥挤不堪的走廊,赵舵主打开一扇门,先把唐谷溪让了进去,随后自己再进来,阖上门。 嘈杂吵闹的声音,顿时被隔绝在外面。 “怎么,舵主不欢迎?”唐谷溪背对着他,扭过头。 赵舵主见她神色轻松,眼角带笑,想来兴致不错,便笑道:“岂有不欢迎之理?只是今日怎么不见那个挨打的公子过来了,上回我看他脾气也不小,怎么,这么快就不急着报仇了?”说罢,轻飘飘睨了她一眼,走过去倒茶。 唐谷溪笑了笑,走过来坐下,抬眼看他,面容渐转严肃。 赵舵主倒完茶,也不坐,只是负手而立,迎着她的目光,半晌不作声,忽然失声笑道:“不会让我猜对了吧,你果真是为他报仇而来的?不过我可告诉你,那小子今日没在,你想收拾他呀,来晚了” “与他无关。” “那是为何事?”赵舵主两手扶在桌沿,俯身过来。 “赵舵主,我知道你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不喜欢藏着掖着。”唐谷溪垂下眼帘,不去看他,双手轻轻捧过茶杯来,“同样,我也不是磨磨蹭蹭之人,所以,咱们还是直说吧。” 赵舵主嘴角依旧挂笑,眉梢轻扬,示意她继续。 见他那么镇定,唐谷溪反而沉不住气了,心下怦怦直跳,好不容易稳住了气,抬眼看他,说道:“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敌人了。” 这句话说完,她心跳稍缓,目光变得坚定。直勾勾看着赵舵主,等待他的反应。 四下里安静无声。 赵舵主竟一动不动,神情也不变。 “你的意思是,今后不会再来这里了?”良久,他转身坐了下来。 唐谷溪不知他理解成了何意,不作声。 “我想想”赵舵主拧起眉头,故作深思,一根手指翘着桌板,“应该不是为李青峰唐姑娘可没那么小气” “赵舵主,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唐谷溪看向他,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待赵舵主转头看她,面色渐转严肃时,她又忽而笑了,“您也不必如此看我,我啊谁都不是,只不过是个小小女子罢了,一个想要报恩的小小女子。” “报恩?” “多年前,有个贵人救了我。”唐谷溪淡淡回忆起,“那是娘娘出宫礼佛的一天,在山上救了我从那以后,我就是娘娘的人了,我所做的任何事,也都是为了娘娘的。直到现在,都是。”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慢,又极重,视线对上了赵舵主的双眼。 “赵舵主应该知道,我说的娘娘是谁” “是”赵舵主神情彻底肃重下来,冥想一刻,忽然笑了下,端起茶杯至嘴角,“该不会是王后娘娘吧?” 他的余光注意到,唐谷溪嘴角勾起了一丝苦笑。 “舵主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不会说王后娘娘,却也不提那另一个人。” “丫头,你果然与宫里的人有关系,其实上回,我就该问你的” “上回,在提及李青峰与相爷的时候,舵主就对我起了疑吧?”唐谷溪将茶杯放下,缓缓站起身来,“四王子既已看中了李青峰,自然是将矛头指向了他身边的人,而林寻与他,不过是恩怨未了罢了,所以舵主自然不会怀疑他,也之所以,舵主才会在后来,提及我师父” “不错,当时我以为林大侠与朝堂之争有关” “可是今日我来,舵主方才明白,参与到朝堂之争的,并不是我师父。” 赵舵主靠在椅上,微仰头凝视她,目光幽深锋利,看不出里面任何的情绪。 “你是太子的人。”良久,他说道,看似是问话,却说得极为肯定,“所以,你是有意接近我的?” “不是。”唐谷溪失口否决,“在此之前,我并不知你的立场,自上回李青峰一事之后,才明白所以我才说,我俩以后就是敌人了,自然,舵主也不必怀疑我如何如何了。” 经她一提,赵舵主才想起来,是上回李青峰之事,将二者与朝廷联系起来的,方觉误会了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姑娘今日来,就是单为了跟我划分立场的?”赵舵主言语莫名轻松了几分。 “立场何须划分?既然早已明确,那就不必多费心。我今日来,只是为了划分界限而已。” “界限?” “是啊。”唐谷溪轻叹一口气,淡眉微挑,伸过手去,轻轻摸住了杯沿,“不是冤家不相逢也算我与赵舵主白白相识了一场吧,总算对舵主生起了好感,认为是个可交之人的同时,却被上天戏弄了一场,才让我看清,原来我俩本不该识,识了,也是该敌对” 说着,她笑了起来,伸手拿过一壶酒,将杯中剩余的残茶倒掉,重新斟满。又拿过赵舵主的杯来,斟满了酒。 “舵主,我敬您一杯。敬您,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相助,今日之前,你我都是好朋友,谷溪也永远不会忘掉,赵舵主这个友人。”她笑得明艳,眼角却闪动着光亮,“可今日之后,你我再不是朋友了。或许,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兵戎相见,血流成河呢。” 言毕,她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用袖子擦口,不等赵舵主说话,便向门外走去。 “等等!” 唐谷溪心头一震,却没有停步。 后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在她意料之中,唐谷溪赶紧加快步子,伸手就去开门。却在手指触及门框时,被一只大手猛地按住。 她的手被那只手贴在门上,因用力之猛,微微有些生疼。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立场不同呢?” 赵舵主声音略显急促,却也带了几分愤怒。 唐谷溪极力忍住心中的狂喜,面上却仍是一派冰冷,目光僵直,一动不动,眸中似乎还泛出几抹哀愁。 “哼,您是严相爷的亲戚,谁人不知,相爷是四王子的人。”唐谷溪将目光对上他,冷冷道,“舵主说这话,就不觉得可笑吗?”(。) 第四百四十八章 诚意 赵舵主似乎被她的眼神激怒了,一把攥住手下的那只手,恨声道:“你给我看清楚了,这里才是我的地盘,风月阁!我有我的手下,有我的人!相爷是我姑丈没错,但仅是我姑丈而已!至于那王室纷争,与我赵某有分毫干系?只要不耽误我生意,改朝换代都是过眼云烟,我理都不会去理!” 好一个“改朝换代都是过眼云烟!” 好一个“与我赵某有分毫干系!” 唐谷溪心头狂跳,犹如波涛过境,澎湃不已。事已至此,她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终于看到了赵舵主的真实立场其实,只要赵舵主不去插手宫闱之事,不去暗中帮助四王子,她便能放心,她便能彻底安了心。 她决不能,让身边任何人,对她所行之事有任何的可乘之机。 否则,一旦功亏一篑,便是万劫不复。 只需成功,不许失败。 而赵舵主,便是重中之重。因为他是严相的人,即便不参与朝堂纷争,却也是至关重要的。换言之,控制了赵舵主,不但可以保住自己,还可从中得取四王子机密。 只是,这个“控制”却并不容易 而且,他是否乐意,也说不定 毕竟,一头是自己的姑丈,一头只是个泛泛之交的姑娘罢了。 相爷虽与他没有血亲关系,可相爷夫人毕竟是他姑母,四王子一倒,相府必然受损,他纵然有他的风月阁不动,可却并不获益。 既不获益,他怎会相帮? “你告诉我,你与太子或者骆王妃,究竟是何干系?”赵舵主松开手,正色问道。 “我说了,娘娘是我的恩人。” “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何势力搅动风云?”赵舵主对她所言嗤之以鼻,“而太子,又是何以看重你,并信任你的?” “舵主是想问我身份?” “事已至此,难道还不够你坦诚相待?” “坦诚是要坦诚,可是我的身份,现在不能说。” “那要等到何时?” “事成之后。”唐谷溪顿了顿,“或者,事败之时” “你心意倒挺坚决” “赵舵主,你信我。”唐谷溪目光忽变诚恳,“倘若你站在我这头,倘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一旦太子成功,娘娘是不会亏待你的。这风月阁你想做多大,就做多大” “十三娘也是你们的人?”提及此,赵舵主忽然想到。 唐谷溪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是。” “呵,看来,你们准备够齐全啊。”赵舵主自嘲似的笑了笑,“我与十三娘相识数年,竟不知她具体身份可见,太子那头,的确也不容小觑。” “话已至此,我已说了太多,即便反悔,也没用了吧。”唐谷溪扭头,看到墙上挂着一把剑,一把夺下来横在自己脖间,“舵主,今日我信您,才坦诚道出了这些。倘若舵主要告密,那不如趁早杀了我” 一语未毕,便被赵舵主一把夺下,唐谷溪也不僵持,即刻松开了手。 赵舵主面色铁青,一把将剑扔在地上。 “怎么,姑娘还是信不过我?”他咬牙道,“我说过了,我不参与朝堂纷争,只要不坏我生意,你们随便” “可人总有身不由己之时。舵主今日说不管,可不知哪一天,会不自觉站到我的对立面。彼时,谷溪要后悔,恐怕也晚了。” 她直视他的眼,上前一步,“况且,我不要舵主的不管,我要舵主彻底站在我这边,助我一臂之力。我也说过,既然舵主只在乎生意,那日后,是绝不会亏待舵主的。” 赵舵主身形高大魁梧,站在那处一动不动,犹如屋里挺立的石柱。静看唐谷溪走来,眸色愈渐深重。 “其实姑娘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是在于此吧?”他嘴角带了一抹笑,似是而非。 “是。”唐谷溪不欲掩饰。 “那你怎么就肯定,我会站在你这头呢?” 终于到了这一句。和林寻问的一模一样。 “我不确定。” “可别忘了,当今相爷可是我姑丈,虽说我来宛都过活并不靠他,却也算是半个亲戚。你让我与我亲戚作对,这恐怕不太妥吧?丫头,这一步,我看你是算错了。” 听到此时,唐谷溪怎会听不出来,其实他与他姑丈的关系,并不多么亲近。否则,也就不会说出方才那一番话来了。 只是,很明显诚意。 没有诚意,只有空头保证,谁会动摇呢? 唐谷溪秀眉深锁,微微垂首,似乎凝思了一刻,忽然一手抬起,另一只手也抬起,开始解腰间的绸带。 原来迫不得已,真的到此地步了么? 欲擒故纵计,苦肉计最后,竟也要用美人计。 一向对以美色示人的女子从无好感,尤其对于自小练武、崇尚武斗、敬慕英侠之士的她而言,走到这一步,似乎早已不再是唐谷溪了。 也罢,自听到武贲军“全军覆没”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再是她了。 自返回宛都给姑母写那一封信起,她就已经不再是她了。 胸中泛起一阵阵的恶心,为自己。一瞬之间,脑中不断闪过多年前在家练武,秉风哥哥边开玩笑、边指正自己身姿的情景;闪过苏宸在林间教她射奕,与她骑马在离山驰骋的情景;闪过她与林寻林落一起押镖,又一起离开盛歌,一路欢笑逗骂的情景 不知不觉,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模糊之间,赵舵主按住了她的双手,她不再动弹。 “我记得,头一次见你时,你也是那样,瞪着我毫不退缩,伶牙俐齿,嘴巴如此厉害。”赵舵主很快离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当时我酒兴在头,想要自然,十三娘过来捣乱,也没得逞。从那天,到今日,才过了短短半年,你竟站在我面前,完全变了副样子 “我不知你究竟失去了什么,可我应该没猜错,你要助太子和骆王妃,并不单是为了报恩吧。此事,应该和凉禹大军,有关” 他转过身来,定定看她。 “放心,你不说,我也不会问。”眼尾扫了一下她腰间散乱的衣带,“风月阁中从不缺美色,你要用这个,算是又走错一步。我不想骗你,所以,姑娘还是请回吧,倘若走晚一步,怕是要后悔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 十岁时的那场病 漱石园中,一个修长的人影,于一汪清水旁迎风而立,身上仍换了那身墨色装束,窄袖短襟黑靴,如瀑的发间无一饰物,从背后看去,浑身散发着一股中性气质。 纵然那长发如墨如瀑,可过不了多久,都会变成霜雪般的银发。 唐谷溪压住心头涌上来的情绪,缓步走了过去。 “你的计划,可还顺利?”前面的人似乎知道来的是她,并没有回头。 唐谷溪站在她身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眼珠略转,她鬓边一绺微微泛白的发丝即刻撞入了视线,唐谷溪赶忙收回,心中阵阵发凉。 林落因自小修炼习武,肌肤容颜保持得极好,即使不善脂粉打扮,却也时时焕发着青春靓丽,何况正值大好年华她若没有此病,想必直到中年,也会俊美如常吧。 可是 一念及不久之后,面前这个女子将会苍颜白发,步入老态,她便止不住地发抖。怎么会是林落,怎么会是林落? “此处风凉,别站着了,还是赶紧回屋吧。”她装作若无其事,婉言道。 林落扭过头来,脸上却是一派笑意,微微挑眉:“风凉?你没说错吧,如今可是炎炎夏日,不热就算好的了。” 是啊,唐谷溪笑了笑,她曾说过,她不怕冷的。 “可是” 可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你不用可是。”林落转过身来,依旧笑态晏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我还没那么弱,否则,那解药也救不回来” 唐谷溪凝视她的脸庞,眉间染上一缕哀愁,为何这场毒症,竟将她整个脱胎换骨了一样? “溪儿,”她不再微笑,“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此次还能依靠周伯之手活过来,实属命大。可是,既然又活了,那便不能白活着你说呢?” 唐谷溪点了点头。 “所以,我会全力以赴,帮你。” 所以,我会全力以赴,帮你 不轻不重传入了她耳际,唐谷溪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惊醒。 她微微苦笑,移开视线,不远处的泉水叮咚作响,“我竟不知,该说谢谢还是对不起了。” “为何对不起?” 唐谷溪没作声,林落是何等聪明之人,她怎会不知,自己此刻所做的,是有背于情义之事?林落身世大白,醒来之后强忍父母冤死的悲痛,却还要以此为名,协助自己实施计划 利用她父母之名,暗中联络各路将士,齐聚一方。因为冤死的将领,即便名分全无,满门受辱,却也有大批曾经属于他的将士忠心不改。 为了将这些人收敛到太子麾下,她不得已,才向她提出此要求。没想到,林落并不将它看成是一个“要求”,爽快答应了。 “别把我想得那么好。”一句话将她的思路打断,“我帮你,也就是帮骆王妃,帮骆王妃,也就是帮我自己。唯有那样,当年的冤案,才能平反,父亲墓前的泥垢,才能洗清所以,我是为了自己。” 唐谷溪不置可否,扭头看她,“你也很恨他吧?” “恨谁?” 她深吸一口气,“还能有谁,王座上的那个人” 林落扯嘴一笑,“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唐谷溪没说话,手指不禁捏了捏袖子里的信笺。 “那个叱咤西州的楚大将军,抢了他君王最爱的女子,并且”林落的声音很低,“我想,我若是大王,也会想让那个人死的。” “其实,你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唐谷溪将袖中的信笺拿出,递到她面前,“你知道,为何齐将军会对我们那么好吗?他为何会跟陛下冷战多年?齐煜口中说的,他儿时的情景其实就是你家,楚兴将军的府邸。” 当年,齐煜不满七岁,跟随齐昭四处游玩。两国关系彼时尚好,两国之间的将领自然也情同手足,那个他常常去玩的府邸,便是楚将军府,那个与他一同对打的玩伴,便是林落 只是,彼时的林落,尚不满五岁,加之后来的大病失忆,她怎会记得? 林落接过信来,匆匆看完,白纸黑字,将她父亲生前是如何被人构陷、被人冤枉的,昭然写在了上面。那些字迹,正是出自仇人之手。 她折起信笺,抬起头来,面容微有波动,不过很快便被遮掩了下去,转身看向平静的湖面。一手抬起,递给了唐谷溪,未说一字。 唐谷溪接过信来,寞寞道:“其实,这个不该给你看的。可是,我不想瞒你任何事,何况,这封信,也本身与你有关” 林落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师娘对你很愧疚。” 听她突然换了话题,林落吃了不小一惊。 “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唐谷溪惨淡一笑,眸光划向远处的树枝,“你昏迷的这些天,师娘来你房间很多次,自然,还有昀师姐她们告诉我,你十岁时得的那场病,其实” “我知道。” 唐谷溪吓了一跳,扭头看她,“什么你知道?” 林落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你怎么知道的,你何时知道的?” “她告诉我的。” 唐谷溪略一思忖,她便是冯昀。 “可是,你们当时还不认识。”反应过来后,唐谷溪马上疑惑了。 “我不知道。”林落苦笑摇头,“也许,剑派中其他弟子都知道,口口相传,她便也知道了。只有我和寻儿不知道可当时,我也早就怀疑了。” 唯有林寻天真地以为,十三年前,师姐只不过无意间得了一场大病,大病之后,服药出错,以致失忆罢了。可他并不知,那药,正是母亲亲自求人配的 为的是,让她忘掉从前,安心留下来练剑。 自此之后,一切楚家的记忆、父母死去的记忆,全都没了那个倔强冷漠的小女孩,不再哭闹着要回去,也不再拒绝随师父练武。 更重要的是,叶瑾云可以以此为借口,逼她踏遍四国寻找遗孤。 “等你把她带回来后,我便告诉你,你的生身父母是谁” 多年前那句话,还清晰如昨地回响在耳边。 林落闭了闭眼,明显不想再去回忆。 “那你这些年就从来没恨过师娘?” 林落睁眼,清澈如玉的眸子,毫无差错地对上了她的眼,语气极其肯定,“没有。”(。) 第四百五十章 去那里试试吧 唐谷溪出了一口气,黯然收回目光来。 师娘恨她,只不过是在恨楚兴罢了,而随着年岁增长,她眼见着这个女孩子温顺懂事,孝顺体贴,虽不能言善辩,却天赋异禀,善良聪明,叶瑾云也是一个当过奶娘的女子,岂有不爱之理? 可她父亲毕竟是率军踏平南国的将领,仇人的女儿,那一年的血泪与疼痛,仍旧耿耿于怀,历历在目。爱恨之下,叶瑾云只能将寻找公主的重任,放在她身上,除此之外,对她并未亏待半分。 林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她在林家,在九秦红山,心中唯有师父师娘二人,以及他们的儿子——林寻。即便师娘让她去死,她恐怕也不会拒绝。 唐谷溪明白她心中所想,听到那两个字之后,不知是该轻松,还是该叹息。 轻松,因她终归没有怀恨师娘,林落还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叹息,叹息她的命途,生来便遭此不公平待遇,却不可选择 “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的事。”林落展颜一笑,将眼底那一丝苦意隐去,两手背到身后,“太子和娘娘,近来可好?” 唐谷溪锁眉摇头,“听十三娘说,娘娘已经被幽禁在未央宫,连日未曾出宫了,也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至于太子应该还好。” “应该还好?”林落声调扬起,“你可知道,此事不能有任何缺漏?”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现在,只盼望那药能尽快使大王病倒,只要师父一回来,太子一监国,便好说了。” “然后呢?接下来?”林落半信半疑。 “接下来”唐谷溪将视线移至她脸上,“大王就永远不会起来了。” “你” “可他并不会死。” 看着林落疑惑的面庞,唐谷溪放缓了声音,“你还记得当初在凉禹,大王的病情吗?既不会死,却也不能处理政务在此之下,无人会怀疑用药,而朝堂政事,也便全交到了太子手里。” 林落眉头舒展,似在沉思,不作声。 “接下来,四王子必定会出兵。”唐谷溪继续道,“他以为他实力雄厚,羸弱的太子殿下不足以与他对抗,可他并不知,在这几个月内,暗归于太子的人,早已不计其数了。” “其中,就包括那些御林军将士?” “嗯。”这些人,便是她和林落,要去游说之人。 林落似乎微微舒了口气,半晌,又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唐谷溪心头一紧。 “光这些还不够。” 唐谷溪愣了下。 “溪儿,你不要小瞧了任何人。”林落的神情有些严肃,直视着她,“尤其是宫里的人,四王子他并不是一般人。你宁可多准备,也不要少计算。” “你的意思是”唐谷溪心跳有些快。 林落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扭头四顾,低声问了句:“寻儿呢?” “他应该在外面。” 林落蹙眉一想,转身就走,可走了几步似乎才发现,唐谷溪还站在身后,她转过身,看到唐谷溪一脸迷惘,方意识到,此事,还是她去说为好。 “我问你,大王的药,是何时送进去的?” “半月之前。” 林落低头沉思,心中飞快计算着从凉禹到乔疆最快所需的时间,最后抬首,对唐谷溪道:“你快叫寻儿赶去凉禹,通知司马将军,请求他带着剩余部将过来。” 此言一出,唐谷溪立刻知晓了含义,犹如一道闪雷,将胸中迷雾震开,顿时一派清明。她点了点头,来不及说什么,转身离开。 林落站在池边良久,又左右思考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步骤,自觉万无一失后,方离开了原地。 没走几步,身上传来一阵酸痛,似乎是从每块骨骼的缝隙传来,细若针尖,利若刀锋,乍然出现,又极快消失。每天反反复复,不知发作几回 这酸痛,是周伯也始料未及的,与那绺白发同时出现。周伯纵然神通广大,可是,那药性也并非简易之物这,后遗症又怎是一人他能说全的呢? 如今,她已失了大半武功,内力也早不如从前,纵然能提气运力略施拳脚,可还要忍受发功所带来的浑身疲软、冷汗直冒。如此一来,简直与废武之人,没什么不同。 她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摸了摸鬓边的那绺白发,纵然看不见,可手指却能感受到。不久之后,她头上,不止会有这一绺,还会有很多绺,会有大半头,会有满头 明明未至暮年,却要眼看青丝变白发 助了溪儿之后,此地,也不宜再留了。 走着走着,来到了周伯的小院门口。 她停下脚步,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坐到周伯对面时,她才发现,周伯也已经老了,不知是近来为她操劳的原因,还是年岁愈大的原因,他头上竟也全白了。 “过不了多久,我就和您一样了。”林落笑笑,眼角却有亮光,“周伯,多谢您,是您把我救活的。我不知该如何谢您。” “要谢我啊,就好好活着!”周伯笑起来红光满面,“落姑娘,你是福大命大之人,既然上天让你活着,那你就不能白白糟蹋了。区区黑发算什么,人终有一老,到头来谁不都还是一样?” 林落笑着点头,垂下目光,“来生,要做您的女儿,多好。” “怎么,整天和草药打交道?”周伯吊起眼来,“那不得浑身都是草药味儿,多难闻啊,该没人要你了。可不比你们整天行侠江湖来的爽快” 闲聊了半晌,又喝了一盏茶,不知不觉,已天色昏沉,暮色四合。 “我该走了。”林落站起来,恭敬地朝周伯作揖,“以后,再来和您唠嗑。” “好” 林落再次拜别,走了出去。 “落姑娘。” 行至院门口,周伯终把她叫住。林落转过身来,诧异地看他。 周伯站在屋门口,整个人隐藏在昏暗中,但那双年老的眸子,却丝毫不显得浑浊,反而明亮如炬。 “东蕖海有一种花,长期服用此花粉,会对容颜衰老有所抵抗,不过,还要以东蕖海中的水冲服,方好。”他顿了顿,一手扶住门框,“你要实在觉得难受,就去那里试试吧。”(。) 第四百五十一章 最后一面 林寻走后没几天,林肃就回来了,手里拿的,正是唐谷溪心心念念的“名单”。 顺利得超乎唐谷溪的想象,她不知该感谢师父,还是该感谢那些老臣。当他们面对那座玉玺之时,是否也如当年见到父王一样,敬重恭顺? 朝中势力已在手中,眼下需做的,便是打通御林军将士。 如此,便只要等待那副神药,发挥其作用了。 当她和林落从那些将军府走出来后,只觉得眼前无比明媚,天色湛蓝,纵然烈日当空,却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舒爽。 殊不知,背后的衣衫早已湿透 自然,只是她。 林落在见到父亲生前战友时,虽神色有异,却也把持得极为恰当,不卑不亢,言语诚恳。似乎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诚心求助的将士罢了,与她父亲没有丝毫关系。 那些将领大多年轻,都曾在楚兴将军的麾下受过益,虽未被“谋反”一事牵连,却也大大小小受到了处分。而战场之上结下的情谊,往往非同寻常,多是生死之交。纵然有个别薄情寡义者,也不会因她俩的一时之词,而向上告发检举。 毕竟,时隔多年,再次检举,早已没了意义。谁不知,当时陛下是有意给楚兴安罪致死的?至于楚将军极其部下,究竟有没有谋反,他心里自然最清楚。 还好,一连几天,拜访过家,大多也都相信“楚兴还有个女儿留在世间”的话。唐谷溪和林落自然察觉,定是太子曾通风报信过,否则,以她俩现今的民女身份,怕是连进府也进不去 “他们,多是些慷慨之士。”在道边缓缓走着,林落若有所思,“可见,当初的那起冤案,令父亲的部下多么痛心,可又无能为力” “是啊,闻及你是他的女儿,他们各个都变了脸色,竟无一个不信的。”唐谷溪瞧了她一眼,略略失笑,“还不止一个说,你和你父亲长得像可见,我要是自己来,还真不行,你就好比一个‘令牌’,比千言万语都顶用” 听闻此言,林落竟意外地扑哧一声笑了。 “照你之言,当初我们在凉禹,入宫面圣时你岂不也是个‘令牌’了?倘若当时真听我的,没有让你进宫,那恐怕我和寻儿,也不会如此顺利了。” 是啊,多亏了这两张脸,长得像他们的故人 唐谷溪长叹一声,“没想到,都过去那么久了。这两年的经历,如今回想起来,都如梦一般,令人匪夷所思” “你可还记挂你的爹娘?”林落停下来,转过身,“唐夫人和唐老爷,他们与你,已经快有两年未见了。” “怎能不想?”唐谷溪也停下脚步,“爹和娘是把我养大的人,不论如何,他们都是我的爹娘。要怪,只能怪我以前无知,老是惹他们烦心后来家运不济,受公孙容家牵连,不得已流放边疆,我那时简直归心似箭,可又不能冒然回去。” 她回过身,继续往前走,林落跟上。 “好在,苏宸帮我安顿好了爹娘。我想,等解决完一切事之后,我便接爹娘回来。” “回来?回到哪儿?” “能去哪儿,自然是宛都了。”唐谷溪苦笑一下,环顾四周的花草树木,“宛都风景宜人,离盛歌最远,又有你们和师父师娘在,能在此安家,也算我的小心愿了。自然,彼时若是我还活着” “可是,若是找到苏宸了呢?” 唐谷溪一怔。 “倘若苏宸还活着呢?”林落又问,看她的侧脸,呆了一会儿,便摇头笑道,“倘若苏宸还活着,那你们便去凉禹啊,如此简单的问题,至于纠结至此?” 说着,便大步向前走去。 唐谷溪在后边失神片刻,又赶了上来,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凝视她鬓边的白发,与她一侧的眉眼,半晌问道:“你近来,好似心绪不错这是何故?” 不是近来,是自从她醒来后,便一改往常,好似恢复了临清初见她时那样,神采奕奕,一副潇洒。 唯一不同的,只有鬓边的白发。 林落好似没听到,权当耳旁风,一阵刮过去了,未作声。 炎炎夏日,耳边尽是蝉鸣声,道边柳树依依,一片绿意,分外盎然。暖风吹动下,柳条摆动着婀娜舞姿,燕子斜飞,处处是生机。 一声闷响,身边的人骤然止步。 唐谷溪正在揩去额边的薄汗,暗叫着夏日晒人,结果见林落停下,忙扭头去看。 闪入眼帘的,是林落一手扶在树干上,眉眼紧闭的模样。她头上汗如雨下,短短一瞬便变了脸色,另一只手摁在胯部,看似胯部疼痛,却是浑身都在打颤。 那一刹那,极度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三番五次的不测,纵然再康健的身体,也有吃不消的时候。凉禹的软筋散、柔魂香,早已将她的身子击弱了几分,在乔疆与恶人出手时,便已有了体软的症状。 更别说后来的梅花毒了,简直跟从地狱走了一遭一样。可是,容颜消逝这一条,难道还不够么? 她握住林落的手腕,心慌不已,最终咬紧牙关,稳下了心神。瞥了一眼她头上的汗珠,反过身来,便欲背她回去。 不料,胳膊却被一只手捏住。 “林落,你” “没用的” “什么没用,先回了家再说!”唐谷溪莫名生气,“总之,周伯会有法子的,你别瞎想,先坚持住” 说着,她眼角有些湿润,赶忙背过身去,把她往自己身上拉。 “溪儿,你回去吧” “快上来!” “听我说” “你别废话!” “齐煜,可能还活着你、你找到他们替我说一声,抱歉”她在身后,看不到脸,却能听出声音越来越虚弱。 那话里的“他们”,唐谷溪岂能听不出来?原来在林落眼里,苏宸和齐煜都并未死去,她亲历过的战事,其中又疑点重重,冥冥之中,一个人是活了还是死了怎能在另一个心念相通之人身上,感受不到? 可是眼下,不是说此事的时候! “你快”唐谷溪转过头去,却不想,她发白的脸庞刚映入视线,脖间便传来刺骨一痛,眼前慢慢被一片黑影覆盖。 倒地那一刻,她从未有过的后悔。(。)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不辞而别 玉蝉端着一碗水来到床前,扶起榻上的人,为她一口口灌下去。直至一碗清水见了底,才离开她,返身走回桌前放下。 榻上的人直勾勾看着她,仿佛任何动作都没了意识,喂她吃饭她便吃,喂她喝水她便喝,只是不言不语,不哭不笑。 玉蝉走回来,愁眉紧锁。 “小姐,你这样不行啊,已经两天没说话了。你若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去,想吃什么,我便去厨房叫人做,总之,别不吭声啊!这样下去,一定会闷坏身子的,到时,可如何是好?” 见她仍不动,玉蝉走过来坐下,紧挨着她。隔了片刻,叹道:“说句实在话,我虽与小姐相识不长,可自小姐初次去凉禹,便听说了你们的一些事,后来的事,小姐也都告诉我了。可以说,大风大浪,你都经历过了,原不该再为此而伤神,更不该为它而击倒你要面临的,接下来的,会比这个重要许多” “玉蝉,”唐谷溪吐出了两天来的第一个字,“你说的,我都知道。” “既然知道,就更该振作起来啊。” “我不是不振作,只是想不通” “有什么可想不通的?”玉蝉鼻尖隐隐发酸,“小姐,林姑娘是去她该去的地方了,她是为了活着而去的,否则,你让她留在家中,难道等死么?” 玉蝉的话并不假,你让她留在家中,等死么? 周伯已将前两天的谈话,悉数告诉了他们。如今,全家上下,叶瑾云和林肃,董默笙和董云鹤,还有唐谷溪和玉蝉,皆知道林落的不辞而别,极有可能,是去了那片海域 那片海叫东蕖海,海上有座孤岛,叫蔓花岛。以前,她对此有所耳闻,一次,是在紫阳公主的府里饮茶时,一次,便是和林寻铃儿到达宛都时 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口里相传的岛屿,会成为林落如今的栖身处。 东蕖海、蔓花岛 “可是,她为何不告诉我?”唐谷溪哑声道。 “林姑娘定是知道小姐会为此阻拦,所以才不得已将小姐打晕的吧。”玉蝉从榻上起来,蹲下身子,抓过她的手,“小姐也不想想,为何林姑娘会拖到今日,才离开这里?周伯与她的谈话,可是几日前就发生过的” 唐谷溪扭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林姑娘是在帮小姐啊!”玉蝉莫名其妙流下泪来,也不去擦,“你和她才从将军府里出来,她便撑不住了。可见,之前不知她发过多少次病,可都因未实践答应小姐的诺言,才忍下来的” 唐谷溪眼前渐渐模糊,玉蝉的声音越来越远。 “所以,小姐,别再怪她了,林姑娘她也不容易啊!听周伯说,他是见不了林姑娘受折磨才不得已,告诉她此去处的,若非无可奈何,周伯怎忍心让她离开?若非她弹尽粮绝,又怎会丢弃大家不辞而别?” 若非她弹尽粮绝,又怎会丢弃大家不辞而别? 玉蝉的声音铿锵有力,句句戳心。 “我我怎会怪她?我何曾怪过她?”良久,唐谷溪才稳住气息,“是啊,你说得对,她是受不了的,她要解脱”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反手握住玉蝉的手,“可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玉蝉抬起头,“小姐此言,从何而来?” 唐谷溪苦笑,伸手为她抹去泪花,深吸口气,“好了,陪我起来吧,我去看看师娘,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来到叶瑾云院中,还未踏进门,便听到一阵低微的啜泣声,从窗户内隐隐传来。 她不由驻足,低下头,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确定脸色如常后,方走了进去。 “师娘”低低叫了一声。还未等后面的话说出,叶瑾云便扑了过来。 一把握住她的手,几乎要将其握碎,面前的师娘眼眶通红,满脸泪痕,她从未见过师娘这副模样。 即便在和她相认时,诉说前尘往事时,也未像今日这般脆弱、眼泪肆流。 叶瑾云将她拉过来坐下,紧紧挨着,终于止住了哭声。 她一止住,屋子里短暂的安静,这安静的瞬间,似乎让人闷得透不过气来。唐谷溪强压在心中的悲伤,即刻又涌了出来。 可见师娘如此伤心,她又怎么敢再哭?看这样子,师娘怕是自昨天到今日,哭了整整两天吧。 “茵儿走了,她也走了”叶瑾云咬牙盯着桌上的茶杯,眼泪又朦胧起来,“都走了,家里没人了。都是因为我,溪儿,你知不知道,她们都是被我逼走的,都是因为我” “师娘。”唐谷溪握住她的手。 “溪儿,你恨我吗?” 唐谷溪摇头。 “那你说,落儿她恨我吗?”叶瑾云泪眼看她,问得极其认真,如同孩童般,近乎较真。 唐谷溪用力笑着,再次摇头,“不恨,她从来没恨过您。” “这怎么可能”叶瑾云苦笑一下,松开她的手,将视线移开,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落儿她从小听话,从没反对过我任何事。她知道,她不是林家的人,也知道我不是她娘亲,可还是叫了我整整十余年娘,直到她出去找你,回来后才改叫‘师娘’” “这是她应该的,您把她养大的啊。” “可是,可是溪儿你不知道”叶瑾云低头拭泪,“我年轻时,心狠,气性又大,当初她小,免不了要受苦有时候,是我故意的,故意冤枉她,故意惩罚她,她也不作声,说什么就去做。她她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不会知道,怎么不会记恨?如今,如今我后悔了,想要好好待她,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她却不给我机会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抖,伴随着绵绵泪水,将头靠在了唐谷溪身上。 唐谷溪不出声,心如刀绞。 “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她得说一声啊” 林肃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一幕,停在门外良久。 那也是他最心爱的徒儿,岂有不痛之理? 林落这一走,生死未卜,不同于以前的任何一次出行,此次是“弹尽粮绝”,是无可奈何,是带着一身病症 能不能回来,能不能活下来,都说不定。 唐谷溪直坐到晚上,又和师父宽慰了师娘一番,方走出了屋子。 望着满院寂寥,唯有月华如玉。 林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她亦不知,那一晚,竟成了与师娘二人的绝别。(。) 第四百五十三章 被带走了 “这就是林大侠带回来的?”十三娘盯着那卷丝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其实她倒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单看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心中便分外踏实。 唐谷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景,有些走神。 “姑娘,你这名单来得正是时候,昨日我听几个侯门公子说,如今朝中正是太子监国呢。不过,话虽如此,可这太子监国,就如同四王子监国一般,大权还是——” “十三娘,这皆在预料之中。”唐谷溪扭头看她,“如此,才算正常呢您好好保管起来,挑个时候,送进去。” 十三娘“嗯”了一声。 风月阁的消息,果然是最灵通。唐谷溪响起方才进门时的热闹,便问:“外面似乎正在铺排些什么,近来风月阁,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 十三娘蹙眉一想,琢磨道:“我听赵舵主说,貌似过两天是他姑丈的生日,就是严相爷好像要出了府,来这里大摆筵席。” “严相爷?”唐谷溪转过身。 “是。”十三娘瞧着她,颇为疑惑,“怎么,姑娘这是” “十三娘,今儿几日了?” “今儿,七月廿五。” “严相爷的生日呢?” “好像是八月” 唐谷溪紧张地盯着她,有些迫不及待,“八月多少?” “八月十九好像。” “八月十九”唐谷溪垂下头,喃喃自语,“还有二十多天,二十多天,够了,够了,天助我也” 十三娘看她神情,似乎明白了几分,探过头问:“姑娘是想在那天” “不知林寻何时能回来,若是回不来,那就不等了。”唐谷溪恍若未闻,继续自己的猜想,“十三娘,你给这份名单时,记得告诉对方” 她凑过头去,伏在十三娘耳边说了几句。十三娘微微蹙眉,神情愈加庄重,听罢,沉默一刻,最终点了点头。 “还有赵舵主,就拜托您了。” 十三娘咬住下唇,扶着桌沿坐了下来,似乎还是不放心,“姑娘这是决定了?可得想好啊。” “我想好了,早就想好了。”唐谷溪淡淡道,慢慢移开了视线,窗外的日光照在脸上,颇有迷离感,“我等不及了,不能再等了即便我可以等,有的人却不能再等了。我怕他们等不起十三娘,您是知道的,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我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她一遍遍说着,不知是说给十三娘,还是说给她自己。 等不及了,等不及了所以,要赶快去做。 “好,既然姑娘决定了,那我便奉陪到底!”十三娘从身侧起来,对着她跪了下去,唐谷溪眼角的余光轻微晃动,却没有转身。 “成败在此一举,公主殿下,我们多谢您!” 唐谷溪喉咙微动,双手背在身后,转头笑了笑,“快起来十三娘,房门还未锁上,让人看见了,该吓着人家了” 十三娘抹着眼泪起来,身后便传来了敲门声。 “谁?” “十三娘,唐姑娘,有两个人来找——” 话未说完,一双手便推开了门,紧接着,四只脚踏了进来。 唐谷溪和十三娘对视一看,皆是万分警惕,小心翼翼向外间走去。 “师妹,小师妹!”不等她们走到,董默笙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唐谷溪愣住,看到他们俩的身影时,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又立即紧张起来 “云鹤师兄,墨笙师兄,怎么了?”她走过来,十三娘也从身后走出。 唐谷溪在看到他俩脸上的神情时,便感到了万分的不妙,若说墨笙和林寻一样,容易小题大做也就罢了,可是连一向沉稳冷静的云鹤,此刻却也紧张兮兮、面色严肃,望着她欲言又止。 两个人气喘吁吁,挥汗如雨。 “师妹,你听我——” “等一下!”云鹤朝他怒喝一声,又转头看唐谷溪,“小师妹,你还是坐下来,听我们俩慢慢说。此事也并非全是” “到底怎么了,快说!”唐谷溪大脑一片空白,嘴唇不断打颤,“是不是林寻出事了,还是还是师娘师父?” “是师父和师娘!”墨笙破口而出,眼中盛满了愤恨与忧心,一掌拍在桌上,“宫里来人,把他们带走了!” “什么” “就在刚刚,宫里来了几个侍卫,将师父和师娘带走了!”墨笙闭上眼,重重坐在了凳上,好似浑身无力。 唐谷溪大张着嘴巴,扭头看董云鹤,发现他也愁眉紧锁,垂首不作声,看来,情况已定,此事是无能为力的了。 师父师娘竟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怎么会呢?是谁,是大王还是四王子?带他们去做什么? 无数的问题在脑中闪过,唐谷溪一一做着推测:倘若是大王,那便是姑母这些年的行踪暴露了,便是和南国王室有关的如此一来,姑母、师父、师娘,可能都要遭难了。倘若是四王子,那便还好些,最起码,四王子只是为了王位,为了排除异己而做的试探 只这短短几瞬,唐谷溪便出了一身汗。 “快走,云鹤师兄,我们快回去,我有话跟师娘说,他们还没走远” “小师妹,你疯了!”墨笙猛地从她面前站起,吓了唐谷溪一跳,“我们来此是为了什么,只是来告诉你的?不是,是来保护你的!” “保护我做什么,现在有难的是师父和师娘,他们被带进宫里,能否出来还说不定!我一个门下弟子,有何需保护的?”兴许是慌张过度,唐谷溪也禁不住喊起来。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小点声?”董云鹤瞪了墨笙一眼,摇头叹口气,一手拉过董默笙,一手拉过唐谷溪,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现在,不能回去,谁都不能回去。” 只这一句,声音轻淡,便再没说话了。 十三娘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站在这里也不好说话,只得低声宽慰唐谷溪,“放心,娘娘还在宫里,不管怎样,还有王妃和太子呢,林大侠和林夫人一定会没事的。” 唐谷溪坐着不动,恍若未闻。 “那三位就在这里歇歇吧,我这里呢,没别的好处,就一个好处——让人放松。你们先坐,我出去看看,有何需要,只管叫人就行,外面有司棋候着。” 董云鹤微微作揖,点了点头。 十三娘干笑两下,又担忧地瞥了一眼唐谷溪,方走出去,阖上门。 “怎么会这样”唐谷溪咬住下唇,攥紧了袖子,“师父和师娘,走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她抬头,看向了云鹤。(。) 第四百五十四章 林宅起火 房间内气氛沉闷,鸦雀无声。 云鹤皱着眉头坐下来,一手放在桌上,垂头道:“说了。师父师娘走时,都很淡定,没有丝毫慌张。他们说,要我俩照顾好你,照顾好林寻,还说” 唐谷溪死死盯着他,眼前一片模糊。 “还说,如果实在撑不下去,就放弃吧。”云鹤抬起头,乌黑的眼里写满了心疼,“小师妹,如果你实在觉得累了,就放弃吧。没人会逼你,师娘” “我怎能放弃?”唐谷溪打断他,“现在,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让我放弃?师娘让我放弃?那她和师父怎么办,姑母怎么办,十三娘怎么办,背后等待的所有人他们怎么办?!我岂不成了自私自利之人?放不下,根本放不下了” 云鹤见她如此,叹口气,撇开了头,似乎不忍再与她对视那双眸子是如此炙热,如此摄人。 董默笙也渐渐平静下来,提起茶壶倒了盏茶,轻轻推至她面前。 “其实这都怪我,”唐谷溪将手帕从脸上拿开,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如果我早些答应,不回凉禹,就好了,一切都还来得及,也不至于夜长梦多,耽误至此也不会暴露师娘踪迹” 说是进宫,可此次一走,真不知还能否相见。 林落的不告而别,师父师娘的被召进宫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了。”云鹤回过头,凝视着她,“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师娘她为了我,她这一生都是为了骆家”唐谷溪不理会他,继续泪如雨下,“骆家亡败,她一个人,带着我和母亲逃亡,若不是她,我早就死了她找我找了二十年,可我” “哎,我说。”董默笙实在受不了,站起来拧着眉头看她,“小师妹,师父和师娘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哭哭啼啼,让人看了还以为他们” “墨笙。”云鹤瞥了他一眼。 墨笙耸耸肩,叹了口气,又坐下。本来他是无比忧心,可见到唐谷溪这样激动,反倒觉得事情也许没那么坏,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测而已。 董云鹤和唐谷溪听他这样说,似乎也放松了几分,一个舒展了眉头,一个止住了哭泣,三人各自坐了会儿,静默不语。 “二位师兄。”唐谷溪擦干净眼泪,郑重地看向他俩,“几天后,这里会有一场筵席,是严相爷的,或许,还会有其他人过来。你们知道,我不能再等了,所以,我需要你们帮我” 二人一听,便知她说的是什么,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若说帮岂不是客气了,事到如今,我们兄弟俩的命,岂不都是姑娘的?只管说吧。” 唐谷溪听到,二人对她的称呼,竟也改了。 是啊,提及此事,他们怎还敢把她当作师妹看呢?这个师父师娘都无比尊重的身份,他们兄弟俩,还有什么可说的? 在风月阁呆了一天,直至夜幕降临,三人才回了家。 远远看着,只见天边一团黑烟笼罩,浓烟滚滚,似有火光。 “这是发生何事了?”董默笙望着冒烟的方向,因距离比较远,又有房屋树木的遮挡,路上的行人皆没注意到,因此诧异地看着他三个。 “是何处起火了?”唐谷溪喃喃,皱起了眉头,“可我记得,那边不是临江河吗?河畔怎会生起如此大火呢?” 即便有草木房屋走水,那处也有临江河贯穿,灭火还不容易?何故起的如此大呢? “不好,快走!”就在两人揣测的同时,董云鹤一声暗叫,抓起二人胳膊,运功向前飞走而去。 唐谷溪轻功不好,好在有董云鹤紧紧抓着她,只觉脚下生风,如同踩在云端,热风从脸庞嗖嗖刮过,道边的行人也都模糊了身影。 她这才再一次体验到,自小在林家学武的,内功修炼到极致的,运起功来是什么样子。倘若林落,没有这些打打杀杀、迷药毒药,此刻的实力,也与云鹤不相上下吧? 念及此,再一联系实情,不觉有些感伤。 正在走神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周伯,师姐——!” 随着这声大喊,董云鹤立刻止住步子,三人停了下来。唐谷溪只觉一片恍惚,待她眼前清明过来后,才看到了位于面前的,是怎样一副情境—— 大火几乎映红了整个天际,火舌蔓延着,几乎要烧到鼻尖,热浪一层层扑过来,似要吞噬四周所有的人。 头顶黑烟滚滚,噼里啪啦,周围聚满了人,沿外围着一圈低矮的石墙,以防火势蔓延出来,累及别家,千百个人头,却没有一个去救火 林宅那是林宅! 唐谷溪几乎是吓傻了,站着一动不动,火光映在她脸上,扑朔迷离。她以为那是幻象那是幻象吗?太不现实了,怎么会林家被烧了吗? 云鹤与墨笙早冲进去救人了,身边撞来其他的百姓,都在议论着此次火势。灼烧声和人喊声交相混杂,铺天盖地,吵得人耳嗡嗡作响。 没有一个人敢去救 那围起来的一圈石墙 这都昭示着,此次大火,是宫里人放的或是四王子,或是大王 等她反应过来,拔腿跑向火中时,被冲出来的墨笙一把抱住了,猛烈的撞见几乎将她撞倒。 “别去,别去”墨笙满脸黑灰,双手如钢铁一般,死死禁锢着她,“晚了,别去了,我哥已带婧儿出来了!” 婧儿 唐谷溪大睁着眼睛转头,看见墨笙满脸的泪水。 再一转头,云鹤已经跪倒在旁边,怀里紧抱着双眼紧闭的婧儿,她稚嫩的小脸上有几处烧伤,发髻散乱地搭在眼前。 云鹤大口喘着气,不住疾咳,身上亦有几处伤势。 周伯,昀姐呢? 她的身子软了,从墨笙怀里脱落,跪在了地上,近在咫尺的,是婧儿垂落的手指,和董云鹤落满泥灰的侧脸。 三人的背后,是那一圈石墙,石墙后面,是渐渐缩小的火势。 “能把婧儿救出,已经算好了。”墨笙缓缓蹲下来,“我们尽力了” “此地不能久留,对方摆明了要灭全家。”云鹤咳嗽着,转头看他们,眼神无比坚定,“快走,去十三娘那里!”(。) 第四百五十五章 “舞剑”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五十六章 功亏一篑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五十七章 风起之夜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五十八章 尘埃落定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五十九章 如今天下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章 不好的消息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一章 擒了林落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二章 自食恶果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三章 代价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四章 拷问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五章 找到了谁?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六章 故人重逢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七章 再次落空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八章 返程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六十九章 渐染风尘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章 情深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一章 惊变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二章 有人要见你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三章 隔帘传笺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四章 醉相思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五章 借酒浇愁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六章 新园新客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七章 该出发了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八章 黑暗中的人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四百七十九章 舱内密谈 两个人相对而立,之间只不过隔着两尺之距。幽暗之中,四只眼睛莹亮无比,灼灼注视着对方。四周万籁俱寂。 “手该僵了,还不快放下?”一句陌生的声音响起,对方似乎在笑。 齐煜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个一别两年、战死沙场的友人,那个从小玩到大手足情深的友人,此刻正站在眼前如此近的地方,用一种陌生而沙哑的声音对自己说话。 对方是人是鬼? 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个 因此此事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任是齐煜如此冷静,见惯了大风大浪,也无法一时接受眼前情况——当初,他可是亲眼看着花宁派人把他们的尸首拖出去的啊。 “告诉我,你怎么活过来的?!”他向前一步,两手扣在他肩上,闷着嗓子道,面容无比严肃。 “有人救了我。” “谁?” “部下。” “什么?”齐煜有些发愣。 苏宸静静地注视着他,一双眸子里冰寒如雪,语气却十分诚恳,一字一句道:“当初敌方放了大火,你也不见了踪影,我被他们的箭射中,翻下马来本以为,彼时必是死定了。可是万万没有料到,我的部下还在周围,他们有的负伤昏迷了,后被火烟熏醒,见我躺在旁边,远处又有乔军在搜刮伤病,所以他们把我拖走了。” “拖走了?拖到何处?”齐煜的声音止不住得激动,比往常要大上好几倍,他此刻的心情,恐怕是任何人也不能理解的,“我记得岭南离营帐还有好几里地,他们究竟是如何把你带走的?” 苏宸苦笑了一下,轻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松,无需如此紧张,然而,齐煜又怎能放松的了?苏宸见状,便只好继续说下去。 “你忘了,岭南的东西是什么了?” “东西?”齐煜锁眉一想,“是一条河” “不错,是有一条河。可是,另一侧呢?” “另一侧是是一处断崖?” 苏宸看着他,没说话。 齐煜的视线慢慢凝结,不可置信地注视着他,双手缓缓滑落,面色陷入了一片呆滞中,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去视察过那片地形,那处断崖下面是万丈深渊,你们掉下去,别说活了,不摔个粉身碎骨是不可能的。” “粉身碎骨?”苏宸低喃重复了一句,摇头苦笑,“的确,摔下去定是粉身碎骨了。可是,我们并未摔下去” 齐煜眉睫一跳,“何意?” “断崖下面尚有一断石,他们——”说至此,他忽然脸色剧变,低头咳嗽起来,这一咳不要紧,登时血气上涌、面色通红,身子如同风中枯草一般,向后扶住了墙壁,慢慢才恢复过来。 齐煜吓得不轻,忙过去扶住他,一边刮着他的背为其顺气,一边担忧地道:“行了,我知道后来的事了。不过,你这嗓音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疾咳,究竟是” 苏宸平复了过来,闭着眼摇摇头,靠在船板上养神片刻,方道:“死里逃生哪有一帆风顺的?我若是不留下点毛病,那才不正常” “话虽如此,可为何偏偏是嗓子?”齐煜忽然心头一重,凝眉道,“那你你的武功?” “武功还好,毕竟身上没伤着。” 齐煜听罢,微微松一口气,黑暗中的眼眸忽然泛出了一抹悲哀,“那就好,最起码,比我强” 苏宸默然片刻,方缓缓睁开眼睑,目光犀利转向他,“你这话,是何意?” 齐煜摇头苦笑,松开他,转过身去,淡淡道:“别看我还拿着剑,功法剑诀自然记得清,可要论到实践,武功是大不如前了” “我听说,武贲军中少将军也是‘尸骨无存’这一年,你去何处了,又是如何回来的?” “哎,这就说来话长了。”齐煜长叹一声,似乎并不想多说。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各自想着后来遭遇的事情。一个被丧心病狂的花宁俘虏,受尽了日夜剥削,一个隐姓埋名,远离王权贵胄,随着南海的商队默默寻人。其间的艰辛自不必说,也说不出来,唯有这沉闷的安静是最好的舒缓剂。 “你该上去了。”背后一声轻响。 齐煜霍然转身,如炬的目光直直射向他:“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不上去?” 苏宸摇头。 “那你上这艘船又是为何?别告诉我只是想引我下来,陪你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叙旧的!我告诉你,上边那位可是一直在寻你呢,前不久还大病一场也怪我,从我处得知你的‘死讯’后,她们是半点希望也没了。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从没见过她这般心灰意冷过,苏宸,你要想继续这么摧残她,就尽管在此呆着吧!” 面对齐煜这一通长篇大论,苏宸先是微微一笑,听到后来,唇角的笑容慢慢凝结,再也笑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何尝不知她是如何过来的?你以为我会比她好受半分?” “那还愣着做什么!”齐煜一把攥住他,“走,跟我上去。” “你站住。”苏宸冷冷地发话,却让齐煜真的停下了,转过头来疑惑地打量他,不知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齐煜,你听我说。”沙哑的嗓音平淡干涩,充满了悲伤与无奈,“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她还不敢见我,我不能这么唐突地出现,否则,会把她吓着的。上回,我们在风月阁见过一次,只不过,彼时她蒙着脸,我又坐在屏风另一侧,寥寥数语后,她便下了逐客令。自始至终都不肯露面,我何尝不知她是怕我见到她如今的样子” “如今的样子?”齐煜错愕看他,“如今什么样子?” 苏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你还不知,风月阁是何种地方吧?” 齐煜莫名发怔,可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如此直白露骨的名字,谁都会往那烟柳之地想去,更何况是他?可是想明白后,突然又怒火上涌,一把扯住他的衣襟,闷声道:“你别告诉我,你是嫌弃她了?你知道她这一年怎么过来的吗,她为了你,为了武贲军,都付出了多少。现在不是你嫌弃她的时候,别摆出什么凉禹王子高高在上的姿态,你若这么想,还是别见她的好!” 初闻此言,苏宸先是愣了一下,目光迟疑转向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可反应过来后,他面色陡变凌厉,沉喝道:“你是在乔疆被虐糊涂了?亏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若有此念头,不用你提醒,我早就自行了断了。”说完,冷哼一声,愤愤地把他的手振开。 齐煜闻言,细想一下,也自觉是自己唐突了,是啊,苏宸能上此船,不就是为了唐谷溪吗?想至此,面有愧色,呆呆的不发言了。 其实,他是在怕,对苏宸的那一通怒喝,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如今林落行踪未卜,他所面临的问题,不也正是对方因“配不上自己”而一味躲避他吗? “齐煜,齐煜——” 便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 苏宸闻此声音,心头倏地揪起,手也攥成了拳头,强忍胸中的热血沸腾,给齐煜使了使眼色,让他快上去。西子路人说这章字数比较多,上架以来最多的一章,当然了,所花的起点币也比较多 第四百八十章 你爱吃的 甲板上,月华满地,繁星漫天。猎猎海风中,唐谷溪穿梭在两侧,找着齐煜的身影。屋内的晚饭都摆上了,只缺他一个,这船也不大,他究竟能上哪儿呢? “我来了。”背后传来一声响,唐谷溪转过身,只见齐煜站在东南侧的船角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 看到她惊讶的神色,齐煜谈笑自若走了过去,“怎么,叫我作甚,可有急事?” “你去何处了?” “就在这四周逛逛啊,天黑灯暗,你找不见我很正常。我方才一时走神没听到,现在听到了,就过来了。” 唐谷溪茫然点了点头,转开视线,“嗯,那进去吧。大伙儿都在等你吃饭。” 齐煜望了望四周,诧异道:“为何不让陆卫出来,你身子可还没痊愈啊,在风里站着一旦受凉,病情再一加重——我可担待不起。”最后这句话,他刻意加大了声音。 唐谷溪笑笑,没说话,和他一同钻进毛毡里。 毛毡内点着风灯,暖和了不少,两边是几间小隔间,中间是宽阔的过道。二人走进一间小屋内,只见陆卫和玉蝉正在上菜,林寻在一旁的榻上趴着,看样子尚未恢复。 头顶的风灯随着船的晃动轻轻摇摆着。 众人落座,许是登舟第一日,胃口都不是很好。可是桌上却是玲琅满目,各味菜肴和甘洌,都是宫里规格的,一样不缺,一样不少。菜香四溢,酒香飘逸,馋的榻上的林寻也涨了几分精神,在众人的催促和不怀好意的笑声下,也勉强坐了起来,小菜入独,倒是清爽了几分。 行程的目的虽然沉重,可所有人都不提此事,似乎商量好了一般,高谈阔论把酒言欢,一言一句讲述着往日的趣事,时不时捧腹大笑,竟如同真的出来游玩一般。 船上的小厮皆知这几位是贵客,丝毫不敢怠慢,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见众人兴致高,他们也乐得轻松。 晚饭至半,齐煜笑着摇摇头,手里不动声色端过一盘菜,又拿了两个馒头,说道:“你们继续,今日略感疲乏,我回屋歇会儿。这点东西就归我了,谁都不许跟我抢啊。”他指着林寻,幽幽说道。 “切,我才不抢。”林寻这样说着,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盘子里装的,果然是他最爱吃的烧子鹅。 “等等。”唐谷溪眉眼一翘,把他叫住,筷子轻轻指向那一盘银鱼,“我记着,少将军最爱吃的,可是海里的东西啊。那烧子鹅,你动都没动一下,为何偏偏选了他?” “就是啊,他明明是故意的!”林寻愤愤不平。 齐煜嘴角一翘,神色淡然:“正是因为没动过,我才要挑个完整的。”说完,转身走了,留下背后一片哗然。 “习惯了习惯了,少将军一向霸道的很。” “他也就会欺负我,看我以后还叫不叫他哥哥了!” “哟,你说的?可说话算数啊。” “齐公子要是听见你对他换了称呼,该不知如何——” “如何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一片喧闹声中,唐谷溪默默端了一碟核桃酥,掀帘走了出去。 “齐煜。” 长长过道中,齐煜方行至门口,便听见背后有人叫他,不觉脚步一滞。待面上的神情调整好后,方转过身来,温言道:“外面清爽一些,我去外面吃,你身子弱,就别出来了。” “我不出去。”唐谷溪听话地点了点头。 齐煜摸不准她是何意,见她没有多余言语了,只好迟疑地转过身来,却并不敢急着往外走。 “拿上这个吧。”唐谷溪款步走过来,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他手上,抬首对他微微一笑,“都是你爱吃的,不够了,里面还有。” 齐煜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凝固了,眸色愈加深重,望着手里的那叠核桃酥,竟连点头也忘了。 唐谷溪放下糕点后,也不多留,很快走开了。 都是你爱吃的? 在座之人除了玉蝉恐怕谁也知道,他齐煜对什么糕点都不忌口,除了这核桃酥!只要吃上一口便会过敏,浑身起小红点 之前在军营苏宸和他笑骂时,常常就此话题打趣他,唐谷溪等人自然也都知晓了。 此刻,她把这核桃酥端给他,必不是故意捉弄。而是因为其他一个原因——这核桃酥,原本就是苏宸最爱吃的。 包括他手里的这盘烧子鹅,也是。 齐煜凝眉盯着这两样东西,心里止不住地咆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两个人究竟要做什么?这样玩很有趣吗? 一个说等对方缓过来他才出现,其余时候只要默默陪着便好。一个生生死死找了对方两年,最终却不敢去见他!他们是高兴过了头吧?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让他俩换成他和林落,看他们还会不会作下去 回到房间后,唐谷溪再也静不下去。 她忍着坐了一刻钟,便推说不舒服回去了,且不让玉蝉跟着。在座之人正兴致高,便也没说什么。她回屋后,找出件大氅披上,走到了甲板上。 此刻月色皎洁,海面上空旷寂静,四周除了大大小小的渔火之外,不见一物,像是周身陷入了黑暗中一般。海风猎猎刮着,她不由得裹紧了衣裳,才抵挡住了凛冽寒意。 直到另一侧有声音响起,她才下意识躲到一旁,看见齐煜从方才那个地方出来,四顾一下后,方徐徐走回毛毡内。 她远远盯着那个黑洞,那块木板,心一下一下跳动着。 未及片刻,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咬紧下唇,大步了走过去。 再次打开那木板时,眼皮底下是一片漆黑,心中的紧张忽然变成了疼痛——海上多么潮湿,又是夜里,阴冷无比,里面无灯无暖炉,他要冻死自己?! 既然他不是对她失望,既然他仍跟着来了,那为何不出来,为何不出来见她? 一时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又是伤心又是紧张,踌躇片刻,她终于一咬牙,跳了进去。 许是太过激动,尽管她用了轻功,可落地时还是歪到了地上,真是浑身狼狈。 “你怎么又——”远处传来一声沙哑的嗓音。 唐谷溪痛苦地揉着后背,睁开了眸子,只见黑压压的舱底竟然在顶上挂了一盏灯,虽然投下的光影昏黄黯淡,可还是照亮了眼前的那个身影。 氤氲朦胧的光晕中,他直直地站在那里,脚步停滞不动,青黑色的衣袍裹在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清瘦无比,不同于以往的华服锦衣,不同于以往的金甲银盔,此刻的他变得有几分陌生。 他背着光,脸庞有些模糊。 可那双眼睛,却黑亮无比地注视着自己。 第四百八十一章 诉尽相思泪 时光仿佛在此停止。 船身轻轻摇晃着,舱内的空气潮湿而阴冷,光线昏暗,耳边传来轻微的海浪翻滚之声,犹如摇篮曲一般,柔和地飘荡在这狭小空间内。 那人停滞一刻,随即走过来,弯腰握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缓缓扶起。 手,一直没有离开。 多么自然的动作,仿佛只是一件寻常小事一般,没有丝毫的突兀与不适。 纵然已两年未见,纵然,已死生阔别。 唐谷溪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忘了动作,忘了说话,她双唇微张,清眸莹亮,面色一点点变为惨白。 两双眼睛定定望着对方,没有只言片语。四周静得可怕,唯有心中不断沸腾的热浪,身上加速流动的血液,可以让二人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 唐谷溪的泪终于簌簌掉落,目光在他脸上细细雕琢着,从眉眼到鬓角,从鼻子到嘴唇,从头发到下颌,一点一点地看过去,看了无数遍,确定真的是他后,便再也遏制不住 眼前的人依旧沉默无声。 一双手缓缓滑向自己的后背,轻柔无比却又强劲有力,带着极其让人安定的力量,将她揽到了胸前。 唐谷溪哭出声来,泪水如绵绵海水一般,汹涌不绝。 “不行,我我不能再哭了”她哽咽着,脸上却不知是哭是笑,带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光泽,抬起手背抹了一下,可那泪水又怎能被轻易地止住? “我不能再哭了再哭,就要看不清你了我我还要好好看你呢。你走了这么久,到底去哪儿了,既然活着为何不来见我?既然见了我,又为何要走你明明懂我的心,何必为我那一句懊悔之话而甩手走人?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一边说着,一边哭声增大。从高兴到悲愤,语气最后竟也添了几分责备之意。然而责备之外,却又是十二分的思念和痛心。 “我错了,小溪,是我错了”他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轻柔摩擦着,凉凉的液体自眼角流下,无声无息,“傻丫头,你以为什么?以为我会不要你?你瞧瞧你的苏宸,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他还敢看不上唐谷溪?他不要命了?” 唐谷溪“噗嗤”一声笑出来,夹杂着血泪。 “告诉我,何谓‘看不清了’?”他的语气忽转为严肃,轻轻把她的头抬起,让她仰视着自己,“你的眼” 一抹惊诧瞬间凝于他的眉间,漆黑的瞳仁中满是心疼,目光缓缓划过她的脸庞,如此之近的距离,他可以仔细端详她脸上的任何神情、她五官的任何变化然而,唐谷溪却看不大清他的眉眼。 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得沟壑纵横,可还是止不住眼泪。朦朦泪水中,视力又开始减弱,苏宸的脸庞在她视线中模糊了轮廓,她努力看都看不清他的眼忧心如斯,不禁哭得更厉害了。 “别哭了。”他看出唐谷溪眼神的迥异,但并不知具体是何变化,只以为是她眼泪流的太多,又见其如此着急的样子,便一边怜爱地笑着,一边伸手替她拂泪。 “我看不清,苏宸,我看不清”她终于开始恐惧,不安地说了出来。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时此刻,日夜思念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可她却不能看见,世间没有比这更令人恐惧的事了 “到底怎么了?”那声音陡变急促。 唐谷溪摇摇头,勉强说着:“眼疾,遇伤心则犯,遇眼泪则犯” 话未说完,便被一只胳膊拉了过去,将她稳稳按在一只大木箱上,坐了下来。那是离灯最近的地方,木箱上面尚铺着他的一层外衣,干净整洁。 “你听着,不许哭了。”面前的人蹲下来,与她两眼平视,双手扣着自己的肩膀,一言一句道,语气如此安定有力,不容质疑。 “可是,我想看清楚” “我就在这里。”他拿起她的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右边脸颊,“就在这里,无需看清别哭了。” 渐渐的,唐谷溪终于平复下来。 那只手宽大有力,带着淡淡的温热,包裹着自己的手,手指触碰着他的脸颊,缓缓抚摸过,皮肤触感由指尖传至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她的心一点点定下来。 “你告诉我,你的声音为何会变成这样?”一说这个,马上又要伤心起来。 苏宸见状,马上道:“怎么,变成这样不好听?有没有深沉温厚一点呢?不过,小溪要是不满意的话,哎,那我就只好再变回来了” 听闻此言,唐谷溪微微一滞,忧愁的面容的确缓和了不少,唇角也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对啊,这样才好看。”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庞,帮她拭去挂在下颌角的那滴清泪,又缓缓收回去。 “苏宸,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是不是?” 轻松只是一时的,面对此刻的情景,她无法不设身处地地为他想,脑中不断设想着他两年来的生活:他的声音是如何变的、他是如何被人救活的、中间又吃了多少苦还有,他是如何跟着他们登上这只船的? 太多太多的疑问,她都想问出口。然而最渴望知道的,还是他这两年来的经历,还是他是不是受了许多苦。 她的另一只手也抚上去,两臂伸直,捧着他的脸颊,不断抚摸,努力将视线对准眼前之人的眼睛。在苏宸看来,她此刻的样子无比认真,认真得如同一个孩子 让他忍俊不禁。 两只手扣上去,轻轻按住她的手,“我这两年,过得极好,极好。” “你没骗我?” “骗你作甚,如若不然,又怎会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呢?” 唐谷溪思考着他的话,虽知他所言尚有缺漏,可也并不深究,既然他能在此出现,并且除了嗓音外别无变化,那便已足够让她心安了。 最起码,那伙商队的确没有伤害他,兴许,正是他们救了他。 渐觉眼神清明了许多,唐谷溪微敛眼眸,凝神细看,苏宸的面庞彻底浮现在了视线中。 她静静注视了他好一会儿。 苏宸唇角带笑,身子缓缓抬起,一只手贴上她的背,微微用着力。 谁知,唐谷溪却先行一步,猛然向前伸头,嘴唇碰在了他的唇上可许是视力尚未完全清明,竟用力过猛了些,撞出了一丝生疼。 双方同时暗吟一声,唐谷溪倒吸了口凉气,稍稍离开他的唇,目光上移,顿时又跌入了那片星海里。她眼皮不断眨着,心中狂跳不已,脸早涨得通红。 第四百八十二章 我之幸也 苏宸笑得更厉害了,这让唐谷溪大窘,顿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撇开目光,满含幽怨地要别过头去。 不想,头还没转过去,苏宸立刻把她的脸摆了回来。 如此近的距离,几乎快要贴上去。彼此的呼吸温热而黏湿,喷薄在双方的面颊上,唐谷溪只觉周围的气氛开始暧昧起来,浑身的血液如锅中沸水一般,滚烫而又沸腾,耳边只余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移过来,温柔地覆上了她的唇。寸寸辗转,丝丝入扣,将周围的气温烧到了最高处。一点一点的触碰中,这两年来所有的的辛酸与刻骨,都如洪水猛兽般袭来,融化进了此刻莫大的惊喜之中。 泪水再次流下,布满她的脸颊。 苏宸吻去她的泪,泛在眼底的疼痛愈渐增多,昏黄的橘灯之下,墨色的瞳仁笼罩在模糊的光晕中,显得有些虚幻迷离。 唐谷溪紧紧搂住他的腰,使他靠向自己,身子不断向下移动着,底下便是那个巨大的木箱,他的外衣仍铺在上面,有阵阵凉意传来。 蓦地,苏宸停住了。 唐谷溪微微睁眼,清润莹亮的眸子因失焦而略显几分迷离,水雾缭绕在眼前尚未散去,愣愣看着苏宸,不知何意。 “此处过于阴冷,况且,你的身子尚未痊愈”他低声喃着,声音沙哑暗沉,在此情景下竟有着万千的魅惑。 臂上一用力,将唐谷溪抱正坐了回来。 低头将她的衣衫整理好:“好了,该上去了,再不上去,他们该担心了” 听他此言,唐谷溪才注意到,自己出来了这么久,竟没有听到一声寻找她的声音。玉蝉和齐煜是何等细心之人,不可能没有发觉她不在屋内所以,此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齐煜把他们拦下了。 这个老狐狸,不必细想,也知他定是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 自然,唐谷溪能想到,苏宸也会想到。他不过借口催促她上去罢了,原因自然是——舱底阴寒,唐谷溪大病初愈,不宜久待。 可是,如此重要的时刻,她怎能离开他上去呢? 别说是舱底阴寒,就是让她跟他去地狱、去冰窟,她也认了。此时的区区寒冷,她岂会怕之? 但话虽如此,身体却极为听话,手指脸颊早已冰凉一片。与她厮磨良久的苏宸,岂会感受不到? “我与你相处不到半个时辰,你就要赶我走吗?”她露出神伤之色,大不愿离开。 苏宸稍稍一愣,凝视着她,即刻笑了:“不是赶你走,是——” “那我不走。” 苏宸淡淡吐了一口气,眼角中却笑意不减,头移到她面前,使她的视线对上自己的眼,温和道:“我听齐煜说,你如今尚未痊愈,路途奔波本就不利了,又怎能在此受寒着凉呢?海上不比陆上,行医问药皆有不便,况且此去任重道远,你若是再病了,耽误自己是其一,让我担心是其二。”牵起她的手来碰了碰自己的脸,扬眉一笑。 这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唐谷溪也知他是为自己好,怔了半天,方道:“好,那我上去,你也要上去。” “我不行。” “为何不行?” “夜间巡查,逐门而探之,我无名无分的,若要进去,岂不是得闹出一番风波?此刻人都睡了,再搅起来不好,不如明日我——” 话未说完,唐谷溪便笑了,“你是糊涂了?这船上大多是我们的人,即便他们不认识你,也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你进来的,这一点完全不必忧虑。” “可我记得,这船上大有宫中贵客,怎么”苏宸面露疑色,注视着唐谷溪发笑的神情,不禁恍然大悟,“那宫中贵客,是你们?” 唐谷溪笑着点头。 苏宸皱起眉头,好奇而又好笑地看着她,一时想不通是什么情况。 “此事呢,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唐谷溪站起身,两臂环住他的腰,再次贴了上去,“总之,以后我们在西州,什么也不怕了还有许多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我都会讲给你,当然,其中也有许多不好的事。” 她心中想起了铃儿,想起了林落,以及现在看似快乐的林寻相比于他们,自己真的算是最幸福、最幸运、最天可怜见的了。 此刻是那么不真实,出现在她梦中无数回的场景,竟然在这烟波浩渺的大海上,在这阴暗潮湿的船舱里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一年你们的不容易。”苏宸闭了闭眼,“虽不在你身边,可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四处打听着,尤其是你。许多事虽然不知如何发生的,去也能猜到与你们脱不了干系乔疆被灭、西州宫变、凉禹——” 他的声音堵在唇边。 唐谷溪心下一沉,抿了抿唇,轻声道:“凉禹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惊天动地,岂能不知?” “苏宸,其实我” “别的事倒不遗憾,遗憾的是,父王离世我都没能守在他的身边。” 唐谷溪想到了那个年老的国君临走之前,和她的秘密谈话。 “那你可知,父王曾和我有过一次长谈?”唐谷溪抬起头来,深深注视着他,“在他病重之际,和我说了许多话,彼时,我刚从西州回到凉禹,正是父王离开前一个月。他告诉了我的身世以及母亲生前的事,这些,你都知道吧?” 苏宸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你父王很想你,他对把你派去出征一事一直心有悔恨。”唐谷溪语调轻柔,尽量宽慰着他,“如今苏寅即位,别看年纪小,有几位前朝旧臣的扶持,也算了却父王的一件心事了。更何况,他本身就温顺谦恭,礼贤下士,极其好学,凉禹不会有事的,父王在天上也会安心的。” 苏宸仔细听她说完,脑中思量着她的话,方缓慢意识到,唐谷溪在凉禹的朝政变换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在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她果断回到宣阳,陪在父王身边尽孝,变成了父王最信任的人,替他做了原本他应该做的事而这一切,他竟丝毫不知。 “得谷溪者,我之幸也。”他长叹一声,摇头苦笑,笑容里掺杂着许多悲凉和哀婉。唐谷溪自然看在眼底,心如芒刺。 “好了,再不上去我真要冷了。”她换了种轻松的语气,从他怀里跳出来,眸光如水,细细睨了他一眼,唇角有掩不住的笑意。 转身拉着他向后走去。 第四百八十三章 若只如初见 清早的光线透过琉璃窗照进来,在睡榻上呈现出暖暖的色泽。海浪声与海风声交汇于一起,分外悦耳,使人心里也痒痒的。 船身的轻微晃动中,唐谷溪缓慢睁开了眸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空屋子,桌上的烛台堆满了烛泪,妖艳诡谲。身上盖着锦被,细致的花纹错综复杂,丝丝线线描绘出锦绣的图案。 她的手放在光滑的绸面上,坐着回忆昨晚的事,眼神愣愣的,似在发呆,不知不觉唇角勾了起来。 此刻还不到辰时,圆日初生,海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甲板上吹着猎猎清风,尚有一丝凉意。 “醒了?” 未等她走近,前面的人便发出了声音。回过头来笑看着自己,明亮晨光下,他的一眉一眼再清楚不过。 唐谷溪呼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走过去。 苏宸上前一步,将她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清晨风凉,小心受寒,最好还是别出来。” “你何时醒的?”唐谷溪不理会他的话。 苏宸系紧了带子,手还停在那处,抬眼瞧了她一眼,笑道:“反正比你早,你看,太阳未升时我就醒了。”他扭过头,示意她看远处的天际。 远处朝霞满天,染红了海水,海水蔓延过来,火红色的光芒渐渐稀少,到眼前时已成了青红相接的颜色。 唐谷溪看得有些发呆,直到被他用手在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等会儿,该如何给他们解释?”她柳眉轻扬着,眼里满满的欣悦,“要是陆卫看见你,不知要把他吓成什么样子呢。还有林寻,他自从知道齐煜还活着,便一直认定你还活着,若非我斩钉截铁告诉他,齐煜说你” 说至此,她忽然停下,眼中燃起一丝愤恨,“这个齐煜!当初信誓旦旦和我说的这些话,我倒要亲自去问问他” “问我什么?”一语未毕,毛毡内响起一声响。 随着这声音,毛毡被一只胳膊掀了起来,落下之后,里面走出了三个人。齐煜满面微笑,气定神闲,其他三人则是呆若木鸡,睁着大眼怔怔望着眼前的人。 苏宸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出神,视线在陆卫脸上略略一顿,却仍旧不慌不忙做了个揖:“在下郑青,见过各位。” 齐煜背过双手,撇着嘴微微笑着。 “看,我说得没错吧?”他侧头睨那呆立的三人,“你们还不信?非要见到我大变活人才成?玉蝉,方才可是你说的,小姐一夜未归你想想,她去哪儿了?” 话未说完,唐谷溪便投去了狠狠一瞥。 不过,齐煜自然不在意,继续视若无睹地笑看玉蝉。看得玉蝉脸色讪讪的,一时又是惊骇又是不好意思,脸面顿时涨红。 那三人中终究有一人先动了动。 陆卫向前迈出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挺直身子,仰直脖子,睁红了眼,目光犹如固体般凝滞不动。 “殿下!” 紧接着,玉蝉也下跪。 “王子殿下”她头埋得低低的。 苏宸看到这一幕,眸中微锁忧愁,神情变的凝重严肃,仿佛这两声“殿下”,又让他想到了凉禹的旧事以及乔疆战场上的日子 他的过去。 “快起来。”他走过去先扶起玉蝉,接着又扶起了陆卫,待陆卫踉踉跄跄站起来时,他方注意到,他竟有腿疾 这一船大大小小,眼疾的眼疾,腿疾的腿疾,武功大伤的大伤,嗓子变化的变化才短短两年不见,为何昔日的好友良将、心爱之人,皆负了一身的伤?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面对陆卫,犹如面对沙场上跟随他的千万忠兵良将,犹如面对当日把他救下来自己却付出生命的护卫 再激动喜悦的心情,顷刻间也被冲凉了。 他胸口一下下地疼。过了好一会儿,才拍拍陆卫的肩膀,放下手来。 “是我对不起你们。” “殿下!不必说了,是陆卫的错,都是我该死!身为殿下的副将,本就应时时跟着殿下,守在殿下身旁,却未料到,眼看着殿下遭敌暗箭,我都未能帮一把,未能及时救出殿下我”说着,他表情狰狞痛苦,红着眼又要下跪。 这下却被苏宸一把拦住了。 “都过去了,不必再提。况且,此事与你无关” “陆卫,你怎么老是说‘该死该死’的?你这样说下去怕是你几百条命也抵不上了!”唐谷溪走过来,打趣地说了一声。 众人顿时笑了笑。 “是啊,陆卫,别提什么死不死的,这不都好好的吗?你老说这个,多晦气呀。”齐煜也在一旁活跃气氛。 陆卫只得破涕而笑。 然而,唐谷溪这句话飘到他耳里,却让他多想到了另一层意思——几个月前,他曾惊慌失措跪在唐谷溪屋里,连连说着“陆卫该死” 彼时,却是为另一件事。 念及此,陆卫再也笑不下去了,填满心间的不是懊恼与哀伤,而是自惭形秽与愧疚自责 尤其当面对近在眼前的殿下时。 他低着头,脸上泛出一抹苦涩,好在没让人发现。 “你还愣着做什么,林寻,呆了?”唐谷溪移至林寻跟前,明亮的脸颊在他眼前晃了晃,嘴角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林寻的神情一滞,笑容泛了出来,眼里有微光闪动,视线锁在苏宸身上迟迟不动,只是笑着,说不出话来。 那笑里不知盛着怎样复杂的情绪,竟比哭还难看。 还是苏宸先走过来,握起拳头扬在他面前,不过多时,另一只拳头也扬起,和它碰到了一起。 酒宴上,谈笑晏晏,时叹时悲。 甲板上一个人扶着栏杆,站在角落里望着大海。他迎着日头,此刻正是正午时分,明晃晃的日光笼罩着在他身上,雪白的衣角随风翻动。 “你知道吗,从背后看,你特别像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另一个人走过来,趴到了他的旁边,却不看他,目光也随他的视线望向远处。 那人轻笑了一声:“我本就是我,哪有说自己像自己的?” “那一样吗?”另一人摇了摇头,将双臂放在栏上,下巴枕了上去,“人都会变的你,我,他们,都一样。两年了,不,是三年了三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啊。” 她说完了,对方没有说话。 “林寻。”她转过头来,注视他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面颊白的发亮,骨骼边缘像是镀上一层金光,整个人看起来清朗俊秀,竟无丝毫的戾气。 “三年,你长大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永远铭记 “别给我说这个。”他即刻嗤之以鼻,斜眼瞧着她,眉毛扬得高高的,“你也就比我大一岁而已,唐谷溪,可别倚老卖老。再说了,我长大还用你教?早在见你之前就比你成熟” 唐谷溪静静听着,竟没有反驳,莞尔一笑:“是啊,确切来说,我也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多大人了说这个,臊不臊?” “不臊。” 林寻懒得和她贫嘴,继续凝望海面,不再作声。 “其实,我一直很敬佩你。”良久,唐谷溪的声音再次响起,淡淡的,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你不知道,我一生敬佩的人可多了。小时候,我佩服师父和秉风哥哥,后来,我佩服你姐佩服她,能以女子之身、以高超卓绝的武艺,赶超一派男子,彻底碾压他们” 闻及此,林寻扯了扯嘴角。 “当然,还有后来的少将军,七王子。我佩服他们之间不论身份贵贱的友谊,佩服他们驰骋疆场并肩作战的肆意,也佩服他们每个人文武双修的才气还有苏宸,他过于执拗的赤诚正气。” 她顿了顿,苦笑一下,“甚至我也佩服花宁,她爱一个人,可以执着到发疯发狂近乎走火入魔。” “你邪正不分啊!” “邪正本就不分,谁又能说清,自己身上没有肮脏的一部分?谁又能保证,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没有令人动容的一面?” “我不和你理论。”林寻“切”了一声,扬头就走,“你现在是风光了,乐意了,天下最开怀的人,除了你,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的声音渐渐飘远,吹散在风里。 真的是最风格、最得意的人吗? 唐谷溪敛容凝思,视线落在远远一处,停着不动。耳边不断回响着林寻的话,神情略变。 她也失去了很多啊。 “林寻的事,我都知道了。”身后有声音响起,唐谷溪愣了愣,想转头却还是停住了,她收起眼底的哀愁,嘴角翘了起来。 一双胳膊将她环住,紧紧扣在他的胸前。下巴抵在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温温热热。 唐谷溪四下看了看,好在没人。 他贴了她的头一会儿,忽然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林寻远去的地方,陷入了沉思。很快,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也许,当初我不去西征,陪你回到西州,事情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了。林寻,林落,林家他们每个人,都还会好好的。就算不比当初,也不会像如今这样” 林落,林寻,林肃,叶瑾云,周伯,冯昀所有关于林家的一切,都落得惨烈,走的走、死的死、伤心的伤心似乎毫无办法,毫无挽回之地。 那个目标,那个多年来不曾忘怀的承诺,那个骆家族人永世的安稳都是林家人用一血一肉换来的。 她唐谷溪纵然再有能耐,也保全不了所有人。 还是有人会死去,包括她最亲最近的人。 四下里静悄悄的,两个人都有些感伤,垂着头不说话。 “苏宸,其实有些事,我还没告诉过你”唐谷溪转过身,双手摸住他胸前的衣襟,仰头注视,“我不想隐瞒你,更不想欺骗你,其实我” 苏宸把手扣在了她手上,剑眉中渗出淡淡严峻,微微摇头。 唐谷溪眉头一皱,不知他是何意,本来做好准备的心,忽然乱了起来。 “不需要。”他说,“什么都不用跟我说,你所做的我理解,不管是什么,永远不会影响到什么。你听好了,小溪——我只要你,只要你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便已足矣。” 最后那句话,他一字一句,音调轻柔,极其缓慢,像是要把每个字刻入心里,也刻入唐谷溪的心里。要她永远铭记,永远铭记。 只要你。 只要你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 唐谷溪的心漏了一拍。随即剧烈跳动,无尽暖意与悲戚涌上心头将她弄得眼眶酸酸的,低头眨眼。 凉禹纵然是她的留恋不舍之地、满腔恩情之地,却也是她的悲愤屈辱之地,伤心绝望之地 那一夜的玉佩破碎,那一夜的翻云覆雨 那一夜的痛哭不止,那一夜的心如死灰 都如毒蚁一般,潜藏在她心底最深处,不动则好,稍稍一念及,便是噬骨般的疼痛,瞬间能将她浑身气力抽干。 心有余悸。 苏宸看出她的难受,眼底蔓延出无边的心疼与愤恨,心疼是心疼眼前这个强忍着不掉眼泪的女子,愤恨则是对自己的愤恨她头低得越深,他便越恨自己。 可他仍记得一点——不能让她掉眼泪。 “你知道,你昨晚说什么梦话了吗?”他突然语调一转,翘眉问道。 果然,唐谷溪一闻此言,猛然抬头。直直望向他,两颊飞去两朵桃花。 虽说米已成粥,然而毕竟两人初次言及,唐谷溪还是略有不适。脑中回旋着的,何尝不是那旖旎之景 苏宸只是逗她开心,其实并无梦话一事,所以也没想着要说。见她已从伤心中出来,便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 “咳咳!” 背后传来一声咳嗽,明显是故意的。 唐谷溪慌忙躲开,视线擦过苏宸的肩膀,朝他身后瞥去,一见那人洋洋得意的神情,顿时又是生气又是窘迫,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哈哈!你看她,我还见不得了?唐谷溪,你何时变得这么娇羞了?在我眼里,你可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快别拿她打趣。”苏宸说得不痛不痒,却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即刻又抛开话锋,“今日这船行至何处了,何时方到?” 齐煜本想再说些什么,连苏宸一块打趣了,可是听他提及行船之事,还是将重点转移了过来。毕竟,此次行程对他来说才是重中之重的。 他将目光投到远处的天空,眉头微锁,轻叹了一口气,“大约明日,明日午时方到。” “最近的,可是那个蜉蝣岛?” “是。” “我记得,那岛上蜉蝣极多,她怎会——” “现今是秋冬之际,蜉蝣较少,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困扰。”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苏宸一眼,“我们此次,是来找人的,其他一切,皆与我无关。不管那岛上有什么,都不会成为阻拦我的理由。” 苏宸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可也知他并非有意对他,毕竟,他最能理解齐煜此刻的心情,换位思考,便只余下了认真和敬重。 “嗯,我们一定能把她带回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 登岛 行船的第三天,到达了蜉蝣岛。 事实果真如齐煜所言,因正是寒冬,岛上昆虫并不多。一眼望去,空旷无人,草木葱翠,却也有凋谢枯萎的树木,添了些灰败之气。毕竟是海岛,四面临海,气温偏寒一些。 靠岸之后,一行人从船上下来。除了他们,其余无人要来这海岛,因此,待齐煜嘱咐过他们隔两日来一次之后,船长便指挥船离开了。 既来远行,必然要带足干粮和营帐之物,好在其中多是军旅之人,这些行军打仗所需要的物品,他们自然准备得妥帖。加上西州宫中有侍卫相伴,一行人总共约二十几个。 “这岛上如此荒凉”林寻环视眼前景物,不禁长叹,“怎么会有人住呢?” 即便有人,又该怎么住下去呢? “既然周伯说了是这个岛,那就应该不会有错,再说,周围还有两个小岛,如果这个岛上寻找无果,等后日航船再来时,我们离开就好了。”唐谷溪宽慰道。 近二十人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虽说寂寥空旷,可既然有路,那便有人,再说这岛上怎会有大批人居住呢?冷清本就是正常的。想至此,林寻心里轻松了些。 四周唯有风声和海浪声,众人静悄悄的,似乎都为这海岛的破败之气感到失望,没有人说话。 如若是阳光明媚的春夏,此处倒不失为一个赏景游玩的好去处。 可是,毕竟不是来游玩的。 “你知道吗,蜉蝣这种小虫,只有在春夏才可交配繁殖,并且是今日生今日死,只有一天的寿命真可谓‘朝生暮死’。”苏宸缓缓走着,一手拉着唐谷溪。 “朝生暮死”唐谷溪低喃着,似乎在思索。 生之短暂,但是绚烂。 如果要一个人痛苦地活着,是不是还不如死了干净?既然活着再无意义,那若是换作她,想必会一死了之。 消失的那个人两年不见音讯,依她的性情和心性,难保不会自行了断——在失去青春和毕生武功之后,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 她孤独了一生,无牵无挂,心灰意冷,与其痛苦活着,倒不如 苏宸说完之后,良久听不到她的声音,转过头去,才发现唐谷溪眉头微锁,一脸愁容,正垂着头默默行走。 “累了吗?” “不累。”唐谷溪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齐煜。 感到握在手上的那只手微微用了力,她收回视线,看到苏宸对她投来安定的目光。他必是猜到自己心中所想了,因此,才宽慰她。 “林落不是轻言放弃之人。”他道,“何况你也说了,之前她离开时说过,她仍相信齐煜活着。所以,那不是绝望她还有期盼。” 她还有期盼? 真的吗? 唐谷溪迎视他,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齐煜和林寻并排走着,虽然在路的另一侧,却也像是听到了他的话,齐煜朝这里瞟了两眼。 林寻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状态,笑着大声道:“我们这一群人啊,都是大难不死之人,必有后福!老天爷的旨意,保佑我们几个历经艰难坎坷,最终绝处逢生,唐大小姐,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的每次‘化险为夷’?” 他眉眼一翘,乐呵呵朝唐谷溪看去。 之前的每次“化险为夷”? 唐谷溪转头看他,眼前却不断闪现着这三年大大小小的惊险,无论是盛歌还是凉禹还是乔疆,他们每一次的绝处逢生,每一次的化险为夷 心中不禁开阔了许多,瞬间高兴起来。 没想到,最后却要让林寻来宽慰自己、宽慰他人他本就是最为伤心之人了。 “是啊,我听小姐说了,从小姐第一次遇见你们时,一路上跋涉各国,艰险无数,可是一一都迎刃而解了!”玉蝉也兴奋道,“后来少将军和殿和郑公子也是,起死回生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可它的确是发生了!林公子所言极是,我们就是老天在佑护” 林寻一听此言,闪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问:“哎,这些她都跟你说过?那你说说,她有没有夸我?可有给你讲过我林寻的光荣事迹?” 看他眉飞色舞,玉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说了啊,小姐说了很多呢。” 众人听见林寻这么问,都笑了起来,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许多。齐煜在一旁不痛不痒说道:“林大公子掉进地洞的事,她也有跟你说?” 此言一出,林寻立马急了:“我那是意外好嘛!再说了,最后也是我自己飞上来的啊,你们别抓错重点” “对啊,你还会缩骨功呢。”齐煜点点头,略有深思,“那你现在可还会了?” “这哪有不会的,我又不像你废了武功,缩骨功对我来说——” “你说什么?”一语未毕,齐煜早把他脖子钳制住了,憋得林寻直伸长脖子求饶,直到连连说了好几个“我错了,齐哥哥饶命”才被松开,早已是满脸通红。 他咳嗽了好一会儿,也不敢站在齐煜旁边了,直往苏宸身边蹭,可一看苏宸正和唐谷溪如胶似漆窃窃私语,顿时又是一身鸡皮疙瘩,只好和陆卫并行了。 “不是我说,林公子。”陆卫温声笑道,“少将军气功是没了,武功也不比以前,可你们两个所长不同,你擅长轻功和林氏的奇妙剑法,少将军是实打实一招一式练出来的,所以要论对打,少将军不一定打不过你。” 陆卫这句话是说对了,林氏讲究的是气功、轻功和剑法,要论手脚功夫,的确一般。 “听到没?”齐煜漫不经心,“你要不信,来和你齐哥哥比试一番啊,咱们不用任何剑器,只用——” “我不!”林寻扬头就走,“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了,我晕船三日,现在才刚好一点,你们这不是趁人之危?” “对啊,别欺负他。”一只手把林寻拉了过来,“你可要小心了,将来林寻是你小舅子,你现在欺负他,不怕他姐为他报仇?” 林寻闻言大喜,没想到苏宸会帮他说话,刚受了两次冷落,他正腹诽着齐煜和陆卫呢,却被苏宸拉了过来,不禁满心畅快。 “放心,他姐会和我在同一战线的。”齐煜轻松说道,笑了笑。 周围传来低低的一片笑声。 “林寻,有件事,我俩想跟你说。”苏宸忽然降低了声音,看着林寻,一脸神秘。 唐谷溪也亮着眼睛笑嘻嘻地看他。 林寻忽然感到后背发凉,一股不好的念头裹住全身,他干笑着后退两步,却又一把被苏宸拉了回来。 “你可知,凉禹仍有一位未出嫁的公主?父王媵妾所生,若芸?” 第四百八十六章 海岛桃源 林寻愣了一下。 公主?若芸公主? 与他何干? “林寻,你别嫌人家是媵妾所生啊,好歹也是个公主,是苏宸的亲妹妹。我也是刚才得知,若芸公主长得是如花似玉温柔如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在公主府居住,就是年龄小了一些,十五岁依你的条件,做个驸马绰绰有余。”她说的时候很认真,的确是真心实意想为林寻牵红线。 可是,等林寻听明白后,脸色却变了。 “不必了,多谢郑公子和唐小姐。”他冷冷说完,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走了。 唐谷溪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似乎也意识到所言不妥了,她忘了铃儿才在林寻眼前死去两年,他又是情深意长之人,此刻提起,未免让人念起故人。 苏宸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多心,转身走向了林寻。 齐煜自然察觉到,也跟着移到了林寻身旁。 两人一左一右伴着林寻。 “怎么了?”齐煜用口型问苏宸。 苏宸摇头一笑,视线落到林寻脸上,沉默了片刻,方道:“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生者要向前看这类话,你已经听腻了,也俗得不能再俗,换做是我,我也接受不了,更别提放下了” 他叹口气,似乎想到了前两年的日子。 “可是林寻,如此下去不是法子,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若是此次找到你姐,我相信,她也会希望你这么做的。你也说了,这群人都太过不易,所以更应珍惜如今的日子,不是吗?” 林寻依旧面色忧愁,可眉间显然已舒展了许多。 齐煜长叹一声,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林寻的肩,嗓音淡淡的:“慢慢来,他会想通的。” 慢慢来 是啊,一切都要慢慢来。 不多时,一行人停在了小路的尽头。 此刻,已经距海边远多了,四周皆是各种各样的树木和杂石,海浪声减小,安静了不少。 可令众人惊讶的,不是前方没路了,而是立在眼前的,是一座高高的宝塔 塔身约有数十丈,因无人打理和海风白沙日夜的摧残,它看起来摇摇欲坠,破旧不堪。塔的四周,还围着长长的一面墙,墙体斑驳错落,毫无章法,似乎只是为了将塔围起来而建的,里面空间看似极大,近乎一个宫殿的大小。门上落锁,有个布衣小童坐在墙头上打瞌睡,墙外是茂密的竹子。 他们此刻正站在门外。 四周静悄悄的,许是竹林的缘故,看起来清幽沉寂。因他们一行的道来,寂静被打破,墙上的小童揉了揉眼。 此处怎么会有个高塔?竟还有个小童? 众人一时怔忡。 “是了,和地图上所画的出入无几。”齐煜低低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这才响起来,之前从宫里带出的,还有一张海域地图。可是那地图上只标明了海岛与陆地之间的位置关系及大致形状,并未点明还有个塔啊。 可见,齐煜不知从何处又弄来了一幅更为详细的。这些人中,要说最忧心最在意的,除了他恐怕再无第二了。 “小姐,那小童下来了。”玉蝉移到唐谷溪身边,小声说道。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有些恐惧,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行人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到来,第一眼见到的,竟是个小童。 正欲上前询问,那小童忽然笑了一声,脸上毫无惊诧之色,眉眼间竟有超乎年龄的淡定。似乎他坐在那里,就是为了等人来的。 小童看了他们一眼,目光逐一扫过去,似在清点人数。然后不吭一声,转身一跃而起,飞上了墙头,沿着墙体飞速跑起来,脚步快如闪电。 未及片刻,墙头上便不见了小童的踪影。 竹林掩映间,他不知跑向了何处。 站在门前的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却也充满好奇,隐隐有些激动。 毕竟,此处不是空无一人。 毕竟,此处尚有院落,尚有宝塔,尚有烟火之气。至于那院中究竟有谁,宝塔上究竟藏有何物,便无人能知了。 小童能去何处?是去叫人了? 四下里有些议论声,陆卫安抚了那些侍卫丫鬟几句,便无人再胡乱猜测了。其实大家猜疑也在情理之中,倘若那小童叫来一群岛上之王,和他们对抗起来,寡不敌众,他们铁定是要吃亏的 “我看,对方并不是要以我们为敌。”林寻道,“再说了,那么个小孩子,怕什么?” 话音刚落,木栅栏所制的大门后面出现了两个身影,缓缓向这边走来。凝目一看,是方才那个青衣小童,搀扶着一位银须白发的老者。 老者手杖拄地,身上白衣飘飘,面容安详,眼角含笑,一行一步之间,虽是缓慢不急,却也安稳有力,尚可看出精神硬朗来。 到了门前,老者示意,小童急忙跑去门边,打开门锁。 齐煜和苏宸对视一眼,同时向前,向老者弯腰行礼,恭声道:“敢问,阁下是” 后面的人也都行礼。 因为看样子,对方显然没有敌意,既无敌意,便是贵人,是能帮助他们的人。再者,长者为尊,那老人又仪态祥和,尊贵自持,即便不说一个字,也能让周围的人肃然起敬。 “终于等到你们了”他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抬首。 林寻和齐煜的脸上顿时现出异样的光泽,眼底萌动的喜悦与惊诧,即刻掩盖了方才的犹疑与小心。 唐谷溪也激动不已,连看了苏宸好几眼。 “师父是这里的岛主人,你们称师父为高岛主便可。”小童在一旁说道,声音清亮饱满。 “进来吧。”高岛主对他们说道。言毕,扶着小童转身,向里面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跟着那老先生走了进去。进了园子方发现,这里面竟别有洞天——宽阔得如同一个马场,除了那高耸的塔之外,还有几间别致的竹屋,竹屋之间用竹桥连接,四周潺潺水声,水自桥下流过,升起腾腾烟雾,竹林茂密,掩映其中一眼望去,仿若置身仙境,堪比桃源! “真是个好地方”唐谷溪不由感叹,“如此美景圣地,海中孤岛,若得以在此虚度一生,无人打扰,也算不枉此生了。” 苏宸听罢,淡淡一笑:“你说的?” “嗯什么我说的?”唐谷溪扭过头,不解地看他。 “此地啊。”苏宸视线扫过四周,最后落回至唐谷溪脸上,“你看,林落竟在这么个好地方,你若倾羡不已也愿留下来,那郑某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唐谷溪心中大喜,正欲说话,只听老者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接下来的半个月,你们可留宿在此,一过望日,此地便不再留人。切记了。” “可是,老先生,我们是来——” “公子莫急。”老者徐徐道,轻飘飘瞥了齐煜一眼,“塔里的人,只在望日那天出来。到时是走是留,便全在你们了,老身只是个引渡之人。” 第四百八十七章 引渡之人 夜里,寒星冷月,挂在高高的天上。岛上风大,吹得竹林哗哗作响,伴着桥下泠泠的水声,若不是暖阁内有厚实的布帘遮挡,恐怕屋内也没那么安静了。 高老先生在这岛上住了将近三十年,其下无儿无女,倒是有许多弟子,那些弟子年纪最大的也超不过十五岁,皆对他毕恭毕敬,平日悉心侍奉左右,倒也其乐融融。 今日那名开门的小童,便唤作“雀儿”。 关于这老先生的经历,众人在饭桌上也都询问过,老先生也不含糊,耐着心性告诉他们:他原本是一位医者,后来到这岛上采药,不幸遇海难,险些命丧大海,幸被这岛上的旧主人救起,感激之下,结拜成了生死兄弟。 后来旧岛主病故,高老便依照遗嘱,代替他在这岛上过活,守着这片小小的院落以及宝塔,过了近三十年的日子。 蜉蝣岛上的神医仙人,渐渐扬名海外,不少得了绝症濒死之人,都是不远万里花上千金来这岛上寻求妙药的。只怕这方圆千百里,除了这伙人不知道外,无一人不知了。说至此,一行人脸上不禁有愧色,更加对这老先生恭敬了几分。 周伯医术惊人,曾在西州宫中当过御医,后来因为某些事被冤枉打出宫外后,便隐姓埋名金盆洗手了。后被林家收留善待,若非遇上林落一事,只怕是不会再重拿医书的 所以,蜉蝣岛上神医仙人的名声,对于同是医者的周伯而言,自然是万分熟悉的于是接下来,也就有了林落听他忠言,来此避世的一事。 事情到此,众人心里也都一清二楚了。 眼下的情况是,“寻找林落”已经实现——就这么出人意料轻而易举地实现了,林落确定在此。而面对的问题是:她如何跟他们走呢? “老先生,今日晚辈初到时,您怎就肯定我们就是您等待的人呢?这岛上也并非人迹罕至,恐怕一年到头来,来此的人很多吧?” 饭后,一间小竹屋里,地上放着几个火盆,将屋里烤的暖和如春。四周垂下的棉布门帘轻轻作响,时不时刮进一阵冷风来。 齐煜正坐在一把竹椅上,问对面的老先生,面前摆着清香四溢的热茶,茶香飘荡在屋内。其他的座位上也坐满了人,唐谷溪苏宸等人一一落座,静听老先生说话,雀儿则侍立在一旁。 听他此言,老先生微微一笑,花白的胡子无风自动,“老夫若连林姑娘以前的朋友也认不出,那就枉在这岛上隐居三十年了。”见众人还是不解,他示意身旁的小童说话。 “师父早在林姐姐过来时,便派人去打听林姐姐的身世了。”那小童面无表情,不慌不忙,“各位也不必心生嫌隙,师父做事一向如此,但凡有登岛求助者,师父都不会置之不理,但来者是何样身份、有着何种过去、是善是恶、能否被师父收留的起这些就难说了。因此,人来之时,都要派人去探查其底细,方才放心。” “嗯,先生所做皆在情理之中。”齐煜点头认同,“林落能被先生收留,并且得到先生的相助,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会心生嫌隙呢?” 他说得诚恳,字字发自肺腑,老先生眼力老辣,自然看出他在这些人中不同的身份了,不禁微微一笑。 “看来,这位齐公子便是林姑娘从未谈起过的人了。” 此言一出,众人发怔。 什么意思?从未谈起过? 林落在此两年,竟从未提起过齐煜? 可既然从未谈起过,那老先生是如何而知的?又是如何肯定他就是的呢? 高老并不理会众人的惊诧神情,转动目光,扫过众人,视线落在林寻脸上时,停住了。 “这位公子,就是她弟弟吧?” 林寻尚在惊讶的神情中,听闻此言,又是一惊,怔忡地点头,“先生先生如何得知的?” “她在我这里待了两年,就算是哑巴也能问出些话来,况且,先前打探过的消息,也足够详细了。”老先生慢慢道,“这几人中,属你长得秀气,身姿又极为柔韧跳脱,林氏剑法的特点便在于此。她算一个,你算一个。” 的确,这些人中,唯有林落和林寻精练林氏剑法,多年的修炼,单凭身姿相似这一条,便能看出些乾坤来。 林寻暗自叹服,却也极不满意他说的“秀气”一词 秀气 明明是个俊朗青年,却硬被一个长辈说成“秀气”,他纵然一肚子气,却也不敢对老者不敬,不禁憋得脸面通红。 众人听后,也都抿着嘴憋住笑。 “是啊,我家弟弟的确长得秀气,听某人说,他小时候比女孩儿还好看呢,男孩子们看了都嫉妒”齐煜在一旁打趣,手里端起一杯茶来,笑得风轻云淡。 “至于你”老先生将目光转回齐煜,齐煜闻言,赶忙放下茶杯,洗耳恭听,“俗话说,关心则乱。公子气度不凡,智慧存于眉眼之间,可自登岛后,你却神色惶惶,所问繁多,眼神言语中流露出的,亦都是焦心忧虑可见,林姑娘闭口不提的那人,非你莫属。” “可是,为何会对他闭口不提呢?”林寻问道。 老者眼角含笑,定定看了一眼齐煜,清澈的目光中夹杂着几分摸不清的意味,摇头抚须,闭口不言。 林寻怔怔扭头去看齐煜,见他表情复杂,却仍旧嘴角挂笑,出神地不知在想什么。 “那老先生您看看他们几个,都是我姐的什么人?”林寻被戏谑了,自然不肯单独吃亏,一定要老先生说出唐谷溪几个来,方罢休。 老先生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目光落在唐谷溪脸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继而又看向她旁边的苏宸,在这二人脸上看来看去,直看得二人不好意思起来。 老者淡淡一笑,收回头来,把视线投向林寻,“这对璧人,皆非简单人物。” 话音一落,屋内安静无比。 老先生厉害啊,一句话将两方面皆点到。 林寻连连击掌,大笑着赞叹,心里却在小声嘀咕:说得这样准,难不成还真是神仙么?定是老早就打探好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果真应验 屋内谈笑风生,伴着火炉、瓜果茶点,在千里孤岛上,一伙年轻人和一位神秘老者谈天说地,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林落来这岛上两年,入塔修养身体,至于她在里面究竟做了什么,如今恢复成了何种状态,谁也不知,老人也不说,只让大家耐心等望日便罢。 可既然老者答应放她走,又称决定权在她不在他,那便表明,她的身体已恢复过来了吧? 否则,老人也不会轻易让她走的——岛上两年的生活,猫狗都会培养出感情来,何况是这个救她性命的老人,和一个命途多舛的女子之间? 到那一天,林落会不会跟他们走? 她还愿回到过去吗? 竹屋外,风小了许多,却仍有些凉意。月华洒满角落,如同铺上了一层银霜,青翠的竹叶随风摆动,搅乱了一池清水。 “殿下,你真的不要回去了吗?” 竹板小桥上,寂静无人,从远处黑暗的地方缓缓走来两个人,一个长身玉立身系披风,一个一瘸一拐伴其身侧。 “回去?回到何处?” “凉禹啊” 对方索然沉思,没说话。 “殿下,您毕竟是凉禹的王子,如今苏寅即位,年纪尚小,萧太妃又身子不便纵有朝臣相助维护,可也难保不会有其他乱臣贼子觊觎王位啊。” 陆卫说得在理,事实的确如此。 “其实,这二者并不矛盾,”他又道,“唐姑娘可以和殿下一起回到凉禹,还可把唐伯母也接回去啊,就和当初她和殿下说好的一样,凉禹毕竟是故国故土。殿下也还能安心些” “可是,小溪不愿意。”他停了下来,站在小桥上,面对着一汪池水发呆,“西州才是她的家,她的亲人、师父、朋友,都在这里,有宫里的人在,也没人会伤得了她。我决不能让她跟我回去冒险,继续过那种踩在刀尖上的日子” 踩在刀尖上的日子 陆卫心头一跳,是啊,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唐姑娘绝对不能再去过那种日子 “可是,殿下,”陆卫良久道,“您要顶着‘郑青’这个名字过一辈子么?” 他声音中有愤慨之意,毕竟,在他眼里,昔日那个敢想敢做、意气风发、顶天立地的七王子,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郑公子,有着极大的不同 “你是想说我怯懦了?”苏宸淡淡道,却不等他回答,“是啊,我要是你,也会不平。如今的王子殿下,怎的如此优柔寡断,儿女情长了呢?” “可是陆卫,”他转身,迈动步子,“我输不起,更不敢让她陪我一起受苦,没她以前,我没什么可怕的,唯一怕的,就是娘娘和苏寅出事。可有她之后,她变成了我最大的软肋” 话音刚落,一阵疾咳涌上来,苏宸骤然止步,弯腰扶住了旁边的桥桩,剧烈咳嗽起来。 陆卫脸色大变,急忙扶住他,不停抚平其后背,又慌慌张张掏出帕子递给苏宸。隔了良久,咳声才停下。 陆卫胆战心惊:“殿下,这是怎么了,你从来没有” 苏宸闭着眼微笑,摇头靠在桥上,手里拿着那方帕子。 陆卫下意识接过来,结果不接倒好,一接让她大吃一惊——那帕子上,分明有一团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王子殿下一向身体很好,从来不犯咳症难道是,那嗓子?还是其他病症? “你别担心。”苏宸说话了,缓缓坐下来,后背靠住桥桩,睁眼看陆卫,“那暂且还要不了我的命” 暂且 “殿下,您什么意思?”陆卫后背直冒冷汗。 苏宸咧开嘴角,苦笑一声,乌黑的眸子闪动着光亮,“没想到,果真应验了已经半年未犯,还真让他说对了。” 陆卫不解其意,只能干着急。 “陆卫,你答应我一件事。” “殿下,您到底怎么了!”陆卫沉声道,“陆卫不需要答应殿下什么,殿下有何想干的,自己去干就好了,陆卫不会答应!外面风凉,我扶殿下进去,那老先生是神医,待会儿我就去求他为殿下” “我说的,是小溪。”苏宸不理会他,将他紧紧按住,许是刚刚疾咳过,他的嗓音变得更加暗哑沉闷,让听者不禁心中泛起凄凉。 听他说唐谷溪,陆卫怔住了。 “不愧是我的属下,”苏宸淡淡道,眼角含笑,说出的话饱含真情,却让陆卫听得浑身发颤、心中狂跳,“除我之外,这世上唯一能对她这般好的,也就只有你了吧?” 陆卫愣住了。 苏宸看着他微笑,话音轻柔:“你跟在我身边十余年,你有何心思,我若看不出,岂不是这个主子白当了” 扑通一声,陆卫跪在了地上。 低垂的脸上看不到是何神情,只看到他的身子打颤,手指握拳,僵硬无比。 “快起来”苏宸伸手拉他。 “殿下我我”陆卫语无伦次,急得面红耳赤,“我并非有意只是我是我的错!殿下,你责罚我吧,只要不赶走陆卫就行,我保证,我对唐姑娘绝无冒犯之心!” 他说得言辞铮铮,举手起誓,那双眸子里坚定的目光,让苏宸感到莫名的心安。 “行了,”他笑,“你也不用怕,即便你想走,我也不会放你走的。我是说”他语速放缓,眸光缓缓划向天际,“倘若有一天,我不在她身边了,当然,或是回凉禹,或是发生更不好的事你要陪在她身边,让她每天开开心心的。” “让她每天开心的事,就是你啊殿下!”陆卫嗓音颤抖。 “可是,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他指指手帕,笑道,“你看,我也没料到。” 月移云动,天更黑了几分,冷风骤紧。 陆卫扶着他回到屋里,刚点上灯,才看到桌边坐着一个人。 苏宸一怔,忙将手从陆卫身上拿下来,挺直了身子,微微一笑。陆卫也反应过来,不多说话,低头走了出去。 “为何不点灯?”苏宸走过去。 唐谷溪扶着桌沿站起来,脸上面无表情,看着他。 苏宸歪歪头,作出不解的样子,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 他抬起手,缓缓张开双臂 可还未伸出去,眼前身影便一晃,直直撞入了他怀中。两只胳膊紧紧搂着,搂得他喘不过气来。 苏宸脸色微变,一抹哀愁浮现在面颊。 第四百八十九章 血尽人亡 屋内一灯如豆,扑朔迷离的光芒照着两个人的身影,投在地上一摇一晃。 “怎么了?”苏宸双手缓缓落下来。 唐谷溪不作声。 “累了?” 仍无动静。 苏宸轻叹口气,手掌拍拍她。 两个人再不作声,昏暗中静静抱着,仿佛时光在此凝滞。 过了良久,苏宸笑起来。 “我没事,否则,也不可能长途跋涉,随你至此了。”话说得似乎极有道理,“你说呢?” 唐谷溪不作声,抱他的手臂再次用了用力。 苏宸察觉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今夜就这样?这样抱一夜?” 那双手在他背后捶了几下,似有娇嗔之意又有责怪之意,可是入耳的却是哽咽之声:“你听好了,你既然死而复生,既然跟我过来,既然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就别想着逃,别想着走要离开我,先把我杀了。” 苏宸点点头。 “还有一句,”唐谷溪忍住悲声,泪水浸湿苏宸的衣袖,“倘若有一天,你说的成真了,那我不会独活。” 苏宸的手一用力,正欲把她推开,不想被唐谷溪更加用了力,死活禁锢不放手,泪水愈加汹涌,“你听着听清了没?你伤我一次可以,伤我第二次,不行!” 翌日清早,高老先生练功回来,就见唐谷溪在竹桥下临风而立,其装扮素洁,披着红色袍帔,站在寒风中犹如白雪红梅。 雀儿扶着老先生回来,路经她身旁,停下了脚步。 那女子对他施礼,头始终低垂着,面色恭敬。她咬住下唇,欲言又止。 “天尚未亮,姑娘为何起得这样早?” “谷溪有事相求先生。” 高老先生微微一笑,扶着雀儿转身走了。 唐谷溪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既如此,那便过来吧。” 一抹笑浮于眼底,她动身跟了过去。 此处,是间藏书阁。屋内四面皆是大书架,书架上古朴陈旧的书卷一一排列过去,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天边泛起鱼肚白,青蓝色的晨光笼罩在窗上,使这间屋子看起来更加幽静清新。 老先生在一把竹椅上坐下来,虽是竹椅,上面铺着毛毡,坐下来并不觉得凉。小童在一旁烧着茶壶,水声咕噜咕噜。 “怎么,他的病又犯了?” 老者看向她,神态安详。 又犯了? 这句话 唐谷溪不解地看向老人,一时发怔。 何谓“又犯了”?老先生如何知道她要问的是谁?如何知道苏宸的隐疾?这句话,简直如同他之前认识苏宸一样。 老者继续微笑,抖动着胡须:“你以为,这是他第一次登岛?” “您的意思是”唐谷溪愣住了,寒意袭遍全身,脑中渐渐明朗起来,“他他之前来过?苏宸之前来过这里?” 老者点头。 唐谷溪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起来,向前一步,手指握在了桌沿上,面对着对面的老人:“是您?!” 是您救了他? 她想起那伙商队,想起他们的奇装异服,不似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域的装扮,不是从海外来的,还能从何地而来? 可是,为何苏宸从未提起呢? “你不必惊讶。”老者徐徐道,闭了闭眼,又睁开,浑浊的眸中染上了一层苍茫,“那箭上带着剧毒,穿喉而过,其实那么容易的?若要拔箭事易,可是去毒事难啊。” “老先生,老先生您告诉我,他是怎么被救活的?如今的隐疾又是怎么回事?”唐谷溪此刻是又激动又伤心,怀着一腔感恩之情,恨不得给他跪下来。 “同那位姑娘一样,”他说的是林落,伸手接过小童递来的茶,“二者虽然中毒不同,但皆是剧毒,若要解剧毒之物,需得以剧毒之物相克之。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明白” “所以,那位姑娘有后遗症,这位公子自然也有了。”老者的语气没有一丝情绪,依旧不疾不徐,“可是不同在于,林姑娘是安心来此解毒,那位公子便是急着回去了。他不听老夫的劝,一心急于返回,便用了最强的解药,来解喉中的毒可那是极伤身体的啊,想必,你昨夜也看到了。” “可是,为何他没有提起?也没有——” “因为他不认得我。” “什么?” “那公子来此时,是被一伙人带来的,在此期间,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平日又是小童和他的随从关照,自然不认得我了。”老者狡黠一笑,“可是,老夫认识他啊,昨天一来,我就认出了。” 唐谷溪想起林落来,刚想问,忽又记起,林落是两年前消失的,苏宸是三年前自沙场消失的,二人中间隔了一年,应该是彼时苏宸刚走,林落便过来了。 他们俩,不可能碰到。 看她出神,老者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坐下。唐谷溪好似全无意识一般,木木地坐了下来,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热茶,盯着袅袅白烟,出神良久。 话说至此,她彻底想明白了。眼前这位老先生,是他们的大恩人,不仅救了苏宸,还救了林落,此为其一。其二便是,苏宸的疾病可以解决,高老先生既然能这般说出来,便能再次授予他性命可是,他到如今竟还不知此事。 顿时起身,正色跪在了地上,目视老先生,神情恳切。地板上微凉,她的小腿微微发寒,可是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先生如此大恩,谷溪无以为报,只能先给先生叩几个头为敬。”她锵然在地上磕头,三头落毕,再次抬首时,额上已落满了灰尘,带着淡淡的淤青,“可是先生,我求您,求您再救救他” 几近哀求,眼角闪动着光芒。 老先生默然不语,从地上望过去,看不清他是喜是悲。他微一摆手,旁边侍立的小童跑过去,来到唐谷溪身边,弯腰将她扶起。 “姐姐,起来吧。” 唐谷溪仍旧无意识般,被那小童拉了起来,身子疲软发虚,目光却一动不动凝在老者脸上,流出寸寸渴望祈盼。 “你要先明白,”老者道,“他毒液未清,会一而再再而三引发咳血,一朝还好,可病情一旦恶化,便是日日吐血、夜夜吐血。到时,只怕用不了两三年,便要血尽人亡了。” 唐谷溪身子一晃,用力抓住了椅子扶手。 第四百九十章 给你治病 脑子乱哄哄的,耳边嗡嗡作响,胸中仿佛毒蚁啃噬,一寸一寸撕咬着她的肌肤,心如刀绞。 他当初急着回来找她,所以草草排了毒,可不曾想,那毒液尚未清理干净,只能维持一至二年的光阴。如今两年过去,咳血症再犯,她却要亲眼见着他受苦? 一切,皆因她而起。 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正是他的救命恩人所在之地。尽管苏宸仍被蒙在鼓中,可唐谷溪知道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能救苏宸! “办法不是没有,”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老者不禁咧开了嘴角,无奈笑道,“你以为,老夫和你说这么多,是想看你哭的?老夫可没那个兴趣” 他长叹一声,被小童从椅上扶起。唐谷溪见状,欲上前搀扶,又被他摆手挡了回去,只好讪讪地退回来。 “那,老先生”唐谷溪揉揉眼角,跟在身后,“还有什么法子?只要您说,我们一定照办。我知您清贵,肯定不屑于金钱财物,只要您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去做。” “只要能救他?”老者停下,侧头笑看她。 “只要能救他。”唐谷溪毫不犹豫,坚定地道,直视着老人。 老者微微一笑,收回头来,继续向前走,“那让你付出性命也行?” 唐谷溪脚步一滞,呆呆望着老者,她的停顿不是在犹豫着做决定,而是被老者的这句话吓住——苏宸的病,竟有这样严重? “先生,您什么都不需顾忌。”唐谷溪认真地看他,眸子晶莹透亮,“只要能救他,我可以付出性命。” 她想到了在家的老母亲 母亲失去自己,应该会很难过吧?她只有自己了。 想至此,胸口堵得难受,泪水即刻涌了上来。母亲,只能对不起您了,女儿只能来世再孝敬您今生今世,我要还苏宸一条命。 如果他能好好地活下来,肯定能善待她的母亲,有他在母亲前尽孝,母亲大抵也能宽慰些罢。 “你哭什么?”老者停在一排书架前扭头看他,表情惊诧不已,似乎看到了惊世怪物一般。 雀儿也怔怔看着唐谷溪,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 “我”唐谷溪低头抹去眼角的泪花,苦笑一下,“我在想,我与他相逢不过数日,却又要分别了。不过,此次我若能救了他,那什么也值得。” “去,给她。”老者将一张泛黄的纸笺交到小童手里。 雀儿拿着纸笺跑过来,交给唐谷溪。 唐谷溪接过来低头一看,那纸笺上只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没有任何字迹。她不懂这是何意,不懂老者给她这个做什么。 “他的病拖不得。”高老先生扶着小童向门口走去,似乎不想再多说话,“明日启程,去西州凰城找一个人,交给他这个,见画如见人。他自会医治那位公子” “那您——” “我医不得了,”老者朝后摆手,“而且,我这里如今已没有那位公子的药了。” 唐谷溪跑到门口,怔怔看着老者的身影,这才想起来,似乎不用自己赴死啊可是,心中仍有疑问,顺着石板路跑了过来。 “老先生,我还有一事要问。”得知苏宸有救后,唐谷溪明显高兴了不少,跟在高老旁边走着,“您说让我们明日启程,可我们才方到啊,而且望日还未到,林落还没出来,她——” “我说姑娘,你动动脑子啊。”老者摇头前行,目不斜视,“有那位齐公子在,以及林姑娘的弟弟,还缺你二人不成?林姑娘走不走事小,你那位公子的性命可是事大啊。” “您说的我明白。”唐谷溪神色黯然,“可是,齐煜和林寻不知道她后来经历了什么,您也不知,那对她而言不是一件小事。” 她想到了当日在风月阁,赵舵主逼迫那年轻小厮说的话。如今想起来,仍让她后怕。 “你放心,林姑娘在此,好得很。”高老先生停下脚步,幽幽瞥了她一眼,“丫头,记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林丫头在我这里,好得很。” 好得很。 他说“好得很”,究竟什么意思? 唐谷溪留在原地,望着老人渐渐走远。此时晨光破晓,天亮了起来,海风吹动她的鲜红袍帔,唐谷溪方觉出冷来。 紧了紧衣襟,一边出神一边转过身去。 难道,林落并未被欺负,并不像那小厮说的,被李青峰一行带回去?还是她在这里的两年,刻意隐瞒了一切?依她的性子,如此忍下去,倒不是不可能,不过,那得有多大的痛苦 而事实关键在于,齐煜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突然脚步一滞,心中慌乱无比。 他们来此,真的是对的吗?来找林落,真的对吗?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不该来找她,她如今的生活很好,不该来打搅她,把她带回以前的生活 或许她根本就不会跟他们走,甚至都不会见他们。人各有所求,他们以为团聚是福,因此不远千里跨越艰辛来此找她。焉知对于林落而言,与世隔绝无人认识的生活,才是她所求的? 这种想法如山间野草般,在她心中疯狂地滋长。她甚至越来越加以肯定,是他们太自私了,是她太自私了,她从来不曾了解林落 心乱如麻。脚上灌了铅似的,再也走不动。 站在竹屋的廊下,竹叶浮动,暖阳熹微,她只觉得浑身疲软,不知不觉向一根柱子靠去。 倏然,身后一软,靠进了一个人怀里。 她眸光一动,眼里生起柔柔暖意,嘴角浮出笑意来。没有转头,就那么顺其自然地靠在他身上,望着远方红蓝相间的天边 如此这般,便已足矣。 设想着今后的生活,返程、寻医、问药、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 是啊,一个“瞎子”一个“哑巴”,足以称得上“相濡以沫”了。 只要人活着,只要能彻底治好他,那么即便倾家荡产也无所谓。但其实她又岂能不知,他们根本不会倾家荡产 “苏宸,我们可能见不到林落了。”她轻轻道,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异样清脆。 她感到苏宸的头动了动,知道他不解。 “是暂且见不到了。”她抬起头来,转身看他,认真地道,“明天,明天我们要走,你,我,陆卫,还有玉蝉,我们先回西州。” 苏宸皱了皱眉,更加诧异。 “因为,要给你治病。” 第四百九十一章 还是冤家 得知唐谷溪四人第二日要走后,林寻和齐煜倒没显示出多大的震惊,对于他们而言,每一个人都活得不易,林落既已有下落,便不能因此再赔上一个人的性命。 何况,尊贵身份的苏宸,本就不必跟到这里。 可是对此为难的人,却是唐谷溪。 她把这片“世外桃源”转了个遍,在那座高塔下面站了良久,望着上面无数个黑漆漆的窗口,不知道林落究竟在哪一个里面。 她在做什么? 快乐还是痛苦? 唐谷溪不知自己的心情为何一直低落,明明是最幸福的时刻,眼看着最圆满的那天越来越近了,可心里却被一片迷雾包围。 像极了她最初离开盛歌时的心情。 她低下头,开始往回走。 到那一天,塔里的人会不会出来呢,出来了,会不会跟齐煜他们走呢? 如果不走,岂不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看似只隔一片海域,余生若长,何时不能再乘舟过来? 可命中多有变数,许多事,不是想得那么简单。谁知这一眼,不是最后一眼呢? 这个人,怕是要她欠她一世了。 生来便是为了寻她,消失也是因她而起。 自始至终,她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今夜的欢送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还不回去?”前方有个人影出现。 唐谷溪抬头,微微凝神,“欢送宴?” “是啊,咱们一共来了六个,明天一早,商船过来后,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林寻长叹一声,作出可怜的样子,“要在这孤岛上呆将近十天,岂不是要跟你们道喜祝贺?可以早早回去享清福了” “那你也跟我们走啊。” “我啊,还是算了吧。”林寻等她走近,和她并排走,默默不再说话。 唐谷溪知道什么意思。 心情不由更加低落起来,寒风中,两人默默行走,神色复杂,余晖映照过来,更添了一股苍凉之意。 倘若林落不离开,或是她身体还未完全恢复,那么林寻和齐煜也是不会走的 彼时,两队人分隔天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 呵,尤其这海岛,音讯不便。 细想起来,自三年前离开临清,她和林寻貌似还没分开过半年以上。这很奇怪,她和无数人分开过,和父母、和林落、和苏宸就是没有和林寻久别过。 久别。 她用余光观察他的侧脸,发现林寻也在低头沉思,他平日本就爱嬉皮笑脸——虽说笑脸越来越少。但终归不是深沉之人,因此,此时的深思模样,带着一抹淡然和沧桑,令人感觉不像他了。 有几分不同的味道。 为何这么久了,她和林寻之间,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异样感情呢? 异样感情 这个念头冒出来,吓了唐谷溪一跳。其实也不是吓,而是讶异,是莫名其妙,是对此感到奇怪。 她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将头微微转开。 林寻自然察觉出她的变化,扭头看她,不知想到什么,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笑什么?”唐谷溪盯着他。 “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刘五冈” 刘五冈? 唐谷溪呆了一刻,旋即明白过来,不禁咧嘴一笑。口中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回忆起在临清时,那些久远的记忆 她当初可是叱咤风云手挥长鞭在临清城扬名立威的唐家大小姐呀!身边有哭哭啼啼胆小如鼠的玉茗,还有那个躲在青楼等着她去收拾的刘五爷 不知他现在怎样了,还有没有再招摇撞骗,他家的那三个儿女,如今多大了,长到多高? “若非他,我们也见不到你。”林寻说道,又补充了一句,“在比武擂台上。” 若非他,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唐小姐比武过后,不管结果如何,最终都是会嫁入公孙侯府的。一入侯府,那便成了公孙家的少夫人,再出来抛头露面,恐怕也就难了。 所以,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不会发生劫亲 再后来,她会因少夫人的身份,被公孙家牵连,被诛杀致死。唐谷溪,骆相思,便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你这么说,我倒有个疑问。”唐谷溪看着他,眯起眼睛,“你们当时是事先知道是我,才上台比武引起我注意的,还是后来——” “大小姐!”林寻叹口气,“我们哪有那么奸诈?还上台比武引起你注意啧啧,我要早知道是你,就拼尽全力跟你打了。” “呃,这是为何?” “为何?谁知道你就是她啊。”林寻似乎忿忿不平,“就是那个折磨了我娘一辈子也折磨了我姐一辈子的女人,那个落入悬崖也没有摔死的南国公主我要早知道当日比武的小姐是你,早就把这口恶气一齐出了。” 他说的辛辣歹毒,句句带刺,毫无情面,却让唐谷溪听到后,没有生气。反而是面带笑意,极其享受地听他说完了。 “合着你恨了我一辈子啊。” “别说,还没到一辈子呢。” “那就是恨了我一路了?” “这话倒没错” 唐谷溪撇撇嘴,扬声问:“说啊,你还没说呢,到底怎么认出我的?” “你自己猜。” “我猜?我怎么猜得到”唐谷溪不满,止住了步子,转身看他。 林寻也停下步子,转身看她,目光幽幽下移,移至她脖间时停住,怒了努嘴。 唐谷溪一愣,低下头一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是因为那块红斑 “我愿与容公子一试!” 耳边突然响起这句话,竟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唐谷溪嗤一声,继续向前走,“你现在可没以前有趣了,无聊的很。” “你也没以前可爱了,糟心的很。” 可爱? 唐谷溪不由一怔,忽然伸过手就去扭林寻的脸,一边拽他的脸一边叫道:“你说谁可爱?说谁可爱?”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我若不是看你名花有主了,早就动手了,快快放开!” “好啊,你动手啊。”唐谷溪乐了。 见唐谷溪得寸进尺,林寻也不喊叫了,双眸一凝,索性豁出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反手一拽,将她扯向自己胸前。 唐谷溪暗叫不好,没料到他会用这下流的招术,身子向前飞扑时,脑子也在快速转动。眼看就要撞到他身上,一瞬之间,突然猛地一挣,向后倒去。 许是用力过猛,她原本是要躲开,不曾想却控制不住,连退了两步,第三步一脚踩空,掉进了身后的池子里。 第四百九十二章 践行宴 暮色降临,临水的小亭子里灯火通明,四周挂着厚实的卷帘,挡住了外来的寒风。亭内空间不大,却也足够六个人坐下了,且还绰绰有余。 若说前日那场晚宴是高老先生特意招待来客的,那今夜的“欢送宴”,则是名副其实的饯行酒了。 践行,践行,在此一别。 “他们两个好了没,怎么还不出来?”齐煜一边拿着酒壶绕桌子倒酒,一边别有深意地打量林寻。 林寻一脸无害状:“那是她自己掉进去的,可不怪我” 齐煜抿嘴一笑,继续斟酒。 “还说呢,林公子,你可行了吧。”玉蝉笑着说道,手里端着两碟菜走了进来,“好在小姐的病快痊愈了,也不是娇弱之人,否则经这冷水一浸,还不知要生出多大的病呢。我看,王子的病未治,小姐的病又添,我们这两个人,还真不让人省心哪” 林寻笑了:“玉蝉姑娘,你这小姐长小姐短的,还‘我们这两个人’说得真亲切,好像你已陪嫁过去了一样。” 玉蝉脸一红,索性放下菜道:“本来嘛,反正回去后他俩也要成亲的,不管怎样,我都是小姐的丫鬟。只要小姐不撵我,我就不走。” 众人听罢,微微一笑,也都没说什么。 前半生的那个小姐命太苦,性子软弱,爱了一个人一辈子,最后在那人不知道自己心的情况下,竟为他而死。身为她的婢女,玉蝉为她不甘,也为自己不甘。 现在,一切都好了。以前的小姐没完成的心愿,如今的小姐完成了纵然不是同一个人,可也是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她再次当陪嫁丫鬟,也是心满意足的。 虽不知为什么,可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没有跟错人。 “那你呢?”齐煜倒完酒,忽然说道,坐下来笑看玉蝉。 “我什么?” 齐煜笑了笑没说话,林寻却说话了:“我看啊,玉蝉,你要不跟陆大哥好了,反正你俩主子终成眷属,你们两个也——” “胡说什么。”玉蝉踢他一脚。 坐在一旁始终未说话的陆卫也急了,忙扯开话题:“今晚上的菜不错啊,哎,少将军,这岛上的主人高老先生为何对我们这样好?按理说我们是来求他的,现在看来,我们倒真成了客人一般。” “本来就是客人啊。”齐煜垂眼,淡淡说道。 话虽如此,可他也觉得奇怪,不是此刻才觉得奇怪的,而是一开始便觉得奇怪。不过仔细想过后,便排除了老先生特殊身份的可能性,许是想多了,老先生就是大度心善而已。 桌上摆的多是海里的鲜货,看起来味道鲜美,香气扑鼻,上完菜后,林寻的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等着吧,不着急。”齐煜微微一笑,忽转头看向玉蝉,“不过也是奇怪啊,唐谷溪受了凉泡热澡换衣裳,为何玉蝉你不去?难不成这些事,也要苏宸来做?” 这些事,也要苏宸来做? 玉蝉顿时怔住,只觉得脸红得发烫。 这话说得这样露骨,还是问她的,虽说并不要她回答,可在场只有她一个女子,还是无比尴尬。 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 再者,小姐和殿下的事又瞒不住,不是早就人尽皆知了吗?她就不信,林寻他们不知道他俩的关系。 然而这次,齐煜还真没说对。 与之相隔不远的小屋内,火炉烧得极旺,火光映亮了坐在榻上的人的脸。唐谷溪打了个喷嚏,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手里端着苏宸刚递过来的姜汤,脸庞微微发白。 “还是过两天再回去吧。”苏宸朝这里看了一眼。 唐谷溪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不过小风寒,今晚睡一觉就好了,不能耽误,一天也不能耽误” 苏宸笑,手里拿着干手巾走过来,为她擦尚未干的头发,“我两年都这么过来了,还差这么两天?老先生说严重了,其实没必要。” 唐谷溪眼一瞪,把他的手推开,“什么没必要?” 看她真生气了,苏宸只好笑着摇头,叹了口气,眼底有一丝不忍:“可你这样子,可要在船上受罪了。” “这点罪,对我来说算什么。” 苏宸没再说话,想了想也是,这点罪,对于这两年过后的她,又算什么?与之相比,自己的身体,真的才是她最担心和最害怕的 为了不让她担心和害怕,他能做的,只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你记住,”苏宸捧住她的脸,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只有你好,我才能好。” 火光下,四只眼睛亮闪闪的。 只有你好,我才能好。 “你不也一样?”唐谷溪笑了笑,把他的手拿下来,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他们等急了,我们快走吧。” “等等。” 苏宸拉住她,另一只手从衣架上拿来一件黑青色毛领大氅,比唐谷溪身上的红色氅衣还厚。但这不是他的,而是齐煜见他未带任何衣物,昨日送过来的。 于是,唐谷溪被裹上了这厚厚几层,显得三分笨重七分可爱,风帽将头部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苍白的面容和红红的鼻子来。 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天微寒,月高风凉。两人顺着竹板长廊走到了亭口,还未进去,便听到里面传出说笑声: “谁去叫他们?” “我不去你别看我。” “呃少将军,您也别看我,我腿脚不便,您是知道的” “我、我也不去” “就你了林寻,事因你起,你逃不掉的。” 苏宸摇头笑笑,掀开帘子,见齐煜正往外推林寻。林寻一见他们,立马停住了,转身道:“你们看,天助我也。” 二人笑着落了座,玉蝉帮唐谷溪把两件外衣脱下来,放在了一旁。亭内暖和,许是考虑到唐谷溪受了风寒,因此他们将这里的火炉烧得极旺。 “我先给你赔个不是,”林寻举起一杯酒,笑嘻嘻,“今日不论如何,错在我,让小姐受了风寒。这厢有礼了。” 唐谷溪撇撇嘴:“本小姐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说着,端起一盏热酒来,饮入喉中。 顿时,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人也精神了不少。 简单的两句话,似乎将俩人带回了三年前。 一番说笑后,几人才说起正事来。即便谁都不说,可在场之人也明白,明日一别,或许是这一年的最后一面了。 不过,这一年将尽,似乎也不是值得难过的事。 第四百九十三章 忽梦少年事 酒过三巡,唐谷溪借着酒意对齐煜道:“十五那天林落出来了,你可一定要对她好点儿啊,无论她说什么对你做什么,你都要留住她,记住,一定一定要留住她” 齐煜笑着听着,一手握着酒杯,目光落在桌上没说话。 林寻嗤了一声。 “这还用你说?”他把手抬起来,正欲搭在唐谷溪肩上,忽想起来她是个女人,微醉之下倘以为是平日饮酒的兄弟,又收了回来,“你就别担心,我姐她不论说什么,我们也会把她带回来的,有我保证,你放心!” 他拍着胸脯大笑,看起来真的醉了。 唐谷溪斜睨他,嘴角挂着笑,脸颊红扑扑的,“可是若是她有别的苦衷呢?” 不等林寻说话,又转过头来看着齐煜:“反正,你听清楚了少将军少将军,我再最后叫你一声少将军不论如何,你不要信她的话,她可会唬弄人了,可又永远不会对人说出实情,所以说什么,你也别信。” 说什么,你也别信。 再像当初在将军府一样,对你说她不喜欢你,她永远不会留在凉禹,你也别信。因为她在说谎 因为婧儿,因为婧儿一事,她不敢去对别人动心。生怕连累了他人,委屈了他人,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人,所以找出无数说辞和理由,去“名正言顺”地拒绝。 可是谁不知道,她喜欢齐煜? 别人可以不知道,唐谷溪却无比肯定,单凭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也可以肯定。 不管婧儿的事如何,不管林落离开之前是否去了李青峰那里,这都不是她留下来的理由——因为齐煜根本不会在意这个。 如同苏宸一样,他才不会在意这个。可是唐谷溪能想通,她能不能想通呢?她能不能忘掉自己的过去重新开始呢? “她说什么,我当然要信。”齐煜笑着将酒杯递到嘴边,闭上眼睛,饮酒入喉,“可是这都不重要。” 众人愣了愣,都好奇地看他。 “重要的是”齐煜睁开眼,视线扫了一圈众人,最后落到苏宸脸上,“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俩方才,为何过来得那么晚?” 话锋一转,众人知他故意说笑,便都乐起来,将目光转向苏宸和唐谷溪,这二人倒没什么尴尬,认真地解释。 “因为姜汤多熬了些时辰。” 玉蝉和陆卫笑起来,不好再为难自己的主子,可是林寻抓住这个不放,不停地问他们何时成亲、在何处成亲、要不要回凉禹、要不要排大场面 人虽不多,笑声不断,酒杯撞击的声音,伴着炉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看起来温馨不已,喜气盈盈。 在四周的说笑声里,齐煜将酒杯举在自己眼前,手指轻轻转动,细小的花纹映入了自己眼帘。 最重要的是,她在何处,我在何处。 你在战场,我也在战场,你在凉禹,我便在凉禹,你要回西州,我陪你,你要留下来,呆在这荒凉寂静的孤岛,那我也褪去一身金甲华服,做个终日闲散的废人吧。 况且,这荒岛,也不是荒岛 “齐哥哥,你会骑马吗?” “我会啊,父帅常带我骑马,我骑的可好了!” “是你自己骑,还是和你父帅一起?” “呃当然是和父帅一起父帅说,我还太小,不能一个人在马上不过我可以自己骑小马驹,真的!不骗你!” “哼,那就不算,我还能和父帅一起骑呢!” “你?” “对啊。” “你这么小,不怕摔下来?你父帅胆子可真大。” “你不也很小?还说我。” “我那不一样我是男儿,自幼要学骑射的,将来要随父帅出征作战的,不能与你们女孩儿比。” “切,我将来也要随父帅出征作战的” “你?” “对啊。” “你是女孩儿,女孩儿不会上战场的。还有,你知道‘出征作战’是什么吗?” “我我” “哈哈,哈哈,看,你都不知道!所以啊,别逞强了,以后不会的,只管来问我就好,齐哥哥一定都教给你!” 他拍着胸脯,大声道。 那年,他不过六七岁,跟着父帅一路来到西州,说是拜访一个友人。其实拜访谁他才不管呢,他高兴的是,可以不受母亲管制,跟着父亲出来游玩了! 游玩,对,就是游玩。 可是到了那个将军家里他才明白,旋即也很失望——那将军家里连一个可以玩耍的男孩子都没有,只有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儿。 女孩儿有什么意思,何况她还只有四岁左右。 七岁的男孩一脸闷闷不乐,一个人来到后园玩耍,不想却碰见了她被奶娘带着出来,于是,就发生了上面那一幕 那一幕。 距今已有,近二十年? 年少的记忆也许模糊,也许会忘却,但童年的感觉不会忘却,尤其初见某个人的感觉,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忘却。 这一天不会记起来,明天不会记起来,总有一天,会记起来。 即便永远不会记起来,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会如烙铁般永远刻在心里。 以后不会的,可以来问我,齐哥哥一定都教给你! 可是,还有以后吗? 自那之后,便再也没以后了。 楚家败落,满门抄斩。楚忆安没了,楚伯父也没了,父帅病倒,连续几个月不再上朝,与凉禹的君王僵持了十余年 直到那天,有对姐弟手拿书信上门求助,书信交到父帅那里,两姐弟顺顺利利留了下来。再然后,切磋剑艺,名声大噪,三人交好,共商秘事 林家姐弟和他趣味相投,且有超高的剑艺武功,对自小是独子且只有七王子一个玩伴的他来说,不得不说是天大的幸事。 幸事。 所谓幸事,便是不论相隔多少年,该相见的人,总有一天会相见。 他才不管她以前经历了什么,如今变成了什么。不管是苍颜白发还是青春靓丽,不管是她已有了一个女儿还是依旧是洁净无暇的姑娘他都不在意。 可说实话,当林寻告诉他那件事时,他的惊讶无人能想象。 可那惊讶又只是惊讶,愤怒又只是愤怒,痛惜又只是痛惜,他不敢相信她的命竟这样苦——怀上自己痛恨之人的孩子,且根源是为了劝解自己的姐妹,最后激怒那人,成了他报复的第一个目标。 婧儿。 她用自己一生的清白,使冯昀认清了那人的真面目。可从此,两个好姐妹便再也不是姐妹了,情分一刀两断。 事情再也回不去,冯昀所能做的,只有为她揽下一切,包括后果。孩子是她的,污名是她的,激怒师父也是她的 可落在心里的疤,却是林落的。 第四百九十四章 终须一别 有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来时的那条路本来不长,可今日一行人走到海边时,却觉得无比难走。虽说照样是嘻嘻哈哈,说着重逢的时间地点,可还是掩不住沉郁的气氛。 那艘过来时的船已停在了岸边,有三三两两的采药者采石者下船登岛,上船的却只有他们一队。 宫里派来的仆从一半留了下来,一半跟唐谷溪回去,此刻站成了两队,停下来彼此面对。 齐煜在苏宸肩上打了一拳,道:“记住了啊,回去好好治病,别欺负唐谷溪,若是她收拾不了你,我回去会替他收拾你的。” 他伸出手指,指着苏宸,强调:“记住,好好治病。” 苏宸轻巧地弹开他的手,不慌不忙:“有劳少将军费心,郑某会照顾好自己的,即便照顾不周,我家夫人也会照顾的。”他狡黠一笑,“所以,少将军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说着,一手在底下拉住了唐谷溪的手。 众人自然看到,皆笑了起来。 齐煜仍旧瞪着他,一双黑眸里似笑非笑,带着凛冽犀利的气质。 “齐某也不劳殿下费心了,马上,我也会将齐夫人带回去。” “哟呵,齐哥哥,这话我可记住了啊!”林寻一蹦三尺高。 “记住什么你记住!”齐煜一巴掌扫过去,勾住了他的头,拉到自己胸前,“别忘了,以后该换称呼了听到没?” “换换什么称呼啊!”林寻佯装不懂。 “林公子,以后要叫姐夫了啊。”玉蝉笑道,“不过少将军也太心急了一点,不知道林姑娘听后作何感想呢。” 众人哈哈笑起来,唐谷溪朝她看了一眼,露出赞赏的目光,心里暗道玉蝉跟自己久了,还真是越来越像自己了。 “是啊齐哥哥,你听到没?你着急什么!还怕别人抢了嘛!我姐要是听到,该骂你没羞没臊了,你还——”他话还没说完,夹在齐煜臂弯里的脖子只觉一疼,顿时大叫起来,“谋杀小舅子啊,你还是不是人!” 小舅子? 好吧,这也算。 齐煜满意一笑,松开了胳膊。 “就该好好教训一下他,昨天把我害那么惨,他也就只有在你这里才不敢横。”唐谷溪恨恨道。 林寻顾不上反驳他,只摸着自己的脖子与齐煜保持了距离,用一种看魔鬼的眼神看着齐煜,叹道:“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你们都走了,只剩我和他,这人不得把我虐死才怪?” “林公子,其实讨好少将军很简单,你接下来的日子不必那么难过。”陆卫呵呵笑道,一副胸有成竹之状。 林寻见状,忙凑过来,陆卫伏在他耳边说了一通话,林寻神情慢慢舒展,露出笑容,不住地点头。 苏宸等人见他俩私语,也不再理会,深吸一口气,气氛瞬间又沉重起来,正式起来。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在沙场上并肩作战多回的好友,彼此笑看对方两眼,似乎没有再多余的话了,只好轻轻点头。 “保重。” “保重。” “少将军,保重。”唐谷溪也笑了笑,认真看向齐煜,望过去时,视线不由扫过远处的塔尖。 保重,里面的人。 齐煜微笑着点头,认真端详唐谷溪。 苏宸察觉到异样,不禁面露不悦,挑眉瞪齐煜,带着一丝挑衅意味:“喂,非礼勿看,明白吗?” 这眼神也太过明目张胆了。 即便齐煜没什么意思,可不代表他不会介意。 唐谷溪从塔尖收回视线,刚回过神来,便听到苏宸的话,有一丝不解,看看齐煜,又看看苏宸。 齐煜毫不理会他,继续对唐谷溪笑。 “以前,我一直为苏宸感到可惜。” “嗯?”唐谷溪摆回头来,更加不解地看齐煜。 “喂。”苏宸的不悦加重了几分。 齐煜长吸一口气,目光划向远方,“苏宸啊,七王子,先王最出色的一个儿子,论他的资质,娶任何一个贵国的公主都绰绰有余。” 苏宸嗤笑一声:“行了啊,以前也没见你夸过我,该夸的时候不夸,不该夸的时候倒合不拢嘴” “所以,你会觉得,苏宸喜欢上我,是他吃亏了,我配不上他是吗?”唐谷溪笑着问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生气来。 齐煜的视线收回来,笑着点头,“是。” “你瞎说什么。”苏宸皱眉微怒。 “不过后来不是了,”齐煜接着道,“当然,这和你的身份无关,我只是,看到了你这小姑娘身上的不同之处” 唐谷溪笑了笑。 “所以,现在不是你配不上他了。”齐煜没有为上句话解释,而是直接引出结论,视线随之转向苏宸,“而是他配不上你。” 苏宸眉头展开,旋即笑了。 这话还不错。 可是唐谷溪摇了摇头,面容略显严肃。 “不是。”她说道,“没有什么配不上与配得上的,所谓缘份,只不过是两个人看对眼了而已。所以,无论以前还是今日,都不存在这种说法。” 说罢,她迎着齐煜的目光,笑得和煦。 苏宸搂过她的肩,挑挑眉看向齐煜,嘴角浮现一丝得意又满足的微笑,意思是看见了没,听到了没,我俩的关系,不用你一个外人讨论。 齐煜亦扬眉笑笑,甘拜下风,不再说话。 扬帆起航,就此别过。 海风猎猎,吹动了白帆,也吹动了岸上几个人的衣袍。袍角翻起,随着他们乌黑的头发被风摆动。 船上,亦站着四个人,朝岸上挥手。高处的风更大一些,因此他们的头发与衣衫,飘动的幅度更大。 船渐渐驶离岸边,岸上的人影愈来愈小,最后化为一点,再也看不清面容。被风吹得也凉了,几个人才反过身来。 许是昨夜睡得不大安稳,或是酒席上酒气入喉了,苏宸刚转过身来,便感到喉咙一阵不舒服,如火烧般疼痛,又如虫蚁般爬过,既痛又痒,难以忍受。 而喉咙连接着肺腑,便只觉肺部涌上一股热流,直冲喉间,嘴里一股血腥味。 “苏宸。”唐谷溪发现他面色微变,一把抓住他。 陆卫和玉蝉也都转过身来,见事不妙,急忙搀扶着他往回走。 第四百九十五章 郑青最好 几天之后,他们下船换了马车,唐谷溪担心苏宸病情加重,故而没有回宛都家中,也免让母亲担忧,因此一路直奔凰城而去。 此次出来本就预备了数月的银两和衣物,知道海上颠簸路途坎坷,大家也都做好了风餐露宿的准备。可是没想到,海程不过十天就急急而返了,不过也还好,将剩下的心力都放在去凰城的路上,倒显得并不手忙脚乱。 高老先生给出的纸笺果然有用,那位医者见画如见人,对唐谷溪等人好生招待,对于一个归隐青山一向冷傲清高的大夫来说,不对你闭门不见就算好的了。 喉疾要靠行针,可一旦行针,必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见好的,须得长期下功夫。于是,唐谷溪想出了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位大夫请回家。 可是结果令人失望,大夫连山都不肯下,自然更不会随他们住到家里去了。无奈之下,只好用第二个法子:每月过来两次。 无非是路程多花一点时间,其余倒没什么。 行过一次针后,大夫又嘱咐了两剂药,一行人也没再多留,这便下了山。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出了山门,唐谷溪自然急切想知道他初次行针后的感受。 “现在只觉通透了不少。”苏宸拍了拍她的手,“不会立马见效的,别心急。” “是啊,小姐,这针灸是长期疗法,不可能第一次就见效的。”玉蝉掀起车帘,让唐谷溪低身进去。 “我知道,”唐谷溪坐了下来,待苏宸和玉蝉进来后,又摇了摇头,看着苏宸,“以后,还是不要再说话了。这样可以节省些力气,对病症也舒缓一些。” 毕竟毒源发在喉咙,纵然不影响说话,也是和发声有关联的。 苏宸听罢,倒没反对,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倒让唐谷溪心里难过——是不是以前就一直不便说话?为了让她安心,只好装出一副与往常无异的样子来,殊不知承受着极大痛苦? 或许,正是因为他见了她才加重病情的。 对,一定是这样。他没见她之前,两年来不一直无事吗?见了她的这些天,便开始陡然加重,开始吐血 念及此,唐谷溪后背发凉,只觉冷汗从头上冒下来。 又一想,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神情,否则一定会问,所以赶忙转过头去。 苏宸只看到唐谷溪扭着头看窗外,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好问,便一直沉默着。 因为的确,不说话的确能让他感觉舒服些。 唐谷溪看了会儿窗外,只觉心烦意乱,身子也极重,好似老想睡觉,最近一直没多大精神。 她索性闭上眼,趴在苏宸怀里睡着了。 苏宸摸着她的头,眉头微蹙,听着外面车轮转动的声音,脑袋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回到家是在三天之后。 唐夫人显然早知道苏宸和女儿之间的事,对苏宸的乍然出现,她没有表现多大的吃惊,反而极其热情地招待。 吩咐家里的厨娘做了许多菜,有几样还是北方特有的。因为她是北地人,苏宸也算得上是,因此大多口味皆是按盛歌和凉禹来的。 路途颠簸,而苏宸毕竟疆场磨砺多年,不同于宫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子们,因此倒没有多疲惫。 反而是唐谷溪,一进家门先去房中睡觉,好在母亲和苏宸之间的谈话并不尴尬。唐夫人一向豁达和蔼,暗地里其实也知道当初从流放地救她的人,便是这位凉禹王子的手下,因而心中更多了几分感激。苏宸则彬彬有礼,谦逊恭敬,更令唐夫人感到心满意足。 加上玉蝉和陆卫在旁边说些补充的话,唐夫人也渐渐了解了这位王子以前的经历,只是对他今后的打算略有疑惑。 论身份,他是凉禹的王子,如今而言便是亲王,回到凉禹必是封爵的。而就目前形势,他和溪儿似乎对“郑青”这个身份更喜欢一些。 是啊,郑青只是个普通人,为的是和溪儿相守。 而苏宸却不同了,纵然早已不再涉及王权纷争,可毕竟身份不同,将来的命途皆是和王公贵族、朝廷政事挂钩的并且,哪个王公贵族不是三妻四妾? 即便他本人不想,可依据凉禹国的国制,这便是天大的笑话。即便他能承受这笑话,可身为母亲,她却不想女儿将来面对任何的风言风语,有一丝一毫的压力。 如此,郑青,便最好。 “晚辈的意思,和伯母的意思相同。”苏宸坐得笔直,嗓音虽暗哑,可语气恭敬,不慌不忙,“我既然回来是郑青,那以后便都是郑青。苏宸他已经在战场死了,死掉的,是以前的我,伯母对此不必担心。” 唐夫人忙笑道:“我自然不是担心,你能如此对待溪儿,我很感动,这也是溪儿的福气” 苏宸却忙摇头:“不,不是小溪的福气,是晚辈的福气。伯母,您还是忘了我以前的身份吧,那只是个虚位而已,和我本身没多大关系。” 唐夫人点点头,说声“好”。 “可是,凉禹却还有一位人,我想去见一面。”苏宸垂目皱眉,“不见的话,恐怕今生不得安” 唐夫人没说话,示意他继续说。 “把我养大的母妃。”苏宸抬起视线,“萧王妃,也是如今的太后我必须,去见母妃一面。” “这是一定要去的,”唐夫人道,目光闪烁着柔和,“也亏你有难得的孝心,我虽不问官家王族之事,却也知道,没几个王子王孙是有孝心的,王权之争,就更别提善良了多少亲兄弟,死在彼此的刀光剑影之下。” 苏宸闻言,似乎也陷入了怅惘。唐夫人说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可不是听说,而是自小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且亲身经历的事实 不知如今的王兄苏敖,在外可过得好? 苏寅可长大了、成熟了?面对朝廷政务,他稚嫩的肩膀能否负担得起? 他,苏宸,是不是个自私的人?一个只顾儿女情长,放手天下的软弱之人?父王见到如今的自己,又会说些什么呢? 翌日一早,还未睁眼,他便听到外面刷刷的剑声。披衣而出,见一个身影在园中练剑,身姿飞扬,衣袂翻动,剑法却略有几分生疏。 一身粉衣黄裙,长发因练武而绾到了一起,从背后垂下来,显得俏丽而又干练。面庞白净,眼角余光注意到他后微微一笑,继续练剑。 苏宸翘起嘴角,似乎良久没见她穿过如此靓丽青春的衣裳了,也良久没见她如此活泼动人了。 可是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孩子没了? 唐谷溪一直觉得自己的身子不比以前了,又是风寒又是犯困的,哪像她以前的身子骨?许是这两年疏于练武的原因,师父给她的那把青玄剑,都一直挂在床头没有动过。 思来想去,还是把剑重拾起来的好。因此,一夜睡过之后,她早早起床,拿上剑便出去。 先活动了活动筋骨,以免正式练剑时伤到自己,一切准备就绪后,口中默念林氏剑诀,运气发力,开始了招式。 可是,意外却还是到来了。 正在水生风起之时,只觉腹中一阵剧痛,忽然涌上来的那种,顿时阻断了气息,气息一滞,必然阻断了功力。手脚一软,剑“哗”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随着剑倒下的,还有那个粉衣黄裙的身影。 唐谷溪紧捂腹部,跌坐在地上,痛得连叫声也发不出来。 苏宸一个箭步冲上去,几乎是同时,将她从地上抱起,转身进了屋子。 “快去叫大夫。” 跑过来的小厮还未发声,便听到门内传来一声低喝,急忙扭转身子跑出去了。 紧接着,玉蝉和陆卫也跑了过来,陆卫是本就在这间园子,和苏宸的房间挨着,玉蝉是早起不见了小姐,猜想她在这里,便走了过了。 谁知道,一进来便见小姐倒下了。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苏宸把唐谷溪放到床上后,正欲转身去拿什么,却被唐谷溪一把抓住,他又返回身来,伏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如此短的时间,唐谷溪早已面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来,却还在咬牙忍痛,嘴唇泛起了白色,另一只手仍捂着肚子。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玉蝉扑过来,吓得面如土色,看她捂着肚子,忙道,“是肚子痛吗,快去拿止痛药!” 身后的丫鬟正欲往外走,又被苏宸一声叫住:“不要去,先不要去,不是一般的腹痛。” 他眉眼紧锁,盯着她咬紧牙关的样子,心急如焚。可他又隐隐觉得,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两个丫鬟忙进忙出,端来了热水,拿来了毛巾,剩下便不知道干什么了,只好呆呆立在一旁。 “你们先出去。” “是。”两个丫鬟默默退了出去。 “陆卫,你也出去。”苏宸低低说了声。 陆卫也帮不上忙,只好点头退出去了,守在门外等着大夫过来。 因事发突然,仆人们也不敢禀报唐夫人,又经陆卫指示,此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唐夫人的好,等大夫来了查清病因再说也不迟,毕竟她年纪大,以免着急。 玉蝉把毛巾拧干,一遍遍擦拭着她头上的汗珠,唐谷溪大口喘着气,似乎痛感减轻了不少,握住苏宸手上的力也轻了许多。 这时,苏宸和玉蝉皆看到,床上有一滩血迹。 如一道闪电,将苏宸直直击在原地,耳边雷鸣炸响。 和他猜的相差无几,可当事实直摆在他眼前时,还是让他心如刀绞。 玉蝉则瞬间呆了。 呆了一刻后,眼圈立即红了。玉蝉不是傻子,她毕竟陪原先的小姐出嫁过一次,该知道的事情都会知道。可是,可是如今的小姐,还未出嫁啊,不仅还未出嫁,她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清誉事小,毕竟她和殿下马上就会成亲的,此事不传出去谁也不知道。可是,可是那是她和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啊,一个未成形便落掉的孩子 她见过原先的小姐为了能让孩子出生宁愿舍弃掉生命,所以她理解一个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唯一与上次不同的是,上回死的是小姐,这回死的是孩子。 玉蝉的泪啪啪落下来。 苏宸喉咙滚动了一下,眼眶微微泛红,目光由腹上转到了脸上,由一片殷红转到了一片惨白 视线触及唐谷溪面容的那一刻,他把手中的手举到了自己唇边,不停地烙下唇印,一边紧捂着它一边忍住眼泪,想要把她牢牢攥住,牢牢护住,再也不松开 唐谷溪气若游丝,微微睁开眼,眼角含着水光,看到苏宸那一刻突然笑了。 她的视线有些失焦,却还是认认真真看着他,看了良久,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我太不小心了?” 苏宸摇头。 “我太不小心了,是我太笨了”她移开目光,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来,“对不起” “别说了。”苏宸面色忽转凌厉,“什么对不起,我哪里需要你对不起了?错的人是我,是我该死,是我疏忽大意!” 他的目光又突转温柔,伸手抚摸她的脸。 “别说了,小溪,大夫来了吃过药就不疼了,你闭上眼,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什么事也没有了。” 唐谷溪听话地闭上眼,真的便不再说话,可眼角还是有眼泪不断流下来。 大夫把过脉之后开了药方,说要好好休息,至少半月之内不得下床,如此如此嘱托了一番才回去。 这么大的事,唐夫人即便不想知道也知道了,从她来到这间屋内起,苏宸便一直跪在她面前。玉蝉是始终当他是王子殿下的,因此也一直低头跪在身后。 唐谷溪无力说话,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伤心,一直闭着眼不作声。 唐夫人一听到消息,便大致猜到了是何事。为人娘亲,她说不生气那是假的,说不计较那也是假的,可是生气又不止生在苏宸身上,也生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可看到床上的女儿那副样子,她的满腔愤懑又变成了心疼。面对跪下来的苏宸,她的生气又变成了叹息,何况毕竟他的身份不普通 此刻,唐夫人是又急又气又羞又愧,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把罪责全都怪到自己头上。 好言教导自然少不了,她担心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能不能给了女儿安定的生活? 药煎好后,玉蝉端着进去了,唐夫人执意不肯离开,一定要亲自喂她。玉蝉只好把药碗交给夫人,自己则侍立在一旁。 “殿下,您看这”苏宸走出来后,陆卫跟在他身后,见他神情也不敢说话,直到走出园子,他才小声问出几个字。 苏宸一拳打在一棵树干上,垂下头,面容无比悔恨,对自己这一天来憋得怒火,总算发了出来。 苏宸啊苏宸,你在干些什么? 看你做的好事。 她还向你说对不起,是你对不起他,是你对不起她啊! 你到如今什么都给不了她,却还要她为你受罪。前两年她为你受得罪还少吗?她吃的苦还少吗?为什么你回来了,情况却没有好转呢? “陆卫。” 良久,他终于睁开眼,眼前缭绕一层水雾。 “属下在。” “备好马,后天,我要回凉禹。” “殿下,你”陆卫大惊,张大了嘴巴。 “回凉禹,见了太后,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娶她。”苏宸道,“我不能再让她这么等着了,何况我也等不及。” 第四百九十七章 我要娶你 房间里,玉蝉慢慢喂着小姐喝药,此时已是晌午了,喝的是第二回药。 唐谷溪看了看眼前空着的圆凳,轻声问:“母亲是何时离开的?” “就在小姐睡着的时候。”玉蝉搅了一下汤药,又舀了一勺,伸过去,“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唐谷溪愣着没动。 玉蝉有些迟疑,手便也不敢动。 “他呢?”唐谷溪推开她的手,表示自己不想喝了,她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只透出淡淡的疲惫之感。 玉蝉盯着还剩半碗的药,想要劝她喝下去,可又不忍说出口。这药实在难喝,况且离今早喝药没过去多久,一肚子药水也不好受,便叹息一声,放下了药碗。 “和陆大哥出去了,还未回来。” 唐谷溪怔怔盯着前方,点了点头。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玉蝉下意识起身。只见苏宸疾步匆匆推门而入,视线投过来时,脚步也随之停下,落在唐谷溪身上良久。 玉蝉知道自己不该在了,对苏宸施礼后走了出去。 “你去——” 话未说完,他的身影便飞了过来,一双手把自己的手握住。唐谷溪能感觉到,他有多紧张多心急,手指被他攥得生疼,上面微微冒着汗。 “你受苦了。”他的声音依旧暗哑,还带了一丝沉郁,“是我的错,我的错” 唐谷溪认真看着他,不出声。 苏宸莫名心慌,皱了皱眉,“你怎么了?小溪,你说话” 唐谷溪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丝微笑,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还是我的错,好好的,练什么剑我该早些察觉的,可是没有。不是我粗心大意,是什么?” 说完,她不等苏宸说话,又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想通了,以后日子还长,我们着什么急?” 她笑了笑,日光透窗照在她脸上,明媚炫目。却略显苍白。 是啊,着什么急。 以后他们日子还长呢。 可是这句话,既像对他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唐谷溪心里也怕,她怕得夜不能寐,怕将来有一天,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怕眼前这个人不能陪她长久。 他的病,自己的身,都是条条烦忧,缠的她心慌意乱。 苏宸怕是也想到了这点,忽想起自己方才的决定来,也该跟她说了。只是他,真不知该如何说 面对刚刚小产的她,他有一千一万个理由留下来,却没有一个理由离她而去。这无论由谁看来,也是极其不负责任的混账做法。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一个人扬鞭绝尘,直向别国而去,况且此次路程遥远,不到一个月是绝对回不来的这也难怪,平时对他毕恭毕敬的陆卫,在听到他的话后忿忿不平极力反对。 自己做的,是不是真的还没陆卫做的好? 只是一瞬,他便马上摒除这个念头,他对唐谷溪是何种情意,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不需要拿别人来做比较,更不需要扪心自问。 可是,此刻的矛盾与悔恨还是源源不断袭来 “为什么?” 唐谷溪在听到他的说法后没有生气,也没有激动,只是定定看着他,问出了这句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太后年纪不大,等过些日子,她身子养好了,他的病症也缓和了,他两个一齐去看望太后不成? 她知道太后在苏宸心里的地位,可想不到,他竟挑了这样一个时候不是她唐谷溪不近人情,而是她不解。 况且重中之重,是他的病,需要每个月去两次,也就是说每个月有一半时间都要花在针灸上。 方才她歇息时也想好了,如果这样太过不便,她便和苏宸住在凰城的客栈,等半年过去后,他俩再回宛都。 可没想到,眼前这个人,要走。 “为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我要娶你。” 唐谷溪怔了一下。 她怔不是因为苏宸要娶她,他们两个成亲本来就是早晚的事,何况两年前她就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他即便想甩也不掉...... 她诧异的是,这件事和他回凉禹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苏宸看着她,似乎有些难为情,笑了笑,“我母后在世时,有祖传金锁,是外祖母一代传下来的,只传给家中长女。可母后只有我一个儿子,所以那金锁一直以来被萧王妃保管,现在,我要回去见太后,一来是探望他们母子,了却心结,道明这两年的事实。二来,便是” 苏宸认为她已经明白了,便没接着往下说。 却不想,唐谷溪面色未动,一直盯着他看,表情认真得如同一个听故事的孩童。 什么意思,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难道她觉得,这种做法很可笑?还是在责怪自己既然有这个金锁为何不早给她,以至于拖到现在,所以在怀疑自己对她的心志? 念及此,苏宸心里着慌,忙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也没想到自己会回不来。我想着,到了成亲那日再给你也不迟,可谁知所以此刻,只能事先告诉你了。” 莫名其妙听到这样一番话,唐谷溪微微蹙眉,很是不解。 不过转念一想,她便明白了苏宸的心思,不由笑出声来。 苏宸面色一怔。 “你不用说这个,我明白。”她话语轻柔,止住了笑声,目光垂下,似乎在回忆方才的情景,“我只是觉得,你母后一定是个极好的人。” “极好?”苏宸笑了,略有惊讶,“为什么?” 要知道,他都不记得他母后的样子,在他两岁时母后就因病去世,记忆中的母亲,只是一个模糊的幻影而已。 “她与萧王妃情同姐妹,萧王妃为人宽厚善良,王后娘娘也一定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 “俗话说,儿跟母长,你这是在夸我了?” 唐谷溪一愣,抬眼撞进他满是笑意的眼睛里,又一阵心慌,旋即笑了,撇嘴道:“我可没夸你,你还没齐煜长得好看呢。” 你还没齐煜长得好看呢 苏宸的笑容立刻僵住。 “你说什么?” 第四百九十八章 另一种可能 床上一阵欢笑声。 唐谷溪举起双手求饶:“我不敢了不敢了,你好看,属你好看行了吧,你是天下第一美男,齐煜他们差你远了” 苏宸抓着她的手腕,身体前倾,听到这话忽然皱了皱眉,眸中划过一丝异样的神情,呢喃道:“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怪呢?” 天下第一美男? 这怎么也不像是夸人的啊 又被她整了,明明是在敷衍和暗讽。注视着她眼底的慌乱和笑意,苏宸也勾了勾嘴角,沉默一刻,忽然又开始挠她。 唐谷溪急忙后躲,可马上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笑声立止,双手捂住腹部。 苏宸吓了一跳,面色陡变,赶忙放开她,低头去看她的腹部,手也不知该放在何处,一瞬之间,脸早已煞白。 突然“扑哧”一声,耳边有人笑了。 慌张的人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猛然抬头,呆呆地看她,视线在她脸上仔细扫一遍,确定无事后,方才松了口气,闭上眼。 唐谷溪见他吓得不轻,心里也有些发慌,忙温言安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刚刚是,骗你的。” 苏宸再次出了口气,睁开眼,眼底有淡淡的水雾,和筋疲力尽过后的松懈与茫然,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他把视线转过去,垂下头来,皱眉不语。 他是生气了吗?唐谷溪忖道。 苏宸没说话,不是他不想说,当然更不是他生气了,而是心有余悸。 此刻心跳如鼓,汗水湿透后背衣衫。 他怎么那么快就忘了她的身子了?忘了她几个时辰前那惊悚的一幕了?此刻眼前人的身体,比瓷器还要碰不得啊。 纵然方才只是她唬他,可也不能大意。 他又想了想,觉得神思清明了一些。 “不,我不走了。”苏宸回过头来,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坚定,“我要留下来陪你。哪怕再过半个月、一个月动身也不迟,总之不是后天。” 方才那一幕太吓人了。 万一她再有个好歹,自己回来岂不是更要自责?虽说小产对女子多是有的,只需喝几副要外加调养便好,可他也清楚得很,什么意外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他要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好啊,”唐谷溪笑了笑,见他紧张如此不禁有些不忍,“过两天再回去也行,我也想见太后了呢。” “不行,你不能去。”苏宸回答得很干脆。 唐谷溪愣了愣。 “太远了,不能这么奔波。”他说得温柔,可眼神坚决,“我知道你闲不住,也知道女子练了武和那些官家小姐不一样,可是,最近一年,必须好好在家休养,哪儿都不能去。” “凭什么?”唐谷溪不满。 “不凭什么。”说话间,苏宸已经站了起来,语气始终淡淡的,“就凭你,是我的妻。” 唐谷溪再次呆住。 苏宸理了理衣袍,回头冲她一笑,朝门口走去。 “玉蝉,把饭端过来就行。” 门口有人应了声。 已至午时,饭都已摆好,只待人去取了。苏宸又折回来,将床上的被子掩好,摸摸她的头,“饿了吗?” 唐谷溪眨了眨眼,点点头。 明明都是掉过孩子的人了,为何还是这么容易 她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尴尬,把脸转了过去。 苏宸收回视线,轻轻一笑,“在想什么?” 唐谷溪抿唇微笑,摇了摇头。 “金锁,不在意?” “不在意。” “那可是母后祖传的啊,一定要交给将来的——” “可什么时候给也行不是吗?” “是。”苏宸怔了一下,又郑重点头,“可成亲,毕竟是不同于平时的一天。” “这些都是无意义的。”唐谷溪看着他道,“什么时刻,什么物件,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好好的,人没了,什么都没了” 人没了,什么都没了。所以人要好好的。 这句话,她再理解不过。 苏宸也再理解不过。 “好。”他缓缓点头,像是下定了主意,“我会去告诉母亲,让她老人家安排,也让她早些安心。” 唐谷溪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马上就要娶她了吗?成亲?等了两年的婚礼?在宛都?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纵然一切来的太快,也还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她才把身子养好。婚事自然也就推迟到了下个月,唐夫人忙里忙外,找人择定好吉日,又吩咐官家主办事物,家里上下都在张结着小姐的郑公子的婚事,忙的不亦乐乎。 然而只有唐谷溪和苏宸心里,在这层喜悦外,还有一层说不清的感伤和遗憾。 因为还缺了人。 其实于他们而言,这个婚事不如晚些的好,等人都凑齐了。可是那日发生的事太过突然,苏宸作为即将入赘的女婿,面对唐夫人无法不惭愧。 他必须给了她的名和分。 后来二人也想通了,大可以在他们回来后,再补办一场宴会啊。齐煜他们不是小气人,挖苦怨愤是不可免的,可不代表他们真的会生气和计较。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能这样想,婚礼上缺少这三个人的陪伴,还是不小的遗憾。 齐煜,林寻,你们何时带着林落回来? 新年将近,婚事便是在腊月底。 这边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一天,那边却是寒风冷雨孤苦无依的一天。 蜉蝣岛上,两个年轻的身影站在高塔底下,望着某一个窗口,久久伫立。 两个月来,他们已是无数次走过这片地方了,又是无数次站在这塔下了。可是,却没有一次等到她出来。 那日老先生说的“每逢望日她才会出来”,竟没有应验。也许上面的人早知道有人来了,也许她病情反复了,总之,没有人下来。 其间每天有人开锁上去,打理饮食起居,可除特定的人外,谁都不许进去,齐煜和苏宸百般讨好都是无用,只好耐心等待。 也许,上面的人不是她呢? 这一点齐煜不是没想过,他还想过另一个更残酷的—— 也许,上面根本就没有人呢? 林落,根本就不在呢?不仅不在,还刻意捏造事实制造假象,让他们等不下去心灰意冷地离开? 不是没这种可能,如果有的话,那比找不到林落还更加恐怖。因为那只能说明——这个人早已离开人世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今昔一别 弘治四年春,凉禹萧太后薨逝,举国服丧。 正是春意盎然之时,昨夜刚下过雨,院子里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泛着水光,杏花落了一地,一眼望去,煞是撩人。 廊檐下走出一个妇人,一身鹅黄色春衫,显得容颜亮丽。妇人腹部隆起,一手在腰部支着,看样子已有七个月大了。 身边一婢女细心搀扶,缓缓走出。 “冬苓,他去了几日了?” “姑爷才走六日。” “六日吗,”她低声重复,似乎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在确定,“可我为什么觉得,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丫鬟笑了笑,扶着她走下台阶,“小姐小心脚下,地上滑。”又抬头笑道,“小姐这是心里记挂着,这一年来都没和姑爷分开过,自然是三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唐谷溪却没笑,一步步向前走着。 她顿了顿脚步,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亭子,“我们上去吧,我想去坐会儿。” 冬苓点点头,吩咐后面跟着的丫鬟上去打理。所谓打理,也就是在石凳上铺上垫褥,在石桌上摆上茶点罢了。 自小姐有身孕起,前几日还好,后来几日便耐不住寂寞,日日都要出来散心,那小亭子,便成了最常去的去处。只是今日下了雨,不免要小心些。 六日以来,她在房中呆着,不是昏睡便是看书,最大的动静就是出门在廊下小坐片刻。至于像今日这般重新出来走动,还是第一次。 也难怪,自成亲后两人便未分开过,这短短六日,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万般的不习惯? 可今日既然小姐出来,那便是略有恢复了,最起码,看起来心情比前两日好些。冬苓扶小姐坐下,笑了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没出息?” 冬苓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会?小姐这是在说什么话” 她怎么敢说小姐没出息?纵然只是叫一声小姐,这园子里的主人也和蔼可亲、无实名实权,但谁人不知,里面住着的这三位,皆是和王宫里最高处者挂钩的? 因此里面的一应事物,和那些王侯贵族家的侍奉差不多,只是没那么多规矩罢了。但起码的尊敬还在。 见冬苓慌里慌张的样子,唐谷溪不禁发笑:“你不用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说,自你过来我身边伺候,我有为难过你吗?” 冬苓睁着眼睛,连连摆头。 “那不就行了?”唐谷溪莞尔一笑,收回视线,“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样子,好像不似从前的我” 从前的她,飞马扬鞭,无知无畏,手提长剑踏遍了五国土地。也经历过最亲最爱的人从身边离开,见过大大小小的生死浮沉可从未像今日这般,闲淡恬静,不聒不燥,似乎一切都不疾不徐的,唯独始终如一地牵挂那个人。 不对啊,以前也没这么放心不下过他? 可为何,为何此次,竟会那么心神不宁? 她低头瞅了瞅腹上,另一只手搭上去,轻轻拍着。眼眸却微微出神,盯着不远处的花树和青草,良久无声。 孩儿,孩儿,你可一定要保佑你爹平安无事,顺利凉禹归来。 还有天上的萧太后太后,谷溪身子不便,不能去送您最后一程了,您能原谅我吗? 她抬头望向蓝天,视线扫过飞翘的亭檐,划向白云漂浮的碧空。天色好得让人想流泪 太后,我多想去送您一程。 她记起初次踏入宫中,被苏寅引着来到冷宫时,在那个阴暗简陋的小屋里,见到萧妃娘娘以那样一副惨状躺在床上,心里的震撼和恐惧是无以言表的。 现在想想,她虽不是苏宸的母亲,却是把他一手抚养大的人。所以她理解苏宸的担忧与心急,也理解那一日他的失魂落魄与惊慌失措——若非她,他可以早一年回到凉禹的,还能见太后最后一面。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好在,他身上的病已好了大半,不用每月再往凰城跑,可以安心去送太后一程。 亭外又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一帘水幕垂下来,视野变得朦胧起来。 身为进来一年的丫鬟,冬苓也多多少少听到过他们以前的事,因此对这位性情温和的主子倒也了解许多。 听到这话不免又一笑:“小姐真是在说笑了,不一样,自然是不一样,都要当娘的人了,哪能跟以前做姑娘时比呢?” 以前做姑娘时,小姐你翻山越岭、乘舟渡船,还调动宫廷军马暗通江湖帮派,多大的阵势都能被你翻起来,如今西州的太平盛世,不知有几分是要归功于小姐你的? 可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你无牵无挂,成家孕子,面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与冲动,也都相应减少,眼中只余下丈夫与孩儿,以及家中的母亲。 顶多,可能还有那几个你们常常提起,但从来没见过面的朋友们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只是,那几个朋友,最近是越来越不常听小姐提起了。 “是啊,不能和做姑娘时比了。”唐谷溪轻叹一声。 话音刚落,月门口传来一阵响声,唐谷溪和冬苓扭过头去。 “玉蝉姐姐,小姐在亭子上呢。” “下这么大雨,为何让小姐去亭子上?” “是是小姐自己要去的啊,而且方才并未下雨,所以——” “所以你们是说这是小姐的错了?”那女声不由变得凌厉,“她现在怀着身孕,万一有个差错,姑爷回来不罚死你们才怪。” “姑爷从来不会罚人的” “你是仗着姑爷性子好好欺负了?我告诉你,小姐要是有事,姑爷可就大变脸了。你们也别老想着小姐这边在宫里有亲戚所以不敢怠慢,姑爷这边要是有个差错,他照样能把这天下搅得天翻地动,谁也别小瞧他” 唐谷溪不由皱眉,嗔怪道:“这玉蝉嫁人了怎么变得胡搅蛮缠了?以前在这里时都没见她这么泼辣过。这样吵嚷,生怕别人轻看了郑青吗?” 虽是抱怨,可看到玉蝉转身的那一刹,还是笑了。 “快给她倒茶。”她对冬苓吩咐道。 第五百章 何处是家 院里的吵闹声止住了,冬苓也给玉蝉斟了茶,那个雨中的身影才撑着伞走上来。 玉蝉为人妇已半年,当初坚持一定要服侍唐谷溪生产完才嫁人,可唐谷溪不想耽误了她,所以半年前挑个好日子,为她和陆卫办了婚事。 至于她和陆卫是何时暗生情愫又走到一起的?这一点她也不甚明白,甚至当初都是苏宸提醒她的,她才恍然大悟如梦惊醒 想来也很正常——园内的人本就不多,他两个又常常陪在主子身侧,主子整日如胶似漆恩爱缠绵的,他两个年龄相当的年轻人,自然也顺水推舟水到渠成了。 水到渠成? 唐谷溪笑了一下,这话还真是让林寻和齐煜说对了。 玉蝉见她笑,放下伞来问:“你在笑什么?” 她直称“你”,这是私下里早就习惯了的,唐谷溪压根不在意,玉蝉和她之间,不像陆卫和苏宸之间,她两个早就是知心密友了——自然,这也是陆卫的原因,殿下可是不敢乱叫的。 唐谷溪用手指敲敲桌子,示意她坐下。 玉蝉也不客气,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目光掠过唐谷溪身后的冬苓,怔了一下。许是心里仍不放心,见她如今贴身婢女是冬苓后,便也安心了不少。 “你啊,让我怎么说” “小姐,你先别教训我。”玉蝉打断她,理了理被雨淋湿的衣袖,“这家里就得严厉些,我之前在过侯府和相府,经验肯定比你多。再说了,家里只有夫人和小姐在,一个年老一个有孕在身,我若不再管教着她们点儿,他们岂不要上天?” 说完,玉蝉端起茶饮了一口。 “所以,你才会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唐谷溪笑着叹道,“可是你毕竟已成亲,有自己的家要打理,老往这边跑,说不过”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玉蝉放下茶杯,声音也不由大了几分,“我若不来,陆卫他才要忿忿不平呢,每日在我耳边念叨,小姐这边要多加问候如何如何,念得我都烦了。” 听到这话,唐谷溪和冬苓对看一眼,抿嘴笑起来。 “冬苓,你要好好照顾小姐,日后不会吃亏的,记住了吗?” “玉蝉姐姐,我记住了。”冬苓甜甜笑道。 “喏,给你带来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和枣泥糕。”玉蝉从后面提起一个食盒,对唐谷溪笑笑,“还有我亲手熬制的莲子羹,你尝尝。” 她放到桌上,示意冬苓也过来吃。 “这些家里下人都能做,你何必还要亲自动手?”唐谷溪微微诧异。 “我服侍小姐这么久,自然知道你的口味,做法也自成一派,生怕小姐吃不惯别人做的嘛。”玉蝉笑道,眼底又泛出一层忧愁,“而且,你这几日,是真的消瘦了。” 倘若再这么消沉下去,郑公子回来,她这个受了委托的大丫头,都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唐夫人每日念佛,虽说也来看望唐谷溪,可毕竟年迈病多,自盛歌过来,许多事便已有余力而心不足了。 唐谷溪也为了避免母亲担忧,每逢过来装出精神好的样子,可事实总归逃不过玉蝉的眼。 她望着精致的点心,伸手拿起一块芙蓉糕,移至嘴边,却停了良久,始终没有吃下去。 玉蝉和冬苓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但面锁愁云。 唐谷溪把糕点放下,又看向了院子里。 “玉蝉,我老觉得心慌” 她说这话时,眼角微微湿润,眸子里似乎泛着水光,在雨雾中更显迷离。声音竟带着一丝哭腔,可玉蝉知道,那并不是哭腔,而是由心底发出的恐惧与不安。 “小姐。”玉蝉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别多想,杞人忧天,而且对胎儿不好的。” 她也知道不好,可她的直觉,一向那么准确。 外面雨声潺潺。 她笑了笑,视线重回玉蝉脸上,“我知道了,不多想。” 永昌四年,西州国政通人和,盛世清明。 七月七日,宛都城西一家宅院内传出了清脆嘹亮的婴儿哭声,一家子老小忙了大半日,终于迎来了小公子的降生,不由皆松一口气。 那小公子生在七夕,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可襁褓中的他尚不知,此时此刻,他的父亲母亲已经分隔两地、许久未见了。 不知这个日子,是个讽刺,还是个好兆头 可是显然,一家人的重点并不在此,而是忙着照顾刚刚生产完气虚力竭的小姐,并且为小公子取个好名字。 与此同时,与之相隔不远的宛都郊外,柳树的枝条随风摇摆,在河岸边投下道道阴影。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焦灼燥热的七月,有太多人的节日,太多人的生日、喜日,可是,却有一个人的忌日。 那人的忌日,再过几天才到,可是今日,他便来了。 他的背影有几分萧索,手里握着一把剑。 “三年了。” 消沉暗哑的声音响起,面对着一座孤坟,坟茔前面摆着简单的瓜果,以及一壶酒,香烟袅袅升起。那个修长的身影半跪在地,显得有些单薄。 他面上那道疤痕已经很浅了,几乎看不出,可除此之外,唇边却冒出了短短的胡须,有些杂乱。发髻却梳的极为整齐,倘若不去看其眼中的落寞与萧瑟,还是能看出这个年轻人是十分俊秀的。 一只手搭上墓碑,扶着碑角,好似在抚摸一个人的头似的,那么轻柔,那么细致入微。 是啊,在他眼中,那个人一直活着,从未死去。 倘若她还活着,自己现在这样抚摸她的头,她应该会眨着那双大眼睛,甜甜地笑吧,或许还带一丝羞涩。 念及此,仿佛真的看见了她的笑脸似的,年轻人也勾起了嘴角。 “不过这样也好。”他自顾自地说话,“你不必跟着后来的我受这么多苦姐姐一直不出来,可苍天弄人,把她给了我们,又把她收回去了,连带齐哥哥” 一年前的那场海难,船上的人十之八九都丧生了,会凫水的没几个,可姐姐和齐煜都会啊。然而,当他在一个陌生的渔村醒来时,只看到了周围齐刷刷的陌生村民的脸孔,熟悉的人却都不见了。 齐煜和林落,没有在那个村子里。 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也不知。 现在,他养好病养好伤回来了,重新站在宛都的城门口。炎炎烈日下,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空落落的。 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找不到,那就先不找吧。或许,他们已经回来了呢?或许,就在家里等着自己呢? 家 何处是家? 他要迈的步子蓦然止住,身子略微僵硬。 是啊,这偌大的宛都城,何处是家。 去,咬他(大结局) 两年后,祢息人兴兵犯凉,凉禹自武贲军后兵力减弱,因而不得不求助于盛歌。盛歌与凉禹合力击退祢息,应盛歌要求,凉禹将若芸公主嫁给了盛歌大王子。 此后,北境常年安顺。 永昌七年,清明时节。 山脚下一排官兵持刀肃立,两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皆是珠缨宝盖。山上郁郁葱葱,树木掩盖处,隐约可看见汉白玉石砌成的王陵,威严肃穆。 不多时,山道上又驶来一辆马车,上面下来一位端庄秀丽的妇人,乌黑的发鬓挽起,一身素服,左右手牵着两个孩子。 大点的孩子是个女孩儿,约莫十岁,梳两个发髻,煞是可爱灵动。小一点的才不过三岁,是个男孩儿,圆溜溜的大眼晶莹透亮,好奇地张望四周。 “夫人,我来抱小少爷吧。”一仆妇匆匆赶上,蹲下身去抱小男孩。 “不用。”妇人拉过孩子,摇了摇头笑,“不用。” 仆妇迟疑地站起,不敢再去抱,刚想说什么,又听她说:“安儿能走了,这段路,我想让他自己走上去。” 仆妇闻言,只好作罢,“那好,夫人慢着点。” 妇人点点头,拉着两个孩子继续向前。站岗的官兵看见,并未阻拦,而是开了门直接放进去了。 这是王家陵墓,今日,太后应该也在上面。 妇人扫视一遍,面上无一丝波澜,拉着两个孩子顺着山道而上。其实不远,只需一刻钟便可走到。 听到脚步声,站在王陵前的女人转过身,一袭玄色服装,与她姣好的面容不相匹配。虽是年老,却也挡不住年轻时的风华姿色。 若非她的这一张脸,恐怕前后三十年的多少事,也不会如今这般发生。 “拜见太后。”妇人走到她身边,低身行礼。 小女孩也跪下来,极为恭敬:“拜见祖母。” 被唤作“太后”的女人扫了一眼她们,伸伸手:“快些起来。” 一帮宫女赶忙将地上的三人扶起。 “溪儿,私下里,叫我姑母便好。”太后笑了笑,拉住她的胳膊,二人一同转向了陵墓。 一排陵墓整齐威严,但上面的名字却不是“周”字开头,而是“骆”字开头的。不懂的人恐怕会疑惑,既是王陵,为何墓主人不是周家先人?要知道,西州的王室可是姓周啊。 可是显然,常年的重兵把守,人人皆知,这些陵墓和真正的王陵拥有同等地位和等级。 “安儿,这里面,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妇人低下身,轻柔地对小儿讲,“你不是一直问吗?娘亲领你来看了,来,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磕头。” 她领着男童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而站在后面的女童则不用,也没人强求她。 “娘,那祖父和祖母呢?”安儿被母亲扶起来,母亲的一只手温柔地擦他额头上的灰尘。 听到这话,妇人并不着急,而是耐心地擦完才转回视线,眼中掠过一丝隐忍,“祖父和祖母有一天,也会看到。” “哪一天呢?” “你爹回来那天。” 说至此,她没再等儿子说话,直接站起身来,转身看向太后:“姑母,婧儿今天不能跟您回去了,我要带她去看师父和师娘。明日,明日我会把她送回去。” “何必这么麻烦?”太后一笑,“我让她奶娘跟着她,陪你们一起去,之后再接她回宫。溪儿,你一个人不容易,不能再让婧儿麻烦你了。” 唐谷溪垂目微笑:“不麻烦。” 两人未再说话,就按太后的要求,宫里一辆马车载上婧儿的奶娘,跟着唐谷溪那辆下了山。两辆车一齐向另一座山头驶去。 令唐谷溪没有想到的是,那座山上竟也有人,有人已经先来了。 她把奶娘留在入口,自己携两个孩子站在那里,望着远处两个人修长挺拔的身影,正在猜测是谁时,目光忽瞥到他们背后的剑。 剑,林氏剑派。 董云鹤,董墨笙? “云鹤师兄,墨笙师兄。”她不禁小声叫出口。 声音虽小,可在这寂静的山谷,前方二人还是听到了。 他们扭过头,脸上顿现诧异。 “小师妹!” 唐谷溪展颜一笑,牵着二人走了过去。 自四年前城门一别,董家兄弟回到九秦掌管剑派,和唐谷溪算是再也没见着了。不承想,今时今日,竟在这荒凉的山间相遇。 自然,也说不上奇遇。毕竟,在这清明的日子,总有些人,要去往同一个地方。 “这么说,墨笙师兄已经成亲了?”许是见到故人,唐谷溪脸色稍显红润,两只眼睛也有神起来。 “是啊,”云鹤扭头看他,“也多亏师父早前有言,二十五岁之前不得婚娶,否则,他还要多等两年了,依他的性子,他可等不住。” “小师妹,你可知道我娘子长得像谁?”董墨笙问道。 唐谷溪无奈笑了:“我没见过嫂嫂,自然不知她长得向谁了,不过,依师兄的眼光,定是不错的。” “是不错,可是和一个人比起来,还是略——”话未说完,便被一只手在背后捏了一把,云鹤狠狠瞪他一眼。 墨笙笑笑,“没什么。” 唐谷溪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却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个师兄和孩子们逗了一场,说说笑笑,但因是扫墓,所以未闹得过火。婧儿和安儿见过了这两个舅舅,也见过了各自母亲师父师娘的碑,一天的行程,也算结束了。 下山之时,已是黄昏。 墨笙与云鹤因派中有事,所以婉拒了唐谷溪的邀请,走到半山腰牵来马后,便纵马下了山,匆匆告辞。 “唐姑娘,那奴婢们便把郡主接回去了啊。”宫中跟来的奶娘说道,虽说唐谷溪已嫁为人妇,可她们依然叫她姑娘。 婧儿一副恋恋不舍状,一手抓着安儿的手一手抓着唐谷溪,嘴唇翘起来,一脸不情愿。 可她不哭也不闹,就是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泫然欲泣,就是不松手。 是啊,回到宫里就没了自由,再也不能和弟弟玩了,不能在城中跑了,任何小孩子恐怕都不会乐意。 “这样,再过三个月是你弟弟的生日,姨娘再把你从宫里接出来怎么样?”唐谷溪摸摸她的头,“婧儿大了,不要惹太后不开心。” 婧儿的眼角水光莹亮。 “安儿,快,哄你表姐开心。” “姐姐,你不哭,你看安儿就不哭,等我过生日那天,娘还会带你过来的,我娘不会骗人。” 婧儿重重地点头,“我知道,姨娘不会骗人。” 唐谷溪笑笑,示意奶娘过来抱她。 奶娘把她抱上车的那一瞬间,婧儿的眼泪哗哗流出。 “姨娘为什么我娘不来看我?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 “郡主,太后跟您说过了,你娘她会来的,会” 后面的话唐谷溪没听清,马车扬鞭走远,小孩哭声与奶娘的哄骗声混杂着,飘散在湿漉漉的空气中。 那场大火,是婧儿亲身经历的,她早就亲眼看见冯昀死在火里了。可她此时却问:我娘是不是死了? 都说亲情溶于血水,母子之间的关系,骗不过任何人。也许她早就明白,也许别人跟她说过,总之,她知道她的母亲是谁。 “娘,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路上,他又问了。 唐谷溪有些无奈,也有些痛心,她令跟来的仆妇坐在马车上,自己则和安儿走在路边。马车和母子二人之间,还隔着较长的一段路。 她有些心烦,想这样安静地多走走。 “不要问了,他会回来的。” “可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安儿忽然扬声,语气带一丝不满,因声调扬高而显出了几分尖细。 唐谷溪愕然,止步看他。 “谁跟你这么说的?” “她们都这么说!”安儿大叫,“都说娘亲你明明可以去找爹爹的,为何不去?都说娘以前常常外出,找过许多人,可为什么不去找爹爹?” 他声音稚嫩清亮,带着一股愤懑。 唐谷溪愣了一下。 “你喊什么。”她旋即瞪眼。 安儿不说话了,后面的马车察觉到异样,急急向前驶来。 “不许过来!”唐谷溪转头怒斥。 车夫赶忙勒马,刚刚探出头的仆妇也吓得缩回头去。 夫人发火,这可惹不得。 “走!”她用力拉住安儿。 安儿不敢反抗,只能低声啜泣,跟着她前行。 “我告诉你,下回不许这么说!也不许听那些奶娘丫头们瞎说,谁要再胡言乱语,你过来告诉娘。还有,你爹他爱回不回,爱来不来,他忘了我们又如何?总之,娘不去找,永远不会去找!” 安儿用手抹着眼泪,哭声渐渐微弱。 两个人的背影与马车又隔出一段距离,消融在这翠墨色的山雾中。 他忘了我们又如何?他喜新厌旧又如何?其实,这都没什么。 唐谷溪这样问过自己,这真的没什么。 真正有什么的,是他的生死安危,是他是否还活着 她不去找,才不会去找。 有关凉禹的任何事,她一概不听,一概不问。也杜绝家里所有人讨论,就当全无这个人。 要么就永远别回来,要么就好好出现在她面前。 就像上次一样 毫发未损。 她眉头微皱,怒气渐渐消散,迈的步子也缓了些。可是,安儿的哭声却停止了,随着他哭声停止的,还有他的脚步。 他紧跟唐谷溪的步伐,小小年纪自然走得磕磕绊绊,可他却突然停下了。 唐谷溪一阵心慌,忙低下身:“安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走得太快了吗?” 如果安儿扭伤了脚,她就该狠狠责怪自己了。 这件事安儿有什么错?最无辜最可怜的就是他了。 安儿回过脸,小小的脸颊上布满泪痕,眼眶里也水光盈盈,让唐谷溪看了更加心疼不忍。可他却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伸手指向了前方。 “娘,前面有个人。” 有个人? 唐谷溪错愕扭头,视线落在前方草地上。 淡淡薄雾中,一辆毛色莹黑的骏马停在草丛中,马的旁边站着一个人,他手握缰绳,身子面朝这边,一身黑色外衣,兜帽遮住了大半个脸颊。 这人是谁? 唐谷溪狐疑着站起身,满脸防备地盯着那人,一边把安儿拉在身后。 后面的马车也驶近,传来车夫的声音:“夫人,出什么事了?” 原来,不止她没发现前方的人,就连车夫和仆妇也没发现。也难怪,这茫茫雾色中,视线本就不通透,找个人不大容易,小孩子的眼睛总归明亮些。 此人挡在路口,形状打扮,皆不像善人。 唐谷溪捏紧了拳头。 不知两三年过去,那些武功还能不能再使出来?可是使出来又怎样?身边只有一个车夫可抵御外人,剩下的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仆妇,和年仅三岁的安儿 唐谷溪心里越发不安,手心直冒汗。 她如何打得过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 就在这时,那男人动了动,竟未向前,而是伸手摘下了兜帽。 一张棱角分明如雕刻的脸露了出来。 她看着那张脸。 那张脸看着她。 她紧攥的手松开,又蓦然攥住。 安儿在身后冒出头,看看远处的人,又抬头看看娘,手指在她身上掐了一把,“娘,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为什么。 唐谷溪干咽了一下,将眸中的泪水憋回去,眼眶因睁得大而显得发红,她胸脯一起一伏,身子微微发颤。 “娘”安儿又掐了她一下。 马车里的仆妇想下车询问,可刚迈脚便被车夫用眼神制止了。她虽不知为何,可见车夫如此,又一想夫人心情不好,还是别多管闲事了,所以又躲回了车里。 辽阔朦胧的山野上,一匹黑马和一个身穿斗篷的男人,另一边,一个年轻妇人拉着小儿,后面停着一辆马车。 遥遥相对。 “安儿。”上面有声音传来。 安儿抬起头,眨眨眼。 “你不是刚长完牙,爱咬人吗?” 安儿眼珠一转,点点头。 “去,咬他。” 小孩一愣。 “咬他,狠狠地咬。”唐谷溪把孩子拉到跟前,双手一推他,安儿便如脱缰之马跑了出去。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跑,可既然是母亲让他跑的,那就跑吧。 还有,要听母亲的话,狠狠咬他。 (全文完) . . . ********* 终于完了,没想到敲下“全文完”这三个字,没那么难,也没那么简单。 想说的话太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又只剩这两个字:感谢。——感谢安笙旧一路以来的支持,感谢沫姐等人一直以来的陪伴,最后也感谢我自己没有放弃。不管多孤单多艰难,都没有放弃。 说实话我不敢要求什么,因为有人能留下来就已是万幸。担当了我第一次写文的种种不足,种种缺漏,我知道我太不完美,将近一年——九个月(怀胎九月?or)的写作历程,其中的变数太多,生活的变数以及心情的阴晴不定,都融进这一言一字中了。 2016,就是我的寻南记年。 ********* 剧情方面:不敢说完全按照原先的设定走了,因为后期的有心无力,以及日渐忙碌的生活,所以我想早早完结。说实话原先计划160字,结果现在是120字(应该还不到?)结尾有变,剧情有变,略显仓促,许多不足。 我想人都是往好处走的,所以我也在不断地学习,应该也在不断进步吧?希望下一本,下一次再动笔,会有一个更加完善的世界、一个更完美的故事。 故事,终究是讲给人听的。我很久之后才懂。 再次感谢。 ******** ps.1,谁都能发现,“寻”和“落”字贯穿了整篇文,他们一直在寻找,也一直在等待尘埃落定那一天。 2,有些人的结局还没说完,但我想说,所有人都是好好的。 3,这一章开头那两段,不是废话。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出,每个故事都是轮回,每段历史都是轮回。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而故事总是“如有雷同” 。 【林寻1】 一家酒楼里传出熙熙攘攘的声音。 里面围坐着许多人,中间有个小戏台,二胡等乐器在一旁吱吱呀呀地拉着,伴着乐声,戏台上告官的小女子唱得悲怆凄惨。 坐着的人中,有眉头紧皱的,有处之泰然的,也有不知是何心态露出淫笑的。 在这酒楼的外面,牌匾上三个字:醉香楼。 此处正是大街中心,最热闹的地方。 看起来应该是个喜庆日子,可这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得悲伤,令周围几个饮酒的人不满了。 “喂,唱的什么,换个喜庆的!” “就是啊就是,换一个” “再唱下去就把你们撤了!还有没有眼力劲了,找的哪家的梨园?” “哪家的?” “诶应该问,这都谁点的戏?不是和今儿的主人作对吗,人家过生日,好心邀咱们来,咱们可倒好,非把这儿弄得悲戚戚的人家不说是给咱脸了,可咱能不要脸吗?” 咱能不要脸吗? 这一句话把在场人镇住了。 话说得和气,可字字句句却直击要点啊。 有人咳了一声,忙赔笑脸道:“不是不换,是人家师父说了,昨儿个那女孩子病了,唱不了,而今天这个刚好只会唱——” “什么乱七八糟的!”有人拍了桌子。 过生日的人在二楼,因此底下有些嘈杂,有些人也显得没规矩了些。 可那表达不满的人,铁定是想要攀附今日的主人的,所以便想生一次事,最后不论好坏,都有理由说他们是为了寿星好。 而这次的矛头,便指向了戏园。 外面烈日炎炎,远处走来一个人。他的身影穿过层层人群,在这摩肩接踵的街上显得有几分另类,身上似乎裹挟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燥热的日头下,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感受到了一层阴冷之气。 他走到这里时,里面正闹得人仰马翻。 说是人仰马翻,也不全是。 他本想不理会,可是略一停脚,便明白了里面是何情景——众人都在欺负那戏园子的老板和台上的戏子啊。 他可不是行侠仗义之人,至少现在不是。路见不平的事,对他来说没兴趣。 刚走几步,却又转过身来。 或许,去看看也不为过? 念头刚一冒出,就见里面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年轻男子,拽着一个小丫头的头发往街上走,那丫头脸上画着油彩,哭得昏天暗地,声音嘶哑不清 男人骂骂咧咧:“让你得病,让你得病,早不病晚不病,非今天病!你这不是故意给金爷找麻烦吗!我告诉你,今儿我要是挨金爷骂了,我就打死你,要是我挨打了,我就把你卖了!” 不知他哪来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喊得毫不避讳,惹得街上的人纷纷侧目。 年轻人哀叹一声,垂下视线,继续往前走。 可那骂声却久久盘旋在耳边 不止是骂的内容,还是骂的声音 声音? 他皱了皱眉,涣散的眼神即刻聚集,如同鹰一般敏锐。 背后露出的剑柄,在阳光下泛出炫目的白光。 脚步变得矫健有力起来,飞快似箭。 想作补充。 不会太多。 就想简单写个续集 大结局已定,不会变。 ^^ 【林寻2】仇人 穿过人潮拥挤的大街,那哭叫着的两人转入一条小巷内,年轻人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竟然没有跟丢。 小巷内曲曲折折,两侧的房屋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影,比大街上凉快许多。 女孩子的哭声和那男子的骂声不断传来。 听声音,那女子显然是病了,嗓音沙哑不已,连带着哭声,显得更加可怜。 可那男子依旧不依不饶,不知是在酒楼里受了多大的气,将一肚子火撒在她身上。 年轻人抿了抿嘴,神情阴沉。 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人的品行可不是轻易能改正过来的,倘若路子不对心术不正,走得越远便陷得越深,直至无法回头。 本来嘛,他也没想着要他回头。 他要的,是他的命。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上天终究是有公道的。 “你给我进去!” 转过巷口后,里面传出了一声踹门声。年轻人顿下脚步,视线擦过墙角望过去。 女孩子依旧哭着。 “唱!给我唱!”男子如同拎小猫似的,将女孩子一把抓起,丢进了院子里,自己半个身子露在门外,指着里面破口大骂,“今天必须把那段给我唱出来!唱不出来不许吃饭!别以为你今天不用上台就想偷懒,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天不用上,明天不用上,可我现在要听,我现在要听你就得唱,给我唱!” 什么理论。 年轻人咬紧了牙,这摆明的欺负人。 “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真唱不出来” “你唱不出来?呵,你可是我带过来的,金爷那么信任我才收留你,你要给我搞砸了,先不说金爷拿你如何,看我怎么——” 他扬起的手还未打下去,一只似铁铸成的手臂横了过来,一把将他手腕抓住。 “谁他妈多管闲”男子怒了,转头大骂。 可当他把头转过来时,最后一个字噎在了嗓子里,双目圆睁,不觉惊呆。 仿佛突然魔怔了一样,不会说话了,又好似尚在反应中,不确定眼前见到的人物是真是假。 可显然,那人压根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白皙但有力的手掌将他的衣襟一扯,拽到了自己眼前,两人隔着只有一寸的距离,几乎是同一时刻,手掌又将他甩出去。 男子毫无防备,被这一只手掌轰到了地上。 他惊魂未定,半倒在地上睁着眼睛望那男人,一手肘撑着地板,另一只手按在胸口上,那里尚有他手掌的力度。 一旁跌倒在地的女孩子还在哭着,但发生这一连串的变故,她的哭声也几经变化,看见是有人来相助,她本该高兴,可此刻,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好心人来拔刀相助又如何? 他只不过出了一时恶气留下个好名头,待他走后,受罪的还不是她们? 年轻人将炙热的目光从地上的男子身上移开,转头看向院子一角,发现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抱成一团,缩在那里战战兢兢。 她们不知来者是谁,但却知道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是谁。她们的惊恐,不知是因正在发生的事,还是因地上的那个男子。 原来,他干的是人贩子的勾当啊。 把这些女孩子们关押一起,逼她们唱戏,为他和那个所谓的金爷赚银子 女孩子的哭声渐渐变小。 “你你”地上的男子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他,“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 年轻人脸上蒙着阴鸷,一步步向他走来。 地上的男子连连后退。 “有话好好说不,不,你认错人了,认错人了!”他大吼着跳起来,“你要干什么,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你你要谋财害命吗?!” 年轻人冷笑一声,“谋财害命?”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谁、谁让你过来的?”男子开始语无伦次,不止因为看到了他背后的剑,更是因为他知道仇恨的力量有多大。 仇恨之下,一个人可以变得无比强大,甚至无坚不摧。 更何况,又经过了这些年。 “你们都是自愿的,还是被卖到这里的?”他眼光扫过角落里的那群女孩子,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他管这些做什么,这些与他有何关系。 那群女孩子像是被打怕了,睁着惊恐的大眼睛连连摇头,不说话。 他又把头转向那个女孩子。 只见她蓬头垢面,发髻散乱,脸上的油彩额妆被泪水冲得如同鬼一般,若不是她哭得可怜,谁见了也会吓一跳。 年轻人神情平静,收回了目光。 几乎与此同时,女孩子的哭声停下了。 不知是为何停下的,可年轻人能感觉出来,她正用力盯着自己。许是受宠若惊,许是明白他是好人,所以不再啼哭。 可那又怎样,他不会救她们的。 一把剑划过半空,嗖的一声,剑尖指向了那男子。女孩子们大呼一声,仿佛看见了血溅当场的画面似的。 年轻人步步紧逼,将那人再次吓地跌在了地上。 哼,还是这样没出息。 “来人哪!来人——有人要杀我,救命——!”男子声嘶力竭地大喊。 却在这时,女孩子们一拥而上,将木门猛地关上,堵在门口。 原先,她们不敢惹事,恐怕这人走后自己又得受一场皮肉苦。可现在,他们见那人拿出了剑,十有八九是要杀死那畜生了。情急关头,如何抉择她们还是分得清的。 地上的男子看着周围一切,都是他的敌人,真真是孤立无援四面楚歌啊。 “你也得尝尝什么叫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滋味。”年轻人再次开口,手臂似乎极其有力,握着的长剑纹丝不动,“当初,她就是被你逼到绝境的。”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话家常一般。 后面的女孩子们明白了,这是他的仇人找上门了!真是因果报应啊,此人作恶多端,有朝一日竟还能被仇家寻上,真是老天开眼,她们是不是有救了? 【林寻3】何处不为家 “你放屁!”男子勃然大怒,面上青筋暴起,正欲起身,可看了看那泛光的剑尖,又缩了回去,“少给我扣屎盆子!是你,明明是你!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好人,是你害死她的,是你!你以为我不想杀你?我呸!少做梦了,我都不知把你在梦里杀过几回了,今日该死的是你!” 年轻人面色不动,看着他发狂的样子,又冷笑一声。 “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啊。”他摇头,“不,不是。你比以前,更幼稚、更可笑了。” 男子大怒。 “可既然你这么恨我,为何不站起来?站起来与我决一死战,谁该死谁不该死,顷刻分明。老天有眼,老天会做出决定的。”他指指上天,语气平稳。 男子迟疑一下。 “呵,你武功比我好,又有武器,我与你决一死战?”他吊着眉,好笑地看他,“你在开玩笑?” 年轻人摇了摇头。 “相识一场,公平为正。”他道,收回了剑,“你起来,我们公平比试。” 门前的女孩子们错愕不已,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个男人是不是有病,公平比试?比试什么?杀了仇人还需要犹豫,还需要比试? 可那旁边的女孩子却没出声。 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自从那男人扭过头来后,她便如同化作泥塑一般,再也不动。浓墨重彩下,一双眼角微翘的细长眼泛着泪光,朱唇微张,盯着眼前的男人看。 地上的人果然站起了身。虽然不知对方具体要干什么,可只要收回剑,那便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自己方才的那一腔咆哮,纯属情急之下胡乱叫骂,可没想到竟救了自己一命。这个傻林寻,他还真是痴情啊,得知自己也在为铃儿的死而痛恨他后,他竟然心软了 竟然提出与自己比试,把性命交给上天。 他李青峰可没那么蠢,他的命,掌握在他手里,与上天下地皆无关! 真是个蠢货。 他拍拍袖子,瞧了眼面前的蠢货。 “说吧,我” 他的声音凝结在空气中,便再没有了下文。 门前的那群女孩子睁大了眼,望着眼前一副前所未见的场景,吓得忘记了大喊,忘记了恐惧。 刺入视线的,是一把横向的利剑。利剑的一端握在那年轻人手中,另一端贯穿了对面男子的胸口,剑尖都从他背后露了出来,带着血,模糊一片。 如此快的速度,年轻人没给他留分毫的反应时间。 “不好意思,我犯规了。”年轻人一笑,“你忘了有句话叫‘先发制人’吗?这局我输了,可你先死吧。” 这局我输了,可你先死吧。 你先死吧。 女孩子们大叫出声,那声音是从肺腑嘶喊出来,带着本能的恐惧与惊讶,想要把人耳膜穿破。 年轻人抽回剑来,不费吹灰之力。 真是个蠢货。 他看了他最后一眼,随着那人的锵然倒地,他眼里泛出层层的寒意。包含着鄙视、不屑、冷酷、嘲讽、淡然 可就是没有愤怒。 找到了,就把他杀了,他也该死了。没别的意思,也没别的意图。 有些事,就这么简单。 他转身看那些女孩子,心底重复道,这事与她们也无关。 “我不会救你们,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他温和说道,指了指身后,“天还没黑,接下来半个时辰,把他的尸首处理好。然后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最好先去告官,保命为重。” 说至此,他又笑了笑,垂下视线:“自然,你们也可以把此事抖出来,毕竟是我杀了他,这是事实。也是你们的自由。” 说罢,他不再停留,大步向门口走去。 门前的女孩子木然又迅速地让出路。 “表哥。” 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沙哑,带着哭腔,他实在分辨不出谁的声音。 可他听到了那两个字:表哥。 年轻人身子僵直,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再也迈不动。本已刚硬如铁的心,此刻忽然插满了箭,冰寒的冷意袭遍全身。 他攥紧了拳头。 他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表哥!”女孩子破嗓大叫,跪着爬过来,哭声震天,“表哥救我!你带我走吧,我是茵儿,我是茵儿啊!表哥我快要死了,我活不下去了,你带我走吧” 林寻心里的惊讶是无法言表的。 不止是因在此处看见了她,其实他早该料到的,李青峰既然在此,那石茵也出现在这里就不足为怪。 可是他诧异的是,这个在身后抱住他的腿、瘦骨嶙峋、身材娇小的女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会是石茵? 几年过去,她竟沦落成这副样子? 可这些只是疑惑,纯粹的疑惑而已,与他的心情无关。 “我不认识你,放开我。” “表哥,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可我也受到了惩罚啊,这些年,我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哪一天都像是在地狱!我患了一身的病,也永远不会有身孕了,若不是还能学些戏来为他赚钱,我早被他打死了!” 她声泪俱下,句句如刀,沾满鲜血。 那些话在林寻耳边盘桓,又飞入他耳内,他细细想着那些话,大致也明白了石茵这两年都经历了什么。 他捏紧了拳,可还是没动。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良久,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冷漠,“上天都是公平的,善恶有报,人总要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 “可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啊!表哥你就不能原谅我这一回?我可是你妹妹啊,这些年我受得苦,难道还不够洗刷以前的罪孽?你怎么就那么狠心” “没有人会因你年纪小不懂事,就该白白失去生命。” 石茵哭得更厉害。 “无辜的人太多了,我无法替别人说原谅。” 无法替她说原谅。 “我们互不相识,各自为安吧。”他从腰下扔出一袋钱,丢在了地上,“若过不下去,就去城西找一位姓‘郑’的人,他们家或许会收留你。” 说完,他毫不迟疑向前迈步。 女子怔怔望着地上的钱,待回过神来,男子早已跨出了门槛。 “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她哭着问,“为什么我在宛都找不到你,你都在哪里?以后你还要走吗?如果走,要去哪里?何时回来?” 她挺直了身子,泪水盈盈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与不舍。 年轻人沉默一刻。 “天下何处不为家。” 他转身迈步,衣角翻飞,消失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