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太后万花》 第一章 深宫 挣扎着勉强自昏迷中恢复意识的时候,万华只觉得头痛得厉害,浑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竟有些像是中了极厉害的迷、药的症候。 然则,她还来不及为自己诊治一番,便觉得一股子过份浓郁的气息扑鼻而来,险些又让她当场再晕厥过去。 是安息香。 安息香为开窃清神,行气活血,止痛之用,虽然珍贵,但在谷中也并非罕见之物。可是现下竟用了这么大的剂量,恐怕是非常之时的非常之法,再加上身体这种极度难受的感觉,不由得让她心中一沉: 这莫非其实是,她患了什么不治之症么? 万华挣扎着想为自己把把脉,可惜竟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内息也一片混沌,一时间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便就是在这个时候,却忽然听得一个柔美的女声在缓缓吟哦道: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睿郎,睿郎……你可还记得么……” 这声音极其柔媚婉转,让人听了便有些心旷神怡之感。 只可惜这说话人中气不足、虚弱之极,说一句话要喘上半句话的功夫,等到她堪堪将这一番话说完,万华虽然仍是不能动,但却已经能够睁开眼睛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隐约察觉到自己身边很近的距离有人,那个人还在低低抽泣,身形瘦小单薄,竟是个小孩子。 她的身边,怎么会有小孩子? 这接连而来的异常很是让万华摸不着头脑,然则还未及她细想,便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悲泣道: “贞儿!贞儿你不要吓朕!朕当然记得,都记得……贞儿你怎么了,你不要抛下我,你若走了,我也定然无法独活。太医呢!太医!” 跟着便就是一番人仰马翻,中间间杂着各式惊呼: “陛下,贵妃娘娘吐血了。” “贵妃娘娘,陛下晕过去了。” 一片混乱之中,那女子轻柔地吩咐了两句,于是很快地,整个宫殿之内便安静了下来。之前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一群人影晃动着退了出去,只剩下两个似乎是心腹的宫人过来将她和那孩子一起带到了那女子的床前。 而万华到了此刻也终于看清楚了这名女子的样貌。 看到她的瞬间,万华不由得愣了愣,竟有一瞬间的发怔。 这女子自然是美丽的。 不过,万花谷中一向不缺少美人,万华入谷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见过的美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了。 但,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这女子的年纪已经不轻了,容貌也并不是绝顶出色,甚至一脸病容,完全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可是即便是如此,她却仍旧有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特别是她的那一双眼睛,似乎只要看着你,便就能将魂魄勾去——若是人间真有妖孽,想来必定便是此种模样罢。 此刻,她便就用那样妖异的目光看着万华,即便万华平素向来都是心若止水,此刻也不免被这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暗生戒备。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发觉自己并不在万花谷了。虽然不知道此时到底身在何处,却也已经迅速从这种突发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准备静观其变。 这女子专门支走了方才那许多人,还单独把她弄到身前来,那么不管这女子是何身份,想必都是有话要问她了。 弄不清楚状况的时候,沉默比自乱阵脚更好。 万华打定了主意等那女子先开口,果然,她并没有等太久。 那女子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目光中带着一股奇特的妖媚和恶毒,如有实质,直似凌迟一般。 万华不动声色地任由她打量,仍旧不发一言。 片刻之后,那女子忽然笑了: “你这般瞧着本宫,可是忘记了本宫是谁了?” 万华心中一凛,却仍是闭口不言。 那女子又细细看了她一眼,笑的愈发开心,喘着气道:“那婆子果真没有骗本宫,那蛊虫虽然阴错阳差地保下了你这贱婢一条命,但你却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的笑声虽然很是动听,然听在耳中却很是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同万华一起被带过来的小孩子浑身一颤,忍不住扑进了万华的怀中,好似受惊的小兽,颤抖着寻求母亲的庇护。 他方才便就一直在哭,这会儿更是吓得好似魂儿都要飞了,万华下意识地抱住了他,几乎是与此同时,那女子冷笑道:“便是你什么都忘记了,却倒是还没忘记他……这便是所谓的‘母子连心’么?只是如此的‘母子’竟也能连心,倒也真是讽刺。” 万华听得这话,心中便是一颤,甚么“母子连心”……她明明还尚未婚配,如何便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而且,方才她说的什么“蛊虫”? 不会是五毒教的那些毒物罢? 若是体内被种下了那个东西,事情可就严重了。 万华本、能地想要运行内息,给自己检查一遍,却忘记了现在的身体状况,强行运转内息的结果,便就是腹中一阵剧痛,险些让她痛呼出声。 而这个时候,她也终于发现了不对。 这个身体,并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难怪从方才起,便就有种种怪异的感觉。 莫非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离魂之症”,甚至“借尸还魂”? 万华的心中却愈发混乱起来,幸而她的忍耐力素来不错,总算是没有弄出什么动静让人生疑,只是那女子却偏偏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说了句:“不过,你这贱婢同这孽种运气倒是不错,恭喜了,明儿起,你便是太后了。” 她说到这里,却又露出那种既讽刺又悲哀的神情,恨恨道:“不过,太后只有一个,而且只能出自我万氏。” 说这个的时候,她竟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些睥睨天下的气势,她便就这样死死盯住万华道:“可惜,我终究是等不及了,只有便宜你这贱婢罢。从今儿起,你便就随着我姓万,万太后,你可高兴不高兴啊?” 万华震惊地看向她,却见到她一说完了这个话,便就已经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 想必是对她这种木讷又迟缓的反应,感觉到没趣儿了吧。 万华苦笑了一声,对自己现下的情况忽然有了一种荒谬地猜想。 然则还没等她细想这其中的关窍,那女子又开了口,叹息着道:“你的运气当真不错。” 万华抬头看去,却见她的那双眼睛里竟似忽然闪过了一丝落寞,似乎在同万华说,又似乎在同自己说:“可惜,我的运气倒是不大好,不但就要死了,死前都也再见不到汪郎一面了。” 听见这女子提起这个人,万华忽然觉得怀里的孩子颤抖得愈发厉害了。 万华心中不解,却也只有小心地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一面也忍不住想着这一位“汪郎”又是何人。 便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闪现了一个人影,低声回禀道:“贵妃娘娘,汪厂公到了。” 那被唤作“贵妃娘娘”的女子听了这话,原本已经有些涣散了的目光忽然便就重新闪闪发亮了起来。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颊也重新泛起了粉红色,恰如冰封的山谷在一瞬间开出了花儿来。 万华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她此刻若是走的动,一定是会跳起来冲出去了。 自清醒到现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万华却已经满腹狐疑,此刻见到有人竟还能叫这样的女子如此动容,不免就先暗自留了心,视线不动声色地在这女子和门口之间流连。 然则这一位贵妃娘娘,却对此毫无察觉,事实上,从听见那个消息的时候起,她的眼中便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只满心欢喜地看着宫殿门口的方向,旁若无人地道:“快,快请他进来。” 第二章 督主 听见那个人就要进来的消息,怀中的孩子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小声抽泣了起来,巨大的恐惧之下,他甚至想要将头往万华的胸口里钻。 万华并没有抚养幼童的经验,也从未试过与人离得这么近,骤然被这孩子这么一折腾,一时间有些不大舒服,本能地想要把他推开。 可是看着孩子的确是一副惊吓到了极点的样子,却终究还是没有忍心。 但她也不知道这种情形之下该要如何做,只得一面小心地抱住孩子,一面不着痕迹地想要将他略微扯开一点儿距离。 然而她这个自以为不大明显的举动,却令那孩子颤抖得愈发厉害了起来,同时他的挣动和抽泣的声音也愈发大了,最后终于哭了出来。 万华越发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了,而她们这边儿的动静,也终于惊动了那位贵妃娘娘。 她的脸上还维持着那种春花绽放一般的笑容,不过目光扫过万华和孩子的时候,便又带上了那种仿若刮骨钢刀一般的恶毒。 从这种情形上看,这位贵妃娘娘想来是非常期待同来人见面的,只是,这个见面是不容许有其他人的参与的——特别是万华和这孩子,她对她们似乎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痛恨。 此时万华虽然仍是搞不太清楚状况,但也看出此地不宜久留。 这位贵妃的地位看来不低,心肠也毫无慈悲柔善可言,若是真的将她弄烦了,万华毫不怀疑,自己和这孩子会被击杀在当场。 故此,她便也不等那两个心腹宫人过来,自己便就挣扎着起身,抱起孩子、咬紧牙关、蹒跚着朝着殿外退去。 那两个留在门口的健壮宫人原本正想着上前,对这两个不听话、敢惹贵妃娘娘生气的贱种“教训”一番的。 谁料道她们还没动手,这母子俩竟爬起来自己走了。乍然失去了目标,她们一时间不免有些愣怔,只好求助似地看向了贵妃。 而贵妃似乎也被万华这举动惊呆了片刻,然而却也很快回过神来,在她身后冷冷哼了一声:“算你们识趣。看在汪郎的面子上,今日就放过你们。给本宫滚远点儿,不要再出现在本宫面前。” 她说得虽然凶狠,只是,却也当真没有再让宫人们上来拖拽。不知道,是来人对她真的那么重要,还是终于没有力气再同她们两个计较。 万华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没跨出殿门,便就见到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即便她现在丹田空虚,毫无内息,也能感觉到来人身上那种巨大的威压感。 她瞬间便就明了:此人身上有武功、而且不弱。 除此之外,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他杀过人。 怀中的孩子颤抖得愈发厉害,但却已经停止了抽泣,万华垂头看时,却见他小小的面容上满是恐惧,竟是已经吓得晕了过去。 只是即便昏迷过去,他的身子还是抖动得如同风雨中的落叶,真是不知道,来人到底对他做过些什么,竟叫他恐惧至此了。 身上的酸软无力仍在、头也疼的愈发厉害,如今又面临如此可怕的男人,说实话,她还能够站在这里,便已经很是不容易了。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万华咬了咬牙,努力挺直了脊背,抱着晕过去的孩子继续朝前走——便是她的身体暂时还能撑一会儿,可是这个孩子却是已经撑不住了。 他看着不过才四五岁的模样,才这么小的孩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便就会生起病来的。 小孩子生病本就凶险,再看他的样子,苍白而瘦弱,抱起来轻得好似空无一物,很显然先天底子也不好,如此一来,便就愈发危险了。 万华昔年在万花谷,随着药圣师父学艺,因着天分不错,又能沉得下心去,故此医武双、修,都有很深的功力。 现下虽然因着莫名的原因换了个身体,没有了内息,但是医术却还在,要给这个孩子诊治一番,也是足够胜任的。 那么,现在的问题,便就是要赶快先找个无人打扰的安全地方,好好给这个孩子看看才行了。 再说,自己身体也很是不妥,那位万贵妃说的蛊虫的事,她也很是在意。 这些所有的状况都需要个安全的地方检察一番,如此一来,前头便就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过去了。 万华打定了主意,便继续往走去。 只是勉强在那威压之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终究还是见到了他的模样。 这样的一个人,竟长了一张如此绝色倾城的脸。 黑色暗金纹的外袍,内衬雪色暗纹内衫,头上端端正正地带着与外袍同色的方正笼巾,配合着腰间玉带,似乎是某种没见过的官服。 然,这本该沉闷平庸的衣饰,穿在他身上竟似有了一种绝代的风华,凭空多了一份夺人心魄的魅力。 如果说方才那位贵妃已是女子中的妖孽,那这一位的颜色,却是已经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万华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然后垂下眼帘,继续往前走。 殿外的回廊统共这么宽,万华既是已经看见了那个男子,那个男子显然也看到了她。 不过即便很快就要碰上,他却也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对着万华身后那些从贵妃的宫殿中恭敬地迎出来的宫人们,也是完全地不假辞色。 他只是兀自走着,沉稳而笃定,面上不辩悲喜,却带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力量。 万华却是留心听着那些宫人们的称呼,此前是叫厂公,这会儿却又是叫督主么? 此人果然是带着官身,只是不知是何品级。 两人终于错肩而过的时候,那男子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侧身看了万华一眼,见她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忽然轻笑了一声,继而往后侧面退了一步,恰好挡在了她的面前。 万华叹了口气,知道今日定然是躲不过了。索性也不再回避,径直抬起头来,看向了他的眼睛。 近距离看时,他的眼睛颜色竟似有些浅淡,也因了此,看着人的时候便就带着一股子冷意。 似乎是没料到万华竟会如此直接地与他对视,他微微一怔,继而在面上扯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微笑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肯留下你……只是,那个位子恐怕不易做,越是看来无害的东西,越是能杀人于无形……臣言尽于此,您多保重。” 他说完,竟对着万华躬身施了一礼,状似无意地扫过她怀中的小童,然后便随着再三催促的宫人进了贵妃的寝殿。 只留下万华一个人站在原地,愣怔了片刻,方才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地感觉,抱着孩子匆匆离开。 也是因了此,她便也就错过了怀中那孩子一瞬间的僵直。 等到终于被引路的宫人带到了自己的“寝殿”,她才终于支撑不住了一般,瘫倒在了地上。 便就是在这时,一双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第三章 血色 万华浑身一颤,本能地想要挣脱,无奈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闭着眼睛,任由来人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 谁料那肌肤细致滑腻、触之温凉,竟是只女子的手。 而且这个触碰的手法儿,竟好似是在试热度的模样。 难道竟然不是要对她不利么? 万华心中微微一怔,恰在此时,眼前一亮,竟是有人燃了灯,跟着便听得一个极其温柔好听的女子声音惊呼道:“阿华,你的额头好烫。这是怎么了?你抱着的……可是三皇子么?” 转头看时,却见到一个年纪约么十七八岁的宫装女子举着盏灯站在她的身边。 因着刚刚才自不知名的昏迷中苏醒,本就浑身难受,先是被那位贵妃折腾,又在那位督主的威压之下硬撑了这么久,万华早就已经精疲力尽,哪里还有精神应付这个不知道身份的女子。 不过,看着这个样子,想必这女子是同这身体原本的主人是认识的罢。 若是她没记错,那位万贵妃和那位汪督主俱都已经断言,她现在,是失忆的状态。 那么,只需要用方才在宫殿中同样的方式应付过去便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浪费时间,只沉默着想要把那孩子放下来。 那女子不明所以,却也并没有多做追问,立刻放下油灯,赶过来想帮忙把孩子先接过去。 可惜,万华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直到现在,那小小的孩子也仍在她怀中,如同攀附着树木的藤蔓一般,紧紧环着她的腰。 这个样子,让她略微有些困扰。 在那个女子的指引下,她抱着孩子,一起坐到床榻上,这么一来,倒是可以先简单诊治一番了。 孩子的身体是意料之中的虚弱,不过,却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毛病,日后慢慢调理便是。 至于现在的昏迷,也不过就是因为情绪过于波动造成的。 检查完孩子之后,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愈发疲惫。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丹田之中隐隐充斥着一股燥热之气,十分不妥。 那个女子还在身边,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她却还是不能冒这个风险,索性便就借口太过疲倦要休息,直接抱着那个死都不撒手的孩子躺到了床榻之上。 那女子看着万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便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万华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了,这才放下心来,小心地按压了孩子的几个穴道,让他完全放松了下来,安心入睡,同时她自己也终于获得了自由,总算可以好好为自己检查一番了。 她小心地盘坐起来,试着为自己诊脉,果然是曾经中了剧毒的脉象,现在都还还有些余毒未清。 以她的经验,很快就判断出来这毒乃是天下至毒“鹤顶红”。 只是奇怪的是,中了这种剧毒的人,按理说是断无活路的。 然而她,或者说,这身体原本的主人,竟然能够逃过一劫,也实在是有些奇怪。 想起那位贵妃的话,万华心中一动,忍住丹田的剧痛,继续小心地检查起自己的经脉来。 内力是没有的。 不过丹田仍旧在发热,想必,就是此前那万贵妃说的“蛊虫”了。 莫非是这“蛊虫”吞噬了鹤顶红的毒性? 所以才留下了她的命在? 万华忍着疼痛想检查得清楚些,无奈除了疼痛之外,丹田灼热的感觉也更甚,直教她有些无法忍受。 巨大的痛苦之下,她不由自主地运行起“离经易道”的内功心法来。 在最初愈发剧烈的痛楚之后,出人意料的是,这内功心法竟缓缓地在她体内流转了起来。 她也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缓缓进入了接近“入定”的状态。 离经易道内功是万花谷医术的根本,一旦修习起来,便能祛病健体,还可解除百毒,十分好用。 虽然歪打误撞之下,不过只是隐约入了门,但对于她现在这个保守荼毒的身体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万华一口气将这内功练了几个时辰,直到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便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外头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借着窗外映照进来的朦胧天光,她见到昨夜那个宫装女子又折返了回来。 这个时候过来,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万华微微思忖了片刻,还是轻轻躺在了床榻之上,装作已经入睡的样子。 她身体的感觉虽然已经比之前好上了不少,但毕竟还没有完全恢复。而且她对这里的事几乎是一无所知的状态,连这个女子是敌是友都不清楚,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节外生枝。 然而那女子很快地便就来到了她的床边,小声又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道: “阿华,快醒醒,出事了。” 万华睁开眼睛,见到她的神色也很是奇怪,好似当真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说。 她略微思索了片刻,便就坐起来问道:“发生了何事?” 看到万华清醒了过来,那女子惊喜地起身凑上前道:“阿华你醒了。快随着我走逃走罢,外面出了大事,死了好多人……我怕再不走,贵妃娘娘的人便追过来了。” 万华一愣:“死了人了?” 那女子道:“是啊,还是汪督主亲自带着人动的手。若是再不走,咱们三个就都要死在这里了。你知道贵妃她最是心狠手辣的,你忘了阿纪是怎么死的了么?” 万华对她说的东西自然是完全不知道的,而且昨夜贵妃不是已经叫她等着做太后了么? 那么她和这孩子就绝对不会死了的。 至少不会是贵妃下的命令。 而且外头情形如何,她也并不清楚,此刻莽撞行事,并不明智,故此,她便也就带着歉意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听得万华这么说,那女子的目光一下子黯然了起来,继而愤然道:“竟是已经如此了么……是不是贵妃,她又对你做了什么?明明什么都……” 她似乎正要说出一句什么要紧的话来,不过说到半截儿,便就停住不肯再说。 不但如此,她的脸上也忽然带上了些恐惧之色,就好似,她后面要说的事儿是个什么禁忌似得。 女子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似乎是为了掩饰方才的失态,便主动换了个话头儿道: “阿华,你信我,若是再不走,真的就来不及了。” 万华心中虽然也有些不安起来,但却还是觉得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跟着这女子走,有些不妥。 她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故此便没有马上答应那女子。 那女子听了她这话,面上不免又现出了难过之意。 她看着万华,忽然咬了咬牙,终究还是重新坐下来道:“阿华,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还是想同你说一件很要紧事。三皇子他……” 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万华也屏气凝神,准备洗耳恭听。 然则,便就是在这个时候,原本紧闭着的殿门忽然洞开,一股劲风袭来,那女子忽然仰面倒了下去,连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已经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直到她倒地之后,她身上的伤口才显露出来。 同时显露出来的,还有她背在身侧的手中握着的匕首。 看着那匕首的朝向,万华倒抽了一口气,这竟然是……准备要对她动手了么? 而她背上的伤口,是刀伤。 更准确的说,是“刀气”。 不需要以刀刃之锋利,便就能伤人于数丈之外。且一击毙命,丝毫不拖泥带水。足见此人是个用刀高手。 此刻,那个人就在门外。 巨大而又有些熟悉的压迫感传来,即便她还没见到此人的面,却也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那女子方才倒地的声音和倒地后弥漫出来的浓重血腥气终于将床榻上的孩子惊醒。 天光已然微亮,他一眼便就看见了地上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女尸,立刻吓得肝胆俱裂,尖声大叫起来。 便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个人。 赫然正是昨日才见过的那位督主。 白亮的天光映照之下,一片血色弥漫当中,他缓步而来,眼波不惊、面色冷峻地扫过万华,继而看着那个尖叫的孩子,微微蹙眉道:“殿下,请收声,您已失仪了。” 他的话音未落,原本还在尖叫哭喊的孩子瞬间便停了下来,如同被忽然点中了穴道一般,僵直不动了。 只是,他的眼中仍旧还有泪水缓缓流下,一双小小的手,又忍不住想要攀上万华。 万华叹了口气,正要抱起他,却不料,眼前忽然一花,竟是那位督主抢先一步上前来扶住了那孩子。 那孩子被他一触碰,便又忍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虽然仍是害怕之极,但终究还是不敢再往万华身边儿凑了。 万华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一只手默默在身后握紧——方才那个宫女看着无害,却竟是个要对她下杀手的人。 那么这个本就武功高强的督主,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她紧紧盯着他的动作,暗想即便内力尚未练回来,但若是他当真要在这里杀了她同那孩子灭口,总要赶快想个法子自保才是。 谁知她一念未了,他却忽然微微一笑,继而躬身,朝着她施了个大礼。 万华一愣,心中虽然讶异,面色却是分毫不动。 却听得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地道:“臣西厂提督汪直,恭迎太后移驾仁寿宫。” 第四章 太后 这位名唤汪直的督主,在这里似乎有着几近绝对的权威。 依照他所言,在那一个可怕的血色黎明过后,万华便搬入了仁寿宫。 这是一个比她之前的那个寝殿宽广了不知多少的大殿,正是本朝皇太后所居之所。 休息了一晚,基本脱离了不良状态之后,万华终于也可以清楚地分析一番自己的处境了。 毫无疑问,她已经不在万花谷,甚至,已经不在原来的纪年了。 这里不是大唐,乃是个被称作大明的王朝。 此时距离天宝年间,竟然已经过了七百余载。 此前,她刚刚苏醒时见过的那位贵妃,乃是现在这个王朝的贵妃万氏,而那个因着这位贵妃的重病而痛哭吐血昏迷的,便就是本朝的皇帝。 或者现在应该已经可以称之为先皇贵妃和大行皇帝了。 因着这两位在万华苏醒的当晚便就双双薨逝。 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太后。 新一任的皇帝,便就是此前紧紧扒着她不放手的那个不满五岁的小童,皇三子朱佑樘。 据说正是她的亲生儿子。 听闻,她此前是藏书阁女史,名叫阿华,姓氏不祥。因为机缘巧合被大行皇帝临、幸了一晚,便就幸运地珠胎暗结,生下了这个孩子。 可惜她并没有如寻常那些“母以子贵”的后宫女子一般,因此而飞黄腾达,反倒是从此而横祸不断。 因着那位万贵妃手段通天,独得圣宠多年,可惜自己唯一的儿子却早早夭折,故此她是最见不得其他后宫女子有孕诞子的。 后宫女子死在她手上的不知道有多少,这么多年来,也没降生过几个孩子。 即便侥幸有孩子降生,也绝对活不过三岁。 这位阿华女史怀了身孕之后,因怕遭了贵妃的毒手、又实在舍不得孩子,故此战战兢兢地一个人躲在藏书阁偷偷生下孩子,又小心地将他养到四岁,到底却还是被发现了。 原本她已经要被善妒又恶毒的万贵妃毒杀,却不料毒、药都灌下去了,竟然却没死成,阴错阳差地捡回一条命来。 只是不知道何故,全部的记忆却是已经失去了。 一个侥幸没死,记忆全失、性子柔弱怯懦的宫人。 这便是她此前给万妃等人的感觉。 可他们哪里知道,再一次苏醒过来的,已经根本不是女史阿华,而是万花谷弟子万华了呢。 那位真正的阿华女史想必已经随着那万妃的那贴鹤顶红香消玉损了,徒留一个烂摊子给万华,真个儿让她有些无可奈何。 昔年在万花谷,她虽然不过一介布衣草民,但过得是何等闲适自在的生活。 现在她虽然已经是太后,但是却换了个躯壳,内力全失,手无缚鸡之力,连个能够全心信任的人都没有,还要照管那个才五岁的小皇帝,也实在是太惨淡了些。 最要命的是,她连过去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仅有的这一些往事,还是循着此前被汪直一刀毙命的那个宫人留下的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 听闻那个女子当年是与女史阿华同室而居的宫人,是自藏书阁的时候起就一直陪着她的。 想必也是那位阿华女史最信任的人罢。 不过想到她手里的匕首,万华又有些自嘲,恐怕,这最信任的人,也未必值得信任。 可惜汪直那晚出手太快太狠,没能留下她的命来。 否则,就算那个女子是来杀她的,却也总还是有些有价值的信息可以挖掘一番的。 这样的话,她此刻便也就不会落入如此一无所知、便是想要改变现状,也无处下手的窘迫境地了。 其他的倒也罢了,不过那汪直,倒很是让她有些在意。 虽则不过只是短短两三次见面,她却也已经发觉,她以前应该是同这汪直认识的。 说不定还有些不浅的渊源。 不然,他也不会在初见面的时候便就说出那样的话来。 只看一眼就能够发现她的不同,这人显然是对此前的那位阿华女史原本该是何种性情十分熟悉。 更不要说,闯进她居所杀人那晚,他那极其偶然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复杂神情了。 这个男人很危险,又是随时可以取走她和小皇帝性命之人。 忘记了同他相识的过往,对现在的万华来说是件极其不利的事情。 听说就在她在床榻上调息运功那一晚,那位西厂督主汪直在冲到她的居所之前,是率先奉了大行皇帝和先皇贵妃之命,以“赐阖宫上下生生世世追随陛下左右”之名,血洗了整个后宫,将大行皇帝仅有的几个后妃俱都除去了的。 而大行皇帝活下来的儿子因着仅有皇三子一个,是用来做新皇帝的,倒是不必再劳烦这位督主下手了。 至于大行皇帝和先皇贵妃到底是如何死的,血洗后宫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命令,根本不重要。 以那一日见到这位汪督主的情形看,凭着他的武功和狠辣,只要是他愿意,哪怕是他自己做了这个皇帝,也是毫无困难的。 只是可惜了,那么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竟然是个内监。 也幸而他是个内监。 不然,她们母子即便逃过了万妃的毒手,若是落在了身体健全、又富有野心的此人手里,恐怕也就毫无生路了。 现在留着他们,恐怕只是因为那晚他们表现得实在没用,正巧可以用来做个傀儡罢。 或是还有些许旧年的情分? 可惜,她是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就无法判断到底情况如何,以致于愈发不能轻举妄动了。 这一局棋,起手不大好呢。 万华暗暗叹息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准备再寻几本其他的看看。 现下这藏书阁,一片寂静,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在。 她方才已经快速浏览了些史书,略知晓了些本朝时事,这会儿倒是不想再看这些了。故此脚步轻移,直接地转至医经、武典的地方去。 这几日丹田的灼热感似乎有所减轻,但是还是没能弄清楚那是一只什么蛊虫。她觉得可以多找些典籍,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 至于会不会有人留意,她倒是并不担心。 因着汪直之前的血洗,整个后宫里头都是空空荡荡的。仅剩下的几个服侍的宫人,也是如同泥塑木雕一般,除了默默做些寻常的杂务琐事,其他半句话都不肯多说的。故此当然也就没有人来管她每日里到底做些什么了。 而且藏书阁,本就是她昔日当值的地方,太后想来这里缅怀下过去,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况且她搬入了仁寿宫之后,小皇帝便就已经被汪直带走了。 说是要进行下新皇登基大典前的准备。 虽然大行皇帝已经归天,但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新皇登基总要点儿时间准备的。 这原本也是极其自然的事儿。 何况小皇子这种战战兢兢、一言不合就抱着母亲颤抖哭泣的性子,要是不提前准备一番,恐怕是连登基大典都撑不过去的。 万华对此没有表现出异议。 事实上,就算她表现出异议,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要是想要杀掉她们,他早就动手了,既然反正都不会有性命之虞,那何必还再做出些哭哭啼啼、牵扯不清的事儿呢。 不如由着他去,自己再另寻安身立命的法子才是要紧。 反正这个时候,也并没有人留意她这个失忆又懦弱的太后罢。 故此,自第二日起,她便并未留在仁寿宫,而是一个人来到了藏书阁。 如同她预料的一样,整个皇宫大内的一切都是处在汪直的监控之下,故此,她去藏书阁的第一日,便已经有人将这个消息传回了西厂。 初初得到这个回报之后,汪直也果然并不以为意。 在他眼中,那女人原本也就是出身藏书阁的,喜欢那些故纸堆也不足为奇。 不过,眼下大行皇帝新去,新君年幼、有尚未正式登基,宫里头还不怎么太平,还是要注意安全的好。 特别是她现下这种情况,哪里还见得到过去那半分的警敏机智。 他终究还是回来晚了一步,让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废人了。 汪直垂眸掩下了所有情绪,并未再就此多做安排,只随口吩咐了一句,叫手下盯着她,顺便看她都看些什么书,跟他回报一声便是。 直到听说她在这几天里不但翻看了自唐至今的几部史书,还看了不少医经、甚至武功典籍,汪直倒是难得地起了几分兴致,暗自觉得有些诧异了起来。 史书倒也罢了,医经和武功典籍,这是要做什么? 莫非,她此前是装着失忆不成? 看来,要亲自好好去确认一下了。 于是,汪直放下手中的一切,独自赶往藏书阁,正见到她捧着一部《千金翼方》看得如痴如醉。一面看,还一面用毛笔在旁边的一卷宣纸上写写画画。那提笔的手势、沉迷的表情,同过去如出一辙。 窗外日光映照进来,在她柔美高洁的面容上洒落一片光辉。 他心弦一动,忍不住轻呼出声:“阿华,你是不是又记起来了?” 万华正在借着看药王遗著的功夫,全力练习万花谷的内功心法,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那蛊虫的原因,她觉得体内经络之中充盈着力量,几日下来,竟也有了不小的成效。 最奇特的是,她对经脉竟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应。自己的也好,他人的也罢,仿若能够直接透视般地清晰。 有了这个便利,她愈发进入了忘我境界,加快了修炼进度,以图早日练回昔日的武功。 因着几日里都并无人打扰,她便也就没有多加注意,放心地沉入其间,此刻冷不丁听得有人忽然出声唤她,她惊诧之下,收功不及,竟险些岔了气。 好在这心法是她修炼了十余年的,实在是熟练之极,千钧一发之际她还是散去了功力,故此于经脉并无损害,但身子却仍是有些不稳,摇晃了两下便朝着地上摔去。 然则还未等她落地,却已经落入了一双手臂之中。 抱住她的竟然是汪直? 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万华心中不禁大惊。 汪直看着她的表情,也有些怔忪。 便就是在此刻,却忽然听得藏书阁外一阵脚步乱响,有个锦衣卫服饰的人出现在了门口,垂首回禀道:“督主,南王来了。” 第五章 南王 汪直听得这话,虽然面色未变,但是眼中难免也森冷了些许。 他也不管怀里还抱着的万华,竟抱着她侧过身去径直开口问道:“他来干嘛?” 那锦衣卫刚才回报的时候眼角已经不小心扫过藏书阁内。 虽然马上就垂下了头,但是与督主的玄色暗纹锦袍纠缠在一起的那一角儿深紫色凤凰纹罗衣,可不正是同太后娘娘的服饰一样? 他和几个同为督主心腹的兄弟每日轮班守着太后娘娘的一举一动,自然是对她穿的服饰十分清楚的。 太后娘娘怎么会跟督主在一起? 而且看那衣裳的模样,缠绕在一起,十分地缱绻悱恻,竟好似是抱在一起的模样…… 督主怎么可能把太后娘娘抱在怀里呢?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不过因着这片刻的迟疑,汪直的目光已经扫了过去,锦衣卫只觉得冷汗汩汩而下,当即又把头又低下去一点儿,立刻开口回答道:“说是……来奔丧。” 汪直听了这话,倒是冷笑了起来:“他来得倒是早,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三日之内,从羊城赶到这里来的。” 锦衣卫不敢多话,他总觉得方才他看着督主和太后发的那一下子愣已经被督主给看见了,生怕再说错什么话,自己的一条小命儿就要交代在这里。 可是,他也不能就这么离开,因着,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传到,只是这会儿实在是没有勇气就这么说出来罢了。 故此他便只沉默地等着督主的进一步指示。 好在,这个等待的时间并不算太久。 汪直沉默了片刻,便就重新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便去会会这位殿下好了。” 他说完这话,总算想起怀中还有个人。 低头看去,却见万华的一张粉面已经憋红,愈发显得娇艳欲滴,他心中暗自叹息,倒是有些惋惜之色。 可惜这会儿有事要做,不然还可以多聊上两句,看看她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汪直有些恋恋不舍地将万华放下,万华的脸却愈发红了起来,愈发觉得今日有些祸不单行。 方才险些岔气也就算了,被人抱住又算是个怎么回事儿。可惜她力气不够,被抱住的时候竟然完全使不出力气来挣脱,竟然就被这个男人抱了那么久。 还是要赶紧把武功练回来才行。 万华暗自下定了决心,很快地便就冷静了下来。 然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了看汪直,平淡地道:“哀家现已无事了,方才有劳厂公。” 这话一说,现场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汪直静默了片刻,便躬身施礼,准备告辞。 谁料道,之前那个来报信的锦衣卫竟然还戳在门口。他剑眉微竖,有些不悦地开口道:“可还有什么事?” 被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锦衣卫小弟愈发冷汗直冒,却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南王说,他要拜见太后和新皇陛下。” 他话音还没落,汪直已经冷笑道:“这老贼胆子倒是不小,真当这里是他们羊城,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么?” 万华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 原来是有个王爷来给大行皇帝奔丧,顺便来见见她这个“未亡人”还有新上任的小皇帝。 这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怎地这个内监竟要阻拦她? 莫非…… 她心中一动,眼看着汪直就要带着那个锦衣卫离开,便就开口道:“既然是来求见哀家的,那哀家也一起去见见罢。” 汪直一愣,转过身来,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好,既然太后娘娘有兴趣,便就一道儿去罢。”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盼到时候,娘娘不要失望才好。” 万华回了他一个客套的微笑,然后唤了侍女来理了理衣妆,这才同汪直一道儿,跟在那个锦衣卫的后面朝着前面殿中走去。 南王一行被安排在奉天殿的偏殿中。 他是个年约三十的男子,锦衣玉带、白面微须,很有一番儒雅的气质。 因着是无召入宫求见,他旁边带的人不多,但显然是个贵精不贵多的架势。 那里头除了南王之外,每个人的身上似乎都有着功夫。 而那几个明显武功不弱的人之中,有一个白衣的少年、虽然年纪最小,但武功却最为出众。 万华只一眼就看出,他惯用的武器应该是剑。 因着,他手中虽然没有剑,但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本身便就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泛着寒气,熠熠生辉。 他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同南王等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却一点儿不像是南王的随从,倒似这位王爷是他的拥趸一般。 不过万华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 武功厉害的人,固然能够吸引她的注意力。 但此刻,还有另外的事更让她在意。 因为南王不但带了这几个厉害的随从,最奇特的是,他还带了一个小童。 这个小童不但年纪同小皇帝仿佛,便就是模样也好似同小皇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再看性格…… 因着两个孩子都太小,这性格也的确是不好分辨。 如果一定要说,大约是,小皇帝看着还更胆小一些罢。 万华叹了口气,已经猜到了这位南王此来所谓何事。 果然,请安见礼的流程完了之后,南王便就满面悲痛着道:“臣弟原本打算携了幼子去济南游玩,未料到半路惊闻皇兄薨逝,不胜悲切,特意来京送皇兄一程。望皇嫂节哀。” 万华微微颔首道:“有劳南王。” 经过在藏书阁混迹了几日的恶补,万华对自己这个太后的身份已经适应的差不多了。 不管平素自己私底下是如何性情,在做“太后”的时候,她也是很有太后范儿的。 比如现在这种场合。 这样装模作样地说说话,也很是不错。 南王因听说这位新进上位的太后,乃是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的小皇帝的生母,听说都差点儿被万贵妃毒杀。 可惜命大没死,但,不是有传言说是被毒傻了的么? 怎么看起来完全不像? 而且听说现在宫里头管事儿的是西厂督主汪直。他是个对权势很在乎的人,也很是厉害,不过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太监。若是给他足够的权柄,那皇位上坐的是谁,又同他有什么关系。 南王就是因为这个才急忙忙进宫的。 原想着能不能先找汪直通个风,然后不知不觉地将同小皇帝极其肖似的自己儿子换过去——如此一来,这朱明江山,可就尽归他们父子所有了。 为了这个,他还专门从白云城请了人来助力。 那位少城主虽然年纪不足弱冠,但是剑法之精妙,连他这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都感到惊艳。 想必,即便在不能带兵器进来的皇宫内院弄死个把人也不打紧的。 这汪直看着是个不好说话的,不过还得放手试试。 但既然这位太后没有死,看着也不似个傻的,那首先就要把她给除掉才保险了。 毕竟,如果她真是皇帝的生母,掉包这事儿便就肯定是瞒不过去的。 没有哪个亲生母亲会把孩子认错的。 所以,只有让她跟着他的那位皇兄一起躺到皇陵里头去,才最保险。 南王笑的愈发动人,心中却已经全部都算计得当。 他看了左右一眼,正想着找个借口把汪直吸引出去继续商量“大事”,好留下人对太后动手,却忽然听得这位太后开了口,柔美清亮的声音缓缓道:“那位公子,可是用剑?” 第六章 诊断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免都投向了万华,好似没有一个人想到,她竟能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么年轻貌美、温柔娇弱的太后,不是应该是朵漂亮的壁花才对么? 居然敢跟白云城少主那个移动的兵器说话? 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以南王为首的羊城众来客觉得自己的下巴有些合不上了。 那白衣少年也微微一怔,继而转过头看向了万华,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冷冷地回了两个字:“不错。” 即便知道问话的是当今太后,但他的神情也一如既往地冷傲,好似浑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一般。 汪直静静站在万华的身边,见此情形,唇边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恰好落在随侍在一旁的锦衣卫小哥眼中,让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坏了,督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最要命的是,督主还带了他的刀。 登基大典马上就到了,这个时候见血好似不大好啊。 锦衣卫小哥一脸牙痛,正想着要不要发挥马前卒的作用,冲上去跟那个看上去就很厉害的白衣少年理论两句,比如说点儿什么“放肆、太后娘娘面前哪能容你无礼”或是“紫禁城里哪里容你放肆”之类,谁知道还没等他开口,太后娘娘却竟是又发了话。 万华将场上众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仍是平平静静,语气淡淡道:“观公子骨骼清奇、经脉通透,想必练剑已逾十载,不日即将大成。” 白衣少年面色未变,虽然语气照旧冷淡,却也回复了一句:“三岁执剑,至今已一十六载。” 倒是一句废话都不肯多说。 万华微微一笑,接下来便带着点儿惋惜的语气说了一句:“不知道公子近来练功时,是否觉得心脉有些不畅?”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 特别是那白衣少年那个瞬间表现出来的那么明显的惊异之色,很显然是表示,她说对了。 惊才绝艳的少年剑客,心脉居然不畅? 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轻则剑道无法再有寸进,重则若是因此而走火入魔……恐怕不死也会变成废人。 等等,此时这事儿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久居深宫的太后,因何会通晓经脉之学? 莫非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跟着南王从羊城来的几位武林高手看向万华的目光立刻有些如临大敌。 万华却仍是面色平静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好似她方才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一样。 其实,在她来说,这本就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诊断罢了。 她自幼修习花间游和离经易道,对这些穴道、经脉之事最是清楚不过。 即便现在换了个壳子,但是那些早就熟练了的东西却都还是牢牢记在脑子里的。 而且她此前几日闲着没事儿,在藏书阁恶补了几遍药圣宝典,边看边回忆,过去的东西已经记起来不少,心法运行之道也已经重新捡了起来。 虽然内力还是要一点点练习回来,但是这点穴认穴的功夫却是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了。 即便可能因着内力不济,效果会打上些折扣,但是来点儿“纸上谈兵”还是完全没有压力的。 只是没想到,今日便就能够派上用场罢了。 比她预计的时候要早了不少。 其实她苏醒后这几日,已经发觉自己现在的处境艰难,很应该韬光养晦才是的。 故此一开始原本她也没想着说话。 不过,因着方才那个什么南王看着她的目光太过阴寒,又专门带了个跟小皇帝一模一样的儿子,颇有些想要“以假乱真”、谋朝篡位的意思,难免让她有些警觉。故此才本能地想着先小露一手,震一下场子罢了。 更何况那白衣少年的确筋骨奇佳,资质实在算的上十分上乘,全身经络已经基本练到了通畅境界,以他的年纪算很是难得了。 就是可惜在那心脉上还有一点不顺畅之处,想必是独自练剑太久,即便有着惊世之才,也终究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如此下去,再过十年,他当登上剑道之巅,但心火太盛,届时必生恶念,他的命脉恐怕将就会断送掉了。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万华叹了口气,觉得还是应当顺从本心,能够提醒一句,便就先提醒一句好了。 更不要说,还可以顺便来个“敲山震虎”,一举两得了。 在这一点上,她颇有些医者父母心的意思,想得是再简单不过的,可惜在场其他几个人,想的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羊城的那几位武林高手因察觉不到这位太后的内力,却又见她随随便便就看出了他们之中最厉害的那白云城少城主经脉的不妥之处,愈发觉得她的实力深不可测。故此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而且生怕这位太后一个不高兴当场要了他们的命,故此俱都有些紧张起来。 然而最紧张的,却当属南王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策划了许久的这招“李代桃僵”的妙棋还没开始就要玩完了。 这绝对不行。 要知道他此前一直蹲在在羊城那个偏远的封地,都呆了十多年了。 虽然那里气候炎热、物产丰饶、美人也不少,更是有不少的武林高手、奇人异事,但这一切又哪里比得上京城的繁华富丽、安稳静好呢? 最重要的是,他要的可不是什么安逸享乐,而是这紫禁城里头唯一的那一把椅子。 坐拥天下的权力。 凭什么大哥那个软弱怯懦的废柴就能坐上皇位,他自认为自己比那个只会躲在女人裙子底下哭的懦夫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就因为他是皇长子? 就因为他是先从母后肚子里爬出来的? 真是好笑。 就冲着他专宠万氏那个老女人那么多年,弄得自己连个儿子都差点儿没有留下这事儿,他都觉得自己这个长兄简直有些愧对祖宗。 能够做出这种事儿来,他的脑子是被万氏的蛊虫给吃了不成? 好嘛,他宠着宠着,终于把自己给害死了。 他那些暗桩们才报说万贵妃病重,可能不久于人世,他本也想着要不要趁机做个手脚送他们一程。 谁料道,刚刚从羊城赶过来,就得到了皇帝和万贵妃双双薨逝的消息。 本来以为万贵妃已经得手,在自己死前让这位皇兄顺便绝了后,他便就可以以先帝嫡亲弟弟的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半推半就地登上皇位的。 没想到,那毒妇居然失了手,连个普通宫人生的儿子都没弄死。 不但没弄死小的,怎么还出来了一个太后? 若是他的线报没错,那个私自生下了龙种的藏书阁女史,不是早就被万贵妃弄死了么? 怎么这里又出来一个。 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一位,居然懂武功? 那可是白云城的少城主。 被老城主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下一任白云城主。 这一位少城主,这是第一次出白云城,虽然说自己不大懂什么“领悟剑道”之类的练武行话,但,这位少城主的厉害是有目共睹的。他曾经亲眼见到他一剑劈开半空中飘落的落叶,那么多叶子,每一片都是从中间整齐断开。 别的不说,就这一手功夫,已经是让人刮目相看的了。 他的封地就在羊城,与白云城隔海相望,与老城主素来交好,这才能把这位未满弱冠的少城主带出来。 他想着,老城主似乎与前朝有些渊源,也有些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不过,只要能帮他夺到皇位,南海之地,便就是让与白云城又当如何,左右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便就封他一个异姓王,又值什么呢。 南王将这事儿盘算得十分好。只是没料到,这位太后三言两语就引起了少城主的注意。 这位小爷一向清心寡欲,极少对什么事情感兴趣的,却竟被这女人说中了隐伤,依着他的性子,想必是绝对不会对她出手了。 若是传回老城主的耳朵里,弄不好还要想着怎么求她治疗呢。 白云城这个助力算是基本上毁了。 真是可惜了,不过,他不会认输的。 南王恨恨地盯着万华想了半天,不知道又琢磨了什么鬼主意起来。 那作为另一个焦点的白衣少年却只是在初初听见万华那句诊断的时候神色微变,继而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好似陷入了沉思。 汪直在一旁看着,心中却是一惊,看向万华的目光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探究。 方才听着她说着什么经脉、什么穴道之事,竟似有几分头头是道的意思,他这才想起,她此前是好似在看着什么医书。 但,若是,只看了那几日的医书遍就能如此,也实在太过反常。 事过反常必为妖。 他觉得,很有必要在登基大典前同这位昔日的小同乡好好谈谈了。 若是有必要,他不介意再在大行皇帝的皇陵中,再加上一位皇太后的位置。 想到了这里,他干净利落地开口,客套有礼地将南王一行人打发了出去。 然后便转过身,恭谨地朝着万华行礼道:“请娘娘起驾,臣服侍娘娘回宫歇息。” 万华看了看他,忽然微微一笑,缓缓道:“汪督主是不是也想问问哀家,自己经脉的事儿?” 第七章 飞仙 汪直听得万华问出这句话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中不由得便是一突。 再看见她看着自己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愈发觉得遍体涌上一股寒意。 明明还是同样的那一张娇美温和的脸,可是为何他却总觉得,她好似已经变得有哪里不一样了呢。 特别是方才面对着南王府那一众人的时候,她的那番言谈举止。 虽然声音中隐约还是能够寻到一些尚未入宫前、远在故乡时的那个小姑娘的一点儿影子,但是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神态,却绝对不是阿华可以拥有的。 还有现下看着自己的这种眼神。 这不是阿华。 他心中愈发确定了这一点,刚刚抬起头想要开口发问时,却见到她竟然真的已经开始将他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起来。 好似方才他沉默的时间略微长了些,所以是被当成了默认了吧? 而且,如同方才她读书的时候一样,她看着他的身体的时候,也是一样认真的表情。 就好像,在将他的身体,也当做一本书来读似的。 他十分确定若是现在她手中有一支笔的话,她也肯定会提起笔来在他身上勾画的。 被这样郑重而认真地凝视,饶是汪直素来自诩冷心冷面,此刻却竟也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直。 就好似,那目光竟拥有实体一样,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大自然。 虽然说,在这宫里头,他的身体在任何时候对外展现的模样都会如他所希望的一样,因此而获得的内监的身份,也并不算是什么秘密,但,若是她真的看出了其中什么门道儿……以后做事,可能便就有些不方便了。 会不会被看出来呢? 汪直不小心又陷入了沉思,这个功夫,万华却已经完成了对他经脉的诊断。 如她此前预料的差不多,这一位汪督主果然同方才那个少年一样,是少有的练武奇才。 只不过,有条经脉略有些不通畅。 竟然是足厥阴肝经呢。 若说是这个上面毛病……那就有些尴尬了。 然而想到他的身份,万华却又瞬间了然,再看着他的目光不禁充满了同情。 少了样重要器官之后,在这个方面是有些不太方便的。若是她能把太素九针捡起来,给他扎上几针,说不定能帮他缓解下经脉不通的情况——即便是器官有缺,最基本的功能还是可以尽量恢复正常的。 只是,看这位督主对她的这个态度,恐怕是不大放心让她下针的吧? 汪直到了这个时候,也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没有漏掉万华眼中的那一丝同情之色,心中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些愤怒,但却也有些难以言表的情绪。 若是他有时间细细感受,那应该可以感觉的到,这种复杂的不可说的情绪竟可以归类到“委屈”的行列中去。 可惜,他并没有深究,径直将这点儿翻涌的心绪压了下去,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酷督主的形象,冷冷地开口道: “有劳娘娘费心了。不知道娘娘方才,可看出微臣的经脉有哪里不妥当了没有?” 万华被他森冷的目光盯着,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犹豫了片刻方才道:“督主筋骨奇佳,并无什么大碍。” 汪直听了这话,眉峰微挑,微微一笑道:“并无大碍,即是有小恙了?” 这还真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啊。 万华顿了顿,本来想装傻混过去的,在他冰冷幽深的目光的凝视下,还是觉得直接如实说了比较好。 这事儿是她欠考虑了,原本也不过就是玩笑话的。没想到他竟没有反驳,竟是默认了她的提议,她这才硬着头皮看的。 虽然说有些不太礼貌,但事已至此,看都看了,也不能装作没有看到了。 反正,若是他真的介意,大不了,以后帮他多扎几针好了。 想到这里,她便轻描淡写地将这个事儿说了一遍。然后在他瞬间古怪起来的表情中,好心地安慰道:“督主不必忧心,哀家这是才刚刚开始学药圣的宝典,只是会简单地看看脉络罢了。等到哀家针术大成……” 她没有能够说完,便就被汪直打断了。 他的面色愈发不大好看,口中却还算是客气:“微臣谢过娘娘关心,只是这经脉之事,还是不劳烦娘娘了。” 万华看着汪直,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却被这位不知道为何似乎更加气愤了的美貌内监低声辩白了一句: “微臣的足厥阴肝经无碍。” 万华立刻正色表示她知道了,顺便表示了简单的关怀。心中却暗自叹息:世人多讳疾忌医,没想到这位相貌堂堂的督主大人,竟也是此道中人。 好在这本就是个小问题,不扎就不扎好了。 揭过了这一节,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是要吃午膳的时候了。 看着这位督主的脸色,想必也是没有心情同她共进午膳的了。于是,万华客套地同他告别,独自回了自己的寝宫。 她打算赶紧吃完饭,然后睡个午觉,之后起来继续到藏书阁用功,今儿晚上,差不多就可以试试修习修习内功心法了。 太久没有练习,不知道效果如何。 瞬息之间,万华已经把接下来的日程都安排好了。她也不管汪直还站在那个空荡荡的大殿里头做什么,只按照自己的打算开始了行动。 而汪直看着她渐渐远去的深紫色宫衣背影,眼神愈发冰冷。 竟然不知不觉就被她岔开了重点,还竟忘记了问她那个重要的问题,这简直不像他。 明明,那个性子已经同昔日的温柔胆小的姑娘并不一样了。 为何他却仍是不忍心对她太过硬起心肠呢? 这样不好。 调查的事情,已经吩咐最得力的手下去办了。 在他不在宫内的这半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若是真的非要走到除掉她的那一步……他到底要不要动手? 带着这样的心情,汪直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匆匆吃了几口午饭之后,便拿出一股子“大干一场”的气势处理好了堆积了几日的公务。 接着,他又把新皇登基大典的各色事项又过了一遍。即便精神已经有些疲累,但却仍是心如乱麻。然后便在天色刚晚的时候,开始巡查各个大殿。 今日南王一行人进来,带了几个武功相当不错的高手,加强大内的守卫还是必须的。 南王那老匹夫,还以为谁都如大行皇帝一般愚蠢,竟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带了儿子来。 就算长得一样,若是想要公然来一招“以假乱真”、“狸猫换太子”,也得看看别人是不是都是瞎的。 至少,他肯定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而那位太后…… 今日那一反常态的表现,恐怕,也是看出来了罢? 回想起晚膳前送到他手里头的关于这位太后娘娘的情报,汪直觉得心情愈发复杂了起来。 她的经历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却也还是在他的预料之内。 只是,果然没有发现任何本人已经被掉包了的迹象。 那么,她的性情大变,就真的只是因着万妃药物作用之下失去记忆之后的缘故么? 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鬼使神差一般地,他又带了人巡查到了太后寝宫附近。 他看了看那近在咫尺的安静宫殿,心中忽然涌上了一种难言的冲动。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独自一人,站了在她的殿墙之外。 苦笑着想是要进去还是离去的时候,他却忽然发现宫殿的另一侧掠过了一道人影。 那极轻极快的身法、那虽然已经极力收敛却仍是难免外露了些许的剑气,让他顷刻间便警醒了起来。 是日间同南王一起来的那个白衣少年?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少年也察觉到了汪直的存在。 只见他足尖轻点,借着宫殿一角微微用力,整个人便就如同飞鸟一般,朝着汪直俯冲而下。 眨眼间,便就见半空之中,银光璀璨。 他竟是已经拔了剑。 那剑光辉煌华美,映衬着他那身白衣在夜色中分外夺目,恍然看去,竟似白衣飞仙,降临人间。 好剑! 汪直暗暗喝彩,瞳孔却已微缩,整个人如同灵猫一般飞身而起,拔刀迎向了那一剑。 第八章 刀剑 两个人战在一处,一刀一剑、一黑一白,居然颇有些势均力敌的意思。 周围很快围上了不少人,俱都着飞鱼服配绣春刀,乃是锦衣卫的人。 可惜汪直没有发话,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反正,就那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便是厉害了些,以督主的武功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众锦衣卫们表示,他们对自家督主很有信心。 更不要说,督主方才就已经讲明,要他们退去别处,他要自己一个人在这边静静来的。 督主说的话,在他们中间素来很有分量,没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不听督主的命令,私自插手督主的事情。 所以,他们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应该就只是静静站在这里观战,默默为督主加油喝彩就好了罢。 锦衣卫们集结在一起,将太后的寝宫远远围住。 虽然说督主没有开口,他们便不能上前,但依着职责,他们却也不能离得太远。 再说了,隔着这样的距离,既不会太接近让督主看了心烦,也不会太远听不到指令——若是督主万一要召唤,他们也能够第一赶到,简直完美啊。 且不说锦衣卫们如何小心翼翼地把握这种距离远近的度,单说仁寿宫内部,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仁寿宫为数不多的几个宫女和内监都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而身为一宫主人的太后万华却神色平静地端坐在自己寝宫里,看着窗外那一黑一白的两个飞来飞去的人影,默默叹了口气。 她刚刚才修习了一遍养生诀,已经抓到了些门道,正待有所突破的时候,便就听见了窗外激烈的打斗声。 听着声音,这打斗乃是一刀一剑的对决。 而且两个人的等级都还不低,武功高下也相差不远,想必很是能够缠斗一阵子的。 高手对决,乃是十分难得的事儿,她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并且算起来这还是她来了这个世界之后,第一回见到有人交手,更显得稀奇,姑且就让她静静围观一下好了。 能够观察一下此处习武之人的经脉运行是其一,若是万一有人不幸受了伤,还能顺便让她练习一下急救术。 真是一举两得的事儿。 正好她这几日看药圣大人的典籍,颇有感悟,虽然说还没有恢复到昔日的水准,但是普通的急救术想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故此,她几乎是一听见交手的声音,便就起身来到了窗前。 不但没有半点儿害怕的感觉,反而还有些兴奋之意。 等到她飞快地推开窗子看时,果然正见到那两个人影在正殿对面的空地上打的难解难分。 就如同她隐约猜测到的那样,这交手的两个人,果然便就是她日间所见到的那个白衣少年和那位汪督主。 那白衣少年的身法十分高超,一把宝剑在他手中银光闪闪、赫赫生风,竟隐隐已经触碰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虽然火候尚还差了一些,但以他这样年轻的年纪已经很是难得了。 只是此前说的那个心脉上的问题,却愈发地明显了起来,与之前她那简单的诊断十分相符。再这么练下去,恐怕要有些糟糕了。 而再看同他交手也没落下风的汪直,万华不由得更是暗暗吃了一惊。 那白衣的少年固然是个惊才绝艳的练武奇才,但是这位汪督主竟然也是不逞多让。 看着他也不过就是比这少年年长几岁,才刚刚过了弱冠之年,又还是个内监的身份,却竟然能将那一把普通的绣春刀用出了绝世神兵的气势,倒也真是个人物。 她此前已经觉得此人十分危险,但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这么样深藏不露的人,那么以后再同他打交道的时候,恐怕是要更小心些了。 如同她之前判断的一样,若是论武功高低,她旧日全盛时期的点穴截脉,全力施展出来的时候,对上他都勉强。 或者只有练好了百花拂穴手,可能才会同他有一争之力吧。 好在,经过几日的调息修炼,她觉得情况并没有此前想象的那样悲观。 自己现在这个身体虽然看着孱弱,但在练武的天姿上,却竟还算是不错的。 即便比不上那位白衣少年那么惊才绝艳,也没有汪直这样的天人之资绝对算的上是中上等了。 若是好好修习花间游和离经易道,想必不过数载,便可大成。 当然在这之前,要先想着怎么保住命才行。 正所谓最好的自保方式便就是以攻为守,看来,需要好好筹划一番了。 万华在片刻之间,已经对之后的事情简单做了个规划,然后便就沉下心来,开始继续认真围观那两个人的战斗。 白衣少年的武功走的是轻灵多变的风格,而汪直则是简单迅疾、没有一丝多余。 好似一个是绝世的剑法,一个却是杀人的刀法。 很难说哪一个更高明,但她却已经能够看出,再如此下去,几个回合下来,那少年固然是会负伤,但汪直却也是占不了什么便宜。 这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在这种多事之秋,很是没有必要的。 她还没忘了外头驿馆里,还有个远道而来,连半点儿夺位的野心都不想掩饰的南王呢。 先帝兄弟可不只这一个,除了这位南王,谁知道还有其他的什么王躲在暗处对她们母子虎视眈眈呢? 更不要说,既然这位白衣少年能够以一人之力自由来去,那么这皇宫之内,也并不算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了。 想到了这里,万华便就叹了口气,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十招之内,汪督主的刀可伤叶公子右肩下三寸之地,而叶公子的剑可刺中汪督主左胸一脉。” 这话一说,场上缠斗的两人动作当即便是一滞,万华便就再接再厉,接着说道:“新皇登基在即,见血是为不吉,两位还是都请住手吧。若是仍有兴致,请来哀家正殿一叙,口头比划几招,也算是以武会友,岂不也是一大乐事。” 听得这话,那白衣少年动作一顿,率先朝后撤了一步,退出了对决。 汪直也顺势收了刀,却并未后退,反而上前了一步,对着万华站立的位置,遥遥躬身施礼道:“事出突然,不及避让,打扰了娘娘清静,是微臣的不对。” 万华笑道:“汪督主言重了。哀家虽然不通武功,但自幼时起便已很是仰慕武艺高超之人。两位俱都是当世少见的高手,想来本也当是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意。现下竟如此大动干戈,怕是此前有什么误会,不若移步哀家这仁寿宫的暖阁,稍微修整一番可好?” 这话说得十分温柔动听,汪直却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尖儿暗思:这女人还是那么天真,竟然将个私探禁宫的江湖人请到自己寝宫正殿喝茶……真是,让人不知道说她点儿什么好。 是太无知,还是太大胆? 但,她这个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他也不可能再多说什么。 她毕竟是一朝太后,后宫之主,亲口说出来的话,自然是不好公然违逆的。 反正,就算是去了她的寝殿,若是这小子真的要再动手,有他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只不过,这白衣少年看着就是个冷心冷面的人,又是个不理会世俗礼节的,恐怕,就算是她如此客套邀请,他也未必会去吧。 汪直沉思了片刻,正想着怎么找个由头揭过去这事儿,不料他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便就见到那白衣少年抬手抱了个拳,冷淡地说了句:“叨扰了。” 然后竟然便就径直朝着不远处的仁寿宫正殿走去。 而且偏偏他还不肯好好走路,就这么几步路竟然还用的是上乘轻功,白衣如雪,在夜色掩映之中,愈发显得身姿挺拔、仙气飘飘。 汪直叹了口气,也随后跟上。他玄衣宝刀,步态照旧还是那么沉稳大方,然而速度却也不慢,轻功的底子竟然也是牢靠的很。 如此,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进了仁寿宫正殿暖阁。 在那里,万华已经换了常服,又特意选了几个美貌侍女随时在身侧,煮茶相迎。 见到他们两人进来,万华笑道:“两位来了,请坐。” 白衣少年略略点头算是施礼,然后便就走到几榻旁坐了下来,举手投足之间,竟然也颇有些不输于皇室宗亲的高贵风度。 汪直自幼入宫侍奉皇族已有多年,眼睛当然十分毒辣。此刻,他见到这白衣少年这番举止,当然看出其家教必定十分严苛,不免暗暗赞叹,同时心中也想起了西厂收集的有关白云城的情报。 白云城叶氏,乃是前朝皇室遗脉,听说自祖上被灭之后,便一直在南海小岛之上苟延残喘。几代经营之后,竟然也成了不小的气候,近来听说与一海之隔的南王府往来甚密,还派了唯一的儿子陪同南王来京城,其背后的用心真是昭然若揭。 不过,有他在,他们谁都别想。 万华端坐在主位,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个各有千秋却一样冷着脸的年轻男子,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看来让这两位先开口是有些勉强了,既然如此,便由她来打破僵局好了。 她心念一动,正待开口,却忽然听得那白衣少年道:“阁下精通歧黄之术?” 第九章 药方 白衣少年这话问出来,万华便猜到他果然是为了她白天对他说的那个诊断而来的。 看来她到了这里之后初次的诊断,还是算得上是很成功的。 原本看着那白衣少年白天的表现,她还以为他的足够心智坚定,会完全无视掉她的话呢。 毕竟他既然是跟着南王来的,那么她怎么看怎么算是他们的“敌对”阵营的人了。 而且她看上去也既不像名医也不似武功高手,不过只是困在深宫之中的一个小小的弱女子,这便愈发显得她说的那些有关经脉之类的话有些像是“信口雌黄”了。 谁料到,便就是这样,他却竟然还是当晚便就来了呢。 想不到他虽然看着是那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却到底还是个少年人。 虽然练剑日久,但少年人该有的热血和冲劲儿也都还未被孤高冷艳的剑法消耗殆尽罢。 故此,如同所有的年轻人、特别是像他这种天分甚高、从未遇到过任何挫败的少年人一样,大约只需要一点点不确定,便足以让他忍不住夜探皇宫大内,来寻她问一问究竟了。 而且,白天他们虽然在宫里头停留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是以这少年的眼力,恐怕也早已看出,以他的武功要自由出入这宫里头是相当容易的事儿了。 在场的那些锦衣卫们的武功,在他们这些高手眼中,不过就是个花架子。 唯一能看的大约就只有汪直。可是即便就是汪直,也不过才仅仅是能够同他战个平手。 所以,他能出现在这里,老实说,万华其实并没有感觉到特别惊讶。 只是问便问了,他还非要继续做出这么一种高傲冷酷的样子,倒也真是个别扭的少年。 万华看着他冷淡神情之下暗暗绷紧的肌肉,心中暗觉好笑,正想着如何回答他比较好的时候,却忽然察觉到旁边另有一道极其强烈的视线朝着她看来。 那视线如此强烈,简直是如有实体一般,想让人忽视都难。 那个方向,可是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呢,这是生怕她注意不到么? 万华暗暗蹙了蹙眉尖,转头朝着汪直看去,果然见到他正盯着她。 两人目光相交,万华发现他朝自己看过来的目光似乎愈发复杂了些。 虽然一时还说不上来是什么含义,但是远比初见时复杂的多了。 万华微微一愣,心中正在疑惑这位督主近来是不是愈发不对了的时候,却不料他已经率先转开了视线,朝着那白衣少年冷冰冰地开口道:“娘娘贵为太后,叶公子一介平民,与娘娘说话竟如此随意,恐有不敬之嫌疑。” 他自幼入宫,十几岁便就已经是手握重权的西厂厂公,自然是个能力极强、手腕儿极好的人物。 而且身居高位久了,他的言谈举止便很些有为上位的威仪,说这话的时候,他又似乎是有意想要压压对方的气焰,故此,浑身威压竟是半点儿都没有收敛,很是让人有些压抑窒息。 周围的宫人们早就被这位气势全开的督主大人吓得两股战战、花容失色,只是为了不在太后和贵客面前失仪才勉强撑着没倒下罢了。 当然,说实话,比起怕在温和的太后和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贵客面前失礼来,她们更怕的其实是那位不怒而威的督主大人。 谁不知道,在这宫里头若是惹了别的主子,若是事情不大严重的话,尚且还可能会有些回旋的余地,若是惹恼了督主大人,那简直会是分分钟死无葬身之地啊。 故此,即便被吓得快要哭出来,众宫人们也只有咬紧了牙关,拼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试图别惹督主生气心烦。 万华坐在几个宫人中间,不用刻意留意便已经感觉到了她们的恐惧。 不过,这原本也怪不得她们。 万华心中暗暗苦笑一声,一面不露声色地搓了搓手臂。 不要说她们了。就算是她,作为一个本是早就领教过他的气势,也曾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见识过不少高手的人,此刻骤然见他如此,也不由得浑身发冷,需要克制着身体本能的恐惧才敢多看了他一眼。 新的身体如此不济,除了让她愈发坚定了赶紧把功夫练回来的决心之外,也愈发觉得以后要小心应对他才好了。 万华略微稳了稳心神,才转头看向那白衣少年。 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汪直这回的发威可是冲着他来的。 她们这种只是旁观的闲杂人等都已经被逼迫到了这种地步,不知道那少年却又是什么模样了呢? 万华略微带了些同情地看向了那白衣少年。 谁料,出乎她意料的是,就在这种一屋子人都忍不住侧目的时刻,那白衣少年看起来却竟是分毫不为所动。 即便是正面迎接了汪直的气势压迫,他看上去也没半点儿想理会汪直的意思,甚至对他浑身散发出的威压视而不见,只是静静盯着万华看。 眼看着汪直的怒火又要燃烧了起来,万华叹了口气,觉得再这么下去,这一晚上恐怕就都要耗在他们两个的继续交手上了。 她现在时间宝贵,可没有这个时间让他们浪费。 故此,她赶在两个人又打起来之前赶紧开口,息事宁人地道:“汪督主言重了,论常理是不该如此,但叶公子久居世外海岛,剑法也十分超凡脱俗,想来甚少踏入红尘,哀家本意也只是以茶会友,以武论道,叶公子和督主都可不必依着俗礼与哀家论交,且随意说话便是。” 汪直听得这话,只觉心中怒火更甚,一双冷冽如星的秀目凌厉地看向那个白衣少年,简直像是要把他身上刺出几个洞来。 但那白衣少年却只看了他一眼,然后竟忽然起身,恭恭敬敬地同万华施了个礼,方才落座道:“礼不可废。” 万华略显尴尬地受了这白衣少年的礼,转头看着默不作声、只在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的汪直,觉得这殿中的气氛是愈发诡异了。 不过,暂时还没有打起来便好。 昔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世上总有些人是相互看不对眼的。 想必汪督主和这位叶公子便是如此罢。 还是速战速决,赶紧解决了这事儿,别总让他们见面的好。 万华想到这里,便也不再对此事多加纠结,淡然地开口道:“叶公子此来,是要询问此前哀家所说的心脉一事?” 白衣少年本就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看,见到她主动进入了正题,便也就点点头道:“日间人多,不便深谈,这才深夜冒昧叨扰,还请阁下指教。” 万华点了点头道:“指教不敢当,只不过是些微末之技,公子若是信得过哀家,便姑且听上一听。” 言外之意,便就是,不信也没关系,反正是他主动找上来的。 客套话儿到这里已经告了一个段落。 接下来便就是正题了。 便就是在这个时候,那白衣少年又道:“我信你,但此事涉及私密,闲杂人等还需回避。” 万华一听,便就知道要坏事儿。 果然,汪直听了这话,已忍不住冷笑道:“叶公子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哪里轮得到你来此放肆。” 白衣少年也冷笑道:“阁下不过只是一介宫奴,主人家尚未应答,奴才倒是如此上蹿下跳,岂不难看?”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愈发紧张,便就是马上拔\\出刀剑来对砍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 万华坐在两个人中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暗道果然,一个没留神,这两个就又变成了这样了。不过,她叹气归叹气,该解决的事儿还是要解决的。 今日她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便就是在试探这少年同那南王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明珠暗投总是件让人可惜的事儿。 那南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少年既然肯单独前来,那么似乎说明他并非完全是倾向南王那边儿的。 如此一来,或者,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再争取争取,让他别掺和进这个事儿来,不是挺好? 既然如此,那她这个“药方”就很有必要,而且必须得好好开一开了。 她想到这里,便立刻开口道:“两位稍安勿躁,哀家明白两位各自的难处,然此事并不难解决。” 她再一次用轻飘飘的一句话,成功地阻止了两个针锋相对的人当场动武。 然后便就在两个人共同的凝视之下,唤了身边儿一个看着面色最好、勉强还能走路的宫人拿了纸笔来,跟着退到身后大案旁,略微一凝神,提笔挥毫,顷刻之间,一张“药方”,便已经一挥而就。 她满意地看着那寥寥数字,自觉已经简明凝练地表达了她要表达的所有意思,便就站起身来,习惯性地轻轻吹干,继而便就返回座位,折起来顺手递给了那白衣少年。 那少年不知道为何竟没伸手来接,她无奈,只得亲手将那张纸条放在他手上。 不料,恰在此刻他却又伸出手来准备来接,万华一时不查,指尖不小心轻轻划过他的掌心,触手便就是厚厚的茧,坚硬厚实,果真是在剑道上下了不少的功夫。 她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目光中微露赞赏之意,却也并没有就此再多说什么,只笑道:“此方请公子收好,哀家也是初学此道,内中曲直,还请公子自行参详。” 那白衣少年微微一怔,不知道怎地面色忽然一红。 他深深看了万华一眼,紧紧握住了那个“药方”,继而抱拳施了一礼,便就闪身离去。 汪直也随之起身,正待追上去,万华叹息了一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道:“督主且慢,他此来并无恶意,且让他去罢。” 汪直身子一僵,片刻之后,方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表情愈发深邃难懂。 万华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后知后觉地看见自己竟是伸手拉住了他,不由得赶紧放了手……她还没忘了方才这位的刀法有多好,内功有多高,单是没有收敛威压便就让她呼吸艰难了,若是万一惹恼了他,恐怕连拔刀都不用,单用拳脚就可以送她归西了。 汪直看了看拉住自己玄色官服的那只洁白纤细的玉手,一瞬间有些恍惚,不过很快地,却又回过神来。转头想要同她说话时,却见到她飞快地放开的手和不由自主地躲闪的眼神。 他心中愈发烦闷,面色却仍冷淡无波,声音也是毫无起伏的道:“既然是娘娘有意放了他,今日便就算了。只是他日若他再私闯内宫,微臣必当格杀勿论。” 万华松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仍是觉得这气氛有些凝重。她想了想,便笑着道:“督主大可以放心,这位叶公子收了我的药方,想来十有八\\九,是不会再来了。” 汪直一愣,看着她的笑脸,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药方里,写的是什么?” 万华笑道:“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不过就是极管用的治疗‘心病’的法子而已。” 汪直微微皱了皱眉头,想着这女人的言行举止是愈发让人看不明白了。他看着她现在似乎已经不再惧怕她,正待再多问一两句,却不料门外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一回报信儿的,仍旧是前次那位来报过南王到访的锦衣卫小哥。 他苦着脸站在门口,觉得自己简直是倒霉透了。 为何每一次都在督主和太后娘娘说话氛围正好的时候前来打扰,报告的都还是些并不愉快的破事儿呢? 他决定下一次休沐日一定陪七舅姥姥去寺院烧几注高香。 要是他还没被刺客们弄死,也没被督主处死的话。 但是,眼下,就算是想要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 他被带到了督主的面前,施礼过后,他垂首看着督主黑色绣暗纹的靴子,冒着必死之心清晰地向督主汇报着刚刚得到的紧急情报: “启禀督主,方才接到线报,传国玉玺……失窃了。” 第十章 神偷 “噗通!” 报信的锦衣卫小哥被汪直一脚踹出去好远,他不敢反抗,只得趴跪在地上,用恭顺的姿态,试图平息督主的怒火,祈求自己这一次能再逃过一劫。 若是菩萨保佑,真能活命,他回去一定要多烧几注高香。 当然,他也知道,这一次能够活命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了。 传国玉玺失窃,那是多大一件事儿。 要不是得了信儿的兄弟们已经四处去追那盗贼,他稍微慢了一步,也不至于被抓来报信。 不是没想过推掉,可剩下的几个没出去的不是受了伤就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再有就是些才加入锦衣卫的新人,加上大家还觉得他上次能侥幸活命实在是运气太好,实在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他推辞不过才硬着头皮来试试的。 不然他是怎么都不会答应过来触这个霉头的。 他已经是锦衣卫里的老人了,出生入死的经历已经有太多次,故此他对于危险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力。 方才一进门儿的时候,他便感觉到督主今日的心情十分欠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没有能够将那个白衣的小子拿下的缘故,还是因为跟太后娘娘的谈话不甚愉悦的关系。 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前者倒是好办,下次那小子要是再来,他多找几个兄弟将他团团围住便是。 若是督主实在不解气,马上就想削那小子一顿,他也可以跟兄弟们一起去京城四处寻访一番。 只要那小子还在京城,他保管能把他找到,给督主出气。 但,若是后者,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他跟着督主的日子不浅,隐约是知道一些督主同太后娘娘昔日的渊源的。 他们本是同乡,是十余年前,两个人年纪都还很小的时候,一道儿入宫的。 听说当年他们在家乡遭遇了十分惨烈的祸事,家人都不在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小孩子被“罚没”入宫。 按理说,都是同乡、又共同经历过惨事,督主和太后娘娘应该相处的很好才对。 更何况,他们的年纪也是差不大多的,这就更是应该同甘共苦、联手辅佐新皇才是啊。 可是,现在偏偏看着他们之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督主去了西北督战了这几年的关系,总觉得,两个人之间再没有昔日相处时的那种轻松自在了。 其实,他隐约能够理解的。 督主对还不是太后时候的阿华女史的好感,只要是男人都能看的出来。 可惜,督主他入宫的时候就已经…… 若是说之前督主还尚有可能求了贵人们的恩典,跟阿华女史结成“对食”,现下阿华女史已经成为了太后,此事便就再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不过几年的时间,阿华女史便就成了皇帝的女人,还生下了皇帝唯一的儿子,居然还没被贵妃娘娘弄死,反而熬死了贵妃娘娘,自己成了太后娘娘。 真是人生无常,令人唏嘘。 也就难怪督主他自回宫起就一直不开心。 也就难怪,他这会儿就已经感觉到了督主身上愈发凛冽的杀气。 督主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会容易抑制不住身上的杀气的。 更何况现在又出了传国玉玺失窃的大事儿。 新皇登基可就是这几日了。 连传国玉玺都没有,这登基大典要怎么弄才好? 不死几个人,恐怕很难平息督主的怒火了。 在濒死的这一刻,无父无母、光棍儿一条的锦衣卫小哥出奇地镇定,不但分析了自己被弄死的概率有多高,甚至还鬼使神差地在脑内八卦了下督主和太后娘娘的过往。 只是可惜,他虽然跟着督主的时日够久,但是身份实在低微,所知的事情也是十分有限,导致整个的猜测南辕北辙,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打发跪在原地等死的这点儿时间。 反正,怎么样都是等死而已。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只是,等到他将这些陈年旧事都想了一遍,用的时间足够他死上个几十回之后,他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死。 这就有些奇了。 按照他昔日的经验,这个时候,挡在督主面前的所有人,都会倒霉的。 他今儿,莫非是又走了大运了么? 事实上,他的运气的确不错。 如同他预料和感知到的那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汪直的确起了一股子杀意。 这个跟着他多年却还是没有多大长进的锦衣卫,原本是绝对没有可能留下命在的。 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汪直统帅西厂多年,对于作为他最心腹的手下的这些锦衣卫们来说,“没用”这两个字,足够他们死一万次的了。 特别是,在这个要紧的时候,跟他说什么“传国玉玺”失窃了。 虽然他这边儿因着那白衣少年的忽然来访,一时间未能脱身,没有及时去查看其它宫室的情况,但他们那么多人,竟还叫人钻了空子,如此轻易地便就得了手去,实在令人失望透顶。 他们一个个的都是死的么? 既然如此,还留着他们何用? 因为离着太近,万华敏锐地感受到了汪直气息的变化。 同方才用作威慑的气势威压不同,这一次,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是真正的杀气。 因着这杀气的指向性很是明确,故此万华觉得那个年轻的锦衣卫好似马上要倒了霉了。 她能理解这位西厂督主对皇位的看重,对内廷安危的执着。 会生气也是难免的。 不过比起这个,不是更应该把关注的重点放在搜集线索,尽快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上么? 查明传国玉玺是如何丢的,又该如何找回来的才是重点不是么? 现在处死这个锦衣卫,除了单纯的迁怒之外,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这里,万华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等汪直动手,便开口问了那锦衣卫一句:“确定是今夜失窃的么?现场可有什么异常?” 听见太后娘娘发问,锦衣卫小哥打了一个激灵,却也不敢不回答,只垂首答道: “启禀太后娘娘,今儿晌午督主还带着属下等前去御书房巡视过,传国玉玺仍好好地在的,确定是今夜不见的。现场并无什么异常。” 可惜,这话说了跟没有说是一样的,因为现场的确蹊跷,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也觉得自己这事儿没办好,但是太后娘娘问起来,又不能不如实说。 说完了之后,他便又做好了被督主一刀毙命的准备。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太后开口说话之后,督主的杀气似乎是消散了一些。 然而,他却仍是不敢放松下来,因为督主直到现在都还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就表示,他还是在生气。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他终于听见了督主的问话: “可有什么线索?” 他这才小心往前跪趴了几步,朗声回答道:“启禀督主,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表明下手的是个手艺高超的窃贼。属下推断,应该是江湖上排的名号的人物……” 能跟着督主多年的人,当然不会是一无是处的白痴。 督主都给面子开口发问了,他便就得抓住机会多表现表现才行。 就算没有任何作用,也表明他尽力了。 总比什么都不做,直接等死的好。 可惜他说到了这个份上,督主那边儿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他却也并没有被打断。 锦衣卫小哥壮着胆子抬起头来,正见到汪直冷淡的眼神,听到的也是更加冷淡的声音: “说下去。” 锦衣卫小哥打了个哆嗦,麻溜儿地接着说起来:“比如‘偷王之王’司空摘星、或是近来很有名气的那位‘盗帅’楚留香。” 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汪直没有说话,似乎正在沉思。 万华却有些好奇地道:“‘偷王之王’倒是好理解,大约是盗窃之术很厉害的人物罢?但这‘盗帅’……既然是盗,如何又能称之为‘帅’?” 锦衣卫小哥见到太后娘娘又同他说话,又是欣喜又是忧愁。 欣喜的是,他终于发现方才要不是太后娘娘,他恐怕早就死了。 现在太后娘娘又有话要问他,那似乎就表示,他这条小命还能继续苟延残喘一会儿。 忧愁的是,他说的这些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啊,不过太后娘娘久居深宫,会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 是该有个人给太后娘娘简单介绍介绍才是。 但,这些话由他说合适么? 锦衣卫小哥偷偷看了看自家督主,见他仍是没有要阻止、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就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壮着胆子道: “‘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的确是偷盗之术极高之人、且还精通易容术,据说从未有过败绩。他行踪隐秘,性情古怪,非难于到手之物不偷。办下不少大案,六扇门追捕了他许久,连他真正样貌是什么样子都没弄清楚。” “那盗帅楚留香年纪很轻,听说还未及弱冠,但也已经成名数年。不但武功高强,轻功更是出神入化,号称踏雪无痕、踏月留香。原本也不过就是个偷儿,但听说这位盗帅专门做些劫富济贫、乐于助人之事,江湖人认为其‘盗亦有道’,故此送其‘盗帅’的美称。乃是窃贼中的‘君子’、小偷中的‘元帅’之意。” 万华听得十分入神,暗道,此间风土人情、江湖异士当真与大唐迥异,未料到这小小的一名锦衣卫,竟知晓如此多的江湖事,倒也真是难得。 她听得兴起,便就饶有兴致地道:“这样的人物,也会来偷传国玉玺么?” 锦衣卫小哥儿苦着脸心道:我的娘娘欸,我也就是临时抓瞎,胡乱那么一说。哪里知道他们会不会来呢?这不是考验我么? 幸好,这个时候,他们的督主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他一开口,便就直奔主题,淡淡道:“不会是楚留香。” 万华奇道:“为何?” 汪直没有马上接话,只冷冷扫了锦衣卫小哥儿一眼。 锦衣卫小哥儿立刻便识趣地退下。 他一面后退,一面暗道今儿真是万幸啊。今儿捡回一条命来,纯粹是沾了太后娘娘的光啊。 以后他一天天给太后娘娘烧高香,保佑她长命百岁——即便没有成为督主的女人,她老人家也是个能够左右督主情绪的重量级人物啊。 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匆匆退出了太后的寢殿,迎面却撞见另一个锦衣卫的兄弟。 看着他形色匆匆,面色惨白的模样,锦衣卫小哥吓了一跳:这是又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 第十一章 存亡 第二个锦衣卫进来的时候,万华正在听汪直给她分析今晚作案的人是谁。 她对这个世界的江湖是一无所知的状态,故此,听这些事情听得很是津津有味。 因为兴趣广泛和门派的原因,她所学很杂。不但本门的医术、武功、琴棋书画都认真修习过,在轻功上也很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故此,一听说这两个人都是轻功的绝顶高手,她不禁有些心向往之,流露出的神色也比平日里认真了几分。 但是,显然汪直没有能够理解到她的意思。 他以为她对这两个人的特别关注,是在为失窃的传国玉玺担忧。 当然,作为才上任几天的太后,万华对传国玉玺失窃还是有一点儿在意的。 不过,这在意也不过就真的是只有一点儿而已。 传国玉玺,乃是皇家至宝。 听说拿着这个东西印一下就代表着皇帝的意思,但,照万华看来,那也不过只是历朝历代的皇帝们一直在用这个东西,以致于成为了惯例而已。 其实,说到底是因为这个东西是被皇帝拿着才会有那么重要的含义,而并不是反过来要认拿着这个东西的人做皇帝罢? 当然,用了许久的印章丢失了,是一件很是让人烦恼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何此间的人竟是如此紧张这件事儿,弄得她不跟着在意一点儿就好似有些不正常了起来。 不知道那个偷走传国玉玺的人,是如何想法。 难道他们也会以为,只要拿了那个东西,自己就能变成皇帝了么? 真是有些好笑。 万华微笑着敛眸,掩去眼中的嘲讽,她听着汪直简单介绍了楚留香和司空摘星的性格和平素行窃时候的偏好,倒是有些不以为然。 虽然说一个是偷王之王,只要有人出价就无所不偷,另一个是只随着自己的心意,偷了之后还要劫富济贫,但是,偷就是偷。 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现下她内功心法的修习已经上了轨道,恢复昔日的武功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儿了。 若是有机会,真是想会会这两位大名鼎鼎的偷儿,看看此世绝顶的轻功到底是何模样。 他们去其他的偷盗地方,她照管不到就算了。 有她在,这宫里头可不是随便来去的地方。 之前是没有什么准备,故此竟错失了这个机会,但是既然汪直说他们都是那种很有胆色的偷儿,那便是说,很可能他们还会再来。 既然是如此,那过招儿的事倒是不着急了,暂且看看罢。 至少先弄清楚今夜动手的人是谁再说。 万华在心中打定主意,仍旧是认真听着汪直的分析。 他果然还是觉得这事儿是司空摘星做的。 感觉言语之中,他似乎对那个叫做楚留香的人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欣赏,而提到司空摘星的时候,便就是全然的厌恶了。 这倒是很有意思。 她还以为这位督主是冷冰冰的、连情绪波动都少有的人呢。 因着有了这么个认知,她看着汪直的目光,认真之余便就带了些好奇和兴味。 而汪直一面同万华解释他的判断,一面觉得有些奇怪,他留意到万华今晚的神情与平素不大一样。 总觉得才不过几日,她的性格便就已经又变得大不一样了。 此前,她是绝对不会对这种江湖事感兴趣的。 不过,他此刻却也没有心情好好研究她的这种变化背后的原因和含义。 登基大典在即,传国玉玺在这个时候失窃,简直是在狠狠打新帝的脸。 正所谓“主少则国疑”,新帝虽然是先帝唯一的血脉,但毕竟年纪实在太小。 五岁的孩子,便就是再聪慧,也是难以服众的。 南王开了个头儿,剩下的妖魔鬼怪,便就纷纷而来了。 传国玉玺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用性。 他觉得,比起那个喜欢风花雪月、每次出场都弄的花哨不已、但是偷盗都是普通的值钱东西的楚留香来说,司徒摘星更加可能做下这个事儿——不论给钱或是打赌,他都是喜欢挑战这种高难度的东西。 传国玉玺,可不就是个既稀有又刺激的物件儿。 那么,十之八、九,便就是这位神偷被某些有心人驱动,来动的手了。 汪直自觉自己的推断十分合情合理,因着万华对这两个人的特别关注也破天荒地耐心同她解释了几句。 但是偏偏这位本该半点儿江湖事不懂的太后娘娘,竟露出那种若有所思、不以为然的表情。 他有些气闷,却也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虽然他也知道,她平素极爱读书,自入了藏书阁做女史之后,更是天天泡在书里,这么些年下来,绝对算的上是博闻强识了。 可是,那毕竟只是书本。 而这里是宫廷、是江湖。 无论哪一边儿,都是与书中完全不一样的肮脏和丑陋的世界。让她一下子就这么明白此中的曲折,到底还是勉强了点儿。 “娘娘还请放宽心,此事便就交给微臣去做,定当竭力寻回传国玉玺,不会误了皇上的登基大典。” 汪直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是总结也是安抚,原本说完了他就想着离开去做事的。 谁料道,就是这个时候,又一个手下来报。 一夜之间,皇家竟是又丢了东西了。 这一次出事的,却是在宫外。 听说是太平王八百里急报,原本要送来给新帝登基庆典用的一批贡品失窃了。 而且是连人在车马,一夜之间全部都不见了。 这还不算,听守门的来报,小皇帝近身伺候的几个宫人,也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了。 那个报信的锦衣卫脸色比第一个还要差,感觉已经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了。 不过汪直却并没有动手,他感觉到这里面必定有着十分大的阴谋。 这些藩王一个两个的,都选择在现在动手,的确是很考验人。 他并没有时间浪费在不争气的下属们身上,得要赶紧想个对策才好。 他虽然是西厂的督主,手握权柄,那也是只限在先帝这一朝。那些藩王若是杀进来,太后母子固然是没有了命在,他自己也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汪直目光冷冽,面色不动,心中却已经在想着这一回到底是哪一边儿起的头。 南王素来有野心,太平王平日里看着倒是个老实的,这么看起来似乎是南王先动的手了。 只不过,很多事情,并不能全看表面,这两位的封地离着京城都太远,虽然西厂有派人去查探消息,但毕竟离着太远,许多内情勘察不到也是有的。 比如,他事前就不知道南王的儿子竟同小皇帝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而太平王的儿子,听说也送出去学艺了,竟然是一去就杳无音信,至今如何,也没有人弄清楚。 看起来,这段时间他去西北督战,西厂这边儿实在是太过懈怠了,要紧的信息一样都没有收集到,等他解决了这些藩王的事儿,空出手来之后,得好好整顿一番了。 锦衣卫敏锐地感觉到督主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愈发冷冽,不由得又打了个寒战。 万华在一旁看着汪直的面色愈发不虞,也猜到他大约是对今晚这频频出事儿的状况感到十分不快了。 甚至,以他那样深的心思,说不定又想到更多的事儿了。 说实话,她也愈发对宫里头的形势有了不好的判断。 先帝驾崩不过才几日,这到底是出了多少事儿? 看来,很多人对小皇帝登基很是不满啊。 想到那个只会扒着自己哭的小孩子,万华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太小了,真是一点儿都指望不上了,她要是不强起来,简直是要母子一起去死的节奏啊。 偏偏她现在旁边没有一个可用的人,便就是这位汪督主,虽然看着对他们母子诸多维护,但相处不过几日,她是完全不知道他的底细,更是不敢全然信任。 似乎隐隐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只不过,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乱了阵脚。 她看着汪直的神色,知道他大约是要来真的了。 至于他要怎么操作,想必是不会跟她细说的。 她也暂时歇了想要再了解一下这太平王的心思,准备去看看小皇帝。 不是说他近身的宫人都被杀了么?她得先去看看才行了。 想到这里,她便起身,同汪直道:“督主请自便,哀家先去看看皇帝,不知道他可伤到哪里没有。” 汪直看了看她,居然没有反驳,只命人带她去皇帝现在住着的寝宫,便就自己离开了。 万华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多想,被宫人们引导着到了地方之后,才推开门,就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箭一般地朝着自己扑来。 万华一时没注意,险些被扑倒。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宫室内有人。 还是个懂武功的人。 她一手扶住小皇帝的身体,一手悄悄握住了衣袖中的笔。 便就是在这个刹那,眼前暗影一闪,竟是那个人也出了手。 第十二章 初战 万华的瞳孔本能地收缩,挥起袖中的玉笔便就迎了上去。 虽然说,她重新修炼内功时日尚短,但当年的底子到底还在,加上那蛊虫的神奇作用,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叫她练成了心法第一重。 且万花谷的功夫本就是医武双、修,故此,只要点穴截脉的眼力未失,以巧敌力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此刻,她不但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还有孩子要保护,更是用了十二分的精神,竟不躲不避,看准了来人的要穴,挥笔点了过去。 暗光闪过。 她的笔已经点中了对方的要穴。用的正是点穴截脉第一重中很省内力的“少阳指”。 这少阳指第一重在所有攻击性的功夫里,虽然花费内力极少,但造成的伤害值却并不算低。 而且比起伤害值来,更重要的是,它能够减缓对手的移动速度。 虽然没有芙蓉并蒂那样可以定身的效果,但她现在内力值太低,又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其他后手,还是用这一招最保险。 一击即中。 她却也不恋战,抱起了小皇帝就往后急退,正想着开口呼救,却不料那个人忽然开口道:“你便就是阿樘的娘?” 说话的居然是个小孩子的声音。 听着还带了几分痛苦:“没想到你看着漂亮,下手却竟然这么狠,用的到底是什么功夫,让小爷连动都要动不了了。” 这个时候怀里的小皇帝也忽然说了话:“母后,你们别打了,这是九哥,他是来看我的。” 万华微微一怔,觉得这个事情的发展有些奇怪。 小皇帝胆子那么小,今天居然开口同她说了这么多话。还是为了一个疑似是刺客的人? 不过,对方是小孩子,而且方才出手击中他的时候她便已经发现,这孩子的确也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杀意,倒似是想要吓唬她一般,因此才那么容易被她点中。 听那小皇帝的语气,似乎是同这孩子认识的。 不过,最近宫中事多,还是小心为上。 想到了这里,万华便也歇了马上叫人进来的心思。 她已经想到,方才她们两个人交手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练过武功的人自然是会察觉的。 可是,这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没有人进来查看,可见,他们是知道这个孩子同小皇帝在一起的。 那么,呼救不呼救,也便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万华翻手将桌上的灯烛点燃,转过身来平静地问了小皇帝一句:“三郎,你同他认识?” 见小皇帝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万华叹了口气,抱着他走到桌子前面坐下招呼道:“既然是三郎的朋友,便请过来坐吧。” 那孩子嗤笑一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万花这才看清楚,方才与她交手的果然是个孩子。 他看上去不过十岁上下,衣饰华贵、面容精致如同玉瓷娃娃,头发在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很是干净漂亮。 只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睛中却好似有着丝丝邪气,让人看着有些不大舒服。 最要命的是,到了这个时候,万华已经看出,方才这孩子果然没有尽全力。 他年纪虽小,武功却不低,若是真的打起来,自己定然完全不是对手。 万华心中暗暗戒备,面上却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来:“这位小哥儿如何称呼?” 那孩子看了万华一眼,忽然微微一笑,朝着她行了个十分标准的臣子礼:“见过太后娘娘,我是太平王府的世子,娘娘叫我阿九便是。” 万华也笑了,她抬手叫了那孩子过来,“原来是阿九世子么?方才是哀家太过紧张,可伤到你了没有?” 那孩子笑着坐到了万华身边儿,摇了摇头道:“先时还有些疼痛,现下不过有些酥麻而已,并不碍事。只是我学艺也有几年了,竟从未见过娘娘这种武功……方才娘娘可还是用了什么兵器?” 万华笑道:“哪里有什么兵器,哀家方才惊吓过度,不过是一时顺手随便摸了一眼东西朝着对面儿瞎打过去罢了。叫阿九见笑了罢?哀家看阿九功夫很是不错,不知道学艺多久了?师从何处?” 她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开来,顺便还想着探探那孩子的底细。 不过这位阿九世子显然并不接招,他笑眯眯地看着万华,忽然道:“我知道了,娘娘用的是笔罢?只是我以前倒是见到过有人用判官笔,却没见过这样可以写字的笔也能拿来做兵器。” 万华心中一惊,却也面不改色地道:“所以哀家才说,不过是随便拿了一样东西……阿九果然敏锐,连这等小事也能看的出来。” 那孩子笑着点了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继而却又话锋一转,对着万华道:“听说娘娘善于帮人看经脉?” 万华方才已经在脑中将有关这位小世子的信息过了一遍。 可惜,这信息实在不多,仅有的一点儿,还是汪直同她说的。 听说这位世子是太平王唯一的儿子,因着自小体弱,很早便就送到了海外小岛之上学艺,怎么他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里。 看样子跟小皇帝还挺熟悉。 那么,他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方才那一招,是试探?还是刺杀?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但这位小公子想必是自信心太高,竟自己找了由头撞在了她的手里。 若是论经脉诊断,还真的是她的强项。 小孩儿,信不信很快让你知道,你这是在玩儿火啊。 万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阿九消息倒是灵通得紧,我昨儿才帮着位叶公子看了经脉。” 那太平王世子一愣,继而道:“叶公子?可是白云城的少主叶孤城?” 万华点了点头道:“正是。” 她看着那孩子脸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便就好心地又加了一句:“阿九世子也想要哀家帮忙看看?” 那孩子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决绝,继而便就有些“视死如归”地道:“看就看罢,反正我一定比他强。” 万华这一次倒是真的笑了。 她抬手捏住了这位阿九世子的命门,先给他把了把脉,继而便就细细地将他全身的经络都梳理了一遍。 意料之中的是,他的经络完好通畅,完美得不似普通人。 但,就是这种完美,反而才透出一股子怪异来。 他还这么小,便就已经将经脉修炼至这种程度,那么可想而知他修习的武功是多么可怕的一门功夫了。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这么小的年纪便就已经练到了这个程度,必定有什么隐患。 她见到那孩子信心满满的表情和黑亮眼睛中隐藏的得意和算计,忽然间想起他身体上的一处异常来,故此便就笑着道:“阿九世子经脉十分健壮顺畅,是个练武的奇才,日后必有大成。” 那孩子笑了笑,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却也不知道怎么带上了一丝空寂。 他笑着问万华:“便就没有半点儿不足?” 万华却不笑了,她淡淡道:“这自然是有的。敢问世子,可是日日都遭受鞭挞?” 第十三章 游戏 万华话音未落,眼前便忽然一花。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那孩子竟已经从她的对面直接闪身到了她的身边。 他的面上虽然还带着微笑,但纤细洁白的手指却已经制住了她身上的要穴。 即便面上的微笑十分得体有礼,但他的眼神却寒冷又恶毒,仿若冬日里被逼入绝境的幼狼。 虽然年幼,但已经有着足够锋利的爪牙可以致人死命。 却也因着年幼,尚且不能完全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和绝望,愈发显得危险而不可控制。 只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便就能够有如此的效果么? 看起来,这“鞭挞”两个字,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梦魇罢。 到底还是个孩子,即便已经有那样的武功,却也并不是全然的无懈可击的。 万华心中松了口气,只要是有缺口,她便有机会赢得这一局。 可话是如此说,看着他这个样子她却难免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会养成这么个扭曲可怕的性子? 看样子,他也不过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啊。 竟然已经变得如此邪恶又危险了么? 万华微微敛眉,目光中浮上一丝怜悯。 只是同情归同情,她却并没有忘记自己现在面临的危机。 如果说方才进门的时候那一次交手不过只是玩笑般的试探和惊吓,现在的他却已经蓄满了杀气。 毫无疑问,因为刚刚那番话,他已经想要杀死自己了。 而且,以他的武功,若是真的想要下杀手,现在的自己还真的没法子逃脱。 更不要说,便就是她自己能够逃了,小皇帝又要怎么办? 即便不是她生下的孩子,但她现在“借尸还魂”,用了他生母的身体,也总是要把做母亲的责任一并承担起来的。 她不能抛弃这个还这么年幼的孩子。 也不能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中。 再加上,他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 他存在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的孩子,一个不好,就会弄成天下大乱的。 所以,他绝对不能出事。 在这个瞬间,万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但她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思考应对的方法。 她脑子转得向来不慢,心念急闪间,已经想了至少三种应对的法子。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使用其中的任何一种,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皇帝却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太平王世子的胳膊。 正在对峙中的万华和太平王世子同时一愣,低头看向了年幼的小皇帝。 却被他脸上的笑容晃花了眼睛,气氛登时有些微妙了起来。 见到自己被她们两个人同时关注,小皇帝却笑的愈发开心。 他一只手拉着太平王世子的胳膊不放,另一只手却拉住了万华的衣襟,奶声奶气地道:“母后、九哥,你们在玩儿什么游戏,也带我一起罢。” 可能他因着年纪尚小,太平王世子微笑的表情也的确完美无缺,而万华即便在最危急的时刻也冷静地不会露出半点儿慌乱的神情,故此他似乎竟是对这一切浑然不觉,还以为两个人这是在玩儿什么游戏呢。 应该说,果然是无知者无畏么? 万华看着这个便宜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不由得叹了口气。 然而她的心中却奇异地安定了一点儿,就好似这孩子的笑容有着一种特别的安抚力量一般,很容易地就让人放松下来。 越是看似无害的东西,越是危险么? 脑中不知怎地浮现出与汪直初见时,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万华暗暗叹了口气,将目光从笑得没心没肺的小皇帝脸上挪开,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身边的太平王世子。 跟想象中的不同,她并没有在他的眼中看见更深的负面情绪,却意外地发现他看着小皇帝的目光并不算冷漠。 好似小皇帝的这个笑容对他的安抚作用,更甚于自己。 也可能两个人之间有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交集? 想到刚进门的时候,小皇帝那一反常态的轻松愉快的表情,万华心中忽然一动。 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有的救? 或者,根本不必动用“玉石俱焚”了。 何况,即便用了,也未必能解决掉这个危局。 想到这里,万华决定放手赌一把。 她立刻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微笑着道:“三郎说的对,母后在同你九哥玩儿一个很好玩儿的游戏。” 万华这话一说,太平王世子的目光立刻便就又转回了她这一边。 虽然那些寒冷和狠毒并未消失,但却多了一丝探究。 好奇心是孩子的天性。 这好歹说明,他到底还保有最后一丝孩子的天性,还没有完全地变成一个完美的怪物。 万华仔细观察着这孩子眼中极其细微的情绪变化,对以最小的损失拿下这一局愈发有了些信心。 于是她便用更加柔和的声音道:“不过,这个游戏现在还不能带你,你九哥病了,等他好了,母后再带你们一起玩儿好不好?” 也许是万华的声音太过柔和,小皇帝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只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道:“哦,九哥病了么?你哪里疼?阿樘给你吹吹好不好?” 他一面说,一面真的伸手抱住了太平王世子的身体,然后费力地踮起脚尖儿,拉起他的手,轻轻吹了起来。 他这个举动太过突然,又十分出乎意料,万华反应不及,竟然已经让他混了过去。 等她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将太平王世子制住她要穴的手抱在了自己怀里,还小心翼翼地在往上面吹气。 孩子你这是要找死么? 万华一看他这个举动的心简直要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同时本能地凝聚起了全身的内力,准备立刻将他拉回来——她刚刚准备用怀柔政策跟太平王世子多说几句话,看看能不能调整下他的情绪,和平解决这件事的。 可是她这才说了一句话,小皇帝竟然就直接抱住了人家,如此突然的举动,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不说,更是将他自己置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要知道,现在的太平王世子情绪还十分不稳定,她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当场将抱住他的小皇帝甩飞。 以他的功力,那是随便一招都能弄断小皇帝脆弱的脖子的。 那么凶残的幼狼也敢随便摸? 儿子,你这是不要命了么? 万华心中紧张不已,全然不顾凝聚的内力值已经冲破了她这几日修炼的极限,准备拼尽全力将小皇帝抢回来。 然而还没等她行动,太平王世子却已经动了。 他竟然蹲下了身子,将小皇帝抱了起来,目光也柔和了下来,轻声道:“阿樘,九哥没事,你母后骗你的。”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万华有些诧异他情绪转化得如此之快,却忽然见到他一面说话,一面却伸出手,迅速地点中了小皇帝的睡穴。 她大惊,连忙冲上去准备抢人。 却见到太平王世子看着软到在自己怀里的小皇帝,目光愈发柔和了起来。 不但如此,此前他那肆意弥漫的杀气竟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万华愣了愣,攻击到一半的招式险些维持不下去,但因着离得太近,还是扑到了他的面前。 而太平王世子只是抬起一只手,便轻松地挡住万华扑上来的攻击,然后仿若无人般地抱着小皇帝走向了他的床榻。 小心地将他放下之后,太平王世子又走了回来,冷冰冰地道:“看在阿樘的面子上,今天放过你。” 事情的发展太过戏剧性,万华觉得有些发懵,不过看着太平王世子看向自己的目光仍然不怎么友好,她不免又叹了口气。 这孩子的心性真是多变,不过,既然他的杀意已去,那么再对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她想了想,还是微笑着道:“阿九同三郎的感情真好,他在宫中并没有其他的玩伴,阿九有空可以常来同他亲近亲近。” 太平王世子冷冰冰地道:“若真是如此,恐怕你连觉都不敢睡了。” 还真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啊。 莫非这才是他本来的性子?刚刚那些都是在小皇帝面前装出来的么? 不过,说的倒还真是实话。 万华苦笑着看了他一眼,现在她觉得他的言谈举止半点儿都不似小孩子了。 但是,出于医者的仁心,还有莫名的直觉,她还是多说了一句:“当真不用哀家帮你诊治诊治?” 太平王世子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讥诮的冷笑:“不必了,我的事,你还没这个本事管?” 哎哟,又露出这么一副吓人的表情来了呢? 有了方才接触的经验,万华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哀家倒是觉得,你是太害怕,所以不敢让哀家看罢。” 话没说完,她果然重新落在了他手中。 看着他近在咫尺、满是暴虐之气的脸,万华却仍是半丝慌乱都没有,气势沉稳,表情平静地同他对视。 他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杀意在其中翻涌,却不知道为何有另一种完全矛盾的情绪与之纠缠。 杀与不杀这件事,似乎很是让他痛苦纠结。 如此情况之下,万华却仍旧纹丝不动,仍旧平静沉稳地同他对视。 很快地,他的目光终于开始涣散了起来。 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忽然放开了制住万华的手,抱住了头,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一面翻滚,一面还在口中叫着:“快打我啊……打我啊,用鞭子……快……” 万华看着他痛苦得无法自拔的样子,心中愈发怜悯。 然后,她迅速地出了手。 不过,并不是用鞭子,而是用头上的玉簪。 这是她从太后的饰物中专门选出来的,最坚硬最尖锐的东西。 她抽\\出玉簪,毫无迟疑地用它锋利的尖端刺向了他。 第十四章 为难 这是万华到了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出手行医。 玉簪刺上那孩子穴道的刹那,熟悉的感觉盈满了全身。 在这个瞬间,那个立下誓言追随药王师父“济世苍生”、练就了一身高绝医术和武功的万花谷弟子,似乎又重现在了人间。 十余年学医,从不间断地练习,人体的经脉早已经刻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出手如电,准确而迅速地点中了太平王世子的几处大穴,将养心诀和太素九针轮番用出,很快地就让他安静了下来,陷入了沉睡。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方才有机会好好为这孩子号一号脉。 如同她猜想的一样,他的脉象果然已经发生了变化。 方才的时候,他的经络本来已经十分通畅,原本也并不需要她过多做些什么的。 可是这个刹那,他却好像浑身都是破绽,无论是谁都轻而易举能将他杀死。 她抓住这个空隙将他制住,为的就是确认,有人的经脉是不是会在一刹那发生剧变。 诊脉的结果很快验证了她的猜测。 如果说方才这位小世子的经脉是临近顶尖高手的级别的话,那么现在的他经脉混乱、内息混沌,简直就是个纯粹的废人。 不过片刻之间,他的经脉便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这种病症,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疑难杂症。 每个医者见了,都会想着动手一试。 万华也不例外。 可是她也知道,即便是在自己功力的鼎盛时期,倾尽全力地放开手脚去做,也恐怕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他医治好。 不要说她了,恐怕药王师父都不行。 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体是这种情况,靠着这么点儿才练出来的内力,很多招式都无法施展,便就更加没有可能有什么大的突破了。 能够确定了他的症状,然后尝试以万花谷的绝学阻住这种奇怪的病症继续发展,便就是她现在能够做到的全部。 事实上,若是她动作稍微再慢上一点儿,便就连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完。 因为这位太平王世子醒来的时间,比她预计的还要早。 几乎是她刚刚施完针,他便就醒来了。 他看着自己躺在地上的模样,立刻明白了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儿。 奇怪的是,他对此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羞赧和不安,只冷冷道:“你都看见了?” 万华收回了权当做针笔的玉簪,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再动手,只是起身将方才被万华脱下来又穿上了的衣服重新解开,淡淡道:“你本不必如此多事。” 他忽然脱起了衣服,万华开始不明所以,还差点儿吓了一跳。 等意识到他是要展示什么东西给她看时,方才仔细地看过去,果然见到方才被她以锋利的玉簪刺中的地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万华大惊,愈发觉得这孩子深不可测起来。 原来,他竟已经练成了这等可怕的武功。不但 若是外力无法伤了他,那么,即便是那么片刻的内力全失,也并不是致命的吧? 万华暗自苦笑,恍惚觉得这孩子竟然有了这种“不死之身”,那么若是再过几年,恐怕便就是个“天下无敌”的了。 不过,很快地,她便发现,这个结论并不严谨。 他其实并不是什么“不死之身”。 因着她忽然见到他心脉附近的膻中穴上的红痕恢复的比其他几个穴道更慢。 这就表示,若是有人在他发作的时候全力刺入这个要穴,还是能够取了他的性命的。 只是,这唯一也是最致命的一点弱点,他自己到底知不知道呢? 万华看了看面色冷峻的少年,终究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叹了口气道:“是哀家多事了,天色已经不早了,世子请自便罢。” 事实上,折腾了这么半天,加上刚刚消耗了许多内力,她也的确很是困倦了,也根本没有精力再应付这个可怕的小孩子了。 太平王世子看了她一眼,却竟然并没有如同她预料的那样甩脸子走人或是发飙,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然道:“你方才用的又是什么功夫?” 万华疲累之极,便就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应付道:“典籍里随便看的。” 太平王世子怀疑地看着她,似信非信,却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最终,万华败下阵来,将一本儿《千金翼方》丢给了他,这才总算将他打发走了。 他走的时候,虽然照旧还是放了几句冷冰冰的狠话,比如“你若是对阿樘不好,我不会放过你”,或是“今夜的事你若对人提起,我必定要你好看”之类,但是看他的眼神却似乎很有些恋恋不舍,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今天一番折腾,都没来得及同小皇帝玩耍。 不过,摸清楚这孩子的脾性之后,万华对这些明显有些“虚张声势”的威胁,根本就不以为意了——以他的武功,若是真的要威胁什么,直接动手岂不是更好? 说这些有用的没用的,真是…… 果然还是小孩子么? 万华无奈地目送那个孩子翩然离去。 临走还要露一手轻功,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送走了这尊大佛之后,万华懒得再换地方,索性派人收拾了下外头套间,打算守着小皇帝等有人来重新负责他的近身安全了再离开。 这回找人的时候,那些宫人们倒是一个两个地都出现了。 方才她们这里又是动手,又是杀气四溢地,那些人便就好似是死了似的,没有一个人敢靠近的。 不过因着她们俱都是不懂武功的,万华便也懒得同她们多说,问清楚了汪督主方才竟是连夜出了宫,亲自去寻找玉玺之后,万华半是松了口气、又半是忧心。 松口气是因为暂时不必再应付这个永远看不透心思的武功奇高的内监头子,忧心却又是,没有他镇着,外头什么人都敢来了。 那太平王世子,来的时机太过巧合。 便就是不知道,他与那批贡品失踪的事儿,有没有关联了。 万华略将这些事儿想了一想,便就放在了一旁,忍着困倦修习了离经易道和花间游两套内功心法,最后精疲力尽,直接在练功的时候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回了自己房间的床榻之上。 她眉心微蹙,唤来了宫人问时,那宫人的脸色忽然有些微红,期期艾艾地道:“回禀太后,是汪督主回宫之后,听说您在陛下那里,故此才将您接回来的。” 万华一听,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莫不是,被他抱回来的么? 那为何,她竟完全没有察觉。 便就是因着练功太过投入,也不该会失去这最基本的警觉啊。 万华心中有些沉重,正想着的时候,外头又有人来报,说是“汪督主求见太后”。 万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中衣,忍不住苦笑:这个时候倒是挺讲究礼节了。 她略微沉思了片刻,还是命人迅速给她梳洗了,换上太后常服,到偏殿去见他。 进入偏殿的时候,时辰还早。汪直站在偏殿中,见到她,便就躬身行礼,继而屏退左右,开门见山地道:“传国玉玺找到了。” 万华点了点头道:“辛苦汪督主,督主做事,果然神速。” 汪直垂首道:“微臣不敢居功。”他说完之后,看了万华一眼,竟有些面露难色。 竟然还有他觉得为难的事么? 万华暗自觉得诧异,索性直接开口问了句:“督主可是还有什么为难之事?” 汪直叹了口气,想到前个晚上的遭遇,面色愈发难看,但他终究还是咽下了这口气,如实答道:“传国玉玺找到了,但,那个人说要太后亲自去取,方才肯交还回来。” 第十五章 迎击 万华微微一怔,看了看汪直的神色不似作伪,便忍不住直接开口问道:“什么人竟然有如此大的口气?” 汪直苦笑道:“南王。” 居然是他? 不是说能够入宫偷盗的只有楚留香和司徒摘星那样的神偷么? 万华心中有些讶异,但很快地便就反应了过来:“是他叫人来偷的?” 汪直一愣,继而心中又涌上一股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复杂感觉。 虽然知道她向来聪慧,但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也还保有这样清晰的头脑。 汪直暗暗叹了口气,却也并没有就此多说什么,只是径直点了点头道:“不错。是他买通了司空摘星,趁着叶孤城夜探大内,吸引了宫内大部分守卫的时候,借机入宫偷走的。” 万华想了想那夜的事情,也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她仔细想了想那晚与那个名叫叶孤城的少年接触的过程,也觉出有几分不对来。 难怪他对她这个“敌手”说的话,竟表现的那般平静和配合了。 她原本以为是他的性格冷静淡然所致,但现在想想,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若是身负着吸引守卫注意的任务,那他的那些个举动就说的通了。 以他的武功,不要说吸引守卫的注意了,便是大内第一高手、西厂督主汪直,还不是与他战得不亦乐乎,根本无暇去巡查其他宫殿了么? 而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恐怕是他也早就知道,以他的武功,自然可以在大内轻松来去,不会被任何人留下来的。 好一个“声东击西”,是她大意了。 万华面色微冷,看向汪直的目光却很是平静:“既然如此,那哀家便就去会会那一位皇叔罢。” 汪直听得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由得面色微动,他看着她神色平静的面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娘娘千金之体,如何能去冒这个险?” 万华看了他一眼,笑道:“哀家以为督主既然同哀家说了这话,便就是存了要哀家去的心思。” 汪直一怔,却竟然也是无言以对。 不错,他是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将这事儿应付过去。 但若是太后肯亲自去,这当然是最快的办法。 皇帝的登基大典就在一日之后,没有了传国玉玺,便就是临时再去弄其他的替代品,也有些来不及了。 更何况,便就是有合适的替代品,此时也绝对不能用。 因着这玉玺是落在了南王的手里。 他那个同小皇帝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再加上这个传国玉玺,若是在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法子公之于众,那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一个年仅五岁的小皇帝和一个没有母族、没有强大支持者的太后,对上拿着传国玉玺、身后站着整个南王一派,偏偏相貌还酷似先皇的南王世子,似乎完全没有胜算。 而他,即便手中的权柄看上去再大,也不过只是个内监首领罢了。 就算全力斡旋,在皇家的这场厮杀中,他又怎么能全身而退? 更不要说,他要的,远远不止这样。 汪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暗光,沉吟了片刻方才道:“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万华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对他这个回答也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她也并没有再多问,只笑了笑:“但这个法子是最快的。而且,哀家不想再逃了。” 汪直浑身一震,抬头看向万华,只见她面色虽仍然温和平静,但眉梢眼角却已隐约带上了锋芒,与初见时相比,愈发显出了几分英气。 她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竟不似久居深宫、养尊处优的妃嫔,而更像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女,恍然间有了种让他有种移不开视线的奇异魅力。 他心神微微一震,却很快地命令自己回过神来,垂首道:“娘娘想要如何做?” 万华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不知道督主原本是想如何安排哀家的?” 她竟连这个都看出来了……汪直心中一凛,原来的轻慢之心不觉又去了一成,忙正色回道:“微臣不敢。” 万华叹了口气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了。说罢,需要我做什么?” 她一改此前的态度,甚至连那个“哀家”的自称都省略了,为的就是能够暂时同汪直联手,先解决了眼下的困局再说。 汪直能看出来的事情,她也已经猜出了大半儿。 传国玉玺在她看来不过就是个象征意味的玩意儿,虽然重要,但也不至于举足轻重到能让她以身涉险的地步。 只是,若这传国玉玺是被江湖中人偷走也就罢了,他们拿了那东西,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自然可以不予理会,慢慢寻访。 但若是落在南王的手中,那就不一样了。 他的心思早已经昭然若揭。 他此番来京城,要的就是皇位。 这一点,从初见那回开始,他便就没有掩饰过。 原本她以为这种将野心大刺刺摆出来的人,不过就是个刚愎自用的蠢物,谁想到,他居然还玩儿出了“声东击西”这种等级的计策。 那么,不是他此前演戏演的太好,便就是他背后另外有高人指点了。 万华心中暗自冷笑,愈发觉得要去会一会这位南王殿下了。 只不过,其中的细节还是要好好考虑。 此番是去对方的地盘,更是不能让对手有分毫可乘之机。 她笃定汪直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索性直接放下了“太后”的架子,做出一副“精诚合作”的姿态来。 果然,汪直似乎也很上道,并没有怎么扭捏便就痛快地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果然也是想要走“正面交锋”的路线。当然,还必须得要“有备而去”。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绝大部分的部署。 依照常理看,这个办法实在已经是考虑得十分周全了。 只不过,作为这个行动的重要环节之一,因着恐怕不能完全保证人身安全,听说他原本是想着找一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宫女替她去的。 对方声东击西,他就要来一个李代桃僵么? 这也算是在担心她的安全罢。 对于这种“厚爱”,万华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还是没有听从这个建议,只是在他的想法之上,又提出了几个改进的地方,然后便就在他惊异的目光中敲定了这件事。 这件事,她必须要亲自去。 而且,现在就惊异了的话,等下可得要再有个心理准备了。 因为真的去了之后,恐怕还有让他更加惊异的事情等着他呢。 汪直见她打定了主意,也自思自己的计划考虑得十分周全,再加上方才她提出来要注意的几个地方,完善之后,更是已经是天衣无缝,便也就没有坚持,答应了让她同去。 他自少年时起便已经身居高位,行动做事当然也是十分干脆利落的。 故此,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不足一个时辰便就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只是看着准时站在队伍中的万华,他心中的感觉却是愈发复杂起来。 她脱下了太后的服饰,换上了一身玄色间杂暗紫、十分便于行动的常服,身形纤细有致,表情平静淡然,飒爽英姿,竟无端有一种沉静可靠的模样。 注意到了汪直的目光,万华转头朝着他露出一个微笑:“时候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第十六章 夜探 南王约见的地方就在京郊。 离着京城不算太远,但也有一段路程,看起来是十分风雅幽静的一个庄子,想必是南王的私产。 万华跟着汪直一路骑马到了庄外,果然见到那山庄门口悬着两盏金黄色的灯笼。 据闻这是南王专门约定的暗号。 南王觉得寻常的大红灯笼、白色气死风都太普通,只有这种特制的金黄色的大灯笼,才比较能够衬托他同太后这样的一次历史性的会面。 听到汪直这么转述的时候,万华险些维持不住平素的稳重淡定——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这位南王,心思想法儿的确异于常人。 也是,他若是个正常的,也不至于用出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计策了。 看起来,过一会儿要愈发注意他有没有弄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幺蛾子了。 敛眉掩去眼底的所有情绪,万华转头看着汪直道:“此处便是约定之地?” 汪直恭敬地垂首道:“回禀娘娘,正是。” 他虽然也换上了便装,但一言一行仍旧是一板一眼,与在宫中毫无二致。 万华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此处不是在宫内,督主无须如此拘束,唤我夫人便是。” 因着两人都是骑马,汪直有心要护着万华周全,故此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都并不算太远。 到了这山庄门口附近,为着说话方便,更是并肩而行,看上去颇有几分“亲密无间”的意思。 故此万华这几声低语浅笑,听在他耳中便分外清晰,甚至连她身上浅淡而清爽的气息都随风飘散过来,愈发有着一种醉人的韵味儿。 汪直的身体莫名有些僵直,终究还是不动声色地垂首道:“谨遵夫人之命。” 万华叹了口气,也不再纠结这个小问题,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山庄之上。 夜色之中,那一对金黄色的灯笼随风摇曳,映衬着山庄大门上方牌匾上两个飘逸的大字,有种让人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原来这庄子名叫“南风”? 想不到这一位南王,倒是个风雅人。 万华将这庄子周围仔细查看了一圈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故此便就朝着汪直点了点头,由他按照此前的计划,率先开口道:“南王何在?” 因是夜间,附近极其幽静空旷,并无什么人在。汪直这一声招呼又暗蕴内力,故此,他话音方起,便就传出去好远,隐约竟还有回声传来。足见这个庄子占地十分广阔,内里颇有乾坤。 不过,直到那回音也渐渐听不见了,这庄子里却仍是没什么动静。 便就是“故弄玄虚”,这实在是有些过了。 万华暗自警觉,同汪直交换了个眼神,打算换个法子,直接发起攻击。 汪直会意,正要抬手拔刀,却忽然听得里面传来一个爽朗的大笑声:“贵客至,未远迎,是本王的不是,请娘娘和督主不要见怪。” 万华淡淡道:“人都到了门口了,偏偏门户禁闭,南王殿下似乎并不怎么欢迎哀家。” 那声音又笑道:“娘娘误会本王了,对于娘娘和督主,本王当然是欢迎的。不过,其他那些杂碎,便就不行了。可不要污染了本王的地方。” 万华听得这话,便知道这南王狡诈多端,似乎是防着他们多带人手,故此故意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只准他们两个人进入,其余人等一律不准入内。 因着汪直早有安排,故此他们带在身边的人其实也并不算多,便就是这样,南王却仍是要这么要求,愈发让人觉得,或者他那看似不着调的表象之下,也隐藏着一颗纤细如发的心。 汪直看着万华,目光中有些担忧。 万华却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她来之前便就已经知道,汪直的主要人马都在暗处,各司其职,早已经安排妥当。若是有任何不对,那些人便就会现身援救,身边儿带着的这几个人虽然也都是西厂的好手,但却也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 早料到南王不会这么乖乖放他们都进去,万华便也没再就这个事情多做争执。 必要的架子要有,但是若是一味矫情,反倒失了气度。 果然,在万华干脆地只带了汪直一个人往前走的时候,那扇紧闭着的大门便就开了。 门开的时候,还配合着南王那夸张的大笑:“不愧是太后娘娘,这番气度,实在令本王佩服。” 废话可真够多的。 万华心中觉得十分无语,便并不答言,只是在面上露出一个讥诮的冷笑。在山庄内如同白昼一般的灯火映照下,看上去分外清晰。 汪直却是冷笑着讽刺了一句道:“想不到南王殿下看着似模似样的,却竟是个躲在暗处不敢见人的懦夫。” 南王笑到一半儿见到万华那张鄙视的脸本已经觉得没趣儿,又被汪直一句话堵得失去了耐性,便就索性开门见山地道:“痛快,若是要拿玉玺,便就请至后园来罢。” 万华同汪直相视一眼,觉得此时并不是要动用外头埋伏的时机,便也不废话,齐齐往后园的方向走。 这山庄布局十分精巧,一路走去,亭台水榭星罗棋布、奇花异石独具匠心,十分地赏心悦目,却也不可避免地暗藏杀机。 万华跟在汪直的身边,看着他没有任何悬念地收拾掉了几个忽然冒出来的杂鱼,心中却已经开始计算了起来。 从他们进来的方位和走过的路程看,后园的位置已经很是接近了,而出现的杀手们的武功也愈发高强了起来。 万华看着汪直孤身奋战,身形愈发有些凝滞,却仍是神色不动。 她知道以汪直的武功,绝对没可能应付不了这些人,做出这些疲态,只不过,想要试试南王的深浅罢了。 果然,没过多久,南王夸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久闻汪督主武功高强,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汪直并不接话,只沉默着抽刀砍倒面前的一个杀手,继续朝着后园深处走去。 从声音判断,这南王果真是在后园里,只不过,这后园略大,要擒获他,还要略费些心思。 他看了万华一眼,见到她的面色仍旧平静,不由得暗自称奇。 因着要顾及她一个不懂武功的人的安全,他适才并没有尽全力,便就是如此,也担心过于血腥的场面会给她带来什么不适感。 只是最后冲出来的几个人武功不错,他收手不及,一刀砍翻了几个,场面略微血腥了些,本以为至少能见到她吓白了脸的模样,谁料道,她竟然还是如此平静。 如此一来,她的内心的坚韧程度恐怕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也愈发让他觉得奇怪了起来。 便就是失忆,一个人的心性也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再加上此前她的那样奇怪的举止,让这事情愈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只是,此刻并不是解决这些疑虑的好时机,只有暂时记下来,回到宫里之后,再慢慢探究了。 汪直收敛心神,继续前行。 他知道方才那些人不过只是用来练手的,真正的对手还没有出现。 而这个对手将会是谁,他也已经有所预料。 白云城,叶氏剑法,那个冰冷锋利如剑的少年。 他有预感,他们会再见面。 一念未了,熟悉的剑气果然又已冲天而起。 汪直浑身一震,转过一座精致的假山,后面那一片竹林掩藏的空地之上,果然见到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 数日未见,他的剑术竟似又有精进。整个人愈发似一柄绝世神兵,熠熠生辉。 最离奇的是,他的身边散落着几个黑衣杀手的尸体,同此前在山庄中伏击汪直和万华的那些装束一致。 汪直微微愣怔间,便已经明白是谁出的手。 那是剑伤,锋利而又干脆利落,一剑致命。 叶家的剑法。 似乎对他复杂的表情视而不见,叶孤城上前了半步,举起宝剑道:“不要再让那些东西玷污阁下的刀了,在下已在此恭候多时,请出手罢。” 汪直看了万华一眼,见到她无奈的笑容,心中已经明白该如何做。 无论日后他如何后悔这一日做的决定,他却永远记得在这一刻,他看过去的时候,她的笑容平和安静,有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便就那样鬼使神差地同叶孤城交了手。 明明,应该更谨慎小心些的。 但偏偏,遇到了这样的对手,即便是他,也终究还是忍不住棋逢对手、大干一场的诱惑。 更何况,她给了他一个那样的微笑。 她一定是故意的。 按下大战中的汪直和叶孤城不说,万华静静站在竹林的角落,围观两人的战局。 自那日同阿九交过一次手之后,她便已经察觉自己的内力有了一个突飞猛进的增长,而丹田之中那条蛊虫也愈发活跃,练功之时,进益也愈发迅速了起来。 故此,此刻观看两人的比试,又与数日前第一次见的时候不同。预判胜败输赢早已经不再话下,便就是看着两人经脉内劲的流转,她都能感觉到自己昔日练过的招式在眼前浮动,内力也在持续地丰盈起来。 照这样下去,要练回武功,恐怕需要不了多久的时间了。 她心中愈发明朗,索性在体内运转起内功来。结合着眼前的战局,愈发多了几分领悟,立刻觉得丹田一片和煦,经脉之中盈满了力量。 再看汪直和叶孤城那两个人,因着实在是势均力敌,又都是不服输的性子,竟已经战至了“无我”的境界。 便就是这个时候,身后的竹林里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声响。 好似微风轻轻拂过落叶,轻微得几乎让人根本无法察觉。 然而开启了内功运转模式的万华却并没有错过这个细微的声响。 在那个瞬间,她已经听出,来人是个武功极高的高手。 特别是轻功,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继续保持观望战局的姿态,一只手却已经摸上了袖中玉笔。 就在这时,那个人身形一动,已经朝着她出了手。 第十七章 浪子 来人动作很快,但是万华却是分毫不慢。 她看准了来人袭来的方位,挥动玉笔迎击上去,同那个人战在了一处。 两人甫一交手,对面便就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似乎就像是对方完全没有意料到她竟然懂武功一般,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因着这么一个情绪上的微小波动,对方的动作便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万华却是分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迅速地抢占先机出了手。 她现在的内力有限,又是骤然受袭,当然更是要速战速决。 故此,她毫无迟疑地将内力催动至最大,连用了几个招式,竟迫得那个人直接后退了半步,而且至少挨上了几下子不轻的攻击。 察觉到对方的气息明显有些紊乱,万华也没有丝毫的放松和自得,而是抓住这个机会,又用了一招商阳指。 这几乎是她现阶段里伤害值最高的一招了。 甚至在之前与那位太平王小世子对战的时候,还收到过不错的效果。 故此,万华原本还是很有信心,这一招至少能够暂时性地制住这个人,为自己求援争取些时间的。 可是,没有料到的是,她全力攻击出去的这一招,却竟然被对方用两根手指夹住了。 看着自己坚固的玉笔被两根纤长匀称、但却怎么看就是普通人的手指给夹住,万华在一瞬间有些愣怔。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对战中见到有人用这样的招式。 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她倒是见过,但是,只用两根手指……而且是看着那么随意地一夹,便就阻住了她的招式,这就有些奇了。 更让人奇怪的是,等到她下意识地奋力想要夺回自己的武器,却发现,即便是用尽了全力,却还是挣脱不出来。 不过很快地,万华便就回过神来。 确定武器被对方控制了之后,她立刻便就想着变幻新的招式。 同一般人会本\能地继续抢夺兵器不同,她索性连那只玉笔也并不想要,立刻松开了手,一面向后急退脱身,一面准备再从身上摸出一只备用的玉笔重新做好迎战准备。 对方中了她的几下攻击之后却仍然能用出这一招来,让她清晰地认识到了双方力量的差距。 这又是一个她现阶段还无法战胜的高手。 虽然如此,可是她也并不慌乱。 随手释放了一个救援烟花,她不动声色地准备先退走。 谁料道,就在变招的瞬间,她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竟忽然被对方闪身至面前点中了穴道。 跟着,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声音已经在耳畔响起:“得罪了。” 她浑身一震,暗道情况不好,下意识地便想用一招星楼月影解除自己被定身的状态。 然而可惜的是,她方才连番动用几个招式,内力在这个时候已经快要消耗完毕,根本撑不住这个招式了。 而对方的动作也实在太快,她什么都来不及做,已经被打横抱起,飞速地朝着竹林之外退去。 也是与此同时,万华听见竹林那边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往这边寻来了。 汪直的安排素来妥当,她才燃放了求助烟花,不过片刻之间,埋伏在山庄外的那些西厂高手们便就冲了进来。 比起玉玺什么的,她的安全当然更加重要。 这是汪直再三坚持的事。 虽然万华当时对此不置可否,却也并没有拒绝他递过来的那三只求救烟花。 她本来以为自己不会用到的,没想到,中途却杀出了这么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高手来,迫得她竟然这么快就用上了。 而他们竟然也真的这么迅速地赶到了。 可惜,这一次的对手动作太快,等到他们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他抱着狂奔到了数里之外,根本追击不及了。 她被制住周身几个大穴,动弹不得地躺在这个莫名袭击她的人的怀中,远远见到有一个面色苍白的黑衣人越众冲了出来,似乎是想要做最后的追击。 虽然离着太远,看不清楚面容,但他的身法是那一群人里面最高的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 莫非是汪直? 他是怎么摆脱那个剑法高绝的少年的? 那个脸色惨白的样子,是负伤了么? 而且,另一侧冲出来的,不是山庄的那些黑衣人么?怎么竟然也一起追了过来? 万华下意识地睁大眼睛,想看得更仔细一些,无奈挟持了她的这个蒙面人轻功实在太高,很快地她同他们的距离便就越拉越远,根本没法儿去辨认来人到底是谁了。 蒙面人似乎在摆脱追击方面有着极其丰富的经验,即使面对着西厂高手和山庄黑衣人两方势力的追捕,却竟然也十分地游刃有余。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带着她三绕两绕摆脱了追踪之后,最后竟然却又回到了这个山庄里,似乎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点深有感悟。 山庄中并不是没有剩余的守卫,但那个人左拐右拐每一次都巧妙地避开了。 最终他在山庄一个隐秘角落的山洞中停了下来。 万华身子不能动,但是目力却还在。 借着月色,她已经看出这山洞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开凿而成的。 在洞穴深处有着一小块儿空地,空地之上,竟然还有一套精致的石头桌椅。正对着的洞顶上开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做出一个“坐井观天”的意思。 地面和桌椅俱都整洁干净,旁边的石头架子上还放着几坛好酒,想必也是一处主人家曾经十分钟爱的风雅之处。 这蒙面人轻车熟路地走进这个地方,小心地将万华放在一把石头椅子上。先出手解开了她身上两处穴道,然后才后退了两步,除下了脸上的面巾,拱手施礼道:“对不住,方才让姑娘受惊了。” 这声音十分年轻,听着也不过就是个少年人,而且就算是这样正色地说话,也有种奇异的漫不经心的感觉,无端地有种让人紧张不起来的感染力。 而万华一路上被他抱着奔跑,好好休息了这么一段儿不算短的时间之后,她的内力已经在逐渐恢复。 比之方才骤然被制住,又多了几分反击的能力,故此她心中的不安不免又去了几分。 其实这一次的出师不利、战败被俘,万华原本也并没有慌乱太久。 虽然看不见对手的样貌、也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但若是对方想要杀她,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力气将她从众人面前带走了。 就冲着他最后出手夺了她兵器的那一招,若是他想出手杀死自己,那绝对只是一个眨眼间的事儿。 而且,他对这里的地形这么熟悉,杀了她之后要全身而退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犯不着拿着她做筏子逃命。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还非得将自己也一起带着离开,那么,想必他对自己出手就不是简单的刺杀了。 既然对方是个“有所求”的,她的性命当暂时无忧。 万华的心中愈发安定,头脑也愈见清晰,她一面想着接下来的对策,一面抬头看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偷袭者一眼。 这一看,她不免微微吃了一惊。 适才他们交手的地方恰好是个火光映照不到的死角,后来火光之中,他又是蒙着面的,故此对方的样貌她一直没见到。 此刻他卸下了面巾,才露出里面一张年轻的脸来。 竟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 这身材高大的蒙面人,竟不过也还只是个少年。 他看上去不过就是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容英俊,眉毛很浓,睫毛很长,嘴上留着两撇胡子,修剪得很整齐,乍眼一看,就像是长了四条眉毛一样。 这“四条眉毛”甚至比他英俊的面容更加引人注意,再配合上他脸上那似乎总是有些漫不经心的微笑,更是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武功高强的江湖少年,英俊潇洒的风流浪子。 这样的人,绑架她这个太后,是要作甚么呢? 万华神色平静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像是没有见到他那张极具魅力的脸上好看的微笑一般,冷淡地开口道:“阁下将我带来此处,意欲何为?” 那少年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的那两撇小胡子,讪笑道:“我想请姑娘帮一个忙?” 万华对此不置可否,略想了想,却忽然开口问道:“你是司空摘星?” 那少年一惊,正待说什么,万华却道:“不,你不是,你是他的朋友罢。要我帮忙,是想救他?” 这一下,那少年连吃惊的神色都维持不下去了,之前的那漫不经心的感觉一扫而光,他看着万华,目光渐渐凌厉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十八章 反转 听见那个面容秀美的紫衣姑娘面色平静地推断出他的身份,甚至连他来此的目的都准确地猜中了的时候,陆小凤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她身上那种非同一般的气势。 她并不是普通人。 陆小凤在她平静淡然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发懵。 这跟他预计的完全不一样啊。 难道这姑娘的身份,竟然不是锦衣卫么? 他方才明明听见,暗中观战的山庄主人在叫她身边儿的那个黑衣男子为什么“督主”的。 西厂督主旁边儿跟着的,难道竟不是他的手下? 可是自己此前得到的消息,也只是西厂督主带着一群厂卫出宫办事,并没有听说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的啊。 当然,说是厂卫,但其中的高手其实主要还是锦衣卫的人。 听说万贵妃薨逝后,原本管着锦衣卫的她的两个兄弟也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便就一直空悬,故此那些穿飞鱼服佩绣春刀的虽然名义上还是锦衣卫,但其实也归了西厂督主调遣,倒似是已经合并到了西厂里了一般。 故此,原本陆小凤以为,这个长得很好看的紫衣姑娘是一名锦衣卫,是那一位督主的手下的。 她若不是他的手下,还能够同他并肩作战,那她的真实身份必定十分不简单。 再看着她这样的风姿气度,陆小凤隐约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他的冷汗立刻便就下来了。 若这个猜想是真的,那么今晚他做的这事情可就真的糟糕透顶了。 陆小凤感觉他似乎落入了一个圈套之中,说不定在无意间已经闯下了更大的祸事。 而正如那位紫衣姑娘推断的那样,他本来的确是为了救司空摘星才这么做的。 因着司空摘星这个猴精,这一次真的是惹下了大祸事。 他本就是接到司空摘星的血书求救信才赶到这个名为“南风”的庄园来的。 此前他虽然已经跟司空摘星约定这个月要到京城一聚,但恰好上月他在江南跟花满楼厮混,管了不大不小的几件闲事,赶回京城的时间便就稍微晚了些。 未料到刚刚到了京城,便就接到了司空摘星的求救信。还是以鲜血书写的“救命”字样,看起来是十分紧急的情况下所写,他便知道这一次司空摘星遇到了大麻烦。 等到他立刻赶到这个庄园来的时候,陆小凤才知道他位老友这一回惹了多大的事儿。 这个猴精,虽然一向偷盗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号称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弄不到的,但是都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 即便也曾经入过皇宫,偷盗些皇室贵胄们的器物用品,也不过是些寻常的物件儿。 可是这一次,他好死不死地居然动了传国玉玺。 即便陆小凤对朝堂之事想来不甚留心,但传国玉玺是代表的什么含义,他还是知道的。 从司空摘星将这样东西从宫里头带出来的刹那开始,这就已经不是那种为了打赌和炫耀之类的偷盗的玩笑级别了。 即便他原本真是为了打赌和炫耀,但,因着出价码请他的是南王的人,这件事的性质整个儿就变了。 也就难怪,从宫里头出来之后,这猴精的人便就被控制了起来,还险些直接就被灭了口。显见他们要这个玉玺是做什么用的了。 陆小凤自幼混迹江湖,对江湖上的事儿不说门儿清,也相去不远。朝堂之事跟江湖之事,虽然并不相同,但也总有相似之处。 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件传国玉玺,牵动的是多少人的心?又会害得多少人流血? 他也顾不得再去骂司空摘星是不是脑抽了才答应了南王的这个委托,只想着怎么样才能帮他顺利脱身。 宫里的事,归根到底还是要找宫里头的人才能解决。 委托司空摘星的既然是南王,那么,也只有找个同南王地位相当,甚至还要高于南王的人,才能将这件事解决了。 而现下在宫里头,满足这个条件的,就只有皇帝和太后了。 皇帝现在年幼,且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便就是寻到了他恐怕也并没有大用处。 而太后,倒是可以试一试。 历朝历代、皇帝年幼的时候,一般都是太后或是辅政大臣听政的。 可惜,这位太后是深宫女眷,是个什么性情,又会对这件事有何反应,他是完全无从知道的。 好在他虽然是一介布衣,可是朋友遍布天下,一般的消息还是能够得的到的。 故此,他已经知道,现在宫里头只有一位太后,听说性子十分温和,还有就是一位西厂督主的重臣,似乎是权势很大的样子。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进宫去找那一位西厂的汪督主或是索性直接去找太后,可惜,刚刚从囚禁司空摘星的地方出来,还没来得及去宫里探探情况,便收到了消息说这位汪督主已经带着人杀到了南风山庄。 听说正是为了那传国玉玺。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小凤心中一怔,觉得十分诧异。因着司空摘星曾经告诉他,那玉玺他根本就没有给南王。 他一发现不对,就把那东西藏了起来,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个筹码,这样才侥幸没被“卸磨杀驴”,死在南王手下那群高手的刀下。 不过,怎么南王这会儿却又说玉玺在他那里呢? 陆小凤敏锐地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直觉要是双方混战起来,玉玺也好,司空摘星也罢,恐怕都会成为炮灰。 一个弄得不好,那就是举国上下血流成河的结果。 当下他也无心再去宫里,而是立刻折返,重新往南风山庄赶去。 等到他又玩儿命地赶回山庄的时候,却不巧来晚了一步,那位西厂的汪督主已经跟白云城的少主战在了一处了。 他藏在暗处,看着那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个人,觉得心中十分惆怅。 没想到这位督主的功夫竟然如此之高,能跟叶家的少主打了个平手。那么他若贸然闯宫,恐怕也占不了什么便宜了。 而且就算他现在冲上去,也没有把握靠着一个人之力,阻止这两个已经堪称一流的高手的厮杀。 可是时间不等人。 想到不知道被弄到哪里受苦的司空摘星,陆小凤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管什么传国玉玺不玉玺的,先想法子把那死猴精弄出去了。 这下子好了,人也没了,东西……东西倒是还在。 想到了司空摘星留下的暗示玉玺位置的暗迹,陆小凤心中一动。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 时间紧急,为了能够跟宫中搭上线儿,他无奈之下,才出手想请这跟着西厂督主一起闯关的、本以为是他的下属姑娘过来聊聊的。 她站在那里的时候,看着是个温柔又不懂武功的样子。若是请她给深宫中的那位太后娘娘传话,是不是比跟那位汪督主真刀真枪地对砍许久更快速更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而他也并没有想着惊吓了她——因为他对自己十分自信。 虽然说年纪还不大,但是他早已经是出了名的江湖浪子,在跟女孩子打交道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障碍。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性情武功有多大的差异,也不管中间经过了多少波折,到了最后,那些女孩子们面对着他的时候,都会是满脸娇羞、粉面通红的模样。 故此虽然挟持这种事情很不符合他平素的行事风格,但是事急从权,他没时间再仔细想更好的法子,只能暂时先失礼了。 他本以为到了安静的地方,好好同她说清楚自己这方的处境之后,看在他态度诚恳的情况下,他们这次也能够顺利地好好交谈一番的。 因为,刚刚那个时候,她看起来,真的很是温柔无害的。而他也的确是带着十二分的歉意做了这件事。 但是没有想到,真的出了手,他才发现事情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对方不仅有武功,而且竟然还不弱。 这还不算,那武功也是完全没有见识过的功夫。 只是他既然已经出了手,就没有退路了。 特别是看见她抬手就放了个烟花,引来一群西厂高手还不算,就连那一边的两个人甚至为此停手一起来追的时候,他更是已经有些不敢想了。 她的一举一动如此举足轻重,恐怕根本不是普通的人。 而若是宫里头的贵人……他感觉脸上隐隐有冷汗滑落。 而且,更要命的是,等到他千辛万苦地将她带到了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本来以为可以好好聊一聊的,谁料人家一开口,就道破了他的底牌。 她到底是什么人? 或者,他不必再问,都已经能够猜的到。 在她平静淡然的目光的扫视下,年轻的陆小凤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他下意识地收起平素的漫不经心,忍不住正色问了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回答,仍是静静看着他。 就在陆小凤有些支持不住,打算再问一句什么的时候,却忽然看见那位紫衣姑娘朝着自己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这笑容虽然浅淡得好似看不见,却偏偏极美,看着也是极其的温和无害。陆小凤不由得有些错愕,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对女孩子那种奇异的魔力又生效了的时候,却见忽然到眼前紫影一闪。等到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 他维持着惊愕的表情,僵直着身体,看着那位紫衣姑娘再一次朝着自己露出了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然后朝着他走近了一步,缓缓开口,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淡然: “哀家乃本朝太后,想要哀家帮你什么忙,现在你可以继续说了。” 第十九章 蛊虫 万华表情平静地听完那个自称陆小凤的少年说了这起绑架事件的前因后果,全程都没有打断他,却也并没有再露出什么笑容。 只是,便就是这种平静,竟就似有着一种奇异的压迫力,让陆小凤好几次都险些有些说不下去。 这就是为上位者的威仪么? 明明这位姑娘……呃,这位太后娘娘,看起来年纪同他差不多大,但在气势上,却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看着还是那样温柔的脸,却已经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臣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欲哭无泪地继续“交代”他的“罪行”,十二万分地后悔自己没弄清楚消息来源就贸然行动。 果然还是太年轻么? 他心情十分复杂,万华却是对此毫无察觉,她对关心的事情观察入微,但是对不在意的事情总是无视的彻底。也是因了此,她当年在万花谷诸多才俊弟子中,也能够脱颖而出,是少有的医武双\修、且皆有大成的顶尖高手之一。 除了因着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之外,靠的也不过就是这个干净利落的性子。 故此,她虽然有些奇怪这原本做什么都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模样的少年,这会儿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竟不知道怎么忽然带了点儿颤抖,但是她却也并没有深究的打算。 他想什么并不重要,她感兴趣的是他说出来的内容。对于他终于能够如此配合地说出这起事件的前因后果,万华也略微感觉到了点儿欣慰。 早这么乖乖的多好,玩儿什么绑架挟持。这回好了,不说也要说了罢。没想到制服他之后的效果竟然这么好,总算没有枉费她用尽全部内力冲破定身禁制,然后用最快的身法点中了他身上几处大穴这番辛苦。 只是可惜他所说出来的事情的真相果然也同她猜测的差不多,倒是显得并没有太多的价值了。 原来这位陆小凤还真的是那个司空摘星的朋友,找她也还真的是为了帮忙救那位神偷。 因为传国玉玺被盗出来之后,南王便想要杀了那个神偷灭口。 这也是很容易就能猜出来的事儿。 以南王的性子,没可能留着个知道底细的外人,活在这世上成为他把柄。 谋朝篡位这事儿,总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 特别是这种外头找来的“马前卒”,当然更是用完就要解决干净了的。 好在那位偷儿留了个心眼,没把玉玺带在身上,这才暂时性地没被弄死。让南王焦急之下,竟然想到假意装作玉玺已经在手的法子来诈一诈她和汪直。 只不过看着那山庄中的阵势,恐怕是对她们两人势在必得,想着弄不到玉玺,弄到太后也是一样的吧? 万华对南王的计策又了更深一步的猜想,这个时候,却又听见那个少年苦笑着道:“草民知道这一次冒犯了太后娘娘威仪,但我那位朋友,虽然动了玉玺实属不该,却也并非坏人,此种想必另有缘由。且那玉玺他并未交出去,还在个极其稳妥的地方,只求娘娘准我们将功补过,将玉玺完璧归赵。” 万华听了他这话,倒是忍不住微微蹙眉,这是想着息事宁人,让她就这么算了的意思? 看起来他也好,那一位偷儿也罢,总算是没有傻透。 可惜万华对这种轻易地就被人收买煽动,不分青红皂白地随便下手的所谓“奇人异士”,还有这种无论朋友做了什么事儿,都出于江湖道义无条件帮忙的侠士,有种出自心底的厌恶。 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她是见一个收拾一个的。 不过,现在到了这里,似乎已经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她看着那个有着奇异魅力的少年,直觉他还有事瞒着,没有说出来。 可是她却已经不想再同他浪费时间了。 她并没有对他最后这番言辞恳切的求情之语有什么回应,只是在他说完了之后,象征性地问了句:“可还有什么未尽之言?” 没有意外地得到了沉默作为回答之后,万华站起了身,对准头顶那个洞口将第二只求救烟花点燃。 她不喜欢同有所保留的人谈交易,特别是这个人原本就处在不利地位之上的时候。 他们也好,南王也罢,都太高估了传国玉玺对她的重要性。 只要她那个小皇帝儿子还在,那玉玺又没落在南王手里,这事儿就完全不算个事儿了。 至于后续,不如交给汪直,想必他作为西厂督主,对怎么挖掘俘虏的未尽之言,会很有心得的。 反正说实话,她这次出来,与其说是为了玉玺,倒不如说是想要见识见识此间的武功。 她已经发现,只要经过实战的打磨,她的内力便能够大幅度地提升。这不过才短短几日,她便已经快要能够冲击内功心法的第二重了。 方才连续用了几次接近甚至超过内力极限的招式,她又已经感觉到了丹田传来那熟悉的灼烧感。 这是内力又将大幅度提升的预兆。她必须得回宫,好好休息,把握这次机会,继续提升实力才行。 想到方才要靠着攻其不备的方法才能暂时性地制住这个少年,还有此前与太平王世子那么个小孩子交手的情形,甚至是在汪直面前的束手无策,万华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要变得更强才行。 而且要快。 只要她恢复了昔日的武功,等到面对着这世上最顶尖的高手也能够有一争长短的实力的时候,便就再也不会有那样无力的感觉了。 一念未了,她已经听见山洞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已经见到了汪直带着一队人马闯了进来。 他一马当先,玄色的衣衫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看见她的瞬间便就朝着她冲了过来。 他满脸的焦急和担忧,看着竟似同平日里完全不同。 而且这样急着冲过来的样子,感觉像是要把她整个儿吞下去一样的急切。 万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便就见到他面上的表情微微一僵,继而便就停住了脚步,收敛了所有表情,单膝跪下,垂头恭敬地施礼道:“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娘娘恕罪。” 万华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他来,平静地道:“哀家无事,督主无须如此自责。”她一面说,一面看了看四周,见到来的都是西厂和锦衣卫的人,竟是一个山庄的黑衣人都没见到。 她不由得微感讶异,忍不住开口问道:“外头如何了?” 被她如此温柔地搀扶起来,汪直浑身一颤,心底的那种不知名的情绪似乎又在暴涨叫嚣。他死死咬住唇,却仍是面无表情地垂首答道:“其他诸事已经处理好了。可惜……最后还是叫南王逃了。” 万华心知此次是因着她而耽误了这一次原本想要“一网打尽”的计划,却也知道既然事已至此,再做强求也是无用。除了有一点点可惜之外,她心中倒也是并没有其他的感觉。 因着此处的事儿都已经告了一个段落,再加上身体的疲惫和丹田的灼热感更加强烈,万华便也无心在此久留,故此便径直吩咐道:“既然如此,那这便就回宫罢。南王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此前对哀家出手的那小贼已经就擒,剩余的事情便就交给督主处理罢。” 汪直垂首应下,一面挥手吩咐手下将那个胆大妄为的小贼给捆起来。 可怜陆小凤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罪,而且总觉得这个年轻俊逸的男人看着他的目光十分森冷。 让刚刚从那位太后娘娘的威压下缓过来一口气的他又忍不住打了几个冷战,然后便就被几个锦衣卫堵住了嘴巴捆得结结实实,拖到了一旁。 汪直冷冷瞟了陆小凤一眼,转头给属下一个“看好他”的眼色,便就转过身,想上前搀扶着万华往外头走。 万华摇头拒绝了他的搀扶。因着蛊虫的原因,她现在丹田如同火烧一般,连带着体温也有些高,能够避免的接触,当然就是要尽量避免的。 也是因了此,她拒绝了汪直的护持,自己一个人干净利落地上了马。 前面有锦衣卫开路,后面有西厂高手护卫,万华的安全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汪直退后半步,掩去心底的失落感,一路朝着宫中而去。 此时天色已经快要大亮,黎明的微光中,路上已经有了寥寥几个行人。 他们一行人俱都便衣简服,虽然人数有些多,但也并不是特别扎眼。 进入城门的时候,他们恰好与几个人擦肩而过。内中有个女子,十分地引人注目。看她打扮,竟是苗家人的样子,样貌也颇有苗女的模样。皮肤虽然有些微黄,但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很有几分千娇百媚的韵味。因着并无人同她说话,倒是不知道是不是也用的苗语。 因着前头探路的人并没有回报有什么异常,故此汪直对这些人并未留意,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却忽然发现,这女子的眼睛竟然一眨不眨地盯在了太后的身上。 他心中一凛,忍不住放慢了速度,暗自留意起那女子来。 果然,片刻之后,他便听见那女子极低的自言自语声音:“好生奇怪,那个漂亮的小妹子,身上如何会有那样歹毒的蛊虫。” 第二十章 要事 二十章 汪直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得大震。转头看时,那一群人却已经消失在转角处。 似乎是其中有个男子说了句什么,她们才迅速走掉了。 是方才盯得太紧,被发现了么? 汪直眉心微蹙,虽然有一瞬间的心乱如麻,很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跟上去问个清楚,但他却终究还是很快地便就令自己冷静了下来。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 无论这个信息在此刻听起来多么骇人听闻、会牵扯到多少东西,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贸然行动,都是极其危险的。 何况,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做这种追踪勘察的工作。 即便有意忽视,到了今夜、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最近他心绪的起伏,实在有些太过了。 不知不觉间,这个女子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已经越来越重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在这个熟悉的面容背后、同几年之前并无区别的身体之中的灵魂,还是不是曾经的阿华。 可是即便心中有着那么多的疑惑和猜忌,他却仍然一点一点陷入了进去。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还要深。 已经到了光是听见这么个捕风捉影般的消息都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的程度了。 这可真是不像他。 汪直自我解嘲般地苦笑了下,即便理智上知道这个时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也知道有太多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中间,可是却终究还是没忍住就这么将这个事儿放过去。 他略作沉思,不想再为此多做纠结,便顺从自己的心意,开口唤来了两个得力的手下。 虽然心中依然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无法平静,但他却仍是已经能够面色沉静地下令了。 在他们毫无察觉哪里不对的情况下,吩咐他们去跟着那个苗女。并且还要他们尽快查探一番她的底细立刻回报他,就如同往常下的那些任务一样,看上去再自然不过。 可是他心中却有一种隐秘的不安,好像已经或是就要触碰了什么禁忌似的。 努力地无视掉这么一种奇异的违和感,他又确认了一番细节。确保将这个事儿安排妥当之后,他方才紧赶了两步,重新跟在了太后的后面。 平素他便不是什么多话的人,此刻他心中有事,便就愈发显得有些沉默了。 万华看着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却一反常态什么都没问的这位西厂督主,感到有些诧异。 虽然知道他平日里也并不喜欢长篇大论,但如此的沉默,却也的确是从未见过的。 特别是,他今日这长久的沉默和偶尔看向她的深沉目光,愈发让她感到有些奇怪。 但与此同时,她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因着她这个时候也并不想同他说话。 方才事出紧急,她制住陆小凤用的是万花谷的武功。 这是这世上根本没有的功夫,而方才并没有别人在。何况她也并没有杀了这个小贼灭口,那么动手制服了他的是谁,就很难掩饰过去了。 别人倒也罢了,但是她却知道,汪直一定会亲自查看和过问这件事的。 这一位汪督主那一双眼睛,可是揉不得半点儿沙子的。 被他发现这是她下的手,恐怕是迟早的事儿。 如果汪直现下就拿着这个来问她,还真的有些不好回答。 而如果有其他的办法,她也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自己忽然会了武功这件事。 因着虽然不过只打了寥寥几次交道,但这一位督主的心思之深沉,武功之高强,她已经有了很清晰的认识。 可惜方才太过疲累,也没想太周全,只能先放手做了。 不过他现下既然没问,想来至少今日当可以安静休息、好好练功了。 明日的事,便就明日再说吧。 或者,到时候,她便就能想到个稳妥的法子,将这煞神一般的男人应付过去罢。 因着她身子本就已经极度疲累,此时又分神想了这些东西,便就愈发没精神好好留意四周的情况了。 之前路途平坦的时候倒是不觉得怎么样,路过一个小坡道的时候,因着稍稍有些颠簸,她一时间没注意,便就在马上摇晃了一下。 其实离着掉下马去还差着很远,而且她也很快地便就反应了过来,挺直了脊背,拉直了缰绳。 可几乎是与此同时,她便被一只手臂从后边扶住了。她微微一愣,转头看去,身后果然便就是汪直看不出表情、无辩悲喜的脸。 她下意识地拉开同他的距离,客套地道了谢,然后继续坐直了身子一个人策马前行。 眼前却好似仍是萦绕着他眼中方才显露的那一瞬间的失落和担忧。 因着这点儿情绪变化极其轻微和迅速,此前也并未对此特意关注,故此万华也不能确定,他方才是真的有这样的情绪存在,还是,一切不过只是她的错觉。 其实,仔细想来,除了阴沉沉地看不出任何想法和喜怒之外,自她苏醒这几日来,这男人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对她们母子不利的事。 便就是那日在她面前杀人,大约也是同那位宫人当时正想要行刺她有关。 如此想来,或者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宫门就在眼前,万华敛眉隐去所有的情绪,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只借口身体不适,要休息片刻,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宫。 天色已经快要大亮,并不是休息的好时机,然而她的身体却不能再等了。 万华一进了自己的大殿,便就屏退了宫人,自己关在卧房中,将花间游和离经易道两套内功都运转了几个周天。等到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晌午了。 她略微活动了一下四肢,觉得经脉之中充斥着让人欣喜的力量。她知道自己的武功果然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现在虽然还比不上昔日全盛的时期,但也好歹算是过的去了。 下一次再遇到什么对手,恐怕再不会如同开始那样的毫无还手之力。 如此便好,哪怕是要付出些许代价,她也能够接受。 这世上绝对没有什么一蹴而就、不劳而获的好事,她能够这么快地在武功上有这么大的进益,想必奥秘就都在那蛊虫上。 昔年在万花谷学艺,她也曾经出谷行医,闯荡了几年江湖。对那些出身五毒的蛊虫也并不算全然陌生。 她知道这些形态各异的小东西们有着各式各样神奇的功效和作用。 不过,却从没有听说过有哪一种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这么多的功力而没有什么副作用。 现下她虽然没有发现这蛊虫要她付出什么代价,但其实心中也已经有了些预感。 恐怕这问题的答案并不会让她觉得太愉快。 而且她还没有忘记那一位万贵妃临死的时候说的话。 然而,身为医者,不论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也不会感觉恐惧。 万华借着内力提升的机会又好好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仍旧是没有感觉任何异常。 便就是这种看着很正常的状态,倒是隐约透出些不正常来。 万华大约已经猜出这蛊虫的作用,只不过要如何解除,以及何时解除,就需要从长计议了。 目前的事情,果然还是要先弄好登基大典才是吧? 算起来,登基大典,就在明天了。不知道汪直把玉玺找回来了没有。不知道小皇帝经过这几日的特训,胆子大了一点儿没有。 万华一面想着这些事,一面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感觉时辰不早了,便就起身唤来侍女帮她梳洗,准备去找皇帝儿子一起吃饭。 未料到头发还没梳好,房门已经被推开,她转头一看,却是皇帝儿子来找她了。 他见到万华,居然恭恭敬敬地朝着她请安行礼,挺像那么一回事儿地问道:“听闻母后早起身体不适,这会儿可好些了么?” 看着他明显比那日大胆活泼的模样,万华也很给面子地笑着道:“三郎如此懂事,母后很是欣慰。母后已经无碍了,正要寻三郎一起用午膳去呢?” 小皇帝听得这话,显得十分高兴,立刻露出了一个腼腆的微笑:“真的么?如此甚好,母后已经有好久没同孩儿一起用膳了呢!” 他一面煞有其事地指挥众人传膳摆饭,一面偷偷往万华身边儿凑。那双孩子特有的、漆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万华,露出一种极其热切的渴望。 这是……要抱抱的意思?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孩子的意思,万华有些忍俊不禁。 一旦接受了他是原主儿子这件事情,很多事儿也就变得不那么让人抵触了起来。 万华看着小心地往前蹭的小皇帝,终究还是不忍心让她失望。没有让他等太久便就微笑着抱起了他。 谁料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拥抱,那孩子却竟然高兴得身子都发起抖来。 这到底是曾经被怎么对待过,才会如此容易满足啊。万华叹了口气,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直到饭菜都摆上了桌子,小皇帝才恋恋不舍地从她怀里下来。 汪直不在宫内,也并没有其他什么王爷贵族来打扰。故此她们母子两个人便难得安静地吃了个饭。 饭毕,万华亲自安排人服侍小皇帝在她宫里午睡,自己百无聊赖之下也小憩了片刻。 很快地便就到了傍晚。 一日没见的汪直,总算是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看着他的脸色,竟然好似有些憔悴,万华倒是有些纳闷。 她看着他行礼毕,便就随口问道:“可是玉玺未寻到?” 汪直垂首道:“玉玺已经寻回,请娘娘放心,明日登基大典可如期举行。” 万华点了点头道:“督主辛苦了。”见到汪直的面色仍是一副凝重的模样,她顿了顿,还是开口问了出来:“督主可是还有何为难之事?” 汪直垂首不语,片刻后,方才道:“请娘娘禀退左右,微臣有一要事禀告。” 万华看他神色凝重,心中也觉得疑惑,看着眼前懵懂的小皇帝,她便就令人先将他带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她同汪直两个人的时候,万华抬起头看着汪直道:“督主要同哀家说什么事?” 汪直半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平静:“微臣想说的是,接下来要对娘娘,多有得罪了。” 他话音未落,已经一个闪身扑到了万华面前,抬手朝着她的要穴攻来。 与此同时,独自回到寝宫的小皇帝也禀退了左右,爬上了龙床。诺大的宮室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他缓缓坐起了身子,稚嫩的面容上,哪里还见得到半点儿天真懵懂? 确认了没有任何碍事的人在附近之后,他朝着暗处轻轻击了一下掌,立刻便有一个暗影闪身朝他跪倒:“见过陛下。” 他挥了挥手,冷冷问道:“她的事,可查清楚了没有?” 第21章 二十一芳华 听完了属下回报之后,年仅五岁的小皇帝面色平静地挥手让他退下,独自躺在了诺大的龙床之上,缓缓舒了一口气。 如无意外,天明之后,便就是登基大典了。等了这么久,终于到了他要继承皇位的这一天了。 算算时间,足足比前世早了十二年。总算不枉费他这几年,以幼童之身,做出的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付出的常人难以想象的牺牲。 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进行,只有多出来的他的这一位“母后”,是个计划之外的“意外”。 原本不过只是一个他为了保护生母而推出来的“赝品”,谁料道,她不但没死在万氏那毒妇的手上,整个人竟然还由从前的软弱无用变得聪明厉害了起来。 只不过,变得似乎是太厉害了一点儿。 不管是那一日竟然能在九哥的手下走过一招儿,还是有勇气同汪直出宫去跟南王正面对决,都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记得她的来历。 她是和自己的生母同族的姑娘,印象中是个极其温柔善良、又胆小羞涩的一个人。从来不会对人大声说话,也从来不喜欢跟人过于亲近。她本无可能会武功,也根本不会是这样的性情的。 同他的生母一起在藏书阁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了那么久,又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长大,她不会不知道自己同其他的小孩子不一样,是极其讨厌大人的触碰和拥抱的。这几年来,他也从来对着她们这几个亲近的女性长辈并没有什么亲近之意。 今日他甚至专门一反常态地找她亲近,为的也就是对她做一番试探。而她竟然也对他的这些异常之处毫无察觉,这便愈发让人觉得奇怪了。 唯一的解释,便就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一位名叫阿华、曾经对他和生母诸多照顾的藏书阁女史了。 而方才属下暗卫的回报却是:并没有发现她的人被掉包的情况。 那么这种转变便就愈发显得诡异了起来,让他一度十分地疑惑不解,直到他忽然想到了“借尸还魂”。 或者现在的这一位太后娘娘,身体里头住着的是另外什么人的灵魂? 这本是极其匪夷所思之事。若是此前,他定然会对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危言耸听,哗众取宠。可是,经过自己的亲身经历,他却完全无法再对这些神鬼之事视而不见了。 毕竟,明明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在龙床上咽了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又重新变成了初生婴儿的自己。这种事情,恐怕比借尸还魂更加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吧。 可是,一天一天过下来,他却早已经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或者,是老天觉得他一生困苦,即便费尽千辛万苦勉强做了个中兴盛世之君,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没能让这盛世继续下去,以致于成为终身之憾,所以才额外大发慈悲,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罢。 既然有了这么一个重来的机会,或者这一次会有所不同。 至于他那个不知道来历的“母后”,他相信自己很快会将这个“意外”处理好的。 他静静闭上眼睛,将所有的算计和雄心壮志都隐藏在心底,缓缓沉入了梦乡。明日起来,他便会恢复成昔日那个懵懂幼童的形象,坐上那把龙椅,治理这整个江山。 敢挡他的路的,不管是谁,他都会格杀勿论。 皇帝的寝宫很快就一派静谧,太后的寝宫却并不安宁。 原本用来会客的大殿之中,没有燃烛火。借着从窗子透入的月色,隐约可以见到里面有两个人影腾挪跳跃,打得热火朝天。 奇怪的是,不管是侍卫们,还是宫女太监们,都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一个个装聋作哑,泥塑木雕一般,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这间大殿半步。 因着,他们都知道,督主面见太后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场。 特别是今夜,自从督主在晌午过后出了宫一次,晚间再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副心情很差的样子。 这种时候,有眼色的人都不会冲上去找死的。至于没有眼色的人,他们早就死了。 故此,这种情况之下,万华便得以同汪直来了一场不被人打扰的战斗。 老实说,受到汪直猝不及防的攻击的时候,万华有一瞬间的怔忪。不过,她却也很快地便就释然了。 此前也不是没有想过他会有向自己动手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好在她现在倒也不是此前那种完全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状态了。即便还打不过他,要保命,恐怕还是可以努力试试的。 当下,她先用了一招商阳指,主动迎击汪直的这招攻势。然后又将兰折玉摧、玉石俱焚、阳明指诸多招式一样一样地朝着他身上招呼了上去,几乎是要把自己这两天提升出来的潜质一股脑地用出来。 若是因此而再激发激发她内力的潜能,也是好事一桩,那样许多现在还不能用的招式,也必定能够加快修习的步伐了。 万华用尽全副精神和内力,用心组合着她现在能够使用的几个招式。因着实在是对这些招式熟悉不已,故此虽然现在能用的招式不过就那几个,看着可怜了点儿,但却竟然也被她施展得十分完美,颇有些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意思。 见到她不闪不避,反而闪身迎了上来,汪直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地,他心中的悲哀和焦急愈甚。 她果然会武功,而且武功居然不弱。 那个苗女说的果真没错。 她体内被人种上了蛊虫。 而这蛊虫的奇异之处,便就在于激发人体的潜能,让人迅速身强体健,甚至改变一个人的体质,让一个练武废柴忽然成为练武奇才。 然而它的歹毒之处,却也便就在于此。 因着它是以消耗寄主的寿元为代价,来达到这个效果的。 它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一季芳华”。 若以人生百年、譬如一年之四季为喻,这蛊虫便就好似是将百年四季的风景,浓缩于一季之中。汲取一生精华,在短短数年间绽放出最耀眼的光彩之后,便就会迅速凋零衰败。 故此,中了此种蛊毒之后,寄主一般活不过二十五岁。 可是,即便是如此,却还是有人为得到这种蛊虫而无所不用其极。 没有人会排斥让自己变强,哪怕会付出更加宝贵的东西。 何况,总会有人觉得,这世界之大,那么多能人异士,定然会有能够解除这蛊毒的方法。 这种侥幸心理之下,许多人甚至哭着喊着哀求一条这样神奇的蛊虫,为的也不过是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飞速提升内功、跻身绝顶高手之位。 可惜这蛊虫的培育极其不易。不但培育的法子十分神秘,培养起来也是又费时又费工夫。就算一个超一流的养蛊高手,一生之中,最多也不过只能培育一两条。故此这蛊虫才会如此珍贵。 当然,比起它的珍贵来,它的恶毒更加让人心寒。 因为,百年之间,这蛊毒根本无解。尝试过用这蛊虫提升内力的那些人,毫无意外地在极其年轻的时候死去,空留下惊才绝艳、天妒英才的传说。 而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那个苗女在他这个不速之客登门追问的时候,居然毫不讳言地同他如实说了其中的缘由。 想必是他当时因着太过震惊而没有能够掩饰自己的神色,那苗女看着他的目光竟充满了同情: “那漂亮小妹子一定是你喜欢的人罢?令狐兄弟原本叫我不要多事,可我看你这么用心,不过因为听了我当时那无心的一句话就找上了门来,想必也是个有情之人,比那些无情无义的臭男人强多了。” 她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略微有些出神,又有些忧伤。然后才自我解嘲般地笑了笑,重新道: “我本来觉得你们中原的男人都没有什么好东西,可是遇到了令狐兄弟,才知道中原的男子也不都是负心薄情的人。看你这么担心那小妹子,不如就带她来找我看看罢。虽然这毒无解,可是暂时压制一番,我蓝凤凰还是能够做到的。” 汪直听得她忽然自报家门,虽然有些奇怪,倒也觉得这苗女十分爽利。 虽然他此前已经查探清楚了此女的身份乃是五毒教的教主,甚至连跟她同行的那位华山派少年的底细也弄得差不多了。也事先设想过来了之后,要如何应对,甚至如何交手。 不过他再也没想到,他一上门来问,甚至什么都没有多说,她便就把什么都告诉他了。 都说苗女多情,没想到就因为觉得他对阿华有情,她便肯这样帮他这个才见一面的陌生人。 这让他事先所有准备的应对都用不上了,一时之间,他有些茫然。那苗女却体贴地将他送出了门,还以为他在为阿华担心。或是信不过她,不敢随意带阿华去见她。 他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心情却是愈发凝重。 他是在担心,可是却并不是为了阿华。 来之前,他专门去看过那个此前在南风山庄袭击了她的那个少年。那个据说叫做陆小凤的少年被制住了几个大穴。即便他死活不说动手的人是谁,可是那个点穴的手法,不是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种。 而那个时间,以他的耳力早就发现,那附近也根本没有其他的人在。 很有可能就是她动的手。 如果真的是她动的手,那么她果真,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阿华了。 可是,他要怎么做? 带她去让那苗女看,还是,就这么让她自生自灭? 他第一次犹豫不决了起来。 可是见到她的瞬间,看着那同样的面容下闪耀着的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光芒,他鬼使神差般地,就对她出了手。 她也毫无掩饰地,施展起了那种从未见过的武功。 他原本不过只是想试试这女人的武功套路,是不是跟制服了陆小凤的相同。谁料道,她真的施展了出来,他却有些不想相信了。 高手过招,本就讲究一招致胜。汪直原本是绝顶的高手,对上刚刚练起了心法没多久的万华,原本是没可能会落败的。 谁料因着出手的时候,汪直本就存着试探之心,没有尽全力,交手的时候又因着心事太重,没留神万华的变招。故此遇到万华这样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攻击的时候,他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连中了几招,反而竟然被万华给制住了。 看着他如同昨日那个名叫陆小凤的少年一样被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万华心中也有些惊奇。她想了想,还是停了手,对着目光愈发复杂起来的汪直淡然道:“汪督主如此大的阵仗,不知道是想知道什么?” 汪直中了她几招不知道什么路数的招式,浑身僵直,动弹不得。但他却仍然挣扎着用目光与她对视。 见到她目光中毫无掩饰的平静和冷然,这个瞬间,他心中的迷雾却立时消散。不再对她的身份抱有任何幻想,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一双秀目却愈发冰冷了起来:“你不是阿华,你到底是谁?” 第22章 二十二登基 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万华已经穿戴好了全套的太后礼服,一脸庄重肃穆地参加了她那个皇帝儿子的登基大典。 年幼的小皇帝被扶着坐在了龙椅之上,一脸懵懂的模样。想必汪直此前是做了不少功夫,他今日好歹没有当场哭出来。不过直到仪式开始之前,却仍是死死拉着她的手。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的样子,同一般的幼童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今日之后,他便将是统治这万里江山的一国之主。 她也正式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太后。 因为是举国的大庆典,又因为是能干的汪直一手操办,这个登基大典颇具规模,到处呈现着一派欢庆的景象。然而那喧嚣的鼓乐、嘈杂的人声,烦冗的仪式,让她愈发有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直到那位被先帝封为“国师”的高僧朝着她看过来的时候,她才隐约回神,垂首敛去眼中的暗光,走上前去,完成了仪式中需要自己完成的部分。 等到拿到了象征太后身份的金宝玉册,她总算是感觉了几分真实感。 她终于正式成为了太后。原本迫在眉睫的身份的危机,竟然就这样解除了。 有着谪仙一般容貌的国师朝着她伸出了手,亲自将她扶上了皇帝旁边的宝座。 他手中拿着先帝的遗诏,展开缓缓宣读,声音似清泉流水,让人听了便就有种说不出的舒适和妥帖: “嗣帝年幼,着太后万氏听政辅国。” 万华坐在宝座之上,同年幼的小皇帝一起,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看着站在不远处,朝着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的国师,一颗心总算缓缓落到了实处。 这原本也怪不得她。要知道不过几个时辰之前,她还正处于一个极大的危机之中。 皇宫之中最有权势、武功高绝的西厂督主汪直,冷漠而直白地,向她问出了那个问题。 他质疑了她的身份。 因为强烈的危机感,她险些对他下了杀手。 可惜的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他的武功。 原本该是万无一失的定身招式,竟然被他只用了片刻的时间就挣脱了。 他真实的武功,竟然比她想象的还要高的多。 绝对的力量差异让她很快就落在了下风,那个男人却竟似完全失去了平素的冷静。先是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语,然后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铁了心要制住她,将她带出宫去。 她终究还是不敌,被他点中了穴道,抱在怀中出了自己的寝殿。 而,意料之中的是,一路上所遇到的宫人、侍卫,都好似瞎了一般,全部都装作没有见到她无助的目光。任由她堂堂一国太后,竟然就那样被个内监抱着朝宫外飞奔。 一片混乱之中,便就是这一位从天而降的国师,为她解了围。 而她也在冷静下来之后,重新仔细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就算是借尸还魂,这身体也是如假包换的那位阿华女史的。 而因着有位要做皇帝的儿子,她便就是如假包换的太后万华。 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即便是汪直已经发觉不对,但他也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谁都知道,她险些丧命在先帝那位恶毒善妒的万贵妃的手下,自此后,忘记了以前的事情,甚至性情也跟着大变也是难免的。 便就是有武功……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的身体还是原来那位的身体,这一点就足够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了。 更何况,正如那位国师所言,她还有皇帝的遗诏可以依仗。凭他汪直再如何一手遮天,也并不是能够在这皇宫之中,横行无阻的。 那么,为何要怕。 该怕的是汪直才对? 不是么?不管怎么看,他都是个意图对太后不利、以下犯上的罪人。 而且,她的运气也实在不错。 在快要被带出宫的时候,终于遇到了一个眼睛不瞎,也足够有身份和地位阻止他的人。 这一位据说是先帝亲自册封的国师大人,据说是专程赶过来救驾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同汪直此前便就有过什么过节,两个人一言不合就交起了手。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万华才发现,这位看着温文尔雅、长着一副如同观音一般俊美慈悲、法相庄严的年轻和尚,身上居然也带着极高的功夫。 围观了国师同汪直一战的万华,不知不觉间便就悄悄松了口气。对这位刚刚回宫,就察觉到不对,所以赶来“救驾”的国师大人,有了一种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偏向。 毕竟比起冷冽无情、手握大权的内监,总是挂着和风细雨一般微笑的国师大人,总是能够让人更有安全感的。 何况,他的确是救了她。 从汪直的魔爪之中,对此,她很感激。 只是,虽然如此,她却并不是完全信任他。 因着不过这么短的时日之内,她便就几次面临了生死。万华对所有人的警惕之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这种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死掉的情况之下,她便也就很难完全信任一个人了。 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这种细微变化,那位年轻又俊美的国师微笑着道:“仪式已经差不多了,娘娘若是感觉疲累,可以先回宫中歇息片刻。” 万华看了看他,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有劳国师费心了。哀家无事,还是等着皇帝一起回去罢。” 那国师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就不再多言。 然而他的风姿太过卓绝,即便就是站在那里,便就有一种安抚人心的作用。好似,只要有他在,一切事情都不用担心了一般。 整个仪式进行的很是顺利,如果忽略掉站在一旁的汪直那黑锅底一般的脸色的话,简直是举国欢欣的成功典范。 此前因着国丧而低沉的气氛,也很快地便就活络了起来。 万华心知这多半是因为这位国师的关系。她留意到几个年幼的女官已经在悄悄打量这位俊美出众的国师了。 而其他几位老臣,对这位国师的态度也很是恭敬,看起来这位国师也是个十分不简单的人物。 他真的如同他所标榜的那样,是全然地站在自己这一边儿的么? 不知道为什么,万华总有一种,前门拒虎、后门引狼的感觉。 希望,这只是她的错觉罢。 万华不动声色地掩去眼中所有的情绪,只保持着太后应该有的威仪,完成了这个仪式,然后抱起忽然扑过来不撒手的小皇帝、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回了宫。 按照规矩,次日起,她便要同小皇帝一起上朝听政了。即便从来没有涉足过政事,但是她好歹也算是博览群书的人。趁着每日里练功的空闲时间,倒是可以补一补如何从政、如何辅国的知识。 另外,即便解除了身份的危机,那汪直也是一根刺,让她有种不除不快的感觉。 不知道他同国师到底有何过节,有无必要让国师出手除去?还是留下来让他们两个人相互制衡? 万华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根本没留意被她抱在怀中的那孩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漠而别扭的神情。 转过回廊的时候,她忽然见到一身黑色官服的汪直站在那里,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同她说的样子。 考虑到昨天晚上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件谈不上多愉快的事儿,这个时候,她其实并不想见到这位督主。 不过,她也知道,眼下这附近并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他,那么恐怕这一次还是躲不过去了。 她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将小皇帝护在怀中,在他瞬间僵直的身体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处,反而让他更僵硬了之后,看着他难免有些疼惜。 然而没法子,她现在还不够强大,暂时还是只有让他继续担惊受怕一阵子了。 她压下心中的怒火和不甘,面色平静地朝着汪直走去。未料到刚刚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太后娘娘这是要往哪里去?不如让微臣伴驾可好?” 万华心中一动,转过头去看时,见到说话的人果然正是那位国师大人。 他站在那里,白色的国师服无风自动,愈发如同谪仙下凡。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便微笑着躬身领旨,然后缓缓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然后便就是顺从和臣服。 围在万华周围的那些宫人们也都无法抗拒这种力量,立刻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通路,好让她们尊敬仰慕的国师大人走过来——竟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位已经要把杀气凝聚成实体的、梦魇一般的督主大人。 好似约定好了一般,白衣的国师开始朝着万华走过来的时候,黑衣的汪直也朝着她迈出了脚步。 万华站在原地,看着这一黑一白两个年轻男子不约而同地朝着她走来,最终在她面前站定,相互凝视。几乎能感觉到他们目光之中杀意纠缠、火花四溢。 她心中不知道怎地忽然安定了下来,对未来的规划又有了新的想法。 而这个时候,那对峙的两人也终于不再“沉默是金”。 让她觉得有些意外的是,率先开口的竟是汪直。 他用他一向的冷冰冰口吻,对着笑得温和的国师冷冷道:“无花,你如此多事,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23章 二十三妖孽 看着无花那张笑得道貌岸然的脸,汪直愈发觉得有些恶心。 这妖僧又在这里装作圣洁的佛门大师了,招蜂引蝶都招到了宫里来,真是晦气。 别人不知道这妖僧的底细便罢了,作为先帝时候就已经执掌内宫大权西厂督主,这位“国师”大人的来历,他可是清楚的很。 这妖僧法号无花,乃是莆田少林寺住持天峰大师的“高徒”。 不过说是高徒,但天峰大师却似乎并不甚喜欢他。从莆田少林寺的住持之位最后根本没考虑他,而是传给了看上去平淡无奇、什么都比不上他的,他的师弟无相就可见一斑。 然而,这却并不妨碍这位无花大师在武林中独自闯荡出了一份名气。 还是一份不小的名气。 因着他长着一副宛若观音一般姣好的外貌,资质也高,不但佛法精妙,甚至在下棋、弹琴、诗画、烧菜也都是天下第一绝,是南少林第一高才,号称“七绝妙僧”。 不过他最厉害的,还是那揣测人心,招蜂引蝶的功力。 看着宫中那些无知女子们对这位“国师”的崇敬倾慕的目光,想到那些这位“国师”还未入宫侍奉,在江湖中闯荡时候就留下数不清的“香艳”传说,再看着他那万年不变的高洁出尘的“风姿”,汪直愈发觉得讽刺。他毫不掩饰看向他的嘲讽的目光。 身为佛门中人,却六根不净,便就是再惊才绝艳,也实在是让人尊敬不起来。 若是只在江湖中折腾也就罢了,他这妖僧闯荡出了名号之后,还借着先帝喜欢礼佛、最爱请所谓的“有道高僧”入宫宣讲佛法的缘由,混入了宫中。 他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很快便就因着一段法华经的讲解,获得了先帝的赏识。而且竟后来居上,压过了原来的国师继晓和尚。又在继晓莫名横死之后,以他“知己”的身份继承了国师之位。 那继晓和尚虽然也不是个好东西,但也是惯于洞悉人心的高手,不然也就没可能在先帝一朝风光那么久了。 可便就是这样的人,竟然也被这无花算计得忽然横死,足见其心机之深沉,心思之歹毒了。 不过那继晓也并不是到死都没觉悟。不知道他安排了什么后手,在无花继承了国师之位没多久,就迫得他自请出宫,回莆田少林寺为先帝祈福。 汪直当时也颇得先帝赏识,且常常被派驻京城之外做事,这两个僧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他看在眼里,却也没太当回事儿。 所谓僧道之流,历来是帝王依仗拉拢利用的东西。要想完全不让他们的势力渗透进来,是完全没可能的事儿。 而且,不管他们闹腾得再凶,也不会动摇他这个西厂督主在宫里头的地位。故此,他一直是保持着冷眼旁观的状态的。 毕竟在他看来,他们不过只是狗咬狗罢了。 哪里知道这种渣滓一般的东西,竟然会卷土重来,再度得脸呢? 还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因着此前这妖僧并未触犯过他的权益,他也实在瞧不上这种道貌岸然的、连都克制不住的渣滓,故此在去西北督战之后,相关的情报收集工作便有些中断。 由此,对于这个本来应该蹲在莆田为先帝“祈福”的妖僧,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宫内的事儿,他便也就不甚清楚了。 不过,虽然不甚清楚。但,一见到他的面,汪直便是猜也能猜的到了。 这妖僧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想必是知道新皇今日即位,才算着日子赶过来的吧? 至于那遗召……先皇下旨辅国的竟然是太后,对这妖僧来说,岂不是极其好的一个消息? 太后娘娘说起来尊贵,其实芳龄不过十八、九岁,正是青春妙龄的时候。她独自带着四五岁的小皇帝,在这诺大的深宫之中,定然倍感孤独和无助。表面上看起来,可不正是这妖僧最擅长应对的那种深闺女眷。 更何况,她现在对过去的事情毫无记忆,又刚刚被这位看着很像那么回事儿的“国师”大人“救驾”,怎么看都应该会是对他比较有好感的。 这都怪他,昨日得到的信息太过让他震惊,自回宫之后,情绪又压抑了太久,一时间没控制住,问出了那句话来。 他本不该这么冲动的。 其实那问题的答案,他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而即便知道了真相,他却仍然下不了杀手,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可是昨夜在她的寝宫,看着她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朝着她出了手,也不管不顾地问出了那句话。 看着她的目光终于因为自己而波动,他心中有种奇异地有什么得偿所愿却又夹杂着怅然若失的复杂感觉。 然后就面临了她前所未有的反击。 他在那一刻感觉到了冷冽刺骨的杀意,也万分后悔自己的一时失言。 她不是那个温柔善良的阿华、不是同他一起被送进宫里、视若亲妹一般的瑶家妹妹。 不管她真实身份是谁,她都不是她。 在那一刻,他无比确定地感觉到,她是真的想杀了他的。 而他,却竟然还是不想伤她,也真的只是想要带她出宫,去给那个五毒教的苗女看看身体。 蛊虫这东西,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 对于自己这一次次的破例,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暂时还是不想深究。当然,当时也并没有什么机会让他细想。 因为无花竟然巧妙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阻住了他要带她出宫的脚步。 汪直曾经听说过无花的武功很高。 但是,同他交手却是第一次。 不过,对决之下,汪直却发现,这妖僧的武功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当然他倒是还不至于落败,但却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更加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这妖僧居然拿出了遗诏。 而且竟然是真的遗诏。 上面清清楚楚地约定了要“太后万氏辅国”。 好笑的是,捧着遗诏,一脸正气的妖僧,还宣称他夜观天象,卜得太后今夜有大劫,故此立刻护送遗诏回宫救驾。 这是个极好的解释他作为国师深夜出现在宫中的理由,也是很能够得到人好感的理由。 也是因了此,汪直被迫将她留在了宫中。 这妖僧果然不简单,以前,是他太看清他了。 接下来的事情,如同汪直预料的一般,这妖僧接过了登基大典中好几样重大仪式——他本就是先帝亲封的国师,原本也很有资格做这些事的。毕竟,新皇并没有下旨对他进行什么安排,那么他便就还是国师。有国师的祝福和祈祷,不管是皇家还是百官,甚至连平民百姓,都会无端有一种安全感的。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这位法相完美的国师大人,完美的面具之下,包藏着怎样的祸心。 去莆田的属下似乎很快就要传信回来了,汪直看着无花的眼神,嘲讽之外,也有几分志在必得的杀意。 谁都好,宫里头的事儿,可轮不到他兴风作浪。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便就是这位不知道来历的太后娘娘,会不会如同那些无知蠢妇一般迷恋上这妖僧的好皮囊。 当初万贵妃…… 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汪直微微收敛了心神,忍不住看了万华一眼。 然而她如同平素一般,还是那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淡然神色。 或者,她是不同的吧? 汪直暗想,一面却忍不住绷直了身体,准备等一会儿一言不合,好趁机再同这妖僧大战一场。 与汪直精彩的面色相比,无花的脸上却一直带着和煦的微笑,他看了看汪直,笑着道:“督主今日的火气也很大呢?小僧那里有才自莆田带来的好茶,不如让小僧为督主奉上一盏,也解解这火气?” 两个人不说话则以,一说话,愈发有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万华看着这两个人在她面前如此针锋相对,反倒是愈发冷静了起来。 她沉思了片刻,已经想到了一个主意,准备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正准备开口发话,谁料这个时候,却忽然有人来报:“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太平王求见。” 万华一听,心中倒是暗喜,太平王?不是那一位阿九世子的爹么? 好似前两日说他把登基大典用的贡品丢了,这想必是来请罪的了? 不错,既然他也来了,这出戏就更好唱下去了。 汪直和无花这两个人她都不信任,加上一个养得出那样的儿子的太平王,想必这场面实在会是非常有趣。 那么,不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罢。 想到了这里,万华微笑道:“太平王深夜觐见,想必是有要事。既然是如此,便请督主和国师,一路陪哀家和皇帝走一趟罢。” 第24章 二十四贡品 太平王是个看上去脾气很好的中年男人。 再加上他略微有些圆滚滚的身材,看上去颇有些憨态可掬的模样。 只不过,因着此次进宫是为了贡品失窃的事儿,他当然不会是喜气洋洋的表情,而是一脸愁苦,进了门就拜倒在地,就连让他免礼,他都不肯起来。 万华端坐在殿中主位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据说家财颇丰的王爷。看着他满是肥肉的脸上,那诚惶诚恐的表情,真是很难会想象得出,他会有那位阿九世子那样的儿子。 到了此刻,她怀中的小皇帝似乎也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的身体不再僵硬,只安静地躺在她怀中,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万华对照顾小孩子没有什么经验,不过想着原来师兄师姐们似乎有说过小孩子需要多点儿睡眠,也便就由着他去了。 左右今儿这事儿在她看来,不过也是件琐事。 而他年纪那么小,便就是勉强弄醒了,也并没有什么用处。还不如索性便就让他睡一睡好了。 有传国玉玺那一场乌龙大戏在前,万华觉得,回头再看贡品这点儿事儿,还真的不算个什么了。 不过,在场的人中间,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会这么认为了。 因着,无论怎么看,皇家的贡品被盗,这在哪里都是件很有必要好好请罪的大事。 只不过,虽然如此,一般理智点儿的掌权者是不会当真治罪的。毕竟这一次只是押运贡品不利,又不是私吞,更不是谋反,总不能为了点儿钱和东西就重处一位宗亲罢。 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位太平王竟然被吓成了这副样子,那恐怕这事儿并不是那么简单。 果然,等到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的太平王,战战兢兢地讲述起事情的经过之后,万华方才恍然。 原来丢的不只是贡品,还有他所有的护卫和押镖的镖师。 是真正的不翼而飞。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甚至连马匹车辆都没有了。 这种诡异的状态,着实超乎人的想象,任谁都会猜想是不是押运的人监守自盗了。 而且那么一大笔钱物,若是被有心又有点儿权利的人利用去发展点儿什么势力,也的确会是个隐患。 太平王的封地还算是比较富庶的,要不然也不会自己也弄了一大堆贡品跟着押运大队一道儿进京。 那么,若真的是他监守自盗,倒是真有些其心可诛的意思在了。 要知道,已经逃走的南王,就是前车之鉴,他可是毫不掩饰想要夺取皇位的野心的。 太平王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故此紧张得浑身的肥肉都似乎在颤抖。 因着万华此前发话是让汪直和无花都来参与此事,且西厂本就是为了缉事、刺探而设立的。故此身为西厂督主的汪直也没含糊,看了万华一眼,见她没有先发话的意思,便就冷笑了一声,径直发问道:“王爷这话说得,似乎是太平王府与此事没有半点儿关系。这东西和人马都是凭空消失的,并不是人力所为,那便是有些怪力乱神之意了。” 万华看了他一眼,对他这种代她出头的事情不置可否。 出人意料的是,无花竟然也没有多话。 于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太平王便就直接面对了汪直的质问。 只不过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甚至连虚张声势地呵斥汪直一个内监多管闲事都没有,只是吓得伏在地上颤声道:“小王真是不知道此事到底是何缘故,请万岁和娘娘明鉴。” 万华对此毫无意外,转头看向无花道:“国师以为如何?” 汪直原本还要继续发力,见到万华发话,略愣了愣,虽然心中不忿,却也知道了她的意思。 这无花一向是装得仙风道骨的模样,不知道面对这种具体要出力的事情,又要如何做? 倒也可以看看。 无花听见万华询问,微微一笑道:“雁过留声、云过留痕、即便是佛祖出手,也当有神迹显现。况且小僧以为,此事并非神迹,乃是人为。” “只要是人为,那么必定便会有痕迹。不若请汪督主派几个好手,与当地的捕快通力合作,此事必定很快能够水落石出。” 他不慌不忙地说了自己的想法,竟是颇有些章法。 不过,仔细一想,其实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不打算出力,而是将事情又退回给了西厂。 好个伶牙俐齿、花言巧语的和尚。汪直心中火起,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想要讽刺这臭和尚几句,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万华却已经发话道:“国师说的不错,此事如此蹊跷,恐怕也只有仰仗督主,才能查的明白了。” 那太平王颤抖着道:“太后明鉴,小王虽然无能,对贡品看护不周,但也可以为督主追查此事效犬马之力。现已经抓了负责押镖的福威镖局的总镖头林震南一家子,就关在小王下榻的驿馆,若是太后和督主想要审讯,小王可以随时将他们押解入宫。” 万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发现他所有的表情做的都很到位,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任何作假的异常。 可惜,即便表情再真实,也不能掩饰,他说的并不都是真话这个事实。 能够有阿九那样的儿子的藩王,怎么可能真的是一个懦弱无能的王爷。 而且越是因着装得如此无能,便就越是让人怀疑,他到底在掩饰什么了。 她微微沉思了片刻,觉得还是等着小皇帝醒来之后,再多打听两句那位阿九世子的事情。 不是她多想,自从在这个世界苏醒,莫名其妙地坐上了太后的位置之后。 她总有一种强烈地危机感。 好似有看不见的暗影在悄悄盯着她,只要她松懈下来,就会被人伺机扑杀。 这种感觉不太好。 而她甚至不知道,这暗影是什么身份,来自何方。 即便在万花谷的时候,过得是桃源一般近似与世隔绝的生活,她也并不是不谙世事、对江湖和人性一无所知的小姑娘。 她曾经见过的风雨,并不比此时少,也从未惧怕和退缩。 他们想要玩儿心机,玩儿权术,那么就来试试好了。正好也让他们试试她的本事。 万华敛去眼中的所有情绪,平静地开口,将这个事情做了个了结:“天儿晚了,此事便按着国师所言。由汪督主负责追查,国师从旁协助,三日内给哀家一个结果。” 末了,她看了跪在地上颤抖的太平王一眼,淡淡道:“只不过,事情没有了结之前,恐怕就只有麻烦王爷暂时在京中驿馆小住,不要到处乱走,恐怕再遇到危险了。” 短短几句话,安排了这件事,她便起身,抱着小皇帝回了寝宫。留下三个男子或战或跪,神色各异。 无花照旧是笑眯眯的神情,甚至还朝着汪直拱了拱手道:“虽然小僧一向甚少插手红尘琐事,但既然是太后懿旨,那么小僧此刻起便任由督主差遣了。” 汪直看了无花,终究还是控制住了想要将他当场砍死的冲动,只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国师了。” 他并不打算用这个看不透心思的和尚,但却也不打算让这和尚好过。不过他真正在意的,却是方才太后的眼神。 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太后这个角色,那种上位者的气势,甚至让他有一瞬间想要臣服。 不管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她都不是个普通的人物。 此前,的确是他莽撞了。 好在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弥补。 太平王照旧跪在地上,听着无花和汪直彬彬有礼却暗潮涌动的对话,状若痴呆,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 手下暗探们说的没错,这些废物都不足为惧,那个女人,才是要关注的重点。 她的那个气势,完全不是深宫妇人应有的样子。 得想个办法才行了。 不管男人们是何种想法,万华却仍是顺利地完成了这第一天的过场。 将小皇帝送回他的寝宫之后,她也回到自己的寝宫。照常梳洗了躺在床上之后,心情却颇有些不平静。 今日不过只是开场,日后面临的事情恐怕比这复杂更多。 不管她说的那些话有没有用,也不管他们到底要不要遵照她的意思去做这件事,这至少是个观察他们真实意图的机会。 心机深沉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但是一次性遇到这么几位,也是件有趣的经历。 内力每日都在迅速增加,再这么拖上几日,恐怕她便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与这世界的一流高手抗衡了。 还要再多多练习和实战才行。 习惯性地将花间游和离经易道都修习了几遍,她调匀了气息,准备休息。 便就是在这个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 似乎又有不速之客来访呢。 一道暗影略过窗口,万华猛然睁开了眼睛,摸出从不离身的玉笔,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第25章 二十五刺客 那黑影轻轻巧巧地掠过窗户,身姿极为迅速轻灵。却未料到还没等到落地,便就迎上了万华结结实实的一下子攻击。 万华一出手,就感觉到这一位的武功比之前她交过手的那几位都差的太远。 而且最让人有些哭笑不得的是,想来这一位也是个夜袭的新手,经验尚显不足,受到了她的攻击,猝不及防之下,竟不免低低惊呼了一声。虽然很快就收了声音,但以万华的耳力,却已经将这个声音听了个一清二楚。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 这声音相当年轻,还颇有些娇柔的意思。若是平日里听见,想必会认为这是位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万万想象不到,会是个乌衣夜行的侠女。 万华心中微觉讶异,手中却是半点儿不含糊,一只玉笔翻飞自如,一套点穴截脉和百花拂穴手套着用下来,直迫得这姑娘喘不过起来,很快地就被点中了穴道,一动不能动了。 随手将方才被这小姑娘打开的窗子关上之后,万华这才收了手。然后好整以暇地转过身,将小姑娘的蒙面巾拿了下来。 太后的寝殿,自然不会是一片漆黑的。 几颗不知道哪里进贡来的夜明珠,给殿中带来极其柔和的光线。 在这种光线之下,万华很轻易地便看清楚了这位“不速之客”的面容。 果然是个小姑娘。 还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 年纪并不大,看上去最多十四五岁的模样。雪白娇嫩的肌肤、大而清澈的眼睛、纤细的身材,即便整个人裹在黑漆漆的夜行衣里,也颇有种“我见犹怜”的娇柔。虽然如此,但若是仔细看去,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却又有着一丝不屈和倔强。 这么一种情绪出现在她的眼中,作为一个深夜潜入太后寝宫的“刺客”来说,倒也真是有点儿意思。 万华将这小姑娘打量了一番,对于怎么应付她,心中已经有了底。她将玉笔收回袖中,然后在这小姑娘惊恐的目光中,又朝着她靠近了一步。看着她愈发惊恐起来,万华不由得微微一笑,缓缓开口道:“不知姑娘深夜前来,找我何事?” 这小姑娘的几个大穴被制住,半点儿都动弹不得,听得万华问话,她睁着那双漂亮清澈的大眼睛、一脸正气地道:“今日落在你手里,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便你,可是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说完,便就闭上了眼睛,看上去,还真是颇有些“舍身取义”的意思。 只不过身体的颤抖却暴露了她的恐惧,让这“舍身取义”的悲壮感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够悲壮,反而有些滑稽起来。 万华忍不住又有些想笑,像这样单纯可爱的刺客,不说这辈子了,便就是两辈子加起来,也都没见过啊。 不过好笑归好笑,正事儿还是得问。 她方才一击得手,当然已经试出了这小姑娘武功的深浅。 虽然说,自己占了地利和武功的便宜,但能够被她如此快地制服,可以想象,这小姑娘的武功在什么水平了。 万华也知道,就算宫内的守卫大部分的武功都只能算是平平,但是胜在人多,而且对于何时巡逻都有着严格的规划,故此,即便是面对着武功高过自己的人,他们的团体战也并不会太没有用。 而且,皇家重要的成员们身边儿总有几个武功极好的高手保护着的。这也是为何皇家、皇权在这种充斥着江湖人士的天下,还能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即便由于种种原因,万华的身边儿并没有这样的人在,但,就算凭着仁寿宫外的那些守卫,以这小姑娘的功力,她也是进不了这里的。 故此,万华已经猜出这小姑娘必定还有同伙。 只是,看她现在这个样子,直接问她的话,她一定会咬死了不说的。 不过,对付这样的孩子,万华还是很有经验的。 看着她因恐惧和紧张微微泛红的粉面,万华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漂移,似乎被勾起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以前在万花谷的时候,好似也有同这样单纯的姑娘打过交道来着,那个时候,是怎么做的来着? 眼前似乎飘过那群小姑娘粉红色的衣裙和漂亮的彩扇,果然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过了几天,便就怀念起那个时候难得单纯快乐的时光了呢。 万华敛眉将心中忽然浮起来的这一点愁绪散去,故意收敛了笑容,对着这小姑娘道:“你什么不必说,因着很快地,你们那些同伴就要来跟你作伴了。” 这话一说,那小姑娘浑身一震,却仍是嘴硬道:“他们才不会那么容易被抓呢……你骗人。” 她说完这句话,自觉失言,便就又紧紧闭上了嘴巴,低声说了句“你杀了我罢”,便就不肯再多说半句话了。 对于这个结果,万华倒也不算意外。 失手被擒还能露出那样的眼神的,想来是个有脾气的。刚开始接触,不怎么配合也很是正常。 只是可惜,这点儿小脾气,在她这里,还真的有点儿不够看。 小姑娘挺硬气,可惜还是太年轻。 她可能还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法子,是比杀了她更加可怕的。特别是对于她这种重情重义的小姑娘,若是她知道,她拼死想要保护的人,早已经束手就擒了呢? 万华想到这里,便就又将声音放冷了些,缓缓道:“我偏不杀你。你大可以看看,擅闯禁宫,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说完了这句,万华便也不再说话,反而后退了几步,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她的气势沉稳,也很有耐心,甚至已经做好了要跟她来一场“沉默”的对峙的准备。 谁料,这小姑娘竟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受不得诈。这没吓上两句,她便就撑不住了。 不知道是因着太过担心外头的人,还是有着什么其他的原因。似乎经历了一番十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这小姑娘终于开了口,咬着唇道:“如果我同你说了,你……能不能放过他们?” 万华看着她,没有接话。 按照经验来说,这个时候,她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 果然,她并没有等多久。 见到她迟迟不说话,那小姑娘有些着急地道:“这位……姐姐,方才是我不好,可是我们并没有恶意的,只是来寻找一样要紧的东西,救我大师兄。他是个好人,他还那么年轻,不能就这么死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居然有些哽咽了起来。 万华听到了这里,又见到她哭得十分伤心,不似作伪,总算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方才开口道:“你们来了几个人,要寻什么东西?” 小姑娘抽噎着、老老实实地道:“我们来了七个人,要找天山雪莲。” 万华略想了想,倒是对这个东西没有什么印象。不过虽然没有时间看,但她也知道太后私库里的东西倒是不少。其中名贵的药材也并不在少数,便就是有几株天山雪莲,也是不足为奇的。 只是这个东西虽然珍贵,却也没听说什么伤势非要这东西不可的? 看这妹子的性情,万华觉得,是不是真的要这东西还是其次,别又是一群被卖了都还不知道的傻帽儿罢? 实在是最近宫里头的事儿出的太多了,让她不多想都难。 她这里分心想着这个事儿,但是耳朵却也一个字儿没落下地听着那小姑娘交代的东西。 一旦开了口之后,这单纯的小姑娘便就很是配合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包括她们的门派,还有为什么来、甚至她大师兄受伤的始末都说了个一清二楚。 万华听她说了几句,心中已经有数。不过又是个俗套的热血少年侠士见义勇为、然后被打成重伤,然后大家一起救人的故事。 这些事儿她作为医者,昔年在万花谷的时候,便就听过了不少。出去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没少见过,故此,虽然这小姑娘讲得很带感情,她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比起关注小姑娘口中那个行侠仗义、朋友遍天下、似乎无所不能的厉害好人大师兄来,万华反而是对那个跟她们说要到宫中来求药的人倒很是在意。 她等着小姑娘说的差不多了,暂时停下来的时候,便开口问道:“是谁教你们来宫里寻这东西的?” 小姑娘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大师兄的朋友认识的一位神医,听说在江湖中是很有名气的,不过看着凶巴巴的,我……我害怕见到他……一直没敢离着他太近,所以不知道他的名字。” 万华看着她这个样子,忍住了叹气的冲动,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那又为什么求我放了你们?” 小姑娘有些脸红,却还是小声道:“二师兄他们出来替大师兄找这味药材的时候,本来是不叫我跟来的。可是我悄悄跟来了。他们在外面说话的时候,被我听到了。他们说住在这边大殿中的人就是这后宫的主人。姐姐你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大殿里,你是不是就是此间的主人?” 万华这次倒是彻底被逗笑了。 做刺客做到这种份儿上,也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在她同故人很像的份上,或者这个事儿也可以从轻发落。 当然,亏本的买卖她万华可是不能做的。那一位所谓的“神医”的底细,她虽然是有几分兴趣,可要是只拿这个来交换,也太少了点儿。 好在华山派,听起来似乎是个不小的门派,不知道,能不能考虑留着做个耳目。 毕竟这小姑娘的身份摆在那里,按理来说,只要配合上合适的策略和精密的安排,经由她而控制华山派,倒也不完全算是天方夜谭。 只是,若是他们一个门派的人,都像她这样单纯,那要来也就没有什么用了。 还有她那一位大师兄,怎么听起来也是个热血有余、智慧不足的人呢? 恐怕武功也不怎么样,不然也不会救个人,就把自己弄到一身是伤罢。 一连两个人都是这样让人叹息的性子,再加上他们那几个夜探禁宫前商量事儿都能被偷听的师兄弟们,万华对这个华山派的总体实力,感觉愈发没有什么期待了。 若是平时做点儿简单的事儿,实力不高、脑子不大灵光倒也罢了。 可她现在这处境,可真是半点儿累赘都拖不起的。 要知道她日常要应对的可都是汪直、无花这种浑身都是心眼儿的人。 再有就是南王、太平王这种要么疯狂要么非常会演戏的野心勃勃的家伙。 而这些还不过都只是浮于表面的势力。这个天下、这禁宫之中,背后还有些什么人要对她们母子不利,她可还没有一点儿头绪。 想到最近总感觉被人盯着的事儿,万华心中不禁想要冷笑。这真是将她当成了对手来认真对待了的感觉了。看来,她也是该找点儿人手用用了。 这华山派虽然看着差强人意,好歹也是个突破,不如就索性死马当做活马医,且略微试上一试好了。 想到了这里,万华在瞬间就决定了下面的行程。 她迅速收拾了一下自己,也翻出了一套深色的衣服穿上,从屋子里随便摸了一把药材,就跟那小姑娘一道儿出了大殿。 今日汪直同无花斗法,似乎很是势均力敌。又被她几句话吩咐下去,各自安排了一摊子事儿在做,想来也没有什么时间来管她这个太后。 其实白日里她有仔细观察过这个从天而降、为自己解围的国师。 这位在江湖中和宫廷里都享有盛誉的无花大师看着实在太过完美,当真是什么错儿都挑不出来。 但就是因了此,万华反而觉得有些不正常了起来。 正所谓过犹不及。 越完美的表面之下,往往隐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丑陋和恶毒。她曾经见过那样的人,故此,这种完美会让她本能地心生芥蒂。至少不会只凭表面几次接触,便就付出信任。 故此,让他们两人相互牵制,刚好能够制衡。也能够让她暂时喘一口气。 汪直最近的举动太过反常,让她倍感压力,有个无花在,且不论是敌是友。至少,可以确认,他同汪直不是朋友,便好。 出了殿门之后,便只有暗淡的灯烛照明了。 夜行衣在回廊的幽暗之处很有优势,十分有利于隐蔽身形。 而且如同她意料中的一样,大殿周围很是安静,那些值夜的宫人们虽然醒着,但跟睡着了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守卫们比平日里少了一半,想必是华山派那几位师兄弟们的功劳了。 万华一边走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并没有再多说话,她却已经有些脸红地低下了头去。 两人沉默着到了宫外的空地,小姑娘低声问了问她的意思,便从衣袖中拿出来一根烟花放上了天空。 据说这是他们门派内部做约定时候常用的信号,小姑娘倒是还记得带了几根在身上。听她说,之前的确是很少出门,这一次也是第一回跟着父母和师兄们一起出来。虽然如此,但她总算是没真的单纯到什么都不知道。照这么看,说不定,还可以调、教一番。 万华心念转动间,那小姑娘已经将一根烟花放完了。 这烟花信号在夜晚很是显眼,很快地,小姑娘的几位师兄便就陆陆续续地来了。 看到万华站在小姑娘身边儿,他们都表示十分惊讶。 这个时候,便就轮到小姑娘发挥了。 “各位师兄,这位是万姐姐,是她帮我逃出来的,她还懂医术,说要给大师兄看看去。” 这正是万华方才教了她的那几句话,难为她都记得清楚,听着也很是自然,倒也没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为首的看着年纪最大的男人略皱了皱眉头道:“小师妹,你又在胡闹了。今日大家伙儿出来帮大师兄找药,原本说好你是不必跟来的。这宫中凶险万分,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教咱们如何同师父师娘、还有大师兄交代啊。”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笑道:“二师兄说的很是,这回是我不好,二师兄不要生气了。” 旁边儿一个看着很是瘦小的少年也忙上来打圆场道:“是啊二师兄,大师兄和蓝姑娘他们都在等着呢,也不知道昨日那厉害的对头还会不会来,咱们快点儿回客栈去罢。” 那小姑娘听了这话,也着急了起来,连忙道:“六师兄说的对,咱们快回去罢。六师兄若是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儿了。若是……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儿,那我可就真是罪过了。” 万华此前听过那小姑娘介绍,他们的大师兄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之前那小姑娘提起的时候,便就很是动感情,这几位师兄弟看起来也对他们的大师兄也很是紧张, 于是一群人也无心再在禁宫附近逗留,急忙朝着落脚之处飞奔而去。 他们的轻功不算很高,以万华的功力,轻松跟着没有问题。而且此前一照面儿,她便就已经仔细看过了他们的经脉。 以练武的资质来说,最好的也不过就是中等偏下,甚至都还比不这小姑娘的中上资质。 那小姑娘在她手下尚且还过不了一套点穴截脉,这一群人就算一起上,也奈何不了她。 这更是让她对这次出门有些提不起劲来了。 安全是绝对安全了,但是感觉挑战是完全没有了。 这样的门派,真的有收服的必要么? 别弄了半天白费劲了就真成了笑话了。 万华觉得心中有些忧郁,不过这个时候,他们的目的地却已经到了。 因着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家客栈。就在京中,离着紫禁城不算太远,位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不说,还是家挺豪华的、看着相当不错的客栈。 可以想象,白日里这里会有多么吵闹,竟然让人在这样的地方养伤,那位神医也的确很是有意思。 万华心念方转,手已经被那小姑娘拉住。她一面不由分说地拖着万华往一间客房里走,一面急切地道:“万姐姐,咱们到了,快随我给大师兄看看罢。” 她话音未落,那房门里头已经传来一阵咳嗽声,伴随着一个男子低沉却爽朗的轻笑: “小师妹,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莫非又帮我去找了位神医?” 第26章 二十六试针 这声音虽然听起来中气相当不足,但却也能听得出来是个极其年轻的男子声音。 此前因着有那样一位很是有了几分年纪的二师兄在,故此万华还以为,这位听说受了重伤的大师兄,是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 谁料听声音竟然是这般年轻,她不免便有些诧异。 或者这一位大师兄,生来便就是这副年轻的嗓音罢?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她昔日也听说过有至死都是一副孩童嗓音的人在的。 然而等到被那位急切的小师妹拉着进了房门,见到躺在床上的却也是个极其年轻的男子的时候。万华愈发开始觉得,这华山派还真是有点儿意思。 若不是这位大师兄入门太早,便就是他有着特殊的驻颜技术? 听到她们进来的声音,那位大师兄虽然打了个招呼,但也并没有起身。万华晃眼一看,已经看出他受了极重的内伤。 以这种严重的程度看,他还能这样平静的说话,便已经很是难得了。 事实上,对一般的人来讲,能够忍住不痛苦呻、吟就已经是极其不容易的事情了。 看起来,这一位大师兄的心志很是坚强。 一直觉得华山派这个门派可能不行的万华,终于重新起了些兴趣。 好歹这个大师兄还能看。这么瞧着身体的资质也是不错的。 虽然内力差了些,但似乎有修习剑术? 万华本就是为了看看这位华山派大师兄的伤势才出来的。此刻见了病患,也不多言,立刻甩开了那小姑娘的手便就上前诊治了起来。 不管那一位让他们来宫内寻天山雪莲的所谓神医是谁,他至少有一句话没说错。 这个人的伤势很重,而且不能再拖了。 而照着这个症状看,天山雪莲也的确能替他拖延一段时间。现在这屋子除了她们几个,里也没见到有别的人在,想必,那个所谓的神医是去寻其他的法子来为他治疗去了吧。 从对症的情况看,这位神医倒也还算是有两把刷子,并不算是徒有其名之徒。 万华一面想着,一面伸手检查这男子的经脉。她是医者之心,眼中只有经脉、伤处,根本不会在意其他,也没想着先打个招呼什么的。 这都十万火急了,谁还会管这些啊。 她也没想到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诊治,这男子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被人忽然在身上又摸又捏,那男子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抓住万华的手,不料却反被万华制住了。 看着万华素手轻挥、眨眼间就封住了他身上几个大穴,年轻男子的眸光一暗,再看向万华的目光便就多了几分探究。只不过,他的脸上却浮上了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 “这位‘神医’看起来很厉害啊。小师妹你从哪里寻来的?生得可真是好看……” 此前他虽然双目紧闭,但长方脸蛋,剑眉薄唇,很是英气俊美。这会儿他睁开了眼睛,虽然多了几分活泼和生气,但也难免便显得就有些油腔滑调的意思了。 特别是配合上这几句话,简直有些调戏的意味儿。偏偏他的眼中却干净得很,自那小姑娘进门开始,就没离开过她的身上。只要没瞎,都看的出,他的心在谁身上。 这会儿又装出这个样子来,无端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因着实在懒得跟他虚与委蛇,故此他话未说完,万华已经顺手点了他的哑穴。 “让我医治,便就得守我的规矩。你话太多。” 听了这话,旁边儿站着的小姑娘有点儿脸红,几个围观的师兄弟们也有些尴尬。 此前以年纪最长的那位二师兄为首的人对让万华给他们大师兄医治这事儿还是有些心存疑虑的。 直到万华冷冷说了句:“他这个样子,要杀他,还要费什么劲动一回手。只要放着不管,最多也就能撑到明日天亮罢了。” 那小姑娘也哭着表示现在没有其他的法子,“不如就让姐姐试试罢”。 一句话,大家便都闭上了嘴。 等到万华这么专业娴熟的手法一动起来,所有人都觉得,小师妹这肯定是捡到宝了。这漂亮姑娘她可能真的是个神医啊。 虽然不是很懂,但看着这动作、这表情,简直太像那么回事儿了。 而且,她还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听说宫里头藏龙卧虎、人才济济,说不准,她还是御医呢。 年轻男子发现他就这么样地被他的师弟师妹们抛弃了。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一般被这个陌生的、年轻又漂亮的姑娘上下其手。还被大家一起近距离围观,真是万分尴尬。偏偏因为穴道被制住,什么都不能做,他无奈地苦笑、却也不得不暂时闭了嘴。 但是即便如此,他的一双眼睛却仍是打量着万华,似乎在评估她的来历和实力。 万华虽然对他这种无礼的目光感到有些不适,但她此刻沉浸在医疗的状态里,也并没有什么心思理会这些琐事。 自从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她便时刻在温习修炼万花谷的内功心法。也有意抓紧了所有的时间和机会来挑战自我,短短时日之内,便就获得了几个大突破。 到了今日,太素九针总算是可以自由施展了。 针法加上足够的内力,才能发挥这套功夫真正的功效:药王秘传之医术、专以救死扶伤。 这人的内伤虽然严重,但只要多扎几回,保管针到病除。 万华胸有沟壑、下针神准,只不过毕竟这伤势太重,故此治疗起来,也是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所以,很快地,被扎的人便就没有余力在观察她了。 最后一针刺入经脉的时候,原本之前即是身受重伤脸上都还能带着点儿微笑的年轻男子已经完全维持不住平静的表情了。不过被扎了小半个时辰,他便满面痛苦,大汗淋漓,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似乎经历了地狱一般的折磨。 事实上,如果他的哑穴没被封住的话,他肯定早就已经忍不住叫出声儿来了。 见到那群病患的师弟师妹们纷纷上前表示关切,万华却只淡定地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一面将那套针收回了袖中,一面平静地道:“暂时死不了了,不过要想全好,还得再扎几回。” 她话未说完,那男子忽然浑身抽搐、吐了几口血出来。 众人都慌了,纷纷抢上去打算“抢救”,还有人想冲过来抓住她这个疑似下手胡乱医治的人……当然,万华是没可能被他们抓到的。 她虽然很少出手,但是只要一出手就会倒下一个人。故此很快地,除了那小姑娘还守在他们那位大师兄身边儿着急地掉眼泪之外,其他几个男弟子都怒气冲冲地围上了她——好似只要能将她抓住,他们的大师兄就会醒来似的。 万华在五六个男弟子的围攻下游刃有余,很快地,还能站着的就只有一两个人。 正在屋子里一片混乱、万华也准备再接再厉的时候,门外忽然跑来了一个身上穿着苗人服饰的姑娘。她一阵风似得从众人眼前跑过去,直接跑到了床边,抓着病患的胳膊喊了声“令狐兄弟这是怎么了?”便就坐在他身边儿、开始替他把脉。 她似乎也懂些医术,众人很快便就安静了下来,重新围在了她身边儿,表情忐忑地看她诊断。 直到把脉的人表示脉象正常了不少,病患也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缓缓睡去,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万华的时候,他们的表情便就愈发地尴尬了起来。 看着几个大男人鼻青脸肿地站在旁边儿,搓着手不敢说话,万华觉得这个门派果然还是真的不大行。 能用的人太少了。 简直心累。 别的不说,就刚刚的那事儿,两个姑娘的表现都比这一群人好一百倍啊。 说到姑娘,那个为年轻男子诊脉的女子到了这个时候,方才小心地为他盖上被子,转过了身来。 这果然是个苗女。 典型的苗家姑娘的长相,十分耐看。 而且看着还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万华心中觉得有些疑惑,正在回想到底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谁料道那苗女同万华一照面,便也就愣住了。 她看着万华,忽然拍了一下手,冲过来,冲着喊道:“你不是那天见到的那个漂亮的小妹子么?你怎地来了?”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的那个生的很好看的情郎,同你说了我在这里,叫你来找我的?” “那他呢?” “他怎么没来呢?” 这苗女的汉话说的不错,不论说什么都带着些娇媚之意。可是偏偏,她还是个急性子,一说起话来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叽叽呱呱,简直让人插不进话儿去。 万华耐着性子听她说完,方才平静地开口道:“姑娘认识我?不知道咱们在何处见过?” 那苗女愣了愣,方才接话道:“小妹子你不记得了?那天清早儿,在城门口,咱们不是见过一面么?” 她顿了顿,看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年轻男子,目光有些黯然,过了片刻方才转过头来继续道:“那天令狐兄弟也在。是我看出了你身上……你身上的不妥。不过因着大家素不相识,令狐兄弟怕我们贸然多事,反而不好,便就没多说什么。” “可是后来跟小妹子你一道儿的那位黑衣服的俊俏郎君是来寻了我说话的。难道不是小妹子你的意思么?”她看了万华一眼,破有些疑惑地道。 是汪直? 万华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她却仍然只是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我没叫他来。当日与阁下几位不过只是偶遇,我并未多加关注。” 那苗女叹息道:“难为那俊俏郎君为了这个事儿专门跑了一趟,还吓得脸都白了……他一定很是喜欢你罢?” 万华对她这套“情啊爱啊”的话似乎完全听而不闻,只是听见其中一句的时候,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吓得脸都白了?” “是啊。”苗女看着万华,觉得这小妹子近看比那日远远看着还漂亮,不免有些惋惜地道。 万华的表情仍旧看不出什么变化:“看来阁下是知道,我的身体有何不妥了?” 那苗女点了点头,迷惑不解地道:“是啊,怎么那位郎君回去没同你说?” 万华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不说,我也猜到了几分。既然阁下精通此道,倒不如再来指教一二。” 那苗女笑道:“小妹子你真是客套。我姓蓝,叫做蓝凤凰,是云南五仙教的教主。我方才给令狐兄弟把了脉,他的伤势已经大好了……听说是小妹子你给医的,真是厉害。你那么厉害,说不定,你身上……这不妥,恐怕也没那么不妥了。” 万华笑笑,看她生硬地避开说“蛊虫”这两个字,知道这姑娘是为了帮她保守秘密。 不过,其实她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但是有机会弄得明白些,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儿。 于是,因着给那位名叫令狐冲的华山派大师兄扎了几针,万华意外地得到了他的小师妹——华山派掌门之女岳灵珊和他的好友五仙教教主蓝凤凰两个姑娘的友谊。此外,她顺便还弄清楚了自己体内的是个什么东西,而且还将收服华山派的事儿布置了一番,真是一举数得。 虽然蓝凤凰说的这蛊虫的反噬作用有些可怕,但万华自己身为医者,早已经对如何应对有了章程。至少现阶段,她还要靠着这蛊虫提升功力,而且,问过了蓝凤凰,她说的那种蛊虫和自己这个蛊虫的培养方法之后,她心中更是有数了。 这个事儿果真是另有隐情的,还可以从长计议。 现下要考虑的,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万华将要办的事儿一一办完,便就告别了蓝凤凰和岳灵珊,独自回了宫。 刚进了门,便觉得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悄无声息、却带着可怕的杀意。 万华无奈地掏出了玉笔迎击,一面却也忍不住低声道:“不觉得无聊么?又来这一招?” 第27章 二十七献身 来人并不答话,不过却也并没有因此而变招的意思。照旧是用的自半空中而下的悄无声息的扑杀。招式同上一次并没有什么不同。 万华也用跟上次同样的一招接了下来。 一切都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么大约便就只是,这一次,她已经事先就知道了他是谁了罢。 这样性格古怪而又武功奇高的可怕孩子,只要是见过一面,就绝对不会忘记的。 何况,她还给他扎过针呢。 亲手摸过的跟只是看过的,总归还是不同的。 因着察觉到这孩子还是并没有什么杀意,万华应付起他来便也就十分随意了。 刚才在宫外虽然同华山派的几个人交了一回手,但是因着他们的武功实在太不上台面儿,她打了几招,实在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便就速战速决,直接用武力将事情解决掉了。 干脆利落倒是够干脆利落,但是要打的痛快淋漓,却是完全不能够了。 但是这孩子就不同了。 他的武功之高,目前简直无能人比。便就是那位国师无花和督主汪直,恐怕也未必就能够胜得了他。 虽然不知道他从何处修习来的这么高深的功夫,但,万华觉得,这个对她来说是个非常好的练功的机会。 难得他肯来陪她过招儿,还两次都没下杀手,这对她来说,便就真的是天上掉馅饼儿一般的好事儿了。 有个武功很厉害、脑子又不大灵光的人做陪练,这种好事儿可不是谁都能碰到的。万华很是珍惜这种机会,故此在接下了这孩子的第一招之后,还顺手回击了一招,也算是顺手练习下新练出来的功夫。 而一出手她便发觉,这孩子方才看着有些呆呆的,却似乎也并没有如同上次一般,对她那么轻视了。 轻巧地闪过了万华以攻为守的一招之后,他便飘落在八仙桌上,重新换上了他那招牌一般的完美微笑道:“几日未见,娘娘的武功又见长啊。” 照旧是十分完美的开场,可惜他的性子又怎么会是就这么轻易地就让场面继续正常下去呢? 万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等着下文,很快地便就听讲,他果然便就又接了一句道:“不过……这脑子还是一样地不大灵光啊。” 真是不出所料地让人愉悦不起来啊。 万华有些无语地暗想。从这种幼稚的行为来看,这位明明应该危险又可怕的太平王世子,果然也不过还只是个小孩子吧? 他既然罢了手,万华便也收了功夫,走过去坐在了桌子的另外一边儿,十分淡然地道:“脑子灵不灵光没关系,不影响施针便就行了。” 听见那个“针”字,那孩子的脊背似乎不自觉地瑟缩了下。不过他却很快地掩饰了过去,仍是竭力装作面色平静的样子,镇定地道:“不过只是雕虫小技,有什么好得意的?” 万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哦?哀家以为,阿九世子是想念哀家的针刺进身体里的那种感觉才来的,原来竟然不是么?” 听得她的话,太平王世子面色一变,露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看上去迷茫中带了几丝疯狂,跟那天要翻滚求鞭挞之前颇有些相似。 万华眼看着情况又要朝着不大受控制的方向滑去,便赶紧放弃了继续打击他的想法,另外转移了话题道:“说真的,阿九世子深夜前来,到底是为了何事,要找哀家?” 太平王世子在频临疯狂的边缘,又回过了神来,恰如一壶快要烧开的滚水被浇了一瓢冰块儿,心情便就立刻是不怎么好了。 说好的邪魅狷狂、直面恐惧的呢,怎么一到这个女人这里又不行了。 太平王世子感觉很忧郁。这么下去,不要说克服心魔了,他连这个女人都没有什么办法,还怎么去做大事? 然而一旦脱离了那种负面的情绪,他便立刻就又恢复了平日那个心思玲珑的九公子该有的样子。 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他本不该如此在意的。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样的一个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女人,意外地能够如此牵动他的情绪不说,还动不动便就能够让他大吃一惊。 今日他本是闲着无聊来宫中闲逛的,谁料道竟然便就旁观了一场大戏,也很是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不管进宫的初衷和本意是什么,以他的武功,在皇宫之中进出,那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再加上有无人岛上的势力可以供他调遣,只要他愿意,这天下便就没有他没法子知道的事儿。 故此,他早就已经知道阿樘这个登基大典想必不会很是平静的,原本也是存了看看热闹、帮帮手的意思。 因着他来的很早,故此,整个大典甚至大典之后的事儿,他也都早知道了个差不多了。 当然,他也听到他们家老爷子和这女人为首的几个人说话了。 数年没见,老爷子这演戏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太平王世子开始还饶有兴致地看了几眼,后来便也就没有什么兴趣继续看他那张大脸了。 不过好在她们也很快就结束了。 看着这女人抱着阿樘似乎是要回宫歇息的样子,他鬼使神差地又跟在了她们后面。没走了几步,不知道怎地便就想起了那天晚上被她制住穴道、施以针灸的事儿来。 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他的身体便立刻传来一阵奇怪的战栗。 就好似那坚硬的玉针尖端又一次刺入了他的脊背一般。 疼痛,而鲜明。 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虽然丑陋又痛苦,但至少还是无比真实的。 然而无尽的虚空似乎又攫住了他,那种似乎到死都无法摆脱的感觉又来了。 他忍着想到地上打滚的冲动,咬着牙一路远远跟着她们。因了此,他也见到了她同那死太监和臭和尚的对峙。 那两个人虽然听说很是厉害,但在他眼中,也不过就是比一般的废物稍微好上一点儿罢了。 偏偏那女人既不呼救、也不出手,竟然还笑着跟他们两个说话。 这女人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那两个人的武功,好歹还是比她好的,她居然还敢在他们面前那么放肆,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居然有点儿觉得她这个太后做的很不错了?这一定是幻觉。 好容易等着他解决了这两个人,又将阿樘送回了宫安顿好,谁料,回去之后,还没等他现身,却又来了个刺客。 说是刺客,那丫头的武功和智商都简直感人,也就无怪连这个女人都能游刃有余地将她玩儿弄在鼓掌之中了。 看着那女人居然换了夜行衣同那个黄毛丫头刺客一道儿出了宫,倒是让他提起了点儿精神。没想到这个女人看着虽然是一副古井无波的蠢样子,竟然也是个有胆子独自出宫的。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又跟着她后面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看着她同华山派的那几个喽啰交手,又替那个甚么华山首徒令狐冲施针医治,简直忍不住想要惊叹了。 不过几日没见,这女人竟然就已经这么厉害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可惜,要收用华山派这个事儿,可实在有些蠢。 那些渣滓有什么好用的,至少也要他们府中那些普通高手的级别才够看啊。 然而,身为女人,还能够有这样的心,也是不错了。 宫九感觉,他很有必要再同她交个手,顺便再来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了。 或者,是不是也可以游说她,让她加入他们,成为新的“隐形的人”呢? 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能够做的很不错的。 带着完全有些不像平素的自己的这种纷乱芜杂的情绪,他跟着万华一起回到了寝宫,跟着便就朝着她发动了攻击。 不过,说是要好好交手,他甚至却都没有多用半分力气。只不过是完全照搬了上一次初见的时候用过的招式而已。 那完全就是当时他为了吓唬万华而用的招式。 而当时他以为万华是个完全不懂武功的深宫妃嫔来着。 这就可以想象,到了这个时候,再用这样的招式是有多么好笑了。 幸好他最后反应了过来,避过了她反击的那一招,不然,恐怕就要第二次落入她的手里了。 不知道为何,想到上一次的事情,他忽然对没能落入她的手中这事儿,有些惋惜。 跟着,没说上两句话,这点儿心思就被她开玩笑一般地道破了。 他险些失态,不过,更加让他难以招架的却是她偶然露出的温柔。 看着她转移话题的模样,他默默地起身,凑上前去,在她惊异的目光中,开始脱衣服: “不是说要施针么?来啊,来扎我啊。” 万华看着珠光映照下的,这个已经算是半大少年的孩子光滑洁白的脊背,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还真是来找她扎针来了啊? 这算不算是自己送上门来“献身”呢? 既然是这样,那可就不要怪她没有手下留情了。 万华从妆奁中取出上次给他用过的那根玉簪,继续起她的扎针大业。完全没有留意,有个黑影从她的窗外掠过。 宫九躺在她的床榻之上,却是对这一切看得清楚。他忍着玉针刺穴的疼痛,微微闭上了眼睛。 那个人是谁,甚至他背后的人是谁,他都知道。 只是什么都不能说。 一切只能靠她自己自求多福了。等办完了这几趟差事,再来看看她好了。 可一定不要死啊。 太素九针的功力渗透入他的经络,极度的疼痛带给他的却是久违的安宁,迷糊睡过去的瞬间,他终于还是没有控制住,喃喃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一定别死啊,蠢女人。” 万华心中一动,看着他说完这句话便就沉入了梦乡,便也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继续下去,没有停手。 心中却是暗自揣摩起这话的意思来: 这是不是说,其实这孩子他知道有人想要对她不利? 而且,知道这个人是谁? 不管万华和宫九心中各自如何地惊涛骇浪,单说那黑影自仁寿宫窜出之后,便就三拐两拐绕过了守卫和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皇帝住的大殿。 还没进门儿,便听得里头那位小主子发脾气的声音:“一群蠢货,连一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怀恩呢,快叫他来见我。” 第28章 二十八掌印 黑影微微一怔,却也飞快地取下了面巾,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准备进去见驾。 月色之下,可以看见他的发须都已经斑白,整个人却仍是如同一株古松,挺拔而坚韧。正是小皇帝的心腹,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 他方才听手下说太后宫中有动静,本来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儿的。不想也看了一场大戏,心中正是惊骇不已的时候,忽然听得小皇帝传召,这才赶紧赶了回来。 刚一回来就听见了这么大的动静,小主子的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 不过等到猛然想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之后,怀恩叹了口气,在忽然感觉有些刺骨了的夜风中,不由自主地微微垂下了头。 那一件事情,实在太过惨烈。不要说小主子了,便就是他这个说起来并不相干的人,在每一次午夜梦回、无意中想起的时候,也会觉得十分难过。 他尚且是这种感觉,何况是小主子呢。 特别是今夜,特别是此时。 算起来,可不就正是出事的时候么。 只是,不管是什么样惨烈的事儿,若光是难过的话,在这吃人的宫里头,恐怕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故此,不过片刻之后,等到怀恩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心中又已经恢复了平静。还剩下的所有情感,都不过只是对小主子的怜惜而已。 听着里头的动静愈发不大对,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半刻都不敢再耽搁,立刻推门走了进去。 不料,他选的这个时机不大好。一进门儿,便就正好赶上小主子在砸东西。一样上好的瓷器被小主子下死力气砸过来,恰好是朝着他这个方向。 小皇帝原本没看见他进来,不过等到他看见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他手里的东西已经砸了出去。 小皇帝心中虽然有些惊讶自己这位心腹回来得如此之快,也对自己这么鲁莽失态的行为被他看见这事儿、略微感觉有些尴尬。但这些情绪同他现在的强烈情感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他今夜心情很差,这个时候还能留在这大殿中的当然都是心腹之人。故此他没有必要、也不想再用平素的伪装。这种心绪之下,便就是看着那瓷器快要砸到这位心腹的头也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儿。 不就是摔过去点儿东西么,以怀恩的功夫,要躲过去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然而,就在他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啪”的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跟着才是瓷器跌落的脆响。 抬起头来看时,却竟然见到怀恩居然不躲不闪,任由那个茶盅砸在了他的头上。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血色模糊了他的面容,让他那张平素总是正直中带了些慈爱的脸也变得有些恐怖了起来。 这是怎么一出儿?小皇帝吃了一惊,忍不住站起身来道:“怀恩,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躲开?” 怀恩心中苦笑,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掏出一方帕子随意擦了擦头上的伤口,然后才躬身施礼道:“陛下,您找我?” 小皇帝见他如此,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不过心情当然还是并没有好转,他看着旁边几个噤若寒蝉的手下,颇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道:“都滚吧。留在这儿也没用。” 几个黑衣人沉默着退下,倒是显得这大殿愈发空旷寂静了起来。 小皇帝的脸色总素是稍微好了一些。他抬手招呼怀恩过去,然后便从旁边的多宝格底层拿了些伤药出来,竟是要亲自为他包扎。 怀恩心中叹息,却还是由着小皇帝在他头上折腾。左右最多不过是伤上加伤,好歹是小主子的一片心意,可不好不受的。 怀恩本已经做好了再疼一回的心理准备,谁料小主子的手法竟然是意外的熟练。就好似,他曾经做过很多次一样。 想到刚刚小主子曾经同他说过那一件大秘密,怀恩心中又涌上了那些可以称为怜悯的情绪。 不过他一向是个理性又克制的人,这点儿小伤口处理起来也十分之容易,故此,很快地,小皇帝便就收了手。 只是,他却并没有让怀恩起身。 仍是让他坐在桌旁,然后轻轻靠在了他的怀中。 “怀恩,你可不能出事。朕……我,只有你了。” 不,陛下你不只有我,还有太后呢。 怀恩垂下头看了看小皇帝的表情,果然见到他的眼眶有些微红。知道他一定是又想起了那件事,他便什么都不再多说,只轻轻拍了拍小皇帝的背道:“微臣知道了。是微臣不好,让陛下担心了。” 他本来想着这一日也会同此前的时候一般,以小皇帝颤抖着睡着告终,谁料今日,这孩子竟然一反常态地,毫无睡意。 黑暗之中,身体还是个小孩子的皇帝,眼睛好似燃起了火焰。他看着怀恩,忽然恨恨地道:“为什么那天死的不是她,为什么……” 怀恩默然无语,任由小皇帝在他怀中发泄他的悲伤和绝望。 这世上有什么比眼看着亲生母亲惨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而让人更加愤恨悲伤的事情呢? 而且,若是照小主子曾经同他说的那样,这样的惨事,他竟然是已经经历的是第二次了。 若是说第一次的无能为力,还是因着毫无防备、措手不及的话。那么第二次,有备而来的他还是没能救下他生母的性命,想必,这样的打击便就更是会加倍了罢。 可是,事情就是这样。 活下来的是阿华,死了的是阿纪。 就是小主子他再不愿,也根本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况且,阿华她这几年,并没有半点儿对不住小主子的地方。和阿纪更是情同姐妹,彼此都是可以豁出性命相托的情谊,这大约也是那一夜出事的时候,阿纪宁愿自己死,也不想阿华死的缘故之一罢。 他从先皇的时候起,便就已经做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在这宫中做了一辈子的内监,看过了多少离奇诡谲的事情。人情练达的方面自然不必说,这洞悉人心的功力,恐怕这阖宫之内,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他看得出,阿华这几年是真的一直将小主子视如己出的。便就是现在,听说她落在了万妃手里之后,惨遭毒害,已经失去了记忆,甚至如同患了“离魂症”一般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也没看出她对小主子有半点儿异心。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她都是个好女人。 这样的女人,不该被小主子如此怨恨。 说来说去,这么多腥风血雨,不过还是因为万妃和小主子斗法的缘故啊。 怀恩心中为万华有些鸣不平,但是却也很能理解小主子这悲愤的情绪。这种时候,他能够做的很是有限,最多不过只是认真倾听,给小主子一个能够安心哭泣的怀抱而已。 然而今晚的事情,注定会有些不同。 正当他安抚性地拍着小皇帝的脊背的时候,却忽然听得这位小主子吩咐道:“明日第一天上朝,她想必是什么都不会的,正好你去她那边儿,好生指点一番。将政务接过来,我自会亲自处理。” 怀恩一愣,却也立刻明白了小主子的意思。 这是不放心太后这个便宜的娘辅国,所以才要他过去盯着的吧? 另外,他年纪实在太小,也根本没可能亲自处理政务的——那么一来,他的秘密岂不就是完全暴露了么? 怀恩也认为这位已经失去了记忆、性格大变的太后恐怕并没有办法处理政务,那么依着惯例,便还就是要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来“批红”,代为处理了。 当然,她的底细还是要查的。 阿华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现在连武功都用的愈发娴熟了,要说她还是那个阿华,他也不信的。 小主子现下如此安排,正合他意。 怀恩平静地接下这个任务,然后照旧点了小皇帝几个穴道,守在他身边,帮助他入眠——就如同之前的很多个不眠之夜,他一直为小主子做的那样。 小皇帝这边儿的风波过去了,万华宫里头却早已经恢复了安静。 太平王世子受了她几十针,虽然中途昏睡了过去,但是等到施针结束的时候,却立刻便就睁开了眼睛。 快的就好像方才的昏睡不过只是装出来的似的。 而且再一次治疗过后,他的目光便就又恢复了原来的疏离和冷漠。有着上一次的经验,万华早已经习惯了这孩子古怪的脾气。也不管他,只是礼貌地下达了送客令。 这小世子照旧对她冷嘲热讽了两句,方才磨磨蹭蹭地离开了。临走时候的目光却似乎比上一回还要恋恋不舍一些。 万华有些哭笑不得,却仍是没有要挽留他的意思。这孩子,即便两次来,两次都没有要杀她的意思,但是,这样的性格、这样的武功,总还是个隐患。得想法子解决了才好。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如何处理政事。 万华回想着曾经看过的相关的书籍,好似都是要教人如何做一个好臣子的。 至于帝王之术,她还真的没有学过。 不过,不要紧,总会有法子的。 送走了太平王世子之后,万华又将花间游和离经易道两套内功心法都练习了几遍——同那孩子交了一回手之后,她感觉自己的感悟似乎又多了一些,正好用这点儿感悟来提升功力。 她练得兴起,竟几乎一夜未睡,只是在天明时分微微小憩了片刻。 不过即便如此,被叫起来准备上朝的时候,她的精神仍旧很是饱满,根本看不出几乎整晚没睡的模样。 穿戴整齐之后,她前往皇帝的寝殿。还没进门儿,便见到装扮整齐的小皇帝迈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他带着点儿羞怯同万华打招呼,万华便也上前,拉着他的手,一道儿上了车辇。 这个时候天气还是有些乍暖还寒的凉意,皇帝自然是有步辇的,不过太后的车辇当然舒适得多。 好在小皇帝年纪还小,倒是并不用太讲究这个。故此,挣扎了片刻之后,他便也就乖顺地坐在了车辇上。 也是这个时候,在旁边等候许久了的怀恩上前行礼道:“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微臣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恭迎陛下、太后娘娘入朝。” 第29章 二十九理事 司礼监掌印太监? 万华抬眼看了看这个已经有了些年纪的高大内监,面色平静地让他免礼。听着他带着毫无挑剔的恭敬同她说话,心中却是微微有些惊诧。 这几日虽然出了不少事儿,但为了应付早就定在了今日的上朝理事,她还是挤出时间做了些功课的。 别的尚且不说,本朝大概的官职、进来的要事,她还是迅速地熟悉了一遍,基本上做到了心中有数。 故此,一听这个官位,她便立刻将书本上的那段干巴巴的描述同眼前这个人对上了号。 司礼监掌印,这可是内监之中地位的最高的职位了。 而且同汪直那种负责西厂、锦衣卫等偏重缉事、刺探机构,以武力和情报威慑朝野的大太监不同,司礼监掌印,可是可以代皇帝处理政务的真正的权宦。 此前熟悉本朝官位设置的时候,她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由内监担任的官职。只是没想到,终于见到了本人的时候,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成熟、沉稳、内敛、低调,若是他不说话,她甚至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这便就是能够在内廷和朝野有着举足轻重的权利和地位的内监第一人么? 竟然是这么一种性子。 也果然,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做得下来罢。 这位掌印,还真是有点儿意思。 万华牵着小皇帝的手,表情平静地被簇拥着进入了大殿。 那自称叫做“怀恩”的大太监就跟在她们母子不远处。 此前万华已经听他简单说了两句他的背景。原来他是自先帝的时候起便就担任了司礼监掌印的职位了。颇受先帝重用,甚至那要她这个太后辅国的遗诏他也是知道的。 只是,那遗诏最后为何会落入无花的手里,他倒是没有说。 这原本也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说这话,不过是为了表明他很有资历,而且,并不是站在她的对立面而已。 就冲着这两句话,这位掌印,果真是颇有些不简单。看来她以后在宫中的日子,似乎会更加多姿多彩了。 这位怀恩掌印低调而内敛地对她这个太后表现出了善意,再加上小皇帝似乎也很是信任他的样子,万华暂且便就将他列入密切观察以判断是否收用的范围了。 要行走江湖,当然是可以独来独往的。但要治理一个国家,光靠她一个人,肯定是完全不行的。 她迫切需要人手。 此前连华山派那样差强人意的势力她都敢去一探虚实,这怀恩既然自己撞上门来,表露出了些要投靠的意思。那么,她当然也有胆量接招。 只是,稍微让她有些在意的是,小皇帝对他的态度。 与无论何时都对周围的一切表现出的强烈的防备和恐惧不同,小皇帝对这位怀恩大太监很是信任。 而且这种信任似乎是一种不自觉地表现出来的、发自内心的信任感。恐怕非一日之功。结合之前搜罗来的那些零碎的信息,她对此大约也有了个猜测。 既然是从先帝的时候起就做了掌印太监的,那么一个小小的藏书阁女官要想在权倾后宫的万贵妃的重重监视之下生下皇子、抚养长大,肯定会有帮手。 而还有什么比受先帝重用、资历和官职都是内监第一人的司礼监掌印更好的靠山呢? 可惜,她对那一段过去一无所知,不然,倒也可以试试当真同他交底结盟。 至于现在,虽然说尚且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想要来投靠,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总要试过了才知道。 路上的时间,并不算长,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也很是有限,很快地她们便就已经走到了地方了。 迈步进入了大殿之后,万华适时垂眸敛去眼中所有的情绪。微微挺直了脊背,牵着小皇帝,一步步登上为小皇帝和她共同设立的龙座。 她走得很慢,步履平稳,表情淡然。独属于一国太后的正式朝服穿在她身上,令她年轻娇美的容颜,看上去也平添了几分威仪。 在这一刻,她没有任何破绽。 她是那样的平静淡定,好似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没有任何人敢小看她。即便是很多此前准备就“牝鸡司晨”发表一番言论的老臣,也在她这种气场之下,暂时闭了嘴。 大部分的臣子,都还是想着政局安稳的。 看着小皇帝那么小的模样,若是再摊上一个软弱无力的太后,可就要抓瞎了。 既然这太后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谁又会没事儿在这里找不痛快呢? 当然,更深层的原因,却还是在登基大典之前,万华已经成功地解决掉了蹦跶得最厉害,而且也最有实力的南王。无形之中,便就先为自己树立了点儿威信。 朝野之中,消息是传的很快的。 特别是这些能够影响政局的大消息,传播的当然更是迅速。关于太后娘娘的事迹,一夜之间,便就在百官之中传遍了。 听说这位太后会医术、又会武功,刚从万贵妃的手下逃命出来,便就不声不响地就带着西厂督主汪直一举粉碎了南王想要谋反的阴谋。弄得南王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大败而逃不说,还亲自抓住了一个武功高强、意图行刺的刺客。 这种“丰功伟绩”让百官心中百感交集,多数还没见到她的面便就已经为此折服——别的不说,为先帝留下唯一的骨血,这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何况她还有能力自万妃手里保全龙嗣和自己的性命,成功保着小皇子登上了皇位,这就愈发了不得了。 毕竟,虽然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史官、言官,但是先帝内宫里头那些龌龊事儿,他们也都有所耳闻。那万妃如何歹毒,从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新帝这一位龙嗣便就知道了。 能从这样的毒妇手里挣出命来,那肯定是个人物。 这么几个事儿办下来,没有人敢小瞧这位年轻貌美的太后娘娘。就是有少数几个有野心的,因着没有牵头的人在,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了。 原本,南王若是能够站在这儿,当然会有一堆人争做马前卒,为他上蹿下跳地声讨上头坐着的那个女人、攻击那个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 可惜,他已经事败逃走了。 剩下的几个几个小藩王里头,也就只有太平王的势力还勉强能看。可惜,他因为贡品的差事儿办砸了,也是连上朝都没来。 听说是连夜就已经跟着国师无花和西厂督主汪直出宫寻线索去了。 平日里这位太平王就是个胖乎乎、与世无争的老好人的形象,这一次竟然还自甘堕落,任由一个和尚和一个太监驱使,去追查什么贡品案,简直掉份儿。皇室的脸都要给他丢光了。 如此一来,领头的人都没有,那些各怀心思的大臣们便也不好跳出来发作——没有看戏的人,表演得再好又给谁看呢? 于是,这个新皇和太后共同听政的、第一次的早朝,气氛便就很是和谐宁静了。 万华端坐在宝座上,俯瞰着满朝文武,几句必要的过场之后,总算是开始了正式的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主要是听那几位老臣说事。 此前翻阅了些典籍,还有些过去的旧奏折,她发现本朝的内阁中,有几位原本就很是能干。“票拟”的意见中肯又实用。 便是其他官员,也并不算是庸才,很多事情,早已经有很好的备选方案。很多事情并不需要当堂定夺出来,只要下朝之后看了内阁票拟,再批红便可。她在朝上要做的,不过就是听听他们几派扯皮,各自理论,然后不轻不重地点评几句,然后“容后再议”罢了。 因着预先做过了些功课,故此,简单的几件需要当堂定夺事情,倒也并没有难得倒她。 顺利地按照自己的预想分类处理完了之后,她觉得朝堂上的气氛稍微有些不一样了。 如果说刚开始,还是有些试探的意思在,只用几件简单的事来启奏的话。后来场面便有些不好控制了。 万华微微蹙眉,耐心听着几个老臣面红耳赤地争论,将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然后才开口,让他们分别上个折子来说,这才把他们给打发了。 到了这个时候,退朝的时辰已经差不多到了。她正想着来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忽然见到内阁大学士商辂上前启奏道:“太后娘娘,今春原是会试之期,不知是否再加一恩科?” 已有正科,再加一恩科,便就是恩正并科了。 这是为了庆祝新皇登基,也是个安抚天下士子之心的意思。 万华想了想,正想着答应,却忽然见到怀恩朝着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她一愣,却也还是决定暂缓一下。留下了句“此事容哀家想想,明日再议”便就退了朝。 顺利地应付过了这第一次上朝,万华觉得有些疲累。不过,她对怀恩方才那个眼色倒是有些在意,故此,等到回了御书房,便就直接叫了怀恩来问。 怀恩道:“今年本就有正科,若是再加恩科,倒是显不出什么了。现今朝廷人才凋敝、正当用人之际,不若今年仍旧只做正科,明年再加一恩科,岂不更妙?” 万华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又见他应对得体,知道这位想必是个处理过政务的。故此,便也就多问了他几句。 怀恩倒是颇有些知无不言的意思。言说先帝身子不好,对政务也不甚上心,故此很多大事都是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带着秉笔太监一起定夺的。 如此一来,他在处理政事方面,自然很是有经验的。而且难得的是,很多意见和见解都很有章法、也很中肯。万华问了他几句,便就让他在一旁服侍,自己开始在奏折上批复。 她虽然是初次从政,但自幼酷爱读书,天资也好,有什么不大清楚的事情问一问怀恩,倒也顺利地将一堆奏折处理了不少。 小皇帝原本是跟着她一起来的御书房的。不过他年纪还小,还没法儿处理政事,只能在一旁陪坐罢了。 万华怕他一直坐在旁边儿,未免有些无聊,本想着叫乳母先带他回去休息。可是不知道怎地,他却仍是不肯叫乳母抱走,只在紧靠着她的御书房书案一侧玩耍。甚至还在吃饱喝足之后,似模似样地拿起了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看着他那稚嫩的小脸上一本正经的表情,万华颇有些忍俊不禁。不过想着他已经开蒙,也已经认识了不少字,虽然可能还看不懂那些人在奏折里头到底想要说什么,但先看看表面,提前接触接触政事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反正她不过只是暂时替代他处理这些政事而已,等到再过几年,他能够自己胜任的时候,就没她什么事儿了。难得见到他如此上进,看来,可以多给他选几个太傅,好好教导教导他了。 万华对教育儿子这个事儿燃起了很大的热情,故此也不再干涉他玩儿奏折,只低声叮嘱了他两句不要弄坏、弄污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她,便就放任他折腾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年纪实在太小,万华到底还是不怎么放心。 故此万华先开始还看了他几眼,后来见他只是安静坐在一旁,并没有要来打搅的意思,便也就由得他了。自己继续专心地处理起政务来。 万华做事一向心无旁骛,一旦沉下心来,除了生命受到威胁之外,对周遭的其他事物基本上是毫无感知的状态。故此她根本没见到侍立在一旁的怀恩和坐在一旁玩耍的小皇帝,看着她的是什么样的眼神。 等到确定万华没有看他,而是专心看着奏折之后,小皇帝脸上的天真立刻消失不见了。 他看着万华,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以一个新手来看,她处理政事处理得实在是太好了些,莫不是,她身上还有着其他的秘密? 一个不是他的生母的、懂武功、会医术,还会处理政事的太后,对于他来说,可是个巨大的潜在威胁。 即便他已经活过了一世,现在的身体也不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五岁小童。而且,生母那件事提醒了他,就算知道了许多后事,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不要那样的事,再发生了。 这一次、以后的许多次,都要先下手为强才行。 怀恩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小主子,又看了看太后,第一次觉得心中有些为难。 从上朝时候的表现和方才的问答来看,这位太后娘娘在政事上极其有天资,而且看她处理奏折的速度,还有处理完的批复上看,竟然也做得相当不差。 不得不说,她的表现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而且,近距离地看着,她对小主子的态度,也是与寻常母亲对着孩子的时候并无不同。她甚至对小主子借机查看奏折的事情也并不觉得不对,足以表明,她对皇权并无兴趣。 他是从小主子苏醒的时候起,就跟在他身边儿的人。他能够理解小主子忧心的是什么。 可是,这一位太后娘娘,虽然不是小主子的生母,但她自己并不知道啊。 而且,正所谓字如其人。看着奏折上她的那手漂亮的行楷,还有方才交谈的时候,他对她的观察,这个女人,当真不是像小主子想象的那样可怕的。 可能的话,他还是想要试着缓和一下两位主子之间的母子关系。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缓和下小主子的杀意。 总觉得,若是小主子再这么一意孤行下去,会有很不好的后果的。 想到这里,他便以用膳为借口,带了小皇帝出门,打算试探着看看能不能为她们母子做点儿什么。 这一边儿,万华沉浸在政务处理中。简直进入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好容易看的差不多了,她略微起身,走到方才小皇帝翻动的奏折那里,随意地拿出了几本看。 却见上面几本竟然以稚嫩的笔迹做了批复。 虽然是极其简单的批复,然而童言童语之中,竟歪打正着地,解决了问题。看来她这个皇帝儿子,在从政上的天资颇为不错。可以加快培养速度啊。 万华心中有些愉快地继续翻看,直到她看到了一本儿奏折——是大学士商辂参西厂提督汪直的。 上面言简意赅地罗列了汪直几条大罪,言他专断刑杀,以权谋私,残虐忠良,简直是十恶不赦,要求重处。 万华微微一笑,觉得这个商大学士真是有点儿意思。不过,她的皇帝儿子,好似更加有意思。 明明看见那太监就吓得浑身僵直,竟然却能在奏折上批复这样的话。 她倒是想看看,他要怎么杀了那个可怕的太监。 一念未了,御书房的门已经被扣响。她看着旁边几案上还有些温热的午膳,又看了看窗外已经漆黑的天色,叹了口气道:“进来罢,哀家不是说了,今晚不必再给哀家送膳食了么?” 那人进来,却并不是她以为的宫人侍女,而是一名锦衣卫。 若是她没记错,这个此刻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的锦衣卫,好似是汪直的心腹来着,他这个时候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便直接对着还在发愣的锦衣卫问道:“你不是汪直的手下么?来寻哀家,可是有什么事儿要报?” 那锦衣卫这才如梦方醒般地回过神来,一个头磕在地上,惊恐地道:“启禀太后娘娘,汪督主他……不见了。” 第三十章 疑案 听得这话,万华一愣,心中大感奇怪。 “什么叫不见了?”她直接问那锦衣卫道。 那锦衣卫战战兢兢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原来,汪直和无花与太平王一起去查那贡品失踪的线索,才到了那地界一天,当天晚上便就不见了。 这事情有些蹊跷,似乎是一沾上这贡品的边儿,人就会莫名其妙消失。 她略沉思了片刻,方才继续问道:“那无花大师和太平王呢?” 锦衣卫答道:“国师大人也跟着督主一起不见了。太平王殿下倒是没什么大事,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他一个人晕倒在空地上。这会子在驿馆医治,说等一会儿要来面见太后呢。” 万华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其他的细节,发现并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便就叫那锦衣卫退下了。 她沉思了片刻,也并没有什么头绪。 猜测倒是有的,不过,却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证据。 也对下一步的事儿,帮助并不算大。 看着奏折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万华倒是能够分出些心思来,想想这件事。 其实汪直和无花同时失踪,这事儿本身就很是蹊跷。以他们俩的武功要想同时制住他们,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最奇特的,却是根本没有武功的太平王,却没有什么事儿地一个人留了下来。 看表面的话,几乎是不用猜,就知道肯定同太平王脱不了干系的。 但是,显然,这事儿不能是只看表面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她对汪直也好、无花也罢,甚至太平王都不甚了解。 不了解他们的底细,只凭着这些表面上事儿推断,肯定是不会有什么真正收获的了。 要先找个见多识广的、可靠的人来了解了解才行。 她略想了想,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正巧日间他刚刚好表了表忠心,那不如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一番他的能耐,不也挺好。 万华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就命人去叫了怀恩过来。 怀恩的速度倒是不慢,很快就来了。 她也不废话,便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怀总管,听说你进宫时日已久,不知道你同汪直熟不熟识?” 怀恩恭谨地道:“老奴进宫已经有几十年,对汪大人的事儿,也略知道一二,不知道太后娘娘想知道何事。” 万华道:“把你知道的,捡要紧的说一说。譬如他武功师承何处?可同宫外什么门派要好之类?” 怀恩心中一惊,面上却仍是一脸恭敬地道:“听说他武功是家传,到了宫中,自己练了一阵子,又因着天分不错,被上任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指点过几回。倒是并未听说,他与宫外什么门派要好。” 同想象中的一样,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好歹也没编什么瞎话骗她。 万华听着他说完,便就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那,那位无花大师呢?” 怀恩道:“无花大师是接替上任国师继晓入宫做国师的。先帝在时,很喜欢无花大师讲经,常常宣召他入宫讲经。老奴是在那段时间见过无花大师几面。只知道他是个佛法高绝的高僧,出身莆田少林寺。” 万华面色平静,状似无意地问:“汪直似乎同无花不甚和睦?” 怀恩道:“汪大人同无花大师,均是一时之俊杰,也同为先帝宠信之人,老奴倒是未曾关注他们两位是否和睦。” 万华微笑道:“听说怀总管乃是先帝亲封的司礼监掌印,乃是先帝身边儿第一得意的人。便就是汪直和国师都要退上一射之地,怀总管如此谦逊,倒是让哀家心里有些没底了。” 怀恩慌忙跪倒行礼道:“老奴惶恐,并不敢有什么事儿欺瞒太后。” 万华不动声色地在他面前,踱了两步,方才道:“既然是这么着,哀家有话也就直说了。” 怀恩伏在地上,恭敬道:“请太后娘娘但说无妨。” “怀恩,你会不会武功?”万华直接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怀恩微微一愣,抬头却见到万华正盯着他看。 她的表情虽然十分平静,但一双眼睛却似暗夜的寒星,明亮而冰冷,似乎能够看破人心。 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心中有些挣扎,却仍然还是道:“老奴曾经学过些拳脚功夫。” 万华微笑道:“怀总管这可是过谦了。那日在哀家的大殿外,怀总管那一手轻功,可并不像是只会些拳脚功夫的。” 怀恩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万华却好似浑然不觉他的紧张,也似乎并不想多说这个事儿,只淡淡道:“哀家不喜欢虚与委蛇。你今日既然有意要投奔哀家,便就不要再遮遮掩掩,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 其实她也不能确认那日出现在她大殿外窥探的就是这个太监。不过,他实在太过笃定淡然,总是要找些事儿来诈上他一诈,才好突破。 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真叫她猜对了。 可惜这怀恩竟然是块硬骨头,死活不肯说他背后的主子是谁。 他甚至都不承认他背后有什么主子。 只是一味沉默以对,倒是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意思。 万华也已经料到会有这个结果,故此也不十分逼迫他,只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觉得,哀家一定没法子杀了你?” 怀恩的面色,到了这个时候,却是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恭谨地伏地应答道:“全凭太后娘娘处置。” 万华原本也不是真想着要弄死他,故此,稍微吓唬一下,也就算了,还是要说回正事儿去。 不过,在问正事儿之前,还是有个事儿需要确定一下。 她看了怀恩一眼,缓缓问道:“你今日所言,效忠皇帝与哀家,可是真的。” 怀恩立刻一个头磕在地上道:“老奴对陛下和太后娘娘绝无二心。” 万华笑道:“既然这么着,其他的事儿,哀家便也就不多问了。有件事儿,倒是要听听你的主意。怀总管,且起来,坐着听一听罢。” 于是万华简单地把汪直和无花失踪,但是太平王昏迷着被剩下的事儿说了一遍。 末了方才道:“这事儿,怀总管怎么看?” 怀恩仔细想了想,便也就谨慎地提了个想法。倒是同万华的猜测不谋而和。 只是原本万华以为,他不好直接说是太平王有问题的。以他在宫里头混了一辈子的经验,恐怕也会想出些漂亮话来支吾。 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在这个问题上,提的意见,倒是很中肯。 贡品是太平王负责的。然而贡品和人都丢了,离着贡品也就半日路程的太平王府的人却一点儿事都没有。 去追查贡品的人不见了,但是跟着一起去追查的太平王却没事。 这怎么想怎么觉得太平王的嫌疑是最大的。 不过,再怎么蠢笨的人,也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让人看透吧。 所以,这中间,最没有嫌疑和最有嫌疑的就都是太平王了。 要弄清楚这个,还是得先见太平王。 说到这太平王,那怀恩倒是稍微给了些提示。 原来这位太平王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因着太平王世子自小体弱多病,是送到什么海岛上、跟着些奇人异士学习武功去了。 因此,太平王跟江湖上一些门派倒是往来甚密。比如山西的珠光宝气阁,还有五岳剑派、峨眉派、乃至几个山庄、世家,都有往来。 这么样的一个人,他押送的贡品会不见了。怎么说,都是太奇怪了。 监守自盗的可能性似乎比被高人洗劫的可能性更大。 万华听着怀恩分析,心中虽然惊骇不已,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教他去找那个方才报信的锦衣卫,问清楚贡品和人出事儿的地点,然后将那附近的门派势力调查清楚了同她汇报,便就打发他出去了。 她自己却在御书房中静静沉思了片刻,然后方才回了自己寝宫。 这件事疑点太多,还是要多方探听一下消息才行。 正巧今日距离上次给那华山派首徒施针已经过了一日,可以进行第二回了。 不若,再从他们那边儿看看,能不能弄到些有用的消息好了。 她照旧将万花谷的内功心法运行了几个周天,看着夜色已深,大殿内外已经很是安静,便就换上了夜行衣,朝着殿外而去。 她轻车熟路地拐到上次那个客栈外,还没等进去,便忽然听得隔壁有人大声喊道:“我是个大混蛋,天底下最大的,大混蛋。” 万华一惊,想着这到底是什么人,半夜三更地,如此乱喊乱叫,竟也无人管管? 她一念未了,忽然发现旁边乃是一家繁华热闹、生意很好的……妓馆。 想必是有什么无良的客人,喝多了,在那里耍酒疯罢。 万华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轻轻一跃便就上了客栈的二层。 她正打算直接去上次见过令狐冲的屋子,却忽然听得旁边那个刚刚传来大喊的院子里,传来一个极其清亮动听的少年人的声音。 这声音听着十分舒服,说话的人似乎很是无奈。不过吸引了万华的,却是他说话的内容。 她的耳力已经因着修习武功的日益深入而逐渐提高。此时又是居高临下,故此那少年说的每句话,甚至每句话的语气,她都能听得十分清晰。 只听他苦笑着道:“孙老爷,您是不是又喝多了。晚辈此来,是想求问一件事。不知道您最近,可见过陆小凤没有?” 第31章 三十一朋友 陆小凤? 那不是那日在南风山庄被她制服的那个小贼的名字么? 她记得那小子是交给了汪直处理的。他既然是西厂督主,没理由连这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吧? 如此,若无意外,那小贼就还在他手里,说不定都已经被正法了。 可是没想到她在这里竟然还能遇到认识那小贼的人,莫非他竟然还有同伙在外面? 万华心中微动,却并未出声,只是又稍微靠近了些,想着既然遇到了,便就顺便探听下消息。万一有什么发现,也算是个额外的收获。 谁料,便就是这么一下极其轻微的动作,竟然却已经被那少年发现了。 几乎是在她身体移动的瞬间,那少年已经抬头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微笑着道:“楼上这位兄台有礼,方才见到兄台听在下提起陆小凤,似乎对此有些在意。既然如此,若是兄台不介意的话,不如便请下来一聚罢。” 万华微微一愣,对这少年的洞察力感到十分惊奇。没想到就这样一点轻微的动作他都能发现,也真是神了。不过方才虽然是无心之举,但是既然被发现了,她还是习惯当场解决。 故此,她稍微权衡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接受那少年的邀约,先探一番虚实再说。 当下,她也不扭捏,便就直接纵身飘落到隔壁院落,站到了那少年的面前。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看清楚,这少年竟然十分年轻,不过才十七八岁年纪。但是他举手投足都带着极好的修养,身上穿着的浅色衣衫,似乎乃是云锦织就,虽然低调之极,却有种世家公子的贵气。 虽然夜色已深,但这妓馆院落,仍是灯火通明,映照得他面如白玉,眉似春山。只是那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朝着她看过来的时候,却似蒙着一层薄纱,有些朦胧不清之感。 万华仔细一看,心中不由得大震,立刻发现,这温润如玉、洞察力极强的少年,原来竟然是个目不能视之人。 她擅长医理,又被那蛊虫催动了潜力,目力更是惊人。此刻稍微仔细观察一番,便就已经看出这少年的目盲乃是因着眼中脉络严重损伤所致。然则除此之外,他其他的经络却通畅强韧,几近完美,显见得是个练武奇才。 如此,便就愈发显得他那一双眼睛的盲症好似白璧微瑕,让人惋惜之余,也不免对他那出奇的“听声辩位”的耳力而感到敬佩。 一个目不能视之人,若是要练成这样的功夫,不只需要有极高的天分,还要有颗坚强又乐观的心。 而看这少年表情柔和,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是温柔和煦的模样,其他的不论,光是这份心性,便就委实是相当难得了。 万华对这少年并不讨厌,但,却也不代表她就会无视她方才听见的那句话里隐藏的信息。 既然能问出那样的话来,看起来,他同那小贼果然是朋友了。那么,面对落入西厂手中的这个朋友,不知他要如何做呢? 万华略一思忖,因着并不想在此多做耽搁,索性便就直接问道:“公子是何人?要寻那陆小凤做什么?” 那少年笑道:“在下名叫花满楼,是陆小凤的朋友。原本同他有约,可是他既没有来,也并无什么话带给在下,一连数日都杳无音信,想来是出了什么事儿。故此在下才来京城寻他的。不知道姑娘又是因何事,对陆小凤的事如此在意呢?” 她一开口,他自然是发现自己方才错将她称呼为兄台了。故此再说话的时候,便就立刻改换了过来。面上带着淡淡的歉意,口头却并未多说什么,显见得是个极其有分寸、也很有礼貌的人。 即便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如沐春风之感。 只不过,那一句轻真意切的“朋友”,却让万华立刻明白,这位小公子同那个小贼果然是一伙儿的。 她心中微微有些惋惜,不过却仍是不动声色,对他的问话不答反问道:“既然是找他,却为何来此地?那孙老爷又是什么人?” 那名叫花满楼的少年一愣,继而笑道:“姑娘想必是初入江湖罢?竟是连他是谁都不知?这位孙老爷,乃是位极其有意思的前辈。” 他一面说着,便就简单地将这位孙老爷的事迹简单介绍了一番,倒是完全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万华一面注意观察着他的表情,一面听着他说话,到了后来却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这位孙老爷,倒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自称什么“龟孙子大老爷”就算了,还有那个什么特殊的技能——准确寻找大智大通这两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只要给钱就能回答所有问题的奇人什么的,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么? 还有每次要找那两位奇人问问题就要来酒楼妓馆赎这位只会喝酒赌钱找姑娘给多少钱都会一晚上挥霍光、然后把自己押在妓馆等着人来赎的龟孙子大老爷什么的,也真的是够了。 这真的不是一种精心筹划的另类的谋生手段么? 万华觉得此事相当啼笑皆非,但见到那少年花满楼一脸认真的模样,却也不好当面露出什么嘲讽之意。 看起来这少年很对此事很信服,而且正所谓人各有志,她何苦因着这点儿小事就嘲笑人家呢。 至少有一点,他说的很对。 此间的江湖,她的确是刚刚接触,有很多事儿都不甚清楚,或者真有这样的奇人,也未可知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也去问问贡品和汪直他们那些人的下落,岂不省事的多? 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那少年花满楼却很是敏锐,当即便就苦笑着道:“姑娘可是觉得此事匪夷所思?” 万华点了点头道:“的确有些无法想象。” 花满楼笑道:“在下此前也并非全然相信这个说法,可是江湖中至今都没人能证明那两位前辈说的答案有不对的。而且在下已经花了几日的时间查访,到处都没有找寻到陆小凤的踪迹。不得已只有借助此法了。若是姑娘有兴趣,可以同在下一同前往。” 万华对这两个据说无所不知的奇人也有些感兴趣。不过她还记得原本出来要办的事儿,即便今日办不成,也得稍微处理一下。故此,她便道:“不知道,花公子打算何时去见那两位?” 花满楼道:“在下本想先去问问孙老爷,但,他老人家这会儿恐怕是回答不出什么事儿了。只有便就请他带着在下去寻大智大通两位前辈了。” 万华道:“看来花公子同这位陆小凤关系很好。” 花满楼道:“我们很小的时候便就相识了……姑娘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太高兴,莫非是陆小凤得罪过姑娘?” 这少年对语气和情绪的揣摩十分敏锐,竟从她寥寥数语中便就猜到了她的态度——虽然不是十分准确,却也相去不远了。 万华稍微警觉了些,略略收敛了下自己的情绪,并没接他这个话,而是直接道:“既然如此,我也想去见识见识那两位奇人,如若花公子不介意我同去,那便请在此稍待片刻。我还有件事要处理,很快便就回来同公子会合。” 花满楼笑道:“姑娘请自便,在下本也要先帮孙老爷处理些琐事,且要孙老爷先同那两位奇人联络、确定见面事宜后,才能成行。” 万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半个时辰之后,在此相见。” 她转身要走,那花满楼却忽然叫住她道:“姑娘,在下还有一事相问?” 万华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他面色微微露出担忧,便停下脚步道:“请说。” 花满楼苦笑道:“虽然不知道姑娘与陆小凤之间发生了何事,但我同他相识已久,从未见过有人对他厌恶至此……不知道是否有什么误会?” 万华听得他这么说,知道他是怕自己对他这位朋友不利。不过这件事,早晚也要被他知道,不若选个时机同他说一说,便也就罢了。 她自来相信,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一个人的朋友是什么样子,便也就代表着他是什么样子。 之前司空摘星偷了传国玉玺,陆小凤是他的朋友,为了救人居然来绑架她,她便已经将这两个人划做了贼子宵小一类。 此刻见了这个少年,却又觉得他风姿高洁,倒是不知道是如何同那两个人做了朋友的。 她一瞬间以为这少年是徒有其表,却又觉得这么看上去他连半点儿不自然的感觉都没有。一时之间,她倒是真的不能判断,是他的伪装太好,还是这事儿真的另有隐情了。 她想到这里,便道:“是不是误会,且等见过那两位奇人再说罢。若是公子不放心,也可自行前去。” 花满楼忙道:“在下并非此意,姑娘行事说话,并不似那等暗箭伤人的人。是在下多虑了。” 万华微微一笑,心道,这少年人心思竟然如此纯正,在江湖之中,也是难得。她看了看客栈的房间,又看了看花满楼,便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半个时辰后,咱们便依约同往罢。” 花满楼颔首同意,然后“目”送着她飞身离去。听着她轻盈地、轻的似乎听不见风声的身法,他眉心微蹙,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位姑娘同陆小凤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而且,陆小凤这一次,一定是吃了大亏。 他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去妓馆处理孙老爷的事儿。要见大智大通,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还要费一番周折才是。 按下花满楼这边儿不说,且说万华进了客栈,直奔令狐冲的房间,却不料,一踏入房间,便觉得一股杀气冲天而起。 这小小的客栈之内,不知道何时,竟然布满了埋伏。 而且,竟不是此前在这房间见过的任何一人的手笔。 来不及细想,漫天的杀气眨眼间便朝着她袭来,万华目光微动,挥动玉笔迎了上去。 第32章 三十二奇人 来人使一长一短一双宝剑,昏暗的光线之下,寒光闪闪、杀气逼人,同万华的玉笔战在一处,竟然颇有几分难解难分之意。 万华见此人身量不高,身形苗条纤细,已经看出这个对她出手的人大约又是一名女子。 加上一交手,感觉到此人的武功也是走的轻灵迅捷的路子,愈发能够确定这人又是一个小姑娘了。 她如何会在令狐冲的屋子里? 却又为何会埋伏在这里,对自己下手? 如此无缘无故,真是让人有些不解。 不过,她既然已经先动了手。显然是不会想着心平气和地谈谈了。那万华也就只好拿出全力一试了。 因着万华此时已经发现这姑娘的杀气虽然凌厉、武功招式也很是精妙,但是到底内力还不够充足,故此若是她不能够速战速决地解决掉对手,便就有些吃力了。 已经跟人打过好几次架,其中也不乏同些绝世高手的过招,万华的武功当然是今非昔比。对付这样一个还显得有些稚嫩的小姑娘,虽然不能说是游刃有余,但赢起来倒也算是毫无悬念。 万华心中有底,故此也半点儿都不惊慌。只静气凝神,不慌不忙地避过这姑娘前面几招的锋芒,然后一招玉石俱焚连着一招芙蓉并蒂,将这姑娘的要穴点中定在了当场。 仔细勘察,发现这屋子附近再没有别人之后,万华方才收了玉笔,将屋内的灯点燃了。 灯光亮起的刹那,万华明显觉得那姑娘的呼吸急促了一些,似乎比起被杀,她更加恐惧的是自己身份的泄露。 万华颇觉奇怪,不过转过身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姑娘一身黑衣,带着斗笠,包裹得严严实实,若是平日里瞧见,是根本看不出男女的。 万华能发现她是女子,不过只是因着交手的时候的感觉和推断罢了。 不过,这女子显然不是上一次夜探大内的那一位岳小姑娘。 她的武功比岳灵珊的高太多。 即便万华的武功在这几日里又有提升,赢她也比那日赢岳灵珊多费了些功夫。 事实上,若是在过个几年,等这姑娘内力有所大成之后,恐怕,她们还且有的缠斗了。 可惜,同自己的特殊心法相比,这姑娘到底还是吃了内力不足的亏。 这样,就只有乖乖做手下败将了。 万华转过身,看着那全副武装的小姑娘,淡淡道:“姑娘是何人?为何在令狐冲的屋子里埋伏我?” 听见令狐冲的名字,那小姑娘浑身微微一震,却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话。 万华能够感觉到她在打量着自己,不过,她却并没有什么耐性同她玩儿这种猜猜猜的游戏。 也根本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发现。 因着她平日里隐在深宫,也完全没有遮脸的习惯。 太后的身份便就是她最好的伪装——谁能想到一国的太后会是个武功高手呢? 便就是怀疑,也无法证明。 故此,她从来都是以真面目示人的。 而她的脸和她的武功,在这江湖中都是陌生之极的新人。 任谁也看不出什么来历的。 果然这小姑娘仔细看了看她,仍旧是沉默了片刻,显然是看不出来她的身份。 就在万华失去了耐性,想着要不要把她交给六扇门的人算了的时候。这小姑娘却忽然开口道:“你不是黑木崖派来的人?” 她开口的声音颇为柔和娇美,听着十分年轻,似乎同自己年纪仿佛。 但是黑木崖又是什么东西? 万华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那小姑娘听得她这么问,竟似忽然舒了口气,又仔细看了看万华,方才带着歉意道:“抱歉这位姐姐,我以为,你是东方不败那边的人。” 东方不败又是谁?这完全不搭边儿啊。 万华心中疑虑,面色却不显,只抬手解开她手上的穴道,缓缓道:“我此次本是为了令狐冲身上的内伤来的,未料到一来便就受到姑娘攻击,此中缘由,还得请姑娘说明。” 那小姑娘倒也是个爽快人,当即拿下自己头上的斗笠,笑道:“原来姐姐是令狐大哥的朋友,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她拿下了斗笠之后,万华才看到了她的脸。想不到,这小姑娘看着竟然比她预想的年纪还要小。 这么看上去,她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肌肤雪白如玉,一张小脸仿佛透明的一般,再加上因着方才打斗和情绪的变化,她的面色有些微红,更是显得娇俏无比,乃是个极其娇美的小佳人。 被万华这么一打量,这小姑娘似乎有些羞涩,不过却仍是没忘记方才万华问她的事情,爽快的自我介绍了起来。 原来她叫做任盈盈,乃是日月神教的圣女。 因偶然同令狐冲相识,成了朋友。这次跑出来,也是为了他那奇怪的内伤而来。 不过,这似乎可以仍然无法解释为何她要对自己出手。 在万华目光的注视下,任盈盈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将后面的事也说了一些出来。 原来她本是上一任教主之女,可是她爹任我行被副教主东方不败软禁,夺了位置,虽然说并没有杀了她灭口。可是她也是一出事就跑了出来,再也没回去了。 但是近来不知何故,东方不败忽然开始追捕她和那些追随着她的亲信。 她来找令狐冲的时候,也发现他们东西都还在,但是人已经不知所踪。恰好万华在这个时候也来了这里,她一时情急,这才出了手。 万华注意到,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似乎像是有着一股愤怒的火焰。若是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背负着这些东西,想必,她接近令狐冲,也并不只是简单的少年男女之间的倾慕这么简单。 虽然有些意外,她竟然就这么把此事同自己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说出来,但是,万华却已经在思考,若是这位任大小姐说的是真的,那么,华山派那几个人,恐怕还真有可能已经落入那个什么日月神教的东方教主的手里了。 然则,她同自己说这些,莫非是想要搬救兵么?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未免也太高估自己和那位令狐冲的重要性了。 只是这样的话,根本还不足以让她多管“闲事”。 原本,她也不过就只是为了收集情报才来的,并不想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再说,这一切不过就是这个小姑娘的一面之词,真实的情况,总是要见了那个东方不败才能弄清楚。 而现在,她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闲心做此事。 她一念未了,那小姑娘果然已经开口道:“不知道姐姐能不能出手,同盈盈一道儿去黑木崖一探究竟,看看令狐大哥是不是被东方不败抓去了?” 万华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任姑娘想必是误会了什么。我同你那位令狐大哥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今日来,本是来为他治伤,顺便来拿他帮我打探的消息的。这本是说好了的一桩交易,并无其他。既然他现在不在,我也该回去了。” 听得她这话,任盈盈面色一变,忍不住道:“可是,姐姐既然肯帮令狐大哥施针疗伤,莫非,竟不担忧他的下落和安危?” 万华一愣,看着她有些微红的粉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那位令狐少侠,好似也是个相貌堂堂少年英雄的模样。 也难怪,这位任大小姐会有此一问。 真是个小姑娘啊。 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有这种小女儿的心思的。 万华笑了笑,对此并不多言。看看天色,她与花满楼约定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于是,她便就起身,将灯熄灭。 这一次她却是直接从门口离开的。临出门的时候,她随手一挥,又解开了任盈盈的几个穴道,剩下的几个也会在半个时辰之内自动解开。 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拖住这个小姑娘不跟来,然后便就在她的不解和沉默中飘然离去了。 翻身到达隔壁妓馆的院落的时候,花满楼已经在一旁等候了。 那孙老爷虽然已经烂醉如泥,却不肯坐马车,非得寻了一匹毛驴骑着在前面带路。 看着花满楼歉意的脸,万华倒是觉得没有什么所谓。她大方地同意跟花满楼一起步行,跟着那东倒西歪的老人和乱七八糟的毛驴,一路朝着京城郊外而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月色明亮。毛驴的脚程并不快,孙老爷醉得也太厉害,故此万华和花满楼竟似有种在月下漫步的悠闲。 只是,万华却知道,这少年心中的担忧和焦急,本来并没有这样闲适的心情。 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分毫的急躁和暴怒,只是平静地走在她的身边,让人感觉不到分毫的不适。 她心中暗自叹息,想着那传国玉玺一案的蹊跷,还有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的南王,心中渐渐有了个模糊的想法。 不过,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够确定。 要去的地方离着京中并不算远,两个人心中又各有心事,故此很快地,便就到了地方。 万华看着那孙老爷摇摇晃晃地下了毛驴,然后开始朝着一个破旧的砖窑钻进去的时候,倒是并不算吃惊。 反而花满楼笑着道:“万姑娘不要见怪,孙老爷每次寻找大智大通两位前辈,都是诸多要求,很多举动也很奇怪。可是只有他能找到那两位前辈。而那两位前辈,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万华点头道:“未知这两人,可是真的如同花公子所言那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花满楼笑道:“若是万姑娘有兴趣,也可以一试。” 万华也微笑道:“还是花公子先请。” 她话音方落,那破旧窑洞深处已经传来了孙老爷的声音:“他们两个准备好了。还是老规矩,五十两金子一个问题。可以开始提问了。” 万华有些诧异,转头看着花满楼,却见到他已经打开了随身带着的那个包袱。 原来却是一包黄金。 他将一碇金子丢进窑洞,然后问道:“陆小凤可是来了京城?” 里面旋即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不错。” 这两个字就要值五十金?万华微微有些震惊。 花满楼却面色平静地继续丢了一碇金子进去,又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窑洞中忽然有一瞬间的沉默,就在这个时候,万华忽然觉得浑身一冷,变故忽生。 第33章 三十三杀手 这其实并不是单纯的对杀气的感应,而更接近于一种对于即将降临的危险的本能反应。 即便看不见是什么人、用的什么兵器出手,她也还是迅速地摸出了袖中的玉笔,准备反击。 不过即便是如此,她出手的速度,却还是慢了花满楼一步。 这个目不能视的少年,似乎对着这些隐藏在暗处的危险有种奇异的洞察力。 在这个瞬间,他那柔软宽大的袖子似乎变成了一件武器,将不知道何处急\射而来的牛毛般的细针一根不差地收纳殆尽,又巧妙地转出,竟是朝着破砖窑洞里飞去。 只听得窑洞中传来“嗤嗤”几声,那些细针竟似刺中了什么活物。 轻微的响动声过后,便就是一片寂静。跟着一股腥臭气息便就弥漫开来。 花满楼面色微动,也顾不上去寻找那射飞针的人,而是一面径直朝着窑洞内疾奔,一面低呼道:“几位前辈,可还安好?” 万华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反应了过来,这是有人不想他们知道陆小凤的下落,所以要对里面那两位号称“百事通”的奇人下手了。 可是陆小凤明明应该是归西厂处理的,按理说,就算不想被人知道,下手的也应该是西厂的人才对。 然而她白天刚刚得到西厂的督主汪直失踪的消息,平素见到的几个西厂内监和锦衣卫们身上的武功也都是一般,西厂其他的高手她是一个都没见过——即便是有这样的人,那么他们会在汪直不在的情况下,来这里埋伏几个老头子么? 这怎么想,都是可能性极低的。 花满楼的轻功身法十分漂亮、也非常迅速,很快地就消失在那个窑洞里。 而那躲在暗处的人,发了一阵飞针之后,竟然也立刻消失不见了。 甚至连气息都没有留下,几乎让人根本感觉不到有人来过,更是蹊跷得紧。 万华眉心微蹙,见到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便也就暂时按下心中的疑虑,也跟着花满楼一路闯了进去。 花满楼本就目不能视,并不需要照明。在黑暗的窑洞中,眨眼间就已经走得不见踪影。 万华却并没有急着追他,而是自怀中摸出一颗夜明珠,借着珠光,先将这个窑洞观察了一番。 这个窑洞不知道修建于哪朝哪代,看着是已经废弃了许久的模样。 想来当初是个人气很旺的地方,因着这窑洞蜿蜒延展,朝着地下深入,一眼望不到尽头。 虽然看着很深,但这通道却并不算宽,且越往里面越窄,仅能容许一人通行。 万华借着珠光细看,发现离着窑洞入口没有多远的地方,竟有几条血肉模糊的蛇的尸体。 蛇形细小、色彩斑斓、头尖而扁,一看便知是剧毒之物。 再配合上它们身上扎满的细针,真是怎么看着怎么恐怖。 万华小心地避开这些东西,然后继续朝前走,没走多远,便就看着花满楼扶着那位孙老爷缓步走了出来。 只是那位孙老爷却已经是昏迷的状态,他们身后竟然也并没有跟着那传说中的大智大通。就是不知道是已经死了还是走了。 万华心中疑惑更甚,但见到花满楼一脸凝重的表情,那位孙老爷的情况也似乎有些危急,她便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立刻上前先封住了他周身几个大穴,低声同花满楼说了句:“出去再谈。”然后便就转回身率先朝着洞外奔去。 花满楼微微一怔,本来想着要说句话,不过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万华却已经掠出去了好远。最要命的是,这整个窑洞也忽然开始震动了起来,显然此地已经不宜久留了。 花满楼大吃了一惊,什么都顾不得再管,也赶快抄起了孙老爷,紧跟在万华的身后飞奔了起来。 两个人速度都很快,几乎是同时冲出了窑洞。便就是在这个时候,那窑洞轰然坍塌,在他们身后变成了一堆碎石。 万华脑子转得飞快,脚底下也并未停歇,带着花满楼和孙老爷一直退到了足够安全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她让花满楼将那孙老爷平放在地上,便立刻开始为他诊治。 孙老爷手上和脖颈处各有一处小小的伤口。 已经开始发黑溃烂,很显然他中的是毒。 蛇毒。 显然就是那些在洞口看见的毒蛇尸体中间的一两条漏网之蛇。 虽然花满楼出手很快,杀掉了大部分的毒蛇,也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去救人。 可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阻止这一场悲剧。 即便他甚至知道最开始就为孙老爷点中几个大穴,但是那蛇毒十分罕见、毒性剧烈,几乎是见血封喉,就算是如此,也并没有全然阻止住毒性的蔓延。 更不幸的是,因着那洞穴的坍塌,他们又是一路狂奔逃命出来,这么折腾下来,这孙老爷的老命基本上就只剩下半口气了。 万华叹了口气,还是以太素九针将他的毒性尽量逼了一些出来。但是有些毒素已经深入了脏腑,便就是救醒过来,他也活不长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万华的医治已经告了一个段落,此前自觉地站在四周为万华护法的花满楼转过了身来,带着些担忧道:“万姑娘,孙老爷如何了?” 万华摇了摇头道:“那毒太厉害,已经不行了。” 花满楼叹息了一声道:“难道陆小凤是落入了什么极厉害的人手里么?对方只因不想这个消息外泄,竟不惜杀人灭口,着实狠毒。” 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仍是对那大智大通两个人只字不提,万华心中的猜想便也间接得到了验证。 只有他一个人能找到大智大通,大智大通无所不知。 这不过,就是这位孙老爷哄骗世人、掩人耳目以自保的一个方法。 真正无所不知的,其实就是孙老爷。恐怕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个看着其貌不扬、如同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的老头子,竟是个江湖百事通。 他这么醉生梦死、假痴做癫地胡乱度日,为的不过就是个自保而已。 总有人不喜欢自己的事情被人知道。 也不喜欢知道太多事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显然,参透了孙老爷这个障眼法的人,并不只她和花满楼两个人。 那个躲在暗中、筹划了一切的人,显然早就看到了孙老爷的底细,甚至对花满楼的武功也有所预估。精心布置了这么一个局,为的就是让他无功而返。 可惜,在这个绝妙的局中,她成了个意外。 即便不能让这位孙老爷健健康康地安度晚年,但是让他清醒还是可以的。 万华借着方才说话的机会,仔细观察了花满楼一番,发觉他的神情表现完全不似作伪,基本确定了他与这起暗杀并没有关系。 四周一片寂静,完全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气息。而她方才救治孙老爷的时候消耗的真气又已经重新凝聚,差不多是可以再次动手的时候了。 于是,万华便就再次起身,在花满楼惊异的“目光”中,为这个老人施起针来。 这一次她用了十成十的功力,那孙老爷挣动了片刻,居然呕出了几口毒血,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月色之下,围在他身边的花满楼和万华,有片刻的茫然。跟着却很快便就回过了神,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满是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生梦死的混沌? 他轻咳了一声,方才道:“虽然我这条烂命并不值钱,但是,你们救了我,我还是可以送你们一人一个问题。” 他说完,便就对花满楼道:“陆小凤的下落,就在这位姑娘身上。” 然后才道:“这是方才那五十金的答案。你们每个人还可以问一个问题,趁着我这口气还在,就快问罢。” 大约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老人此刻已经完全抛弃了伪装和恐惧,流露出他真正的本性来——知道那么多的事情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庸人,不过只是为了活命罢了。 这一次花满楼一定要万华先问,万华便也并没有推辞,径直问道:“太平王府失踪的贡品在什么地方?” 孙老爷愣了愣,看着万华的眼神忽然变了。 就在万华以为他要说出一辈子第一个“不知道”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是……” 他没有能够说完。 一柄剑在这个时候忽然洞穿了他的咽喉。 花满楼也在这个时候攻出了一掌。 那一掌结结实实地击中了那个刺出这一剑的人。 这一次他没有留手、几乎是用尽了全力。那个人当即被打得斜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喷出,却偏偏绷直了身体,撑着没有倒下去。 万华就在旁边,将这一切看了个清楚,即便如此,她还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那个人忽然出现对着孙老爷出手,其实她和花满楼立刻便就已经察觉。情急之下,花满楼甚至率先出手迎击。 万华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花满楼的武功在来人之上。他这一掌击出,若是来人不退后躲避,一定会被他这全力发出的一掌打中。 可是让人震惊的是,来人竟拼着自己挨上一掌,受重伤的危险,也要先杀了孙老爷。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她一念未了,已经听见花满楼沉声道:“不愧是普天之下索价最高,出手最狠的杀手。未知是何人竟能请动中原一点红,来此击杀一位老人?” 第34章 三十四关联 原来这个人,是一个杀手。 万华看着那站在树林阴影中的黑衣少年,竟发现,他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就好似有种自然而然地就隐在了那片黑暗中的感觉。 他似乎天生便就是个杀手。 冷静、低调、沉稳、狠绝。 不但对要杀的对象狠绝,对自己也更是狠决。 这种狠绝从他方才宁愿拼着被花满楼那一掌击中也要先杀了孙老爷那件事,便就可以看的出来。 也就难怪,他能做到杀手中的第一。 只不过,到底是谁派他来杀孙老爷的? 不管是谁,很可能都是跟那批贡品、甚至汪直和无花的失踪有关系的。 看来,得先问个清楚才行了。 万华心思一转,便抬头看向了那黑衣少年。 看见他的眼睛的一刹那,万华便就已经看出,死似乎已经无法威胁到他。 这黑衣的绝顶杀手虽然现在已经受了重伤,不过,他的眼神却仍像是雪夜里的孤狼,危险而可怕。 此前她曾经听说过,最好的杀手,一定是最讲信用的,宁死都不会泄露雇主的消息。故此方才花满楼的问话当然没有收到回答,那个少年杀手沉默而冷硬,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过只是浪费时间。 万华心中涌上一丝不耐,不想再再这里耽搁,便想着干脆出手将他制住,说不定能问出什么东西来。 就算问不出来,也好过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谁料,她还没有出手,一旁的花满楼却已经率先闪身上前同那个杀手少年战在了一处。 他好似对方才这个名叫中原一点红的杀手出手杀了孙老爷的事情很是愤怒。 或是单纯地对“杀手”这种人感到痛恨。 故此,竟也一扫见面以来温文尔雅的形象,不发一语地朝着那黑衣少年发起了攻击。 这一次,万华因着并不需要再分心照管伤患,故此对他们之间的对战看得便就更加清楚了。 花满楼的武功不错,流云飞袖的功夫和听声辩位的耳力再加上偶尔出现的灵犀一指的绝技,几乎是有着碾压般的优势。 但那黑衣的少年,却带着一股不服输、不怕死的锐气,如同一把极其锋利的刀,一出手就是杀人的剑法。招招都是杀招,式式都在拼命,既不给人留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余地。 两个人竟然颇是缠斗了一阵子,直到最后那黑衣少年还是因着伤势严重、体力不支而落在下风。 然而,就在花满楼要将他擒获的瞬间,那片树丛中却忽然冒出一片烟雾,万华暗道不好,立刻上前援手。可是却不过只是接住了花满楼软下来的身体。 等到她飞速点中了花满楼身上的几处大穴,又运功抬手挥散那片毒雾时,那黑衣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了。 以他的伤势,是没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此迅速地逃走的。 那么,便就是有人将他救走了。 那一片树丛中,竟还隐藏着一个这样可怕的高手。 最要命的是,她方才已经查验过了,却并没有发现。 这个时候,她完全没有预见到,这一次,不过只是个开始。以后她还有同这个可怕的杀手组织交手的机会。 花满楼方才直接被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偷袭,虽然闭气及时,还是不小心中了那毒雾之毒。 万华虽然对这一次被莫名暗算有些懊恼,但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此刻天色已经快要亮了,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她顺手施针帮花满楼逼出了些毒素,便就想着要离开了。 花满楼武功底子本就十分扎实,再加上有万华帮他逼毒,故此他便就缓过了一口气来。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花满楼却竟似感觉到了她的去意,缓缓道:“万姑娘是要走了么?” 万华点了点头道:“天色将明,我还有事要做,花公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花满楼轻咳了一声,摇了摇头:“在下已经无事了。只是孙老爷已死,陆小凤的事情……少不得还是要请万姑娘指点一二了。” 万华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之前孙老爷给他的那个“陆小凤在哪里”的问题的答案。 这原本说的也的确没错。 陆小凤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南风山庄,正是跟她交手被制住的。最后也是她做主将他交给了汪直处置。那孙老爷果然有两把刷子,连这样的事情都能查探的出来。看来这江湖,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单纯。 至少这宫外的地方,就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探究的眼睛。以后要更加注意些才是了。 心中转过这个念头,万华却也并没有直接回答花满楼的问话。 偷盗传国玉玺是大罪、不过那司徒摘星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幕后的主使者南王又已经跑路了。 只剩下了个陆小凤——虽然绑架太后的罪名也不小,好歹她没有什么大事儿。花满楼这个年轻人的武功不错、脑子看着也清楚,是不是表示,那个他视为挚友的陆小凤,也并没有那么不堪呢? 若是如此…… 万华看着花满楼那期待的表情,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虽然见过他,但他的人现在如何,我也并不知晓。”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就等着万姑娘的消息。不知道可还有什么需要在下做的?” 万华略想了想,道:“不知道花公子可曾听说,福威镖局押解的一批太平王府的贡品,离奇失踪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花满楼竟然点了点头道:“我同陆小凤约定在京城碰面,本就是为了追查这件事。” 万华一愣,似乎觉得隐约抓住了这些事件背后的关联。她略一思忖,便就问道:“你们同福威镖局相熟?还是同太平王认识。” 花满楼苦笑着道:“我们同这两边儿的人马都不熟悉。虽然说陆小凤一向喜欢多管闲事,但这一次,却是福威镖局的林总镖头,托了苦瓜大师来,央求陆小凤出手查探此事的。” 似乎是已经猜到了陆小凤的失踪同万华干系甚大,花满楼仔细地将陆小凤如何答应帮福威镖局找回这批贡品,又是如何通知了自己来京城帮他的事情说了一遍。几乎把每个细节都说的很是清楚,但却并没有提到司空摘星。 显然他对司空摘星在京城、甚至帮着南王偷了传国玉玺的事并不清楚。 万华听到这里,心中多少已经有了些底了。 她沉吟了片刻,同花满楼约定两日后的晚上再在此前碰面的那家妓馆隔壁的客栈见面,届时会告诉他陆小凤的事,便就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她看了花满楼一眼,还是开口多问了一句道:“花公子认识方才那个杀手?” 花满楼面色平静地道:“谈不上认识,只是,那一位乃是名闻天下的第一杀手。中原一点红,黑衣快剑,杀人的时候,只会在咽喉留下一点血红。这样的说法,只要在江湖中行走,便就都曾经听说过的。” 万华道:“那方才救走他的又是何人?” 花满楼道:“据闻他属于一个杀手组织,想必是他的同伴将他救走了罢。” 万华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花满楼一眼,在他平静的表情中,隐约捕捉到了一丝厌恶。 果然是讨厌杀手的么? 如此,倒是可以试试再多问些事情。她心念转动间,已经再度开口缓缓道:“这杀手组织,可同朝廷的人有来往么?” 花满楼的确是一个心思玲珑之人,他一听万华这么问,便就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道:“万姑娘可是怀疑这杀手组织参与了贡品失窃案?” 万华点头应道:“不错。总觉得这个杀手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怎么偏偏就在孙老爷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出手杀了他呢。” 她要问的,可不就正好是贡品失窃案的事。 花满楼对此表示同意,继而道:“传闻这个杀手组织极其神秘,即便有重金也不一定能够轻易请动。但一旦接下一件交易,便就会倾尽全力完成。十分地可怕。” 他说到“可怕”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却是厌恶的表情。万华看到这里,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要求,他想必是不会拒绝了。 “既然是这样,不知道这两日可否请花公子代为查探一番这个杀手组织的情报?同样的,作为回报,这两日里,有关陆小凤的事情,我必定会尽力而为。” 花满楼没有拒绝这个要求,因着要处理孙老爷的遗体,也并没有同万华一起回城里。 万华是自己一个人离开这片偏僻的空地的。临走的时候,她回过头看去,花满楼雪白的衣衫在夜色中分外显然,如同他的人一样正直纯净。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教养出这样的少年来。 江南花家么? 若是她没记错,江南,似乎出了很多人才,朝堂上好几个官阶不低的大臣,都是出身江南的。 昨天看的折子里,好似也提到,今年的会试也要开始了,不知道,这一次,又有多少人才要“尽入吾彀中”了。 想到这个,万户猛然意识到此刻距离上朝已经没有多长的时间了。 她顾不得再多想其他,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迅速地潜回了自己的寝宫里,有惊无险地躲过各路巡逻的禁卫和各种关卡,总算赶在宫女们唤她起身前躺回了自己的床榻之上。 被宫女们服侍着穿戴朝服的时候,她看着镜中自己那略显疲倦的脸,暗自叹了口气。 原本不过只想着出去一两个时辰收集情报的事儿,竟然折腾了一整夜,还跟人打了两场架,她这个晚上,过得可真是充实之极。 好在,两日后才需要再次出宫,她有两天的时间弄明白陆小凤和南王这点儿事儿。 太后的朝服穿戴十分繁琐,但是宫女们已经很是熟练,故此也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一切都整理妥帖的时候,万华及时停下了自己的想象,起身准备去上朝。 未料到刚刚推开门,便就见到小皇帝等在门口,看着她微微愣了愣,方才上前请安施礼,带了些担忧和疑惑道:“母后看上去有些疲累,可是昨晚没有歇好?” 万华笑着摇了摇头,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道:“哀家无事。倒是皇帝今日又是这么早,倒是劳累了些。皇帝现下这个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要多睡些才好。” 她一面说,一面顺手摸了摸小皇帝的头,近来事多、又几番出生入死,她倒是愈发适应了这个“太后”的角色。同小皇帝的感情也愈发融洽了。 即便那些孕育、生产的事情在她的记忆中并不存在,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这身体是这孩子的母亲的关系,还是她自己潜藏的母性被唤起,总之,她已经并不排斥这个从天而降一般的儿子了。 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刚刚自己摸上那孩子的头顶的时候,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心中有些奇怪,低头看时,却又见到那孩子胆怯地垂着头拉着她的裙摆的模样。以为是他生性羞涩所致,便也没太在意。 反倒是随时在一旁的怀恩,看着小皇帝用力握紧的微微发白的手指有些担忧。 太后娘娘昨晚又出宫了。小主子又发了一通脾气。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方才小主子竟没有躲开这个他最讨厌的虚伪的女人的触碰。 小主子现在已经坐上了皇位,明明已经不用再如此委屈自己了啊? 难道说,他又有了什么新的计策? 怀恩心中有些忐忑,却仍旧是不动声色地服侍着两位主子上朝。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今日也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35章 三十五迷雾 如同万华预料的一样,这第二天的上朝也很是要命。处理了几件朝政、调解了几派人马的唇枪舌战之后,她颇有些精疲力尽。好在因着此前做的功课足够,倒也被她给顺利应付了下来。 通过上朝这件事情,她明白了一句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朝堂之上,也是另外一种江湖。 那些人用的虽然不是武功,但是唇枪舌战,明枪暗箭,也并不比江湖中的刀光剑影逊色多少。 不过,在众多的朝臣中,倒是有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一位名叫商辂的大学士,虽然年纪不算太大,但似乎很有个性和想法。现在的内阁首辅彭时彭大人身体似乎不是很好,今日又称病没来上朝,此前也上过要致仕的折子,恐怕下一任的首辅,是要着落在这一位商大学士的身上了。 还有便就是今年的会试了。 没想到时间已经这么临近,就在半个月之后。听说很多学子已经陆续进京,想必这几日,京城里会更加热闹的。 万华一时想着朝政、一时想着江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个人用。 下了朝,便就又急匆匆地回到御书房批奏折。 她做事的时候,心无旁骛,一旦熟悉了批复奏折的流程,竟也是颇像那么回事儿。 小皇帝照旧不肯自己回寝宫,连吃饭也是跟着万华一起。甚至还主动提出要跟母后一起“批阅奏折”。 万华见到他如此,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因着她自己没有养育过小孩子,还以为生在帝王之家,这孩子天生就天赋异禀,竟会对处理政事感兴趣呢。 她原本就觉得这种事情应该从小的时候就开始培养,故此倒也并没有觉得太过吃惊。她又看了看小皇帝处置的那几份奏折颇有些似模似样,便也就勉励了他两句,将一些无关紧要的,感觉他能看的懂的折子先拿给他练手。 她见到小皇帝果然认真看起了奏折,很像是那么一回事儿,又教怀恩在一旁帮着看着,自己便就又沉浸在奏折中去了。 一时间,诺大的御书房安静无比,万华同小皇帝母子两个人,一人几本折子,看的很是起劲儿。 怀恩在一旁服侍着,恍然间,竟也觉得,这幅画面十分和谐。一时间竟忽然有种想法:若是他们母子能够联手,何愁这江山不稳呢? 小主子虽然性子有些执拗,但也很是勤勉。虽然只是小孩子,但是怀恩早就见识到了小主子超乎年纪的智慧。故此,不要说这些简单的奏折了,便就是所有的事儿都归他处理也毫无问题啊。 偏偏这位太后娘娘,是个出奇勤勉认真的。 若是她处理的不好也就罢了,但是,她偏偏还是个很有天分的。很多东西,即便还不够成熟,却也很是似模似样了。 因着每本重要的奏折都有内阁先行票拟,过了太后一道手之后,又经过小主子再看。三方观点各有长处,故此,很多大事,竟然因着此而处理得又快又好,倒也让小主子轻松了不少。 怀恩看出小主子这两日对着太后的厌恶憎恨虽然还在,但是多少也有了些松动,心中不由得稍感安慰。 不过,他却也隐约有些担忧,因着负责盯梢太后的,就是他。 故此,他知道一连两日,这位太后都是白天窝在这里处理朝政。晚间在自己寝殿中休息一两个时辰,便就出宫,还同些江湖中人有来往。因着太后的耳力甚好,他不敢跟的太近,故此倒也不知道是在忙碌些什么。 隐约觉得是同那失窃的贡品有关,但是,连西厂督主和国师联手出马都没搞定的事情,她一个女子又如何能够单枪匹马地搞定呢? 他一念未了,万华已经将手头的奏折处理完了。 她看着一旁的小皇帝,照旧又鼓励了他两句,安排人带着他下去休息,然后便就命人准备出宫,打算去驿馆看望一下太平王。 听说太平王伤的不算重,主要是吓得够呛,不但之前晕过去了,还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安排了宫中的几个太医去,听说经过一天的救治,他今日总算是能够开口说话了。 原本该让他进宫见驾,但为了防止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再发生——有汪直和无花失踪的前车之鉴,很多意外就不得不防了。比起那个看着实在不大中用的太平王来,万华倒是觉得自己直接过去看看更好。 不但能剩许多事儿,还能顺便看看他身边儿那些人的底细。 经过贡品失踪、查案的汪直和无花失踪这两件事情,太平王监守自盗的嫌疑,似乎是愈发大了。 她那日已经看过,这太平王身上并没有武功。 那么,到底是不是他做的?如果是,又是谁帮着他下的手。 她想起了南王、白云城的少主,还有那位阿九世子。 不过,等到她见了太平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太平王一见到她便就含泪跪下道:“臣弟有罪,汪督主和国师大人是为了求臣弟才出事的。” 他的表情还是那样无可挑剔,但万华却对这些无动于衷。她径直问道:“罪不罪的先容后再说,你且说说当时的详情罢。” 太平王跪爬在地上,抽泣着将那日的情况详细描述了一遍。 原来那日他们三人带着人马去贡品失踪的地方查看。他原本是跟着侍卫们一起去的。不过那两位却觉得带着人太多了累赘,两个人并没有带什么手下,都只是单独前往的。 原本查看得好好的,后来不知道为何两个人便就吵了起来。太平王一着急,就想上前去劝架。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什么东西打中了晕倒在地上。后来的事情,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万华看着太平王的表情,即便知道他可能在撒谎,却还是什么破绽都没发现。 而且也果然同她预料的差不多,这位胖胖的皇叔,说了半天,都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 唯一有用的信息,便就是他说在出事前,无花和汪直吵起来了这件事。 那两个人一向是不对盘的,会吵起来也很正常。 只不过,以那两个人的性格,会在查探案子的中途,撕破脸么? 如果是假的,太平王为什么要撒谎?如果是真的,那么又是因为什么理由? 万华沉思了片刻,觉得在太平王这里也不过只是浪费时间。抬手制止了太平王磕头谢罪的动作,她起身准备离开。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她却又忽然转过身,状似随意地问道:“王爷可是有位名叫阿九的世子?今日在不在驿馆里?” 太平王一愣,缓缓抬起头道:“臣弟的确是有个儿子,名叫阿九。但,他自幼身体孱弱,五岁便就已经送到海外小岛上习武治病了。臣弟也有数年未见到他了。” 万华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淡淡点头道:“既然如此,哀家便就回去了。贡品的事,你若是想起什么要紧的线索,只管叫人来宫中禀报。” 太平王唯唯诺诺地应了。恭敬地看着万华的仪仗启程回宫,转头就拉下了一张脸,对着手下的一个黑衣侍卫道:“阿九在搞什么?怎么那女人会问起他?” 那黑衣侍卫垂首道:“九公子一向不准小人们管他的事,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 太平王大怒,顺手掀翻了一张桌子,骂了句“废物”,然后便就带着人出了京城。 他走的太急,以致于没有发现,有人正悄悄地远远跟着他们,似乎已经守候多时。 万华回宫之后,已经是快要傍晚的时间了。 她照旧独自用了晚膳,将所有宫人打发走,修习了下内功心法。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溜出了寝殿去。 这一次,她却并没有出宫,只是在宫内查看。 因着汪直不在,西厂和锦衣卫的高手们也好似全部出动去寻找他们的督主。虽然外围的侍卫们也有武功不错的,但内苑的禁卫们武功就很是一般了。 万华轻松地避过所有禁卫,潜入了西厂的中心区域之一——汪直的住所之中。 日间她随意地问起那个见过几回,看着有些眼熟的锦衣卫,上次那个名叫陆小凤的小贼最后是如何处置的。 得到的回答却是“督主亲自审问关押”,他们其他人,并不知情。 命令他们带她到汪直的房中查看,却也并没有发现。 不过,她却仍是想着晚上再来看看。若是有什么密室暗门没有被发现,也好有什么突破。 万花谷能人众多,在机关术上也很有研究。她在万花谷的时候虽然并没有专门学过机关术,但耳濡目染,也总比一般人对机关更加敏感些。 汪直的房中空无一人。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细细查看,竟然真被她寻到了一处密室。 开启了密室之后,在暗门后竟发现一个小小的刑室,刑室后面还有个似模似样的地牢。 地牢中隐约有血迹,却并没有什么犯人。 只是在那锁链上有一丝红色织物的碎片。 她心中一动,仔细看时,发现这很像是那日那个名叫陆小凤的小贼,身上那件大红披风的碎片。 莫非这陆小凤曾经被汪直关在此处严刑拷打。所以才能那么及时地找到传国玉玺么? 她一念未了,却忽然发现屋外传来一声响动。 闪身出去查看时,只见到一个人影半靠在墙上,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月色之中,那个人的身形看上去竟有几分熟悉。然而还没等万华仔细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那人却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在他毫无迟疑地攻击过来的时候,万华总算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情急之下,她一面抬手接下他的攻击,一面低呼道: “汪直,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36章 三十六疗伤 听得万华喊出这句话,那人微微一怔,原本凌厉的攻击忽然便就停了下来。 只是两个人原本距离便就不远,又是差点儿交手的情况,故此离着的距离便就也更加靠近,几乎已经到了呼吸相闻的地步。 万华微微后退了半步,正巧见到朦胧月色映照之中,他深色的发丝被风吹起,露出此前半掩着的一张苍白的脸来。 苍白、虚弱,但仍旧有种让人惊艳的美。 这人果然便就是汪直。 原本应该跟无花一起失踪不见的这位西厂督主,居然在失去踪迹仅仅两天之后便就独自出现在了这里。 而且,看上去他居然还身负了重伤。 到底谁能制住他,还让他重伤至此,这实在是件让人吃惊的事情。 万华固然对此惊讶不已,而汪直细看了万华一眼,确认了果然是她之后,似乎也对她出现在这里有些诧异。 只不过,他还来不及说话,便就忽然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摇晃着往一边儿倒了下去。 万华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想必是因着方才被她那么一喊,他收功太急,让他本就已经受伤的身体更加伤上加伤了。 说起来这倒是她的不是。早知道就一声不吭地先制住他好了。反正看他现在这模样,也未必能在她手下撑过三招。 万华心中稍觉惋惜,见到他靠在墙上竟似已经完全挣扎不动,便也不再多说,只是上前先将他扶起,一同进了屋内。 他伤势一看就很重,若不及时医治的话,恐怕这条命不废了也至少要去掉一半儿。 看着似乎已经昏迷过去的汪直,万华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她一直对这个很强势的太监有些戒备,但想到方才人家总算是对自己手下留了情,怎么也不能扔下他不管啊。 再说了,她还有事情问他呢。 总不能就让他这么死在她面前吧。 在劳师动众去请太医,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之间,万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因着她自己直接施救不但可以借机多收集些情报,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免因着路程耽误错过最佳救治时间。 不救便不救,救便要救好,她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万华直接将汪直安置在了床榻之上,先给他快速地诊了诊脉。 谁料道,一摸到他的脉象,她便就险些吓了一跳。 中毒、内伤就不算了,还有大量失血的症状,那便是说,他竟还受了很重的外伤。 伤情错综复杂、是相当危险的症候。 弄不好,是真的要死人的。 万华不敢再迟疑,立刻施针将他身上的毒素和内伤做了个紧急处理。 待到他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之后,她方才松了口气。然后便就准备开始给他细细看身上的伤口了。 若是她的判断没错,他受的这些外伤不但严重,而且可能还是煟过毒的兵器所致。若是不抓紧处理,恐怕伤情还会进一步恶化。 要看伤口,当然就要脱衣服。 他身上的衣服穿得严严实实的,特别是腰带,绑着不知道什么古怪的绳扣,实在很难脱下来。 万华叹了口气,放弃了这种浪费时间的做法,顺手摸起了旁边的他的兵刃,打算直接将他的衣服割开。 谁知道,她刚刚拿起那柄刀,他的手便按住了她握着刀的手。 动作之迅速,简直让人觉得他根本没有受伤。 万华浑身绷紧,正想着要不要用内力将他震开,却忽然感觉他的那只手滚烫无比,又绵软无力,根本就是个重伤后内功尽失的模样。 再看他的双眼紧闭,好似根本就没有恢复意识,不过只是本能反应罢了。 没想到他竟是在昏迷之中,还对周围环境有反应。 特别是对他的刀,真是片刻都不肯离身。 万华没奈何地,只有放下那把刀,小心地用自己的玉笔将他的衣服挑开。 上衣脱掉之后,便就露出他苍白瘦削的胸膛来。 跟她预料的不同,这个看着身形纤瘦的内监,竟有一身漂亮的肌肉。 并不是如同那种江湖莽汉般虬结的大块肌肉,而是肌理分明、蕴含着力量也无损美感的那一种。 万华习医多年,也曾见过许多人的身体构造,但从没有见到过一个人,能将力量和美感融合得如此巧妙、如此完美,简直像是苍天的宠儿。 可惜,他沦落至此,到底还是身有残缺、白璧微瑕,有些暴殄天物之感了。 万华感叹了片刻,便就开始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他的上身斑驳交错着许多伤口,有新伤、还有陈年旧伤,看起来很是骇人。 而且每种伤口似乎都是不同的兵器造成的。功力也有深有浅,其中最深的,乃是一处刀伤。 说是刀伤,也不准确。 按照伤口的形状看,似乎是介于刀和剑之间的狭长锋利兵器。 她似乎见到过这种东西,只不过,时间有些长了,一时间想不起来罢了。 她一面仔细查看他身体上的伤口,一面思考可能是怎么造成的,以此推断汪直都遭遇了什么。 这对她推演这一次贡品失窃案,也有不少帮助。 至少在为他疗伤的这半个时辰之内,她将所有信息又梳理了一遍,觉得思路愈发清晰了。 不过,还缺少重要的一步。 这其中的一些关键信息,就要等汪直清醒之后,问他几句话来验证了。 万华心念急转、思虑周密,素手翻飞、却也没有停下为汪直处理伤势。她一心二用,竟是互不干扰。完全沉浸在了这两件事情之中,根本没有发现,她救治的伤患已经在她愈发纯熟的医术中睁开了双眼。 汪直自剧痛中清醒,还没睁开眼睛,便觉得有一双温凉的手在他身上动来动去。 他心中一惊,本能地想要挣动,却发现自己周身的大穴被封住,愈发觉得心中发凉。 不过很快地,他便发现,那双手并没有恶意。 被制住的穴道,也奇异地阻止了他的毒素蔓延、缓解了内伤发作。 这是极其高超的医术。 这是…… 她。 缓缓睁开眼睛,他见到了她在他身边认真忙碌的身影。 朦胧月色透过窗棂映照在他的床前,她的眼睛仿若缀满了星光,明亮而深邃,专注地看着他的身体,素手轻挥,娴熟地处理他那些外伤,似乎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状态。 两人靠的极近,他被她周身散发出的浅淡草药香气笼罩,觉得心中一片淡然宁静。 竟然觉得,这一刻太过美好静谧,也不枉费他九死一生从那群人手里脱身,回来这一趟。 伴随着她的治疗,他浑身的疼痛都在缓解了下来。而上半身的伤口处理完了之后,她的目光移动到了他的腰间。 脸上不自觉地燃起了些热浪,汪直本能地伸手压住她准备解开他腰带的手。 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阻住了动作,万华有些讶异地抬起了头,正好见到汪直直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神。 见到她看过来,他却立刻移开了视线,轻轻咳了一下道:“下面便不必麻烦娘娘了,伤的不重……” 到了这个时候,汪直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嘶哑。 他有些尴尬地闭了闭眼睛,下一瞬却被剧痛惊得差点儿叫出来。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整条裤子已经被齐着大腿根部斩断。 上面最大、位置也最隐秘的那处伤口被恨恨压住,鲜血奔涌而出。 剧痛让他脸色发白,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而那个“罪魁祸首”却仍然没有停手,仍然大力按压那伤口、以此来挤出其中的毒血,为了防止他乱动,甚至又封住了他几个穴道。 直到从伤口中流出的血颜色不再发黑,变得鲜红起来,万华才停下了手。 看着汪直苍白的脸上那两抹不甚明显的红晕,还有眼中的复杂神色,万华哪里还看不出,这位一向高傲冷漠的督主,想必因着这事儿又是尴尬又是气恼了。 只是她仍是面色淡淡地道:“伤得的确是不重,若是再重一些,督主以后便就再也不需要为此烦心了。” 她说得不留一点儿情面,看着他痛得面色发白,动作却也放轻了些。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仍是没有什么温度: “真的很痛的话,想叫就叫罢。” 汪直苦笑着忍受着剧痛,心道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让他还怎么开口,难道真的要同那些没用的懦夫一样因着这点儿小伤就哀叫不已么?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故此他一言不发地咬紧了牙关,甚至还努力地放松了身体配合起万华来。 没有了来自伤患的干扰和不配合,剩下的伤口处理起来便就很快了。 万华迅速处理完了所有的伤口,这才停了下来,冷声问道:“行了,别咬了,都弄完了。” 汪直这才发现,自己因着拼命忍痛而咬破了嘴唇。 这点儿小伤小痛,比起之前一身剧痛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了。 没想到,她的医术居然这么好。 救了他的,居然是她。 汪直苦笑了一声,看着万华的目光愈发复杂了起来。千言万语似乎一起涌上了心头,只不过,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万华对他近来经常出现的这种纠结不语的状态,已经很是熟悉。她心目中,这位大太监一向是心思复杂,看不透到底在想什么的人,故此,她对他这反常的沉默倒也不以为意。 看着窗外的天色已经不早,她也不想再在这里多耽搁。收拾好了医疗的用具之后,她便就转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事情可查清楚了?” 汪直叹息了一声道:“尚未查清,是微臣无能,到了出事的地方,便就被暗算了。” 万华对这个答案也并不感觉到意外,她要问的,本就不是这个。 沉思了片刻之后,她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谁伤的你?” 汪直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缓缓道:“这便就是奇怪的地方了。” “你没看见?” “不,我看见了。可是,这原本是不可能的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出手的人,就在我的身边,但攻击却是从另一边来的。”汪直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万华依然平静的表情,有些无奈地想要直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便就是在这时,一道劲风破空而入,直直朝着他的要害袭来。 第37章 三十七幻影 这是汪直第一次近距离看万华与人对战。 此前,纵使也曾经亲自与她交过一次手,但因着当时时间太过仓促,他心中又有很多事,竟未仔细看过她的招式。 而且,她今日用的很多招式,他都可以确认上一次同他交手的时候,她并未使用。 他的武功不算低,本应足够逼迫她使用出所有绝招。 而这样的情况下,仍然有他没见过的招式,只能说明,她的武功又精进了。 短短数日之内,便能有此种进益,果然奇怪的紧。 想到那日五毒教主所说的蛊虫,汪直一阵心惊,不由自主地愈发关注起她的一举一动来。 这一看,他便就愈发心惊了起来。 此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种武功,也从不知道一只可以用来写字的玉笔竟然能够成为这样厉害的武器。 这好似已经不像是武功,更似是一种舞蹈。 那仿若也并不是一只玉笔,而是一件夺命的神兵。 旋转跳跃、腾挪舒展,带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大约因着用的武器是一只笔的缘故,她出每一招的时候,都好似书法大家,洋洋洒洒、凭空作书。 即便是最紧要的时刻、最迅疾的招式,也带着一股子高雅优美的仪态。 按理说,这种花哨的招式,在实战的时候,会相当吃亏。 遇到动作简单迅捷的绝顶高手的话,更是容易迅速落败。 但,这样的常理,在她身上竟似已经完全失去了效力。 那样繁杂的、让人有些眼花缭乱的招式,被她施展出来的时候,竟似行云流水一般,一招一式都迫得对手必须变招应对,毫无半点儿累赘之处。 而她迎战的人,是当之无愧的绝顶高手——也便就是那日害得他落败的罪魁祸首,国师无花。 被他害得差点儿没命之后,汪直对他的身形动作再是熟悉不过。即便他黑衣蒙面,不发一言地攻击,汪直也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说实话,在出事之前,即便是汪直都没有想到,这个出身莆田少林寺的高僧,精通佛法、不染纤尘一般的国师大人,竟然会忽然出手暗算他。 虽然说对他外表高洁、但暗藏祸心这事儿早就有所怀疑。但是怀疑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汪直总以为这个年轻又俊俏的和尚,所谋求的是更加长远的东西,再也想不到,他会忽然发难。 不过事实上,他的确就是那样突然地对他出了手。以极其匪夷所思的身法。 不过,这种身法汪直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他的功夫,汪直却并不陌生。 从那柄似刀又似剑的狭长兵器上,汪直已经认出了他用的乃是东瀛的武功。 一个自小在莆田少林寺那等规矩森严的地方生活、由德高望重的住持方丈天峰大师亲自教养长大的年轻高僧,怎么会用东瀛的武功? 难道他其实不是无花? 或是此事另外有什么隐情。 在被无花袭击的瞬间,他便有这个疑惑。特别是见到一个无花就在他的身边,却被另一边儿杀出来的另一个无花攻击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错乱。 这种幻影移形、立地分\身般的功夫,实在匪夷所思。 高手交手,只要一个短暂的心神不定,便就已经定了乾坤。 虽然说他最后失手被擒获,是被多人埋伏和攻击的缘故。 但,无花最开始的偷袭,和最后补上的那一刀才是他倒下的最主要原因。 他知道这个妖僧是想要杀了他的。 或者怕这件事的真相被他查探到,或是只是单纯地想要杀了他灭口。 那个瞬间的杀意,真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若不是机缘巧合,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相助,他恐怕就真的回不来了。 即便是如此,却还是没能够摆脱掉他。 也是,这种防备森严的大内禁宫,对于他这种高手来说,本就算不得什么。 何况,这一次的事情没有捅出来之前,他还是他的大明国师,自然可以在宫中畅行无阻的。 汪直心思转动,已经暗自准备动用他真正的心腹——做西厂督主,可不是只能单打独斗的。他自有几个绝顶高手的属下,对他绝对忠心,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而这些人,平日里,是隐藏在宫内各处,以绝对让人看不出异常的方式生活着的。 不到非常时刻,他真的不想动用这些人。 这差不多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但今日毕竟不同往日。 无花这妖僧武功实在高强、心性也实在狠毒,背后还有看不清深浅和来历的强大势力做支持,若是今日不除去,恐怕要再找到这种机会,就难了。 汪直将手伸入床榻内侧的暗格。 那里面有着一个特制的机关,可以自他的屋顶发射一种特殊的信号。 只要他轻轻拉动那个机关,便就能够将散落在宫中各处的自己的心腹高手们俱都召集来。 即便不能一次击杀这个妖僧,也至少能够将他重创。 以他同那妖僧交手的情况看,很可能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他本就受了重伤,方才虽然被万华施针救治,伤情得到了缓解。但因着几个大穴被封住了许久,内伤也正在恢复中,浑身反倒愈发没了力气,行动也是前所未有的缓慢起来。 即便是要拉动机关这样简单的动作,也要花费上一点时间。 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便就是这么一点时间,屋内的情势便就又全然变化了。 那无花一击未中,竟再一次用出那幻影一般的身法来。 汪直大惊,一声“小心有诈”还没喊出来。却见到万华忽然闪身朝后急退,手间隐约略过墨色残影,一股强劲的内力勃发而出。他还未及反应过来,无花便就已经中了招,低呼一声,斜斜飞了出去。 万华一击即中,却并未停手,几个大招连续放出来,直迫得无花没有还手之力,节节败退,很快落在了下风。 就在她准备上前补上最后一招,将他一举拿下的时候。却忽然见到他原地一滚,发出一蓬烟雾,万华本能地闭气躲过,伸手出招将那烟雾朝着窗外驱散。就这个瞬间,那无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人的身法太过诡异,配合着烟雾弥漫、身影凌乱的招式,竟有些近似妖孽。 好在那烟雾似乎并没有毒。 万华凝神细思了片刻,便就转回身,朝着汪直问道:“方才那人,可便就是伏击你之人?” 汪直点了点头道:“不错。” 万华叹息道:“想不到他果然是个心思叵测的。” 汪直惊道:“娘娘看出他的身份了?” 万华道:“那日你同他交过手……而且,若不是突然被袭击,以你的功夫和心智,又如何能够这么容易着了道儿?” 汪直苦笑道:“娘娘明察秋毫,微臣自愧不如。” 他面色虽然还能维持着平静,但是眼中和心里却是一副被看穿了一切的挫败模样。 万华看他如此,倒也不再就此多说,其实这些不过就是从他受的那些伤势上推测出来的而已,倒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儿。 既然能够确定出手的是无花,她心中便就有了底了。 这太平王的贡品看来似乎很是价值连城,出手的人竟然都如此不凡。竟然能驱动杀手组织和无花这样的厉害角色,而且,那一位阿九世子,似乎也很久没见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牵连其中。 万华将收集的信息都整理了一番。又细细问了汪直失手被擒的情况,当然也没有错过他得到了意外的援手,被救下来的这事儿。 听得汪直说那人是谁的时候,便就是万华,也有些诧异。 她再没想到,出手的人,居然会是他。 不过,想想此前听说的消息,倒也并不是十分意外了。 只是,不知道那小贼同汪直有什么交易,居然能从他手中脱身。 万华似笑非笑地看了汪直一眼,在他心虚的目光中,缓缓道:“督主神机妙算,哀家自愧不如。” 她并没多问什么,因为她早已看出,即便问了他也不会说。 包括刚刚她同无花对战的时候,他的那点儿小动作,她也并没有问。 能在宫中屹立这么多年不倒,这位西厂督主的能耐有多大,真是想都想象的到。 有些事,看破何必说破。 她现在体内经络运转流畅、内力激荡,显然同无花这种等级的高手较量,让她的武功大有进益。 特别是方才“玉石俱焚”那几招高内耗招式的流畅运用,更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之感。 她现在终于有了与他们这些高手一战的功力。 这本身便就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了。 确认了宫内并没有什么威胁之后,万华让汪直自己在房中静养,便就转身离开。 离开前,他似乎有些什么话想要同她说。但是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必很是纠结。 万华便也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干脆利落地丢下了他,自己回到了寝宫之内,调息了几个周天,方才简单歇下。 宫里头虽然迎接了一次惊险万分的刺杀,但是因着动手的人等级太高,又是在大名鼎鼎的督主的房间里——这是寻常人绝对没有人敢进入的禁地。故此,这一场对战,竟是没能够惊动任何明面上的宫内势力。 当然,暗地里该知道的,也一个都没落下。 某个遥远的海岛上,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暂时停下了抚琴,自雪白信鸽脚上解下了口信,恬静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穿戴整齐的小皇帝看着窗外暗沉中隐约开始发亮的天色,静默不语。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怀恩,时候差不多了,那件事差不多可以准备起来了。” 黑夜过去,黎明将至。 整个皇宫都好似在从沉睡中苏醒。 然而,总有人沉睡之后,再也无法清醒。 万华穿戴好太后的朝服的时候,便就见到一个宫人慌慌张张地来报:“启禀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国师大人他……他……仙逝了。” 第38章 三十八线报 无花居然死了? 万华心中一震,面色微变,却是疑虑多过惊讶。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他死得可真是太突然了点儿。 要知道,不过一个多时辰前,她还同这位国师大人干了一架呢。而且她记得十分清楚,当时这位大师从她手中逃脱的时候,可是活蹦乱跳的很呢。 这才过了多久,他居然就死了。 而且,看这个宫人通报的模样,这竟似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 那就说明,他被发现的地方就在宫内。 万华目光微沉,问清楚那宫人,无花的尸体果然是在人来人往、位置十分显眼的禁宫大殿的空地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她愈发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略微沉吟了片刻后,万华还是决定在上朝之前顺路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上一眼——毕竟,对于无花这个人,她还是有些在意的。 出身天下闻名的寺院、又搭上了朝廷这条船,这位无花大师理应是十分厉害的角色。 但是,他最近这几件事儿做下来,却是让人有些大跌眼镜。真是让人想象不出来,一个本应该十分厉害的人,为何会做出这么多破绽百出的事儿来。 这许多莫名其妙的事件之中,最奇怪的,便就是他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了。 其实一个已经被人收买、开始对着宫里头的人挥刀相向了的国师,便就是不死,也没可能再准他入宫了。 那么他选择在这个时候,用这个方式“死”在众人的面前,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带着这样的疑虑,万华跟着宫人朝着出事的大殿走去。 还没走近,便就见到西厂和锦衣卫的人已经将那里团团围住,一副禁止闲杂人等入内的严肃模样。想来是汪直早就已经到了,还已经将现场控制了起来。 听说西厂的人办事,一向是“公事公办”,连皇帝老爷的面子都敢不给的,故此万华本以为,这一回怎么都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进去。 谁料,她上前了几步,还没等开口呢,那些厂卫们便就自动朝着两边让开了。 那恭敬的态度,与之前她刚刚苏醒时候相比,当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了。 她的身份并没有变化,他们也依旧是那群唯督主马首是瞻的厂卫,那么这种前后态度的巨大转变当然就是他们头领态度转变的投影了。 还是说他知道,她今日要来,所以专门才做了吩咐么? 看起来昨晚的疗伤,这附带的效果倒也是当真不错。 万华略微挑了挑眉,稳步走入了包围圈儿中,果然正见到汪直一袭黑衣,站在中间的空地上。 他的面前正是发现无花尸体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看着,只是一块白布盖着的不明物体而已。 死人总是不怎么不让人愉悦的东西,用白布盖起来,想必是怕惊吓到来往的宫人们罢。 这原本也是难怪。要知道在宫中生存的这些宫人们,大都是些不懂武功的柔弱少女。冷不丁看见一个鲜血淋漓的死人,会惊恐万分也是难免的——哪怕这死人生前,是她们心心念念的俊美无双的国师大人。 汪直看着万华,本以为她只是来这里随意询问一下情况的。再没想到,她一来,就直接要他将那块白布掀起来。 因为她要看看那个死人。 这实在让他有些震惊。 毕竟,死人这种东西,大约算是女人的克星之一。 方才他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晕过去好几十个宫女了。 晕过去的不只有些娇弱文秀的女官,还不乏很多看着胆子不小、体力也不错的粗使宫女。 可见,这种事情,对于姑娘们来说,是多么承受不来的痛苦了。 他无奈之下,才让厂卫将这片空地包围了起来,又用白布盖住了尸体,才总算控制住了场面。 虽然知道他们这一位太后娘娘自苏醒之后好似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但,亲眼见到她查看尸体的模样,他才发现,她变得有多么可怕。 即便是他,看见这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的时候也有片刻的不适,她却竟然面不改色地俯身细细查看起来。 这实在有些非同寻常。汪直有些暗自心惊。 万华却是对于围观的汪直忽然产生出来的这种敬畏之心毫无察觉。 此前在万花谷学医、出谷行医数载,万华对尸体也并不陌生。故此见到尸体也就没有什么惊讶恐惧之类的情绪。 她借着汪直掀开白布的机会,细细地看了一遍。 发现这具尸体与她印象中无花的骨骼经脉分布都十分接近,按理说,十之八、九就是他本人了。 可惜此人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看不清楚生的什么模样,加上她同无花接触的时间太短,又并没有刻意观察记忆,对于死亡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无花,却也并不能百分百地判定。 但是既然大家都看见的国师无花已经“死”了,那便就让他这么死了吧。 至于国师这种职位,若是心中无欲无求,又何必执着于僧道鬼神。 正好还趁着这个机会,撤掉这种只是看着好看,但没有什么大作用的官位,顺便将宫中的风气整肃一番。 万华心中打定了主意,便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径自转过身,准备回去上朝,只教汪直看着处理就行了。 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粗略看了看,汪直的内伤恢复的倒是不错。 不过,即便如此,要想将无花一击毙命,也是无法做到的。 那么杀掉无花的,显然另有其人。 她将这个案子交给他查,也存着个继续试探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那日晚上动手之后,他似乎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反倒是当晚“救过”她的无花,弄了这么多的事情出来。 这是巧合,还是有心人有意筹划,也该看看了。 迅速处理完这起事故之后,万华回到正殿去上朝。 小皇帝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了龙椅之上,见到她来了,露出一个天真羞涩的微笑。万华朝着他点了点头,坐在了他身边儿的宝座上,开始了今日的议事。 如同她预料的一般,国师无花的死,虽然在大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在朝堂上,却并没有引发什么大的震动。 虽然有几个文官提了提这个事儿,但是内阁和武将们对此都很冷淡。 可见即便获得了先帝的青眼,但这些僧道之类,到底难登大雅之堂,并不会被满朝文武当成太大的事儿来看。 他们更加关心的,永远都是些权力倾轧、升官发财、死对头是不是又比我厉害了的这些大到国计民生、小到芝麻蒜皮的事儿。 用惯常的方式顺利应付完了满朝文武百官后,万华同小皇帝一路回宫。 路上,小皇帝一反常态地主动找起了话题:“母后,听说国师死了?” 万华点了点头道:“不错。” 小皇帝继续问道:“那他是怎么死的?” 万华道:“具体死因不详,但看着似乎是受了不少外伤。” 小皇帝偏头沉思了片刻,又开口问道:“那母后是去看过他了?有派人查实没有?” 万华一愣,觉得他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子,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倒是有些不同寻常了。 不过看他的神色也十分自然,疑惑中带着些好奇。就像是个小孩子遇到什么新奇的事情,所以才多问了几句一样。 故此,她便也没有深想,只是简单同他说了两句此前她去查看无花的尸体,以及又叫汪直负责查证的事儿。 小皇帝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汪直素来同无花不睦,若是只教他一个人查看,恐怕不妥当,不如叫怀恩也一起去看看,母后以为如何?” 万华一想,觉得这话也很有道理,便就点头同意了。她看着满脸稚气的小皇帝,忽然觉得,即便这孩子再是聪慧,能说出这种话来也有些反常了。 似乎发现了万华探究的目光,小皇帝抬起头羞怯地道:“母后是不是觉得儿子有这些个想法不大好?” 他虽然看着平静,但是一双小手却已经抓紧了自己的衣襟,显见得是十分紧张的。万华叹了口气,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皇帝做的很好,想的很是周全。” 小皇帝这才展颜一笑:“儿子还怕母后觉得儿子想的不周全呢。” 万华看着他灿烂的笑脸,总觉得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可是,他只不过才是个小孩子啊。 莫非这皇宫之中,便就是连如此稚子也是深藏不露的么? 按下心中的疑惑,她还是照旧完成了每日奏章的批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路上同她说过那几句话之后,小皇帝的心情就一直很好。便就是连奏章,他也自告奋勇地要多批几本了。 万华对此倒是十分支持,左右这朝政有朝一日还是要还给他的。 能够早一日,她当然也不会想着晚几天。 只不过,这孩子的身子,还是太差了。 正好她的医术也练习得差不多了,倒是可以给他调理调理。 因了此,万华便就在同他一起查看奏章的时候,抓着他给他诊了诊脉,顺便输入了些真气进去,将他孱弱凌乱的经脉稍微理了理。 开始的时候,他似乎还有些惊恐,身体也很是僵直。不过很快地,便就在她的内功下平静了下来,甚至渐渐进入了梦乡。 万华松了口气,将他抱了起来,看见怀恩一脸担忧地站在不远处,便就唤了他将皇帝抱回他自己的寝宫。 怀恩垂首应了是,似乎想到了什么,踟蹰了片刻,终究还是问道:“娘娘方才是……” 万华笑道:“那是哀家读书偶得些调理身子的方法,自己试过觉得不错,便也给皇帝试试。他年纪还小,纵使天资聪颖,这么每日里上朝、批奏章的,便就是哀家也觉得劳累,他一个小孩子又怎么受的住。且让他睡一下,我已经寻了彭首辅商量,给他寻几个厉害师傅教导,这些事情,急不来,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怀恩一脸感动地磕了个头道:“太后娘娘慈悯,乃是陛下之福。” 见他反应这么大,万华倒是忍不住笑道:“皇帝是哀家的儿子,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怀总管何以如此大惊小怪。” 怀恩一怔,继而垂首道:“太后娘娘说的极是。老奴口拙,还请太后娘娘不要见怪。” 万华随意挥了挥手,将他打发走。总觉得,近来大家的态度似乎都有些不同了。 明明,她也没做过什么,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这种复杂又感动的表情啊。 不过她暂且还是没有什么心思探究这背后的真相,对她来说,还是正事儿要紧。 处理完了奏章之后,天色又已经不早了。 万华看着窗外的落日,想起今晚是同花满楼约定交换情报的日子,便就早早地用了晚膳,躲回了自己寝宫。等着月色初上之时,又一个人悄悄潜出了宫外。 到了约定的地方,果然见到一间空房中,花满楼面对着门口独坐,手边一壶清茶,表情恬淡安静,似乎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也不迟疑,当即闪身进了门。 还没等出声招呼,那花满楼已经站起了身,对着她笑道:“万姑娘来了。” 万华点了点头道:“是我,让花公子久等了。” 花满楼笑道:“不是姑娘迟了,是在下早到了片刻而已。” 他一面说,一面请万华落座。 万华本就不喜欢过多寒暄,故此便也不多言,坐下之后,便即开口问道:“不知道前日托公子打探之事,可有结果?” 花满楼笑道:“说此事之前,在下想先为姑娘引荐一个人。” 万华一愣,却也并没有反对。 花满楼朝着门外招呼了一声,便听见有人笑着道:“在下有重要线报要同姑娘说。” 第39章 三十九巧合 这个声音,她曾经听过。 就是在去南风山庄赴南王之约的时候。 当时他也是这么带着些不好意思般地笑着说出“我想请姑娘帮一个忙”的。 就在把她从汪直的身边儿带走之后。 这个曾经对她出手的小贼,名字似乎是叫“陆小凤”? 想不到,经过那一件事情之后,他竟然还有胆子来见她。 万华目光一冷,扫过花满楼,又看向门口。 这个时候,还是没心没肺少年模样的陆小凤已经走进了门来。 看到万华的时候,他微微一怔,然后便就在她冷冰冰的视线中,及时地收住那一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太后娘娘”。 如同他猜测的一样,七童口中说的似乎同他有什么误会的这一位“万姑娘”,果然便就是太后娘娘。 没想到,她居然亲自出宫为了这些事情奔忙。 为此,还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也是,一国的太后娘娘出宫办这些事情的时候,若还是打着太后的名号招摇,要做成什么事情,恐怕就并不十分方便了。 只是,她却又为何同七童结识了? 看上去,似乎关系还很不错的样子。 陆小凤心中暗自疑惑,也颇有些窘迫,然而,还没等他说话,却已经收到了花满楼担忧的“目光”。 显然,他“得罪”了她的事儿,七童也是知道了的。看来今日不解决好这件事,他们以后,都可能没法子再来京城混了。 想到这个,陆小凤赶紧上前了一步,拱手施礼道:“上一次的事情,都是我不对,还请万姑娘不要见怪。” 花满楼也带着歉意道:“原本是想着同姑娘先说一说这件事,但陆小凤是个猴急的性子,非要自己亲自同姑娘见面说……此事是在下考虑不周,多有失礼了。” 万华看了花满楼一眼,叹了口气道:“花公子的人品我倒是信得过的,也很为你们之间的朋友情谊感动。不过这位陆小凤,他犯得事儿,原本可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轻易了结的。” 她的眼神中带着无尽的冷意,陆小凤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有种想要跪倒的冲动。 好在她目光虽冷,但是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并没有那么冷:“上一次的事情,汪直已经同我说过,你虽然一开始就犯了大错,但是好歹后来总算是出手救了他,倒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陆小凤苦笑着看了看这位看似温柔娇弱,但实际却强势冷静的姑娘,第一次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如簧巧舌毫无用武之地了。 万华看着陆小凤一副被打击的样子,却也没有什么心思安抚他,只是径直道:“你方才说的线报,又是什么?” 听得她问这个,陆小凤沉默了半晌,方才道:“是关于太平王府失窃的贡品的。” 万华挑眉道:“这本是极其机密之事,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事,还能得到与之相关的线报的?” 她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很是冷静淡然,情绪也看不出有什么波动,只凭着这一点便就可以看出,她绝非普通女子。也就难怪,她看着才这么小的年纪,便就已经是太后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认命般地从头到尾将这件事说了一遍。 原来,他最开始来京中虽然是为了司空摘星的邀约,但是其实也是因着在江南的时候,接到了一个旧友的托付。 万华对此倒是有所耳闻,这个此前花满楼也讲到过,听说是一位叫做苦瓜的大师。 先前有一个无花,现在又有一个苦瓜,此间高僧的名字似乎都有一些独特。 只是不知道,那福威镖局,又是什么来头。 万华听着陆小凤介绍,遇到不大明白的地方,也并不打断,反而是花满楼在一旁听着,偶尔会帮她做些解释说明。 他虽然目不能视,但却似乎比陆小凤那个能看见的想的还细致、看得也更多。 他那些不失时机的补充和恰到好处的解释,十分地及时有用,又不至于让人觉得啰嗦话多。每一句话都妥帖细致地让人舒服,实在是个很好的伙伴。 这也就难怪,连这个据说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了的陆小凤一有什么事情,还是都是要同他商量着一起做的。 他虽然隐在幕后,并没有陆小凤那样大的名气,但是在万华看来,他的能力,比陆小凤并不差。甚至,他这种理智冷静又清晰细腻的头脑,在她看来,远比灵活多变的陆小凤还要有用。 可惜他的眼睛…… 不过,若是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为他好好诊治一番,倒也不是完全地就能绝望。 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现在,还是要先把贡品案了解了才是。 经过陆小凤的介绍和花满楼的解释,万华对这件事情的猜测已经差不多了。 果然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 南王带着那个所谓的世子来京,不过只是第一步。 若是能够顺利完成这个“李代桃僵”的计划,顺利夺得皇位,当然就是皆大欢喜了。 不过,因着万华并不是此前那位柔弱的藏书阁女史、加上有个武功高强的西厂督主在,这个核心其实是暗杀太后和小皇帝的计划当然就以失败告终了。 这个时候,南王此前安排的让“偷王之王”偷盗出的传国玉玺,就变成了计划的第二步。 不管怎么说,没有了“传国玉玺”的新皇帝,总是有些底气不足的。 更何况,他手里还有自己的儿子,南王世子这个底牌。 什么时候,都能弄出一出狗血剧来,忽悠得天下人相信那懦弱无能的太后和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根本就无德无能可以治理这个江山。 这计划本来也算是巧妙,谁知道,那个“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居然真的跟个猴精一样滑不留手。 说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玉玺。 结果,没想到的是,那司空摘星竟然留了一手,先将玉玺藏了起来,让南王一伙子人当场撕破脸都没用。 接下来的就是第三步了。 用假消息诈了她和汪直出宫,看上去原本是要在南风山庄设一个死局。谁料道,万华和汪直联手破了南风山庄众多高手的狙击之时,陆小凤又闯了进来。 而他来京城,原本是为了太平王的贡品案。 司空摘星恰巧在这个时候因为帮着南王偷玉玺落入了南王的手里,还恰巧能够传信给陆小凤,让他来救他。 更凑巧的是,陆小凤来南风山庄的这个晚上,刚好是她和汪直出宫赴约的晚上。 于是陆小凤阴错阳差地便就恰好落入她和汪直手里。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从汪直的刑讯室内逃脱的,但他出现在贡品失窃的地方的时间却也太过凑巧,还那么刚刚好地救下了汪直。 这所有的一切,都巧合得仿若被人精心设计好了一般。 若是真有人能够如此料事如神,那当真可以说,这必然是个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人才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也持这个态度。 只是他们开始猜测,这都是南王设计的——他现在已经下落不明,但若是想要谋反,自然也是需要钱财粮饷的。太平王的那批贡品之中,据说不乏价值连城之物,如果能抓在自己手里,当然不会放掉这块肥肉。 不过万华却觉得,这并不是南王的设计。 她曾经见过南王。虽然不排除他是在演戏的可能性。但是,以她对此人的观感,这样复杂精妙的局,他是断然没可能做的出来的。 或者他身边儿有谋臣能够做到。但是,有哪个谋臣,会坑自己的主公到这种程度呢。 不但自己的优势都丢尽,还连立足之地都一并失去,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亡在外,实在是凄惨。 那么,会不会是看着窝囊没用的太平王呢? 在万华看来,说这一切的主使是太平王,都比说是南王更有可能些。 特别是几次出事的时候,太平王都无事脱身这件事,尤其可疑。 虽然说,一般人看上去,恰恰是这种可疑,让太平王洗脱了嫌疑——监守自盗这种事,到底有多愚蠢就不说了。不但监守自盗,还愚蠢到让自己独自脱险,哪里会有这样傻的人呢。 就算太平王平时看着胆小又懦弱,但也不至于犯蠢到这种地步啊。 这一定是有心人陷害他的吧? 故此,此前没有人能够将这件事同他联系起来。 他也一直都是以一个自我厌弃的受害者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他的表演实在太到位,甚至连汪直查案的时候,也并没有将他列入嫌疑。 可是,现在想来,偏偏是这些地方,自然得太过刻意了。 能够养出阿九那样的儿子,这太平王又怎么会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人呢?万华愈发觉得,这事儿很可能就是太平王做的。 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动手。而且听说他一直笃信佛法,说不定无花此前便就与他有所往来,所以才会临阵倒戈,袭击汪直,甚至到宫里来进行二次追杀罢。 那杀手组织的老巢,据说就在太平王的封地内。 而且,根据陆小凤提供的最新线索,这批贡品中的一件在海边被发现。而那一条洋流,是朝向一座无名小岛的。 听说太平王的儿子阿九就是在那座小岛上拜师学艺的。 这么推断下来,一切似乎就水落石出了。 但是,就是因着一切线索的指向都太明确,倒是让万华心中产生了一丝不确定起来。 如同此前那几件事情一般,她觉得自己对这些事件的推理也陷入了好似被精心设计好的怪圈。 总觉得有个看不见的对手找上了她,隐在暗中与她对弈。 玉玺案也好,贡品案也罢,似乎都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游戏。作为见面礼抛给她,看着她为此奔波、思虑,然后顺着他设计好的方向解开迷局。 这种感觉很不好。 不过,的确引起了她的注意。 既然太平王是这一次设局人送给她的见面礼,那么她便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要得到的情报已经收集完毕,万华也据此作出了应该有的判断。同花满楼和陆小凤的会面便也就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她看着似乎还沉浸在案情推演中的两个人,却并不想再多留,起身准备回宫。 便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听得隔壁传来一阵兵器交接声,然后便看见一个熟悉的烟花信号在窗外亮起。 她心中一动,立刻闪身,朝着打斗传来的方向掠去。 第四十章 代劳 若不是隔壁打了起来,万华都差点儿忘记了,她今日来的这间客栈原本是令狐冲等人的落脚之处。 而据前日与她交过手的那位任盈盈姑娘所说,华山派令狐冲一行人,似乎是从客栈中被直接掳走了。 那位任姑娘当时还邀请万华去甚么黑木崖营救他们来着。 不过被她直接给无视了。 原本华山派这一条线,不过是她为了收集情报顺手培养的。 但,因着除了那令狐冲之外,这华山派众人的整体水准都不太高,还有这一位不知道跟华山派有什么关系的日月神教的圣女任姑娘莫名其妙的折腾。着实让万华有些不喜,故此,当时她原本对此事的态度其实已经是有些无可无不可的了。 加上有太平王贡品案和一大堆朝政的事儿要忙,她一时间便也就没有心思再关注华山派这边儿的动向了。 今日她本是为了见花满楼而来,却不料为着图省事约在这个离着他们初见地点最近的客栈里,竟歪打正着地又撞上了这些人在同别人动手。 既然就在同一家客栈里头,那就少不得要去看看了。 何况,他们居然还放了那日她留给令狐冲和岳灵珊小姑娘的求救烟火,这就更加不好不去了。 她很少许诺,既然给了他们这东西,他们又用了出来,那总是要兑现那个“见此必至”的承诺的。 万华现在的身法已经不算慢,两个地方离得本就不远,加上那一边儿的战斗又呈现胶着的状态,故此,等到她赶到的时候,便就正好见到了打斗的现场。 动手的人除了华山派的一行人,便就是那日见到的那位任盈盈姑娘了。 除此之外,还有个十分脸生的、年纪尚小的少年。 这少年的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生的白净俊美,芝兰玉树,一双大眼水光潋滟,纯净清澈,乍眼看去,倒是有些不辩雌雄的漂亮。 只不过,任他外表再如何雌雄莫辩,落入万华这种擅长医术、熟悉经脉的人的眼中,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分辨得出来男女的。 所以,自昔年在万花谷中的时候起,她就没有为这事儿烦恼过。那些什么男扮女装、女扮男装的各种江湖人物们,外表无论多精心的伪装,在她和师兄师姐们的眼中简直都是形同虚设的。 何况这位少年,不过就是外表好看了些,穿的却是很正式的男装。那就更加不会让人认错了。 此刻,这个小少年正在努力地挥动宝剑,奋力出招。虽然看上去他的武功并不怎么好,但是面上的表情却是最为愤怒不已的。眉目闪动之间,他的一双凤眼愈发显得熠熠生辉,竟似个比在场所有人的脾气都大的,倒也是个颇有意思的人物。 只是,这许多人里面,竟然却并没有看到那位五毒教的教主蓝凤凰和华山派的首徒令狐冲。 在场的一群人混战成一团,一时间,战况竟是十分激烈。 看起来,华山派众人、那一位任姑娘,还有这位小少年是一路的。他们对战的另外一群人,却是一群从未见过的黑衣人。 仔细看去,他们的服饰上,都有浅色的日月纹饰,似乎是某种统一的标识。 这些人的武功都不算太低,而且似乎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疯狂执着。具体表现就是他们即便受了伤也不知道后退,依然挥动着武器朝前猛攻,好似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这很明显是受了某种外力控制的结果。 就是不知道是药物还是功法了。 万华很快就发现,照这么下去,即便在场的那几人里有几个武功不错的,大约也撑不了多久了。 万华叹了口气,心念闪动间,身子已经落入了场内。 几乎是在她现身的一刹那,那些黑衣人便就朝着她攻击了起来。 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去,他们果然都是神志不清的状态。竟然有种只要看到眼前有活物就要扑上来厮杀一番的疯狂。 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把他们弄成了这个样子,竟然做的如此厉害。 侧身避过一个黑衣人的攻击,万华闪身落在了一旁,落下来的地方恰好离着岳灵珊没有多远。 岳灵珊一见到她,便就大喊道:“万姐姐你果真来了?就是这群人掳走了大师兄。” 任盈盈见到万华,也是一愣,继而却道:“万姑娘千万小心,这些人是日月神教的教众。他们都中了东方不败的三尸脑魂丹,被尸虫控制,胡乱攻击,万一不小心被他们咬中的话,可就不得了了。” 万华点了点头,然后拿出武器,从容出手。 她的武功主要是通过控制穴道的方式来制敌的,至今已经突破了几重关卡,正是可以大展拳脚的时候。故此,没有费太多的功夫,那十几个陷入疯狂的日月神教教众就被她给放倒在地上了。 看着最后一个黑衣人嘶吼了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湖中到底还是靠武力说话的,故此,他们再回过头来,看着万华的目光便就不觉带了些崇敬。 岳灵珊自上次被万华揍了一顿之后,一早就被万华收服了,故此不等别人开口,便就抢先朝着万华道:“万姐姐你来的真是巧,今日若不是姐姐出手,我们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华山派的几个年轻的弟子和那个没见过面的小少年也满是感激地看着万华,只有那任盈盈仍旧是满腹心事的模样,只顾看着地上那些不动了的教众,目光十分复杂。 万华将一切看在眼中,也只不动声色地同岳灵珊客套了两句,并没去搭理任盈盈。 她这里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战斗,转头却见到随后赶来的陆小凤和花满楼。 看着两人满脸担忧的模样,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并没有什么大事,因着并不想着把他们再扯进来,所以也并未开口招呼他们进门。 偏偏那任盈盈耳目颇为灵敏,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便就已经发现了他们俩在门外。 她身负解救父亲、夺回日月神教的任务,很是有心多几个人做帮手。她武功的底子不错,眼力也不是岳灵珊她们那些华山派庇佑之下的年轻人可比拟的,一照面就已经看出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人的武功都极高,自然不会放过这种结识的机会了。 她有心结交,偏偏那陆小凤又是个好多管闲事的性子,花满楼也从不会让人难堪。于是,最后很快地便就演变成了大家一起坐下来说话的局面。 大家都是年纪仿佛的少年男女,如果周围不是躺满了半死不活的日月神教的教众的话,这场面还是颇为养眼的。 好在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对这些事情见得也算不少,倒也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确认了那些人都无威胁之后,众人便就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只除了那一位年纪最小的锦衣少年。他似乎进入江湖的时日尚浅,还没习惯这种打打杀杀的生活,看着那些躺了一地的人,面色很有些不好。 那岳灵珊年纪虽然不大,看着也是个娇养长大的,谁料心思却很是细腻。她很快就发现了那锦衣少年的不对,便就悄悄靠近了他一点儿,柔声安慰了他几句。 她的动作虽然不大,却还是惹得华山派一众人频频侧目,显然这里头还是颇有些情感官司在的。 不过,这是他们华山派的家事,旁人到底还是不大好干涉。 看着同他们仿若很是熟悉的任盈盈都没有出声,花满楼和陆小凤自然也是装作没有看见。 至于万华,就更是完全没当一回事了。反正两边的人马,对她来说,都是线报人一般的存在,不要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便就是他们接下来要谈论的“大事”都也算不得什么。 故此,这种局面她倒是无所谓,也本想着继续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可是,让她觉得有些意外的是,开始正经交谈起来之后,两边儿的人似乎都觉得,他们是因着她才能有机会坐在一起的。加上方才她露了那么漂亮的一手功夫,故此,两边儿的人倒都是对她很是折服,隐隐将她推在了领头的位置。 更凑巧的是,那年纪最小的、颇得岳灵珊照顾的少年,名唤林平之,原来竟是负责押运太平王贡品的福威镖局的少镖头。 这就恰好同陆小凤他们在追查的太平王贡品案联系在一起了。 当然,也同万华有了那么点儿关系。 于是他们一边儿相互交换情报,一边儿也将各自的身份介绍了一番。 轮到万华的时候,似乎看出来万华不怎么想多说话,那岳灵珊便就很热情地介绍她是出身大内的高手,还加了一句说她是太后身边儿的心腹——大约是怕惹万华不高兴,小姑娘一边儿说,一边儿看着万华,满脸都是小心翼翼。 万华看着小姑娘那亮闪闪的眼睛和生动活泼的表情,觉得年轻真是好。 而且,还这么主动地替自己编了这么完美的一个身份,简直都不要更美好了。 她给了小姑娘一个鼓励和赞赏的目光,果然见到小姑娘立刻松了口气,不但眼睛更加明亮了些,笑容也愈发地灿烈了。 万华不觉莞尔,并没有再多言,算是默认了这个身份。 大内高手,太后心腹什么的,不是很好么。 在场的众人对这个身份颇有些肃然起敬的意思。 唯有陆小凤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再听见她这个被隆重介绍的身份的时候,便就险些当场失态。 噗,大内高手,太后心腹——她就是太后本人啊妹子。你真的是她的熟人么? 陆小凤很有种将真相告诉这个看着很是天真浪漫的小妹子的冲动,幸而花满楼悄悄踹了他一脚,他才总算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只是看着万华的目光仍旧有些古怪,似乎觉得她这种涉嫌欺骗的做法有点儿过分。 万华对此完全视而不见。她出来行走本就不需要跟任何人有什么交代,至于身份什么的,那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真的、假的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反正,也没有人敢找她核实不是么? 陆小凤安静下来之后,两边儿的人马总算是好好讨论了一番相互之间遇到的问题。 林平之是福威镖局的少镖头,因为年纪还小,故此并没有参加这一次镖局的押运。 他爹林震南因为是总镖头,要在镖局坐镇,原本也不必去的。可是这一趟镖实在太要紧了,即便派去押镖的是他们镖局最好的好手,他却仍是不大放心,中间带了想要见世面的林平之一路追过来,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就在他们追上了太平王的车架的当晚,隔着一天路程之外的镖车就离奇失踪了。 林震南因为是福威镖局的头儿,便就正好成为了太平王跟宫中交代的最好人选,直接被关押了起来。 林平之仓皇出逃寻找帮手,恰好遇到令狐冲一行人,就跟着他们一起了。 万华听到这里,方才想起,太平王的确是说过有个姓林的镖头在驿馆关押着。不过,这个贡品的案子,她明面儿上原本是交给了汪直去查的。 好似听锦衣卫提过,汪直是直接将人带到贡品失踪的现场去的。后来汪直遭遇伏击,弄得自己都差点儿交代在那里,就不知道那林镖头现在是在哪里了。 看着林家这个小少年这么焦急的样子,恐怕那位林镖头是有些凶多吉少的了。 果然,等着两边儿的情报交换的差不多了之后,林平之便就焦急地道:“万姑娘可同大内那位汪督主相熟?” 万华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谈不上相熟,寻常见过几次面,一起打过几回架而已。” 林平之眼睛一亮,道:“那,不知姑娘可否代在下问他一句话?” 万华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得门外一个声音冷冷道:“要问什么,直接问便是,何必还要人代劳?” 第41章 四十一大敌 看到汪直从门外进来的时候,万华并没有觉得太过惊讶。 事实上,他刚刚来的时候,她便就已经发现了他。 她也十分清楚自己这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宫夜游的行为,虽然说一直都是十分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可是这除了因着以她的身手的确能够轻松闯过禁卫们的巡逻外,不过只是因为并没有什么足以同她一战的人来认真干涉罢了。 别的人尚且不说,这件事若是想要瞒过这位在宫里甚至整个京城里都手眼通天的西厂督主,那几乎是没可能的事儿。 反正,她也没想着隐瞒他。 自从有惊无险地度过那个可怕的晚上之后,她对这个大太监的敬畏之心已经消退了许多。 或者对他高超的武功和看不透的心思还是敬畏的。 不过,到底还是同刚开始的时候不同了。 至少在面对着他的时候,万华的底气多了不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最近接触略微有些频繁的关系,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了一种微妙的转变。 从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来看,他们之间与其说是敌对的关系,倒不如说隐隐有了些合作的感觉。 今夜万华原本是为了探听那个杀手组织的消息出来的。但除此之外,她其实也存着个继续试探各方势力的意思。 果然,这一次的试探也并没有落空。虽然其他的人马暂且还按兵不动,但是西厂这边儿还是有了反应。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汪直居然亲自出来了。 万华出宫来之前,原本也并没有刻意去探听汪直的动向。不过白日里,他们两个人才在无花的尸体之前见过面,她也吩咐了汪直去查无花离奇猝死在宫中的原因。 按照通常的情况来看,这种时候,汪直若不是在自己的房中养伤,便就应该是去出事的地方查案的。 故此万华原本以为,他并没有什么余力来管她的事的。 但是,很快地,她便发现,她低估了自己在这位西厂督主心目中的分量。 以她的耳力,可以断定他并非是从她出宫的时候起就寸步不离地跟踪她的。 故此他想必是知道她出宫的消息,才又追出来的。 若是照着这种情形看,他到的速度并不慢。 华山派一众人和陆小凤、花满楼、任盈盈她们刚刚见面,大家一起坐下来说事儿的时候,他便就已经到了。 故此,他虽然错过了看她出手的时机,但是,却并没有错过那些情报。 而万华虽然一开始就发现了他,却也并没有喊破的原因,也是并不想让他错过这些信息。 好歹现在要查案的是他,他若是不主动暴露,她也没有必要坏他的安排。 现在大家说的这些信息虽然很多已经是他们知道的,或是已经被推断出来的,但这么多不同来历的人里,总有那么一两件线索,还是有那么点儿作用的。 至少押镖的福威镖局有个少镖头入了华山派门下这个事儿,他们事前并不知道。 这件事加上任盈盈所说的这些日月神教教众忽然发狂对他们疯狂追杀的事儿,倒是将这个看似已经被解决掉的事件又弄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这一切的背后有个隐藏极深、极其擅长运筹帷幄,又居心叵测的高人这个想法,又一次浮出了水面。 万华想了想,心里虽然已经推翻了先前自己推断出来的那个太平王是最终主使人的结果,但是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是表情淡淡地看着汪直同那林家小少年说话。 事实上,是看汪直单方面地碾压这群少年男女。 看起来汪直的年纪同在场的众位少年少女们也差不多大,但是,单从气势上看,他就已经远远压了他们一头了。 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压抑了起来。 更何况,他的样貌,本也就是极其出色的。 在场的人之中,单看上去生的相貌极好的任盈盈和岳灵珊,立时便就有些黯然失色起来。 貌若好女、比小姑娘生的还好看的林平之,在他面前,也显出了一股子青涩稚嫩,让人觉得不够看了起来。 陆小凤失之轻佻,花满楼太过低调,这中间最为出色的几个人都已经是这样,其他的众人,就更不要说了。 一时间谁都没有他的风头劲,他冷漠凌厉的目光扫过全场之后,在万华的身上稍微停顿了片刻,便就又冷冷看着众人去了。 林平之看着一身黑衣,面色冷淡,却自然带着一股子煞气的汪直,原本跃跃欲试地想要问话的,一下子便有些愣怔。任盈盈倒是个见多识广的,一看汪直这个架势,便就知道不好。 可是等到看到了万华自始至终都是一脸淡然的模样,来人虽然有些凶神恶煞的样子,可是却也并没有一言不合就动手,她便就也平静了下来,悄悄拉住被汪直的气势刺激到有些炸毛岳灵珊,站在一旁准备静观其变。 而花满楼和陆小凤,却又是另外一种状态。 陆小凤当然是认识汪直的。 他们之间,最近几天之内还有很多一言难尽的回忆。 其中的很多,显然并不怎么美好。 故此,一见到汪直,陆小凤的身体便就本能地紧绷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已经并不是在宫中。他有些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立刻努力放松了下来,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着汪直露出一个微笑: “汪督主也来了,真是有失远迎了。” 因着他一直都是这种非常引人注意的人物,故此即便他的反应比其他人的要大一点儿,也并没有什么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很多人反而还因着他直接道破了汪直的身份,而觉得他见多识广、并没有将在场的众人当做外人,愈发待他亲近起来。 至少那单纯之极的少年林平之,就满怀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鼓起了勇气,目光灼灼地转向了汪直,拱手施了一礼,径直开口问道:“没想到汪督主居然亲临此地,在下是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的儿子林平之,不知道汪督主可知不知道家父的下落。” 汪直对此不置可否,只冷冷看了林平之一眼道:“本座奉旨查案,可不是专门替你看着人的。再说,你若是当真担心你父亲,当日又如何自己一个人逃走了。” 林平之被汪直这么一句话堵回来,一张雪白俊秀的小脸当即涨了个通红。 岳灵珊看不下去了,当即打抱不平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林师弟又不是故意丢下他父亲不管的。明明是你们这些……” 她原本颇为义愤填膺,也很是直白地想说一说“朝廷鹰犬”之类的江湖白话,可惜刚刚开了个头儿,被汪直的目光冷冷扫过,便就说不下去了。 汪直的这种冻死人不偿命的气势一开,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又不免凝重了起来。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名动天下、让无数江湖人闻风丧胆的西厂督主汪直。 任何时候,只要小瞧了他,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众人都有些如临大敌,花满楼却照旧是那样温和淡然,好似一切突发的状况在他那里,都引不起慌张忙乱,颇有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意思。 但是这样的平静,却偏偏是这在场所有人中最让人觉得有力量的。 汪直的目光立刻便在他身上略微停顿了片刻,就连万华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却仍然恍若未觉地站在原处,似乎一切都无法将他动摇。 万华叹了口气,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终究还是开口道:“行了,大家在此相聚,为的不过也都是同样的一件事。众位朋友为我们查案提供线索,本是件好事。而汪督主既然肯现身相见,想必也并不是来跟大家为敌的。不如请都坐下细谈。” 在气氛凝滞的时刻,她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众人不免都有些动容。 然而她的表情太过平静淡然,竟也并不让人觉得意外和突兀,反而有种“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 特别是看到那位气场强大不可一世的汪督主听了这话竟然真的坐了下来,众人愈发对万华有些刮目相看。 万华对这些事情倒是并不在意,只看着汪直道:“方才林公子说林镖头是同汪督主一道儿去查过案子的,他身为人子,担忧父亲的安危也是难免。不如汪督主便就先从此处说起吧。” 她三言两语,就把气氛缓和了下来。汪直虽然面色依然很冷,但也很给面子地说起了林震南的事情。 林平之感激地看了万华一眼,然后就将全副精力放在了汪直那边儿。 汪直当时猝然受袭,与手下失散,林震南也在那一场乱斗中不知所踪。 但是后来他同陆小凤杀出来的时候,沿路见到许多死在那场乱斗中的手下,但却也并未见到林震南的尸体。想来,他只是下落不明,倒是并没有死在那里。 在所有人死光或是被俘的情况下,只有他一个人失踪这件事儿就为免有些奇怪了。 寻常的猜想不免就是,这个人与失窃案的背后黑手是一伙儿的。 或者是他身上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才能保住命在? “你父亲参与了贡品窃案,或者你们家有什么祖传的绝技、秘籍之类,被人盯上了?” 汪直看了林平之一眼,淡淡说出这个推测。 听了这话,林平之的眼圈儿不免又红了。 不过他眼圈儿虽然红,气愤和难过的神色却不似作伪,好像是当真不知道,林家有什么秘密值得人觊觎。 而至于林震南参与贡品案这事儿,万华倒是知道,经过汪直的早期调查他的嫌疑是早已经排除了的。不然他也不会带着此人一起去失窃地点查看。 那么剩下的原因便就是林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了。 对财宝和秘籍都感兴趣的势力么?倒是有点意思。 她状似无意地提起,却忽然发现,花满楼的表情微微一僵,竟似想起了什么一般。 汪直也没错过这个细微的变化,他径直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第42章 四十二剑谱 花满楼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么片刻的失神就被注意到了。 不过,他素来沉稳,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故此,他只沉思了片刻,便就还是开口道:“我听闻海上有座销金窟,不论什么人的秘密、什么稀罕的秘籍,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都能得到。” 汪直显然对这个事情更感兴趣,他看着花满楼,沉声道:“愿闻其详。” 花满楼笑了笑道:“此事极其隐秘,听闻只有有幸被邀约的人才知道。在下也不过只是偶然听说,并没有亲见,故此也说不出什么详细的东西来,让汪督主见笑了。” 汪直听得他这么说,便就不再说话,却仍是盯住了他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气氛一时间便有些沉默。万华却忽然想起件事儿来,于是便就顺势接过话头,接着问了一句道:“那花公子可曾听说,这交易通常都要付出什么代价?” 花满楼眉尖微蹙道:“这便就是奇怪的地方。听说他们是‘什么都要’。” 这一下,连任盈盈都来了兴致,插嘴道:“何为‘什么都要’。” 花满楼道:“金银珠宝、名剑美人、家传绝技,甚至……‘秘密’。” “秘密?”众人皆悚然而惊。 “不错。听说如果有蝙蝠公子感兴趣的秘密,便就是身无分文者,也能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花满楼提起这件事情,虽然能够侃侃而论,但显然对这件事,这个人,内心都充满着不赞同。 他素来是个温和谦恭的人,想来此人的确很不得他的好感,故此才会在神色中稍微有些表露。他说完了这句话,又停顿了片刻方才接着道:“只不过,要去这蝙蝠岛,可不是人人都能去得。蝙蝠公子邀请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可并不是寻常无名之辈。” 汪直听了这话,忽然道:“看起来同花公子说起这件事的那一位,似乎颇为熟悉。不知道……” 花满楼冷冷道:“汪督主这话说的不错,此人同在下关系的确很好。他也的确是去过。不过,他却已经死了。这些事情,不过就是他死前对着我这个朋友倾诉的事情而已。” 汪直一怔,倒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万华看着时间不早,也觉得该收集的情报已经差不多,便就准备走了。 毕竟,明天她还要早起,上早朝呢。 虽然说,身体的疲累可以通过练习内功缓解,但是,再怎么样,也要在女官们叫她起床的时候,出现在床榻上罢。 一个半夜玩儿失踪的太后,总是不大好的。 毕竟不是昔年在万花谷中那样肆意自由的时光了。要是小皇帝快点儿长大,接过她手里头的担子就好了。 想起小皇帝看奏折的时候那一本正经的小脸儿,万华忽然觉得要不然就这么把所有的朝政丢给他试试。然而这个念头不过只是在脑海中略转了转,便就被她抛在了脑后了。 让年方五岁的小皇帝亲政,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儿么? 还是她再辛苦几年,略帮他操劳操劳算了。 万华既然已经萌生了去意,汪直便也就无心再在此耽搁。众人虽然对她这会儿就要走有些不舍,但也因着汪直要一同离开而略松了一口气。 林平之还在惦记着他爹的事儿,岳灵珊在安慰他。陆小凤看着万华和汪直并肩消失在月色中,不免长出了一口气,搭上花满楼的肩膀道:“七童,快陪我去喝几杯酒压压惊,今儿晚上真是吓死我了。” 花满楼笑了笑,点头答应。 他已经看出了万华身份不凡,而汪直更是鼎鼎大名的西厂督主,陆小凤上一次因着司空摘星的事儿陷入西厂那么长的时间。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他没有说,但是他也可以猜的到。 能够让陆小凤吓成这样的人物,必定不是简单的人。 而若是他的感觉没有错的话,比起那位气势很强的西厂督主来,陆小凤似乎对那位温柔娴雅的万姑娘,更加敬畏。 这么一想,即便陆小凤不好明说她的身份,他也猜得差不多了。 转头跟刚刚认识的华山派众人和日月神教的圣女礼貌地道了别之后,他任由陆小凤拉着自己朝着客栈隔壁的那家妓馆奔去。 他耳中听着陆小凤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听说怡清院新来个姑娘,是个能做花魁的好模样”,也没漏掉华山派那对师姐弟说着什么“或者林叔父是被邀请到那蝙蝠岛上也不一定,林师弟你别着急,等我回去问问爹爹,他可知不知道这蝙蝠岛”。 他虽然目不能视,但是一切的声音却都逃不脱他的耳朵。 他的心思太过细腻,一切人的想法也逃不过他的心思。 只有一个人,他竟然看不透。 他“看着”万华和汪直消失的方向略微出了会儿神,便就随着陆小凤到达了隔壁的妓馆。 而另外一边儿,万华同汪直却也并没有如同往常相处的时候那样沉默无言。而是一反常态地,交谈了起来。 万华率先开口道:“你觉得林震南是被蝙蝠岛的人弄去了?” 汪直道:“不错。不止如此,那太平王的贡品案子,恐怕也是他们的手笔。” 万华诧异道:“何出此言?” 汪直冷笑道:“娘娘恐怕不知道,方才那位林家小公子,他家里有一门祖传的绝学罢?” 万华一愣,摇了摇头道:“我同他也不过是今日才初见,对他并不了解。” 汪直便就继续道:“那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一套极高明的功法。名唤‘辟邪剑谱’,听说有很多人觊觎此物。林家一直瞒得很好,不知道是何原因,到了林震南这一代也并没有练习。故此这么多年也一直相安无事。若是照着那位花公子所言,蝙蝠岛上收集了那么多的秘密,这剑谱的秘密,对他们来说便就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万华听得汪直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过来。她看着汪直道:“你怀疑是蝙蝠岛的人设计弄了走太平王的贡品,又买通了无花伏击你,因见到林震南也在,所以顺手将他掳走,为的是他家祖传的‘辟邪剑谱’?” 汪直点了点头,即便对她的聪慧通透已经有所了解,但是听得她这种举一反三、干净利落的推断,还是不免有些动容。 但是同时也有些欣喜。 毕竟,同聪明人说话,总是要省很多力气的。 而且,在这种查案的事情上,敏锐的直觉和洞察力,是很好的特质,能够帮助他加快破案的进展。 至少被她这么一说,这件案子的脉络就愈发清晰了。 掌握了那么多秘密、收集了各派的武功绝学、还有大量的财宝,这个势力就很是惊人了。 别的不说,单说财宝,每年失窃的东西可并不是少数,即便不都是他们做的,但是,哪怕只有半数、甚至一两成,都很是可观了。 再说武功秘籍,既然辟邪剑谱这种等级的武功都能成为他们的目标,那么各派的绝学,想来也必定有不少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掌中。 这么想下去,便就颇有些“其心可诛”了。 这位蝙蝠公子,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 最可怕的,是他已经做成了这么大的势力,但却十分低调神秘。 让人找不到什么破绽。 甚至是根本无从下手。 而经过太平王贡品一案,他手下的精英损失大半,已经有些无人可用了。 这个时候,有个人能够这样同他探讨探讨案情,真是意外之喜,颇有些雪中送炭的意思了。 如果抛开过往和身份,她的确是个很好的伙伴。 汪直看着万华,不自觉地又有些出神。 万华却对他这种状态并未在意,她的心思都在这个神秘的蝙蝠岛,还有那个神秘的蝙蝠公子身上。 能够做成这么大的事儿,必要的人手肯定是需要的。 而且肯定也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花满楼方才那反常的举动,说明他的亲友中很可能有人已经去过。 江南花家这样大的世家,自然也是少不了会有什么秘密的。 至于武功秘籍和财宝,当然也肯定不少。 那么,很有可能, 他们家中会有人再度被邀请。 即便他们不去,旁的武林世家可能也会有人被邀请。 只要清楚了这个所谓蝙蝠岛的运作模式,那么,就并不是没有地方入手。 没有人没有破绽,特别是这种经营秘密和人心的势力。 万华心中对这个神秘的组织有了些推断,却也并不藏私,一一将自己推断的结果同汪直讨论。 汪直一面心惊于她心思之细密、头脑之清晰,一面也将自己的想法同万华说了起来。 两个人越说越起劲,直觉很多想法都是互为补充和提示的。 因着聊得兴起,不知不觉两个人便就已经走到了内城附近。 此时天色尚未亮,但是城中也已经有了零星几个晨起的行人。 路边摆着几个小摊位,其中一家卖馄钝的生意很是红火。馄钝的香气在黎明的冷风中四处飘散,十分诱人。 汪直看了万华一眼,忽然道:“天儿太冷了,时间还早,不如吃碗馄钝再走吧。” 万华也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等到开口说话,却忽然发现了不对。 第43章 四十三剧毒 这个馄钝摊的生意很好,老板也是个看着很和气的老人。零星散坐、不多不少的几个客人表情自然又轻松地吃着馄饨,看着也没有什么不对。 但是,在这样一片安详静谧之中,万华却忽然觉得浑身一阵发凉,感觉有一场杀机在临近。 她的瞳孔本能地收紧,浑身蓄力待发。然而那凛冽的杀意却在瞬间消散不见了。 她微微愣怔间,衣袖却忽然被汪直拉了一下,她转过头看去,发现汪直正在看着旁边不远处的官道。便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也见到自那边的官道那里来了个少年郎。 这少年长身玉立、锦衣纶巾,乃是个书生的打扮。不过不论容貌气度,还是衣裳配饰,都十分精美雅致,看着便就是个出身书香门第的翩翩佳公子。 不过奇怪的是,除了读书郎们特有的那种书卷气之外,他身上却似乎还带着不错的武功。如此便在文秀之中,带了些侠气,倒是衬托得他另外有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他便就那样悠闲地、施施然地走过来,看着有些闲庭信步的意思,但速度却很快,而且目标正是万华她们这边儿的馄饨摊子,似乎是专程想要过来吃上一碗馄钝。 那馄钝摊儿老板似乎也跟这少年也是熟人。他看着这少年走过来,竟也不等他招呼,便就直接转身端起了一碗恰好才出锅的馄钝,很快地就朝着他才坐下来的那桌走了过去,“当”地一声将那碗放在了那少年的面前。 这感觉,就好似,这老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所以专门做好了一碗馄饨,等着他来吃一般。 那少年郎也好像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也并不多加客套,只微笑着道了句谢,看着老人和气地笑着退开,便就低头开始吃那碗馄钝。 不料第一口才下嘴,他的面色便就是一变。 万华心中一惊,看着他已经泛起了黑气的红唇,暗道怎么这馄饨竟然有毒? 还是沾唇即化、见血封喉的剧毒。 然而还没等这少年有什么反应,那馄钝摊儿就已经被人掀翻了。 掀翻这个摊子的,正是那摊主老人。 他的面上虽然还带着那种和气的微笑,但是眼神却已经全变了。 恰似一把已经出了鞘的刀,锋利而杀气四溢。 而此前在摊子上吃馄饨的食客们,也纷纷闪身而起,不论面部表情如何,眼中也都带着同样的杀气。 银亮的武器纷纷亮了出来,几乎是与此同时,一片银针铺天盖地而来。 那些银针角度刁钻、速度极快,很快就覆盖了整个摊位方圆一里之内所有的地方。 当然也没有错过站在不远处的万华和汪直。 很明显,这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刺杀。 刺杀的目标,便就是这年纪不大的少年书生。 而且,很显然,他们这刺杀还颇有些无差别攻击的意思。万华和汪直原本不过只是路过,竟然都被牵连了进来。即便武功还算不错,也有些手忙脚乱、措手不及。 想必,他们一出手,便就没有想着留活口罢。 满天的银光带着不祥的杀气,铺天盖地地朝着他们飞来。万华眉心微蹙,挥动玉笔闪身急退,顺手还拉了汪直一把。 两个人身法都不错,原本躲避这银针是不在话下的。 但是汪直原本就重伤未愈,此前为了跟着万华,又一个晚上没睡,身体自然没有之前灵活了。 眼看着他险些伤在那些银针之下,实在是让人忧心。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就摔了下去,变成一个刺猬。 万华就是见到他如此,才忍不住伸手拉了他一把的。没想到这一拉,就半天没能松开。 这些银针竟似按着奇怪的规律飞刺过来的。两个人左躲右闪,颇有些狼狈。最后的紧急关头,万华甚至已经险些直接将汪直打横抱起来飞奔了。 若是只有她自己在,她尚且还能够反击一番。拖着汪直这么个受伤的人,可就只剩下招架之力了。 好不容易撤出了那银针的范围,她终于松了口气将汪直放下。这才发觉,他面上竟隐约有冷汗滑落、眉心也有些黑气。 万华暗道不好,急忙查看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还是中了一针。 看着那细小的伤口上泛起的黑气,万华目光有些冷然。 显然这针上也喂了剧毒,他们这是被“殃及池鱼”了。 立刻抬手封住了汪直几个穴道,万华粗粗看了看那毒素,一时间竟也看不出具体的成分。 时间紧急,她也实在来不及细细验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去寻个解药了。 她将汪直放在一旁,低声问:“你可还能支撑?”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她转身回到了之前打斗的现场。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工夫,那俊秀的少年却竟然还是一个人在苦战。 这么年轻的孩子,竟然就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十多人的围攻。还颇有些越挫越勇的意思,别的不说,单就说这份心境实在难得。 加上万华本来也是要打翻几个毛贼来要解药的。故此她也没有迟疑,直接便就跳入了场中,加入了战圈儿。 有了她的加入,那少年的压力小了很多。 加上她的武功运用已经越来越熟练,很快地,就控制住了场面。 不过可惜的是,那些人一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俘虏,便就在倒地的瞬间咬破了口中的毒丸死去,竟是半点儿线索都不肯留给她。 万华心中火起,连出几招将剩下人都打翻之后,总算在一个要自绝的人行动之前,制服住了他。 顺利地搜出了解药之后,万华将那男人交给了那少年。 看着那少年已经是一副神智不太清的模样,却还撑着同她道谢。万华一时感慨,便也顺便为他诊治了一番。 说是诊治,倒是不如说是粗暴地逼毒。 他此前中的那馄饨的毒素虽然厉害,但是份量不多,但是身上中的那几根银针却颇有些麻烦。 万华看着天色不太早了,索性便就将两个人一起拖进了旁边一个僻静的地方,三下五除二地将他们的衣服脱了,银针拔除,顺便还一人给了几笔逼毒。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把两个人一起收拾的差不多了。 她舒了口气,站起身,略微活动了下筋骨,就在两个人复杂的目光中解开了他们的穴道。 然后趁着他们还因着穴道被长时间制住之后,血脉还不甚通的时候,果断地先走了。 她其实并不想知道这少年的身份,但是想必汪直会问清楚的。 他在这些事情上一向细致。 应该能明白她故意留下他在后面的用心吧。 不过就算他不明白,也没什么关系,就当日行一善好了。 反正只是顺手救的,还顺便练了练手。 看着那少年一张雪白的俊脸涨得通红的模样,她倒是觉得,至少这孩子不是个坏人吧。 坏人,不会这么容易脸红。 那就行了。 她可没时间再在这里耽误了,还得回去上早朝呢。 于是好不容易从万华手中恢复了自由的汪直和那锦衣少年书生,目送着她一路飞奔而去的优雅身法,颇有些相对无言。 那样的扎针狂魔居然也会有这么优雅的身法——无论在江湖上还是官场上都还没有什么名气的少年小书生红着脸呆呆地想。其实是个大美人呢,虽然说是为了治伤,可是要是没有那么喜欢脱人家衣服就好了。 汪直看着万华远去的背影,也微红着脸,一动不动。 虽然看着动作同那小书生如出一辙,但是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那小书生颇有些春心萌动的羞涩,他却是一颗心跌到地上的冰凉。 竟然已经沦落到要被救了一次又一次的地步了,别人也还罢了,偏偏竟每一次都是她——真是气死了。 还有旁边那傻小子,看着她的那是什么眼神儿,简直让人看着就上火。 汪直渐渐从血脉不通的状态恢复了过来,也终于有余力做些事情了。他决定,要好好同这个陌生的小书生聊一聊。 同时被一个女人放倒在地上脱掉衣服,这也是难得的缘分啊。不好好聊聊,简直对不起这么安排的老天——好吧,其实就是那个女人。 她临走时看了他一眼,想必,是对这小书生的来历很感兴趣吧。那么他一定要帮她弄清楚才行。 想到这里,汪直又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他强忍怒火,扯出一个微笑,同小书生打了个招呼道:“在下汪不曲,不知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且说汪直和那小书生聊得十分投契,一面聊也一面从被推倒的地方走了出来。没走多远,便就是他们被伏击的那个馄饨摊。 小书生心有余悸地看了那摊子一眼,正同汪直说起那些杀手可能的来历,却不料冷不丁旁边儿有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凑过来问道:“方才发生了何事,两位可还安好?” 这汉子生的相貌堂堂、手里还提着一杆银枪,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意思。那小书生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见他似乎是个热心人,便也就想着如实说了。 谁料汪直径直阻止了他道:“我们没事。有劳这位仁兄记挂了。” 那汉子愣了愣,却也并不气馁道:“这位兄弟这样便就是见外了。在下姓龙,行四,平生最讲义气的。承蒙江湖兄弟们不弃,称我一声‘龙四哥’,但凡谁有点儿事儿,我龙四看见了,就一定是要管上一管的。你们且说,是谁对你们做了这等事,让我龙四哥为你们做主。” 他这一番话,若是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后说,倒是颇有几分感染力,但是这种已经结束了的战场上再提起来,便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即是是那单纯的小书生也觉得有些不对,汪直微微冷笑一声,冷眼看着那汉子道:“这位龙爷,我们真的无事。就算有事,现在也已经没了。这里先谢过您的关心了。” 那汉子吃了个瘪,似乎还想着说什么,汪直已经带着小书生走远了。他一路将这小书生送回他家附近,方才同他告别道:“李公子,在下就送你到这里了。今日之事,还是不要告诉令尊的好。” 小书生点了点头道:“汪大哥说的是,我爹素来不喜我刷刀弄枪的,这回若是听说这个事儿,那可不是要吓着了。” 汪直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只冲着他微微拱了拱手,便就准备转过身离开。 却不料那小书生忽然小声道:“不知道,那位同汪大哥一起的姑娘……” 听得他提起万华,汪直面色一冷,淡淡道:“李兄弟收声,她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可以肖想的人物。” 小书生怅然道:“小弟也并没有肖想其他,只是想着,那位姑娘救了小弟一命,可是小弟连当面道谢都没来得及……” 汪直淡淡道:“若是要道谢,我是可以转告她的。不过,她也并不在乎这个。便是你想要再见到她,倒是略难了些……等你金榜题名的时候,或者能够见她一面。” 小书生心中先是一喜,跟着却是一愣,想要再问明白些,汪直却已经走掉了。 他叹了口气,迈步进了家门,金榜题名么。这一次的会试,他反正也是要参加。要不要努力试试? 且不论宫外发生了什么事儿。按时踩点儿回到了寝宫的万华,已经梳洗打扮完毕,重新准备上朝了。 不过,看见门外站着的小皇帝的时候,她却感觉他今日似乎同往常不太一样,伸手准备摸摸他的头顶时,却被他趁机上前了半步,轻轻拉了拉袖子,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万华一听,便就愣住了。 第44章 四十四指名 ”九哥他快死了。” 听见小皇帝同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万华不由得一惊。 不过,看着他的表情不似作伪,的确是个心酸又害怕、还强忍着眼泪的模样,万华却又觉得,这话应该是真的。 这便就愈发让她觉得惊讶了。 那位阿九世子的武功如何可怕,她是领教过的。 而他的头脑却似乎还在武功之上。 能够将这样可怕的小孩弄到快要死了,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比起这个,更加让她在意的问题是,他都快死了,却为何不回太平王府。甚至都不去找就在京中驿馆里的太平王,反而来找小皇帝…… 他们的关系,竟然好到这种程度么? 可是小皇帝虽然是皇帝,但是他现在年纪还这么小,就算找了他又有什么用呢? 万华心思转动极快,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已经想了许多。 她看着眼泪汪汪的小皇帝,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忍,便就还是将他抱起来,柔声同他道:“他在哪里?伤的重不重,要不要先找几个太医去看看?” 小皇帝摇了摇头,将身子埋在她怀中,小声道:“九哥不喜欢他们给他看,他只要你……” 万华一愣,想起那个别扭的小孩,觉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还只要她……被高傲霸气的阿九世子如此看重,她是不是应该觉得无上荣幸啊。 真是小孩子心性。 不过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有心情挑三拣四,想必伤势也并不是很严重吧。 她试探地问了问小皇帝:“是要现在去么?” 小皇帝摇了摇头道:“九哥说要等着晚上没人的时候才去,不能叫那些人发现了。” 还有什么“那些人”……看起来,这里头还是颇为曲折的呢。 万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个邀约。心中却再一次觉得这可能多半又是一次小孩子们的夸大其词、虚张声势。 她摸了摸小皇帝的头,然后便就暂且搁下了这个事儿,带着他一起去上朝了。 今天的朝堂也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不过除了例行的那些大小杂事之外,大家讨论最多的,还是马上就要举行的会试。 听说因着新皇登基,大家都以为当年就会有恩科,就算是恩正并科也是难得的好机会,所以来参加考试的人比往届的还要多。 一时间,京城的人口暴增,治安问题也开始层出不穷。 顺天府尹已经快要疯了,五城兵马司也忙的焦头烂额。不过就是这样,还是不时传出各种官司和混乱。 小到偷窃口角,大到冲突命案,事情足足比平日多了十几番。 万华耐心听着他们哭诉了一顿,抬手一挥,就把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派遣过去帮忙了。 因着汪直还没回来,这一次的事儿便就是叫怀恩负责。 怀恩较汪直年长许多,一张脸总是那么平静温和,看着十分沉稳可靠。他曾经对万华示好,万华也有意平衡宫内势力,索性便就借着这个机会,安排他多做点事。 而如同她预料的一般,怀恩听得她指派了这个差事,也并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很平静地领命,倒是让原本有些看不上内监的大臣们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 处理完了朝事,万华照旧带着小皇帝去御书房,小皇帝去隔壁大殿的太傅那里上课,她便在旁边御书房里看奏折。 奏折还是一如既往地百花齐放,说什么的都有。 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让她意外的是,因病修养了好久的内阁首辅彭时居然也上了一个长长的折子。 这一次,是准备正式致仕的折子。 他自言年老多病,已经无法胜任首辅的职位。除了跟她汇报了手里头的差事预备怎么善后之外,他还跟她举荐了一个人——大学士商辂。 称他堪当大任,可以为下一任首辅。 这个人,万华也有印象。就是几次三番在朝堂上勇敢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还义愤填膺地上了个长长的折子参汪直的那一位。 回想起来,这位大学士虽然性格火爆了些,但是才华还是不错的。她也看过几次他写的折子,很多东西的确有水平。 有这样的人,来做内阁首辅,倒也不错。 万华心念转动间,朱笔一挥,已经准了这个事儿。 跟着她又处理了些其他的政务,又循例听着太傅们汇报了一番小皇帝功课的进益,对他们给出的小皇帝“聪颖之极,简直天纵英才”的结论十分满意。顺着这个话题随意客套闲聊了几句,便就是到了用膳的时候了。 她打发走了太傅们,便想着去找小皇帝一起用膳,顺便问问他太平王世子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个“要死了”什么的,虽然说很可能是小孩子之间有些夸张的说法,但是,受伤想必还是难免的。 那位世子性子一向别扭,倒是不知道这一次又是惹了什么麻烦了。 万华一面叹息着自己有种要朝着奶妈发展的趋势,一面却已经起了身,略微整理了下衣服,准备出门。 谁料还没等到她出门,就被汪直堵在了御书房里。 看着他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万华面色虽然如常,心中却不免也有些发虚。 御书房内伺候的宫人们惊恐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万华叹了口气,想着今儿这连续几件事似乎都触到了他的逆鳞,若是不好好分辨分辨,是没法儿就这么混过去的了。那么就还不如就借着这么个机会聊一聊的好。 那些手无寸铁的宫人们,留在这里也不过就只能当炮灰而已,倒不如让他们散了干净。 想到这里,她先开口挥退了所有的宫人,然后看着汪直微笑道:“督主回来了,外头的事情可都还顺利么?” 汪直面色阴沉得可怕,听见她这么问,眼中愈发好似在冒火。 可是,他却也不说话,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万华。 一时间,整个御书房寂静无声,两个人靠的也不远,呼吸之声相闻。万华便就愈发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了。 这还真是伤脑筋啊。 若是寻常无事的时候,来比拼耐性的话,她并不会输给他。不过这个时间,是她用来陪着小皇帝儿子吃饭的时间,若是拖得太久了的话,恐怕就会生出什么其他的祸端来了。 更不要说,还有那个不知道伤的怎么样了的阿九世子,躲在宫里头等着她呢。一想起这个,万华便就没有了跟汪直耗着的耐心。她叹了一口气,索性率先开口道:“这两日的确发生看不少事情。说罢,督主找哀家是为了哪件事?” 第45章 四十五麻烦 四十五 汪直看着万华,对上她平静淡然的脸色,忽然觉得自己原本那满腹的怒火、几乎快要冲出口的质问,竟然不知道怎么就如同冰雪遇到了阳光一般缓缓消融了。 他忽然发觉她对自己的影响力是愈发地大了。 这个事实愈发让他不快,心中也立时涌上一种莫可名状的复杂和酸楚。 再听着她对这两日的事情一概不说,只直白平淡地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汪直愈发觉得心中百感交集。 可饶是如此,他最终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冷着脸,苦笑道:“娘娘做什么事,自然是有娘娘的道理,微臣哪里敢质疑。” 万华看着他黑如锅底的脸色,心道,您这还是不敢质疑,简直就差没严刑逼问了吧? 不过,他既然不准备坦诚地说说内心的想法,自己便也就没有必要同跟他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她想了想,觉得反正他都主动找来了,还是把她想知道的事情问清楚的好。想起了早上遇到的那个小书生,她便随意问了两句后续的情况,汪直也如实说了,用着再正常不过的语气,似乎跟平素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忽略掉他好似愈发不快的表情的话。 那一双漂亮黝黑的眼睛里,好像真的阴沉得像能够滴出水来了。 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很不高兴。 不过,她方才已经给过他机会了,既然他不肯有话直说,那么就只好由着他继续自己不高兴下去了。 想到了这里,万华重新站起了身,看了一眼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便就下意识地道:“你的伤可还有什么大碍?” 汪直一怔,本想着说“没有什么大碍”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怎么地就变成了“有”。 这声音虽然依然冷淡而干涩,但其中居然隐约有些委屈和期待,简直是非常有损他多年苦心经营出来的冷面魔王的形象。 话一出口,汪直便觉得自己脸上一热,却破罐子破摔地继续道:“伤口似乎又裂开了。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不如便就再劳烦娘娘帮微臣瞧瞧罢。” 万华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叹了口气,暗道自己这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没事儿提这个干嘛? 宫里头那么多太医,怎么就轮到她一个太后来到处疗伤了。 然而话已经说出去了,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反正这事儿对于她来说,也当真不过只是举手之劳,有那扭扭捏捏、推三阻四的功夫,还不如几下子弄完了了事。 万华打定了主意要速战速决,便就后退了一步,让汪直跟着她进了旁边的暖阁。 将他安置在一旁用于临时休憩用的小榻上之后,万华面无表情地道:“既然要哀家看伤,便就请督主自行脱了衣衫罢。” 汪直微微一愣,总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好似在看着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一直以来,她对他都是畏惧的。 他能感觉的出来。 没有理由他竟然会怕她啊。 汪直竭力驱散这种莫名其妙地浮现在心中的不安,然后伸手开始自己给自己脱衣服。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会儿的速度,可远远没有平日里做其他事情那般迅速麻利。 看着他半天都解不开腰带,万华实在有点儿受不了了。 她叹了口气,直接上前伸出手道:“如此磨磨蹭蹭地,莫非是伤到连脱衣裳都没力气了么?还是哀家来罢。” 汪直面色一僵,却也没有抗拒,别扭地抬起手臂,一副要“慷慨就义”的模样。 万华看着他这个样子,倒是有些好笑。不过她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径直上前三下五除二地将他的衣服脱下来。 等到脱完了之后,仔细看他的伤口时,她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他竟然真的没有说假话,之前才处理过的伤口,有很多又已经崩裂,鲜血顺着雪白的绑带渗透而出,看着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万华叹了口气,转身净了净手,寻了一堆药物和白色软布回来,准备重新给他包扎。 她一面熟练地搬弄那些物品,一面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后来不是只把那孩子送回家就回来了么,如何又弄成了这副模样?” 汪直沉默了片刻,看着她凝视着自己伤口的专注目光,微微有些出神。 良久,等到她觉得有些不对,带着点儿疑惑地抬起头来看时,他才敛眸道:“路上又遇到了几个杂碎,并不碍什么事。” 哎哟,只是几个杂碎就弄成了这个样子,还并不碍什么事……真是,应该说,不愧是冷漠无情的督主大人么?还是那么嘴硬啊。 可是,大约很快地,她就能让他装不下去了。 拿起一卷白色软布,万华手下微微用力,一处伤口就包扎好了。当然,也成功地让他那张平静冷淡的脸出现了片刻的扭曲。 看着他那从来都充满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看不出半点儿深浅的漂亮眼睛因着疼痛而笼罩上了一层薄雾,万华的心情忽然很好。 看,无论再难搞的人,在疼痛这种身体的本能反应里,也会坦率得一塌糊涂。 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无论是谁都是无法抗拒的。 果然他不装样子的时候,看着顺眼多了。 看着他疼得脸色有些发白,根本没有功夫再装了,万华便也放轻了力道,心情愉悦地迅速处理起他身上剩余的伤口来。 好在他的伤口看着吓人,却都是些外伤,内伤在她之前的治疗之下,已经稳定了下来,并没有再恶化。毒素清除得也差不多了。 故此,虽然她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但是因着处理的方法准确、快速又有效,竟然也很快地就把全部该处理的地方都处理好了。 这一次因着是她亲自动手,可能还有“一回生、二回熟”的关系,汪直虽然身体还是有些僵直,但是态度还是配合的。 故此,她便也连他腿上的上也一并处理了。 全部弄完之后,她起身收拾治疗用的东西,顺口问了一句道:“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汪直看着身上所有的伤口都被稳妥地处理过,连包扎的白布都整齐而妥帖,心情愈发复杂了。 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话,却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眼皮也有些睁不开了的架势。 他心中一惊,悚然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万华一愣,然后轻描淡写地道:“啊,忘记同你说了。你外伤太重,按着医家惯例用了些安神的药物,好好睡一觉起来,会比较有利于康复。” 汪直一时气结,但是这所谓的“安眠的药物”效果实在有些好,他很快地就觉得眼前朦胧、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眼看着那纤秀的女子转身离去的背影,他死命地想要握紧拳头逼着自己站起身来。 可惜,到了这个时候,他身上已经连一丝力气都没了。 最可气的是,她临走前居然还叫来几个宫人将他抬走……于是,他堂堂西厂督主,就被几个宫人如同一样物件儿一般抬回了他自己的房里。 他心中气急,却也无计可施,被抬回了房间后面的事情都已经不知道了。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咬着牙提醒自己,下一次千万不要被她柔美温和的外表欺骗,这简直是一朵心儿里灌满了墨汁的食人花。 按下汪直那边儿如何咬牙筹算不提,万华处理完了汪直的事儿,便就径直去找小皇帝了。 隔壁的大殿中已经一派安静,空无一人。她一问门口的宫人才知道,小皇帝已经回了他自己的寝殿沐浴更衣去了。 她便就又朝着小皇帝的寝殿过去。想着自己还没有吃饭,她又顺口吩咐将午膳一道儿摆过去。 其实折腾了半天之后,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她估计小皇帝已经吃了饭了,便也没预备他的那份儿。 可是等她去了才发现,小皇帝一个人守着一桌子菜,却一口都没有动,正独自在那里坐着,生闷气。 原来他之前在隔壁的大殿里的功课学习早已经告了一个段落,故此便早早地回来了自己的寝殿。 他知道太傅按照惯例会去御书房向太后汇报他当日的功课进展,顺便闲聊几句,也不乏对他这个人的整体点评——虽然说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这种交流他是不能到场的。但是,靠着怀恩和他经营了几年的耳目,他们说了什么话,每一个字都会如实地传到他的耳朵里的。 故此,他一点儿也不担心那几个老头儿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回去之后就去沐浴更衣了。 可是,等到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穿戴整齐,坐在了摆满了菜肴的桌子前之后,万华却迟迟没有露面。 他刚开始还在寻思着些朝内朝外应该布置的事儿来消磨时光。可是等到半个时辰过去了,她还没来之后,他便就开始有些不高兴了。 虽然说自先皇和万氏死了那个晚上开始,他一直防备着这个来路不明的便宜母后,但是不知不觉间,他竟然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每天同她一起上朝,一起用午膳的生活。 可是,那个女人,居然敢忽然丢下他一个人不管。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好在怀恩虽然出宫办事去了,但是却留下了几个心腹给他。 抬手随便招呼了一个人叫他去看看情况,虽然他们并没有谁敢表示出什么不该出现的情绪,他却仍然觉得有些心虚。 他下意识地安慰自己这是为了“知己知彼”、这样才能“百战不殆”,然后却还是有些坐立不安地踱起步来。 正在焦急的时候,手下已经来回报——她在为汪直治伤。 她居然在为那个死太监治伤。 盛怒之下,他没有控制好情绪,将正在手上握着的茶盅摔了出去。 好个汪直,这也太目无尊上了。 早知道,那天晚上就该弄死他。 他尚且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狠——若不是知道,这个死太监在督军方面才能不错,而按着记忆,这一两年女真、辽东又会来犯,朝中正是用人的时候,他早就除掉这个碍眼的死太监了。 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也早立志这一次做的要比上一世更好,当然还是分得清楚私怨与国事的。 故此,摔了一个茶盅之后,他便就冷静了下来。 只是心情还是很差,连话都懒得说,只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 好在,没有过太久,她终于还是来了。 还是带着饭来的。 看着她脸上的歉意,听着她温柔的话语,他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万华看着小皇帝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原来在万花谷里师姐们喂养的一只虎皮斑纹的小猫。 记忆中,那一只小猫,也很喜欢炸毛的。 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万华伸手摸了摸小皇帝柔软的黑发,一时间有些出神,然后就在他愤怒中带着疑惑的目光中回过了神来。 她干咳了一声,忙开口道:“今儿是母后不对,饿坏了吧,母后帮你办一桌子喜欢吃的菜,咱们来多吃点儿。” 见到小皇帝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她苦笑着将他抱过来,在他瞬间僵直的身体和下意识地挣扎中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快点儿吃完,带我去看你九哥。” 他这才放松了下来,乖乖地把饭吃了。 万华松了口气,暗道,这带孩子的活计,可真是不轻省啊,忽然好想回万花谷了…… 因为小皇帝消了气,这顿饭吃的就还算顺当。 吃完饭之后,母子两个人借口要午歇屏退了左右,然后悄悄从龙床上爬了起来,做贼一般地溜了出去。 这是万华为了配合小皇帝想出来的法子。他虽然冷着一张小脸,但是却仍然很是配合地跟着她一起溜了出来。 连对她的怀抱也没有以前抗拒了。 所以,这表示他应该还是很喜欢这个点子的吧? 万华抱着小皇帝,小心地躲避着宫人和禁卫们,按着小皇帝的指引,到达了皇宫的一个角落。 看着这个从未来过的宫殿那破败的模样,万华有些诧异。 却听得怀中的小皇帝冷冷地道:“母后难道已经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么?” 万华一愣,低头看去,却正见到他冰冷的目光。 她有些疑惑地道:“这是何处?” 小皇帝冷笑了一声,正待说句什么,半空之中却忽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跟着,便有一片看不清形状的东西,飞快地自那破败之极的宫殿中飞了出来。 第46章 四十六废除 这是……暗器? 万华微微一愣,身体已经先于本能做出了反应。她紧紧抱住了小皇帝,向着一旁急闪,连跳两次才堪堪躲过了那一堆东西。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那原来是一堆碎瓷片。 以这种东西做暗器,可真是稀奇。 虽然说杀伤力不错,但是因着太过轻飘,非有强大的内力不能催发。 这殿内的是什么人,竟然能有如此内力。 不是说来要带着她来找已经受伤了的阿九世子的么? 难道是这位太平王世子出的手? 莫非他根本就没有受伤? 还是这根本就是个局? 那么,设这个局的又是谁。 这里并没有其他的人。 怀中的小皇帝这个时候也已经闭上了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她能感觉到他在瑟瑟发抖。 虽然说这孩子方才的那个表情很是让她有些生疑。 可是,他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些阴谋诡计的事儿同他联系起来。 那么,很有可能便就是里面出现了什么变故了。 等到那些瓷片暗器雨落地了之后,里面却又没有了动静。 万华不敢轻举妄动,只躲在一块假山石后面小心地观察着这整个宫殿。 这里十分偏僻,也十分荒芜,倒似个久无人居的模样。 她心中忽然一动,想到了,这大约便就是传说中的冷宫了。 听说之前因着万贵妃对怀有身孕的皇嗣的防备和暗害,有些妃嫔会躲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产子的。 只不过,那些人最后还是都没有逃过一劫,母子俱损的不要太多。 那她这位皇帝儿子方才忽然问出那样一句话来,是想说,之前她们母子也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么? 或者,这里,是她们母子的秘密据点也说不定。 可惜,她并不是他的生身母亲。 那位跟她有着同样的名字的女官,早已经香消玉损,芳魂远去了。 万华带着些歉意将怀中的小皇帝抱得更紧了些,然后悄悄问道:“你九哥是不是在里面?” 小皇帝顿了顿,然后忽然大声喊道:“九哥,是我,我把她带来了,你叫你的人退下罢。” 万华吃了一惊,来不及阻止他,已经让他喊出了声。 她立刻绷紧了身体,准备随时跳起身来应付可能袭来的危险。 不过,让人感觉到意外的是,那里面安静了片刻,忽然传来一声轻响,飞出了一小片金叶子来。 金子,难道这是说,进来的意思? 万华疑惑地看了看小皇帝,果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她愈发觉得一阵心累,不过既然来了,便还是进去看看罢——跟这些小孩子,计较什么劲儿呢。 推开那扇半掩着的破败大门,里面扬起了一阵尘土。借着窗外的日光,她勉强看清楚这里面居然有人。 还是几个女人。 不过,看着她们不是痴痴傻傻地坐在那里发呆,便就是木木呆呆地潸然泪下。 还有一个正在地上睡着。 穿着的都是不知道多久没有洗了的宫群,身上的首饰没有超过一件的。但是透过蓬乱的头发和沾满了泥土的肮脏脸颊,还能看见她们端正的五官。 很有几个是样子相当不错的美貌女子。 这是…… 小皇帝冷冷道:“母后果然是贵人多忘事,竟然忘了,这是咱们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么?” 万华叹息了一声,暗道这果然是冷宫啊。也就难怪,这孩子方才是那副表情了。 面对小皇帝的质问,她并没有多说,只是沉默地跨过了那几个看着神智已经明显不大清楚了的女子,继续往内室走去。 按着小皇帝的指引,她很快地到了一间看上去还算整洁的房间。 想到方才那些暗器发出来的方位,万华对方才出手的那人的武功有了更加准确的推测。 这个人很厉害。 不是一般的强。 可是,她进来的时候,却只见到了太平王世子一个人侧躺在床榻之上,并没有什么神秘的高手。 难道说,方才出手的,便就是这孩子本人。 那么,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进益这么大的? 万华心中疑惑不已,那阿九世子显然是已经知道她们进来了。小皇帝一进了这个房间,便就挣脱着了下了地。 他非要说本没有什么危险,刚刚那不过只是误中,万华虽然有些担忧,但无奈他十分坚持,加上她也察觉到了这里头并没有什么杀气,这才将他放下了地。 一落到地上,小皇帝便就跑向了太平王世子。然后伏在他的床榻边,小声地问道:“九哥,你觉得怎么样?” 太平王世子闻声缓缓地转过身来,他先伸手握了握小皇帝的手,然后才抬眼扫过万华。 面上的神情冷淡而高傲,同万华每一次见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万华才发现,他身上的经脉错乱,内息四处涌动,可真是个极其危险的症候。 小皇帝说的他就要死了这事儿,原来竟然不是假的。 这样的伤势,还敢躲在这种地方不去求医,这孩子是真的想死了么? 万华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阿九世子好久不见了,听说你要找哀家?” 太平王世子冷冷道:“谁叫你来的?” 听得他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小皇帝垂了头道:“九哥,是我找她来的。你此前昏迷的时候,说……要她……” 太平王世子听得这话,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不过他还是很快地就平静了下来,看着小皇帝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是你叫她来的,那就让她试试罢。” 万华一听,合着这位世子爷并不想见到她啊。 那她巴巴地跑上来,莫名其妙地吃了一堆瓷片儿暗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再想想方才小皇帝的表现,她心中便愈发有些不悦了。看了看腻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她平静地开口道:“皇帝,午歇差不多结束了,咱们该回去了。” 这话一说,两个孩子似乎都没反应过来。 小皇帝震惊道:“你……母后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怎地不管九哥了。” 万华平静地道:“嗯,我改变主意了,咱们回去罢。你若是担心他,便就给他找几个太医罢。” 她说完,便就上前准备将他抱起来。 小皇帝见到她似乎来真的,倒是有些慌神了。 他求助似地看向太平王世子,低声喊道:“九哥,你……你快说句话啊。” 太平王世子冷笑道:“你叫她走……你也走罢,你们都走!再也别回来。” 万华也不等他说完,直接抱起了小皇帝,当真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转头就走了。 小皇帝慌了,一面挣动一面喊道:“母后,你别生气啊,九哥他真的伤的好重啊,昨儿晚上吐了好多血……母后……” 到了最后,他的声音里似乎还带了些哭腔。 万华心中微动,却也并不答话,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刚刚走出了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她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时,果然已经见到那阿九世子口吐鲜血倒在了床下。她连忙几步掠回了床前,伸手将那阿九世子捞了起来。 不过他人虽然昏迷了,身手却居然还在。 幸好她提前将小皇帝放在了一旁,若是不然,还真得很难招架。 一交手,她便发现,短短月余不见,这位阿九小世子的武功居然真的大有进益。 虽然她自己修炼武功的速度也十分有悖常理,但,好歹她是知道原因的——那传说中神秘之极的蛊虫,虽然说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总是能感觉到它在体内。作用于经脉之中。 那么这位小世子,又是因着什么原因,有这么快的进益呢? 莫非,也是什么蛊虫? 她用尽所有力气,才好不容易将他制服。小心将他放在了床榻上之后,她开始仔细地为他诊治了起来。 体内经络虽然混乱,但是可以确认并没有什么异物。那就排除了蛊虫的可能性。 而且,并没有中毒。 其实也并没有受什么内伤。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练习的武功,出了问题。 万华心念转动,手下也并没有停,不过片刻之间,已经破了他身上几处大穴。 紊乱的真气好似找到了出口,纷纷宣泄而出,险些震得她直飞出去。 她不得不又补上了几针,才总算制住了那些真气,让它们服从她的疏导。 这一次的疗伤,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才结束。 结束的时候,她已经是一身大汗淋漓。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过来的太平王世子,也是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小皇帝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面上带着的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年纪的普通小孩子脸上的表情。 几乎是在万华看过来的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忧心忡忡的模样。 万华还来不及说几句安慰的话,便就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抵住了一丝尖锐的冰冷。 身边儿传来那个孩子更加冰冷的声音:“你居然……敢废了我的武功。” 第47章 四十七生死 面对已经比在脖子上的刀尖,万华却依然很是平静,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已经处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一般,语气淡淡地道:“不错。” 那孩子浑身一震,似乎已经气急,一面恨恨地道:“我杀了你!”一面手上使力,手里的匕首几乎立刻就刺破了她的脖子。 万华叹了口气,微微侧头避过他匕首的锋芒,然后单手便就轻而易举地制服住了他,平静地道:“可惜,你现在已经杀不了我了。” 她话说的冷漠,但其实对他做的事却一点儿都不冷漠。 因为她根本没有废掉他的武功。 之前折腾了那么半天,其实只是为了救他的命,暂时压制住了他的内力,控制了他的几个大穴,然后为了防止真气在他体内乱窜,又顺便封了他经络而已。 甚至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她还在最开始故意引他发怒,让他盛怒之下呕出心口的淤血。 如此,才能方便她接下来的救治。 也能让他受到的痛苦减到最低。 只不过,到底是要梳理全身经脉的大阵仗,这么一套疗法弄下来,他想要立刻再运转内力,却是做不到了。 加上此前那真气紊乱造成的身体上的不适感,若是不同他说明白了,他可不真是个已经被废了武功的样子。 真是可惜啊,原本看在小皇帝儿子的面子上,她难得用了心好好医治了一回的。 谁想到,居然弄成个“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结果呢?要不是知道这孩子一向是个别扭的性子,她还真想就这么直接就把他的武功给废了。 不过,还别说,没有了武功之后,这孩子的整个人竟然生动多了。 终于没有那种动不动就冷着脸高傲又睥睨地说话看人的样子了。 就要是这种情绪剧烈波动、大喊大叫的模样,才是小孩子该有的状态啊。 万华看着他在那里失控抓狂,却偏偏被她制住了穴道动弹不得的模样,忽然觉得他比之前可爱得多了。 故此,她便仍是不告诉他真相,继续逗他道:“你自己选了要我帮你看的。就不要叽叽歪歪的了。武功没有了,大不了还能再练,好歹你的小命儿是留下了不是。” 太平王世子被制住了穴道,完全动弹不得,但是一双黑亮的眼睛死死瞪视着她,似乎已经要喷出火来。 若是目光能够杀人,万华此刻恐怕就已经被他凌迟了无数刀、死得渣都不剩了。 而且他的穴道虽然被制,但是说话还是可以的。故此,他挣扎了一会儿,发现的确没有什么办法挣动之后,便气鼓鼓地道:“若是没有了武功,我还活着有什么用?” 万华方才为了给他治疗,耗费了不少内力和体力,这会儿也是疲惫的很。 她心中顾忌着方才那个没有露面的高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若是贸然出去,对他们三个都不大好。故此,她便就暂时坐了下来,一面等待体力和内力恢复,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 她方才原本也不过就只是一时兴起逗逗小孩子的玩儿的。这会儿听见这位小世子说出这句话来,万华不觉笑道:“些许小事,便就妄论生死,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那阿九死死瞪着万华,似乎很想跳起来将她砍死,不过奈何形势比人强,他憋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是骗我的是不是?” 万华微笑道:“你猜?” 成功地让他炸毛之后,万华的笑容愈发多了几分开怀。总觉得,不带着什么目的地逗逗小孩子,感觉真的很好啊。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差不多了。 他既然问出了这句话来,想必是已经发现了真相了。 看了看窗外的日影,她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足够多。这位阿九世子,虽然看着是个小孩子,但是心思可并不是普通小孩子可比的。 虽然不过只接触了几次,可是她却已经看出,他年纪虽然小,但其实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比如,如同今日这种神智不清的时刻,在她的多番试探之下,他也会炸毛,但是,却不过只是怒火的单纯发泄而已。 他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是他想说的。若是他不想说的话,那是一点儿口风都不会露的。 能够做到这一点,便就是对一个成年大人来说都很难。然而他这么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子,却能做得到。可见,他的心性可怕到了什么地步。 而对于一个才这么大的小孩子,她也实在不想用上什么手段逼迫他说。 这冷宫的事儿,还有那个不知名高手的情况,与其在这里同这位小世子磨牙,还不如想其他的办法。 汪直好似对这些查探的事情很有办法的,这种事情交给他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除了,似乎,方才她好像也顺手把他给放倒了。 要是她没看错的话,他睡过去之前,看着她的眼神也挺可怕来着。 万华摇了摇头,忽略掉心底那一丝心虚,挥手解开了那孩子的几个穴道,然后站起了身,抱起一旁的小皇帝准备离开。 此前她同太平王世子“生死相搏”也好、唇枪舌战也罢,都没顾得上管一旁的小皇帝。 而小皇帝不知道是不是被吓住了,到了这个时候再看过去,他也只是站在原处,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像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被万华抱了起来,他才如梦方醒地道:“母后,九哥他……已经没事了么?” 万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顶道:“只要他不再瞎折腾的话,暂时死不了了。” 小皇帝有些懵懂地道:“哦,可是九哥为何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的声音中满是困惑,果然是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样子。 万华忍俊不禁,却也认真地回答道:“他只是有些事情没想通,等到想通了就高兴了。”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不过,有的时候,还是不要想得太明白的好。越是明白,越是高兴不起来了。”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微微垂下的眼眸中却有暗光一闪而过。 万华见他一副懵懵懂懂、低头沉思的模样,并没有太在意他居然一言没发。她本也不指望他这个年纪就能明白她想说的意思,反正她这一次来,原本也不过就是为了帮他救一救朋友的。 至于那些额外的信息,得到了当然好,便就是什么都没得到,也并没有什么损失。 她们母子两个你来我往、兀自说的高兴,身后的那一位不高兴的,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什么意思?” 万华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到他虽然颇有些虚张声势地故作凶狠,可惜配合上刚刚被折腾过经脉的软弱无力,和因着生气泛起了绯红色的白嫩脸颊,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了没有当场笑出来,只淡淡道:“没有什么意思。” 这种时候,气势是很重要的。 再笑下去,可就真的是要一无所获了。 果然,她的这种“淡然”很是有杀伤力,小世子又一副炸毛的姿态道:“你什么都不问?” 万华道:“我问了,你会说?” 他咬了咬唇道:“不会。” 万华笑道:“这不就得了,既然我问了你也不会说,那我又何必再问。” 太平王世子愣了愣,似乎被她这个答案给绕了进去,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可是眼看着万华真的抱着小皇帝就要离开,他还是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道:“站住!谁说我不说的。你不问,我偏偏就要说。” 万华脚步一顿,无语地转过身,看着他仰着头一副得意的样子,觉得,小孩子的心思,她真是猜不透。 不过,他肯说,她当然还是要听的。哪怕是随意乱编的东西,也未必就没有用的。 于是,她立刻抱着小皇帝走了回来,重新坐在他床边,微笑道:“那么世子就请说罢,哀家洗耳恭听。” 太平王世子见到她真的回来了,心中得意之余,又有些犯了难,真的要说么? 那么从哪里说起呢? 他心中纷纷乱乱,忽然想把一切都同眼前这个女人说了。 虽然,阿樘说她不是他的生母,只是个冒牌货。 虽然她…… 他张口嘴,忽然见到床边阿樘的眼神。 他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紧接着,他只觉得背心一凉,然后就是一阵剧痛,意识立刻模糊了起来。他心中暗自苦笑,好了,这回不用烦恼了,他便就是想说,也再说不出话来了。 第48章 四十八分忧 几乎是在太平王被伏击的瞬间,万华便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可惜她方才体力和内力透支太严重,即便用了最快的速度行动,却仍然还是没有来得及阻止。 眼看着那不知名的暗器就要刺入太平王世子的后心,她心急之下,只有奋力挥出一招,将那暗器打得略微偏了一点儿。这才总算是让那暗器避过了他的要害。 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打进了他的身体。 最要命的是,看着那孩子的脸上迅速地蒙上了一层黑气,说明这暗器有毒。 万华心中苦笑,没想到,最后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能得到。 她原以为对方若是太平王的人,便就会在她方才同太平王世子玩笑般的“生死相搏”中出手。 可是,那个人偏偏什么动静都没有。 考虑到之前那防御性质的攻击,还有后来的偃旗息鼓,她原本以为这个人是判断出了她一个女人带着跟太平王世子交情很不错的小皇帝,并没有什么威胁,所以就先行离开了。 再也想不到,他竟然一直躲在暗处。 而且竟然会忽然出手攻击太平王世子。 还就在他准备说出什么秘密的时候。那么,他其实并不是太平王世子的保护者,而只是,一个监视者了。 万华心中念头急转,手中却也没有停顿地开始给太平王世子急救。 这悲催的孩子,今儿真是遭了大罪了。 小皇帝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是连哭都不会哭了。 万华叹息了一声,觉得再呆在这个鬼地方,恐怕还要出事,便就将两个孩子一起抱着出了宫门。 出去之前,她还是看了下这里面住着的几个女子。 仔细确认了她们之中的确是没有人会武功之后,她飞快地离开了。 最近她出宫的次数比较多,几乎是已经忘了,这个潜意识里面还算安全的皇宫之中,也是暗藏着不少杀机的。 今日她一时不察,居然这么随便地就跟着小皇帝跑到这个偏远的冷宫来了。 只想着到底还是在宫里头,又是陪着小孩子玩耍,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的。 根本就没有想到,这里人迹罕至,最是危险。就是他们在里头打得天崩地裂,母子两个一起死了个透透的,一时间恐怕也没有人发现。 万华暗自检讨自己的疏忽大意,只是为了哄小皇帝儿子开心,竟然连这些最重要的东西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真是……怎么说呢?到底还是带不好小孩子罢。 好在,她的运气不错。 那个人似乎也只是对太平王世子出手,一击即中之后,便就偃旗息鼓了。倒也并没有继续对她们母子进行追杀。 甚至连确认太平王世子是死是活都没有确认。 果然,他的目的,便就只是想要封住太平王世子一个人的口么? 万华心中暗自叹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倒是她的不是了。 她是想知道那孩子提供的信息不假,但是原本也不必非要现在就知道不可的。早知道会出这种事儿,她就换个安全点儿的地方再问他了。 可是,她也知道,以那个人的武功,如果真心想要动手,那恐怕这世间之大,就没有一处是安全的——有那种程度的功夫,那么便就并没有哪里,是他去不得的。 偏偏,她对这个人的来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真是,让人窝火。 万华心中有些抑郁,不过,她很快地便就冷静了下来。 略想了想,这宫里头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然后再一一排除掉,最后发现,能去的地方,不过只有自己的寝宫,还有,就是汪直的住所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至少暂时,这个手握重权的大太监,是不会杀了她的了。 所以,尽管离着那个血色的夜晚并没有过上太久的时间,他的住所,对她来说,却已经不再是龙潭虎穴,而是一个可以寻求庇护的地方了。 这真是。 太可怕了。 万华果断地收回了想去他那里求救的心思,抱着两个孩子飞速溜回了自己的寝宫。 到底是太后的寝宫,到时候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一闹将起来,总是有些侍卫们来护驾的。 她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完全忘记了自己和小皇帝本来应该在皇帝寝宫午歇的这件事儿。 所以直到她将小皇帝放下,还为了他的安全叮嘱他不要随便乱跑,只在自己身旁三尺之内活动之后,她才想起了这个事儿。 不过,想着这么一来,还能落得片刻的清静,可以专心好好抢救一下被暗算中了毒的太平王世子。她便也就没有再多管了。 反正,那些人到了时间会进去找她们的,到时候总会找到她们在这宫里来了的罢。 这些杂事,她没时间想了。 安顿好了小皇帝之后,她便就开始全力地抢救太平王世子。 这孩子的体质不错,不过练功的时候真气紊乱,又刚刚接受过她的调理,正是脆弱的时候。 故此,这原本可能并不怎么碍事的小伤小毒,就变得有些要命了。 何况,她方才仓皇击出的那一招,虽然说将那暗器打偏了些许。可是因着力度和角度的问题,偏离得实在有限。 于是,实际上,那刺入的位置离着要害非常近。 她要十分小心,才能不碰到他的后心将那暗器取出来——好在她对人体的经络和穴道十分熟悉,也能大概看出他的经络分布。即便是这样,她将那东西取出来还是颇费了一番周折。 因着,这东西,果然并不是暗器。 而是一样很熟悉的东西。 就是此前,在她和小皇帝进入那冷宫之前,攻击她们的碎瓷片。 这东西坚硬但是很脆薄易碎,若是手上的力道稍微控制不好一点儿,就很可能会将它弄碎,给伤患带来第二次或是更多次的伤害。 手劲儿大点儿的人,对着这么一块不算太小的瓷片,很容易就会让它碎成十几二十片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孩子的背,恐怕就会惨不忍睹了。 万华用着十二分的小心,才将那一块碎瓷片完整地取了出来。 虽然看着那上面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是从刺入的伤口的周围却是已经开始发黑的情况看,这东西上喂了□□。 还是种很罕见的毒素。 她小心地观察,仔细对比,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是如何配比的。 靠着急救的法子,她已经将一部分毒素逼出来了。 可是这毒素蔓延得实在太快,剩下的一大部分,都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和经络。并不是靠外人简单地帮着逼毒就可以解决的了。 这么看来,她现在唯一能够为这位太平王小世子做的,就是重新打通了他身上之前被她封住的经络,恢复他的内力,看看能不能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将毒素逼出来了。 想到这里,万华没有迟疑地开始了操作。 想到,原本能够将这孩子的经络内息给调整好的。可是却不得不因为逼毒的原因将一切恢复原状,万华不由得便有些无奈。 这么一想,倒似是有人故意不想这位小世子恢复正常了一般。 电光火石之间,万华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只有有柄的宝剑,才能拿在手中使用。 宝剑尚且如此,那么,人是不是也是一样? 大约只有有把柄的人,才能更好地被控制,用起来,也更放心罢。 那么,这种奇诡的内功心法,还有这样不稳定的心性,便就是太平王世子这把杀人利器的剑柄么? 这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要这么对待一个孩子。 她回想了下太平王世子受伤倒下时候的表情,虽然痛苦,但却并没有什么意外和吃惊的感觉。 想必,他是早已经习惯了被这么对待了罢。 甚至,那出手的是谁,他可能也是知道的。 这大约,又是他那些秘密中的一个罢。 如果他一直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会有这样别扭的性格和极度不稳定的心性,也就是难免的了。 万华暗自叹息,却也没法子在这个时候继续封住他的经脉了。以后如何,终究还是只有靠他自己了。 一眨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居然发现小皇帝已经在一旁睡了过去。 大殿内外,仍然是静悄悄的。她却还是感觉到了在这种寂静之中的不同。 有人在外面。 这个人,她恰好还算熟悉。 轻轻坐在了两个孩子中间,她缓了一口气,终究还是站了起来,走到了寝宫的门前,推开了那扇门。 门外果然站着一个人。 玄色的衣衫,在午后温暖的斜阳中,居然也染上了一丝暖意。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纤长、挺拔,稳定、坚韧,好似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动摇。 这样的人,锋利得好似一把刀。若是不能收服,不能让他死心塌地地效忠的话,那么一定会被反噬得尸骨无存,至死不休。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那个人缓缓转过头来,素来苍白冰冷的脸上,竟然也多了几分暖意。 万华下意识地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情绪,朝着他点了点头道:“刚才,真是有劳督主了。督主的伤势,现在感觉如何了?” 既然已经站在这里替她护持了,那么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不是全都已经知道了,大约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了。 故此她什么都没有多说,不过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句他的伤势。心中已经做好了若是万一他真的又需要治疗,她要不要直接叫几个太医来的打算。 连续使用医术,即便是她这样的熟手,也有些受不了了。 若是再要来一遍,她恐怕真的就要累趴下了。 万华带着满腹的心事,故作平静地站在那里。自以为隐瞒得很好,但是,那些疲惫和忧虑,还是从眉梢眼角悄悄地流露了些蛛丝马迹出来。 汪直站在台阶上,转头看着这样的万华,似乎也觉得她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不过,这三句话不离开关心伤势的习惯,倒是还在。 想到方才属下们的回报,他的心中便就又是一阵后怕。 就在他昏睡的那么一点儿时间里,就在这原本布满了他的势力和属下的皇宫之中,她便就险些出了事。 竟然就敢那么带着年幼的小皇帝跑到冷宫那种偏僻的地方去。 而且,居然还是两个人单独去的。 虽然说没有查到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是,这位年幼的皇帝陛下,其实并不简单这个事儿,他早在刚刚回宫的时候,便就已经有些察觉了。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孩子隐约对她散发出来的莫名的敌意。 其中的原因,他虽然不知道,但是,他的这种感觉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他的直觉一向很好,曾经也靠着这个救过许多次他自己和旁人的命。 小皇帝不简单。 那太平王世子也十分可疑。 就连那个出手暗算他们的所谓高手,恐怕也是个颇有来历的人。 这周遭隐藏着这么多可怕的危机,真可谓是危机重重。可叹这个女人,却竟然还一派平静地治病救人,甚至还救了根本分不清敌友的人。 莫非,她以为,所有的小孩子,就真的只是小孩子。全然地天真无害,所以便就完全地不加防备么? 她以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啊。 这样的性子,真的能做一个合格的太后么? 汪直觉得自己心中涌上一股深深的忧郁。 这样下去,恐怕是不行的了。 他得做点儿什么才行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他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他索性也不再离着好远同她说话,而是上前了两步,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微臣有事,要同娘娘禀告。” 万华一愣,看着他忽然郑重起来的表情,也下意识地正色道:“汪督主请说。” 在这样近的距离看去,她的反应同自己的预想和判断完全没有什么差别。汪直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在这之前,微臣还有件事情要做。” 他说完,便就在万华讶异的目光中,单膝跪地,垂首道:“微臣汪直,恳请太后娘娘恩准微臣,自今日起,常伴左右,保娘娘平安,为娘娘分忧。” 第49章 四十九已替 看到汪直这个举动,万华不由得一愣,一时间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半晌,看着他还是恭谨地跪在地上,她才明白了过来: 他这是,要对自己效忠的意思? 那一位威名远扬的西厂督主竟然同自己示好效忠了——这真的不是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么? 万华在心中略微盘算了片刻,还是对这个事实半信半疑。 不过,就算心里是这样想的,她却还是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看看他想要做什么才行。 那么表面上,就得做出一副平静接受的样子了。 好在,要保持这种表情,对她来说,并不算困难。 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的事情却并没有按照她的预计发展下去。 若是她早知道以后会出那么多麻烦事儿,她这一天,想必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的。 可是,正所谓“千金难买早知道”。当时的她,的确是无法预料到以后会如何,故此只是带着防备和警觉,很快地便就扶起了汪直,笑道:“汪督主何故忽然行如此大礼?” 她自认为自己的表情非常完美,即便不是无懈可击,但是要骗过汪直应该还是可以的——毕竟,他已经知道了她不是原来的阿华女史。这么算来,他们其实并不太熟悉。 她对此很有信心,却不料在她扶着汪直起身之后,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就叹了口气,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将她逼得连退了数步,靠在了门柱上。 万华吓了一跳,险些当场喊出“护驾”来。 可是他却并没有动手。 他的周身没有杀气,但是眼睛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灼热与侵略感。 而且,他看上去,好似在生气。 万华迟疑着想要开口,却被他忽然俯身下来的动作,吓得浑身僵硬,不自觉地想要挣脱开去。 汪直又叹息了一声,终于开口道:“娘娘以为,微臣的武功如何?” 万华被他的气势迫得有些呼吸困难,不过却仍是咬了牙硬撑着应道:“自然是极好的。” 汪直似乎对这答案有些不以为意,只继续问道:“那比娘娘如何?” 万华一愣,本来想要嘴硬地说相差无几,可是看着自己和他现在这种状态,却也不得不如实道:“哀家比不上督主。” 汪直的声音略微缓和了些,却又问道:“娘娘以为,这宫中厂卫,是听命于娘娘与陛下,还是微臣?” 这句话,问得也太过直接了。万华的心忽然有些发沉。 很多时候,有的事情是心照不宣的,若是说破了,总觉得,什么东西就要改变了。 可是形势比人强,她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还是要应付他两句了。 “他们是督主的心腹手下,自然是要听督主的号令了。” 汪直似乎愈发满意,轻笑道:“这种情形之下,微臣若要对娘娘不利,单纯用武力或是势力便是,又何必玩弄那些阴谋诡计,舍近救远地折腾呢。” 万华心中一动,却仍是冷冷道:“督主到底想要说什么?” 汪直叹息道:“微臣想说的是……微臣对娘娘并无贰心,可是娘娘却总是对微臣心存疑虑。微臣想着,大抵是微臣说得不够清楚,故此,便就借着此番机会表一表忠心。” 他看着万华,漂亮的眸子冰冷清亮,却又暗流涌动,好似在冰面之下燃烧着火焰。 万华深吸了一口气,终究缓缓道:“为什么?” 汪直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苦笑道:“就当报答娘娘那日对微臣的救命之恩罢。” 万华对此不置可否。但是,他方才说的那几点理由,她倒是听进去了。 也是,现在的他,若是真的想对她们母子不利,哪里还用的着折腾这些事儿。直接召集锦衣卫,寻个没人见到的时候杀了她们便是了。 何必又留着她们到今日呢。 想到最开始遇到南王的事情,还有最近发生的几桩事,万华越发觉得,这位汪督主,说不定,真的是对她们母子没有恶意的。 至少暂时没有。 那么,至少暂时,还是能够接受他的投诚,同他暂时性地合作上一段时间罢。 想到这里,万华倒也没有犹豫:“既然如此,以后便就多多仰仗督主了。” 汪直微微一笑道:“微臣莫感荣幸。” 话说完了,再保持这么个姿势就不大合适了。 万华看着汪直,叹了口气道:“事情既然已经谈妥,督主是不是也该略微往后退一退了。” 汪直恭敬地垂首应了句“是”,却仍是没有退开。直到万华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准备管他三七二十一,打过打不过的、先动手打一架再说的的时候,他却忽然放开了她。 万华看着他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恭谨地站好,脸上也再没有了方才的表情,忽然觉得方才的一切好似都像是在做梦。 不过手臂上残留的温度、鼻端萦绕的气息,却说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便就转身进入了大殿中。 刚刚进去,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他还在门口笔直地站立着,便就开口唤他道:“你也一起来罢。” 虽然心中还有不少疑虑,但是既然确认了是联盟关系了,少不得还是有些不同了。 比如,她有时候唤他,便就不再用个“督主”而是直接用“你”或是“汪直”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么一点儿变化之后,他的整个人,都高兴了许多。 两个人一路走回她的寝殿,路上的距离并不是特别长,故此,只够说几句话。 万华简单地同他说了说她带着小皇帝和太平王世子从冷宫逃脱的经过。汪直也简单说了说他苏醒了之后得到了消息立刻赶过去抓人支援的情况。 算了算时间,两个人刚刚好错过。不过好在,万华和小皇帝人并没有什么事儿,只是受了些惊吓。太平王世子虽然中了毒,但是抢救的也算是及时,大约,也并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若是他能够靠着自己的内力将毒素逼出来的话。 当然,万华对这一点是相当有信心的。 这位阿九小世子的武功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所需要的,不过只是时间而已。 然而,等到她和汪直走到了安置两个孩子的地方的时候,她却大吃了一惊。 原本独自坐在一旁休息的小皇帝,已经仰面倒了下去,乍眼一看好似是睡着了,但是仔细一看,却是已经被人点中了睡穴。 但原本被她安放在榻上将养身体的太平王世子却已经不翼而飞了。 赶紧上前解开小皇帝的昏睡穴,他果然一脸茫然地道:“母后,你回来了?我这是怎么了……睡着了么?” 万华为他检查发现并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才缓缓问道:“皇帝可见到你九哥没有?” 小皇帝闻言,径直朝着一旁的床榻看去,当即便就失声叫道:“九哥方才还在那里的,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 万华叹了口气,暗道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也罢,他的年纪还实在太小了。随便一个高手就能将他放倒,不过却只是点了他的睡穴,并没有伤害他,这是不是说,来人,并不是针对皇家,而只是针对太平王世子? 又是那个孩子。 万华觉得太平王世子身上隐藏的秘密一定极深,而且干系极大。 以致于,让那些人三番五次地,不是伤害他,便就是带走他。 总之,他似乎是个十分关键的人物,让人十分在意。 比起她这种表面上的判断,汪直却是要细心的多。 他先仔细看过了小皇帝被点中睡穴的手法,然后又查看了周围的环境。小心地收集了些蛛丝马迹的信息,便就唤了人进来,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独自去查案了。 他自己却留了下来。陪着万华和小皇帝,如同御剑侍卫一般,还颇像那么回事儿。 万华对此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别扭,但是小皇帝却是自他进来的时候起便就没有什么好脸色。 此刻见他居然不走,小皇帝颇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加上同他关系很不错的九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他心中本就是十分窝火的了。 恰好汪直自己撞了上来,他当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故此,他当即爆发道:“汪直,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九哥?” 汪直不慌不忙地垂首施礼道:“回禀陛下,那贼人如此猖獗,敢在广田话这之下闯入太后娘娘的寝宫将太平王世子拐走。可见此人功夫极高,甚至很有可能便就是混入宫中的人。这种时候,微臣当然要在左右保护陛下和娘娘的安全的。”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方才在小皇帝快要喷火的目光中接着道“微臣已经派了所有的心腹高手去寻找了。请陛下不必担忧,可以同太后娘娘一道儿,移驾御书房,静候佳音。” 小皇帝看着汪直一副“你赶我我都不走”的淡然神情,真是心头火气,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在,他在情绪的控制方面,也是个高手。很快地便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冷笑了一声道:“随便你。只是到时候不要来了个高手,你又打不过人家,白白夸大其词就好。” 正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他话音未落,就听得殿外一声巨响,竟然是又出事了。 第五十章 已换 这一次的事儿,出的不算大,但是也绝对不算小。 说不算大,是因为,好歹这一次并没有死人,他们也并没有收到刺客的直接攻击。 说不算小,是因为,这一次出事儿的,是房子。 而且是太后的寝宫。 太后的寝殿,本来守卫应该是多么森严的地方,居然大白天的,就失火了。 而且最奇怪的便就是那一声巨响。 事后查看的时候,发现那竟然是旁边暖阁的房梁掉了下来。 明明火势是后来才蔓延起来的,到底还没燃烧过去旁边暖阁的房梁是怎么掉的,这又是个谜了。 不过,当时,火已经从正殿燃起来了。这种紧急的时候,她只顾着抱紧了小皇帝,跟着汪直一路从正殿狂奔出来,的确是没有什么余力再去关注到底有没有什么人躲在旁边暗算他们了。 因为发现的及时,采取行动也很迅速,这火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整个宁寿宫只有方才他们呆着的正殿和旁边的暖阁被烧了。其他的宫室都很幸运地并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众人避走到旁边的宫室,形容颇有些狼狈。小皇帝惊魂方定,便就对着汪直道:“还说什么保护母后,你看看,连母后的大殿都给人家烧了,你都不知道是谁动的手,真指望着你,什么都完了。” 汪直垂首道:“陛下说的甚是,微臣定当好好整饬宫中防务,定然不叫此种事情再度发生。” 万华看见小皇帝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竟然与此前那种听见他的名字就吓得颤抖的模样完全不同,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 然而看着汪直暗暗握紧的拳头和隐忍的怒火,她却没有时间细究小皇帝这反常的表现。 若是真的由着这孩子跟汪直对着干,真的惹怒了汪直,事情恐怕愈发不好收拾了。 今日一天之内,事情实在太多了,她也实在是不想再横生枝节了。 想到这里,她上前打了个圆场道:“皇帝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想必也累了,不如同哀家去旁边儿大殿歇歇,宫中防务的事儿,便就交给汪督主去做罢。” 小皇帝还想说什么,看着万华给他使了个眼色,不由得微微一愣,便就是这么个功夫,那汪直居然已经“领命”退下了。 只不过,说是退下了,也不过就隐在暗处而已。 他虽然隐藏了身形,但是却并未隐藏气息。故此,万华便知道,他这的确是在信守他方才那个“不离左右、护你周全”的承诺。 她心中稍安,可是看着一脸郁色的小皇帝,却又有些头疼了起来。 看到汪直居然听了万华的命令径直退下,似乎半点儿都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小皇帝便就愈发不高兴了。他也不叫万华抱他,只冷着一张小脸,自己转身朝着自己的寝殿走去。 折腾了这么半天,太阳已经有些西斜,但是还远远没有到要就寝的时候。如果是平日,小皇帝还会跟着她到御书房去看会儿奏折什么的。今日却是直接回去了,想必,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万华叹了口气,还是快走了两步追上了小皇帝道:“三郎怎么了?可是生气了?” 自从小皇帝正式登基之后,她已经很少用这个称呼来称呼他了。 这回为了哄他,不自觉地又用出来,果然喊出来之后,感觉母子两个人亲近了不少。 便就是小皇帝,乍然听得她这么喊,也不由得愣怔了片刻,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继而缓和了不少。 万华暗道这法子果然有效,不过,恐怕是不能常用的。而且,看着小皇帝方才的那个眼神,她也不由得一阵怅然:这么小小的孩子居然都已经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了呢,小孩子为何总是长的这么快呢。 小皇帝看着她的表情,垂眸敛去眼中一瞬间的怀念和感动,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恢复了方才的表情,冷笑着道:“母后又为了那个阉人来哄朕开心了么?朕知道母后怕这个阉人……虽然母后近来跟这个阉人走得近,那也一定是这个阉人逼迫母后的对不对?” 对于他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万华心中暗自有些吃惊。 只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有些不好回答了。 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她苦笑道:“此事没有三郎想的那么简单……” 小皇帝恨恨道:“朕知道母后觉得朕年纪还小。但,朕很快就会长大的。到时候,朕一定不会放过那个阉人的。” 万华叹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不远的地方隐在暗处的汪直,果然发现他对小皇帝这番“日后算账”的豪言壮语完全不为所动。 不过,总觉得,这两个人也有些一见面就不大对付的意思。 看起来,这位汪督主,人缘上真的不大好啊。 万华柔声细语地同小皇帝说了几句话,知道他现在很生气,基本上都是顺着他的话来。 虽然说中间因着没有控制好力度,弄得小皇帝愈发生气了些,但是好歹后来摸到了门路,快要走到小皇帝寝宫的时候,母子两个总算是恢复到了谈笑如常的状态。 折腾了这么许久,政务是没有什么心情处理的了。 万华索性便也就接受了小皇帝的邀请,陪着他练习了会儿功夫。 皇室为了强身健体,都是要学些武艺傍身的。小皇帝年纪还太小,身体也很虚弱,故此,到了这个年纪,才开始练习些基础的东西。 只不过,虽然练习的是最基础的武功入门,但是小皇帝练习得是一板一眼,无比认真,让万华看着就觉得有几分感动。 算起来,到底是自己的便宜儿子,若是传给他点儿功夫,恐怕也并不碍着什么事罢。 万华有心为他调理下身体经脉,助他一臂之力什么的。但看着他的体质,觉得就算是调理了,也顶多就是常人,能够不损寿就不错了,要是想练成什么绝世高手之类的,是没有希望的了。 她一面在心中暗自叹息,一面也歇了要教他武功的心思。 消磨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又是晚膳的时间了。 晚膳当然是在哪里吃都是一样的,不过吃完了之后,要在哪里安排就寝就是个问题了。 既然太后的寝宫遭到了袭击,那么,在小皇帝的强烈邀请下,她便就同他一起挤在了他的寝宫。 虽然说小皇帝以“百善孝为先”为理由,再三想把正殿让给她,可是她当然不可能住皇帝该住的地方。 如此推来推去的,倒也有了一番纠缠。 最后还是出宫办差办到一半儿,听说宫里头出事儿又急匆匆赶回来的怀恩提出来,请太后去西暖阁里安歇,那里又暖和,又安全,最好不过,这才了结了这段公案。 万华好容易安顿下来之后,又将小皇帝弄去睡了,这才有功夫闲了下来,沐浴更衣,静心修整修整。 自从从宁寿宫跑出来之后,汪直便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该回避的时候绝对回避得远远的,就好似完全不记得他只是一个内监,恐怕根本谈不上什么逾距不逾距的事儿。 到了万华梳洗一新,早有宫人将这个暂居的西暖阁归置清楚。她想了想,还是叫了汪直进来说话。 说的,当然也就是白天那几起事故的事儿了。 这种事故,平时一年都遇不到一件,今儿居然是一天之内便就连续遇到了三件,可真是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霉运了。 不过,表面上看,这些都是事故,但是,实际上,细想起来都是让人心惊的谋划。 如果说前两件事儿,为的是太平王世子,那么后面儿这一件,为的恐怕就是她了。 毕竟,把火都放到了太后寝宫了,还能是什么事儿呢。 她将这疑虑同汪直说了说,汪直却是有些不置可否。他心里有着另外一个猜想,只不过,这个猜想太让人惊骇,说了她也可能不会相信。 何况,他很享受现在这种两个人畅所欲言的感觉。若是因着他的直觉,就无凭无据地说出他的怀疑的话,他恐怕她刚刚敞开了些的心扉便又要封闭起来了。 万华看出汪直有话没有说,她微微停顿了片刻,也没有马上追问。 毕竟,虽然他此前也表了忠心,但是这忠心到底有多少,还是需要时间来证明的——她的确也并不是十分信他。 这原本就是极其脆弱的信任关系,有些事情能够说,能够问,但是有些不能。 这一点,她还是能够分的清的。 如此,两个人虽然各怀心事,但是竟然意外地很和平地坐了许久,把该讨论的事儿讨论得差不多了,也并没有偏离事实太远。 探讨完了这几件事情之后,也差不多该睡了。 汪直便就告退出门,自去吩咐手下查探。然而自己却仍是守在门外,竟然真是个不眠不休的意思了。 万华叹息了一声,便也不再管他的事,只自己调息了片刻,就安然入眠。 与此同时,皇帝寝宫之中,原本被她哄着入睡了的小皇帝,却又睁开了眼睛。 他翻身自龙床上坐起来,点了几个人来发问,自有人在旁边回话,倒是比那两个大人还要先弄清楚宫里头发生了什么。 太平王世子被哪里的人弄回去了,这他是知道的。 只是,这太后寝宫的火起得有些奇怪,并不是他的意思,也不是那边儿的意思,那么,莫非还有第三方的人来? 按下双双陷入不眠之夜的两个人不提,万华倒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次日起来,听说便就是会试的日期了。 上朝的事儿照旧没有什么好说的。她准了彭时的告病辞官的折子,又把商辂弄出来提了提,在众位内阁大学士们一致地赞同下,将他任命为了新一任的内阁首辅。 新的内阁首辅,一脸意气风发的模样,当场便就给万华上了几份折子。 抛开国计民生相关的几个折子之外,还有便就又是参奏汪直的折子。 万华有些头痛地将折子收了,暗道,汪督主的人缘真是差。不但在后宫里是那样,在前朝看来也是不行啊。 她十分庄重地表示要回去好好参详参详,这位商大首辅才退了下去。 剩下的事儿,便就没有什么新鲜的了。 小皇帝平素听朝政的时候,是相当津津有味儿的,今日不知道如何,却是一副十分困倦的模样。 便就是汪直,虽然也站在不远处暗中看着他们,但也没有往日精神。 万华略微一想,便就知道,这大约是昨儿晚上都没睡好了。 朝堂上的事儿差不多了之后,她便就宣布退朝,连御书房也不去了,先带着小皇帝回去寝殿补眠。 汪直自然也是照常跟着的。 刚开始,为了安全考虑和照顾他的心情,万华便就也由着他去。 可是等到她翻完了随身带着的折子,大半天都又要过去了,他还在旁边站着,她便就觉得这有些过了。 起身一看,果然见到他面色有些苍白。想到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她便就叹了口气,招呼他进来,给他看了看伤口。 在他又不大配合的时候,再一次使用了她的那些有安眠效用的药粉。 成功放倒了他,又故伎重演,令宫人们将他送回房中之后,万华松了一口气。独自一人坐在几案背后仔细将这两天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如同之前几次的一样,暴风骤雨之后,又是风平浪静。 就好像一个围弈高手,在设着一个又一个看似无关,却暗自纠缠的局一般。一层一层,缓慢而坚定地将她困住。 万华想了想,觉得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恐怕不行。她还记得上次在宫外,她跟花满楼详谈甚欢。还有陆小凤、任盈盈和华山派的人,总是要比宫里头得到的消息多一些罢。 虽然说汪直现在暂时没有跟她为敌的意思,但是,多些消息渠道总是好的。为何不利用呢。 反正,若是那些人要暗算她,不管在哪里,都是会被暗算的。 若是遇到武功不如她的,她自然能够应付。 若是遇到高手……若是真的能够强过现在的她的高手,比如此前在冷宫刚遇到的那位,那么只要人家有心,不管她躲到哪里去,都是一样会被下手罢。 既然如此,还不如再出去看看呢。 也不知道华山派那位首徒令狐冲,可救回来了没有。那神秘的杀手组织,又有没有什么消息。 万华想到这里,便就又换好了衣服,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出门。 没想到才出门,便就见到了一身黑衣便装的汪直站在她的门口。 她叹了口气道:“汪督主果然是守诺之人。” 汪直淡淡道:“微臣一向如此的……是娘娘太不了解微臣了。” 万华点了点头道:“的确是哀家想的不周到。看这样子,督主是要同哀家一起出去了?” 汪直垂首道:“这个自然,既然是要保护娘娘安全,当然不敢稍离娘娘左右了。” 万华无奈,只得道:“既然如此,那便就一路前行罢。” 两个人一起出宫,速度也并不比她一个人的时候慢。只不过,听说万华要去找花满楼、陆小凤、任盈盈和华山派的人,汪直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 “娘娘可能不知道。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京城过来。” “那在哪里?” “冀州黑木崖。” 黑木崖? 这名字,万华似乎是在哪里听说过,恍然间,她想了起来。 “日月神教?” “不错。” 万华点了点头,脚下却仍是没停下。汪直忍不住问道:“那咱们这是去哪里?” 万华道:“还是去客栈里看看罢。万一他们有什么口信留给咱们呢?” 汪直正想着说,这大约是不可能的。 可惜,很快地,他便就发现,他错了。 第51章 五十一密信 说实话,当汪直陪着他“新投靠”的太后娘娘一道儿去了那间客栈的时候,是压根儿就没想着能够有什么收获的。 这客栈的确是曾经同那几个江湖人一起聚首、商谈过事情不错,但是,商谈过了也就算了,谁还会总留着那么一个客房在那里呢? 特别是,根据他的线报消息,那几个人,是已经全部离开了京中,去冀州的黑木崖寻人了。 这种情形之下,就更没可能留着那客房了。 毕竟那可是京中数的上名号的大客栈,那一间客房还是地字一号房——虽然不是最贵的,可是也差不多了。 江湖多草莽,便就不是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也并不会有什么太多的余钱,可以任性地长租下这客房的。 听说华山派那几个人当时选了那几间挨着的房间,也不过是因着有人给他们付了款——付款的居然就是那一位日月神教的大小姐。这倒是很能解释,为何以低调朴素标榜于世的华山派,居然会住的这么好了。 说来说去,还是因着他们那位大师兄同这位大小姐的交情匪浅罢了。 故此,汪直对太后娘娘这种在他眼中看来完全是浪费时间的举动是颇有些不以为然的。 可是,他却也并没有太坚持。 一来,他既然已经表明了立场,在她面前的态度总是不好再如之前那样嚣张了。 二来,他也知道今日她受了许多惊吓,即便面上不显,但是心中又怎么会一丝波澜都没有? 这么着急地又想着出宫来,不过也就是为了心中的不安感累积得太深了而已。 她这种性格,虽然看着没有什么,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心中到底存着多少事儿,真是看都看不透。 最简单的,就比如,她对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态度,他便就一直没有弄明白过。 不过,他的心思,他自己又何尝弄的明白。 想到这些,他便也就不再多言,只默默跟着她一路到了那家客栈。看着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去,神态自然地问起了那个房间,居然还真的没有其他人入住。 带着一脸熟练的揽客微笑的掌柜的居然说,那房间是被一位公子长期包下来的。还递给了她一封信,说是那位公子留下的。言说若是有个容貌极美、气质高华的姑娘来问,便就将这信同客房的钥匙一并给她。 看着万华一脸淡然地接过了东西,掌柜的还在那里感叹:“那位公子相貌堂堂,姑娘也果然是貌美如花,若是下次还需要小店带话或是保管物品,两位请也一定再来小店光顾啊。” 万华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就拿了东西去了那个房间。 掌柜的原本想着之前那位衣着朴素的公子一出手就给了一锭金子,将那间客房长期包了下来,实在是阔气的很。 他是经营客栈这行当许多年的老手了,自然对揣摩人心很有经验,这么一看,便就知道这两位之间有点儿什么。既然赶上了,便顺便也想着卖力营销一下这位看着就贵气逼人的姑娘。 谁料,他刚起了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就见到跟在那姑娘身边儿的年轻人冷冷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他便就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是啊,那么样的人物,他怎么敢随便招惹呢。还是专心收好他该得的,其他的便就不要肖想好了。 对于这两个人之间的小插曲,万华并没有怎么在意,反正汪直不管到哪里都会自带着这种萧杀的气息,她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这一次从正门进了客栈,而并不是如同往日一般直接翻墙进去。除了的确如汪直所言,并没有对能够发现线索有着必然的把握之外,也存着个多方试探的意思。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们真的留了东西给她。 虽然不知道为何要留着那间客房,但是,说不定这信中会有提示。 她径直进入那间客房,观察了下并没有什么异常,便就坐下来开始看那封信。 如同她预料的一样,信果然是花满楼写的。 这样细致妥帖的事儿,那一群人中,也只有他能做的出来。 信很简短。 说的主要就是他们已经决定,跟着任盈盈和华山派的那几个少男少女们去黑木崖,营救他们华山派的大师兄令狐冲。 虽然写的内容不多,但是却还是隐晦地表明,这其中并不简单。他们表面上是帮忙,但是其实也是去查探情况的。 毕竟,一个日月神教的圣女、带着他们这群外人,杀入日月神教的总舵去救另外一个外人——这怎么看,都是有些蹊跷的。 即便,她对那位令狐少侠表现出了十分的关注,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意,但是,这也并不能解释一切。 万华静静看完了这封信,独自领会着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心中隐隐为这个虽然目不能视,但却心如明镜的少年而暗自赞叹。 特别是,他还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来。 正所谓字如其人。 能够写出这么好看的字的人,也果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那么,为何又要引着她们到这个房间来呢。万华看着那封信,微微有些出神,汪直却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些不快起来。 他看着这样的万华,总觉得,她此刻这种感觉同在宫里头完全不同。 这种虽然专注思索着什么,但是却轻松、愉悦、自然的多的状态,是在宫中没有的。 她果然还是更适合江湖。 汪直想到这个,心中便就有些发闷,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得她忽然道:“来看这是什么?” 汪直一愣,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移开了桌子,看着底下的地砖,上面有着几点极其细小的痕迹,似乎是什么暗器造成的。 万华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只小小的银盒,打开看时,里面有几根银针。 银针极细,尖端还泛着蓝黑的荧光。 正是上一次他们在京郊遇到伏击的时候,那些人用来攻击他们的暗器。 汪直看了看万华,小心地戴好银丝手套,将那银针拈起,果然,同地砖上的痕迹相吻合。 再看其他地方,也有这种银针的暗记。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痕迹,这便就表示,那些人也曾经对这房间中住着的人动过手。 她记得最开始,是令狐冲住在这里的。 后来虽然也同任盈盈等人在这房间中见过面,但是,当时那些攻击她们的人,却是日月神教那些因为“三尸脑魂丹”发狂了的教众们。 而花满楼他们走的时候,甚至还能够从容地给她写信,特别叫她留意桌下,所以,这些痕迹便可以确定,不是这个时候留下的了。 那么,这么算来,这些银针竟然便就是掳走令狐冲的人留下的了。 同时失踪的,还有那位五毒教的教主蓝凤凰。也就是说,那些下手的人,同在京郊伏击她们的人,是同一路的人。 居然跟那边儿又联系起来了,莫非,这位令狐冲的身上,也有什么秘密不成? 这一切,却是要找到令狐冲的人,才能解决了。 或者,也可以从那边下手。 万华想到这里,便就招呼了汪直,同他说了几句,吩咐他查一查这种暗器的来历,便就又匆匆赶回了宫里。 索性这一次宫里头总算是风平浪静,听说小皇帝已经睡下了。她微微松了口气。自去自己的西暖阁里安歇,等到夜深无人的时候,再爬起来练功。 朝堂的事情渐渐进入了正轨,现在,首要的问题,就是解决那躲在暗处的影子了。 一连几日,万华都带着汪直在夜晚偷偷出宫,查探上一次京郊被伏击的事情,顺便查找那位华山派首徒令狐冲的下落。 中间万华还去了那客栈拿了新的信。 花满楼为了方便传信,还带了传信的信鸽,只不过似乎他们去的地方也很是危险,信不是每天都有,这么久,也不过就两封。 说的也都是黑木崖那边的情况。 果然如同预料中的一样,他们那边并没有发现令狐冲的踪影,反而是已进入了那黑木崖的地界,就被数不清的在“三尸脑魂丹”控制之下、不知道为何狂性大发的日月神教教众们围攻了。 万华心知这大约同那位任大小姐和日月神教那位神秘之极的东方教主有关。本想着要不要派人过去了解了解情况,顺便支援一番,不过花满楼的第二封信很快便就来了。 他们已经顺利进入了黑木崖,准备先去会会东方不败。 言下之意,并不需要她们多事。 正好这边儿令狐冲的下落有了眉目,万华便也就没再多管了。 令狐冲的消息是锦衣卫们发现的。 准确的说,是蓝凤凰的消息。 听说有一艘大船前些日子驶入了远海,有在码头帮工的人曾经见过里头有个样貌出众的苗家姑娘。 据闻那姑娘自称叫蓝凤凰,似乎是想要求救或是请人带口信来着。 可惜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船上的黑衣人抓走了。 万华听了这个消息,心中不由得一动,同汪直相视一眼,已经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无名岛,海上销金窟。 听说也会掳走美貌女子,供人享乐。 那令狐冲身为华山派首徒,身上保不齐是有华山派的什么内功心法、不传秘籍。 那蓝凤凰、貌美娇俏,岂不正是个出色的美人。 这样的两个人,会被盯上,也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若是说光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就会被掳走,那这海上销金窟,便同一般的强盗并没有什么区别了。 上一次的林震南是这样子,这一次的令狐冲和蓝凤凰也是如此。 想来想去,他们的共同点除了“有利可图”之外,还有便就是都同皇家、特别是她有过牵扯。 会不会,那无名岛,盯上的本就是皇家,本就是她这个太后,所以,才先从那些人下手呢? 万华陷入了沉思。不过,还没等她采取什么行动,又一件事儿便就又发生了。 厂卫们来报,她白日里才在金銮殿上,同皇帝一道儿钦点的金科探花李寻欢,在跨马游街的时候,遇袭了。 第52章 五十二已替换 五十二 听到李寻欢的名字,万华吃了一惊,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年纪虽然小,却已经有了几分风流意气的俊秀少年来。 说实话,在金銮殿上见到他的时候,万华便已经吃过一惊了。 虽然说他进殿面圣,换上了一身正式的文士服装,看着书卷气也愈发浓郁了,乍眼看上去有些陌生。但那一张脸,看着却还是熟悉得很——她前两天才刚刚见到过,当然熟悉了。 何况当时还出了那样惊险的事情,甚至她还帮他疗过伤……到了这种程度,要是再对他没有一点儿印象,那她可能真的就要同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们一样,没有半点儿记性了。 这位进士不就是那天馄饨摊的小书生么? 想不到,他居然参加了今次的会试。 居然还名列前茅,进了殿试。 按照惯例,殿试由小皇帝亲自考校。 虽然小皇帝年纪还小,但是跟着几个太傅学了些日子,现在还是颇有些像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问了几句情况,便就点了状元、榜眼、探花出来。其他的,就都是赐进士、同进士出身了。 状元和榜眼是两位年纪稍长的文人,看着均是一副稳重的样子。 探花,竟然一下子就点中了这李寻欢。 而且,居然还有个说法。原来这李寻欢的父亲是现任祭酒,乃是十五年前的探花,哥哥是现任翰林院编修,乃是上科的探花。 再加上这李寻欢中了今科的探花,便就成就了“父子三探花”的佳话。 听说,算上他们父子三人,他们李家,已经出了七名进士了。真是满门书香,世代学霸。 一时间,满朝文武都啧啧称奇,纷纷祝贺那老李和大李两位探花,家学渊源,又出了一名探花郎。 万华被这种欢乐喜庆的气氛所感染,也跟着凑了几句乐子。 她自旁边看着这一批进士里头,觉得的确也只有这小李的样貌才配得上这探花郎之名了。 不过,万华看过他们的文章,其实从行文脉络、遣词用句、立意破题看,这位小李,说是有状元之才,也是不为过的。 可惜,世人总是为了各种奇怪的理由、莫名其妙的坚持,而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和前程。 就为了那“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美名佳话,便就将一个能中状元的人才弄成了个探花,倒也是让人唏嘘。 没见到那老李祭酒和大李编修,虽然笑着,但那笑容却没有达到眼底么? 再看那小李探花,刚刚听见自己被点为探花的时候,还有些失落和难过。只不过后来大家一窝蜂地祝贺他们一家来,他才碍于面子般地笑了起来。 看着倒是很快也就真的开怀了。 似乎对自己的想法,并不太能够坚持啊。 这样的人,能够委以重任么? 也罢,就做个探花,磨磨他的锐气也好。 想到这个,在小皇帝问她的意见的时候,她便没有开口反对。小皇帝想来是因着是第一回独立决定了这种大事儿,看着心情十分好,说话的声音都清亮了不少。 而且本来因着今日适逢殿试这种正经的大事儿,不是很紧急的朝政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拿出来找不自在的。故此,这一次的上朝,便属于十分让人愉悦的了。 下了朝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儿。 按照惯例,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照旧是要去跨马游街的。 听说因着今科的三人长得都算不错,特别是有个“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噱头,围观的人群足足比往年多了十倍。 等到见到传说中的探花郎的样貌,群众们愈发疯狂了。 而因着探花郎人气太高,掷果盈车之事此起彼伏,倒是弄得护卫们有些发蒙,不知道该不该出手“保护”了。 总不能真的跟那些看探花郎看得眼发直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动手罢。 故此,等到真的有人行刺李寻欢的时候,他们一时间便就没反应过来了。 好在李寻欢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身上也是有武功的。 关键时刻,他躲开了要害,还进行了反击。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等到护卫们反应过来,赶过来支援的时候,那些伏击的人,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吓得呆若木鸡的状元郎和榜眼,还有满身是血的探花郎。 围观的人群四散奔逃了不少,根本追踪不到伏击的人的踪影。 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跨马游街当然就进行不下去了。 何况,那探花郎看着很是不好的样子。 领头的护卫统领,正好是常常跟着汪直的那个锦衣卫。他见此处离着宫中还不远,便将这三个宝贝疙瘩一般的读书人里头的翘楚们立刻护送进了宫。 谁知道那些袭击的人是什么来头,现在是倒下了一个探花郎。若是等下连状元和榜眼也被人袭击,那么他这个好不容易才混上来的护卫头目,也不必做了。 于是,整个队伍便就又急匆匆地赶回了宫中。 出去的时候,是高高兴兴、敲锣打鼓的。回来的时候却是狼狈不堪,如丧家之犬。 锦衣卫小哥儿一边派了弟兄进宫禀告此事,一边还是把受了伤的探花郎给暂时抬到了一旁。 果然很快地,太后便就命人将那倒霉孩子抬进了偏殿,还召了太医来给几人看诊。 足以见得,太后娘娘是极其礼贤下士、珍惜人才的。 只不过,看着太医的医治,他心中忍不住暗暗嘀咕了起来起来:这治疗方法似乎有点儿不太有效啊。 即便在疗伤上是个外行,但看过了太后娘娘为人治疗之后,他如今再看太医们慢斯条理地诊治,就有点儿着急了。 这是流血死人的事儿啊!老院判您这么慢悠悠地诊脉,真的不会死人么? 他很想开口请太后娘娘直接诊治,可是,他身份实在太低微,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只能默默站在一旁,看着探花郎越来越苍白的小脸,暗自发愁。 好在探花郎似乎命不该绝,因为太后娘娘很快就亲自来了。 想必,她老人家那么厉害,对此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锦衣卫小哥松了口气,静静退到一旁等候。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事情,很快就让他大吃了一惊。 这还是万华第一次见到此处的医者为人诊治。 看着据说是宫里头医术最好、经验最丰富的院判大人慢悠悠地为李寻欢诊治。万华深深叹了口气,一个呼吸的时间里,便已经决定,还是自己上手算了。 或者这位院判大人资格和经验都很老,可是……这是外伤,真的不应该先止血么? 她想到这里便就上前了半步,不动声色地隔空封住了李寻欢的几个穴道,替李寻欢先把血给止住了。 那院判这个时候方才诊完了脉,颤颤巍巍地出去开药方了。 万华看过他开的药方,倒也对症,可见这位太医院院判也是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略想了想,便也没再多管药方的事儿,由着他们去折腾了。 只不过,药方虽然好,但是若要他尽早清醒过来,接受闻讯,却还是少不得要她亲自出手,再操作一番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当然,即便这李寻欢是苦主,却也还是要好好审理一番的。 她一面摸出银针、挽起袖子开始为这少年施针,一面已经派人去叫汪直过来。 汪直接到消息的时候,原本正在调查上回京郊遇袭的事儿。 原本刚刚有些头绪,现下又听说这个事儿,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在两件事可以并为一件,倒也不算是白做工。他急匆匆赶来,正好看见万华在给那个新晋探花郎施针。 听说那小子名叫李寻欢,正是城郊遇袭案的苦主。 她上一次已经救过他了,这一次又来? 若非查到他这两次受伤被送到她身边不过只是巧合,汪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看见她面不改色地脱人家衣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心里一窒。 他本能地快走了几步上前,想借着禀告案情进展的机会吸引她的注意,她却仍是头也不抬,只静静听他说。手里头的动作也一直没停,就是不知道他说的这些,她到底听进去多少了。 汪直将整个案情都分析了一遍,万华的救治工作也差不多进行到了尾声。因着距离很近,汪直旁观了整个过程,再一次为她娴熟的医术手法而折服的同时,心中也颇有些感叹。 要完成这么精密的穴位脉络上的操作,再分心听他分析案情,几乎是没可能的事儿。 正当汪直以为会被她沉默以对,或是被要求再说一遍的时候。 万华却忽然开口,淡淡道:“查得不错,看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接下来便就是等着他醒了,问问他今日的情况罢。” 汪直一愣,正想着问一句他伤得这么重,什么时候能醒,却不料心念方转,那床榻上的少年已经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53章 五十三反击 少年李寻欢一睁开眼睛,便就见到身边儿站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他都见过。 那一个一身黑衣的,正是那日送他回府的汪大哥。 而那一个一身凤纹锦袍的,也正是那日出手救他的万姑娘。 或者已经不能再叫她万姑娘了。 凤纹的锦袍,可不是谁都能够穿的。 而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也并不是谁都能住的。 他虽然重伤昏迷,可是对周遭的环境也并不是一无所知。他知道他被护卫统领大人抱着入了宫,也知道有人在帮他诊治。 他甚至知道,那个人就是她。 早上在金銮殿,他已经听见了她的声音。 那个时候,因着无人敢随意窥视天颜,他尚且还能自欺欺人地说不过只是声音相似。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再自欺欺人已经不可能了。 看着她的服饰,他哪里还不明白,她的身份。 他有些恍惚地盯着她看了一眼,便就在旁边那位汪大哥,哦,现在应该称呼汪督主的冰冷目光下回过了神来。 他轻咳了一声,准备起身行礼,毫无意外地被万华开口制止道:“你现在最好别乱动。” 他张开口,有些苦涩地道:“谢太后娘娘。” 汪直看着这少年慌乱的眼神,倒是略微把自己已经有些外溢出来的杀气略微收敛了一些,然后方才冷淡地开口问道:“循例是要问问你今日之事的,现下可能说的出是谁动的手么?”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现在已无大碍,汪督主有什么事便就请问罢。” 汪直带着些疑问的目光看向万华,见到她微微点头,便也就没再纠结,径直开口问了几个问题。果然问明这一次偷袭的,果然又是一群黑衣人。 虽然这一次并没有用银针,但李家世代书香,只有他为了强身健体习练了武功,并没有同什么人结怨。想来,那些人伏击他,并不是为了仇杀,而是为了其他的东西。 结合之前的推断,这这背后下手的人是谁,似乎就呼之欲出了。 万华听着他们的交谈,心中也大概有了个猜测。等到两个人说完了话,她便命了汪直派几个属下将人直接抬了出去。 服下了太医院院判开的药之后,李寻欢便就沉沉睡去,其父兄对万华都十分感激,郑重地叩拜谢恩之后,便就将他小心地运回家去了。 汪直亲自送了那父子三人回府,方才回过头来同万华商议,还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出去一趟。 万华也同意了这一点。虽然说现在皇宫内外有些混乱,但是有她在这里看着,怎么也不会乱的太过。 而且,她也有些担忧,那无名岛收集了这许多武林高手和各派秘籍,恐怕是想着对朝廷不利。 汪直带了一批人手出了宫,临走前留下了几个好手看着宫里头的守卫。 然而,因着此前出过的那几档子事儿,他到底还是不太放心。略想了想,他派人去把之前接触过几回的一个很能干的年轻人叫了来。 此人名唤金九龄,年方弱冠,就已经是六扇门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他同此人接触的不多,但是每一次同这年轻人接触,都觉得他说话做事十分妥帖,让人如沐春风,颇有几分城府,是个可造之材。 汪直对人才的运用上,也一向是不拘一格。他觉得这金九龄,虽然有几分能耐,但是心思太深沉,有些看不透,原本并不想用。 不过,他又觉得,此人的头脑、武功都是上上,至于心思,还可以慢慢再看的。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少不得“死马当做活马医”,先拿来用着试试了。 反正,即便是他这样心思重的人,在她身边儿,也什么都没做成。 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能做什么?便就是要动什么心思,也要看,能不能瞒过她的眼睛。 汪直将金九龄找来。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年轻人脸上露出的虽然恭谨但平静淡然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将他叫过来,这似乎不是个很好的决定。 他正在想要不要改派一个其他的活儿给他。 但是这个时候,万华却已经到了。 她是听说汪直临走前给她找了个新的查案高手,有些感兴趣,所以才来看看的。 金九龄很快就以得体的对答和缜密的思路引起了万华的注意。汪直无奈,也只有打消了念头,将事情继续安排给了金九龄做。 即便金九龄平素城府颇深,但到底还年轻。听说这件大案子要暂时交给自己负责,又见到了传说中的太后娘娘,他心中十分高兴,面上便多少还是带了些情绪出来。 汪直看在眼中,又看了看万华若有所思的表情,反倒略微放心了。 有破绽总比没有破绽的好。这人用好了是一把刀,但用不好,可能就是一把双刃剑。 端看她要如何用了。 他匆匆交代了属下几句,然后就带着人出了门,直奔海上而去。 留下万华同金九龄继续讨论案情。 听说他是六扇门查案的高手,加上汪直方才的表现,怎么看怎么有些奇怪,万华便有心多问了几句。 这一问之下,发现此人在应答上几乎□□无缝,头脑也清晰,稍加熟悉之后,对案情就有了不错的推理,倒也是个有几分能耐的人物。 不过,查案的事儿,主要的方向已经是汪直亲自去跟了。这位金捕头能够做的,不过只是去搜集些证据,顺便负责一番城内的治安警戒工作罢了。 汪直既然推荐了他,她也已经把这些事情交给此人去办了,便也就并不想再在这个人上面多费心了。 她还是在想着花满楼的那几封信的事。 如果令狐冲和蓝凤凰是被掳到海上去了,那么任盈盈为何要把众人引到日月神教的总舵黑木崖去。 莫非,真的只是借着这个由头,让陆小凤和花满楼他们、甚至是她和汪直,去为她夺位么? 若真是如此,那这小姑娘就未免也太小看人了。 她想了想,觉得晚上还是要去那客栈,看看能不能再去之前他们住过的房间附近找到什么线索没有比较好。 她将这些事儿处理完毕,照旧命人去请小皇帝来一道儿用膳。 没多会儿的功夫,小皇帝便就匆忙赶了过来。虽然看着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但是比此前汪直在的时候,已经是好多了。 他到了近前,先是似模似样地跟万华行了个礼,然后才道:“听说探花郎今日出了事,是母后帮着处置的?” 万华点了点头道:“太医院院判开的方子,不过,急救的时候,哀家顺手帮了点儿忙。” 小皇帝嘴角微抽,想着您这哪里是顺路帮点儿忙,简直是抢了人家太医院院判老爷子的饭碗了。 听说那老头回去就想不干了,还是他叫怀恩让人把老头子给拦住了。 太医还是要留着几个的,虽然他知道这母后很厉害,但是总不能每次,都让她出手,然后,再让他帮着善后罢。 不对,他原本,是来质问她的,怎么最后,气氛好似又不大对? 感觉,他对她的敌意越来越少了,这样,真的好么? 小皇帝有些错乱,但是很快地,他总算是想起了今日自己来的目的。 他是为了那个新科探花李寻欢来的。 李家一门,世代书香,这次他有意干涉之下,又出了“父子三探花”的美名。令其家族在清流一派中的领头地位愈发巩固——只是可惜了,那李寻欢的文才的确是强了其父兄一截儿,本来的确是有状元之才的。 不过他记得这位探花郎,后来因着被几个污糟小人陷害,是丢了官的。后来便就再没有什么起复的消息。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心碎欲绝,远走关外,让人十分惋惜。 这也是他此生仍旧坚持点了他做探花的原因——他心性上,到底还是差了些。为了些儿女私情,竟然颓唐至此。加上性情太过直爽,不会转圜,一生都毁在了一个“情”字上,实在可惜了。 上一世,他没有怎么关心。但这一世,他正是用人的时候,对于这种本身底子很好,但是有些小毛病的人才,他还是想要费点儿心思将他们弄回到正道儿上来的。 谁料,刚刚点了探花,这倒霉孩子就遇刺了。 跟着就被弄到旁边大殿里头抢救。然后,听说还被汪直和太后一起闻讯过——之后没有多久,汪直就带着些人匆匆走了。 去的正好还是无名岛的方向。 那么,想必,这幕后的真凶,是已经被发现了的。 万华他们做这些事,当然不会经过他这个小孩子的。再一次为自己现在的年纪感觉到抑郁之后,小皇帝决定主动出击了。 他借着跟万华共进午膳的机会,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汪直出宫了?” 万华一愣,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又是为何要问这个,但是略微沉思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是,他去收拾些杂碎,顺便帮陛下将贡品找回来。” 小皇帝叹息了一声,暗道:还杂碎,不说无名岛了,便就是蝙蝠岛,上面的人,除了汪直还能一战,其他的人,不过就只是去送死而已。 如果那死太监就这么死了,其实也挺好的。 不过,想了想迫在眉睫的战事,他又觉得这样不好。 略想了想,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用过午膳,回到自己寝殿休息的时候,他还是抬手唤来属下,吩咐了一句道:“即刻命人去追汪直一队人马,记住,其他的不要管……但不要让他死了。 第54章 五十四借宿 自从成为太后之后,万华的白天过得总是很乏善可陈。 不是在上朝,就是在看奏折、批奏折,要不就是管管皇帝儿子的衣食住行,文武功课,陪着他说说话、谈谈心。这么下来,一个白天的时间,就已经差不多了。 但是,好在,她还有晚上。 到了夜幕降临、万籁俱寂的时候,那才是真正属于她的时间。 她可以暂时放下自己太后的身份和责任,做一个如同以前一般的江湖女子。肆意恩仇,丝毫不必管什么规矩什么大局。 这种感觉,可是太后的尊荣和富贵所无法比拟和替代的。 这也是她只要一有机会,就想着出宫夜游的原因。 今日她将小皇帝送回了寝殿,叮嘱了汪直特意留下的锦衣卫小哥好好照顾皇帝之后,便就丢过了手。 借着是认真批阅了一个下午的奏折,连晚膳都没顾得上陪小皇帝吃,俨然已经有了些废寝忘食的意思。 小皇帝也是一反常态地并没有来寻她。等到万华想起了他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她想着晚上的安排,便还是抽空在天完全黑完了之前跑到他的寝殿看了一眼。 不过,让她觉得意外的是,她专门跑的这一趟,竟然却没见到小皇帝的面。 他的寝殿中并未燃灯,从内到外,也是一片安安静静的模样。 听得宫人们说,他今日看了不少书、还自己去练习了功夫,因为太过疲累,就先就寝了。 而且原本就寝之前,他是到御书房来看过她的。因着她当时正沉浸在一堆奏折人里头,所以根本没发现自己的皇帝儿子在窗外静静看了她许久。 万华有些懊恼,询问宫人为何不通报一声。宫人们委屈地道,是小皇帝特别体贴地让人不要通报,省得打扰了太后做正事。 听了这个,万华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她一面往回走,一面不仅有些唏嘘,想着这儿子实在太省事儿了,什么都能自己做得挺好的,让她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啊。 不过,这样也好。那她岂不是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够放手去做自己的事儿了? 万华想了想,叮嘱宫人们小心地服侍小皇帝之后,便就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中。 简单用过晚膳,又照旧完成每日的读书,沐浴,就寝,练功的程序。等到月色初上,整个宫殿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她便就又悄悄起身,潜行出了宫。 没有了汪直的盯梢,她这一次的出宫十分之顺利。 而预想中的暗杀和伏击也是一个都没有出现。让她这一次的出宫之旅,十分之顺畅,简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一路走到了长街之上,周围都十分安静,并没有什么异常,她略微思考了片刻,还是去了之前花满楼包下来的那间客栈的房间里。 客栈掌柜的似乎对她的到来已经见怪不怪。而且,自从上一次被汪直瞪视过一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敢找万华说过什么话。 作为一个开了多年客栈的掌柜的,他自有一套在大侠满天飞、一言不合就拔剑对砍的世界里活命的本领。其中之一,就是,不该问的话不问,不能招惹的人,绝对不能招惹。 这个保命的原则救了他很多次命。故此,即便看着这位姑娘的举止再不一般,她同那位锦衣公子的事儿瞧着再奇特,他也不敢再多一句嘴。 不管是这姑娘,还是那位锦衣公子和他的那些朋友们,都不是普通人物,都不是他这种人能够招惹的起的。 除此之外,就更是不要说,那天那位玄色衣衫、一脸冰霜的俊美青年了。 武功高低且不论,他身上的煞气,可是比这几位加起来都要重。即便是在客栈掌柜的这种完全不懂武功的人的眼中,也是无法忽视的可怕压迫感。 只要一想到他那日看着自己的冰冷目光,客栈掌柜的就吓得两股战战,最后还是彻底歇了招惹他们中间任何一个人的心思。 目送着这位气质不凡的姑娘上去那个房间之后,客栈掌柜的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还没等他彻底放松下来,却忽然发现,客栈外头又进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进来的瞬间,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客栈掌柜的便感觉一股极大的压迫力隐约传来,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危险。 他僵直在当场,有一个瞬间,很想同旁边已经完全吓得动弹不得的小伙计一起抱头痛哭——总觉得,今晚好似要出什么大事儿似的。怎么来了那姑娘一个不知道来历的江湖高手还不算,这又来了一个啊。 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去,才发现,这来人竟然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公子。 这公子长得很是俊秀,只不过眉宇之间有些暴戾之气,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偏偏见到他看过去之后,那人居然还能微笑着开口问道:“掌柜的,这里还有没有空着的房间?” 客栈掌柜的先是按照本能反应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然后却在他带着笑的目光中赶紧地又死命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勇气拒绝这个人。 而且店里恰好还真的还剩下一间客房。 地字第二号房,恰好就是在方才那位姑娘的房间的隔壁。 虽然说这间房按着那位锦衣公子的吩咐,也是一并留下备用的,但是因着那位姑娘从第一次起就没进去过那间房间,所以,他也忘记了再同那姑娘说。 此前那房间也曾经在那姑娘没有来的晚上悄悄定给过别人一晚,大约,给了这个看着就很可怕的公子对付一晚,应该也可以吧? 只不过既然那姑娘在,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这事儿,最好还是跟她说一句,比较保险。 虽然,这可能意味着以后都不能再偷偷地拿着这个已经收过钱的房间再定给别人,但是,他实在是不敢冒这个险。 掌柜的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并不能很好的思考,没有再多想什么,便就将这情况简单跟来人说了一下。 那少年微微蹙了蹙眉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之后,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却还是点了点头道:“那我就要这一间,你现在就带我去罢。我至少要住十日,至于旁的人,你去处理好,大不了给你双倍的价格便是。” 掌柜的点了点头,小心地接了定金,然后忙不迭地取了一堆物事,亲自带了这少年公子往楼上的地字号房间走去。 他们到达楼上的时候,万华已经在地字一号房坐了一小会儿了。 时间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她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花满楼这一次给她传的信,很是简短。同以往都不大一样的是,这信中的语气有些奇怪,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好似是写到了中间就断掉的样子。 仔细看的话,上面还隐约有些血迹和折痕。在很是讲究的花满楼的手中,几乎是不可能出现这种疏漏的。 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整封信上都有一种危险和不祥的气息。万华心中有些发凉,正在那里翻来覆去地仔细研究这信中是不是有什么额外的信息,却忽然听见房门被轻轻叩响了。 她迅速收起那封信,低声问了句:“是谁?” 客栈掌柜的立刻应道:“万姑娘,是我,本店掌柜。深夜前来,叨扰姑娘了。可是有件事情要同姑娘商议,烦请姑娘开门说话。” 万华认得掌柜的的声音,一听他这话,倒也并没有多想,当即起身开了门道:“何事?” 掌柜的有些为难地看了身后一眼,见到那少年公子一脸淡然地站在地字二号房的门口左右观察,根本没有上来说话的意思,不由得暗暗叫苦。 不过事已至此,他都已经将人家姑娘叫出来了,少不得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位公子想要租住您旁边儿的这间地字二号房,至少要租十日,不知道您觉得方便不方便?” 万华听完他说话,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合着,这旁边的房子也是花满楼一并定下来了的。只是,这掌柜的之前没说罢了。 原本那间屋子就是华山派那几个师兄弟住着的,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若是平时,租给别人也就租给别人好了。但是,最近不行。 若是花满楼他们那边儿出了什么事儿,她近期想必会经常过来查看情况。而且,在宫外,还是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才好方便行事。 这里,不能随便留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在。 特别是,这个人看着武功也是相当不弱的样子,在不辨敌友的情况下,实在不宜轻易留他在旁边。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那边的白衣公子一眼,然后对着掌柜的摇了摇头道:“对不住了掌柜的,这两间房我这几日都要用,你还是请那位公子另外寻个地方落脚吧。” 她话音方落,那白衣公子便就已经转过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借着廊上和屋内透出来的灯火,她见到这白衣的公子竟然生着一张极其俊美秀雅的面容。玉面朱唇,眉目间自带一段风流俊逸,好个漂亮的人物。 两人四目相对,那白衣公子忽然微微一笑,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朝着她拱手施礼道:“姑娘有礼,如此深夜,原不该叨扰,但在下的确有要紧事,需要一个落脚之地,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 万华侧耳细听,还未能分辨出来是什么声音,那白衣公子的面色却忽然一变,低呼了一声小心,便就朝着她扑了过来。 第55章 五十五红妆 万华本能地后退想要挣脱,这才发现,那白衣公子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向她示警而已。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发觉,方才那阵奇怪的声响是什么了。 那居然是一阵极其细小的气劲。 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如同剑气一般、但却微小纤细得多的气劲。 但是以万华现在的眼力,却知道,若是给这气劲打在身上,其威力将不下于中了一把暗器。 或是,更准确点儿说,是被百十根细微的小剑同时刺中。 她神色一凛,已经自动进入了戒备状态。 那白衣公子原本是为了怕连累万华,所以才出声示警的。 甚至,因着离得太近,他原本还想着顺手拉万华一把,一起避开那人厉害的攻击的。 不过,他一动之下,却发现,万华的身手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他方才那一扑,虽然并没有用尽全力,可是因着用的身法精妙无比,寻常的江湖人,是根本就没有办法避开的。 而这位看着年纪不大的姑娘,不但轻松避开了他的这一扑之势,还反而在片刻之间便拉着他朝着更安全的方位避去。 如果说能够迅速避开他的动作已经让他感觉意外,那么在这个瞬间的判断力和行动力就更是让他吃惊了。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江湖中人能够做到的了。 可是,他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娘不是说山庄的耳目遍布天下,没有打听不到的事情么? 怎么,这样的高手,居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此前,没有半点儿风声? 他的眸光一暗,刹那之间,已经想出了一个极其巧妙的法子。 反正他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招惹到的人一个比一个难缠。刚开始遇到的对手虽然厉害,但也不过只是一个厉害的人而已。这一回,他好死不死地惹到了的这位,似乎还是个了不得的势力的头领。 居然一路追杀到了这里,也真是有够执着的。 那么,不如,就借此机会,请这位偶遇的厉害姑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让他好好看看这姑娘的来历和师承吧。 他心念转动间,却不觉已经闪身躲过了第一波攻击。他暗觉可惜,不过,如同他预料中的一样,第二波攻击很快又到。 他于是暗中运劲,虚晃几步,躲避了大部分的气劲之后,让一道气劲擦过他的一处穴道,然后轻呼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昏迷”过去之前,他果然见到那姑娘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异和担忧。 他于是安心地闭上眼,“受伤昏迷”了过去。 留下万华一个人,看着这一片狼藉有些愣怔。 其实比起惊讶,万华更多的是感觉到疑惑。 原本想着她既然已经显露了自己的武功,而且还为了感谢这位素不相识的白衣公子竟然会好心地为她示警、甚至还扑过来想要保护她,所以顺手拉了他一把,大家脱离了险境的。 既然已经不拖不欠,那么这一次,肯定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白衣公子居然还是一副想要保护她的样子冲了过来——然后,就在她力不能及的地方,中了一道气劲,直接摔倒在地了。 她方才的那一手轻功露得还不够好么? 怎么他以为,她的武功差到需要他一个陌生人来保护么? 事实上,论武功的高下,她恐怕,还比他好上那么一点儿——如果方才他躲避的时候,是尽了全力的话。 总觉得,这事儿太过稀奇了。 那外头的人,攻击了两轮之后,便就暂时停止了攻击。 不过,她能够感觉到,那股似有若无的杀气还在四周盘旋。 这么一来,她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了。 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实在太差。 而且,不管怎么说,既然此处既然已经暴露,那就谁也不能久留了。 那个带着人上来的掌柜的已经在一开始动手的时候就跑的没有踪影了。 整个客栈中也是一片静谧,好似一个人都没有一般。 万华也对将这整个客栈的人都牵连进来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这白衣公子到底还是因着保护她中了招,想到自己近来这种动不动就会被追杀的体质,说不好,是她连累了他。 万华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拖起了那白衣少年从旁边的窗子跳了出去——虽然说不能带回宫里去,但是,好歹先离开这里罢。 就算天明之后就得分道扬镳,好歹,还是先找个安全点儿的地方治疗一番。 她原本的盘算很是不错,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几乎是一出门,就正好碰上了那个出手袭击他们的人。 只有一个人。 不过,这一个人便就已经足够了。 这是个十分可怕的高手,而他的气势竟然也是所有交手过的人中,最让她觉得浑身发寒的。 那些致命的气劲,她也终于看到了是什么样的兵器所发。 竟然是针。 不是银针也不是玉针。看上去,居然就像是最普通的绣花针一般。 而那个用针的人,也是一袭红装,看着仿若刚刚出嫁的新嫁娘——他生的也十分好看,特别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如烟似雾,别有一种妩媚风流。 若非万华精通人体经络穴道的分布,对男女之间或明显或细微的差别,都能分辨得出来,恐怕真的会将此人认成一个身量略高的小娘子。 月光洒落一地,照着那人逶迤的红衣,真是伊人美如画。 若是她是个男子,恐怕会真的死在这美人的绣花针下了。 可惜她不是。 万华抬手挥动玉笔,商阳指、玉石俱焚、兰折玉摧,一串技能甩了上去,总算是成功控制住了场面。 以绣花针为剑的武功,她不但是从未见过,便就是连想都没有想过的。 这不但需要极其浑厚的内力,还要十分高超的剑法。除此之外,还需要极其高的天分,才能将剑招融入到针法中……看着此人素手执针,衣袂翻飞,仿若舞蹈,又似刺绣,真是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但也有种说不出的可怕。 万华并不想恋战。 何况,她身后还躺着个不醒人事的白衣公子。 想到这里,她又来了一圈儿技能,趁着那红衣美人为了躲避、化解她的招式分心无暇的时候,拖着那白衣公子便就朝着城外跑。 她隐约记得上一次同汪直回城的时候,在近郊见到过一处破庙,她觉得,将这位公子送到那里,简单帮他医治一番,这样就很是不错。 她对自己的轻功很有信心。一来她内力渐长,寻常扛个把人,也并不碍着什么事儿。二来这白衣公子年纪不大,身量也不重,在她手里就基本上觉不出什么重量来。 故此,即便拖着一个人,也并不影响她的身法。将内功全力施展出来的时候,她周身似乎被墨影笼罩,三三两两的夜归人和武功平平、夜不入寐的江湖宵小们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便就再也见不到任何影像。 他们只能认为自己方才是眼花了,然后继续赶路,压根儿都没有发觉刚刚过去了人。 还是两个人。 察觉到自己的身法并没有退步,也没有什么人对她多加留意,万华对此情况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她却依然不敢怠慢,仍旧全速飞奔,不多时,便就已经到达了她此前见到过的那间破庙。 说是破庙,其实也还说的好听了些。 原来尚且还能算作是破庙。风吹雨淋地到了现在,不过就是长久无人、又坍塌得不成样子的石头堆而已。 万华先侧耳听了听,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跟踪过来,也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杀气,便就略微放下了心来,选了一处干净又僻静的地方落脚。 这破房子虽然破,但是好歹地方还是够宽敞的。她小心地将那白衣公子放下来,然后便就开始为他诊治。 从脉搏上看,他倒是并没有什么大事儿,想来是受到了那绣花针上所发的气劲所伤,被闭住了几个穴道,所以才昏迷不醒的。 这气劲虽然霸道,但是好歹是没有毒的,这就让这伤情的严重等级低了不少。 万华粗略诊断了一番,心中已经有了底。 接下来就是处理外伤和内伤了。 她轻车熟路地摸上这少年的腰带,准备将他的衣服脱了,便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觉得这少年浑身一震,霍然睁开了眼睛。 万华有些诧异,却也按捺着性子道:“这位公子你醒了,我正要为你看伤,既然你醒了,便就自己把衣衫脱了吧。” 那少年一愣,脸色忽然有些微红,然后却佯装淡定地道:“谢过姑娘,这点儿小伤,不碍事的,在下自己便就可以处理……” 万华见他如此,也不勉强,暗道早知道你没事儿,就不替你跟那个喜欢女装的美貌男子打架了。 不过这样也好,就当感谢他第二回扑过来给她挡下攻击好了。 她看了看天色,还有时间再去个地方,便也不准备再多在此浪费时间了。 当即站起身来朝着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打扰公子疗伤了。那位用针的兄台武功十分厉害,虽然眼下是暂时摆脱了他,但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就找过来了。公子自己小心罢,我先走一步了。” 她说完,便就当真拱手施礼作别,转身朝着破庙外头走去。剩下那白衣公子一个人坐在破庙之中,颇有些怅然若失——这,似乎同他预想的不大一样,怎么说走就真的走了呢。早知道……早知道,他就…… 白衣公子握着被解开了一半的腰带陷入了沉思。 万华离开了破庙之后,却并没有马上回到城中,而是先去了一个地方。 南风山庄。 南王昔日的庄园。 她第一次出宫去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出手的地方。 听说那一日汪直并没有抓住南王和南王世子,而是被他们两个人都跑掉了。 就在那个山庄里。 那么,那个山庄必定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件事,当然很是危险。若是平时,有汪直在的时候,她是万万没有机会一探的,今夜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附近,她便少不了还是要去看一眼的。 反正,连同那么厉害的红衣美男交手她都已经能够全身而退,想必,当初那个看着像是龙潭虎穴一般的南风山庄,也至少可以有一探之力吧。 她心念方转,已经远远见到了那南风山庄的大门。正准备加快脚步冲过去的时候,眼前忽然红影一闪,那位刚刚才摆脱掉的红衣美男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第56章 五十六白衣 五十六 红衣似火,佳人如玉。 晚风轻拂,月色正好。 这原本应该是十分让人身心愉悦的场景。 可是,一旦看到了那纤白素手上的绣花针之后,此情此景,便就一点儿都让人愉悦不起来了。 更何况此时此刻,那红衣美人正在静静地看着万华。 他那如梦如烟、看上去本该风情万种的目光中,却竟然透出一股冷芒来。 这冷芒让人看着就脊背发凉,不论它的主人再美,也让人再起不了一丝旖旎之念了。 意识到了这点之后,万华心中一沉,稍微后退了半步,方才苦笑着道:“不知兄台还有何指教?” 那红衣美人原本已经有些杀气盈溢,听了她这话之后,却忽然浑身一震。似乎对她能够一语道破他的性别这件事,感到有些吃惊。 不过,他很快地便就恢复了此前淡然,似乎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入他的眼一般。 如此的容貌、如此的武功、如此的气质,恐怕,这世上,也真的没有什么他得不到的东西了罢。 也就难怪,会有这样的气势和眼神了。 只是,这样的人,却到底是为何要追着她到这里来呢? 他的武功,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 而且,他既然已经能够追踪她到这里来,那么她可不相信,他会不知道她已经将那白衣公子安顿在那间破庙中了。 不过,即便如此,万华却仍是自觉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好值得人惦记的。 她虽然身为太后,可是又有几个江湖人会认识一国太后长什么模样呢? 如同南王那样的乱臣贼子一伙儿当然是不算在内的。 可是,从看到这个红衣男子的第一眼起,她便知道,他同那些南王弄来的乌合之众不同。 甚至,他也并不属于那个让她屡屡受挫的暗中主使人。 以他的武功,若是真的想要对她不利,方才她可没有那么容易走出那间客栈的。 她现在在江湖中,就是个默默无名之辈。 既没有显赫的师门可以供她炫耀,也没有刻意流露过什么高深的武功。 对于热衷武功秘籍和灵药的江湖人来说,现下医术和武功都没有暴露的她,简直是毫无用途的路人啊。 至于尚且可以一提的容貌…… 这位红衣美人女装的样子,看着比她更像是绝世美人,他自然就更是不会惦记这个了。 而除了方才多事管了那一场有点儿像是乌龙事件的闲事之外,她同这位红衣美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简直想不出他到底为何跟着自己来到这个地方, 就因为万华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安全得很,觉得最多就是再打一架就能解决的事儿,所以面对着这位气势逼人的红衣美人,她也并没有觉得太过紧张,还有心情主动开口搭话。虽然看着表情有些愁苦,但心情其实是十分轻松的。 不过很快地,她就轻松不起来了。 因着那红衣美人忽然开口道:“你便就是万华?” 他的表情平静淡然,声音虽然微微有些低沉,但却并不难听,反而有着一种古乐、美酒一般的醇厚,让人一不留神之间便就会有些沉醉。 万华点了点头道:“不错,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东方不败。” 这四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的时候,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淡然,声线也毫无起伏,无悲无喜,似乎对一切都浑然不在意。 不过这样的四个字,万华听在了耳中,却立刻如被雷击般,有种震耳欲聋的眩晕感。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不是任盈盈说的那个日月神教教主的名字么? 听说他修炼了一门极其高深的内功心法,不但性情大变,武功更是高深得可怕。 短短几年之内,便就以铁血手腕干掉了原来的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和他的一群死忠教众,将他们囚禁得囚禁、诛杀的诛杀,稳稳坐上了教主之位。 除此之外还不算,还有那些想要借机来日月神教分一杯羹的其他邪门歪道之人,也一一被他打死的打死,打残的打残。一时间,他的风头无量,在这世上,恐怕已经没有了敌手了。 他的武功已经登峰造极,更加不要说他还有一个极其可怕的方法来控制剩下的那些不听话的教众们。 那便就是三尸脑神丹。 这是一种可怕的,内藏尸虫虫卵的丹药。 这种尸虫极其歹毒,全靠那不知道什么成分的丹药那黑漆漆的外壳压制住,陷入睡眠。 但是听说,每年端午之时,若是不准时服下解药,继续压制那尸虫的毒性,它们就会在服下那丹药的人的体内孵化成虫,在那人的经脉中噬咬窜动,钻入他们的脑子,将筋肉血脉破坏殆尽,最后破体而出。便就如同破茧成蝶一般,长出翅膀,飞动而去,只留下一具破败不堪的尸体,故此,名为“尸虫”。 这个过程虽然听着很是神奇,但对于服下此丹的人来说会十分痛苦。最终他们无一不会因为太过痛苦、失去神智而沦为疯狂杀人的工具,最后筋疲力竭,倒在地上,痛苦地死去。 万华之前在那客栈之中,曾经遭遇过那种中了三尸脑神丹的人。他们的症状,毫无疑问就是尸虫已经被催化的痛苦癫狂状态。也是因着这个,她才从任盈盈那里额外多了解了一些关于这三尸脑神丹的事情。 然而奇怪的是,此时并不是端午附近。 那就表示,若不是有人以特别的法子催化,这些尸虫就还应该是沉睡在他们的体内,维持着“三尸脑神丹”的状态,并不会变成尸虫。 毫无疑问,催化那些尸虫的人,最有可能的便就是这位创造了这种东西的东方教主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万华的目光也在一瞬间变得冰冷了起来。 她本是出身万花谷的医者,即便人不好分善恶,但她一向对于使用这种残忍至极的手段的人十分不喜。 想到了这个,她便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真是有些太过简单了。 谁知道,能够使用这么残忍的手段的人,会不会忽然抽疯,因为随便什么事就大开杀戒呢? 何况,她方才已经是多管了闲事。谁知道,那白衣公子同他之间有什么过节呢? 终究是她出手在先,今日便就是要有一战,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似乎是看出了她摆出了迎战的状态,那位东方教主微微一愣,继而缓缓道:“怎么,你听说过本座的名字么?” 万华冷淡地点了点头,并不想同他多说话。 不过,看到了她这个样子,东方不败却忽然笑了。 他方才面无表情的样子,已经美得不可方物,如今微微一笑,更是美得如梦似幻,几乎能够夺人心魄。 饶是万华,也不由得心神微动,然而却仍是没有放松戒备,警惕地盯着他,准备看他一有什么异动,便就立刻出手迎击。 东方不败却对她的紧张完全视而不见,继续微笑道:“想必是盈盈同你说的罢。那小丫头,武功虽然差强人意了些,倒是很会找帮手。”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间有了些怅然,略微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可是,她的眼光实在不行,虽然带了两个武功头脑都算不错的人同去了黑木崖,但却竟然没有带上你。这便就怪不得最后还是都成了本座的手下败将了。” 万华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闻言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惊。他既然这么说,那想来任盈盈、华山派的那几个人还有花满楼和陆小凤恐怕就都已经落入他的手中了,以他的手段,这几个人便就是不死,恐怕也落不着什么好儿了。 她心中有些焦急,但面上却仍然很是平静,只不动声色地冷冷道:“哦?难道你也喂他们吃三尸脑神丹了?” 东方不败冷笑道:“那只是本座教训不听话的教众们用的玩意儿。数年之间,也不过只催化毒杀过几个叛教之人。便是她的父亲任老儿,本座都不曾用此物,更何况他们几个小孩子。” 万华一愣,不禁问道:“那日追杀任姑娘的人体内的尸虫,难道不是你催化的?” 东方不败冷冷道:“那些都是本座的心腹,本座为何无缘无故地催化他们体内的尸虫,还要让他们来追杀本座亲手养大的神教圣女。若要杀他们,本座随随便便都有大把的机会,如此舍近求远,难道是忽然疯了不成?” 万华想了想,竟然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便就是任盈盈,说到这人的时候,似乎也并未说过,是不是只有教主一人会这催化之法。 而现在这位东方教主说他并没有催化那些教众体内的尸虫,那么,催化它们的便就很可能另有其人了。 她一念方转,那东方不败也恰好开口道:“三尸脑神丹的事,已经半月有余,本座多方寻找解决之法,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却被你搅乱了。此次寻你,是记起曾经听盈盈说,你擅长医术,没想到武功也不错。不知道,可能不能助本座查清此事?” 他看着万华似乎被这话吸引,便又微微一笑:“你先不要忙着拒绝本座。若是能够查明,或者本座一高兴,就放了你那几位朋友呢。” 万华听了东方不败的话,虽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一时间也是毫无头绪。她胆子一向很大,也十分信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此人主动邀约,她自然不会回绝这个进一步收集信息的机会。 至于他说的多方寻找解决之法却被她搅乱这事儿,似乎听起来跟那白衣公子有关,她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 “什么解决之法?” 得到的答案居然是,“你若是不怕,便只随本座来便就知道了。” 他一面说,一面居然径直朝着南风山庄走去。 “这里看着久已无人居住,现在是本座临时歇脚的地方。” 看出了万华的惊异,他勉为其难地解释了一句,语气却仍然很是平静。 这个已经被官家贴了封条的山庄,在他眼中居然只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拿来当做歇脚用的地方而已。 万华叹息了一声,还是什么都没多说,只随着他翻墙进了那间山庄。 当然,现在这里什么南王的痕迹都已经看不到了。 这里现下俨然已经变成了他临时落脚的地方。 还别说,经过他这样的一布置,这个原本一片冷寂、死气沉沉的山庄,居然立刻多了些人气儿。 其实,认真来说,这里多的可远远不止是一点儿人气。 那红纱罗帐,烛火珠光,有一种软玉温香的朦胧和芬芳,简直可以让人在一瞬间放松下来,陷入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现在,在这温柔乡里的,便就有一个人。 只不过,比起无法自拔的迷醉来,他的脸上,更多的是无法脱身的痛苦和焦虑。 玉面朱唇,白衣风流。 可不正好便就是此前被她安置在破庙之中的那个白衣公子。 此刻,他的脸上可是一点儿都看不出之前的半点儿风流谢意了。 他看着东方不败带人走了进来,立刻浑身颤抖,涨红着脸,似乎是又气又怕,已经说不出话来。 然而就在万华奇怪地看向他,准备出声儿打个招呼的时候,他却似乎完全没有看见她,只是死死盯着东方不败的脸,继而忽然咬着唇道:“你便是再如何逼迫于我,我也不会从了你的。” 大约是室内的气氛太过晦昧,这话一说,怎么听着怎么让人觉得有些奇怪。故此不只是万华,便就是那红衣美男子也忍不住浑身一抖。继而他便忽然怒气横生,手上的银光一闪,已经朝着那白衣公子刺去。 那白衣公子一愣,脸色瞬间灰白,颇有些坐以待毙的意思。他带着些视死如归的样子抬起头来,却在此刻忽然看见了万华。 他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喜,继而眼中缓缓滴下泪来:“想不到还能在此处再见到姑娘,此前多谢姑娘相救,能够在死前亲口致谢,在下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这白衣公子虽然年纪尚小,但原本也是个极其风流袅娜的样貌,此刻做出这样一种情态,真个是情真意切、十分惹人怜爱。 万华很快地便在这种楚楚可怜的目光中败下了阵来。眼看着那东方教主一绣花针就要刺了过去。她暗暗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自袖中摸出玉笔,足尖轻点,随手一挥,便就接下了他的绣花针。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觉得身侧劲风忽起,那原本泫然欲泣的白衣公子竟忽然对她出了手。 第57章 五十七相处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又是腹背受敌,要同时避开这两人的攻击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若是在空旷无人的平地之上,万华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是幸运的是,她今夜并不是站在平地之上。 这是旧日南风山庄里的屋子,因着南王素来喜欢享乐,一间充作客房的卧房也整饬得精致典雅,别具匠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方偏僻幽静,又不失大气的缘故,或者只是因为没有人住过这简单的原因。 反正现在这间客房现在已经做了东方不败的卧房。 万华被东方不败直接带入了房中,故此现在她的旁边便就是他的卧榻。白衣公子原本就躺在他的卧榻之下,而东方不败站立的地方也恰好是自室内到床榻旁的小小几级台阶。 如此,方才动手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其实并没有在同一水平面上。 当然,虽然说他们并没站在一起,但差的也并不算太多。 这么一点儿地势上的微小不同,原本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的。 可是偏偏东方不败和这白衣公子两个人都是绝顶的高手。 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浪费自己的体力和内力,特别是他们这种绝顶高手。 他们或天赋异禀、或身经百战,早已经培养出了如同本能一般的绝妙出手习惯——那便就是每一招一式都会根据对手和地势情况做出细微的调整。 故此,只要对这细微的不同之处加以利用,便就能够在这“绝杀”之中寻得一线生机。 当然,寻常人同时受到这样的两个人的攻击,必然会方寸大乱、疲于应付,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生机了。 事实上,寻常江湖人能不能在这个瞬间发现他们之间地势的差别还是未知数,就更不要说准确判断出来这个差别对两个人的出手带来的细微影响了。 至于再对此加以利用,让自己逢凶化吉,就更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儿。 万华原本也不能。 可是这一次,因着她在最极度的紧张中,仍然能够保持冷静,居然被她歪打正着地发现了这个漏洞。 继而便就急中生智,忽然仰面躺倒在了床榻之上,顺手扯开那重重叠叠的红纱罗帐劈头盖脸地扔到了那两个人身上。 趁着两个人本能地对付起那红纱罗帐的功夫,她就势一滚,居然撞破了床板,突出了重围。 虽然说这躲避的法子诡异了些,样子也十分狼狈,但是,好歹,她从必死的局面中突破了出来,捡回了一条小命。 站稳了脚跟之后,她还颇有些惊魂未定,不过面色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 她看着那两个很快就从红纱罗帐中挣脱出来的人,一红衫一白衣,虽然衣衫也已经有些凌乱,但却丝毫无损两人的绝色。 珠光烛火掩映之中,两人恰如红花白玉,俱都艳绝出众。单独一个已经让人目眩神迷,两人并肩而立,居然如日月同辉,交相辉映,愈发炫目地让人不敢直视。 然而万华不但看了,还看得很是仔细,同时在心中暗自冷笑,所以说,方才,他们那算是美人计么? 总觉得今夜真是不知道是走了运还是遇上劫,竟然同时遇到两个这样绝色的人物——偏偏还都是男子。若是被谷中那几位恋慕少艾的师姐师妹们遇到,想必怎么都会有一两段缠绵的情缘罢。 可惜,来的偏偏是她这个昔年被戏称为最“不解风情”的。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万华自我解嘲般地一笑,看了一眼那白衣公子道:“公子好高明的做戏功夫,方才那一段当真是炉火纯青,足见此功夫竟似已与公子的武功不相上下,在下真是佩服之极。” 白衣公子的脸上此刻又已经挂上了那种风流写意的笑容,哪里还能够看出半分方才那样的楚楚可怜。 他微微一笑,展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在了手里的白色折扇,好整以暇地道:“可惜,万姑娘似乎仍是更胜一筹。” 万华笑而不语,转头看向了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方才一直没有开口,不过他似乎也并不是没有话好说。 见到万华朝着他看过来,他淡然开口道:“怜花公子,这个玩笑开得过了。万姑娘同公子一样,也是本座请回来的帮手,两位该同心协力,好好相处才是。” 那白衣公子冷笑道:“难怪本公子一见到万姑娘,便就觉得同她一见如故呢。原来,她也是同本公子一样,是被教主‘请’回来做帮手的。” 东方不败冷冷道:“怜花公子若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同本座说,本座一定奉陪到底。” 那白衣公子愣了愣,终究还是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去。 不知道两个人之间达成了什么协定,不过想必并不是什么太友好太愉快的东西。若是不然,她也不会在客栈遇到他们两个人那样厮杀了。 是不是做戏她是不知道。不过那个时候的杀气是做不得假的。 或者,做戏也是有的,但是做到最后,便就假戏真做了也说不定。 万华心中转了几个念头,忽然开口道:“东方教主的意思,是要留我们在这里,为你寻找那催化尸虫之人,还是消除尸虫之法?” 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很平静,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毫不介怀。 两个男人闻言便停止了相互瞪视,俱都转过头来看向了万华。 他们似乎都对万华居然既没有生气,也没有问任何问题这事儿有些惊奇。 但到了这个时候了,也没有人想要再废话。 东方不败道:“万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两位不是我日月神教中人,又都是懂医术和武功之人,做起这两件事来,当然很是方便。只有委屈两位,暂时为本座分一分忧了。” 听这意思,是两样都要做了。 而且还真是个做不完就不准走的意思? 虽然他说话的内容表面上听着还算是客气,可是无论表情、神态还是真是的含义都同客气两个字沾不上半点儿边儿。 那白衣公子当然一点儿都不想买他的账,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又有些狰狞。 不过,狰狞虽然狰狞,但大约武功还是稍逊一筹,故此他便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意思。 只不过,这脸上表现出来的意思,是不是他本意,就更是扑朔迷离了些。 要知道,他方才那装出来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是□□无缝的很的。 而且,他对自身的表情控制得极其好。别人是喜怒不形于色,他更像是喜怒随心,能够自由地表现出喜怒哀乐来。 真是一人千面,天生便会做戏。 一个表情太少,一个又太多了。 但是两人都是一样地心思深沉,可怕之极。 这也是万华什么都不想问的原因。 因为她已经知道,即便她对着这样的两人问出那句“若是方才我没有躲开,你们会不会停手?”这种话,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他们不会说。 或者不过是信口胡言。 既然如此,那么为何还要多费口舌呢。 那东方不败似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说了这句话之后,便就甩过来两颗三尸脑神丹,然后就关上门走了。 他似乎并不担心他们两个人会跑掉。万华心中有些疑虑,不过看着门外那被改动过的假山花石,立刻便就明白了过来。 那里已经设置了极其高明的阵法。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贸然闯出去,想必一定会非死即伤。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离开之后,房间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那白衣公子也并没有轻举妄动,想必也看出了此中的门道,故此才会想着铤而走险,居然想靠着暗算她来扰乱东方不败的视线,或是拿到什么筹码,继而借机逃脱罢。 此刻,见到万华一脸沉思地站在窗前,那白衣公子便就笑眯眯地凑过来,打了个招呼道:“那魔头终于走了,还未有机会同万姑娘正式认识一番。在下姓王,名怜花。不知道姑娘芳名?” 他现在又俨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温柔儒雅的模样,十分地让人放松,进而产生好感。 然而万华却也并不打算同她多说话,整个人已经如同一柄出鞘的剑,蓄势待发。 那王怜花被她的杀气迫得停下了靠近的脚步,微微愣怔片刻之后,却忽然笑道:“万姑娘何必如此紧张,方才都是误会。而且东方教主不是说了么,要咱们好好相处才是。” 万华冷笑道:“真是对不住,我也有事,暂时不奉陪了。” 她说着,抬手击穿了床板,那下面,居然露出了一个地道来。 王怜花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他看见这地道入口,眼睛霎时一亮,身形闪动间,又欺身攻了上来。 万华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冷静地摸出玉笔迎了上去。 第58章 五十八同行 这位怜花公子的武功,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上那么一点儿。 他的身法十分灵活,武功招式华美绚烂,相当地让人眼花缭乱。 除了招式之外,便就是内力的运用也是千变万化,可见其在功法上的涉猎也十分广泛。 这毫无疑问,让他成为一个相当可怕的对手。 但是,这也同时成为了他的缺点。 一个人再是惊才绝艳,精力也终究有限,他会的东西太多,就难免无法专精。 或者再过几年,等到他的内力有所大成之后,将会让他成为一个几近完美的可怕对手。 但是现在,他却并不是没有破绽。 狼狈地躲过了他最初的几招攻击之后,万华凝神静气,开始反击。 因着对手的武功已经太过华美精致,她便并没有用太过繁复的招式,只简单用了自己最拿手的几个大招,便就成功地扭转了局势,勉强将他制住了。 当然,这也可能与她一开始成功地骗到了他、让他多少有些轻敌有关。 这当然让他很是恼怒,不过,被制住就是被制住。 一切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何况,她也并不想杀了他。 万华站稳了身形,收好了兵器,并没有理会这位怜花公子那快要杀人的目光,准备下到地道中探究一番。 这南风山庄一如她的预料一般,有着许多秘密机关和通道。 万华今夜来这南风山庄,原本也就是为了探索它的秘密而来。 只不过中间被东方不败打断了一下,本来以为没有机会了的,谁料最终却还是来了这里,倒也是个殊途同归的意思了。 现在居然还发现了密道,那就更是歪打正着了。 不过,能够发现这处密道,说起来却完全只是个意外。 方才她虽然因着腹背受击,无奈之下滚到了床榻之上,却也发现,那床下似乎有一大片中空的地方——虽然说是因着摔上去的时候,听出来底下中空的位置发出的声响不同这一点才发现的,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尴尬。 但是,不管是什么办法,能够发现就好。 不知道,这里面会是什么情形。 那就要亲自进去看看,才能知道了。 万华看了一眼那黑魆魆的地道入口,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先观察思考了一会儿。 若是按着她昔日的性子,可能已经毫无迟疑地进去了。 可是,她现在的身份终究与昔日不同,若是贸然牵扯进什么风险,已经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儿了,而是可能会对宫中甚至天下的局势产生影响的大事。 这样一来,她便没有了昔日那种一往无前的冲劲儿,而是有了片刻的犹豫。 虽然不过只有这片刻的迟疑,却已经被身后的人给发现了。 只听得那王怜花忽然笑道:“万姑娘的容貌与武功俱都让人惊艳,但,不知道姑娘可还知道不知道,这奇门遁甲、机关消息的道门?” 万华并不打算理他,偏偏这人继续叹息道:“小生虽然不才,但是,好歹也是自幼苦读,不论什么学问都涉猎了一二的。这奇门遁甲之学,也懂得不少。实在不忍心看着姑娘就这么送死。” 万华听得他这话,倒是忍不住笑了。 这人,明明就是想着跟她讲和,好一起逃出去,可是偏偏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若是早就坦白地说出来,她难道还会拒绝一个帮手? 毕竟,现在两个人都是被东方不败关在这里的状态,能够联手闯出去,当然比她一个人瞎摸好。 她对这些机关阵法之术,的确并没有深入研究过。虽然也算是略知皮毛,但正是因着略知道皮毛,所以她才会看出这阵法的不同寻常之处。 而且,看样子,东方不败在此居住,可能也不是第一日了。 她不相信,像他那么样厉害的一个人,会对自己床榻之下的这个密道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他故意将她和这位怜花公子留在这里,或者,另外有什么埋伏和陷阱,也说不定。 就因着这一刹那的犹豫,她才露出了些破绽。 然而,有的时候一个破绽,就已经足够了。 这位名为王怜花的少年,似乎极其敏锐,而且十分地能够把握任何一个机会。 似乎万华这种并没有说话、但是也并没有马上行动的样子给了他再接再厉的动力,他愈发努力地游说起万华来。 只不过,他大约也发现方才那种自吹自擂的方式,并不是很受万华待见。 他居然能够立刻转换了语气和音调,简直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如同一个腼腆有礼的书生一般,怯怯地表达了想同万华合作的意思。 听着他这么想方设法、不遗余力地毛遂自荐,万华笑着转过了头道:“你若是早就这么坦率,事情不就简单多了。” 想来是没有想到万华居然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居然还朝着他这样笑,王怜花愣了愣,一时间居然有些演不下去了。 而万华却已经在他这片刻的错愕中开口道:“怜花公子既然有此大才,又有心助人为乐,那不如一同前往此密道一探?” 她笑得温柔,连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几分,与方才的平淡冷漠相比,竟似也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 王怜花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想着这姑娘多半也是想要脱身,故此才做出这样一番情态来,这大约是有求于他的意思了。 这么一来,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便就有希望了。 他心中不禁暗喜,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道:“能与万姑娘同行,在下不胜荣幸。” 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他自然也已经无需再扮演什么腼腆的书生了。 果然,性情又变了呢。 万华的笑容愈发开怀了几分。 此前从未遇见过如此有意思的人,居然在这么片刻之间,就能变幻几种性情,还十分地娴熟自然,完全看不出什么痕迹,想来是经常如此的。 到底什么人能够或是说必须经常转换自己的性情呢?实在很是特别。 她一时兴起,忽然起了些逗弄逗弄这小公子的兴致,便带着一丝戏谑道:“只是此处虽然不是龙潭虎穴,但也不是什么寻常地方,若是没有几分真功夫,恐怕很难脱身,公子不要只是纸上谈兵,夸夸奇谈,哄骗于我便好。” 她有心逗弄他,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做出一副温柔天真的模样,颇有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意思。 这也是她第一次尝试这样的事儿,从他忽然僵硬的脸色看,看起来效果很是不错。想必,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大约不会再扮演什么其他的性情来膈应她了吧。 她一念方转,那王怜花却忽然露出一个略带邪气的笑容,得意地道:“万姑娘尽管放心,这世上,还没有我怜花公子不敢走的密道。我既然名为怜花,自然最是怜香惜玉之人,若是让美人忧心,那可就真是罪过了。” 这一回,倒是轮到万华脸色有些僵硬了。 果然,论变脸的功夫,她这个新手是完全不敌这位听说是号称“千面公子”的老手的了。 那么,就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万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恢复了最开始的平静和冷淡。 她看了王怜花一眼,抬手解开了他身上几个穴道,让他能够自由地走动之后,便就淡然道:“既然如此,便请公子头前带路罢。” 第59章 五十九机关 王怜花笑了笑,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温柔似水,若是换了个人,恐怕就要真的沉溺在他这样含情脉脉的凝视里了。 不过……在万华这里,他想用美人计,却注定是要徒劳无功的了。 等到两个人一起进入那个地道的时候,万华才发现,原来,他说得真是没有错。 一进入密道中,就有几个机关被启动了。 若不是靠着王怜花的机敏和他过硬的机关知识,她想必会弄得有些狼狈。 这个时候,她便就庆幸起自己方才的决断了。 正所谓为上位者,最重要的就是要知人善用,这比起单靠自己,要有效的多。 不过,跟着这么一个人一起同行,还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他聪慧敏捷、博学多才是不错,可是,这性子也的确是诡谲多变、无法捉摸。 跟着他同行的感觉,就好似,你要与一条毒蛇同路,防备着他会忽然咬你一口的同时,还要靠着他蛇一般的天性来趋吉避凶一样。 这真是极其具有挑战性的行动。 好在,他身上的大穴都被她控制,倒是不用担心他真的反咬一口。 只是,他这样的人,又如何肯甘心受制于人。 之前对着东方不败,他都敢那样放肆,对着万华,他更是花样百出了。 于是,万华发现,在顺利地过了几个机关之后,他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 很快地,他便一步都不肯走了。 万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见到他恰好停在几个机关之间的空地上,心中微微一动,隐约猜到他可能要出招了,不由得暗自戒备起来。 然而她面上却只是装作不知,只微微挑了挑眉毛,问道:“公子可是又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了?” 王怜花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万姑娘你且来看,此处乃是几个机关汇聚之所,初看还有些头绪,细看之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要好生思量一番才行了。” 万华摇了摇头道:“我对这些机关之术,知之甚少,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定然是件极其棘手的事情了。” 王怜花配合地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了。但这也并不是说,咱们就无法可施了。只是,需要多看看,多试试,多花上一些时间罢了。” 万华闻言,相当配合地在脸上露出一个焦急的表情,急切地道:“可是,我必须要在天亮之前离开此地,实在是耽误不得……不知道,王公子可有什么法子,让咱们快些脱身呢?” 王怜花见她入套,竟然主动说出了急着出去这种弱点,心中不免暗喜,面上却仍是一脸为难地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在下怕姑娘不肯答应。” 万华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是急切地道:“只要能够早点出去,我什么都答应公子。请公子但说无妨。” 王怜花心中愈发高兴,不过却愈发将那一脸为难之色做得了个十成十,在万华愈发恳切的目光中,十分勉为其难地开口道:“若是万姑娘肯解开在下的穴道,让在下先以家传武学对这处的机关试探一番,再全力毁掉几处解不开的机关,或者能在半个时辰之内,从此处脱身。” 他说完,自己便就摇头苦笑道:“可是,在下知道此前两次三番地与姑娘交手,姑娘定然不会相信在下,将在下的穴道都解开的。” 万华心中暗道果然如此,面上却也半真半假地纠结了一番,然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开口道: “虽然此前并不算愉快,但相处下来,我却发现公子其实乃是个不错的同伴。既然已经说定要联手脱身,那么,我想在出去之前,公子定然不会再对我出手了……这穴道,原本早就该解开了,是我疏忽了。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她一面说,一面还真得上前了一步,拱手施礼,算作道歉。 王怜花微微一愣,也赶紧道:“万姑娘这么说便就是见外了。既然姑娘肯相信在下,那便就再好不过,在下也一定不让姑娘失望。” 万华装作没有看见他漂亮的丹凤眼中有一丝得色一闪而过,只是含笑点了点头,然后竟然真的上前解开了他的穴道。 王怜花初时还想着是不是有诈,待到真的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自由之后,便就是一阵狂喜。 不过,因着发现万华并不是那么容易骗的,他方才倒也并没有完全说假话——像他这样的人物,自然是对人心洞悉得极为深刻的。 万华又实在不像是个简单人物,他自然也不敢大意。 正如他方才同万华说的那样,这里的确是这密道的机关中枢。 他虽然只比万华早来了一会儿,但其实这一次,并不是他第一次来。故此,这山庄的大体结构,他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此前并没有找到这处密道的入口而已。 进入密道之后,再结合着机关的分布和山庄的规模,他已经推断出了这里是这密道的中部了。 如果对应到地面之上,便就是那围住了东方不败卧房的奇异的八卦阵法之外的地方了。 只要破坏了这里的机关中枢,那么剩下的那点儿路程,真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轻轻松松就能脱身了。 他自觉靠着自己的力量是可以脱身的,不过,身边儿跟着万华这么一个武功高绝,心思也深不可测的人,那可能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么一想,他便起了将万华甩在这里的心思——毕竟,东方不败抓他们来的目的也不过就是为了他们的医术和武功。有了在这两方面跟他不相上下的这姑娘在,想必,那东方不败对他的执着之心就不会那么强烈了。 说不定,他从此就能够安静地从他的眼中消失,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毕竟,他注定要对付的那个男人,可是不认真起来不行的对手呢。 想到那个男人,王怜花的心中又涌上一股子厌恶和憎恨。 再对着万华和这满密道的机关的时候,他的目光之中不免就多了几分狠厉。 不管怎么说,都是要先解除这些机关,才能顺利出去的。 当然,要怎么解除掉机关,还能顺便甩掉这女人,就是个很需要技巧的活计了。 王怜花一边认真研究拆解着机关,一边儿仔细盘算。 而同他预料的一样,这里的这些机关虽然比较棘手,但也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轻松而谨慎地解决掉了大部分的机关之后,就只剩下最后,也是最难的一个了。 王怜花细心地拆掉周围的部件,然后专心向着最后的核心部分发起了攻击。 然而,正当他想要拿下那最后一个部件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万华低声道:“王公子且慢,这东西好似有些不对。” 王怜花心中一动,也在这个时候发现了异常,他看着那忽然迅速旋转起来的机关,一面飞速后退,一面失声喊道:“不好,这机关有诈,快闪开。” 可惜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都迟了。 他话音未落,那机关已经爆裂了开来,剧烈的震荡直接将他掀翻在了地上。 失去知觉前,他感觉到一双温柔却有力的手臂将自己抱了起来。恍惚间,竟似很久前,唯一一次被母亲抱住的感觉。 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她的脸,可是因着头痛的实在厉害,而且身上的经络也跟着疼痛了起来。甚至连内心有些奇异地开始紊乱,他实在是支撑不住,终究还是只能任由她将自己抱了起来,苦笑着在她怀中昏迷了过去。 第六十章 云梦 王怜花被那最后一个机关击倒的时候,万华正在旁边不远处观察这密道中的整体环境。 也是恰巧,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这机关中的玄机。 其实,因着她在谷中的时候,主要的精力是放在医术和武学上的,对于机关术不过只是略学了几回,只是懂得些皮毛罢了。 不过,即便并没有专精此道,很多基础的东西,她还是知道的。 只是,因着这些知识太久没有利用,在这边儿醒过来之后,她全副的精力又都放在重新练回武功上,在这机关术上就难免愈发生疏了些,故此,冷不丁遇到这些东西,一时间倒是有些抓瞎。 故此,她之前才那么痛快地接受了王怜花的毛遂自荐,将这个破除机关的事儿交给了他。 而他,在遇到这最后一个机关之前也并没有让她失望。 虽然说他那种能够自由地变幻性格的能力,着实让她惊叹,在密道中间有几次有意无意的谋算,也让她有些烦恼之外,总体来说,他们的合作还算是愉快的。 但,万华却并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倒在这最后一个机关上。 因为,以她在机关术上那极其一般的造诣,都能够发现,这最后一个机关虽然看着很是厉害,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玄机。 不过只是故弄玄虚,只需要用最简单的法子就能够解开的。 然而,解开了此前很多个复杂机关的王怜花,却倒在了这里。 明明,只需要最简单的方式,就能够破除的啊。 难道是她看错了么? 万华先时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然而很快地,便就是连王怜花自己也发现了不对。 看着他被那机关的自爆装置放倒,万华暗自叹了口气,略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脱身的时候,将他一起拖走。 好歹他此前也是一路带着她走到了这里来的,而且在被放倒前还出声向自己示警。 虽然对他这种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好意有些头痛,但姑且,就再救他一回,当是不拖不欠罢。 万华运起内力,将王怜花抱了起来,在整个密道坍塌之前破坏掉最后一点机关,飞身出了密道,这才发现,她们两个人其实还没有走出南风山庄的大门。 南风山庄里,一片安静。 似乎是太安静了些。 即便因着这半边的院子,都是东方不败的地盘,没有人敢过来窥探。可是,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外头也不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的。 她记得,被带进来之前,还是见到有几个东方不败的手下守在山庄周围的。 然而现在,即便她仔细查探,都没能发现有什么人在附近。 莫非,那些人都不见了。 她看了看怀中的王怜花,简单帮他诊断了一下,发现因着躲避得及时,他不过只是被那机关的爆破震了一下,又吸入了那机关中的迷、药所以才晕了过去,倒是并没有收到什么严重的伤害。 她略略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觉得此地已经不能久留,便就很干脆地抱着他出了山庄。 山庄外,果然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黑衣的日月神教的教众,正是她先前看到的那几个。 不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总之,不管是敌是友,还是先跑路再说了。 万华抱着王怜花一路狂奔,很快地便就进了城里。 这一次,她倒是不敢再去那家客栈了,不过旁边还是有很多家其他的客栈可以选择。 她正想着随便选一家进去,却忽然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居然好似清醒了过来。 她松了一口气,想着不然直接问问他的情况,然后让他自己解决后面的事情算了。没想到这个念头刚刚一转,便就听见他低声道:“这里不安全,还是去西街口,有一家招牌上画着祥云的棺材铺子……” 他似乎连万华想把他扔下的事儿都猜到了,明明连说话都还有些困难,却偏偏柔弱地道:“不要抛下我……要是落在他们手里,一定会没命的……求你……别抛下我……” 万华愣了愣,一时间没挣脱掉他抱紧自己的手臂。 在这个瞬间,他的脆弱和无助无比真实,感觉受了伤之后,他的演技似乎愈发传神了似的。 万华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决定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抱着他脚步不停,转到西街口,很快就在一堆丧葬用品店里寻到了那个招牌上画着一朵祥云的棺材铺子。 她上去拍门,只拍了三下,便就见到里头出来了一个看着其貌不扬的老头子。 他一见到万华和她怀里的王怜花,不免就愣了愣,但是仍是冷着脸将她领了进去。 万华也不以为意,只径直随着这老头儿进了棺材铺子。 进去之后,她才发现,里面另有乾坤。 谁都猜不到,这个看着平凡无奇的小棺材铺子,居然是王怜花的一个据点。 她将王怜花放在床榻之上,看着那老头十分熟练地忙进忙出,给他准备各种东西,不由得叹了口气。 想必,到了这里,他就安全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刚开始他不来这里,非要到那家客栈去找什么空房间。 莫非,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东方不败在跟踪他了么? 万华略微寻思了片刻,便就准备回宫了。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有了些小麻烦。 王怜花明明已经被她放置安稳了,却仍是不肯放手,如同个孩童一般,死死拉着她的胳膊,哼哼唧唧地说着什么:“别丢下怜花一个人……不要走……” 万华见他神智似乎有些不大清醒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如此,还是装的。她微微蹙了蹙眉尖,翻手捉住他乱动的手,又替他诊了一回脉。 这一回倒是发现,他的脉象的确有些紊乱。 想来是那迷、药的功效还没完全过,倒竟然好像真的是神智有些不大清醒了。 确定了症状之后,万华也不含糊,摸出玉笔来,朝着他几个要紧的穴道刺了几笔。 很快地,效果就出来了。 她看着王怜花一脸痛苦地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她的目光也慢慢恢复了清明,却仍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便就率先开口道:“王公子若是已经醒了?可否先放开我的手。” 王怜花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放开了抓着她的手,轻咳了一声道:“有劳万姑娘,在下这是……” 万华看着他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便就是连做戏的本能也一并恢复,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只是她却也不拆穿他,只是简单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整个过程中,她的表情都很平静,说完之后,也不等着王怜花说话,便就站起身道:“既然公子已经到达了安全的地方,那么我便就此告辞了。” 王怜花苦笑道:“万姑娘如此急着离开,可是怪在下学艺不精,连累了姑娘?” 万华笑着道:“王公子说哪里的话,今夜多得王公子襄助,我不胜感激。只是我明日的确有要事,须得在天亮前离开,还请公子不要多心,万望安心静养,早日康复。” 王怜花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似乎又多了几分炙热和深情,他忽然自怀中翻出一面小小的铁牌,一把塞入了万华的手中。 万华猝不及防,已经握住了那面铁牌。 说是铁牌,触手却是温凉滑腻,好似玄色之玉。正面简单地雕刻着祥云的图案,正是和那棺材铺子招牌上的云朵图案一模一样。 反面却是两个古朴之极的篆文,竟然是“云梦”两个字。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王怜花,只见他微笑着道:“今日万姑娘救了在下一命,这面云梦令便就算是在下答谢姑娘的谢礼……虽然不值什么,但天下之间,但凡有这祥云标记的铺子,万姑娘都可随意进出,不论金银财宝、江湖消息还是人手助力,但凡在下有的,都可供姑娘取用,差遣。” 他笑了笑,又补充道:“便就是在下,也在可供姑娘差遣之列。” 万华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倒是很有意思,这会儿倒是很讲究江湖道义起来。 竟然,还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么? 那,倒也不枉费她救了他两回。 她原本并不想再掺和他们的事儿,不过既然这王怜花说得恳切,她便也就没再推辞——能够在江湖中多一份助力,即便是还没能清楚了解掌握的助力,也是多了一份生机。 毕竟,朝中的事儿,还如同一团乱麻一般,等着她耗费更多的心力去拆解呢。 这位怜花公子,想必也不是常人。那么,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真的有要仰仗他的地方呢。 万华干脆利落地收了王怜花的东西,似乎让他十分开心。 经过这么一番友好交流,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是必须要分开了。 夜晚总是会过去,万华已经到时候去上朝了。 她现在并非自由之身,可并没有什么余力跟他们这些江湖人士一样,自由自在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王怜花对此不置可否。不过却也很是识趣儿没有再挽留,甚至都没有派人跟着她,只是独自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略微有些诧异。 那个方向,不是去皇宫大内的么? 莫非这位姑娘,居然是宫里头的人? 可是,方才在地道之中,还有在这铺子之内,两个人单独相处的几个时辰,却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经历。 除了同母亲之外,他还从来没有同任何一个女人相处这么久过。 他甚至把云梦令都给了她…… 如同万华无法百分之百地相信他一样,他也是没有什么把握能摸清楚万华的来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要赌一把,万一,赢了呢……他垂眸敛去目光中的算计,想着若是能够增加一份助力毁掉那个男人的一切,心中便就兴奋地一阵战栗。 另外一边,万华赶回宫里的时候,却并没能如平时一样溜回床榻之上。 因为,她的寝宫门外,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第61章 六十一错觉 万华见到一身朝服的皇帝儿子站在自己的寝宫门口的时候,忽然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其实,这也不怪她会如此。 虽然现在她这个小皇帝儿子还只有四岁多,但是近来,她常常有种他其实并不只有四岁,弄不好都已经快要四十岁了的错觉。 就比如现在,他背着手,站在她的寝宫门口、一脸深沉地看着她的时候,简直不像她儿子,倒似是像个守株待兔、忧心忡忡地等着堵截自家夜不归宿的闺女的爹。 这个念头兴起的瞬间,万华忽然感觉有些恶寒。 一定是……看错了吧。 这怎么可能呢? 不过,等到她努力地扯出一个微笑,想去抱起儿子对他示下好,却被对方无情地后退了半步拒绝掉的时候,她发现,她这个感觉,好似并不是错觉。 皇帝儿子脸上那种审视和埋怨的目光,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小孩子应该有的。 明明应该是天真浪漫的年纪,刚开始也是那么软萌软萌、羞涩内向地粘着她的啊。 怎么最近竟然不知不觉地就变得越来越阴沉了呢? 难道是因为,此前请的几个太傅都是五十岁朝上的大儒们,普遍太过于忧国忧民,所以给他灌输了太多为君者该当如何如何之类的那么多可怕的功课的缘故么? 没有任何带孩子经验的便宜老娘万华不禁陷入了离题万里的沉思。 嗯,为了孩子的身心健康,她还是在那几位德高望重、老成持重的太傅大人们之外,重新再给儿子请几个年轻点儿的侍讲和侍读学士好了。 她想起来前两天刚见到过的这一回的新科三甲都还挺不错的,特别是那个小李探花还算是她认识的人,性子也……还算是活泼?说不定弄进宫来做个皇帝侍读应该还是挺不错的吧? 有老成持重的太傅们住持大局,再加几个年轻的翰林学士调剂一下,想必,儿子就不会再这么死气沉沉的、当然也不会太过活泼、一不小心长歪了吧? 万华暗暗为自己的机智喝了个彩,然后便继续调整脸部的肌肉,露出自己最自然亲切的微笑,朝着小皇帝道: “三郎,今儿怎地起了这么早?母后还没来的及梳洗呢。天儿这么冷,快随着母后进屋暖和暖和罢。” 可惜她的热情被完全无视掉了。 小皇帝冷冷看着她,半晌才在她愈发心虚的视线中开口,声音也是一般的冰冷: “母后也知道天儿冷啊?可这么深更半夜的,母后如何不好好在宫内安睡,出去做什么去了?” 万华轻咳了一声,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心虚,笑着道:“啊,这个啊……哀家,咳咳……哀家去散步了。” 嗯,去宫外的京城和京郊散步,这也算是散步嘛。她其实也没有说谎啊,真的。 可是为何还是这么心虚。 不行了,皇帝儿子今天的眼神真的太可怕了。好似根本撑不住了呢。 万华暗暗打了个冷战,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皇帝冷哼了一声,却仍然是丝毫不给面子地道:“母后好雅兴,散步都散步到宫外头去了。” 万华浑身一震,心道,这是被发现了? 可是,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又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呢? 她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小皇帝便宛若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冷哼了一句道:“母后当真觉得,这宫里头,可以任由母后自由来去,没有人能察觉么?” 看着小皇帝抬手将几个全副武装的禁卫头领传召过来,那几个头领连头也不敢抬地就跪倒在地上同她谢罪,万华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每晚夜游的事儿,恐怕早就暴露了呢?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是哀家思虑不周了。皇帝想要如何处置哀家?” 这话一说出口,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们之间虽然是君臣,但更是母子。 不管怎么看,明明她都才是应该占上风的那个,怎么会忽然问出这么示弱的一句话来? 可是方才的气势之下,她还真是顺口就说出来了。 总觉得,做了皇帝之后,这孩子的变化有点儿大啊。不知不觉间,便就有了这种为上位者的气势了呢。 万华心情忽然有些复杂起来,这一下子没注意,顺口说了这种话,似乎就有些不好收场了啊。 不过,她话既然都已经说出来了,也就只有看看小皇帝如何回答了。 没想到,小皇帝听了她这话,居然也有些愣怔,片刻之后,方才道:“母后这话是如何说的?朕怎么会因着这种事处置母后……” 他顿了顿,却忽然道:“可是,这却也真的不是什么小事。今日若不是朕恰好命他们跟着母后,他们看到母后跟那些江湖人争斗十分凶险,所以不经禀告就上去帮了把手的话,就不知道朕今天还能不能再见到母后了。” 他话说的冰冷,但是其中隐隐约约却还是有些担忧之意。两相交融之下,便就有些口是心非的别扭样子了。 万华见他如此,却不免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好歹这儿子还知道担心她这个便宜老娘的。到底还是没有变得让她一点儿都认不出来。 嗯,现在就请年轻的侍讲和侍读们,说不定,还来得及。 她心一宽,便就决定暂时不计较被跟踪的事儿了。 而且,一旦意识到了他其实只是因为担心她所以在闹别扭这一点之后,她倒是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理了。 既然他都别扭了,那么她只有简单直接些,才最有效了。 所以,她当下也不顾小皇帝的挣扎,上前了几步,一把便将他抱在了怀里。 轻松地制止了他的挣动之后,她还顺手摸了摸小皇帝的小脸,笑眯眯地道:“行了,母后知道三郎是担心母后才这么生气的是不是?这回算是母后错了,以后出去之前,一定好好准备……其实,像今晚这种高手,倒是并不多见的。你放心,不管遇到什么可怕的对手,母后都会护着三郎的。” 居然还有“以后”?那也就是说,以后还是要出宫去鬼混了。 不要当他不知道。 他的人都已经同他汇报了。 她出宫才不是为了什么搜集情报,搜集情报怎么会跟长得那么妖媚的男人厮混在一起呢? 而且还不只一个,居然还单独跟他们待在一起那么久……到底是怎么搜集的呢? 还说什么要护着我……明明,连谁对你下手都不知道,还怎么护别人。 小皇帝越想越觉得气结,可是一面忍受着她那双温凉温凉的双手的蹂\躏,一面还想着努力维持阴沉着脸的表情,其实是很有难度的。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居然已经习惯了她的这种蹂\躏,竟然觉得那不再是折磨,而是一种慰藉了。 何况,她的怀抱素来对他都有一种奇异地安抚作用。 明明她身上什么脂粉的香气都没有,最多不过是些草药的味道而已,却偏偏总是能够让他暴躁、抑郁的心缓缓沉静下来——这女人,莫非,真的会什么妖法? 所以,才要这么紧张她的行踪啊。 嗯,绝对不是因为怕她死了才派人跟着她的。 是为了监视她才这么做的。 皇帝就这么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居然没发现已经被万华成功地转移了话题。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抱进了太后的寝宫。 他微微愣怔了片刻之后,发现在他身边儿的都是他自己的人。仁寿宫的一群宫人们都围着卧室内间,给她梳洗装扮,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之后,他便自暴自弃地在她的寝宫里找了一个位置坐好,等着她穿好朝服一起上朝。 其实,坦白讲,她也并不是毫无用处。 她在处理朝政方面越来越成熟了,而且,武功也很是不错的样子。 还会医术——连九哥那么厉害的人,都说她的医术好,那想必是很好的吧? 怎么看,怎么应该是个厉害的角色。 就这么把她放在眼皮底下看好,才能保证她不会影响自己的大事。 所以以后,要更紧地盯着她才是。 皇帝默默地思索了一番,做出了这个决定,浑然忘记了,并没有多久之前,他刚刚猜测出这女人的身份不对的时候,曾经对她萌发的强烈杀意。 接到信报赶回来的怀恩,看着皇帝这个样子,微微松了口气,可是想到远在海上的那位,他心中又有些沉重。 便就是陛下肯放过太后娘娘,可那一位,会愿意么?那边的耳目通天,这件事,恐怕已经不是陛下一个人就能解决得了的了。 现在朝廷和江湖的事,都在按照陛下和那一位的设想渐渐步入正轨,只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才好了。 太后……太后,希望她也不要出什么事罢。 怀恩忧心忡忡地看了看陷入沉思但是心情和表情都明显柔和了不少的皇帝,觉得,是时候,要做点儿什么了。 万华这个时候,也收拾妥当,走了过来。 她笑着拉起小皇帝的手,母子两个人一起出门,去上朝。 经过这件事,母子两个的关系表面上似乎是更进一步了,但是万华不知道怎么总有种不大安心的感觉。 比如那些禁卫,当真有那么厉害?那怎么只干掉了日月神教的教众,没对东方不败和王怜花出手,是不敢,还是不能? 万华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稍微试探了皇帝儿子两句,都被他以这些事儿都是他们自己看着办、他什么都不管,轻飘飘地推脱了。 万华无奈,也只有暂时放下从皇帝儿子嘴里撬出答案的想法,觉得还是要多方探听探听消息,只是以后出宫,得更加谨慎小心才行了。 儿子的智商突飞猛进,一方面,她身为人母,身为太后,当然很是希望自己的皇帝儿子大有长进,成为一代明君,另外一个方面,她却有种不想儿子这么快就长大的矛盾心理。 不知不觉,就已经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了吧? 即便,她两辈子为人,都根本没有做过母亲。 万华苦笑着完成她每日必修的功课,时间便就过得飞快,很快就要到了晌午要吃饭的时候了。 陪着不知道为何又有点儿心事重重的小皇帝吃了饭,午憩了片刻,她便又继续开始批阅奏折。 不过今日注定又是个不一样的日子。她的奏折才批了一半儿,外头便就有人通传,说是有个叫做金九龄的拿了西厂的令牌求见,说是有重要事情要禀告太后。 因着批阅奏折批得有些头晕脑胀,万华略想了一阵,才想起了这个金九龄是谁。那不是汪直临走前推荐的那个捕快嘛,他来觐见,是发现了什么与上回的案子相关的线索么? 想到这个,万华便道:“请他去偏殿候着,哀家去看看,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禀告。” 第62章 六十二孔雀 金九龄上一回入宫,靠的是汪直的亲自引荐。这一次入宫,靠的也还是汪直的令牌。 没有汪直,以他这种区区捕头的身份,是绝对没有可能进宫的。 显而易见,汪直是他的贵人。 不过,从带路的厂卫们的眼神中,他已经知道,自己在汪直眼中,不过只是一条好用些的狗。 甚至,连条狗都算不上。 他在忌惮他的獠牙——所以派他手下那些真正的、被他信任着的狗们来监视他。 或者,他其实是在后悔也说不定。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个其实是一种类型的人。 聪明、冷静、敏锐、细致。 绝对不会放过眼前的任何一个机会。 能够进宫、能够面见太后这样的上位者,是他这一生中,都很难再有的机会。 他必须要抓住才行。 带着这样的想法,金九龄很努力地查探了几天,还真叫他歪打正着地,发现了些要紧的线索。 不过,他却也并没有马上声张,而是落实清楚了之后,方才请求入宫的。 眼下汪直不在宫中,皇帝年幼,朝政尽归太后掌握。而太后不过是个女子,年纪还很轻。他自觉以他浸淫官场和江湖十几年的经验,要收服这个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也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儿。 他在女人身上,可是从来没有费过太多的心思。 天生一副风度翩翩的容姿,还有优雅不凡的谈吐,再加上相当不错的武功和身家,让他在脂粉堆中无往不胜。 太后再尊贵,她也不过只是个女人。 而且,还是那种年轻的、眼神依然保有纯净的女人。 以他十几年游戏花丛的经验,这样的女子,最是抵抗不了他这样年纪、这样风采的男子的。 不要说她了,便就是公孙大娘那样的女人,也终究还是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 故此,金九龄对收服太后这件事,很是有些势在必得的把握。 他之前之所以托了师兄苦瓜大师寻了人搭上汪直这条线,就是想着拿下太后的。 此前有传闻说,太后与这位西厂督主关系密切,他便隐约有了几分猜想。后来见到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更是觉得两人的关系十分地意味深长。 他自觉比起汪直那个小白脸儿来说,要多了不少男子汉的英雄气概,更何况……他不过只是个内监。 太后正直青春少艾,想必,就算守着那么一个小白脸,也并没有什么意趣儿罢。 至于先帝……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他不但年老体衰,而且一颗心全都放在万贵妃那个老妖婆身上。 这么说来,太后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何况,她现在仍然年轻又貌美。 他总要教她知道,这世间男子的好处才行。 金九龄满面的恭敬沉稳,礼数周全地行礼觐见,心中却早已经盘算尽了龌龊之事。 听见她温和平静地叫他“免礼平身”,甚至还能够“抬起头来说话”的时候,他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努力维持住稳重诚恳的模样,缓缓抬起头来。 但见太后坐在偏殿上首,周围站满了随侍的宫人和禁卫。 可是,她那一张越看越美得惊人的面容让这原本是守卫森严的地方,完全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威胁。 更何况,她那样温和而平静地看着他的时候,实在让人无端就要脸红心动。便就是不为了飞黄腾达、出人头地这样的目的,她也实在是个相当有韵味的美人。 而,比起她的美貌,她的身份和地位,更是让人血脉贲张的东西。 金九龄沉着地应对着她的提问,只想着表现得好一些,再好一些,一定要趁着今日这样的好机会,打动佳人的芳心才好。 可惜,他很快就发现,这位太后娘娘,似乎同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 她竟然对他的风采视而不见,全副的注意力,居然都集中在了案情的分析上——作为一个有着快十年“天下第一名捕”称呼的资深捕头,这个看着离奇的案子,在他眼中,也不过只是一群人躲在暗处的故弄玄虚罢了。 早在他十九岁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些犯案的人,都是蠢蛋。留下那么多那么明显的漏洞,是嫌别人抓他们不够快么? 他甚至都想过,等着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他自己亲自来做一件举国轰动的大案。 现在想想,如果能够偷到太后娘娘的心,那岂不是比做什么举国轰动的大案,更加刺激的事儿? 不过,这件事的难度,看来比他此前想象的要难一些。 但,越是这样,越是有挑战性,越是有意思,不是么? 金九龄愈发兴奋了起来,不过,表面上,却还是认真地同太后讨论起案情来。 万华听着这个名叫金九龄的捕快说什么重要线索,原本,还挺期待他能够带来什么新的有价值的消息的。 不过,谁知道,他说来说去,说的却都只是些她和汪直早就知道的事儿。一点儿新鲜的都没有。 等到她都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徒有其表、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的时候,他终于说了点儿新鲜的东西出来了。 她这才稍微打起了些精神,开口道:“你说什么‘红鞋子’?且详细与哀家说说?” 金九龄听得她问出这话来,不觉暗自叫苦。 不过,事情的发展太迅速,这位太后完全不按照牌理出牌。不但对他这么大一个美男子视而不见,还对案情的熟悉程度远超过他的预料。 他不得已之下,只有把自己平素收集的消息也混着已经核实的信息一起说出来了。 好在,那“红鞋子”组织的消息,是他通过极其秘密的途径收集来的。又是江湖人那边儿的消息,至少这宫里头的人,还没有人知道。 如此,不管真假,倒是可以拿来暂时支吾一下。总比让太后认定他“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的好——他已经在她的目光中看出了这个苗头,若是再没有什么猛料爆出来,这一次恐怕可就真的是他最后一次进宫了。 金九龄在察言观色上可已经是炉火纯青的状态,反应能力也堪称迅速。 加上他又肯出卖所有能够拿来出卖的东西,故此竟然真的吸引了万华的注意,又给了他再说几句话的机会。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他当然十分珍惜。当下,便就一五一十地就将这“红鞋子”组织的事儿同万华说了。 原来这个叫做“红鞋子”的组织,行事最是神秘诡谲,听说组织之中,都是极其漂亮的女子,互相之间以姐妹相称。 她们长得都很出众,武功也相当不错。不过,最可怕的是,她们都对男人心狠手辣。 听说,她们每一年都会找一个时间姐妹们相聚,然后相互展示这一年之中的战斗成果。 所谓的成果,除了积累、搜罗的金银财宝之外,还有男子的肢体或是器官——听说,其中一位最喜欢割男子的耳朵。 金九龄一面说,一面想起了“红鞋子”的那位艳色逼人、不可方物的“大姐”,连自己的耳朵好似也有些隐隐作痛了起来。 万华看着他的表情,也似乎猜到了什么。她微微一笑,也不说破,只是意味深长地道:“看起来,金捕头似乎对这个‘红鞋子’很是熟悉。” 金九龄苦笑道:“太后娘娘明鉴,微臣久在民间查案,少不得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一来二去的,便知道了很多消息。许多,也不过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万华淡淡道:“你仅凭着道听途说便就怀疑,此案同‘红鞋子’有关?” 金九龄忙道:“微臣不敢。还请太后娘娘听微臣细说,这‘红鞋子’对男子十分厌恶,而且因着都是性情古怪的女子,说不准,就可能因着与新科探花郎有什么过节而对他出手了呢。毕竟探花郎他……” 他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这么说下去不大妥当,便就住了口没有借着说下去。 不过,他想说什么,万华倒是也猜到了。 那位小李探花长着那么样的一张脸,若是说招惹到了什么武功高强的姑娘,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原本可以叫他入宫来问问的,可惜上一次他伤的太重,这会儿还在家里静养。这“红鞋子”的事儿,恐怕,就只有等他好一点儿了再问了。 她看了看底下站的笔直的金九龄,还是先让他回去了。 觉得以后这事儿,不如就交给李寻欢带着这金九龄去办好了。 反正,这件案子,本来也就可以说是他自己的案子,由他自己来跟进,也并没有什么不妥的。 最主要的是,这位金捕头有意无意做出来的那一种仿若孔雀开屏的模样,实在让她有些消受不了。 怎么“天下第一名捕”是这种性情的人么? 不但穿得华丽如孔雀、性子也是一般,说了半天,统共就最后这几句话有点儿用,真是——中看不中用啊。 她看除了那“红鞋子”组织的消息之外,这金九龄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有用信息了,就直接把他打发走了。 金九龄虽然有些失落,但是还是恭敬地告了退。 只是,在告退之前,他还是“耿直”地提了个建议道:“微臣听说近日那‘红鞋子’便又要有所行动,若是太后娘娘有意,可以派人同微臣一起,在京城几个园子里埋伏一番。” 万华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哀家知道了。你且回去等消息罢。” 打发走了金九龄,万华不禁有些心累,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汪直办事,还是挺靠谱的,也不知道,他在海上,是如何了。 她叹了口气,回去御书房把剩下的奏折都批了,然后回自己的寝宫就寝。 自从被小皇帝儿子抓包之后,晚上夜游的事儿,就变得艰难起来。 一连几天,她都老老实实地上朝,下朝,批阅奏折,练功,睡觉。正当整个人都要闲出毛病来的时候,这一晚,终于,又有不怕死的,来夜探禁宫了。 万华听着来人轻灵如风的身法自仁寿宫屋顶上掠过,再也躺不住了,当即翻身下床,从窗子窜了出去。 第63章 六十三抓脏 虽然说小皇帝儿子前两天才表示过,他们这宫里头其实还是有高手的。 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话,还特意把那几个禁卫高手叫来她眼前展示了一遍。 万华也很给面子地看了那几个高手好几眼的。 可惜当时那几个禁卫头领都垂着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看着模样和衣裳也都差不多,她还真的没记住他们几个长什么样子。 不过,好像记住记不住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今夜的事情再一次证明了,宫里头这些所谓的高手们,只是存在于该存在的时候。 大部分的时间,他们是压根儿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状态。 比如今晚。 那个人自仁寿宫宫殿的琉璃瓦上掠过,如同一阵风一般,轻快得完全抓不到踪影。 轻松得如入无人之境。 同之前的皇宫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所谓的高手们也一个都没有出现。 莫非是,这个人的轻功太高,所以即便是高手们,也发现不了他的踪影? 万华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就暗自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纯粹是想得太多——那些高手们,想必,真的只是会在应该出现的时候,才会出现吧。 大约,这个时候,是他们并不该出现的时候罢——能够跟踪她不被发现,还能放倒日月神教的人,眼力哪里会有那么不济呢? 除非,这一切,就如同她之前想的那样,都是个骗局。 根本没有什么高手,跟踪她和放倒那些日月神教教众的都另有其人。 隐约感觉到了这中间的不妥之处,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别的不说,这人的轻功,的确是她见过的这许多人中最高的一个。 即便是以她的眼力,也不过只能捕捉到一抹白色的淡影——是的,这位仁兄或是仁妹颇有些艺高人胆大的意思。他大半夜地闯入禁宫中来,居然还穿得是浅色的衣服,就好似生怕在黑夜之中不够显眼一般。 不但如此。 空气中还隐约传来一股清雅的芬芳。 虽然说是清雅,但是显然那位不留神之间用得略多了些。 故此这清雅就变成了有些熏人了。 这说明,他或者她的身上用着的必然是一种浓烈的、而且十分持久的香料。 让这一次夜探简直就更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白衣、香气。 从未见过如此花哨的夜探者。 不过,其他的不说,他的轻功,倒是真的很好。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就已经掠过了仁寿宫正殿的屋顶,朝着远处的偏殿而去。 注意到宫内的高手和低手们都没有人出手,万华一时兴起,便也没有声张,只纵身而起,朝着那白衣人追去。 因着这个时候,她大约已经猜到了这位不速之客的来意了。 看他的方向,似乎,是朝着她的私库去的。 这么一来,他来做什么,就很是好猜了。 想必,是同那位神偷司空摘星一样,也是来光顾他们这些皇室的私人物品来了。 作为一国的太后,她当然还是有着相当丰厚的家底的。 虽然说,她随便看过一眼之后,就再没开过那个私库的大门。而且,既然是归她私人所有的东西,便同朝廷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当然,这些东西,珍贵稀罕倒是够珍贵稀罕的,不过,对朝廷也好,天下也罢,却是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意义。 即便她那私库中的每一样单独拿出来,单看价格的话,可能都比传国玉玺那一块白玉值钱几倍;但从象征和意义上来说,就算是这所有的东西都加起来,也没有传国玉玺的一个角儿重要。 可是,这并不表示,她的东西,别人就可以随便觊觎。 特别是这种依仗着自己的身手不错,就肆意妄为的江湖客,最是让人牙根痒痒了。 正巧她这几天被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的小皇帝儿子盯得死死的,短时间内出宫无望,偏偏这个人在这个时候撞上来,那就少不得要替她泻泻火气了。 私库就在偏殿中的一间厢房的地下。 虽然低调,但是,并不算很秘密。 每日里头都有几队侍卫们要在这里走来走去地巡查,间或还有几个宫人来开库拿东西,给朝臣、他们的家眷甚至还有宫人们打赏。 故此这个本应是极其秘密的地方,便就成了这样样子。 不过因着素来皇宫重地,少有人敢来,前朝和本朝上几代的太后也都一直是这么用着,所以也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反正没有听说谁丢过什么东西——事实上,东西那么多,真的要是丢几个,恐怕也不容易被发现。 但是,偏偏此人就敢来。 而且,很快地,他就要得手了。 然而万华来的正是时候。 她到的时候,那白衣的不速之客才刚刚拿起一样东西。 他正在用他那一双纤细白嫩的手,小心而迅速地将那黄金瓮捧起来,准备往怀里放。 万华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私库,却不料就在她刚刚踏入的瞬间,他便好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猛地转过了头来。 一转头,他便就看见了她。 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这里会有人,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当即便就后退了两步,本能地做出了逃跑的姿势。 可惜,这私库入口只有一个,便就是在万华站着的这里。 于是,那白衣人就有些窘迫地站在了原地,似乎在想着要不要对她出手。 他居然没有立刻出手! 而且那脸上,是什么表情? 难道居然还在微笑么? 这可真是有意思。 万华心中有些惊异,便就仔细看了他一眼。 其实这私库附近并没有燃灯。 但是私库中却有几十颗上等的夜明珠用来做照明——当然不能用烛火。这私库中有各种宝贝,其中有古董珍玩,书稿字画,还有丝绸刺绣,很多珍宝,那可都是怕火烛的。 若是不小心走了火,那损失可就大了。 于是,私库的照明,便就定成了夜明珠。 虽然珠光不如烛火明亮,但是胜在柔和安全,而且毫无烟火气息,能够映衬得库中之物柔和朦胧,颇有一番独特的美感。 便就是借着这样的珠光,万华看清楚了这白衣人的脸。 原来,这喜欢穿着白衣服,浑身散发着浓郁香气的、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还能笑的出来的人,居然不是个小姑娘,而是个二十上下的少年郎。 而且他的身量略高,身形纤长,一张容长脸儿,眉眼之间很有几分男子汉的英武之气。同她此前预想的是个小姑娘或是阴柔的男子并不大一样。 按理说这样的样貌应该会有些偏硬朗的,但是他却并不给人这种感觉。 因着他的眼睛,似乎总是含着微笑。好似没有什么事情,在他这里真的要紧,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来找他,都能被解决得很好一般。 在白色衣衫的映衬之下看去,他的皮肤并不算白皙。不过,就是这种好似海水浪花一样颜色的皮肤,无端之间便就让人有了一种自由舒展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这人果然是同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的男子。 即便容貌不算是最出众的,但是这样的风流缱绻的浪子气质,的确是会让很多小姑娘无法抗拒。 可惜,万华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经历的事情远非常人可以想象,倒似比真正的老妇人还要沧桑,绝对已经对这种程度的男子免疫了。 所以,她没有任何悬念地无视掉了他好看得不像话的微笑,径直开口道:“阁下深夜前来,为的便就是此物?” 她说的是那白衣少年抱在怀中的黄金酒瓮。 她依稀记得这东西是哪个小国的贡品,珍贵倒是珍贵,不过,真的……没有什么美感。 而且体积也笨重,看着就很有暴发户的气息。要是拿去换钱,倒是勉强,不过若是当做什么艺术珍品做私人收藏,这东西可就有些不妥当了。 她并没有刻意隐瞒这种想法,故此对方很快就察觉到了她这隐约的嫌弃。 白衣少年似乎也没想到这次抓了他个现行的这姑娘,看着他手里的“赃物”居然是这样的一副表情。 他不由得愣了愣,继而微微一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既然被主人家发现了,那么在下也就只好完璧归赵了。” 他一面说一面作势将那东西递给万华,万华却并不上前,只静静站在原处道:“既然是完璧归赵,那么原样放回去便是。” 那白衣少年苦笑着将那黄金酒瓮放回了原处。 就在这个瞬间,他却忽然错身朝着万华冲了过来。 他的轻功很好,武功也不错,此刻又是忽然爆发的一击,原本是极其难以躲避的。 不过,万华却似早已经看清楚了他的动作一般,轻松地闪身,躲过了他的一击。 当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让开了私库的入口。 就这么刹那间的空隙,那白衣少年已经如同一条游鱼一般冲出了门去。门外,响起了禁卫们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然而很快地便就安静了下来。 果然,还是跑掉了么? 万华对这个结果,倒是并不觉得意外。 那人的武功本就不错,轻功更是在武功之上,她若是不尽全力尚且没有把握将他留下,就靠着这些禁卫们,又能怎么样呢? 她随手放下方才自那少年怀中摸回来的白玉杯——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这才是他今日真正的目标。这少年倒是有意思,年纪虽然不甚大,但是这“声东击西”的功夫倒很是熟练。 随意地看了一眼满库的珠宝,她心中忽然兴起了一个念头。不过她却并没有马上采取什么行动,想着明日早朝的时候可以提出来,便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万华等着外头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才缓缓走出了私库的大门。 宫中发现不明来历的人物,还擅自闯入了太后的私库,若是没有强势的人坐镇,是绝对没有可能这么快就安静下来的。 她隐约猜到了门外多了个人,出来之后,果然见到一片灯火通明之中,一脸怒气的小皇帝儿子正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 那目光让她觉得浑身一凉,好似又见到了一只弓着背、炸了毛的幼猫。 她叹了口气,正想着这次不知道又要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才能哄好这个宝贝儿子,却不料,忽然听见他道:“母后,且不要管这些宵小的琐事了。有更要紧的事儿,等着母后裁夺呢。” 万华松了口气,笑道:“三郎说的甚是,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值得你半夜三更跑这一回?” 小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看的她愈发觉得心中有些发毛,继而才缓缓道:“跟着汪直出海的人回来了……具体如何,还请母后自己去看看罢。” 第64章 六十四本性 小皇帝明明不过还只是个小孩子,然而,这一刻,他的面色却很是凝重,语气也不免就带了些沉重之意,让人忍不住自动就会朝着什么不好的方向设想。 万华原本还属于心态相当良好的那一种人的。可是被自家小皇帝儿子这沉重的语气一弄,她心里也不免就有些沉重了起来。 她想着汪直此去也没多长时间,若是真的遇到什么厉害的对手,那还真说不定,可能连人家对手的面儿都没摸着,就让人给弄趴下了。 能够惊动小皇帝来给她报信,想来,这事儿并不简单。 万华当即站起身,二话不说,便就朝着小皇帝指引的那个偏殿赶去。 到了这个时候,方才那白衣少年来偷宫内珍宝的事儿,还就真的不算什么大事儿了。 而且反正最后他是什么都没有偷走,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恐怕那孩子回去之后,在清点战利品的时候,见到她留给他的那个“礼物”,想必一定会十分“惊喜”的。 为了能够跟那只名唤“一捧雪”的极品白玉杯交换,她特意选了个重量差不多的东西给他,仓促之间,能够找到那样东西,便就已经很是不错了,希望,他不要嫌弃才好。 不过,原本万华以为,小皇帝是为了那白衣少年来的。想不到,他居然还真是有更重要的事儿在忙活。 这本身就很让人吃惊了。 但,比这更让她疑惑的是,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孩子跟汪直素来都是不大对付的。那今儿这事儿,他又是玩儿的哪一出? 从仁寿宫到小皇帝那边儿的偏殿,距离并不算太近。不过万华却是走得相当不慢,甚至,若不是为了照顾小皇帝的脚程,她还能更快一点儿。 她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急救的准备,但是,等到她终于赶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有人需要她的急救。 因为,那回来的,根本已经不能算做是人。 万华心中一惊,上前查看时,发现床榻之上躺着的只有两个跟着汪直去的人。 没有汪直。 他并没有回来。 那么,是落在了那些人的手里,还是已经……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这两个人才能回答了。 如果,他们还能回答的话。 万华看着那两个人的情况,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只因她两世为人,行走江湖那么久,可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的状况。 印象之中,跟着汪直去的是几十个锦衣卫和东西两厂的高手。 现在,却不过只剩下两个人。 两个已经皮包骨的,完全丧失了说话能力的,行尸走肉一般的“人”。 那其实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 只不过是个仍然有一口气儿的,“人形”的活物罢了。 她甚至都不用诊断,都知道这两个人也活不了多久了。略微探了探他们的经脉,果然是内息全无、宛若游丝一般,随时都能断了气儿的样子。 好好的武林高手,经脉却不知道被什么手段弄成这个鬼样子。偏偏,还把这样半死不活的人给放了回来,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恐怕,他们两个人,是没有办法亲口说了。 万华看了小皇帝一眼,试探性地问道:“在哪里发现的他们?” 小皇帝没有说话,似乎还在生气,不过万华既然已经开了口,他当然也不会当众让她下不来台。故此,他便抬手叫来了身边的人道:“你同太后说说罢。” 能在这种事情上都不用回避的人,自然是小皇帝极其信任的人。故此,看见这人是怀恩的时候,万华倒是并没有觉得奇怪。甚至她还因着此前怀恩曾经对她表示过想要归附的意思,而对他微微一笑,以示鼓励。 怀恩也照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垂首施礼过后,方才冷静地道:“这两个人是在城中巡逻的守卫们发现的,因着认出来他们是宫里头的人,直接给送进来的。” 这说法虽然听上去十分合情合理,但是万华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她看着小皇帝,心中忽然一动,当即半信半疑地问道:“那可问出什么话来了没有?” 小皇帝照旧不动声色,但万华却见到怀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都问过了,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连那些发现他们的守卫也派人问过了。” 果然是如此。 万华点了点头道:“那可寻了太医来看过他们了没有?” 怀恩摇了摇头。 万华有些惊讶,正要问是什么原因的时候,小皇帝却淡定地道:“因着怕母后担忧,他们一来,我就寻人去母后宫里通报了,结果,母后又没在宫里头……” 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下,看了万华一眼之后,方才继续说。 他面色依然淡淡的,但是眼睛里似乎又有些喷出火来,连语气也有些冰冷起来: “他们说,母后好似是奔着寝宫后头的私库去了,我还当母后是想起什么宝贝,才半夜三更跑过去的……谁知道,母后,是去看人来偷宝贝的。” 每次一提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小皇帝似乎都很不高兴。这一回,简直是比之前那些时候,更加不高兴得多了。 万华心中暗自叹息,终于还是决定这种时候就略微让一让儿子好了。故此,她便有些讪讪地道:“哀家这也是闲着没事儿……顺便抓抓贼……” 她话没说完,便就在小皇帝愈发阴郁的目光中闭上了嘴巴。 她这边儿有点儿主动示弱的意思,小皇帝似乎却是愈加愠怒、甚至都有些暴躁了。 他看着万华,良久,终于叹息着道:“不管之前如何,母后现下既然已经身为太后,还是要注意一番自己的身份。这样每日里跟那些江湖人一样折腾,委实不大妥当,母后以为如何?” 哎呦,这是,还给她这个做老娘的提要求了么? 万华一面暗暗叹息,一面却只微笑道:“三郎说的甚是。” 然而,她下一次,也一定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这一点,她们母子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小皇帝叹了口气,觉得再跟自己这位便宜老娘耍嘴皮子恐怕也并没有什么用,便就放弃了说服她的想法,准备采取点儿更加强硬的措施“保护”她一下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想着杀掉她,那么现在,他倒是以观望为主了。 而且,观望着观望着,却不知不觉地,也开始掺和进去了。 今儿这事儿,他确实很上火。 原本以为她老实了几天,没有出宫,是上一次的“谈话”起了作用,他这位便宜老娘终于肯收心好好待在宫里了。 可是,这才过了几天,她就又跟江湖人厮混起来了。 最夸张的是,即便不出宫,就在宫里头,她都能跟江湖人碰的着,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江湖事,就那么好么? 连个小贼都要亲自动手,为什么不能学着那些通常的宫妃那样,喊几声“护驾”呢? 这样,他的人,也好真的冲出来“护驾”啊。 小皇帝心中十分抑郁,但是,更加让他担忧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其实今日抬回来的这两个人的症状,他之前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所以,自从在年幼的自己的身体里苏醒过来之后,他有意无意地并没有去想那些事。 可是,今日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跟那个可怕的女人扯上了关系,那么,汪直那个死太监这一次恐怕就真的会变成死的了。 要怎么才能跟便宜老娘说说这个事儿呢? 他最近越来越没办法在她的面前伪装自己,不知不觉间就开始了本性流露。偏偏,即便他自己都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很不妥当,但是在这个便宜老娘那里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怀疑和试探。 她是不是傻…… 还是只是大智若愚? 是真的没发现,还是一切不过是演戏和试探,虽然其实并不太重要,但他真的很想弄清楚。 小皇帝一念未了,却忽然听得万华已经又开了口。 这一次却是在问怀恩:“那几个发现这两个人的守卫还在不在,哀家有几句话想问问他们。” 怀恩看了小皇帝一眼,因着并没有收到什么反对的信号,便就垂首道:“他们因着身份低微,不能入宫,现下应该是还在宫门外头候着。” 万华道:“那就让他们进来罢。” 她话音未落,却忽然听得有人道:“此事万万不可。” 第65章 六十五留言 万华原本以为,这一回会是小皇帝开口,来反对她细查这件事。 毕竟,他那张小脸上的不高兴,即便掩饰的还算好,可是眼睛里的不高兴,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 不过,让她诧异的是,这说话的却并不是小皇帝。 当然也不是正准备转身出去叫人通传的怀恩。 这个胆敢在他们这几个人面前面前说话的人,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 这就有些让人吃惊了。 要知道,万华她们三个人,无论哪个在这宫中都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 她和皇帝自然不必说,便就是怀恩,也已经今非昔比了。 自从她上一次趁着汪直不在的时候,给他派过一回差事,他也在意料之中地完成的很好之后。他便就顺理成章地开始管理起被打压得萎靡不振了许久的东厂了。 其实东厂比西厂成立的还要早一些,论起来,还是西厂的“前辈”。可惜,因着东厂上一任厂公实在没用,而汪直这个西厂的督主又太过强势,故此之前东厂其实已经隐约沦为了西厂的附庸了。 不过,怀恩接手了之后,一切便就不一样了。 这怀恩看着虽然低调,但是手腕儿却还是有的。若是不然,他也没可能在一群人精里面爬到掌印这样高的位置。 于是,短短月余的时间内,东厂的面貌便就已经焕然一新,终于又隐约恢复了昔日的辉煌。 在这件事情上,怀恩当然功不可没。 而随着东厂的崛起,甚至从更早一些的时候,从万华作为太后辅佐这小皇帝登上皇位,小皇帝却指定了这位年长的掌印太监来辅佐他们母子的时候起,怀恩这个原本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掌印太监,便逐渐地变得举足轻重了起来。 权力的提升,带来的自然就是威严的增加。 万华便就见到过很多小宫人、甚至是禁卫们远远见到怀恩就开始瑟瑟发抖的模样。 这情形,同他们见到汪直的时候,好似也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虽然汪直冷峻残酷、怀恩淡漠柔和,但是,果然,做了督主这职位之后,不管他们原来是什么性子的人,在小宫人和小侍卫们的眼中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了吧。 还真是,让人悲伤的现实啊。 万华默默地感叹了一会儿,便就低下头去看了看躬身伏在她们面前的锦衣卫。 能够面对着她们三个,特别是怀恩这个新产生的宫内巨头,却仍然有勇气继表达自己观点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锦衣卫。 不过,万华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这人的经脉有什么特别之处——换句话说,就是此人资质平平,并不是什么练武的奇才,武功,也就是中等。 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她这个太后同怀恩那个东厂负责人说话的时候,胡乱插嘴呢? 小皇帝脸色有些发黑,怀恩的面色也有些发冷,便就是万华,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小的锦衣卫的勇气。 就在小皇帝准备命人将这个敢在贵人们面前胡言乱语的人拖下去的时候,万华却忽然发现,这个锦衣卫看着有些眼熟。 是的,非常眼熟。 这倒霉孩子,不就是那个汪直的心腹么? 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她果然还是完全没有记住……不过,这孩子果然还是很有勇气,至少,汪直让他来负责盯着宫里头这件事儿就表明,他可能比看上去的会可靠些? 万华心念一转,便就开口道:“三郎且慢,先不要急着发落他,可先听听他要说什么再发落,也不迟。” 小皇帝面色仍然不大高兴,但是照旧还是给了她这个太后点儿面子,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太后为你开了口,朕就暂且饶了你的狗命。只是,若是没有好的理由,这御前失仪的罪过,可是不小的,你且仔细了。” 那锦衣卫小哥浑身一颤,似乎有些被吓到了。 不过他很快地就回过神来,努力控制着声线开了口道:“回禀陛下,汪督主出宫之前,曾经特别交代过微臣……他说,若是他有什么万一,还请宫中不必去寻他,只守好门户,不能再见宫外头的闲杂人等。” 万华一愣,心道这倒是没听说过。怎么汪直他自己就知道,他这一次出去,会有危险么? 她心中刹那间转过了好几个念头,然而看着那锦衣卫却不免叹了口气。 这孩子看着实在有些紧张,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终于还是说到中间就停了下来。想来他也并不是不怕,只是没奈何才开口阻拦的吧? 虽然胆子小了点儿,但倒是个听话的。 她本来也有心想听听汪直跟他都说了什么,便也就顺势开口道:“他还说什么了?” “督主还说……若是宫内宫外什么事情,只寻掌印大人做主便是……但千万不要再随意出宫,也不能随便见宫外的闲杂人等。” 锦衣卫小哥说到这里,倒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微微抬起了头,小心地看了万华一眼,面色忽地一变,却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说话也顺当了一些: “微臣方才随侍在侧,恰好听得督主的消息……掌印大人既然也已经在此,微臣便就斗胆开口说了这一句……微臣知道御前失仪乃是死罪,可是督主临走前,专门叮嘱过微臣,微臣也是迫不得已。” “现下督主叮嘱微臣的话,微臣已经传到,微臣自知今日太过放肆,惊扰了陛下和太后,微臣自当以死谢罪。” 他说完,竟然还真的想要咬舌自尽,幸而万华眼疾手快,迅速封住了他几个穴道,这才没有让他血溅当场。 她感觉,自己要收回之前觉得这小锦衣卫是因为靠谱才被汪直留下的想法。 这明明就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了,所以才留下来看家的吧? 这么胆小还死心眼的属下,他居然还忍着没有丢出去,也真是难得了。 不过,就冲着他方才那份哪怕怕得要死也一定要把话传到的真心实意,那汪直也算是知人善用了。 万华微微感慨了片刻就回过了神,然后在小皇帝和怀恩复杂的目光中叹了口气道:“还愣着干嘛?难道真的要他死在咱们面前不成?” 她知道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已经在这么多人面前显露了自己的武功,但是这个事儿她既然做都已经做出来了,倒是也不怕人说了。 从在这个世界苏醒,成为太后这么几个月以来,她会武功这个事儿,恐怕很多人都知道了。 或者说,至少是猜到了。 而其实她之前也有在小皇帝面前出过手,只是当着怀恩还有侍卫们的面,如此光明正大地使用武功却还是第一回。 她原本觉得,在这种江湖人经常夜探、寻宝的皇宫之中,大家应该对武功这种事情司空见惯才是。 而且以她的身份和地位,恐怕也并没有几个人敢当面质问她,会不会武功,武功是哪里学来的这种事情的。 当然,小皇帝可以问。 便就是怀恩也可以委婉地旁敲侧击一番,或是干脆上手直接同她切磋——她可是看出来了,这位怀恩大人可是有一身不错的筋骨,想来武功也是不错的。 能够做到掌印,还能轻松重整东厂的人,哪里会有那么简单。 那汪直,不就是曾经直接问过她,也直接动过手么? 不过,怀恩却并没有开口。他只是有些惊异地看着她,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武功在这些时日里进展太快,不但怀恩有些震惊,便就是小皇帝的面色也微微一变。 万华暗道这是吓着了吧? 但她也并不多言,只吩咐剩下的几个锦衣卫将那个晕过去的锦衣卫小哥儿抬走,然后,便就在小皇帝和怀恩震惊的目光中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宫,准备去就寝了。 留下了小皇帝和怀恩站在原处对视了一眼,似乎完全不敢相信,汪直对她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即便是人不在宫中,只派了一个手下留下的话,都那么有用么? 小皇帝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心酸。 他还是她的儿子呢,怎么也没见到她听过一回话啊。 那个死太监的话,倒是管用呢。 真是……早知道,就不派人去找他了。 亏得他一见到情况不好,就立刻增加了人手呢——虽然这个死太监人是讨厌了些,但是,轮到大事情上,却真的是为国为君的。 所以,才让人头痛啊。 想起上一世里头的那些名将贤臣,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瞎跑,小皇帝便就觉得一阵头痛。 有的时候,知道得太早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偏偏,世界之大,不该出现的时候,很多人,便就是他命人专门去找,也收效不大。 不过,她的武功,果然是越来越可怕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法门。 因着身子不好,小皇帝对武功之类的东西一向是一窍不通。这一世摊上万华这样看着淡漠、其实常常随着性子乱来的娘,他倒是被灌输了不少入门的功夫。 万花谷的功夫,本就有养生为主的法门,他虽然接触的时间还短,但是隐约也觉得哪里不大对。 等到回了自己的寝宫,将所有伺候的人挥退,只留下怀恩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开口,说了他的担忧: “她的武功比之上回,似乎又精进了不少……她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 怀恩叹了口气,略想了想,还是道:“此事,奴才曾经收到过些口风。不过,只是辗转听说了的,详细的情形还不清楚。大约是听说,娘娘身上有一种蛊虫,便就是因着那蛊虫的缘故,才会激发她体内的潜力,让她的武功突飞猛进。” 小皇帝微微一怔,沉默了片刻,方才接着问道:“那……可有何害处?” 怀恩垂首道:“听说,是会损伤寿数。” 小皇帝浑身一震,忽然觉得心中有些酸楚之意。他努力驱散这种情绪,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道:“让人盯紧了她……我这个年纪,还不适合亲政,她要是早早地就死了,反倒是麻烦。另外,汪直那里,再多派几个好手去罢。我似乎知道,他是落在谁的手中了。” 怀恩一一应了,问清楚了再没有别的事情之后,方才垂首告退。 只是,因着小皇帝是坐在榻上说话,他即便是垂着头,也能看见他的脸。 直到他退出去之前,小皇帝的面色都不是很好看,隐约还有些担忧之意——果然,还是已经开始担心太后娘娘了罢? 怀恩的心中不免也喜忧参半起来。只希望,他们都能没事罢。 毕竟,若是遇到那一位,不只是汪直,便就是他们这些人加起来,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了。 忙碌的人,自去忙碌,原本该就寝的人,却也并不轻松。 夜色渐渐深了,皇宫中早已经恢复了寂静,万华却依然毫无睡意。 她坐在床榻之上,将内功心法又运行了几个周天,心中的焦躁却仍然没能完全散去。 汪直那家伙……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儿,落在了什么人的手里呢? 难道真的……死了么? 她心中忽然涌上前所未有的不安,说好的相互盯着,各自防备着一路同行呢?这是要丢下她了么? 一片焦躁和不安之中,她却忽然听见窗框上传来轻轻的叩击之声。 不多不少,恰好三下。 她叹了口气,挥手发出了一道气劲,“推”开了那扇窗子。 “进来罢,等你许久了。” 第66章 六十六邀约 听见那位姑娘温和清雅的声音传来,楚留香却并没有马上进屋。 他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那扇似乎真是特意给他留着的、虚掩着的窗子,略微愣了愣神。继而便就低低苦笑了一声,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 总觉得有一种被“请君入瓮”的感觉呢。 这种情况,在他身上,可是非常少见的。 要知道,他虽然年纪还不算太大,但是出来闯荡江湖也有数年了。 再加上胡铁花和姬冰雁,他们三兄弟也算是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之人了。 正所谓“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说的就是他们三兄弟了。虽然说,那两个死鬼对于“踏月留香”这种风雅的事情,跟他的理解不大一样,但是,好兄弟就是好兄弟,真的遇到事情了的时候,他们到底还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比如小心地潜伏在不远处的假山石中的姬冰雁,那种认真和担忧的神情,哪里还有平素那种铁面无情、什么都要算清楚的“铁公鸡”的半点儿样子呢。 再想想被他们两个联手关在客栈里的老酒鬼胡铁花,他不由得又摸了摸鼻子。 被两个兄弟同时关注了呢。 可见他这一次的确是让他们担忧了。 是的,江湖人称“盗帅”、轻功绝伦、盗亦有道的楚留香楚少侠,今晚刚刚栽了个大跟头。 还就是栽在了这宫殿里头住着的那位看着漂亮又温柔的姑娘手里。 虽然还不知道她具体的身份,但是能够住在这个宫殿里,那她的身份自然是非同一般的。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即便居住在深宫之中,她居然还能有这么好的身手。 至少这轻功身法和手上的功夫应该是,已经能够胜过他的身手了。 别的功夫他不敢说,但是这轻功和手上的功夫,他自从一脚踏进了江湖之后,便就再也没有遇到过敌手。 这也是,他最后干起了这种“无本”买卖,“劫富济贫”的原因之一。 有这样的轻功和身法,只要是他瞧上的东西,便就是龙潭虎穴,他也从没有失过手。 可是,偏偏今晚他就失手了。 不,准确的说,是他本以为自己得手了,其实不过只是个错觉。 人家早早地就将东西掉了包。 可叹他居然完全都没有察觉,还一路兴高采烈地出了皇宫,直接到客栈里头找花蝴蝶和铁公鸡喝酒呢。 结果……等到他把那传说中极其名贵的白玉杯子“一捧雪”拿出来给胡铁花和姬冰雁这两个好友鉴赏的时候,才发现,那匣子里头装的根本就不是那白玉杯。 匣子还是那个匣子,里头的白玉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一小块烂木头和一张素白的信笺。 虽然看着这组合略微有些奇怪了点儿,但稍微一看就明白了——这两者的重量加起来,刚刚好同那“一捧雪”的重量差不多。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发现东西被掉包了的原因。 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种精确度这么高的掉包,那个姑娘手上的功夫和速度,到底是有多么可怕啊…… 想到这个,他连酒都喝不下去了,不由得微微有些发愣。 胡铁花当时正好喝了点儿酒,见到他这副呆愣的样子,当即抚掌大笑道:“这姑娘有点儿意思。楚留香啊,楚留香,你还做什么盗帅。她若是来做一行,哪里还轮得到你这个老臭虫……不过话说回来,她的样子如何?是不是很漂亮?” 楚留香唇角微微抽搐,但是心思却不自觉地还是飘回到了一个时辰之前。 说起来,那皇宫宝库的夜明珠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稀世的珍宝,居然同普通的珠子完全不同,甚是明润光亮。 在那种莹莹的珠光之中,不论是什么人,看上去都不会太难看的。 他当时忙着寻找白玉杯,甚至还拿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黄金酒瓮做筏子,来了个“声东击西”。 这么一来,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功夫仔细看这个无声无息地进入宝库,站在他面前的姑娘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惊鸿一瞥间,他也被狠狠地惊艳了一番。 其实这姑娘的美,并不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能让人瞠目结舌的明艳张扬的类型。 但,她的美,恰如花,又如梦,似雪高洁、似月皎皎,只需要看上一眼,便就能够让人知道,她是个极其出色的美人了。 反正在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这半生里,闯荡江湖、游历四方,曾经见过的那么多美人中,再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她的。 胡铁花和姬冰雁是同他一起长大、自小厮混的好友,见到他这个表情,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那姑娘必定是倾国之色——可惜,也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能够让楚留香吃瘪的人,可不多。这姑娘能够让他失神至此,想来,必定是极其独到之处的。 总觉得,这一次,老臭虫又要废了。 胡铁花和姬冰雁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摇了摇头,各自干掉了一杯酒。 于是楚留香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到两个好朋友都正在看着他叹气,见到他看过来,还微微摇了摇头,一脸似乎觉得没药可救了的无奈。 他不知道怎么地就有些尴尬,掩饰般地轻咳一声道:“这信笺上,似乎有字。” 姬冰雁冷冷道:“方才就在同你说了,你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完全没有听见。” 楚留香愈发觉得尴尬,便就直接打开那张信笺,细细看来,却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夜半,正殿,待君至。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道是:扣窗三声为号。 这么看上去,倒似个邀约的意思。 难道说,那姑娘知道他为的是那白玉杯,所以故意给他留了这个字条,想要约他见面? 只是,她身在皇宫之中,他又刚刚把宫中搅了个底朝天,这会儿要去赴约,可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想是看到他有些犹豫,胡铁花笑呵呵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桃花不断的老臭虫,终于也又被花打了头的一天了……哎呦,死公鸡你为什么打我。” 三个人半真半假地笑闹了一阵,这件事情便就算定下来了。 楚留香从不拒绝危险和挑战,不过就是皇宫,便就是龙潭虎穴,他也不会怕的。 何况,他素来自诩风雅,既然佳人有约,他又怎么能够辜负佳人的一番美意呢。 只是,胡铁花到底还是因着口无遮拦,胡乱说话,被他和姬冰雁联手抢白了一回。 他们说的自然也还是他同华山派那位高女侠的事情。 高女侠是胡铁花的死穴。他一想起了这件自己理亏,偏偏又总觉得不是自己的错的事儿,愈发觉得气苦,很快便就在两个人的白眼中,兀自灌了几大口酒,然后便就直接醉的不省人事了。 其实,胡铁花这个大酒鬼,在这种熏熏然的状态之下,武功会比平时还要好一些。只是,今晚他是要去宫中赴约的,胡铁花的身上沾染了酒气,恐怕会惊动宫中的人。 到时候节外生枝,反倒不美,故此,他便就和姬冰雁一起来了。 这铁公鸡看着冷冰冰地,其实最紧张朋友,生怕他吃亏的,听见他要来赴约,便死活要同他一起,一进来之后,倒也的确同他联手躲过了几回巡逻的守卫。 果然是因着他闹腾了那一回,这宫里的守卫便就愈发森严了。 好容易摸到了约定的地方,他一敲窗子,果然,便就听见了她的回应。 还真是等着他呢。 不过,寻他到底是有什么事儿? 夜深露重,总不能两个人站在外头说话,故此,他摇头拒绝了姬冰雁无声的提议,在他担忧的目光中,转身推开了那扇窗子,轻轻地跃了进去。 几乎是刚一路地,他便觉得一股劲风袭来,那姑娘,居然真的对他出了手。 第67章 六十七耳目 万华原本也并不确定那白衣少年是不是一定会来赴约的。 但是通过之前与他在私库的过招,却让她觉得,他来的可能性至少有七八成。 因着,虽然不过只是见了一面,但她已经发现,这少年是个骄傲而又喜欢挑战的人。 深夜独自一个人闯入禁宫,还偏偏要穿着白衣,更是用着浓郁袭人的香料,说明他对自己的武功十分自信。 而且很重视自己的面子。 除此之外,大约也非常享受这种因着危险而带来的刺激感。 故此,见到她留在那个原本装着“一捧雪”的匣子里的那块木头和字条,他八成会忍不住好奇心和想要追求刺激的快\感,所以赶过来赴约的。 听着窗子被扣响三下的时候,她微微松了口气。 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总算还没有退步太多。 他果然来了。 这样,她之前想要做的事情,总算是可以接着做了。 其实那张字条,原本并不是写给他的。 她没有那么快的身手,能够在掉包的同时,还可以现场书写那么多字。 只不过,她一直没有机会把这字条给她想要给的人,只有顺便试试,能不能再重新培养个“耳目”了。 不错,她就是因为看见这位白衣少年的身手不错,性子也合适,便就临时起意,想发展他作为自己与宫外沟通的耳目。 当然,具体的情形,还是要仔细了解之后,才能决定。 今夜的邀约,不过就是这一系列计划的第一步。 小皇帝儿子虽然有些过分忧虑,但是至少有一句话他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她是太后,再不能如同之前在万花谷那般恣意妄为了。 她的武功虽然练回来了一些,可是这世间的高手千千万万,加上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盯住了她,总有人莫名其妙地就对她产生敌意。 这种情况之下,似乎真的不是很适合再随便出去夜游了。 那么,耳目的培养就很有必要了。 她原本看着白日里那个锦衣卫小哥,似乎是个可造之材来着。 他的虽然武功差了些,但好歹是个直爽又忠心的人。 虽然说,他是汪直的手下这一点,让她觉得略微有些缺憾,但是,总觉得他在汪直那里也并不算是太被重用的样子——他真正的心腹,不是带着去了海上,便就是隐藏在某个暗处盯着她,绝对没可能是这么个被摆在明处的傻乎乎的孩子的。 就这样,这孩子还肯为了他去死,可见是个实心眼儿的。 最妙的是,这孩子还以为汪直是绝对效忠于她的,故此对着她从来也都是恭恭敬敬的。 那种小狗一般的眼神中,都是忠贞和信任。 这种感觉,不会有错的。 那么,稍加调\教,他便就会忠心地替自己办事儿的。 其他的不说,做个耳报神还是可以的。 这并不需要太多的难度。 故此,她原本是想着找个时间去寻那个小锦衣卫的。 没想到,还没等她去找那孩子,这边儿,倒是来了个更合适的。 锦衣卫到底是要在宫里头当值的,这白衣少年倒是纯粹的江湖人。 若是平常的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她恐怕还没有勇气用——但,现下的形势下,似乎还是要多多尝试新的法子,才能行了。 反正,这种江湖高手,在这皇宫之中,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托他打听点儿消息,不过只是顺路。 既然他初次来是为的那“一捧雪”的白玉杯,那么想必也是个求宝之人。 如此,那就更好办了。 有所求的人,总是比较容易掌控的。 至于报酬的话,她想她那一私库的东西,还是可以支撑许久的。 正如楚留香在窗子外头纠结,万华在里头想的也不少。只不过,从楚留香敲开窗子进了房中开始,这事情的发展,便就有些出乎意料罢了。 万华想的虽然多,但是归纳起来也是很简单的。 那就是,先以武力制服,再以言语劝服,最后用财宝收服。 将这个人收为己用,或是干脆让他歇了再入宫的心思。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有什么损失。 她打定了这个主意,于是,便就搞了一次突袭。 其实,不过也就是想着先试试他武功的意思。 没有想到,一交手之下,这少年的武功,居然超乎她意料的高。 她当即便就收起了轻慢之心,全神贯注地同他“切磋”了起来。 这少年的身法十分轻灵迅捷,出手也是同身法一般的风格,白衣飘飘、香气袭人,此外,还有一股子酒味,愈发让人有些醺醺然。 不过万华的武功,也早已经今非昔比。 因着蛊虫的关系,她的内功一直在迅速增长,招式更是早就已经熟悉到几乎已经成为本能一般的程度,再加上同好几个江湖中排的上前列的高手交过手,故此,她完全有了同江湖一流好手们一战的实力。 几个大招用过去之后,那白衣少年的速度明显就慢了下来。 不过,借着殿外的烛火微光,万华却看见,他那一双星子一般的眼睛,似乎是愈发地明亮了起来。 果然,是个越有挑战,越会兴\奋起来的性子呢。 万华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把他直接用武力制服的可能性,似乎不大了。 倒不是说,他的武功比之前被她制住的人都高。 只是,这种“遇强则强”的不服输的性格,实在让人头痛。 如同她曾经有过“以弱胜强”的记录一般,想必这少年也曾经战胜过比他强的对手罢。 总觉得,骨子里有种相似感,好像再同另一个性格截然不同,却偏偏一样不服输的自己在战斗一般。 这必将是一场持久的消耗战。 而且,她们两个现在这是在禁宫之中交手,如果动静太大,是会引来许多人的。 别人尚且还好说,她现在,真的是已经开始有些在意小皇帝儿子的感受了。 毕竟他的那份关心不是假的。 她作为人家的便宜母后,总这么折腾,让他太过担心,总是不好的。 他年纪还那么小,就总是忧心忡忡地,她可生怕把这小孩子养歪了——那可是一国之君,若是真的长歪了,可是关系万民的大事啊。 想到这个,万华又觉得一阵头痛,不过,到底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的。她略一思索,便就率先退了几步,做出了停战的表示,开口道:“这位公子,功夫不错。” 那白衣少年也道:“姑娘的功夫,也不逞多让。” 万华微微一笑道:“公子过奖了,既然应约而来,本该烹茶煮酒,扫榻以待才是。此前是我失礼了,见到公子武功高超,才想着切磋一番……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那白衣少年笑道:“姑娘客套了。在下也是习武之人,遇到武功高强之人,也会忍不住想要切磋一番的。既然是切磋,何谈失礼。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在下楚留香,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原来他叫楚留香…… 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 万华笑着颔首为礼,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道:“还请楚公子这边坐下说话罢。此处燃灯多有不便,也不好寻热茶清酒,只有冷茶可以待客,请恕我礼数不周了。” 楚留香点了点头,也知道在这宫里头不能太过张扬,便就从善如流地走至窗边坐下。 未料到,还没坐稳,便听得万华又开口道:“外头夜深露重,且不时有禁卫巡逻路过,楚公子不如也请你那位朋友进来坐坐吧。” 楚留香微微一愣,继而便也笑道:“此事论起来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既然如此,我便叫他一起了。” 他闪身出了窗子,很快地,便就又带了一个人回来。 这一边儿,万华也准备了三盏温热的茶水——虽然不是很热,但是因着她宫中的茶具、茶水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倒是能够保证总能有合适的温度入口的。 看见她一副悠然待客的模样,楚留香微微一愣之下,倒是也大大方方地坐下了,但是被他带进来的姬冰雁就不免有些愣怔了。 他同楚留香和胡铁花不同,在他们三个人中间,最是注意这些细节之处。 他之前便就认出那写字的素白信笺来历不凡,写字的人也是颇有气势,想必是个为上位者。 她既然能够从楚留香的手里掉包东西,想必武功定然也不弱于楚留香的。 而且宫中那么多禁卫,只要她随便喊上几嗓子,楚留香也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脱身。 他早先就觉得,楚留香这一次动作太快了些。 因着此前胡铁花的胡闹打趣,楚留香这一次便要学人家“温酒斩华良”,玩儿什么“温酒盗玉杯”。 故此,他记得很清楚,楚留香这一次入宫盗宝总共还没有花上一个时辰。 这么短的时间,简直就是直接入了宫中宝库,拿来就走的程度。 可是,楚留香又说他遇到这位姑娘,被掉包了白玉杯,那么,想必是同她有过交手的。 那么,她这样的人,不但放了楚留香回来,还给他留了字条,邀约他再次入宫,简直不合常理。 除非,楚留香身上,有她另外需要的东西? 也不排除,这是个陷阱的可能。 这也是,他为何非要跟着楚留香进宫不可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原因,倒是真的很简单。 就是,他也想看看,这一位能够让楚留香失神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没有想到,就在他察觉到里面有个极其厉害的人同楚留香交手,还似乎很是势均力敌,难分胜负,让他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冲进去帮忙的时候,楚留香居然自己出来了。 听说是因为那姑娘要请他进去坐坐,他原本是十分紧张的。 结果,一进了屋子,见到真的有个姑娘坐在窗子旁边,为他们两个人斟茶,他不免有些愣神了。 这似乎,也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难道不该是杀气腾腾的陷阱么? 万华看着这个跟着楚留香一起进来的朋友,也已经在评估他的价值了。 倒是同那位楚公子有些不大一样,看着似乎是个谨慎而小心的人呢。 万华朝着他微微一笑,道:“这位公子不知道如何称呼?也请坐下喝杯茶罢。” 姬冰雁目光微闪,也坐下,不等楚留香喝茶,便就一气喝下两杯茶。然后在楚留香有些无奈和错愕的目光中,对着仍然带着平静微笑的万华道:“好茶,好茶,不知道,姑娘想要我们为姑娘做什么事?” 第68章 六十八约定 此人倒是够直接。 既然这样,倒是省了不少事儿,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就是了。 万华便也喝了一杯凉茶,淡笑道:“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想着问问两位公子,对江湖中事,可熟不熟悉?” 姬冰雁目光闪动,看了楚留香一眼,见到他只是摆出惯常的那一副似笑非笑、故弄玄虚的模样,并没有开口的意思,知道这一次多半又是要由他来做这个恶人了。 不过,他都已经习惯了,反正这种事情,也是他干习惯了的。也省得这老臭虫全程都在对着那姑娘发花痴,等下再有什么遗漏、吃了什么亏去就不好了。 故此,他也不管楚留香发没发话了,只专心看着这位自称万华的姑娘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东西来。 然而,遗憾的是,以他看人的眼力,一时间却竟然也看不出她到底想要什么? 莫非,她真的就是简单的想要同他们闲聊些江湖事? 姬冰雁陷入了疑惑之中,面上却仍是谦恭有礼地道:“我们在江湖中也厮混了十多个年头,即便不是事无巨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也算是知道一些……不知道姑娘想问些什么?” 万华笑道:“两位可知道‘海上销金窟’?” 此话一说,两个人的面色便就都是一变。 再看着万华的目光,便就有些不同了。 万华却仍是表情如常,如同说着家常一般地道:“我有两个朋友,好似被‘请’到那里去了。若是两位能够提供些有用的线索,那可真是不胜感激。” 楚留香和姬冰雁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疑惑和凝重。 万华却仍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并没有多说话。 似乎她也知道,这个地方,颇有些神秘和可怕,所以就能够多留一些时间给他们考虑一般。 良久,两个以目光交流的少年人似乎终于达成了一致。 或者,并不算是达成一致,只是其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人,单方面做出了决定而已。 因着这一次,开口的,却是楚留香自己了。 他看了姬冰雁一眼,终于还是决定无视他眼中的担忧和反对,缓缓道:“不知道万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的?据我们所知,这‘海上销金窟’要请的人,从来都是只有被请的人才知道。而且这些被请的人,一旦去了那里,便从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既然楚留香已经开了口,那姬冰雁也只有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这个老友,一向是最喜欢多管闲事的。 特别是美人的闲事。 这万姑娘虽非绝色,但自有一种比绝色美人更吸引人的气质。而且完全是一副为了朋友担忧的模样,老臭虫若是能够受的了不帮她,那怎么还算的上是游戏花丛、桃花满地的老臭虫呢? 为什么所有的姑娘,眼睛里看着的都只有楚留香呢? 这只老臭虫,到底有什么好啊。 那么多姑娘,就没有见到过一个能够长久的。 就连胡铁花那个老酒鬼,也有一个高亚男对他死心塌地,怎么轮到了他这个专一又顾家的好男人,姑娘们就看都不看一眼了呢。 姬冰雁一边儿按捺住心底的酸涩,一边儿忍不住叹了口气,接话道:“姑娘可是看见他们的船了?” 万华抬眼看了看这个原本还算是清秀,可惜在楚留香的衬托之下,完全被掩盖了全部光芒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是我的另外一个朋友见到过。” 楚留香道:“不知道姑娘那两位被请到岛上的朋友,是何人?” 姬冰雁看了楚留香一眼,补充道:“若是姑娘不方便说,也无妨。只是,听说那‘销金窟’主人请的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或是武林泰斗,或是江湖世家……因了此,才愈发显得他们的神秘和可怕。若是不清楚他们的身份,恐怕就更加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了。” 万华略微想了想,觉得令狐冲和蓝凤凰,应该不算是什么武林泰斗,而且与这两人一样,都是江湖中人,想必,彼此间可能也还会听过名字的。 说不定,会有其他的什么线索呢。 遮遮掩掩的,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如实说了的好。 她便径直道:“实不相瞒,我那两位朋友,乃是华山派的首徒令狐冲和一位叫做蓝凤凰的姑娘。” 她原本想着说这蓝凤凰是“五毒教的教主”来着。但是,因着此前见识过中原武林对所谓魔教中人的仇视和敌对,她便将这蓝凤凰的身份隐去没说。 反正,一个华山派的首徒令狐冲,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她心念方转,只听楚留香已经惊呼道:“居然是华山派首徒和五毒教的教主两位么?” 原来,他居然知道那蓝凤凰的身份? 看着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厌恶的意思。 对着令狐冲也是一样。 可见,这位“踏月留香”的楚公子,似乎也是个非正非邪的人物。 既然对这两个被弄到岛上去的人都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那么,事情就简单了。 万华点了点头,然后便就简单地将那日汪直给她汇报的情报简单同他们说了说。 其实,说是情报,也不过就是有人见到令狐冲和蓝凤凰在一条船上,被几个灰衣人拖进了舱中,运走了而已。 只知道船出了海,往哪个方向走、最后去了哪里,都一概不知道。 楚留香和姬冰雁听了,似乎也并不觉得奇怪。 说完了情报之后,万华再一次提出了邀约:“因着我在宫中不得随意脱身,只得烦劳两位帮忙了。”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当然,也并不是要两位白白辛劳。此前楚公子深夜到禁宫一游的事儿,我可以出面说说情,就此揭过。便是这样东西,也可以作为谢礼,送与楚公子。” 她将新的、装着“一捧雪”的匣子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打开,笑的很是含蓄。 但是楚留香和姬冰雁两个人不知道为何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说两个人都是年少成名,也做了不少鸡飞狗跳、说是亦侠亦盗,终究还是脱不了一个盗字。 姬冰雁更是因为对金钱的执着,被称为“一毛不拔铁公鸡”。 按理说,能够得到这价值连城的白玉杯,应该很高兴才是。 但是,不知道为何,两个人偏偏都高兴不起来。 楚留香看着姬冰雁苦笑了一下,两个人低声商量了一句,便就同时起身道:“这件事情,我们要回去商量一番。万姑娘不必着急,若是有什么消息,我们会再传信给姑娘的。” 万华点了点头,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便就也站起了身道:“那此事便就这么定了。我等两位的好消息。” 姬冰雁道:“只是这信要如何传?” 万华笑道:“我相信以楚公子的本事,这并不算是什么难题。”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惭愧、惭愧,万姑娘又在说笑了。” 见到他竟然会一脸窘迫,万华便也歇了打趣的心思,又郑重托付了一回,见两个人坚决不肯要那白玉杯,便也就暂时留在了自己身边儿了。 既然不肯先收,那么事后再给也是一样的。 只希望,这两个人,能够像看着那么机灵,真的探听出些消息才好。 虽然说相比汪直和那批贡品来,只有几面之缘的令狐冲和蓝凤凰好似算不得太重要,但是,好歹,也是她曾经用过些心思想要收为己用的人。 而且,比起大内西厂督主汪直和皇宫贡品只是怀疑同‘海上销金窟’有关系这种事儿来说,令狐冲和蓝凤凰是有人见过的,至少,不会有什么误导。 她原本是这么想的,不过没想到的是,事情的真相,却远非如此简单。 按下安排好了这些事儿便就回到床上就寝的万华不提,且说姬冰雁和楚留香自万华的寝宫出来,轻松避过巡逻的禁卫之后,顺利出了宫,回到他们下榻的地方之后,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即便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在那守卫森严的禁宫之中,压力也是很大的。 姬冰雁喘了两口气,便就转身提起了楚留香的领子道:“老臭虫你是不是疯了,怎么就那么答应了帮她做事了。” 楚留香苦笑道:“不然如何?等着她调集禁卫来抓了咱们么?” 姬冰雁叹了口气道:“只是那到底还是她和华山派的事,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就揽下来呢。” 这个时候,胡铁花也已经酒醒了。 听见这个话,也竖起了耳朵,插嘴道:“什么华山派?高亚男又怎么了?” 姬冰雁冷笑道:“她怎么了,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躲她还来不及呢?” 胡铁花抓了抓头道:“本来就是的,不过前几天我看见她,她居然不理我了,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嘛。啊,对,你们知不知道,她师傅枯梅大师也在船上。那船灰扑扑的,还有几个看不到脸的灰衣人一起,真是奇怪得紧。” 他这话一说,便就觉得那两个老友的面色忽然变了。 他一愣,不由自主地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楚留香正色道:“老酒鬼,你且说清楚,你是在哪里见到她们的?” 东华山、西华山两派的掌门亲传弟子,甚至还有东华山的掌门大师一起被“邀请”,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 莫非两个华山派有什么秘密,被盯上了么? 楚留香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一次的事儿,可能会相当棘手。 似乎为了验证他的这个预感,客栈的门忽然被扣响,有人在门外冷冷道:“楚留香是不是在里面?” 第69章 六十九黄雀 屋内的三人俱都是一愣。 不过因着那人的声音虽然冰冷,但听得出来是位女子的声音,所以,胡铁花和姬冰雁只是微微一愣之下,便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楚留香。 来人是来找楚留香的。 这种事情,这么多年来,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只是,这来的若是个男子,那即便是件麻烦事儿,也多半可以通过打一架或是喝一回酒解决掉。 但若是个女子,这事儿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谁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之中,最有桃花运的便就是楚留香了。 当然,桃花运多了,往往就会变成了桃花劫。 之前一起行走江湖的时候,大家也没有少遇到过各种江湖美人来找楚留香。 有些是来寻仇的,有些是来觅爱的,但是,更多的却是不打不相识,最后爱恨缠绵,轰轰烈烈来相爱相杀一场的。 今儿这位,不知道,却又是什么来历。 楚留香看着两位兄弟的眼神,很明显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便只有苦笑着摸了摸鼻子,然后站起了身,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俏生生的美貌佳人。 但见她正直妙龄,亭亭玉立,衣着华美,一张面容却更美过衣饰百倍。 而她那种不知道如何形容的风姿,却竟似比她的面容更美。 不过,这佳人美虽然美,却很明显是从未见过的。 楚留香正在愣怔,却不料,那佳人见到楚留香,当即便就展颜一笑,娇声唤了一句“我可找到你了”,竟然就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身上有着一种十分浓郁、偏偏却让人感觉淡雅之极的香气。 她用的身法也很巧妙。 轻灵、迅捷,让人避无可避。 虽然说这种过于飘逸的模样有些让人在意,但,却也让人弄不清楚,这到底是一门武功,还是舞蹈。 因为实在是太好看了。 只要是个男人,便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她这样简单的动作吸引住,至少会有片刻间的失神。 总之,楚留香一个没留神,那佳人纤腰一摆,已经钻入了他的怀中。 他微微有些窘迫,不过想要再躲避,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姑娘柔若无骨的身体几乎是挂在他身上,然后足尖微转,便推着他一起退进了房门。 她的脸上也带着最温柔妩媚的笑容,竟似同之前在门外用冷冰冰的语气质问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想必,她是很想用这种方式,在房中同楚留香好好谈谈的。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门的里面,除了一张床榻之外,还有两个光是看着他们两个这样“造型”进门来,就已经目瞪口呆了的“呆子”。 她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旋即便就又换了一副面孔,开始同这三个男人周旋了起来。 这美貌的女子,当然便就是公孙大娘。 她便就是“红鞋子”的首领。 最擅长的就是剑器,那原本便就是一种舞蹈。 这种舞蹈,要最美的人、最美的衣服才能将其威力发挥到淋漓尽致。 而她,为了便于在江湖中行走,在易容术上也有极高的造诣。 除了“改变容貌”之外,更是能够配合容貌随时变幻不同的性格,完全能够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种本领让她行走江湖多年以来,都游刃有余、平安无事。 绝美的风姿和多变的性格,更是让她在对付男人的时候无往不利。 故此她自认做这种事儿,是手到擒来的。 而且既然是被金九龄“拜托”来这里探探“盗帅”楚留香的虚实的,她好歹不能辱命才是。 不然,她就不说了,“红鞋子”那些姐妹们又要怎么办? 金九龄那死鬼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闯荡出来一个“天下第一名捕”的名号也就算了,听说这段时日竟然还搭上了宫里头的大贵人。 她原本还以为这个昔日的旧情人找到她,是要“旧情复燃”的。 谁料道,一来就被捏住了“软肋”,竟然被他以她们整个“红鞋子”的存亡做要挟,要她替他办事。 他自言这一回便就是“奉旨”出来办案的。虽然说,办的并不是她们的案子,可是,即便偶尔在京中行走,她也罢,她的姐妹们也罢,总是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里的。 他是官,她们是“贼”,怎么可能会斗得过他。 何况,好歹是她年少无知的时候,真心待过的男人。 不小心,就留下了不该留下的把柄了呢。 公孙大娘半是无奈半是悔恨地接下了这个差事。不过,好在这个楚留香,倒是个样貌出众的少年。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少年,为何成为了金九龄,甚至可以说是宫中那位贵人关注的对象。 难道,就只是因为他是个“盗”? 那么说,还是同行? 公孙大娘怀着复杂的心情,应付起这几个男子。 按下她如何以一对三不提,只说金九龄,却也正一个人躲在暗处观察着这件客栈的情况。 自从被表情淡然的太后娘娘从宫中“请”出来之后,他心里便就一直窝着一股子火。 他年少成名,身为很有名气的“天下第一名捕”,家世不论家世还是容貌,都十分出色,从没有试过什么大的挫折,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的存在。故此,他一向自视颇高,从来没有人这么冷淡地对待过他。 而且这偏偏还是个女人。 女人,是他最擅长对待的一类人了。 自从十三岁入江湖,他就没在女人身上吃过瘪。 更不要说栽什么跟头了。 可是这个女人,似乎很不一样。 他原以为她会是个胆小懦弱的深宫妃嫔,再不济也是个寂寞空虚的欲\望\少\妇,再者就是天真纯洁的懵懂女子。无论哪一种,他都不会失手。 一条飞黄腾达的路,似乎已经在他眼前展开。 谁料道,不过才第二回见面,她就已经显露出了跟之前那一次截然不同的性情。 原来她并不是因为胆小懦弱而沉默寡言的。 若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她便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这个“天下第一名捕”。 毕竟,在她的眼中,所谓的天下第一名捕,也不过就是她的一个普通的子民。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她的眼中,似乎还远远比不上汪直那个阉人。 可能到了她那个位置,男人已经并不算是什么能够放在心中的事儿了。 她的儿子是皇帝,拥有整个天下。 可是这位拥有这江山的帝王,才不过四五岁的年纪。 一切,当然就还是掌握在她这位太后娘娘手中的。 金九龄为自己之前居然小看了这位太后娘娘而感觉到懊悔。不过,他一向是个脑子灵活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杀出重围,在那么多能干的人中间脱颖而出,成为“天下第一名捕”了。 他很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策略,决定还是从案件上做出些突破。 那位太后娘娘能有那样一副连他都能骗过去的完美表情,那么,也就只有有用的人,才能入她的眼了。 他会向她证明,他很有用。 所以他直接找到了公孙大娘。 并且,用着绝对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让她为自己做事。 这除了能够用最快的速度得到他想要得到的结果之外,而且还证明,他的男子汉魅力,也完全没有逊色。 这不是很好么? 仔细倾听者客栈房内的动静,金九龄露出了微笑。可是,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只认真盯着这几个人,浑然不觉,自己和公孙大娘,甚至连楚留香等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别人的眼中。 不远处的树丛中,有两个女子正静静站在枝叶掩映下的树丫上凝望。 她们身着白色的纱衣,面上也蒙着白色的面纱。通身上下没有别的装饰,只在腰上系着一根银色的丝带,在朦胧的月色中反射着多少带了些冰冷之意的微光。 其中一名女子似乎年纪较轻,与另外一名女子相比,有些沉不住气。故此,眼看着公孙大娘挂在楚留香的身上进了客栈的房门之后,她便终于还是以传声入密的秘法,对身边的女子道:“六姐,咱们不用出手么?” 那被唤作六姐的女子转头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她低下了头去之后,方才也同样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冷冷道:“你太心急了。师父只是要咱们来打探消息,并没有说要出手干涉甚么事情。便就是有,也等四姐从紫禁城中出来再说吧。” 听见这女子这么一说,那年纪略小的女子便就恭谨地应了个“是”,继续站在原地观察那客栈中的一切,却再不多言。 除了四姐到十四姐,这几位师父亲自指导过武功的正式弟子之外,她们这些没有序齿的弟子们鲜少能有机会出宫。 这一次若不是因为师父忽然对京中的事情感兴趣,而人手又实在不足之外,需要重新选拔弟子来支援外,她们也并没有什么机会出宫来的。 而且,单单是京城,师父都派了三个师姐来。可见,师父对这些事的重视程度了。 她是被分来跟着六姐的,另外与她一起练功的一位师妹是跟着四姐的。 想到那个与她同住一室、温柔又害羞的小师妹,她不免有些担忧。 她好歹也是出宫办过一两次差事的。小师妹可是第一次出宫呢。四姐的性子比六姐还要冷一些,不知道小师妹她会不会惹得四姐不高兴。 听说她们是去了紫禁城中,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了。 她正在沉思,却忽然听得六姐冷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又在发什么愣呢?” 她不敢隐瞒,只得如实道:“阿静她是第一回出谷,不知道她跟四姐,现在怎么样了。” 六姐冷淡地道:“她们怎么样,用不着你替她们操心。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便好。” 听得这话,小姑娘再不敢多言,只恭谨地应了句“是”,便就心无旁骛地继续盯着那几个人了。 而六姐却不免陷入了沉思。四姐的武功是没有问题的,但,再加一个未入流的弟子,就不知道会如何了。 听说那个司徒静,是第一回出宫。就这一次,还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而师父居然没有拒绝? 这可就稀奇了。 明明武功在诸弟子中,都只算是中等,性子也是个胆小懦弱十分不讨喜的。 她为何非要出谷办差? 还非要跟着被派去紫禁城中的四姐——莫非,她其实,是想去找什么人? 六姐心中忽然涌上一阵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们都不知道的是,在离着她们有一段距离,比常人耳目所及更远的地方,却还有两个人。 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坐着那人,一身雪白锦衣,月色下,闪动着柔和的微光,竟然是上好的绸缎制成,配合着他沉静优雅的表情,好似一个月下独酌的世家公子。 另一个站着的人,却是浑身灰扑扑得,看着像是个书童。 仔细看去,却发现,她虽然做男子打扮,却是个瘦小干枯、年纪已经不轻了的女人。 她的表情,就完全称不上是优雅沉静了。 即便在月光的柔和之下,她看上也堪称可怖。 因着她本就苍老干瘪的脸上,居然有一道极长的疤痕。 那疤痕贯穿她整张脸,似乎有人将她的脸整个削掉了半边。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也只有一只眼睛。 另外一只眼睛的地方,现在已经只剩下了个空荡荡的黑洞。这么看上去,好似晚上出巡的夜叉鬼。 然而她当然不是鬼。 她正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目光专注地盯着身边那个沉默而高雅的白衣少年。 月色掩映中,她那只剩下一只的眼睛里,好似也闪烁起了丝丝柔光。 那模样,竟然如同在看着自己最心爱的情人。 又好像,在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但,正因着有了这样的情感,才让人觉得,她其实也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是一片安静的荷塘。 此时虽然没有荷花,但是月色之下,面对着一池碧水,或吟哦或抒怀,也算是一番雅致的乐趣。 然而那公子却并没有吟诵什么诗句,也并没有抒发什么情怀。 甚至,他连风景也没有看,只是坐在那里闭目凝神,似乎是在冥想,又好似在沉思。 他不动不言,便已经像是一幅画。 即便只有他旁边的那个人在看,也并不能减少这幅画的美感。 良久,那干枯的独眼老妇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平静。 她看着白衣公子,用嘶哑的嗓音缓缓问道:“如何,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白衣公子缓缓睁开眼睛,原本该是缀满星光一般的瞳孔,却竟然是一片灰白——让人忍不住叹息,如此丰神俊朗的少年,可惜,却是个瞎子。 他微微一笑,仰起头来看着身边的那个老妇人,缓缓答道:“没想到那边儿今日这么热闹。不但有盗帅和他的两个兄弟,天下第一名捕和公孙大娘,甚至连神水宫的人也在。” 灰衣老妇人看着他的目光依然柔和动人,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怎么温柔无害。 她冷冷道:“要不要我去杀了他们。” 白衣公子摇了摇头道:“不必。” 灰衣老妇人有道:“还是我直接进紫禁城,替你抓了那什么太后来?” 白衣公子笑道:“阿梅,你为何总是这么心急。你放心罢,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们只需要看着就好。” 被唤作“阿梅”的老妇人,听得他这么唤她,竟忽然如同一个娇羞的少女一般低下了头去。 她当然对白衣公子的这话没有半点异议——事实上,她可以为了他的一句话、一个示意就去杀人,甚至去死。 这完全同陷入热恋的少女能够为情郎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看着他的眼神,同热恋中的少女也并没有什么分别——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他都知道。 正如,她也知道他知道一样。 月色愈发朦昧了起来,这初看之下有些奇异的两人也在这柔和的光中,看上去多了几分和谐。 他们久久地停驻,无论谁看上去,都好似是在欣赏面前那荷塘月色的风景。 没有人知道,那看不见的白衣公子,有着一双多么灵敏的耳朵——他的耳力比蝙蝠还要灵敏,即便是这么遥远的距离,他也能清晰地听见他想要关注的人的一切动静。 如同盯着楚留香和公孙大娘的金九龄以为自己是黄雀在后,其实浑然不知道自己被神水宫的两个少女使者盯着一样。 神水宫的两个少女使者也完全不知道在那么远的地方,还有人“黄雀在后”。 这四拨人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关联,让这原本应该是十分普通的安静的夜晚,也平添了几分诡异和神秘。 另外一边儿,万华在应付完了楚留香和姬冰雁之后,也终于坐回了床榻之上,准备继续修炼她万花谷的内功。 她隐约有一种预感,好似随着汪直的失踪,有什么大事,要降临了一般。 而且,这个大事儿,恐怕,并不会十分让人愉悦。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练好了武功,才有可能更好地应对罢。 似乎有很多线索,但是每个线索似乎又都联系不起来。这种情况,让万华十分抑郁和焦虑。 不过,这个晚上,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当她将花间游和离经易道都运行了几个周天之后,她忽然发觉有些冷。 以她的武功,在这种季节,“冷”,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一种感觉。 然而,刺骨的寒意却愈发明显了起来。 同时她察觉到整个大殿似乎有些不寻常的气息——那是杀气? 似乎又不是很像。 到底是什么呢? 正当她疑惑不已,暗自戒备着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房中多了两个人。 两个身着白色纱衣,蒙着白色面纱,只在腰间系着银色腰带,浑身上下再无饰物的人。 她正待开口发问,却已经听得那白衣人之一已经开口,冷声道:“你便就是太后万氏?” 万华冷笑道:“应该我先问一句‘来者何人’才是,寻常闯入别人房中,难道不应该自报家门么?” 那白衣女子冷冷道:“我们是神水宫门下,我们宫主想与阁下一晤。” 万华道:“只恐怕你们没有这个本事。” 那白衣女子道:“有没有这个本事,你试试便知。” 她说完,竟然足尖一点,朝着万华扑了过来。 这身法极其轻灵优美,好似舞蹈一般,让人目眩神迷。 却如流水一般,流畅无比,让人看不出破绽。 万华瞳孔微缩,挥动玉笔,迎了上去。 第七十章 神水 这白衣少女虽然蒙着面纱,但是听着声音却是极其年轻的。 她年纪虽然不大,可是看那身法招式,竟似已经在武功心法上造诣极高。 这便就是很难得事儿了。 万华半点儿都不敢大意,当即静气凝神,集中全部了精神来应对,这才顺利接住了白衣少女这起手的几招迅猛的攻击。 万华曾经跟好几个绝顶高手交过手,对方不过是个武功不错的小姑娘,按理说,她不应该会如此如临大敌才是。 可是她只看了一眼,便就知道,这个对手,跟以往的并不一样。 概因这少女的武功虽然不是绝顶的高,但是武功心法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流派。 以万华自己的亲身经历来看,对战之中,实力固然是决定性因素,却也会有“以弱胜强”的情况出现。 这个时候便就显出每个人所修习的武功心法的高下来了。 万华自己的内功心法出自万花谷,固然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绝顶秘籍,此前同人交手的时候,多有得益,她便也就觉得自己这心法算是高的了。 但这回这么一看,这白衣少女的功法却竟然也是世间少有的绝学。 因着这少女的身法不但看着优雅美观,速度也是出奇得快,如同飞瀑,直下三千,带着种先声夺人的气势,若是不好好应对,一定会失了先手,吃个大亏。 万华面沉如水,手起笔落,连用了几个大招,这才好容易化解了对方凌厉的攻势,稳住了局面。 只不过,这少女竟然别有一种冷静与狠厉,虽然被挫了锋芒,却立刻变了招式,竟然稳扎稳打,想用持久战来取胜了。 万华有心用大招直接对这少女下重手,只因这武功实在难得一见,她便暂且也稳了稳,想再看看她的其他招式。 不过这么一来,万华便有余力想点儿其他的东西了。 她也想起来这白衣少女方才自报家门,说的是神水宫的人。 之前便就觉得这“神水宫”听着有些耳熟,一交手之下,觉得她们神水宫门下的功法隐约有些像是流水、飞瀑这种“水”之一道。 到了这个时候,她总算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到过“神水宫”相关的东西了。 “世间至柔至刚者,皆莫过于水。” “有门派坐落于桃源之外,幽谷之间,名曰神水宫。其宫主名唤水母阴姬,自‘水’悟道,创神水之诀,无敌于天下。” “神水宫众,俱为女子,宫规森严,擅入者死。” 寥寥数语,已经勾勒出一个神秘而可怕的门派。这便是近来忽然风靡于江湖的奇书《天下武功奇谈》中对“神水宫”和“神水诀”的记载。 万华最早听说这本书,还是从陆小凤那里听说的。 只不过,他也不过只是听说,没有能够见到实物。 万华因着近来对江湖事涉足愈发多,故此还是挺想着弄到了这么一套介绍天下各门各派武功的书来看看的。 当时陆小凤拍着胸脯说这件事情就包在他的身上,可惜没过多久他和花满楼便跟着那位日月神教的圣姑任大小姐杀到黑木崖去了。 此事便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这书的风靡程度实在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计,不过才半月有余,这本原本只是小范围传播的书,便就成了江湖中几乎人手一本的热门读物。 万华虽然有几日没有能够出宫,但是因着这书太过有名,连宫中武功不算太高的侍卫们也有人知道,故此她还是想法设法弄到了一本。 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好生拜读了一番。 据说此书乃是江湖中的第一部奇书,看署名是一个叫做“百晓生”的人所做。 这当然是个假名。 没有人知道这位“百晓生”的真实身份。 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入江湖的,但是他的点评在武林中却十分有权威。 虽然这位“百晓生”颇有些像是横空出世,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江湖中人却都很认可他的话。 对于他对各门各派的点评和介绍,也都奉为圭臬,十分推崇备至。 整个江湖甚至连他作为这本书的附带和噱头弄出来的什么“江湖兵器谱”的排位,也十分心悦诚服。 当然,这些心悦诚服的人,多半是没有能够在这个江湖兵器谱的排名上挤上去一席之地的普通江湖民众。 其他榜上有名的,即便是有什么争议,也通过私下决斗的形式解决掉了。 《天下武功奇谈》的正文是介绍点评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的,主体内容一经写成,基本上就是不会再变了。 可这兵器谱的排行榜是实时更新的。 只收录武功最好、并且兵器也全然不重样的一百个人,是为江湖上最厉害的一百种兵器。 但凡江湖中人,谁不图个面子好看,故此为了那兵器谱上一个名次,都打破了头,纷纷约着决斗。 决斗者们一决生死,胜者生、败者死。 如此一来,谁上谁下是很明显的事儿。 而决斗的结果便就也体现在那兵器谱的更新上了。 刀、剑、枪这种常见的武器原本应该是竞争激烈的。可惜虽然练习的人多,但是出类拔萃的就那几个,反而倒是沉寂了下来。 而峨眉刺、判官笔、甚至很多稀奇古怪的兵器,倒是因着练习的人少,不为人知而被同样练习这种兵器,或是其他兵器的人挑战。但是旁门左道,终究无法登大雅之堂,不过是在几十名的地方厮杀罢了。 故此,在最开始的一番混乱厮杀之后,整个江湖兵器谱就逐渐地稳定了下来。 这样下来,当然也就有更多的人相信这个排行榜,将其视为武林权威了。而每期更新了这个兵器谱的《天下武功奇谈》,也就因为成为了一本奇书。 没有人想起来去质疑这个兵器谱,最多就是有些人会为了冲击排名而不断约战罢了。 估计是大家忙着决斗还来不及,倒是没有人有功夫质疑这个最先弄出排名的人,到底有没有资格给大家排名这事儿了。 总之,这本书问世不过半年,就成了炙手可热的江湖奇书。 这个兵器谱也成了江湖中人最为重视的地位象征和进步的梦想。因此,愈发扩大了那本书的知名度。 然而,最顶尖的几个人,当然是基本不会变化的。 比如前十名里面,就有名动天下的少年剑神西门吹雪的剑和日月神教新任教主东方不败的绣花针,然而水母阴姬、石观音,甚至陆小凤、楚留香这些绝顶或是超绝顶的高手,除了几句简明扼要的介绍之外,倒是反而没有排名——据说是因为一是百晓生的兵器谱不排女人,二是他们不用兵器。 且不说这个事儿给女侠们带来怎么样的冲击了,其他不用兵器的男人们,也对此十分不满。都想着寻百晓生要个说法。 但不管怎么说,前十名的高手们,是大多不屑于排名先后这种无聊的事的。 十名之外,倒是有些有心的人想争上一争的,可惜,这排在前十名的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再不然就是不世出的隐士高人、甚至是一派之主,自然不是什么人都有什么机会能够与他们一战的了。 最神奇的是,传言中这位“百晓生”根本不懂武功,乃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 大约也就是因着他其实不懂武功,故此,江湖中人本着所谓的江湖道义,才能任由他一个“外人”来品评吧。 杀了个江湖人,大家还能说是“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可是 这位书生虽然有一肚子才华,但是早年下了好几场科考,不知道怎地就是中不了。 不但中不了,最后一回下场的时候,还悲剧地卷入了什么疑似抄袭的事件中。 那时候先帝尚在,也还没有被万贵妃弄得神智全无,故此在处理这些事件还是有些雷霆手段的。 被主考官发现之后,判了个终身禁考。故此,这位书生自此便就投笔从武,原本还想着在江湖中闯出一片天的。 奈何他一介文弱书生,虽然头脑尚可,但根骨奇差,因此,虽然说他看起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都是过目不忘,每个内功心法的招式妙处俱都能够融会贯通,但偏偏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儿修炼出内力来。 如此又蹉跎了几年,竟然是文不成武不就。几重打击之下,这位书生万念俱灰,无颜苟活于世,险些自绝谢罪。 后来据说是准备跳崖的时候,得了个机缘,被个云游到那里的高僧点化,瞬间大彻大悟,意识到了天生我材必有用,开始挥斥方遒,指点武林,遂成一代大家——点评江湖的大家。 因着他是个极其刻苦的人,向来是做什么都不留余地的。 他旧年读书,便就认认真真地读书,寒窗苦读,十年有所成。可惜时运不济,没能金榜题名,但是文字造诣和文学素养,自然的非同一般的。 而他弃文从武,也是认认真真地拜了名师,用尽办法搜集了各门各派的武功心法。虽然说他能够收集到的,大都是些基础的招式和心法,但是习武一道,便是再高深的武学也是从基础开始的,也算是能够以小见大,一通百通。 虽然说最后也没能练成什么像样的武功,但是很多秘籍他却也都背了个滚瓜烂熟,点评起各门各派来,便胸中自有沟壑了。 有了这两样优势,要做出这么一本书来,便不是什么难事儿了。 而这一次,他既然想做一个能够点评天下武林英雄的大家,便自然还是沿用他一贯的认真和执着,不但跑到各门各派去参观拜访,竟然还想方设法观摩了许多高手对战。 此事极其耗费时间,即便是认真刻苦执着如他,也足足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完成。 如此的态度和付出,加上他总算是找准了自己的优势,故此,这一次竟然还真的成了。 这本书一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几乎所有江湖人的心。 也是拜这本书所赐,万华总算是不再两眼一摸黑,多少能够知道,同自己交手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她将这些内容快速过了一遍,那白衣少女的招式也差不多用老了。 她便就不再拖延时间,直接出了大招将白衣少女放倒了。 另外一个白衣少女一直在旁边看着,此刻见到同伴倒地,不由得惊呼一声,似乎想要冲上来救护。 谁料却被那倒地的少女狠狠喝道:“还在这里戳着干嘛,还不快滚出去,等着一起被抓么?” 那少女诺诺地应了一声,却当然已经来不及了。 万华飞身点中了她的几个大穴,很快就制服了她——这小姑娘的武功,似乎不怎么样。 那么,似乎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儿吧。 万华想到这里,抬手掀开了这小姑娘的面纱,对着她惊恐的泪眼,笑得温和: “这位小妹妹,你知不知道,你们宫主寻我,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第71章 七十一雌雄 那小姑娘的胆子实在不大,被万华这么一捉弄,愈发像是要哭出来了。 不过,她这恐惧和胆怯背后,却似乎隐藏着一种对比较强势的女子的奇异的忍耐和顺从——虽很微弱,但是却是存在的。 或者别人不能发现,但是万华素来对着对手们都是观察入微的,故此,即便是这样微弱的情绪,却仍是没有逃脱万华的眼睛。 而这也是万华为何要如此对她的原因。 相比故意要捉弄人的恶趣味来说,其实,万华这么做更主要的是想要试探一番。 看看她刚才是不是看错了,进而判断基于这个信息之上的猜想是不是准确。 看没看错,总是要试过才知道的。 而怎么试,更是一件需要技巧的事。 太明显恐怕会直接吓到这如同小白兔一般羞涩的小姑娘。 太委婉却又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因此,万华还是稍微想了想才开始行动的。 她缓缓靠近了这小姑娘,面上虽然笑着,但是目光中却满是强势和威仪,正是她猜测的,那种应该会让这小姑娘惊惧又顺服的女子模样。 事实证明,她猜的没错,果然这么一试之下,她便见到那小姑娘惊恐之中,居然慢慢地,有些屈从之意。 就好似,她马上就能够按照万华的心意将她想知道的东西都如实地说出来似的。 万华心中暗喜,正待乘胜追击,却不料先前已经被她放倒了的那位声线冷淡的白衣少女忽然冷冷地开口,朝着那白衣小姑娘道: “阿静,你不要上了她的当。她可不是师傅,你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便就是师傅再疼你,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少女的声音虽然好听,但是却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那小姑娘浑身一颤,竟真的从万华的威慑中回过了神来,再不肯跟万华有什么目光对视了。 万华暗道可惜,又想着不应该对之前那个凶悍的白衣少女掉以轻心,应该封住她的所有穴道才是。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也已经没用了。 她有些悻悻地直起了身子,放弃了跟那小姑娘较真,略微想了想,便转头去找那白衣少女。 同那小姑娘不同,这白衣少女自始至终都很是淡定。 不管是对她发出攻击,还是不敌之后被俘,都没有让她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此刻,被万华揭开了面纱,自然也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当然,只是被揭掉面纱这种事情,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值得慌乱的事儿。 若是被个男人揭掉,可能还要娇羞慌乱一下,万华却是个女人,这样一来,威慑力就几乎完全没有了。 只不过,万华却总是觉得这位冷若冰霜的白衣少女那一脸的淡然中间,还隐约有些讥诮和嘲讽之意,这就有些奇怪了。 再想到方才这白衣少女同那小姑娘说的话,万华心中忽然一动,便故意试探着问道: “我方才不过只是想同那位小妹妹开个玩笑,姑娘何故忽出此言?莫非姑娘觉得,我同你们师傅很是相似” 她这话一说,这白衣少女满脸的淡然再也维持不住,当即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了毛,冷冷道: “你同我们师傅怎么比?你怎么配?“ “哦,那么说,你们师傅找我,是为了什么?” 白衣少女恨恨地看着她,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目光却不自觉地掠过了她的脸。 原来,竟然是因为这张脸么? 万华有些愣怔,心中霎时间有了些猜想,却分毫不露声色。只看着那白衣少女淡淡道:“难道是为了这张脸?” 她故意笑得暧昧不清,就想激得这白衣少女方寸大乱。 她已经发现,这白衣少女虽然看着冷冰冰的,心中却似有一把火。 其实说到挑拨,挑拨这白衣少女,比挑拨那个小姑娘还要有用。 只需要找对了方法。 比如现在这样。 果然,她话音刚落,那白衣少女便愤然道:“你得意什么,你的姿色不过也只是寻常而已。” 万华笑了笑道:“说的也是。我看你们两姐妹颜色俱都十分出众,想必十分得你们师傅疼爱了。那不知,还要找我,是为何事?“ “莫非……他其实是个觊觎天下美色的丧心病狂之人?” 她故意将对方说的不堪,甚至连对方的性别都刻意模糊,目的就是想要激怒这白衣少女。 不过寥寥数语,万华已经发现,这少女对她们口中的神水宫宫主,应该也就是她们的师傅有种特别的情感。 先开始她还以为是普通的弟子对掌门师尊之间的那种孺慕之情。 但是,从那少女打断她和那小姑娘之间的谈话的时候起,她便发觉,这少女对她师傅的感情有些奇怪。 接下来的有意试探,更是让人感到奇怪。 与其说是孺慕之情,倒不如说是……男女情爱。 可是印象中,那神水宫的宫主水母阴姬,似乎是个女人。 难道,她们的师傅另有其人? 或者根本就是那个百晓生,把人家神水宫宫主的性别写错了? 万华这一个念头还未转完,便就见到那白衣少女气红了脸,大喊了一声:“我杀了你!” 她喊完便就浑身发力,竟似要强行冲开被万华点中的穴道。 她武功虽然高,但是此刻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什么章法,更加没法子解开万华那种用特殊的法子点中的穴道了。 不但如此,她还很可能因着岔气而经脉错乱。 万华吃了一惊,正想着赶紧阻止她,却不料这个时候,忽然一阵风吹过,就如同自然而然穿窗而入那么自然。 万华微微一怔,等到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白衣少女和白衣的小姑娘,已经不见踪影了。 屋内却多了另外一个人。 白衣。 身材高大。 一头卷曲的黑发如同水藻一般散落在颈旁,衬托得来人额头饱满,五官深邃,整个人都带着种神秘而硬朗的魅力。 就那么静静站立在那里,简直有种动人心魄的震撼,雌雄莫辨的致命吸引力。 万华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问道:“阁下是……阴宫主?” 那人没有开口,仍是静静盯着她,良久,方才缓缓道:“不错,我便是阴姬,你果然如他所言,很不错。” 万华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不知道是谁同宫主说起的我?” 水母阴姬道:“这不重要,你并未让我失望,这便就够了。你可愿意,随我去神水宫么?” 万华摇了摇头道:“多谢宫主美意,只是我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做,暂时无法脱身,只能辜负宫主的美意了。” 水母阴姬似乎对此不以为然,淡淡道:“你说这个太后的位置?空有其名,并无实权。百般劳碌,皆为虚空。便就是要你做这么一个太后,又有何意趣儿?还不如随着我回神水宫,保管比你在这里还要快活。” 万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虽然不知道是何人同宫主说起了我,也再次多谢宫主美意,但我真的想留在这里,好好做一个好太后。” 水母阴姬听了她这话题,不免叹息道:“原本以为你是个通透之人,莫非仍是看不破红尘繁华,俗世虚妄么?” 这话说的,便就带了些佛意了。 万华十分无奈,但见到这位宫主毫无杀气,便也就没有主动挑起事端。 毕竟,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够感觉的到,这位宫主身上的武功到底有多可怕。 即便以万华过去巅峰时候的武功来看,恐怕也并不是这位神水宫宫主的对手,更不要说现在这种时候了。 不只是她,恐怕整个天下之间,能够同这位水母阴姬一战的人,可能也并不会多。 因着她似乎已经入了“道”。 这样可怕的女人,居然会对她这样一个被困在深宫里的人青睐有加,真是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只是无论高兴还是难过,她都不能跟这人走。 要怎么才能让她明白呢? 对方似乎是意外的执着啊。 万华有些头疼地想要再同她理论理论,谁料,那水母阴姬却忽然微微蹙起了眉尖。 她仔细听了听窗外的动静,然后才开口道:“你再好好想想罢,只要你肯来,我保证你比做这太后,甚至是帝王都还要开心。” 万华微笑不语,心中却在思索,窗外到底发生了何事。 水母阴姬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且想想我的话,我改日再来寻你。” 说完这句话,她便就闪身退走,如同来的时候一般突然而迅捷。 万华有些愕然,继而且也不免叹了口气,暗道能够让水母阴姬都在意的事情,不知道是什么。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第72章 七十二父女 万华原本以为,她对晚上这种时不时地就发生的被个什么很厉害的江湖高手骚扰的戏码已经很是习惯了。 可是,当她看见今晚的第二波“访客”登门的时候,还是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因为,她原本以为,能够让水母阴姬那样的高手忌惮的人物,一定会是个更加可怕的高手。 可是她发现,翩然落入她大殿的,却是一种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类型。 该怎么说呢? 她从未见到过如同这般的人物。 来人的相貌当然是非常出众的。 不过,生的一副好相貌的男子,她也并不是没有见到过。 从最开始的汪直、到白云城的少主,无花和尚,甚至陆小凤和花满楼,乃至令狐冲和楚留香都算是美男子。 至于王怜花和东方不败的相貌,更是男子之中少有的出类拔萃。 而且,更加难得的是,他们还都各具特色,都算的上是魅力十足。 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如同此人一样,带给人这般的震撼和诱惑。 因着,如果说除了东方不败之外的其他人还能作为男子,让身为女子的万华欣赏、甚至心动的话,但这一位,却似乎已经是完全超越了男女的界限。 当然,那位东方教主似乎已经完全偏向了女子之美,让人根本就不会关注到他的性别,自然又当别论了。 但说到这个人,却同上述几位完全不同。非常奇怪般的,他既没有失去男子的阳刚俊美,也兼有女子的温柔婉约。 他甚至可以做到上一刻的时候,如同一个英伟的男子一般风度翩翩,但下一刹那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女子,迷人之致。 这么两种截然不同性情,这么自然的切换,仿若具都深入骨髓一般,真是让万华大开眼界,觉得简直像是见到了一个新物种一般——这样的人物,恐怕并不能用寻常的男女之分,来对他进行界定了。 虽然,他的经络分布、人体特征,还都是男子的并没有错。 可是他那偶尔的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的风情,却比许多女子还要柔美,还要风情万种。 他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美目中光华流转,虽然一言未发,却似乎比开口说话,更有用处。 若是换了平常的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恐怕都无法抗拒他这样的眼神。 便就是万华,也觉得这殿中的气氛渐渐变了,变得愈发诡异了起来。 万华心中充满了无力,叹了口气,还是率先开口,缓缓问道:“阁下深夜来此,不知道是有何贵干?” 那男子微微一笑,端的是让人如沐春风,终于开口说话之后,声音也是一般地多人心魄,雌雄莫辩: “方才有人传信给在下,说小女不小心闯入了这个大殿之内,故此在下才急匆匆赶来,不知道姑娘可见没见过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 万华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不知道,阁下的千金,可是神水宫的弟子么?” 那男子一愣,略微沉思了片刻,却仍是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她的确是神水宫门下。” 万华便道:“她是来过,但是方才,就在阁下来之前,已经被她的师父带走了。” 听见万华这话,那男子悚然而惊,失声低呼道:“甚么?阴姬她也来过?” 万华敏锐地注意到:他用的称呼是“阴姬”而不是神水宫的宫主,甚至也不是江湖通称的“水母阴姬”。这倒是有些特别。 因着那百晓生的《天下武功奇谈》中对这位神水宫的宫主的形容,可不像是什么平易近人,容易同人做朋友的性格。 万华方才自己也领会到了。 这位阴宫主的确不是什么有商有量的性格——就这样,据说还是因为她的脸或是其他的什么,得了这位宫主的青眼的关系。 她本就是女子,又加上这样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乱七八糟的理由才勉强得了这样的对待,那么这位不速之客,身为男子却还能将这么不见外的称呼脱口而出,足以证明此人同水母阴姬是熟识的。 而且很可能,他们之间的关系还非同一般。 因为传言中,这位神水宫的宫主,是极其厌恶男子的。 再加上,这男子的表情变化也很是可疑。 他此前一直都是维持着温和优雅的仪态,此刻忽然如此大惊失色,令万华觉得有些奇怪之余、心中也不由得一动。 再看他那一脸欲言又止,我见犹怜的神色,愈发让人觉得,他同那水母阴姬之间,恐怕颇有些故事。 万华不动声色,只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不知道阁下是如何得知令千金的消息的?” 那男子沉默了片刻,却只摇了摇头道:“此事事关机密,且涉及一位朋友的安危,请恕在下不能说。” 万华对他这个回答,倒是不感觉意外,只笑了笑道:“阁下如此讲朋友义气,倒是让人佩服。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那男子似乎被水母阴姬刚刚来过,现在还可能就在附近的消息弄得颇有些心神不定。万华的平静温和的声音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令到他不知不觉中便就想多同她说几句话,似乎这样就能够让他安心一般。 万华微微一笑,愈发将声音和语调都放稳,缓缓道:“令千金既然是神水宫的弟子,怎么阁下听见神水宫主将她带走却似乎并不安心……莫非阁下与那阴宫主曾经有什么过节?” 那男子先时还很是戒备地看着万华,但见到她一脸淡然中隐约带了些奇怪和担忧的神色,加上原本大家都是素不相识的,他想不出万华刻意如此做的用意,便终于还是忍不住疑心了起来。 他本就得了消息说自家的宝贝女儿可能会有危险,也的确是感觉到了阴姬来过的气息,这种心态实在不适合认真思考,故此便终究还是败在了万华的心理攻势之下,不知不觉地就坐下来,同她倾诉了起来。 然而到了后来,万华回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才明白,他当时或者并不是那么简单地就被她这装出来的表情给骗过了。 他肯说出来,其实不过只是因为,他已经不想再独自一个人承受这样可怕而沉重的秘密了。 她这个全然的陌生人,不过只是顺便,在他最担忧、最脆弱的时候,恰好在他身边,所以才成为了被倾诉的对象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样,在简单安抚下了这个男子的情绪之后,万华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东西。 甚至,得到的信息,比她想要的还要多。 而最终牵扯到的东西,也是让她始料未及的。 原来,这个长得雌雄莫辨的美男子,原来便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雄娘子”。 他既然叫做“雄娘子”,自然说明他到底有多么擅长扮演女人。 只不过,最开始,这个技能,却并不是用在好的地方的。 因为他过去其实是个采花大盗。 不知道有多少良家女子、大家闺秀,被他这神乎其技、更胜过易容术的易装术骗过,对他姣好的面容心生爱慕,进而惨遭他的辣手摧花。 因着下手害过的女子太多,他不但早早就成了江湖公敌,还终于成为了神水宫的追杀目标。 听说当年此事曾经轰动一时。 神水宫的宫主水母阴姬亲自出谷,将雄娘子这个江湖公敌、采花大盗擒拿住,据说是用了很残忍的手段直接处死了的。 又有谁会想到,那样一个人物,居然自己也会被雄娘子这个采花大盗,给采撷了呢? 不但如此,他们之间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便就是方才那个看上去很羞涩、胆子也很小的小姑娘。 这也就难怪,为何万华刚刚将她们擒住,那水母阴姬居然就亲自赶来了。 想必,即便是那个样子,这水母阴姬对那个名叫“阿静”的小姑娘,也是有几分母女之情的吧。 只是,这位雄娘子的身份也着实是尴尬了些。 虽然说他自言已经改邪归正,但之前的恶事总不能一笔勾销罢——而那水母阴姬,虽然看着是一副正义的面孔,可谁能料到,她居然会对一个她本该恨之入骨的臭男人中的臭男人——采花大盗“雄娘子”动了心呢。 她们在一起,原本也不过只是个意外和巧合,但分开,却是个必然的选择。 雄娘子再像女人,也不是女人。 他无法如同一个真正的女子那样对水母阴姬产生依赖。 何况,水母阴姬再强大,也终究是个女子。 总归做不到男人那样冷血无情。 几番不愉快,弄得他差点儿真的死在了水母阴姬的手中之后,她终于选择了放手。 不但放他自由,还约定每五年让他见女儿一次。 但是女儿的身世,却是要完全保密的。 否则,杀无赦。 只不过,既然那小姑娘今年才不过十三四岁,若真是严格按照五年见面一次这么算,这本来并不是该见面的时候。 而且,从他对那小姑娘的感情看,也不似那么久才见一面的样子。 这样的父女情深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的感情。 他想必时不时就偷偷见女儿一面的吧。 或者那水母阴姬本就知道。 甚至根本就故意想着避开他,免得要兑现再见就你死我活的约定也说不准。 若是不然,也不至于感觉到他的到来就忙不迭地走了。 这对父母,可真是有意思,也怨不得那可怜的小姑娘,会是那样一副性格了。 想必,她连自己是水母阴姬的女儿这件事情都不知道吧。 不过,这跟万华的关系其实并不大,她感兴趣的,是这雄娘子说的消息来源。 他虽然没说具体是谁,却还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给了她一个地点。 这个地点并不算远,就在紫禁城附近。 那里就是他同那个给他线报的人见面的地方。 万华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 她“送”走了雄娘子后,略作修整,便就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去看看。 她走的太快,根本没有发觉身后有一条人影,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而更加不知道的是,目的地等着她的,也是一个惊喜。 第73章 七十三妙愚 万华因着近段时间同小皇帝儿子约法三章,晚上不再出宫闲逛,虽然在宫里头呆的有些气闷,却的确也算是老老实实地执行了这个承诺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该来的总归会来。 好景不长,这一次她却仍旧还是没有忍住,暂时违背了诺言,又出了宫。 其实,严格说的话,这一次她也不算背弃承诺。因着这一次,她不是闲逛,而的确是有事情要办。 这次的事情,还同往次她主动“找事儿”不一样,乃是不得不去的一回。 而且跟平日里不同的是,她这一回到底还是忌惮着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脱不了身,一开始便将身法了提至极致,只想着去看看情况,并没有打算久待。 经过之前几次同此间高手们的较量,她知道她的轻功在此间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程度。 故此即便是遇到什么高手或是什么埋伏,若是她全力施展开来,也能够全身而退。 也是因了此,她便也就有勇气出来探索一番了。 更何况,雄娘子还同她说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那便就是那个透露给他,他的女儿在她的大殿中,而且很有可能有危险的情报的男人的一些特征。 其实这情报的内容并不算清晰、具体,不过只是寥寥数语。 寻常的人听了,也不过只能听出,给了雄娘子这个口信的,是个武功不错的男人,还有就是他很熟悉宫中宫殿的位置两点而已。 但万华却从他简单的描述中,判断出来这个人应该在宫中呆过不短的时间。 在宫中呆了不短的时间,又对宫中各处十分熟悉、武功不错、还是个男子。 要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可并不多。 万华有印象的人之中,汪直和怀恩倒是都满足。特别是汪直还在宫外没回来,也不是不可能同这些江湖高手们勾连起来做些什么事儿的。 至于怀恩,从她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她便就觉得这个看着低调又稳重的掌印太监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之后,连小皇帝儿子都也变得有些奇怪了。 虽然说,不能就因此说,孩子是被他带坏了之类的话,但是,在情感上,多少就还是会有些别扭了。 可是既然那位雄娘子很清楚地说那个人是个“男子”,那么他们两位的嫌疑便就小了很多了。 毕竟,太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算是男人的。 而锦衣卫中,据她所知,可没有什么武功很好的男子。 虽然说上一次小皇帝儿子拼命给那几个所谓的锦衣卫头领脸上贴金,想打造出来一批很厉害的锦衣卫高手来,但是事实证明,有些人就是穿龙袍也不像太子。 她每一次被各种要么不明来历要么来头很大的江湖人士深夜“拜访”的时候,可就从没见到过一个人来“救驾”。 至于那次所谓的打败日月神教的高手,事后调查的时候却发现,也不过只是些日月神教的虾兵蟹将,根本不是人家的主力教众。 这些人都排除掉了之后,出自宫中的其他人的可能就更少了。 难道是她所不知道的汪直他们的心腹或是怀恩治理下的东厂中暗藏的高手? 或者,其实是个她也认识的人? 不然,为何,此人偏偏将这两个人都引到了她的寝宫之中呢? 若是再加上这一点,锦衣卫也好、东厂的人也罢,便都不大像了。 那么这剩下的可能性就愈发地集中了。 万华想了想,满足这些个条件的人实在不多,她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但,这个人,其实却根本就是最不可能的一个。 因着,许久之前,他便就已经死了。 她已经亲眼见到了他的尸体。 除非人死复生,或是别有隐情,那么,他是完全没有可能再兴风作浪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为了心底那隐约的不确定感,她还是决定走这么一趟。 若万一是真的,那么,他这样煞费苦心做的局,所图之事必然不会简单。 即便只是最微弱的可能性,她也要确定了才能放心。 毕竟,那一位前任国师大人有多么厉害,她可是曾经好好领教过的。 等到她赶到那个雄娘子说的地方的时候,那里当然已经没有了他说的那个男子的身影。 而且,也是到了此时她才发现,他们这个见面的地点,选择的未免也太过随意。 这里既不是什么宅邸,也不是什么山洞之类隐秘的地方,竟然只是一片空地。 在这空地之上的角落,还有一片废墟。 似乎是之前有着几间房屋的模样,大约是因着年久失修、或是天灾而坍塌,已经完全不成样子,彻底变成了瓦砾堆了。 这种地方平素是绝对很少有人来的。但却也并不算是什么太过隐秘的地方,出去几里路就有几户人家,平时也偶尔会有人经过,现在这种寂静的深夜之中倒是少有人在,莫非,他们方才就是在借着这个时候说话的么? 虽然没有能够见到那个人而让万华有些失望。 不过,她这一趟却也并不是毫无收获。 在那处空地的角落中,她发现了一样东西。 有了这样东西,就基本上能够确定,就是那个人了。 她想了想,并没将那一样东西拿走,只是摸出了玉笔,挥笔将那东西击得粉碎。 当然,说是粉碎,却还是有意识地让它碎成特意的形状的。 这其实也是一种隐喻,端看那个人看不看的懂了。 而能不能看懂,也是验证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她猜想的那个人的又一个方法。 她将这件事情做完,天色已经不早了,故此,她也没再多管什么,又稍微处理了下现场,然后便就回去了。 她没有发现,她走了之后,从宫中跟着她出来的那个人,上前将那样东西小心地收起来,又她的一切痕迹抹去,方才朝着宫中飞奔而去了。 而等到这个人的身影也消失之后,那片看着空无一物的废墟上却忽然有几块瓦砾微微一动,居然从里面窜起一个人来。 说是一个人,他看上去却似乎是同周围的土块瓦砾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若不是他忽然动了一下,任何人看上去,都没可能看出那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若是万华此刻仍在,因着在短短几日间她就已经将那一本厚厚的《天下武功奇谈》读熟了,还基本记住了,故此必定能够从这个上面判断出这个人用的乃是东瀛的一种名为“忍术”的特别功夫。 这种功夫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可以让一个人,活生生变成一个没有生命一般的死物。 而若是没有相关辨识的经验,即便是武功高强的人,也无法发现使用这种功夫的人的藏身之处。 此人方才便就是伪装成土块岩石的模样,躲过了万华还有那个跟踪她的高手的耳朵和眼睛,将所有的一切看在自己的眼中,然后等着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方才起身,去同他的主人汇报了。 而与此同时,跟踪万华那人也回到了宫中,向着他的主子汇报。 按下那两边的主子如何反应不提,单说万华,回到了寝宫之中后,便就照常打坐练功,就寝小憩,很快地便就又到了上朝的时候。 这一日的早朝,休沐了两日的李祭酒和李编修都上朝了。 万华在朝上处理完了每日必须处理的事务,想起他们李家那位探花郎的伤势,便就在下朝之后将这两位留下来,单独垂问了几句。 那两位原本就感谢万华亲自派了御医给李寻欢疗伤,此刻又被如此亲切的垂问,当然都十分感激涕零。 李祭酒领着李编修两个人对着万华再三拜谢之后,方才恭谨地回说那李寻欢因着自幼习过几日武功,故此身体恢复的不错。近日又有几个江湖上的朋友来,每日在他们府上盘桓,甚是热闹。 听说那其中的一位也是个会武功也会医术的,倒是让他的身体愈发好了起来。 万华听得这个,心里倒是一动,稍微问了两句,这两位探花郎因着并未习武,故此对江湖中人并不熟悉,只是听说这位武功和医术都不错的公子姓王。 万华一听便就知道,这多半就是王怜花了。 想不到,他居然还同李寻欢有来往,倒很是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想到那位王公子的性情,却也不难明白,那样风雅的人物,本就该是同有探花之才的李寻欢很有共同话题的罢。 因着这件事并不是她现在关注的重点,故此,万华只是例行地慰问之后,便就放了李家父子回去了。 当然,放他们回去之前,还是委婉地表示了想请李寻欢病愈之后担任侍读的意思。 那李祭酒百般推脱、谦虚了一阵,后来见到万华有些不高兴了,便也不敢再多言,还是先替儿子接下了这个旨意。 那李编修倒是个明理的,听见这个话儿,倒是很为他的弟弟高兴,并没多说什么话,便就大大方方地同他父亲一起替弟弟谢了恩。还说等着弟弟的身体好些了,便就亲自来宫中谢恩。 万华总体上对这个事儿比较满意,便也没有再在这个事情上多耽搁时间,直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小皇帝似乎又是一下朝就躲回了自己的寝殿——她曾经遣人去问过。听说这位皇帝陛下,最近很是痴迷于功课,颇有些废寝忘食的意思,故此便就不来陪她一起批阅奏折了。 万华看着身边儿空荡荡的座位,倒是忽然有些失落,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很是习惯同这个便宜儿子一起了。 她于是将给他上课的几位夫子叫过来询问了一番,果然发现儿子最近相当用功之后,便也就放下心来。 然而听说儿子要准备下午的武术课程,不准备来同她一起午膳之后,她愈发有些怅然若失。打发了人给皇帝儿子送了几道他喜欢吃的菜,又批阅完了奏折之后,一个白天的时间便就又差不多结束了。 看着天色渐晚,她无心再想其他,心中忽然便就有了一种半是紧张、半是期待的情绪。 不知道,那个人见到了她留下的印记没有。 她猜得到底对不对? 那个人到底会不会来?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站在了窗前,就好似在等待着那个人来一般,颇有几分痴意。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不免有些失笑。看着夜色中空荡荡的院落,她觉得自己大约有些疑神疑鬼了。 正打算回去练练功,然后就寝,然而便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发现,院子里的梨花树下忽然多了一个人。 月白色的月光之下,白色的梨花树旁,那人月白色的衣衫随风微动,竟然好似融入了这一片美景之中,十分和谐美妙,宛若一副精致的画卷。 果然,是他。 万华淡淡叹了口气道:“大师如此妙人,何故做此愚事?” 第74章 七十四闻名 来人听得万华这话,便微微一笑,不见身体摇晃、脚步挪动,只见衣袂翻飞,可是眨眼之间,便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他看着万华的眼睛,微笑着道:“许久未见,娘娘可还无恙?” 果然就是那个早就已经“死”在了她的面前的无花。 猜到是一回事,真的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眼睁睁见到这位无花大师活生生出现在她的面前,“死而复生”的时候,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万华还是不免微微一惊。 一段时日未见,这位无花大师似乎愈发地仙风道骨了些。 而且,在那仙风道骨之中,仿佛又多了一种别样的东西。 似乎是混合了出尘和诱惑,分外迷人。 迷人倒是真的很迷人,只是,到底还是不若原来纯粹高洁了。 事实上,便就是看着再出尘,也不过就是个心思叵测的骗子罢了。 似乎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那无花笑道:“娘娘现下可是觉得小僧蓄意蒙骗世人,面目可憎?” 万华淡淡道:“这事儿倒还犯不上由哀家操心,大师此次来,恐怕也并不是同哀家倾诉心情的罢?” 似乎并没有料到万华是这样的一副表情,无花微微一怔,但却很快又露出一个愈发灿烂的微笑来: “娘娘果然是个爽快的性子。既然如此,小僧便也就有话直说了。” 他在情绪的调节方面,很显然是个高手,故此很快就从这轻微的挫折中恢复了过来。 跟着他便很快地调整好了情绪,双手合十,做出一副诚心请求的样子道:“实不相瞒,小僧此次来,是想要请娘娘帮一个小忙。” 万华心中暗自警觉,不过面上却仍是淡淡道:“不知道是什么忙?” 无花道:“自陛下登基以来,这么些个时日娘娘都尽心尽力辅佐陛下处理朝政,想必也是辛苦的狠了。小僧也算是同娘娘有过同朝之谊,见到娘娘如此辛劳,实在心痛,想请娘娘随着小僧去一处好地方,略散一散心。这么个小忙,不知道娘娘肯不肯赏光?” 他说得明明是最可怕的算计,但是脸上却仍是带着最温和优雅的笑容。 除此之外,他偏偏还生着一副极好的皮囊。 假如他愿意,他简直可以迷倒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 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此做过。 试问,谁会抗拒同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风雅人物“妙僧”无花大师浪漫缠绵一番呢? 他看上去是那么的高洁出尘。 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居然肯为了自己破戒、甚至痛苦、不舍离开,这是多么能够满足虚荣心的事情啊。 同这么有名又这么完美的无花大师结交这件事本身,便就是一个诱惑。 带给女孩子们的也是想象不到的诱惑。 寻常的江湖侠女、世家闺秀们暂且便就不说了。连神水宫那种原本是男子禁区、寻常男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他也曾经进去过。 为的就是她们的宫主水母阴姬也是个喜欢佛法禅宗的人。 甚至,他还同神水宫的几位弟子有过不错的交情。 这些风格迥异的美人、这些数不清的露水情缘,都是他的特殊的登记簿子上的赫赫战果。 神水宫的这些事儿,便就是这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至于在宫中担任国师这一两年,更是占用了不少的篇幅。 这一切,都仰仗着他那“妙僧”的称号。 毕竟一个出身著名寺院的佛法高深的和尚,在许多人的眼中,并不能算是男子。 即便他年轻又身怀高绝的武功,在很多人看来,也不过只是个同太监差不多的存在。 只不过,令太监做不成男人的是接受了宫刑,而令和尚做不成男人的是佛法和戒律罢了。 无花一直凭借着这重身份而笑傲花丛,那本特殊的登记簿子,他好好地收藏了起来——这东西不但是他的“功劳簿”,还是能够威胁那些少女们的最好的武器。 江湖女侠也好,世家千金也罢,甚至那些大门大派的弟子们,哪个也不想自己的丑事暴露,故此,等着日后他有要用到她们的时候,这些东西便就成为了最好的武器了。 虽然卑鄙,但是屡试不爽。 而卑鄙这个词,在无花大师的字典中,却是并不存在什么贬义的。 他自觉要将这个看着并没有多特别、年纪又实在太轻的太后弄到手,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毕竟在从前的经验中,也不是没有那种见到他的微笑就神魂颠倒的女子。 因着之前有过短暂的接触,无花当然知道这位太后娘娘不是那么肤浅的女人。 但,她到底还是女人。 是女人,便就都会对一些东西无法抗拒的。 故此,这一次,他从一见面便就已经将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好了。 什么时候出现、出现的时候要站在哪里,甚至穿什么衣服、露出什么样的微笑,都是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的。 他自觉这样出现,已经能够收到最好的效果,谁料,弄完了一套下来,这位太后娘娘,居然完全不为所动。 看着她平静的面色,冷淡的眼睛,无花其实已经猜到了结果。 故此,等到她淡淡地说出一句“若是哀家不答应,你待要如何办?”的时候,无花倒也并没有觉得太过惊讶。 果然,还是小瞧了她了么? 无花叹了口气,不过却也并不觉得惊慌。 反正,若是不能让她自愿跟着走,那么靠武力,总该是可以的了。 他也并没有废话,只是笑着说了一句:“得罪了。” 然后便就真的动起手来。 万华暗暗叹了口气,也不慌不忙地上前接招。 这位无花大师的武功,当然是很高的,不过,这也并不表示她就没有办法。 她近些时日又同几个不同的高手切磋过几次,习武也又跨入了一个新阶段,内力愈发充盈,恰好用新招式来试试手。 无花先时还觉得这位太后娘娘久居深宫,便就是会些武功,也不过只是些花拳绣腿罢了,定然是不足为虑。只要他出手,不过两三招就能解决战斗了。 谁料道,一交手才发现,他之前完全想错了。 这位太后娘娘看着没有什么,但一动起手来,那武功招式都是没见过的不说,便就是内力也十分充盈。 这完全是他始料未及的事儿。 几个回合下来,他的冷汗便就下来了。 好在,他一向思虑周全,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略想了想,就决定用备用的方案了。 可惜了,原本看着她姿色不错,还想着索性收服了呢。 现在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他一个人办成了这件事、赶在她来之前带着这位娘娘走了还好说。若是等到她来了,估计那就走不成了。 只希望,万一这位太后娘娘落到她的手中,不会因着容貌太过漂亮,而被她迁怒便好了。 心念转动间,空气中又传来了一丝淡淡的香气。 清甜甘美、好似熟透了的果实,又似什么让人神智迷离的香料,正是她惯用的香。 无花叹了口气,忽然后退了半步撤出了战圈儿。 与此同时,万华也发现屋内又多了一个人。 这一次来的,却是个女人。 还乃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 甚至,一时间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的美。 只见她白衣如雪,媚眼如丝,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万华即便是身为女子,看过去也觉得心旌震荡,若是男子,恐怕都敌不过她的一个眼神,便就会乖乖任人宰割了。 万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收回了心神,缓缓道:“想不到无花大师,居然还有帮手。两位是想要单独上,还是一起上?” 那白衣女子微微一笑,看上去竟似一朵在黑夜中绽开的洁白莲花,高洁优雅,超凡脱俗。 她缓缓开口,声音也是一般地悦耳动听,配合上她的风姿,简直让人觉得身上的每一处地方,似乎都是为了诱惑而生。 “这位便就是太后娘娘罢?妾身久闻娘娘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话虽然说是如此说的,但是她看着万华的目光却冰冷而锋利,就好似藏着两把刀子,想要将万华的脸生生从身上剥离开来一般。 而且,她也似乎并不掩饰她的目的:“娘娘方才也听见了罢,这一趟,怎么都是要走的。只是想必娘娘还不知道,妾身并不需要同谁联手。只需要妾身一个人便就够了。” 这一位似乎比无花还要难搞啊。 万华叹了口气,却也不想再在这里同他们浪费时间。 虽然知道那些人来了也是送死,但是她忽然想要喊几声“救驾”,来找人打发走这两位了。 只不过,还没有等到她开口,仁寿宫外便就忽然传来了一串儿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中,还有些金铁交戈声,万华还来不及放松心情,便就见到那后来的女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跟着,她轻轻抬起了素手,手中一蓬白色的粉末立刻飞了出来,直奔着万华而来。 因着两人离得极近,万华一时不察,竟然被这白色粉末钻了几颗进了口鼻之中。 她大惊,想要运功逼出来的时候,那粉末却已经融化了。 缓缓软倒在地的时候,眼前是那女子绝美又狰狞的脸,还有无花若有似无的叹息。 失去意识前,最后钻入耳膜的,是一个熟悉又稚嫩的声音:“母后,你怎么了。” 第75章 七十五被俘 万华再次醒来的时候,除了觉得浑身酸软之外,还颇有些既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她明明记得昏迷之前,听见了小皇帝儿子的声音,然而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并没有见到小皇帝的身影。 甚至,不只是没有见到小皇帝儿子,无花和那个美艳之极的女子,也俱都不见了。 她的四周,竟然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连一个人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一时间,万华心中浮上无数的疑问,然而,最让她惊慌的,却是,她的身体感觉不太对。 不仅仅只是酸软无力那样的感觉,连内力似乎也一起被封住了。 这可绝对不单是简单的迷药就能够造成的结果。 而若是她之前那一瞬间的感觉没错的话,那个美艳的女子对着她撒出来的白色粉末,其成分正是迷、药。 概因要封住她的内力,寻常的药粉并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若是药理复杂的药物,绝没有可能那么容易就能融入她的体内。 所以,她其实是先被迷晕了之后,又被下了另外的药物封住了内力? 或者更加过份。 在这之后,她又被用的药物,不只一种? 万华在黑暗之中,忍耐着身体的酸软和不适,缓缓为自己进行了诊疗。 因为神智的恢复还不是很清楚,她的诊疗进行的也很是缓慢。 许久之后,她才弄清楚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心中不由得便就是一沉。 果然,她猜的没错,她被用的药物真的是不只一种。 甚至不只几种。 至少几十种、甚至上百种药物,进行过精妙的混合之后,方才会有这种效果。 事实上,若是没有那只蛊虫的话,即便有万花谷独门心法的保护,她现在应该也是个死人了。 毕竟,即便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多久,但从残余的这种药量看,最开始给她用药的量实在太过惊人。 按照这种用量,若是换了寻常的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已经能够死上几十回了。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用这么可怕的手段,来对付她? 万华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普普通通的人生之中,除了这个太后的身份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人下手的地方。 不过,若是对她下手的人,真的觉得她这个样子的太后也算是个威胁的话,那么直接将她除掉不就好了。 要知道,即便是会武功,即便是身体因着蛊虫的改造已经易于常人,但是若是砍断了脖子,或是刺穿了心脏,她还是会死掉的。 所以,若是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何必要用毒,直接一刀砍了不是更加省心,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她弄成“废人”,之后却又将她如此随意安置在这里呢?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而这里,也并没有人给她答案。 这是她原本以为的情形。 然而随着感官的逐渐恢复,她却发现,她原本以为是空无一人的这个漆黑一片的地方,其实并不是空无一人。 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一处极其浅淡的呼吸声。 十分浅淡,几乎令人无法察觉。 事实上,若是不在如此黑暗寂静的地方,不能平心静气又具有敏锐的感官的话,是绝对无法发现这么微弱的气息的。 因着这里实在是太过黑暗,不是寻常的那种夜晚室内该有的模样,竟然是黑暗到连一丝光线都没有。 只用眼睛看的话,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甚至眼睛的存在,在这里会是一个缺陷——黑暗之所以恐惧,在于未知和神秘。 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出连一丝光线都透不出的黑暗中潜伏着什么样的东西,当一个人在孤独又黑暗的地方睁开眼睛的时候,用不了多久,多半就会惊恐地发狂——因为很少有人能够忍受住这种恐惧,他们宁愿选择痛快赴死,一了百了,也好过被这种未知的恐惧折磨。 但是万华却并没有如此。 因为她在确认好了自己的状况之后,便就闭上了眼睛。 闭上了眼睛之后,心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或者说,是因着心情平静,所以才能够闭上眼睛。 总之,很快地,万华就从刚一开始醒来时候的那一点慌乱中平静了下来。开始能够冷静地思考自己的现状,以及要如何摆脱现状的办法。 也是这个时候,她发现了这个细微的呼吸。 这其实已经不能算是呼吸了。 因着这细微的气息波动,实在是太过微弱,几乎让人无法察觉。这完全是已经将吐纳的功夫练到了极致的人才能够做到的程度。 她来到此间之后,遇到的当世高手也算是不少了。可是,却从未见到过一个人,能够将吐纳的功夫练到这种程度。 当然,后来她知道了东瀛那种名为“忍术”的功夫,也遇到了两个能将这种其妙的功夫运用的炉火纯青的人,甚至亲眼见到一个人怎么在瞬间让自己所有的气息都消失,变得如同草木金石、泥塑木雕一般毫无生息。她这才知道,与那种更加奇异的功夫相比,今日这个人露的这一手功夫,便也就算不上太过特别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还是很是大吃了一惊的。 不过更加让她吃惊的是,她因着吃惊而稍微改变了这么一点儿呼吸的轻重,那个人便就发现了。 他缓缓靠近了万华。 绝对的黑暗之中,万华看不见他的人,但是却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 原来,即便不刻意隐匿气息,他的气息也很是清浅。 而他的耳力更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简直已经不似一个人,而像是…… 一只蝙蝠? 万华静气凝神,捕捉着那个人在空中移动的轨迹——即便以她的耳力来说,要捕捉到他的行动轨迹也十分困难。 那完美而流畅的弧线、寂静又优雅的动作,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同时,这么一种动物的形象也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比起人来说,他给她的第一个感觉,更像是一只蝙蝠。 霎时之间,她脑中电光火石一般地想起了一个名字。 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 她首先便就放松了因察觉到忽然迫近的气息而紧张起来的身体,事实上,即便她努力想绷紧身体也根本做不到,但是这种状态之下,终归还是无法做到若无其事。 在她这么做的同时,那个人也仿若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在靠近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便就停了下来。 依然是很微弱的存在感,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到的气息。仿若黑暗中潜伏着的猛兽,在观察着它的猎物一般。 良久,那个人都没有先开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万华暗暗叹了口气,略微思索了片刻,便就忽然开口道:“蝙蝠公子。” 她用的并不是疑问句,而是一句简单的陈述。这就表示,她对确定他是这样的身份,十分有把握。 而正如她预料的一般,那个人先是微微一愣,继而便就轻笑出声道:“不愧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太后娘娘果然非同凡响,让在下都忍不住想要刮目相看了。” 他这么说的意思,便就是万华猜对了。 他似乎对此感到很愉悦,甚至还有想要同万华聊几句的意思。 不过万华却并不觉得高兴。 落入蝙蝠公子的手中,会有什么结果,即便没有人知道,但是正是因着如此,才让这件事更为可怕。 因着,只有两种人,才不会将任何消息传递出来。 一种是死人。 另一种,则是永远见不到天日的人。 万华想,照自己目前的情况看,大约是后者了。 不过,既然还没有被弄死,想必,还能够再挣扎一下。 她既然被弄到了这里,不知道小皇帝儿子如何了。 这蝙蝠公子跟无花同那美艳女子是一起的么? 万华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这个人,不过,到了最后,她却一个都没有问。 她只笑了笑,缓缓说了一句话,便就让他气息紊乱、颜色恐怕也已经大变。 就在这个刹那,她用尽所有力气勒住了他的脖子。 而他,居然没有躲开。 第76章 七十六蝙蝠 七十六 说实话,这一次的一击得手,让万华觉得很是奇怪。 因着方才此人虽然不过只是随便露了一手,简简单单从远处走到她身边,那身法便已经足够让人惊艳。 这样厉害的人物,原本,是不会让人如此轻易便就能够制住的类型。 她若是没有被药物放倒的时候,可能还有一拼之力。可是现下她这种浑身酥软的状态,能够勉强爬起身来就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而且方才她说是奋力窜起来勒住他的脖子,其实,也不过只是拼着一口气做个样子罢了。 真的落到他身上的力量,恐怕还不若一个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做起这事儿来力气大。 然而,他居然没有躲开。 这是对自己的力量太自信?还是对她的力量太蔑视? 或是其实他还另有什么打算? 是不是,他就是那个对自己下手的人? 刹那间,万华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原本想着制住他之后,仔细询问一番,可惜不过做了这一个动作,身上好容易凝聚起来的那一点儿力气却已经用完。 她软绵绵地倒下去的时候,正好落在对方的怀中。 这地方太黑,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触目所及,都是黑暗。 然而,正是因着这黑暗,却竟然让一切都在黑暗中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连最普通的触碰,都让人觉得暧昧起来。 偏偏却什么都看不到。 万华冷冷看着本该是他眼睛的地方——她的目力原本极好,可是这地方却当真是一点儿光都没有,自然,即便是她,也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 甚至,她连他的身形体态、面貌模样都看不见,就更不要说,他的目光和表情了。 不过,好歹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彼此间的气息却总是能够感觉到了。 但是,她这样忽然地发起袭击、又忽然地躺在了他的怀中,不管怎么说,寻常的男子遇到了,也该有些气息变化才是。 然而他的呼吸却是纹丝不乱。 便就是心跳,也是一般地沉稳均匀。 这就表示,他一点儿情绪的起伏都没有。 是对她的行动,已经进行过预判,而她的表现,并没有超出这个预判么? 万华心中暗潮涌动,却也并不打算放弃——不管这个人是谁,他既然出现在这里,便一定同她被弄到这里来这事儿有关系。 而他现在还没有杀她。 这就表示,她还有用。 既然有用,那么就有生机。 万华略微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 她淡淡道:“有劳阁下,方才多有得罪。不知道能不能先放下我,然后燃一盏灯说话。” 那人微微一笑,却是个极其清朗的男子的声音。 只听得他淡淡道:“久闻您的武功不错,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怕在下一放下您,您就要对在下动手了。万般无奈之下,少不得,也就只有暂时得罪您了。” 这声音不但好听得紧,也十分平静淡然,似乎无论被问了什么也有着成套的理由等在那里一般。 万华叹息了一声道:“那么,想来不管我问什么,你都不会同我说了。” 那男子轻轻笑道:“这倒是未必,您尽管问问,试了便知。” 万华也不含糊,当即问道:“那么我便想要问问,此处是何处,你又是什么人?” 那男子倒也配合,只笑道:“此处是何处,您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他声音不大,甚至不仔细听,便好似会要错过其中的关键内容一般。 可是,饶是如此,他却自然带着种奇异地能够蛊惑人心一般的魔力。 而且,如同她猜测的一般,此人虽然听着是个好说话的,但是要紧的事儿却是一件都不肯松口。 万华随意问了两个问题,便就知道这个人不简单。 她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此人恐怕大部分都有答案。 关键,他可不会这么简单就告诉了她。 甚至,她能感觉到,他似乎有些好整以暇的意思。 是有意在逗弄她吧? 如同猫儿抓着老鼠一般。 万华心中暗自叹息,对自己眼下的困境,却也完全无计可施。 一时间,两人间的气氛便有些冷凝。 万华原本也不是那等容易心灰意懒的人,虽然暂时被这陌生的男子打压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但,她很快地,便就想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 这里如此黑暗,他到底是如何找到自己,并且还在自己制住他的时候,不慌不忙地招架,甚至还在她跌倒的时候扶住她的? 除非,他根本用的就不是眼睛。 高绝的身法,准确的“听声辩位”的功夫,甚至是安静而强大的实力,不知道怎么地,便就让她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若是一个人的眼睛本来就看不见,那么这种半点儿光线都透不进来的黑暗,岂不是就是天然的优势。 而她这个“明眼”人,这正常的、平素一直依赖着的好眼力,反倒成为了掣肘了。 万华想到这里,索性便就直接闭上了眼睛。 说来也奇怪,原本在黑暗中拼命捕捉都无济于事、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一直惶惶然的心,居然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心跳得没有那么块之后,脑子也冷静了不少。 绝对的黑暗、武功高绝的不明身份的男子。他温文尔雅的应答方式,甚至是温和谦逊的声音,这无一不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一个最近很有名气的人。 一个让她派了人寻找了许久的地方。 万华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正想着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冷不丁,眼睛上忽然一凉。 原来,竟然是那个人的手抚摩在了她的眼皮之上。 他的怀抱虽然还算的上温暖,但是这只手,却冰凉无比。只是这么触碰,就让万华周身,起了一阵寒战。 她一惊,本能地想要挣动开,却是不能够了。 那人的武功十分高绝,又有着一股子力气,要制住她这个被药翻了的小女子,实在是容易的很。 万华便也就歇了心思,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意思。 谁料道,半晌过去,这男子却并没有对她下手。 不但没下手,甚至,他还将她缓缓放下了。 黑暗之中,两人呼吸相闻。即便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万华却也察觉到,他似乎是在看着她的方向。 似有若无的杀气开始蔓延。 良久,就在万华以为,自己这一次小命要休的时候。 他却忽然笑了,问出了一个颇让人有些意想不到的问题:“万姑娘,你见到过蝙蝠么?” 第77章 七十七莫测 蝙蝠? 有的时候,问题本身,便就是答案。 想必他已经厌倦了那沉默的气氛,不想再同她玩儿“猜猜猜”的游戏了,故此才会问出这么一句让人莫名其妙、却本身便就含着答案的问题罢。 这么说他果然是蝙蝠公子。 这里果然便就是那“海上销金窟”。 半梦半醒之间、那原本听起来隐隐约约的、似有若无的海浪声此时此刻在她的耳中便就愈发清晰了起来。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幻觉。她这是不但已经被弄出了宫中,竟然还都已经被弄到了海上了么。 那么,她到底昏睡了多久? 小皇帝儿子如何了?朝中的事如何了? 他们是不是已经杀了他,是不是已经顺利地谋朝篡位、换了整个天地。 一时间,巨大的惊慌和恐惧如同洪荒猛兽一般将她攫住。 她心中发冷,浑身冰凉,所有的肌肉都本能收紧,几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之中。 这一切,在这位与她靠近到几乎肌肤相接的蝙蝠公子的“眼”中当然都是无所遁形的。 所以,虽然她并没有直接开口问出那句“你是蝙蝠公子?”但其实她所有的身体语言却已经表明,她在问。 或者说,她其实根本已经不必再问。 这位蝙蝠公子是何等人物,就算是没有见过他的本人,但是那些江湖的传言,那本《天下武功奇谈》的奇书上不过寥寥数语但是却竟然似乎比介绍水母阴姬还要充满敬畏感的用词,足以证明了他的可怕。 这样的人物,哪怕是个极小的破绽都不会逃过他的注意的。 万华现在如此的反应,即便除了开始刹那的失态后便已经经过了她有意的控制,但却终究还是留下了破绽。 这样大的破绽,叫他哪里还猜不到她心中所想呢。 不过,即便是如此,他却也并不会如同寻常那等江湖莽汉一般咄咄逼人,仍然保持着让人心醉的风度。 他的声音甚至比方才更加柔和了,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万姑娘方才想要问在下的问题,此刻即便在下不回答,万姑娘想必也已经是知道了那些答案的罢?” 绝对的黑暗虽然能够加重人的恐惧,但一旦静下心来之后,却反而能够听见不同的声音,“看见”以前看不见的东西。 万华稍微冷静了一些下来,思路也愈发清晰了。 故此,她便能够发觉,这位蝙蝠公子的风度虽然无可挑剔,但是语气中却多多少少还是带着些得意。 是成功的喜悦,还是看见对手战栗的自得? 到底,还是太年轻么? 不管实际是为了什么,只要他一旦有一丝轻视之意,她便有机会。 万华略略思索了一番,便就轻轻笑道:“能够有幸同大名鼎鼎的蝙蝠公子相见,也是我的荣幸。” 那蝙蝠公子听得她这话,微微一笑,带着丝赞赏道:“万姑娘不愧是曾经掌控一朝江山的人。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就吓得不能再开口说话。即便是能够说话,至少也要发个临死之前的悲戚之声。在下还以为,姑娘也会是如此呢。” 万华含笑道:“人言公子乃是个最为风雅好客之人,若非如此,哪里能够有这‘海上销金窟’的繁华盛景?公子千里迢迢地将我自宫中‘请’来,既然还能够让我清醒过来,又说了这么许久的话,想必,是不会随随便便做那等‘辣手摧花’的粗鄙之事的。” 蝙蝠公子也笑道:“万姑娘果非常人,这么一来,在下若是不做个怜香惜玉之人,岂不是有负姑娘此番溢美之言了。” 不辜负就有鬼了。 若真的是怜香惜玉,那就不会用那么重的药,还把她关在这个黑漆漆的鬼地方了吧。 万华心中忍不住想要吐槽,面上却丝毫不显。 只是她深知这位蝙蝠公子对情绪的感知极其敏锐,若是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他一定能够发觉。 但若是不说话又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愈发显得她怕了。故此,她略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只是别的也没多说,只淡淡一笑道:“公子过谦了。我不过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到了这个时候,客套的话说的已经差不多了,万华看这位蝙蝠公子并没有“有话直说”的意思,便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 不管怎么样,趁着先稳住了他这种机会,还是先问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再说罢。 她打定了主意,便决定直接开口发问。旁敲侧击倒不是不行,不过此时此刻,直接问的效果,想必会更好。 想到这里,万华便就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既然如此,那么我有话便就直说了。不知道公子专程请我到此,可是有什么事还需要我做?” 蝙蝠公子这下倒是真的对她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他缓缓道:“姑娘何出此言?” 他肯接这么一句话,证明宫中的事,十有八、九进行的并不算是太过顺利。 万华并没有忘记,自己临昏迷前听见的小皇帝儿子的那一声呼喊。再想想怀恩和剩下的那些厂卫们,万华的心中愈发有了底。 若是大明朝的皇帝已经换了一个人做了,那他们要她这么一个没有用的太后,还能做什么呢? 唯一的可能便就是,小皇帝儿子还在,故此她这个太后还有利用的价值。 那么,说不定,此事还有转机。 想到这个,万华的心中愈发有底,便就笑道:“若是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公子何必专程从宫中将我弄到这里来,便就直接在那里解决了,岂不是很好?” 蝙蝠公子失笑道:“原来在姑娘的眼中,在下还是那等随意便就打打杀杀的粗鄙之人。” 万华淡淡道:“事关一国江山,打打杀杀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得了那个位置,又有谁会置喙九五之尊到底是不是粗鄙之人呢?” 蝙蝠公子的语气也渐渐冷了下来:“原来在姑娘的眼中,在下是这样的人。” 万华道:“我也想不到,公子这样的人,居然会同无花那种妖僧勾结,真是明珠暗投、美玉蒙尘。” 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触动了痛处,那蝙蝠公子的气息忽然紊乱了起来,虽然仍是微笑着开口,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他心中压抑着的狂暴的怒火。 “万姑娘聪慧之极,在下佩服不已。只是万姑娘如此说,不怕在下索性真的让姑娘再也无法开口么?” 听得他这话,万华微微一笑,反倒是愈发冷静了。 她平静地道:“公子既然留了我下来,还辛辛苦苦地将我请到这个岛上来,必定不会是那等没有远见的人——从方才我便想说,公子虽然谈吐文雅有礼,态度也谦逊温和,但言辞之间,还是隐约有些怒气。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公子此番,也不过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罢?”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蝙蝠公子从方才起,便就没有再收敛他周身的杀气。 然而在这也的杀气之中,万华却仍旧能够不慌不忙地侃侃而谈。单凭着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故此,这一回,那蝙蝠公子倒是真的被她的话给吸引了。 他迟疑了片刻,缓缓将杀气散去,淡淡问道:“万姑娘此话怎讲?” 万华平静地道:“那无花原本是国师,深得先帝喜欢,那后来的女子,虽然身份不明,但显见得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而且,此人必定同那无花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这么一想,公子以一人之力,与那狡猾得如同狐狸一般的两个人较量,一时不察想来也是有的。” 蝙蝠公子听了这话,刚刚平息的怒火似乎又燃烧了起来。不过他到底与寻常人不同,竟然是怒极反笑,淡淡道:“原来在姑娘的眼中,在下竟然如此不济。” 万华淡淡道:“我倒不是觉得公子不济,而是那两个人的确不是普通人物。公子既然肯听我说了这么久,想来这一番废话之中,总有一两句是还入的了耳的。” 蝙蝠公子冷淡地道:“若是我说,姑娘这一番话,俱都是废话,连一句入的了耳的都没有呢?” 万华淡然一笑,悠然道:“若真是如此,公子此刻为何还在此同我说话,到不如直接给我个痛快,岂不大家干净。”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蝙蝠公子到了此刻又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淡淡道:“莫非姑娘以为,在下不敢杀了姑娘?” 万华道:“公子自然是敢的,只不过,若是一个人能够有更好的方法和用处,又何必浪费了呢?” 蝙蝠公子道:“姑娘是个聪明人。” 万华道:“到底还是比不过公子。只是不知道,我如何能够帮得上公子。” 蝙蝠公子道:“此事说来简单,但却也只有姑娘才能做成。” 万华笑道:“愿闻其详。不过,是不是应当先做个君子协定?” 那蝙蝠公子也不是寻常人,兼且他原本就不过只是装个样子,想要先震慑一下万华才好行事,既然万华也给了他这个面子,自然也肯坐下来好好谈了。 两人当下便就击掌为誓,结成了暂时的同盟,开始了筹划。 原来,这蝙蝠公子,当真是被无花母子耍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万华方才知道,原来那个美艳之极的女人,竟然是无花的母亲。 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万华还是稍微愣怔了片刻。果不其然被蝙蝠公子轻笑了一声,有些取笑的意思在里面。 她也不以为意——谁看见那个完全看不出年纪、美艳如尤物一般的女子,也不会想到,她居然会有无花那么大的儿子的。 而且,这位女子,果然也并非普通人,竟然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说起来,她的名气同无花、水母阴姬,甚至蝙蝠公子都差不多。 她居然就是“石观音”。 也就难怪,连蝙蝠公子这样的人,也会败在她的手中。 她这个念头刚刚一转,那蝙蝠公子已经冷笑道:“万姑娘是不是以为,在下是中了那石观音的算计?” 万华一惊,听出他语气中有些不快,便就柔声道:“那位石观音乃是个绝色的尤物,听说号称‘男人见不得’,公子乃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这原本也是人之常情。”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蝙蝠公子愈发怒火冲天。他冷冷道:“想不到在姑娘眼中,在下也是那等以貌取人的浊世俗物。” 万华一愣,还没有细想,那蝙蝠公子便就已经挥袖道:“既然如此,在下同姑娘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事情已经商定,姑娘只需照做便是,到时候自有人来同姑娘联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冷笑道:“对了,为了不让姑娘在此处的时间太过难熬,过一会儿,在下会送姑娘一个大礼,请姑娘耐心等候。” 他说完这话,便就再不停留,转身离开,只剩下万华一个人呆坐在原处。 这位蝙蝠公子的性情可真是难测,明明方才聊得还挺开心的,这么一刹那竟然却又生气得走掉了。 真是个无法捉摸之人。 而且到了最后,也不肯燃灯,不肯让她看见他的脸。倒也真是如同蝙蝠一般神秘莫测、安静危险的人物。 想起了灯,就不能不注意到黑暗。 到了这个时候,万华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又已经睁开了眼睛。 在这个刹那,黑暗和寂静几乎同时降临。 比黑暗更可怕的是寂静。 比寂静更难熬的是等待。 正当万华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再试试能不能找个出口出去的时候,却忽然觉得墙壁上传来一阵轻响,她警惕地绷紧了肌肉,防备着来人的忽然袭击。 不过让她没料到的是,并没有什么人来袭击她。 突变来自她的身下。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下的石板忽然陷落,她脚下一空,整个人直接掉了下去。 她脑子一瞬间有些空白,身体中残留的药性太多,让她根本来不及调整姿势,眼看着就要笔直地摔下去,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底下居然有人。 第78章 七十八重逢 在什么都看不见的绝对的黑暗之中,身不由己地向下急速坠落的过程之中,万华却忽然感觉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其实她从这个黑漆漆的鬼地方苏醒过来之后,已经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了。但比起“看”来,她更多的还是只有通过感觉来判断周围的一切事物。 包括各种潜在的危险和契机。 那个人的气息很是微弱。 但是,却分外危险。 她本能地收紧了浑身的肌肉,奈何身在半空之中,完全没有着力的地方,而且方才的药效也并没有过,故此,即便她努力地想要做出迎击的动作,却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心中暗自苦笑,只有咬紧了牙关,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即便没有人对她动手,单是撞到地上的冲击就已经很是要命了。 若是那个沉默而凶狠的人再在这个时候对她出手,那么她简直就是毫无生路。 虽然说,她方才已经同那“蝙蝠公子”达成了暂时的“同盟”,但他那瞬间变脸的功夫也实在是如同这无处不在的黑暗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如果他真的忽然改变主意,不想再合作而改成要弄死她,那么他自然是会有一百种一千种的办法让她死的透透的。 此刻若是真的想要让她死在这里,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儿。 片刻之间,万华的心情大起大落,但是她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原本因着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这往下坠落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此刻感觉到了底下有人,便也就大概能够推断出距离来了。 她粗略一算,觉得大约最多再过十余丈,她便就会摔在地上。 之前她苏醒的时候,已经知道身下的都是石头,自己其实身在一个石洞中了。 此刻,虽然是继续往下坠落,但是想必掉到底部之后,也不会忽然发觉自己掉在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 这种高度、这种速度,撞击在石头上,会是什么后果,她已经猜到了。 相比那个潜藏在暗处的高手来说,怎么避免被直接摔死,才是迫在眉睫的、最先要考虑的问题。 不过,这种浑身酥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状态,可真是要命。 万华一面努力调整身体的姿势,想选择一个不那么惨痛的撞击方式,一面飞速思索,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在这种时候派得上用场、救自己一命。 在这种极度紧张的时刻,她的头脑反而是愈发地清醒了起来。 冥思苦想之下,居然还真的被她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她摸索着摘下一只耳饰,竭力在半空中稳住心神,以耳饰的尖端做针,选准了自己丹田附近的几个穴道,飞速地刺了进去。 刺骨的疼痛传来,她死死咬住了唇,忍不住又露出了一丝苦笑——若是她的师父看见她做这种事,毫无疑问一定会将她骂个狗血喷头的。 因着,哪怕是才入门的药童都知道,人身上这几个穴道是不能随便动的。 特别是习武之人。 若是稍有不慎,便就会破坏脉门,轻则将经脉弄残弄废,修习武功再无可能,重则就可能直接命丧黄泉、一命呜呼。 寻常人不说,医者更是不会随意乱动这些地方——然而,万华此刻却是不能不铤而走险,为了求生,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因着她知道,这些穴道虽然无一不是命门要穴,但只要把握好分寸和力道,还是有可能在不把自己弄死弄残的情况下,激发出自身全部的潜能出来的。 而且,她比寻常人,还多了一样东西,说不定,真的能够搏一条命出来呢。 反正,若是什么都不做,十有八\九会被摔死,剩下的一两成还可能会被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杀死,那么,便就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试试的。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万华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飞速地将那几处大穴一一刺破,果然在尖锐难忍的疼痛中感觉到了内息的涌动。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波动,继而便就是如同波浪般的鼓动,继而,便如汪洋般涌动了起来。 不过,还是太慢了。 即便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她能够感觉到地面在离着自己越来越近。 而且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杀机也愈发明显。 要来不及了。 万华将心一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面借着金针刺穴之力激发自己的内力,一面又加了几个特别的穴道,开始催动体内的蛊虫。 她能感觉到,这蛊虫平素是半清醒半沉睡着的。 万花谷的内功心法似乎对它有一种独特的功效,似乎能够克制和安抚它,让它在活跃一段时间之后,便就会自动陷入休眠——这也是不管那位五毒教的教主蓝凤凰姑娘将这种蛊虫说的如何可怕,她都没有真的觉得害怕的原因。 因着,她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修习的那万花谷的内功心法,似乎能够制住这蛊虫,那么,那位蓝姑娘认为无法可解,只能等死的这个神奇的蛊虫,说不定,她能够自己处理掉。 就算不能处理干净,至少也能够同它“友好共生”,不会真的让它在短短数年内疚激发出自己所有的潜能,最后在盛年的时候暴毙身亡。 先用着蛊虫练好武功,然后再用练好的武功将它妥善处理掉——她原本是这样打算来着。 不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她都没能等到这霸道的蛊虫来刺激她的潜能,将她剩下的寿命压缩在十年之内。而是自己用更加霸道的办法让自己很可能暴毙在当场——究竟是自己够狠,还是那蛊虫够狠,简直就是一目了然的事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却是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刻意地催动之下,那蛊虫果然立刻就苏醒了过来,而且比平素更加活跃,很快地便也开始努力催发起万华身体的潜能来。 于是,在蛊虫和金针的共同作用之下,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之内,万华的内力便就飞速暴涨,不但恢复了没有被暗算前的水平,很快就达到了前世武功巅峰时期的水准,之后还继续飙升,迅速增长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层面之上。 一时间,充盈的内力在丹田之内鼓动,浑身的经络都好似充满了力量,万华心中暗喜,略微一提气,便立刻觉得整个身体轻盈了起来。只稍微轻点了下足尖,原本的那种急速的下落之势便就立刻停了下来,再稍微纵了纵身,整个人竟然便就飞了起来。 如此,她在仅仅只差不足一丈便就摔得粉身碎骨的时候,靠着这种不要命的法子自救成功。 然而她却并没有能够松得上一口气。 因着,这不过仅仅只是个开始。 几乎是在她稳住下坠之势的同时,那个潜藏在暗处的人出了手。 寂静无声,但是迅速又狠辣。 虽然说不上什么具体的武功招式,可是莫名地便就有一种让人战栗的血腥杀意。 这种感觉。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万华心念转动之间,那个人的第一波攻击已经到了。 此刻她身在半空之中,堪堪才止住了下坠之势,原本是绝无可能避开的。 但是因着方才的冒险,她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内力大增之余,很多之前用不了的招式,也能够轻松地使用了。 于是,在对方掩饰不住的惊异之中,她的身体在半空之中巧妙地弯曲了起来,如同最迷人的舞姿、恰如微风拂过细柳,不但堪堪躲过了这一击,还顺手反击了一招。 这看似简单又随意的一招,却蕴含着无比巨大的力量。 那人原本也是个对战经验丰富的老手,根本想象不到万华身处那般不利的位置居然还能够躲过他这拼尽全力的一击。 更加想不到,她居然还能顺手反击回来。 当然就更不要说居然还是如此强力的一击了。 如此他便被迫得后退了一步,等到他站稳了脚跟,想要再出手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已经旋风一般地攻了过来,只用了一招便就制住了他。 被死死压制着、狠狠摔倒在地上的时候。 他的整个人僵直在了当场。 却并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喜悦。 巨大的喜悦击中了他。 让他几乎无法开口。 幸而,她也认出了他。 而且,她显然并没有他这样的喜悦和激动。 因为很快地,她便开了口。 “汪直?” 不过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却让他激动到几乎喜极而泣。 她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温雅而平静,透着一种无以伦比地安抚的力量,让人的心在瞬间便就安定了下来。 这世上,能够让他如此的,只有一个人。 幸而,也只有她这一个。 汪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苦笑着答道:“许久未见,娘娘这一向可还安好?” 万华叹了口气道:“若是安好,又怎么能够同督主在此处重逢呢?” 听出了那熟悉而温和的语气中隐藏的担忧和焦虑,汪直忍不住心中一痛。 即便遇到了这么多的危机和痛苦,那样平静淡然的外表之下,却还是这么一如既往地温柔么? 果然她真的已经不是阿华了呢。 但是,也同昔日那个情同兄妹的阿华并不一样,只有这样的她,才是他这一生唯一认定的女人。 绝对的黑暗之中,汪直不动声色地将手臂紧了紧,决定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不会再轻易放开她。 落入陷阱,被囚禁的这些日子,只有她是他心中唯一的念想。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不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了么? 汪直又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定和满足。他装作没有发觉怀中那人僵直的身体,只沉声道:“是微臣没用,没有护好娘娘。” 万华听得他如此说,颇有些将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意思,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好笑之余,却也让她有些担忧了起来。 黑暗之中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却仍是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考虑到接下来少不得要两个人“相依为命”,他这么下去总不大好,万华于是便就淡淡道:“汪督主不必如此自责。哀家知道督主已经尽力,此事牵涉甚广,非督主一人之力可以抗衡,还需要从长计议。” 到了这个时候,万华当然注意到了自己在汪直怀里这件事。 她顿了顿,还是开口道:“话说回来,督主是不是可以放开哀家了。” 汪直身体一僵,继而很快地便就回应道:“请娘娘恕微臣冒犯之罪。然此地十分蹊跷、危机四伏,却又无法视物,唯有如此,才能够护得娘娘一二,还请娘娘恕罪。” 万华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事实上她一认出汪直,便就已经放开了对他的压制,反倒是他自己“自投罗网”,将她小心地护在了怀中。虽然,以她现在的耳力,并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埋伏的人马,但汪直执意如此说,她也无可奈何。 何况,她从方才起,便就一面同汪直说话,一面也在努力地尝试着让自己从汪直的怀里挣脱出来。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她便已经发觉,自己这种尝试简直是徒劳无功。 不是不能用武功,但是这么一来,少不得就会将他弄伤——她现在的内力,可是非同小可的,因着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若不是对敌或是救命需要,她已经不敢轻易动用。 说实话,一个弄不好,这位昔日单单用气势和威压就能够将她压制得死死的汪厂公,很可能就会被她震飞出去,直接撞在石洞上摔死吧。 武功太高了,也是一件麻烦的事儿啊。 特别是,不知道为何,他这种莫名其妙地浑身颤抖僵直的状态,实在略微让人有些担忧啊。 看来,等会儿要赶紧找个地方,迅速地适应现在的内力才行。 只有先适应了,才能更好地控制和使用啊。 而且,靠在温暖的人体身上,总比靠着冰冷的石壁要好的多,周围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危机要应付,弄得动静太大了也不大好,那就暂时先这样吧。 万华叹息了一声,终于还是暂时放弃了挣扎。她在汪直的怀中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坐的稍微舒服了些之后,方才开口道:“汪督主不如先说说,你是如何到了这个地方的?” 第79章 七十九小心 七十九 汪直见到万华并没有将他推开,心中掠过一丝暗喜。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高兴的时候。即便两个人侥幸在这里相遇,但要脱身,谈何容易。 只是先时他自己一个人陷入此地,尚且还不肯放弃,此刻多了一个人,还是他最重视的人,少不得便就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好思考脱身之法了。 不过,他比万华先到此处很多时日,对此处的环境要熟悉的多。 同此间的主人蝙蝠公子虽然并没有深交,但也打了好几回交道。总比万华这个第一天来的“新人”好的多了。 此刻,他听着万华这么一问,当即便就也坐直了身子,正色回应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既然是娘娘发问,微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万华听着他明明说话的语气已经同原来大不相同,却仍是用着原来的那种“娘娘”和“微臣”的称呼,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起来。 在这个诡异的地方,虽然说她是太后这个事儿,大约已经并不是什么秘密,可是万华还是觉得能够低调一点儿就低调一点儿的好。 万华淡淡开口,语气很是有些无奈:“既然都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还称什么‘娘娘’,汪督主也不必再称什么“微臣”,咱们也就入乡随俗,做江湖中两个寻常的人物罢。” 汪直一愣,继而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讷讷道:“那么,微……我便就斗胆称呼娘娘为……阿华吧。” 万华微微蹙眉道:“还是称我为万姑娘罢。督主年纪比我略长,我便就同此间寻常江湖女子一般,称呼督主一句汪大哥罢。” 听得万华这么说,汪直心底隐约有些怅然若失,但同时也有些如释重负,总觉得若是真的唤了“阿华”,倒似有些对那个曾经被他视为亲妹子一般的小同乡阿华有些不敬似的。 毕竟,她应该算是……不在了罢。 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心中总是有些难过的。 汪直并没有就此多言,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万华对彼此称呼的建议之后,便就开始讲述他出宫之后的经历。 原来那日汪直带着一帮心腹的精英手下出宫直奔海上,原本就是为了追踪那“海上销金窟”和“蝙蝠公子”的踪迹的。 他久居西厂厂公之职,耳目遍布天下,虽然因着西北战事荒废了一段时间,但他素来是个有手腕儿、又有能力的人。故此,一回到宫中之后,不过数月之间,他便就已经将整个西厂甚至是锦衣卫的势力重新清洗了一遍。 遍布天下的耳目们也一一整饬,恢复了大半。 故此,虽然说与此前他权倾朝野,眼线遍布天下的时候还无法相比,但他如此也算不上消息闭塞,一些最基本的东西还是都掌握了的。 比如,这“蝙蝠公子”便就是那“海上销金窟”的主人。 什么样的人曾经去过那“海上销金窟”。 这“海上销金窟”大致在什么方位。 这些信息,汪直事先是已经弄到了手的。 故此,他才会带着主力精英杀过去。 他甚至已经进行过预先的演练——那仅有的几个去过“海上销金窟”又全身而退回来的人,他是进行过秘密拷问的。故此,原本,他以为,这一次,即便不是万无一失,也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然而,实际上,他没发现的是,自己早已经落入了局中。 寻找“海上销金窟”的旅途并不容易,但是终究还是成功了。 以他的警觉,居然完全看不出有被设计的痕迹。甚至抵达这个一片礁石组成的小岛,并发现隐约有人在石洞中的痕迹的时候,他原本很是激动和兴奋来着。 而见到了之前调查过,被“请”到了这“海上销金窟”,但是却并没有回去的那些人之后,他愈发觉得这一趟的辛苦没有白费。 其中一个还是他此前的“熟人”,便就是那位听说是太平王贡品案重大嫌疑人的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 虽然说他看起来有些萎靡和虚弱,看着汪直的时候也是一脸惊恐的模样,但好歹人还活着,这便就已经很是不错了。 他当时同几个看着也是江湖闲散客的人坐在礁石堆上,一副劫后余生般迷迷糊糊又惊恐万分的模样。 汪直原本打算派人先将他救下来,顺便问问他被弄到这岛上的情况。 可便就是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不对。 这礁石堆离着海边那么近,原本不可能这么干净,甚至连一丝水气都没有。 很明显,这些礁石原本并不是在这里的。 这是有人后来专门摆放好的。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做这种看似毫无用处的事。那么显然,这些礁石堆有问题。 汪直混迹宫中多年,执掌西厂也有不短的时间,他的观察力当然堪称敏锐、看到的点也很是准确,可是,却已经迟了。 他甚至还来不及让手下们分散开来避险,自己便就已经落入了埋伏之中。 不过,他却并没有太过惊恐。 他的武功是什么水准,在江湖中大概是什么位置,其实他自己都知道。 这也是他并没有惊慌的原因。 整个江湖中,要在十招之内制住他的人,统共不会超过十个。 那些人不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名宿,便就是神秘低调的江湖隐士。 可是这个看不到样子的人,却竟然在三招之内将他制住了。 说是制住,也不太准确。 准确地说,是将他打了个落花流水。 虽然说,有些措手不及的因素在,但,更主要的原因,却是,这个人的武功真的很强。 比他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强。 看着他随手将十余种绝顶的武功融合在一起用出来,汪直简直心惊不已。 要知道,这其中的任何一种,很多人穷其一生都练不会其中的一招半式。更不要说,能够用的如此娴熟,甚至能够同其他的武功融会贯通了。 这个人,不但厉害,而且,似乎是个天才。 他天生就是为了练成这些绝顶武功存在的。 败在他的手里,真是不想认,也只有认了。 如此,汪直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海上销金窟”的“新客人”,开始了他长达月余的被囚禁生涯。 后来,汪直才知道,这个打败了他的人便就是这“海上销金窟”的主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模样和名字,只是知道他叫“蝙蝠公子”。 他是个能在黑暗之中如同蝙蝠一般行动自由、杀人于无形的可怕的人。 这“海上销金窟”独特的、完全不同于他处的绝对的黑暗,让这里的一切都带上了神秘和玄妙的色彩。 让那些追求另类享乐的人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宛若天堂般的快乐。 同时却也让深陷其中的人感觉到了刻骨的绝望和无助。 好在,汪直也并非普通人。 他不但忍受住了这无尽的黑暗和无尽的孤寂,还在这段时间中,悄悄地,摸索出了脱身之法。 此刻,他三言并作两语,将此前的苦难匆匆带过,继而便就准备同万华说一说他冥思苦想得来的脱身之法。 可是,他刚刚一开口,便就忽然察觉到空气中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他心中一震,忍不住将万华抱得更紧了一些,低声道: “阿万小心,他们……来了。” 第八十章 困兽 八十章 阿万……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啊? 此间的人,似乎很喜欢这么叫人家的姓氏。 显得既亲切又正式。 比如,她好似听人说起过,她旧日在宫中的藏书阁做女史,一起的人里面,除了那个意图行刺她的女史之外,还有位姓纪的女史的。 那位女史听闻同这身体原主的关系更好。 她的名字,似乎就叫“阿纪”来着。 不知道是自己听来的消息,还是原主身体的记忆,总之这些信息忽然在她的头脑中一闪而过。 然而也不过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事实上,她并没有什么时间细想这些事情。 便就是“阿万”这个称呼,万华听着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是这个时候,也已经完全没有时间留给她纠结这个事情了。 因着,汪直说的没有错,果然是有人杀到了。 与其说是杀,倒是不如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淡然和从容。 虽然仍然身在绝对的黑暗之中,可是不知道是因为在黑暗中呆的太久,还是方才逼迫自己用尽了全部的潜力的原因,万华现在已经能够感知到了来人的具体位置。 或者只是因为,这个气息、这个感觉,实在是让她再熟悉不过了的原因。 蝙蝠公子。 再没有人能够如同他这样地适合黑暗。 也再没有人能够在黑暗中这么悄无声息地接近。 悄无声息、又危险之极。 她绷紧了身上的肌肉,准备再来一场战斗。 方才的那一次,那位蝙蝠公子显然并没有尽全力。 而且虽然谈起了合作的事情,可是显然,这位蝙蝠公子,他可并不是什么说定了就不会变卦的人。 方才那一阵精彩的“变脸”她不是都已经领教过了么? 那么,此刻他再杀回来,改变主意想要要了她的小命,也不是件太过让人诧异的事儿了。 而且,这儿除了她,还有一个汪直呢。 听着方才他失声喊出来的那句话,想来这种忽然的袭击不是第一次了。 再加上,他喊的那一句不是“他来了”而是“他们来了”。这就说明,来袭击他的可不是只有这蝙蝠公子一个人的。 并且,显然都很是厉害。 这样一来,这蝙蝠公子到底是为了她这个太后来的,还是为了他汪直来的,就不太好说了。 万华心中数个念头在霎时间转过,那个人却是已经逼近到了他们面前。 汪直将她护在怀中,浑身也是蓄势待发,准备进攻。 可是来人却轻轻笑了。 这声音也果然正是蝙蝠公子的没有错。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清亮好听,不过听在他们耳中,却分外让人觉得刺耳: “娘娘同督主在此处相逢,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不知道娘娘可觉得开心了一些么?” 听着他这话,倒似乎是专门对着万华说的了。 莫非他其实还是为了她来的? 万华心中微震,正准备说话,却不料,身上一紧,却是汪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万华一愣,还来不及反应,汪直已经率先开口,冷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蝙蝠公子微笑道:“汪督主这就已经沉不住气了么?果然,太后娘娘一来,督主便就同往日不一样了呢。” 他说得很是轻松,就好似是一个玩笑一般。 可是汪直却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玩笑。 他有着一种心事被窥破的恼羞成怒,但是他却知道,不管他如何气急,也不能轻易出击。 这位蝙蝠公子的武功到底有多么高强,他是早就深有体会的。 他身为大内第一高手,在这位蝙蝠公子的手下,居然过不了三十招,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此前,他也并不是没有遇到过绝顶高手。 可是即便是白云城少主那样惊才绝艳的剑客,他也是能够战上一百回合都没有问题的。 但,这位蝙蝠公子的武功,已经不是出神入化的程度,简直是有些“神出鬼没”一般了。 比他的武功更加可怕的,是他的智谋。 汪直身为大内西厂的督主,也是监督过战事的人,在智谋方面,也算是不错的了。 可是,他居然能够被人不动声色地引入这么一个局,不能不说,对手的水平很高了。 虽然说与他这一次的确是操之过急有关,但是,更直接的原因,也的确是这个设局的人,太过厉害了。 直到最后,等到他陷入到这个漆黑得完全无法视物的鬼地方,他才知道,他的对手是谁。 不过,即便说是知道,也不过只是知道他是“蝙蝠公子”而已。 对于这位“蝙蝠公子”真实的身份,他却是完全不清楚的。 甚至连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但是这位蝙蝠公子的心思之缜密、智谋之过人,武功之高超,他却是都领教了个遍。 自从被困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漆的石洞中,他已经想了无数个法子想要脱身。 可惜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曾经暴怒过,不过这地方就好似个活死人墓,除了偶尔他闹腾得太厉害了会有人来将他制服,其他的时候,连点儿声息都没有,也真是个非常磨炼人的地方呢了。 时间久了,他便也就冷静了下来,不再无谓地浪费自己的体力和精神。 脱身的方法他仍然没有放弃尝试,但是他心中也隐约知道,自己大约短时间内是出不去了。 若是他单独一个人被困在这里也就罢了。谁知道今日连她都被抓了来——不管真实的情况如何,她现在的身份,可是一国太后。 连一国的太后都被这蝙蝠公子挟持到了这海岛之上,此人到底要做什么,有什么野心,那简直就是昭然若揭了。 涉及到了一国江山,皇室动荡,那可不是什么江湖草莽能够做出来的事,也不是普通的江湖恩怨了。 要他怎么能不心惊。 更何况,刚才同万华一接触,他便就知道,她现在的身体很是不妥当。 她的肌肤触手微凉,但是呼出来的气息却是炙热无比。 这种症候,显然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或是受了什么诡异的内伤。 再有,她的身体之中,还有那奇异的蛊虫呢。 想到之前那五毒教教主蓝凤凰的话,汪直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原本,他是想着早些解决掉这些事情,好给她找个神医之类的好好看看的。 谁料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平王贡品的事情还没解决,自己反倒还落入了人家手里,纵使有什么想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再加上手下人基本没再见着,估计是都死光了。那就更是有点儿“无计可施”的意思了。 他的心情本就有些焦虑,加上蝙蝠公子此刻居然用这么闲适戏谑的语气同他说话。 想起此前在这人手上吃过的那些或是明或是暗的亏,他便愈发暴躁了起来。 可是,他正想着爆发的时候,怀里的人却忽然开口,发了话: “让公子见笑了。汪督主乃是负责过一厂缉事的,原本不至于如此。想必,是公子此处的待客之道,让人有些无法消受,故而才会如此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初一听上去没有什么,仔细想来,倒是别有深意。 那蝙蝠公子生就一颗玲珑剔透的心,自然不会听不出万华这话中之意。 他却似乎完全不以为意,只笑着道:“娘娘爱惜下属之情,也的确让在下感动。只不过,既然人也已经见过了。那一件事情,是不是也要请娘娘考虑一下了。” 万华微微一怔,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件事来。 那么,以汪直的个性,恐怕这事儿多半会节外生枝了。 她这个念头刚刚一转过,汪直果然已经低声问起了她:“阿万你答应了他何事?” 她心中暗自苦笑,还是忍不住稍微想了想,到底这个事儿要不要同他说,如果要说,又要怎么说。 若是在宫中,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她大可以独来独往、单打单干,但是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荒岛上,同这位督主暂时结盟,想必也不会是个坏主意。 至少,会比她一个人要多一重的保障。 不过,不好的地方,便就是,她要再独自做决定,恐怕就很难了。 毕竟,这件事,以及可以预见的,之后的一系列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算是跟这个掳走他们、囚禁他们的大反派,在“精诚合作”来着。 她这一迟疑不要紧,汪直愈发在往不好的方向想去了。 他紧紧握住了万华的手,低声道:“不要答应他。不管是什么事。” 他话音方落,那一边儿的蝙蝠公子已经笑道:“两位感情如此之好,真是令人感动。可是此事乃是我同娘娘私下里商定的事儿,恐怕汪督主不便知道,更是无权替她做决定。” 这话倒是也不能说他说的不对。 汪直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但是果然也不好再开口。 到底,还是身份悬殊,他在心底深处,其实一直不敢或忘。 只是,若是她肯信赖他……他一定会……用尽所有,好好保护她的。 他暗自叹了口气,摸索着、转向了万华所在的方向。 他看的很是专注。 好似,能够通过这样的注视,将自己的心意完全传达给万华一般。 他的努力,当然是卓有成效。 黑暗之中,即使看不到表情,万华也能感觉到汪直的目光在殷切地看着自己。 想必,他是很想知道她同这蝙蝠公子达成了什么约定了罢? 那还真是有些伤脑筋了。 万华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暂时先不说,最多等到应付完了蝙蝠公子,再好好同他说明一下便是了。 她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想来,刚刚那种临时刺激自己身体潜能的法子还是太过冒险了。 不知道是不是时限到了的原因,她现在又恢复了那种浑身发软的状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了。 偏偏这个地方不好细细查看,只有想办法脱身再说了。 可是要想脱身,又谈何容易。 眼前戳着这么一个蝙蝠公子,便就已经够受的了。 而在这石洞之外,蜿蜒绵连着的那许多石洞里,还潜藏着怎样的高手,这就更是无从考证的了。 万华忍不住又有些发愁,但是,她一向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轻言放弃,故此,略微整理了一番心情之后,她便就开口道:“公子既然安排在此处同我会面,想必也应该猜到了我的答案,此事全凭公子安排,我随时等着公子的吩咐。” 这话一说,汪直勃然色变。 可惜黑暗之中,他的脸色并没有人能够看见。 不过气息的忽然紊乱,还是能够感觉的到的。 万华叹了口气,却只有先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抚。 毫无意外地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她忍不住又有些想要苦笑,然而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她略微在他的手上拍了拍,确定他不会忽然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之后,然后才继续同蝙蝠公子道:“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的东西,也请公子为我准备。” 蝙蝠公子笑道:“这个自然。娘娘既然是如此快人快语,在下便也就不再多说。娘娘要的东西就在这里,在下先去准备,晚些时候,自会有人来接娘娘出去。” 他顿了顿,又笑道:“既然娘娘同汪督主关系这么好,也可以趁此机会同汪督主多亲近亲近,若是不然……以后,恐怕这种机会就不多了。” 他说完,便就微微一笑,礼貌地告辞。 身法却是同他来的时候一般迅疾。 汪直气愤之极,却也来不及做些什么。 很快地,他也顾不上做什么了。 因为万华的身子忽然起了异变。 她的肌肤开始变得滚烫,呼出的气息却又变凉了。 经络逆转开始了。 剧烈的痛楚让她险些痛呼出声。 半空中在这个时候落下了一个小小的瓷瓶,万华一把抓住已经愣在当场的汪直,哑着嗓子道:“快给我服下。” 第81章 八十一故知 事情发生的太快,汪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怀中的人已经昏迷了过去。 她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好似已经安静地睡去。 事实上,若不是隐约还有气息,她同死过去了也并没有差上多少了。 汪直心有余悸地试了试她的脉搏。发现虽然微弱,但是的确并没有停下,于是便就稍微安下了些心来。 开始有余力看着其他的东西了。 他当然没有错过她失去意识之前喊的那一句话。 是说,让他把这瓶子里的东西给她服下么? 方才一片混乱,但是他听声辩位的功夫还在,故此半空中落下来的那个小小的瓶子,倒是的确是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 不过,这么一个小小的瓶子,握在他的手里,却似乎如同一块燃着的火炭一般,让他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论理,这石洞中任何的东西,最好都不要让她再碰。 但是,她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若是真的有用…… 这些念头不过只是在他的脑中闪现了片刻,很快地,情感战胜了理智,他还是决定将那东西给她服下看看。 毕竟,即便他作为一个不懂医术的人,见了此刻万华的样子,也知道她的情况不大好。 事实上,可以说是相当不好了。 而且,他记得,她是会医术的。 她自己都说能够服下,那这东西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吧…… 汪直心中忐忑不已,却仍是摸索着,将那瓶子打开。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里面装的居然是汤药一般的药水,并不是如同他此前想象的,是什么丸药。 他暗自叹了口气,还是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药物混合而成的,眼看着万华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他只有小心地将万华扶起来,准备给她服下。 可是,因着这瓷瓶中的东西并不是丸药,而是药水一类的汤剂,她此刻牙关紧咬,是根本没有可能就这么灌进去的。 汪直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地,掰开了她的牙关,轻轻地灌了进去——不是没有想到过其他的办法,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做到这种程度。 至少,现在还不行。 因为实在是担心万华的身体,在喂了药水之后,汪直还是不怎么放心。 他先是反复试探万华的脉象,确认她的情况并没有恶化,但是,却也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好转。 刚刚放下的心,便就又提了起来。 他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便就再也坐不住。这个时候,指望那蝙蝠公子和岛上的人,是指望不上的了。 但是,他的武功倒是还在。 说起来这也是那蝙蝠公子让人火大的地方。 自从以武力制住他,将他关在这里之后,便就再也没有对他的武功表现出太多的关心。 甚至连他的穴道也不封住,反而经常弄了些厉害的高手来试炼他——若不是他确认这个蝙蝠公子居心叵测,他甚至都要以为,这位蝙蝠公子是邀请他来这里闭关的。 给他足够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修习武功,又时不时找人来试炼,可不是修习高绝武功的法门。 难道说是因着这位蝙蝠岛主人嫌弃他武功不好,所以派人磨炼磨炼他,等到他的武功好一些了,再来找他打一架? 蝙蝠公子的心思实在太过难猜测,汪直很快便就不再想他是什么用意,转而专注在了如何脱身上面去了。 一晃这么多时日过去,到了此刻,他才觉出,自己的武功还在,是多么让人庆幸的一件事。 因着他忽然想到,可以用自己的真气输入到万华的体内,帮着她发散药性,这样,说不定她能快点儿醒过来。 一运功才知道,他的武功果然也比之前,似乎有了些提高。 因着一输入真气,他便感觉到万华的经络一片混乱,竟似一个黑洞一般,在吸收着他的内力。 不过这个时候,他是顾不上这些的。 因为他发现,虽然是吸取了他的内力,可是她的脉象也因此而安静了下来。 他赶紧将真气继续朝着万华的背心要穴输入。 终于确定她是有些好转之后,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按照他练功的阀门,接下来,便就为要她换几个穴道输入真气了。 这一次,却是胸前了。 因着诸多避忌,这么一项简单的事务,足足让他折腾了小半刻钟。 若是万华此刻还是清醒的,想必一定会好好嘲讽他一下。 可惜,她已经陷入了人事不省的状态,只有任由他摆弄了。 不过,这蝙蝠公子,虽然性情乖僻,但是好歹这一次总算是说话算话了。 这个所谓的解药,便就不是十足十的真的,也是有有效的成分在的。 至少她终于喝了下去之后,这种无法控制的经脉逆转的情况,已经有了好转。 再加上汪直内力的作用,她的伤情和体内的毒素很快就得到了压制。 她醒过来的时间,比她预期的要早一些。 一醒过来,便就见到了一张脸。 并不是汪直。 而是一个完全想象不到的人。 即便是她,也忍不住吃了一惊,低呼了一声道:“怎么是你?” 那个人转过头来,苦笑了一声道:“怎么就不能是我了。万姑娘好久不见,我也想问上一句,怎么万姑娘,也成为此间的座上宾了?” 第82章 八十二囚徒 听见这句话,万华不由得稍微愣了愣,不过她很快也觉得,他这话说的,倒是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既然她这个一国太后都被“请”到了这蝙蝠岛上,他一个江湖浪子,也被“请”到这里来,倒也并不算是什么太难以想象的事儿了。 不错,这个让她吃了一惊的“故人”便就是许久没见了的陆小凤。 说是许久,其实,也不过月余的时日。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京中的客栈中。 她最后一次得到他们的消息,是一封留在那里的飞鸽传书。 这个时候,他们本该跟着那位任盈盈姑娘一道儿在黑木崖上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既然他都已经在这里了,那么花满楼呢?任盈盈呢?华山派那些人呢? 甚至,那位日月神教的东方教主呢?是不是也在这里? 是敌还是友? 哪些是敌,又哪些是友? 这些念头在一瞬间涌上脑海,万华有了一瞬间的愣怔。 不过很快地,她便就回过了神来,笑道:“若是别人倒还就罢了。可是连‘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都变成了蝙蝠的囊中之物,倒也真是让人不得不惊奇了。” 她轻飘飘地将这话题又推回了陆小凤的身上,对自己为何落入蝙蝠岛的事儿只字不提——因着这事儿,实在是牵扯太多,而且说实话,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自己为何会到了这里。这样的话,又要怎么同他说。 陆小凤当然是个聪明人。 虽然现在他也顶多就是个毛头小子,但是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比如这种敏锐的洞悉人心的能力,和对危险的近乎可怕的直觉。 这两种能力,已经救了他很多次。 而且,也正是这两样东西,让他自普通江湖草莽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这种如同传说一般的存在。 万华只说了这一句话,他便就已经知道,这位身份尊贵的姑娘,并不想说她是为何到的这里。 既然如此,他当然也就不会再追问。 虽然看上去是这个样子,但是江湖浪子陆小凤,也是相当怜香惜玉、善解人意的存在。 并且,他十分地会找话题。 他很快就发现,谈论自己,比谈论对方更能让这位“万姑娘”高兴。而正巧,他也有一肚子苦水要说。那么正巧,借着这个机会,互诉衷肠一番,也是挺不错的。 想到这里,陆小凤便就苦笑着道: “此事说来话长,不知道万姑娘可有兴致听上一听?” 此刻仍然在石洞之中,不过,好似同之前有了些微的不同,虽然仍是黑暗,但好歹还是能够看见一些人的轮廓了。 也是因了此,万华才把陆小凤给“辨认”了出来。 不过,要看清楚脸上细微的表情,却还是不能够的。 然则,即便万华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苦涩。想必,要抓到这只小凤凰,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但既然是这样都被抓住了,显然,对方的段位恐怕更高,那么这过程,自然也就不会太愉快了。 不知道,那位蝙蝠公子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抓到这只小凤凰的呢? 这还真是让人好奇。 然而,比起这个来说,她更加关心的,是汪直到哪里去了。 怎么陆小凤表现得好似只见到过她一个人似的。 难道他竟然也没见到汪直? 这一个个的疑问,恐怕只有一个个慢慢来问了。 万华略想了想,按捺住想要马上追问汪直下落的心情,只点了点头道:“愿闻其详。” 于是,陆小凤便苦笑着开始讲述了他的遭遇。 事情是从他们下了黑木崖的时候开始的。 原本,他们不过只是为了帮那个名叫任盈盈的小姑娘一个忙,替她去黑木崖营救她的情人令狐冲和父亲任我行来着。 谁料道,一路上遇到的那些疯狂的日月神教教众就不算了,还遭遇了东方不败的正面迎击。 对方的武功已经进入了超一流高手的行列,遇到他简直是全军覆没的节奏。 不过好在,对方并不想要要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只是把那个叫做任盈盈的小姑娘带走了而已。 他原本想要继续追踪,还是花满楼拦住了他。 看了看东倒西歪的那些华山派弟子们,他就觉得,果然没法子继续再追下去了。 正巧这个时候华山派的人来寻这些人,他们赶紧丢了这些烫手的山芋,准备接着去看看任盈盈怎样了。 刚刚出门,就见到那小姑娘被一群教众们抬着招摇过市——听说她已经正式成为了日月神教的圣女,而且被指定做了下一届的日月神教教主。 因着这个日月神教在当地的威信很高,故此有个什么活动,都会大肆宣扬一番的。 基本上教中的那点儿事儿,当地的百姓们都知道。比如什么现任的东方教主原来是上任教主的手下,从最底层慢慢成为副教主,最后得了教主的位置啦。原来的教主脾气不好,后来就失踪了呀。还有现任的教主不知道怎地近来的行踪也越来越神秘,经常会有奇怪的教众发疯了呀。 日月神教是当地第一大教派,不过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那么自然就是好的消息、坏的评价都有的了。 不过,到了这位任盈盈这儿,消息便就都是正面的了。 什么上任教主之女,却被现任教主当成闺女一般养大的啦。什么容姿绝色、武功高强,还通晓音律啦。虽然说现任教主同她关系极好,但是她因为对方可能已经杀了她的父亲,所以十四岁就跑出来,自己过活了。简直是至纯至孝之人。 总之,被评价成天仙下凡一般的存在,这也真是难得了。 听说她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医术不凡,人称“圣姑”,在民间的声誉很好,实在很是厉害。 这样的一个人,面对着东方不败这样的“对手”,还能过得如此有声有色,若是说她跟那位“东方叔叔”有什么深仇大恨,那还真是想让人相信都难。 若是那东方不败教主真的把上任教主任我行杀了,又怎么会留着他的女儿呢? 而且他们没几日就已经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听说这位任我行教主,是被囚禁了起来,并没有死。 只不过,囚禁的位置,是个秘密,他们还不知道。 但,这本也就不是他们此次来的真实目的了。 那位任姑娘,弄出这么大一个阵仗,要救的两个人倒是都没在黑木崖。那么原本说的系在华山派首徒令狐冲身上的、关于那“海上销金窟”的线索,就自然也就没有了。 那么他们再留下来,也就没有用了。 淡定地看着半夜找上门来的任盈盈小姑娘梨花带雨地说着请求继续帮忙的话,确认了她根本没有生命危险之后,陆小凤和花满楼还是当场婉拒了她。 看着她哭着跑出去的时候,陆小凤还颇有些难过。 原本花满楼是比他更加怜香惜玉的人,可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陆小凤这才想起,他这位好友,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被算计,特别是被女人。 若是有什么事求他帮忙,算计他,还不如直接同他说来得快。 这位任盈盈小姑娘,错就错在太聪明了。 总想着让人帮着她做成点儿什么事儿。 可是,别人也不都是傻子。 而且越是聪明的人,就越讨厌被欺骗。 特别是,原本是当成朋友的人的欺骗。 花满楼对这件事不怎么高兴,陆小凤是看的出来的,所以他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没有多话。 不过,到了今日,他却万分后悔,自己应该再多说几句话,最好是把花满楼激怒,这样,他们恐怕,还不至于如此。 因着,他的忍让和体贴,反倒竟然让花满楼下定了决心,直接利用手上的信息,来自己寻找海上销金窟。 花满楼看着性子最是柔和,但是如果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什么事的时候,却是谁都劝不回来的。 于是,他们俩就这样一步步地落入了蝙蝠公子设定好的陷阱。 他身在海上,却竟然似乎生着千里眼一般,将日月神教的事情也好,他和花满楼的事情也罢,都弄了个一清二楚。 甚至,连他们自己没意识到的事情,也拿来做了文章。 比如,让他落入陷阱的,是薛冰的事。 而让花满楼落入陷阱的,竟然是……她的事。 虽然说不过只是几面之缘,但是,这位“万姑娘”在花满楼的心中,似乎有着很特别的位置。 陆小凤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可是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落入了蝙蝠岛。 而身边的花满楼也已经不见了。 度过了最开始几天的寂静无声之后,今天一睁开眼,就见到了石洞之内多了一个人,他万万没想到,竟然就是她。 她不是一国的太后么? 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陆小凤心中大震,不过却也发现她的语气十分平静。 这无形中也让他镇定了下来,开始慢慢回忆一切。 一边回忆一边分析,终于发现,好似有哪里不对。 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对面人的眼睛,但是他能感觉到,她也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轻微而笃定,简直同蝙蝠公子的一模一样。 两个人心中同时一凛,不约而同地起身,做好了迎击准备。 第83章 八十三探访 他们两个人既然已经发现了来人。 来人当然也发现了他们。 几乎是在他们做出迎击准备的同时,来人也蓄力待发。 而且,同他们两人相比,来人的气息似乎更加内敛,竟然是个完全看不透深浅的高手。 最可怕的是,这黑暗对于他来说,竟然完全不是障碍。 这个瞬间的感觉,就如同那蝙蝠公子亲自前来此地了一样。 无论是从脚步声、气息,甚至给人的感觉来看,此人都毫无疑问地跟蝙蝠公子并无什么差别。 可是,就在双方即将动手的刹那,万华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如果真的是蝙蝠公子的话,他大可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地接近他们。 虽然说万华和陆小凤的武功,都已经可以算是一流的高手,可是蝙蝠公子的武功当然还是在他们之上——至少,在万华没有用特别的法子让自己从那种奇特的迷、药中恢复的时候,她完全是人家的手下败将。 这种事情,不用特别动手,就能够知道。 没有道理,他在自己的地盘,接近自己的手下败将的时候,还是如此地小心谨镇。 即便是性情多变,可是,也万万没有做出这种事情的理由。 这个情况既然如此不合常理,那么,这来的人,当然就没可能是真的蝙蝠公子了。 那么,到底是谁,能够如此地接近他给人的感觉。 电光火石之间,万华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在那人闪电般的一掌悄无声息地横空劈来的时候,万华低声喊出了三个字。 便就是这三个字,避免了一场两败俱伤、但却毫无意义的恶斗。 因着,这来的人,其实是他们的一个熟人。 她说的那三个字,便就是他的名字。 花满楼。 这是一个无论何时提起来都会让人感觉心中温暖、精神放松的名字。 在这个阴冷潮湿、基本无法视物的海岛石洞中,这三个字让他们三个人的心中都涌上了一股暖意。 来的是朋友,总是比敌人好的。 若这来的朋友,是个顶顶能干的朋友,当然就比一般的朋友更加好了。 反正万华喊破了花满楼的身份之后,那双本来是要命的手,就变成了充满着友情和温柔的手了。 花满楼先是扶住了陆小凤一时没收住差点儿朝着他冲过去的身体,继而才温和地道:“怎么是你们两位。” 万华方才不过只叫了他的名字,花满楼便就已经认出了她。而至于陆小凤,恐怕是他一出招的时候,就露馅了吧。 同样是目不能视之人,花满楼给人的感觉,就同蝙蝠公子完全不同。 不过,在方才那个瞬间,两个人那恍若一体的感觉,也仍是让万华有些心有余悸。 若是花满楼的性子没有这么温和开朗,是不是也就会变成另外一个“蝙蝠公子”,亦或者,蝙蝠公子在对着他所认定的朋友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如同花满楼这般的温柔。 她心中无法停止这样的想象,可是黑暗中,花满楼好似长着一双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般,忽然微笑着道:“万姑娘可是把我当做了‘蝙蝠公子’?” 万华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花满楼已经正色道:“即便都是目不能视,但是在下的心没有瞎,我不是他。” 我同他是不同的。 他温和的语气中,似乎隐藏着这样的呼喊。 万华暗暗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平静地道:“花公子当然不是他,如此,甚好。” 陆小凤在一旁将这段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听在了耳朵里,却也只是但笑不语。 他跟花满楼自小相识,如果说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全热相信的话,那么一定便就是花满楼。 所以,花满楼这话,当然不是说给他听的。 只是,这位身份尊贵到无以伦比的小姑娘,竟然生着一颗如此玲珑剔透的心,居然怀疑起花满楼这样的人来——要知道,这些年来,一起闯荡江湖的时候,但凡是女人,见到他的时候有的时候尚且会有些防备,但是见到花满楼的,就没有一个人会这么想。 他这个老朋友,素来都是温润如玉、纯良无害,接近“圣人”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会同什么可怕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呢。 这位“万姑娘”,可真是与众不同啊。 陆小凤兀自感叹了两句,没留神间,万华已经同花满楼攀谈在了一起。 他一面有些目瞪口呆他们“和好”的如此快,一面郁闷自己居然就这样被直接甩在了一旁,但是见到两个人完全没有要主动拉他入伙的意思,便只好叹了口气,赶忙也加入了进去。 万华和花满楼正在讨论这奇诡的“蝙蝠岛”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她忽然便就不再想保守什么秘密了。 反正,这两位早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再藏着掖着,就有些好笑了。 而且,也并不利用信息的整合与分析。 她相信花满楼的脑子比陆小凤的清楚多了,人也更靠谱些,故此她便也没管在一旁忽然发起愣来的陆小凤,直接同花满楼搭上了话儿。 这件事情说起来,其实很简单。 无花利用神水宫搅起风浪,在宫中引动风雨,然后自己和石观音母子两个人联手来截她——虽然不知道为何没有把她杀了,而只是迷晕,但是动手的是他们没有错。 那蝙蝠公子的态度暧昧,说是跟他们同谋吧,提起他们来,却是一副恨不得直接杀了他们的模样;但若是说他跟他们没有勾结,那么她到底怎么从宫中落入他的手中的,这根本解释不通。 至于他此前所说的那个所谓要帮他的那个“忙”,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情况。 这位蝙蝠公子的想法,实在很难以常理推断。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好遇到花满楼,倒是可以拿出来讨论讨论。 花满楼听着她说完,也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是在思考这其中的关联。 陆小凤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回过了神来,加入了讨论之中。 “你们是不是在想,这蝙蝠公子为何废了这么大的劲儿将万姑娘还有我们这些人掳来,但是却并不杀我们?” 花满楼似乎还沉浸在思绪之后,没有回答。万华也没有什么心思理会他,陆小凤原本兴致勃勃的提问,居然落了个空,他不免,便就有些尴尬了。 好在他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若是不然,也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这种小小的冷场,在他看来,完全就不算是个什么事儿,他甚至连什么不满的情绪都没有,只轻轻苦笑了一声,便就自己回答自己道:“这自然是因着他留下咱们的性命还有用处。” 想来是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好友在那里自说自话的,十分尴尬,花满楼暂时从沉思中抽身出来,叹了口气道:“当然是还有用途,他才会留着咱们的性命的。可是,他留着咱们,到底是什么用处,陆小凤你可知道么?” 陆小凤也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道:“这个,恐怕就只有蝙蝠公子知道了。” 花满楼忽然道:“除了他之外,恐怕还有一个人,也知道。” 这一下,连万华都感兴趣了。 陆小凤当然早就追问了起来,万华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开口道:“不知道,花公子说的是谁?”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两位随着我来,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 陆小凤跳起身来拍了拍手道:“七童居然也卖起关子来了,我倒是要看看,这一位是何方神圣,要咱们亲自去见才行了。” 他说完,便就起身要往前走。 花满楼叹息了一声,也起身,朝着万华道:“万姑娘也一起来吧,说不定,还能得到汪督主的下落。毕竟……那位对这里,比咱们都熟悉的多。” 万华听得连花满楼都如此说,也只得起身,跟着他们一起往石洞中走。 这石洞的构造十分奇特,似乎是分了许多层,但是每层之间,都有联结,幽深蜿蜒,十分广袤,竟似将这一个海岛都占满了一般。 只不过,同方才他们所在的地方不同,越是往石洞的深处走,越是漆黑幽暗,道了最后,便就又恢复了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 花满楼自然是不受这个因素的影响,但是万华和陆小凤就比较痛苦了。 若是寻常的夜晚,总是还有月色星光,可是在这种连一丝光线都没有的幽深洞穴中,他们两个再好的目力,也等于白搭,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最后三个人的队形就变成了花满楼在前引路,万华拉着他的衣袖紧跟在他身后,被他牵着走。 陆小凤则坠在队伍的最后,拉着她的袖子,蹒跚而行。 如此,原本预计半个时辰的路程,居然花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等到花满楼终于宣布到了地方的时候,他们已经累出了一身的汗。 不过,让他们更加汗然的是,花满楼带着他们来的地方,居然是一个女子的居所。 在绝对的黑暗之中,这件事情,当然不会是从装饰物件上看出来的,甚至也不是从那隐约传来的馥郁的香气中判断出来的。 率先涌入他们耳膜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准确地说,是她的呻/吟声……这样的声音,很容易让人想到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事情,在黑暗之中,如同一把小小的钩子,直接勾进每个人的心中。 万华有些尴尬地后退了半步,正好撞上了陆小凤的鼻子。 便就是在这个时候,石洞中的女子的声音,忽然变了。 比起开始时候的呻/吟声,这一声喊叫更像是一声惨叫。花满楼一听见这个声音,便就低呼了一句“不好”,径直冲了进去。 第84章 没有人希望自己目不能视。 然而有的时候,有些场景,却会让人觉得恨不得宁愿自己什么都看不见,这样,便就能够什么都不看。 比如现在这个时候,便就是如此。 绝对的黑暗之中,有人燃起了一点火光。 虽然微弱,但是,也能够让久处于黑暗之中的人感觉到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追寻着光源而去。 注意到光源,当然也就不能不看那个点燃了这个火光的人。 那居然,是花满楼。 一个目不能视的人,点燃了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火光。 似乎是一个小小的火折子。 这个岛在海上,万华也好,陆小凤也罢,甚至包括花满楼,他们都是被暗算之后,带到岛上的。 按理说,不论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人,都是没有可能会有火源的。 而且,别人应该也没有。 在之前的石洞中,万华同汪直闲聊的时候,已经交流过,这里是绝对的黑暗之地。 是没有火的。 不管是他们这些失去意识之后,被带到岛上的人,还是原本就在岛上过活的人,都是没有火种的。 因为,这是蝙蝠公子的意思。 蝙蝠自然是不需要光的。 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见不到光的。 既然这是蝙蝠岛,又有那样一个“蝙蝠”公子作为主人,要避光禁火,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不过,越是这样,越会让人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即便是蝙蝠,也不会如此地抗拒光线。 何况,他怎么说也并不是真的蝙蝠。 那样的武功,那样的谈吐,随随便便露个脸,那也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何至于躲在这样黑暗潮湿的地方,做一只“蝙蝠”呢? 除非,他身上有秘密。 而且,是个不小的秘密。 既然他这么喜欢所谓“绝对的黑暗”,无非就是怕人见道他的模样、甚至身形了。 这难道说与他的真实身份有关? 因着这一点火光,万华便又生出诸多想法,不过,很快地,她便没有什么余力去想这些事情了。 火光之中,她就见到了一副终生难忘的可怕画面。 一个少女正躺在一张石床之上,浑身未着寸缕,鲜血流了满地,竟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她的脸上,竟然是没有眼睛的。 这种没有眼睛,并不是说,她的眼睛遭到了什么直接的残忍的破坏。 而是,她的一张脸上,原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却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眼睛,也没有眼眶。 一眼看过去,是平滑的一片,就好似,眼睛这样器官,在她这里,竟然是从来没有生长过一样。 没有眼睛的女子,诡谲的石洞,幽暗的灯光,满地的鲜血,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她方才最后的惨叫。 此情此景,当真是让人恨不得自己也没有眼睛,好什么都不必看到一般。 万华昔日随着师父行医,本见惯了血腥之事,此刻见了这个场景,也不由得浑身发冷,唇齿俱寒。 只因除了看出致死的原因之外,她也已经看出,这女子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此,也更加意识到此间的人到底有多么残忍。 那是活生生地将人的眼皮缝合起来,让它们生长在一起的做法。 这种做法,不但需要极其高超的技巧,也需要极其残忍的心。 而且,需要不短的时间。 没个三五年,是断然不会达到这种情况的。 若是要长成这少女这样完全看不到眼睛的程度,那就需要更久的时间了。 也不知道这少女到底是被掳在此间多长时间了。 看她的年纪,仍然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可是却已经身陷囹圄,沦为不知道什么人的玩物,何其可怜。 而她甚至,连死亡都死得如此没有尊严。 万华心中叹息了一声,正待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盖上,却忽然见到呆愣了许久的陆小凤已经解下了他自己的外衫,轻轻地盖在了那少女的身上。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便就重新转过了身,朝着万华和花满楼沉声道:“可认识这位姑娘么?” 他虽然是朝着万华和花满楼两个人的方向问出这句话,可是他的目光却是一直看着花满楼的。 因着最开始,是花满楼提议来这个地方的。 想必,他定然不是第一次来。 甚至此前,可能就见过这个姑娘。甚至跟她说过什么要紧的话。 那么,到底是如何,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就只有花满楼和这个姑娘知道了。 现在这个姑娘已经没有可能再开口说话,那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便就只有花满楼了。 所以,陆小凤紧紧盯住了他的这位好朋友,期待着他能开口,说出他想知道的东西。 他觉得,不光是他,便就是万华,也应该会想知道的。 即便对自己和花满楼的友谊更加信任,他也觉得万华对花满楼来说,也是特别的。两个人都这样希望着,他怎么都要开口说点儿什么的吧?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花满楼却并没有接话。 他似乎还沉浸在那姑娘死去的震撼之中。 说是震撼,也不尽然,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之中,万华看见这位花公子素来温和的面容之上,竟然隐隐浮上了些怒火。 良久,就连万华都以为,他就要忽然爆发出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平静了下来,也终于开始讲述一些只有他知道的事。 他的面色平静了下来,但是声音却仍旧有些颤抖,似乎在内心隐藏着极其强烈的情绪,只是在努力控制之下,暂时地表现得平静而已。 不过,他的声线仍旧是一如既往地清澈干净,在这样安静的地方,让人听得十分清楚。 只听得他缓缓道:“这位姑娘来到这里已经七年,她说她来这里的时候,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小姑娘。” “若不是错信了一个人,也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那个人同她说,因着她有眼无珠,错信了人,所以留着眼睛也没有用。而且在这蝙蝠岛上,是并不需要眼睛的。” 七年,甚至更久,在这种偏僻荒芜的海岛上,经营起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万华和陆小凤的思绪也不由得随着他的描述而飞远。他们好似看见,一个年幼的小姑娘,因为憧憬着一个外表完美、家世显赫的佳公子,最后却不幸落入魔掌,被折磨、被囚禁、甚至终于惨死的悲剧。 如果说她的一生中,唯一遇到的真心的温暖,恐怕就是在这里“接待”了被掳到岛上来的花满楼了。 花满楼最开始与陆小凤一起探寻真相,寻到了海上,那个时候,其实万华已经被抓到了这石窟之中了。 不过那蝙蝠公子也不是寻常人物,虽然花满楼和陆小凤的行事十分谨慎,武功也算是一流高手之列,可惜却还是着了他的道儿。 先是陆小凤因着神针山庄的薛家小姑娘的事情,被“调虎离山”,落入了陷阱,直接落网。 跟着,为了找陆小凤和继续探听消息,花满楼便也就顺水推舟地“中计”,顺理成章地被带到了岛上。 只是,同陆小凤和万华不同,他自己是保有着意识的。 要在人精一般的蝙蝠公子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装作昏迷的事情,可并不简单。 然而,花满楼做到了。 不但做到了,他竟然还趁着这个机会探听到了一些非常有用的信息。 比如,蝙蝠公子讨厌火。 比如,岛上是个极乐世界,金钱、权势、绝色美人、绝世武功……但凡世人想要的东西,无一不有,无一不精。 而且,蝙蝠公子会定期举行所谓的品鉴大会,邀请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来参加。 这种类似拍卖会的活动,上面不仅仅有武功秘籍、稀世珍宝、还有有活人、有死人,甚至还有“秘密”。 武功秘籍、稀世珍宝,甚至活人、死人都还好理解,至少都是个物件,再不济也是条人命。 但是“秘密”,这就比较让人觉得特别了。 陆小凤觉得此事颇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万华却若有所思,觉得,这世间最可怕的,往往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而是“秘密”。 她猜想,这蝙蝠公子的秘密,那一定就是个十分要命的秘密。 越是这样,就越是想要揭开其中的真相。 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刻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因着那死去的小姑娘的原因,很长一段时间内,万华、陆小凤和花满楼三个人的心情都很是低落。加上花满楼的回忆,也实在并不算美好,其中不乏很多恐怖的遭遇,让人单单是这样听着,便就会觉得浑身发冷,心底发凉。 到了后来,他们已经毫无疑问地认定,花满楼口中的这个人,这个所谓的蝙蝠公子,好似已经不是人了。 简直是魔鬼,甚至,比魔鬼还要可怕。 因着到了最后,花满楼才同他们说起,那个小姑娘因为感激他的温柔询问,因为感激他把她当做一个人来看,就因着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就把她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虽然,她所知道的所有的东西,也并不算多,但是,好歹还是比他们这些外人强上一些。 因了她的诉说,花满楼才弄清楚了这底下洞穴的地形,推断了一般蝙蝠公子会把人关在什么方位,这才终于找到了万华和陆小凤他们。 而也是因着这少女的诉说,他们这才知道,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海岛石洞之中,如同这小姑娘一样的少女们,还有很多。 回忆起这些的时候,花满楼的面色很是凝重,其实他能够顺利地恢复内力、顺利地脱身、顺利地找到万华和陆小凤,除了自己的能力和运气之外,最主要的,还是这小姑娘的帮助。 他原本答应了她,要带她出去的,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她居然已经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看见这小姑娘惨死在他们赶来的这一刻的时候,他的心中忽然涌上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故此,他一面同万华和陆小凤讲述着那小姑娘当时同他说的事情,一面招呼着他们,一起顺着当时这小姑娘告诉他的路径,慢慢走到间隔并不算近,但是也都是相连的石洞中。 如同他预料中的一样,所有的石洞中的姑娘,都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去。 都是被人干净利落地杀掉,从表情上看,有些甚至是在睡梦之中,就被直接杀死了。 以他们几个的眼力和洞察力,很容易地就判断出,除了之前同花满楼说过话的小姑娘之外,其余的下手的都是同一个人。 而比起第一个小姑娘死状的恐怖凄惨,其余的姑娘们,都是被一击毙命的。 而且大都受的都是内伤。 万华能够精准地看出死者的死因,但是对江湖中各门各派,各路高手们的武功路数就不算很熟悉了。 她对江湖的认识,还停留在那些偶尔闯入禁宫的江湖高手和刺客们。再有就是那位百晓生所著作的那本奇书了。 不过,她虽然不熟悉,认不出来下手的人是谁。可是对于土生土长的老江湖们,这样的伤却是太有特点,并不难辨认——陆小凤便就是很快地就认了出来。 只是,他虽然认了出来,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罢了。 再三确定了真的是那个人下的手之后,陆小凤下意识地看向了花满楼。 他知道花满楼虽然目不能视,可是很多时候,他的这位好朋友却比他自己还要厉害。 他很想知道,他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看错了。 因为,花满楼,是绝对不会错的。 很遗憾,花满楼这一次仍然没有给他他想要听的答案。他“看”着陆小凤的方向,淡淡地道:“你也看出来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还在想,我是不是看错了。” 花满楼摇了摇头道:“你没有看错,就是她。” “她?” 万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俩,花满楼默然不语,陆小凤却终于在她的眼神攻势下败下阵来,叹息着道:“这种章法十分刚猛霸道,但却是用极其阴柔的内力使出来的——据我们所知,只有一个人能够达到这种程度。” 他看了一眼花满楼,见到他仍然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有自己开口接下去道:“西华山派的枯梅大师,这种劈空掌,只有她能用出来。” 花满楼没有说话。 有的时候,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是默认了的意思。 也就是说,对这些女孩子们下手的,居然是个出家人。 还是所谓的名门正派的出家人。 甚至,是一个女人,一位师太。 这位枯梅大师,正是西华山派的掌门。听说幼年即出家,曾经为了保护西华山这一脉做出过很大的牺牲。 而这西华山派,提起来,万华也有点儿印象。 这西华山派原本是没有的,是从华山派里分出来的一脉。 她记得百晓生的那本书上有写过,华山派最开始原本只有一派,后来在五十年前,因为门派内斗,也有说是因为情感纠葛,分成了东西两派,彼此各自盘踞一个山头,各自立了掌门,各自招收门徒,从此分别称东华山和西华山。 东华山,便就是通常所说的华山派,现任的掌门是岳不群。这位岳不群掌门,号称“君子剑”,其夫人宁中则也是东华山派的弟子,颇有些女中豪杰的气概,夫妻两人,将东华山派经营得不错。教养的首徒令狐冲,也在江湖上小有名气。故此,这东华山派的风头日劲,竟然远远压了西华山派一头,对外的时候,直接就自称“华山派”了。 西华山,通称西华山派,因着派中都是女弟子,且门规森严,故此几十年下来发展得便不如东华山壮大,甚至在江湖中,都已经有些籍籍无名,日渐落寞下去了。 可是她们的人虽然少,但是却颇有风骨,平日里也颇讲江湖道义,特别是掌门枯梅大师,更是个出名的冷硬刚直之人,在江湖上风评很好,也因此为西华山派争得了一席之地。 两个华山派虽然不怎么往来,但是一直相安无事,便就是小辈们之间,偶尔也有些切磋之类,若是说枯梅大师不认识隔壁东华山的首徒令狐冲,那是绝无可能的。 可是那位东华山派的令狐大师兄现在也被掳到了这个岛上,也不知道,被枯梅大师,哦,不,或者应该称呼她做蝙蝠岛主人,给杀了没有。 万华心中思绪万千,却也并没有急着说话。 而正如她猜测的那样,花满楼终于开口,同陆小凤一对一句地说起他们的推测来。 果然,枯梅大师因着露了这一手劈空掌,成为了蝙蝠公子的头号嫌疑人。 听说这位枯梅大师样貌和身形十分特别。不但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残缺,便是身形也因着过于瘦小而很难改换成其他样子。 这样的身形样貌,再加上她在江湖中的地位,会隐姓埋名,化作“蝙蝠”也就不奇怪了。 因着她太有名,也太特殊,故此,若没有这样绝对的黑暗,是根本无法隐藏她的身份的。 花满楼也在这个时候说出了新的证据。 “我在被带到岛上之前,最后一个晚上,曾经听见过她的声音。” 陆小凤悚然而惊,抓住他问道:“怎么你方才没有说?” 花满楼叹息道:“我实在想不到,会是她。” 陆小凤哑然。 花满楼的耳朵,是这世界上他最信得过的几样东西之一。然而花满楼自己竟然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这到底是何等匪夷所思的事。 可是,话说回来,他自己方才何尝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他的眼睛,也是少有的毒辣,只一眼,便就认出了那劈空掌的伤势。再无可能出错的。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就已经水落石出了。 剩下来的事情,就只是去找枯梅大师而已。 陆小凤对万华和花满楼说的那个翩翩佳公子很是在意,他其实也接触过这样的一个人。原本他们都以为,这个谈吐文雅、但是招式毒辣的翩翩佳公子才是蝙蝠公子的。 即便有劈空掌和花满楼作证,也只能说明枯梅大师同此事有关,或者其中另有内情——要相信名门正派、稳重庄严的一派宗室是这种人,实在很难。何况,她的小弟子方亚男原本就是他们的好朋友。 故此,陆小凤也好,花满楼也好,原本都觉得,枯梅大师可能只是因着种种原因被卷入其中的。 至少,他们心底深处,是隐约期望着的。 可惜,见到枯梅的时候,这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 因着她自己亲口承认了,她就是蝙蝠公子。 那个时候,她正在同楚留香、胡铁花等人战在一处。 她的小弟子方亚男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少女。 这少女的年纪不大,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武功却竟似同场上最厉害的楚留香不相上下。 剩下的姬冰雁和似乎是那少女的手下,在旁边跃跃欲试,而且不时同石洞深处的人说话,看样子,是在营救什么人。 楚留香和胡铁花同枯梅大师战得不分上下,可是不知道因着什么原因,似乎也对她有些忌惮,故此并没有下狠手,导致拖拖拉拉,无法将她制服。 花满楼和陆小凤见到这个情景,虽然心中也别扭不已,但是还是要上场支援了。 他们上去的时候,万华的心中已经转过几个念头,却并没有着急动手。 现在下场同枯梅大师对战的,有陆小凤和花满楼,不远处还有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和西华山派的那位陌生的小姑娘。 很快地,被囚禁在石洞深处的令狐冲、蓝凤凰,甚至林震南都会被解救出来,加入这个战斗之中。 这将会是个稳赢的,一面倒的战斗。 然而,万华的心中却总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当。就好似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被她遗漏了一般。 蝙蝠公子是个女子,而且就是西华山派的枯梅大师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让人匪夷所思了。 即便在场的每个人都说这是这位大师亲口承认的。 而且,就在刚才,万华自己也亲耳听见了这句话,可是她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过,这么多条证据摆在她的眼前,又让人不得不信。 然而她还是觉得不对。 直到那枯梅大师身上挨了众人几下,眼看着就要倒下的时候,她才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 这个已经有了年纪、容貌丑陋而干枯的老妇人,居然在笑。 在这种几乎已经是生死存亡了的时刻,她还在笑。 她是在保护什么人? 那个人,是不是真正的蝙蝠公子。 万华又想起了那个在黑暗中同她攀谈过的少年。 她能确定,他同这位大师,并不是一个人。 一念未了,那枯梅已经又中了花满楼一掌。 万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终于开口,喊了一句:“大家且慢动手。” 便就是在这个时候,变化徒生。 第85章 八十五 万华这一喊,其实声音倒是并不算太大,可是听在花满楼耳中,倒是颇有些石破天惊的意思。 他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开始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了。 自从见到了那无眼小姑娘的死之后,他的怒火一直燃烧不休,此刻见了这“蝙蝠公子”,当然要发泄出来了。 故此,也便就没有了平日里的那么冷静自持,变得稍微有些急躁冒进了些。 这原本,也并不是他通常的状态。 只是,事情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本就是他坚持的原则,故此,原本他是想着先把这个人拿下再说的。 不过,他虽然同万华接触得并不算多,可是他却意外地很了解她的性情。 说是意外,也并不准确。其实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总之,他知道,这个姑娘,绝对不会儿没事儿瞎折腾的。她既然说让众人先不要动手,那定然便就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难道说,他做得错了么? 这一点,很是让他困扰。 就因着这一瞬间的迟疑,花满楼原本完美、流畅的招式出现了一刹那的破绽。 只不过这个破绽太过细微,即便是最一流的高手也很难发现。 只因这花满楼在武学上极具天分,又因着目不能视这个缺陷,对自己要求十分严苛,故此,他的武功其实比陆小凤那种让人出奇不意的奇巧武功来的更加流畅扎实。即便是有这么一处小小的破绽,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事实上,这个破绽除了万华、陆小凤这种要么眼力非凡、要么对花满楼十分熟识的人能够勉强看出之外,在场的其他人、甚至连同花满楼对战的枯梅大师对于就在这个瞬间,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分毫不差地,竟然恰好瞄准了他的这个微小的破绽。 他猝不及防,被这股劲风的力量震得身子朝一边稍微歪了歪,恰好阻挡住了旁边楚留香攻过来的一招。 楚留香也大惊,连忙也后退了半步,不想却刚好撞到了陆小凤攻过来的灵犀一指。 陆小凤一愣,连忙往旁边避开,不过还是稍微迟了。他的攻击原本是算好了要攻向枯梅大师的,楚留香退的这半步太巧,正好撞在了他接下来的几个变化之中,若是要两个人都毫发无损,楚留香只有再往旁边避。 在急速攻击的途中连续两次变幻身法,这对速度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些。更加要命的是,再退下去,他的旁边便就是胡铁花了。 这位仁兄的武功走得是刚猛直率的路线,他那虎虎生风的拳头就跟在他的身后,简直是避无可避。 前面有花满楼的掌风、侧面有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旁边有胡铁花的铁拳,正面还有枯梅在那里虎视眈眈。 阴差阳错之间,被四个一流高手夹攻,这样的压力委实不是一般的大。 火光之中,即便平素淡然笃定如楚留香这样的人,他的脸上也禁不住流下了冷汗。 好在他的反应也的确是不慢,能够以“盗帅留香”闻名天下,他的轻功身法原本就是比他的武功招式更加出名、也更加精妙的功法。 这种在常人看来无法想象的行动,在他这里,倒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楚留香集中全副注意力,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再一次变幻招式,先错开了花满楼这一掌,又侧身避开了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最后整个人向后下腰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堪堪躲开了胡铁花的铁拳,总算是避免了“自相残杀”的悲剧。 然而这么一来,四个人原先配合完美的进攻,便就出现了一个空隙。 这个空隙当然也并不算大,由于花满楼和陆小凤随后的迅速补位,即便胡铁花慢了一拍,没有跟上来,要应付一般的高手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然而便就是这么一个空隙,对于超一流的高手来说,便就已经足够了。 枯梅大师原本也算不上超一流的高手。 可是,不知道为何,原本已经陷入了苦战的枯梅大师精神陡然一震,迅速出了几个大招,竟然借着这个机会,成功扳回了局面。 而且,在其实更早的时候,早在她成功避开这一击之前,就在那股劲风出现的时候,她的脸上便已经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就好似,她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一般。 这微笑,并不是那种简单的、得知救援到来的安心或是欣喜。 而是比这更加复杂的东西。 如果一定要形容,那么,这种笑容倒是更加接近于“甜蜜”。 是的,这种微笑虽然出现在她堪称丑陋无比的脸上,但却的的确确是甜蜜的样子。 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见到了心爱的恋人一般,甜蜜而羞涩,即便是她丑陋的容颜,也无法掩盖这种情感的光辉。 她的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带着满身的鲜血、一身的伤痕,朝着来人的方向,微微笑着、柔声道:“你来了。” 那道劲风恰好在此时止歇。 与此同时,石洞中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灰衣的人。 他的脸上带着同样是灰色的面巾。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只刚刚从夜空中翱翔归来的蝙蝠。 灰头土脸,毫无特点。 若是寻常的人,一定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不过,这个人不一样。 即便是穿着打扮成这个样子,竟然也丝毫无损他的风姿。 在火光之中,他的身姿轻盈而曼妙、笔直又挺拔,简直堪称浊世佳公子。 可惜,很快地,这个面具就被打破了。 暂时分出了胜负之后,楚留香已经退回到了万华的身边。 胡铁花一向是跟着楚留香的,见到他退了,他心中虽然不太甘愿,却也还是跟着退了。 其他的众人,目光都落在这灰衣的公子身上,虽然表情各异、心情各有不同,却也不约而同地纷纷猜测着他的来历和身份。 花满楼却没有动。 他仍然站在原地。 就是此前他阻击枯梅大师,却被这个忽然出现的灰衣人打断、因此而失败的那个地方。 这个地点,离着枯梅大师并不算远。 当然,离着刚刚现身的这位灰衣人站立的地方也并不算远。 因着,这灰衣人很明显,是奔着枯梅大师来的。 花满楼静静地站立,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眉心微蹙,陷入了沉思,似乎在确定着什么。 石洞中其他的人,都注意着枯梅大师和那个灰衣人。 一时间,整个石洞之中,一片寂静,竟然陷入了僵局。 万华叹了口气,正准备开口说话,先打破这个僵局再说。谁料,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灰衣人却忽然动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花满楼也恰好开了口。 花满楼说了一句话。 更准确地说,是三个字。 而就是这三个字的时间,那灰衣人已经闪电般地出手,干净利落地击中了枯梅大师的要害。 万华心中一震,飞身上前想要查看一下枯梅的伤势。 却发现,这灰衣人的攻击实在是太过精准狠辣,只不过用了一招,枯梅大师的心脉,就被他震碎了。 作为一个医者,万华潜意识里最关注的,首先就是人体的伤势。 当然这一次也与这个人是枯梅大师有关。 因着这位枯梅大师不仅仅是西华山的掌门,有着很高的江湖地位,也因着,这位枯梅大师竟然肯为那“蝙蝠公子”做到这种程度,那么定然,就同那“蝙蝠公子”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了。 不论是什么关系,这对她们了解蝙蝠公子、蝙蝠岛,甚至,他们将他们这些人弄到这个海岛上的真正的目的,都很有帮助。 故此,万华本来是想要留着枯梅的性命,慢慢审问的。 之前她出声阻止大家对这枯梅下杀手,也是因着此。 谁料道,此前围攻的众人倒是没有下杀手,倒是这个中途杀出来,原本大家以为会是这枯梅的帮手的人,出手杀了她。 万华心中叹息,出手点中了她的几个大穴,顺手还输入了一段真气给她,想着即便是已经施救无门,但是好歹能够延长她一时半刻的生命,略微问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那灰衣人一击即中,还没有等到再行动,便就被花满楼阻住,两人一面说着什么,一面战在了一处。 受伤的枯梅交给了万华处理,她自当是心无旁骛地先保住了这人的性命,故而对花满楼同那灰衣人说了什么,倒是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她只听到此前花满楼说的那三个字。 原、随、云。 这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被花满楼用一种平淡而近乎冷漠的语气,缓缓地念出来,听在了万华的耳中,却是有个什么影像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影像十分模糊,但是这名字却无端地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说过一般。 原本如果时间充裕,她一定能够想起来,这“原”的姓氏,到底代表着如何的显赫。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也就将会水落石出。 可惜,就是在这个时候,枯梅倒下了。 而万华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上去抢救她一下,若是万一能够从这位大师的口中问出来些什么,那么也算是不枉费她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在这种时候,万华做了她的选择,兀自去救死扶伤了。而对于石洞中其他的人来说,这三个字远远比枯梅大师的生死,来得更加要紧了。 因着在场的众人,全部都已经算是闯荡江湖多年的老江湖了。 就算有人不知道原随云是谁,但是却没有人不知道,山西原家。 就如同,没有人不知道坐拥这江山的是谁一样。 山西太原,无争山庄,泰斗原家,在江湖中,就如同统领江山的帝王一般,那是神话一样的存在。 而原随云,就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为何会帮助枯梅大师? 帮助了她之后,为何却又忽然对着她下杀手? 这些疑问,纷纷涌入了众人的脑海,简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很想发问,但是,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并不是提问的好时候。 就算是要问,也应该是率先道破这灰衣人身份的花满楼问才对。 不过,最有资格率先发问花满楼,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直接就动了手。 倒是那灰衣人,竟然是连一丝惊诧都没有,一面接下了花满楼攻向他的招式,一面主动同花满楼攀谈了起来。 说是攀谈,也不过是他单方面地在同花满楼搭话。 他的人风姿甚佳,故此说话的开场,便也是客气而有礼的: “阁下便就是花七公子么?在下早就有所耳闻,江南花家,有七位公子,个个是人中龙凤。尤其以花七公子最为出众。早就想着能够同花七公子结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他的声音又温和又优雅,听起来竟然同花满楼的声音有些类似。 不但音色相近,便就是说话的语气、姿势也差不多。 这么看上去,两个人便就是连身形也相差无几,简直就像是双生子一般。让人有些分辨不清,倒是谁是谁。 最让人惊骇得是,这灰衣人一边儿这么说着话,手上却也没有停下,竟然不知不觉,用出了同花满楼一样的武功。 听声辩位、流云飞袖,这本就是花满楼独创的武功。 可是这个人,居然也用得丝毫不差,竟然同花满楼一样纯熟。 这样,就很是可怕了。 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武功心法。又到底已经练习了多久。 花满楼虽然仍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他的头上,也开始冒冷汗了。 如同之前应对枯梅的时候一般,花满楼原本是想着先制服住这个人,再图其他的。 只因这个人,同枯梅一样,有着十分尴尬的身份和地位。 山西原家本就已经是个大山一般的存在。 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更是尊贵无比的身份,即便他很可能罪孽深重,但也不能随意地就这么弄死。 花满楼是江南花家的人,当然不会随意取人性命。 可是,原随云这个山西原家的人,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对枯梅大师下了杀手——别的尚且不说,她,可是西华山的掌门。便就是有什么罪孽,也不能就直接这么杀了吧? 除非,他是为了其他的目的。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已经不在乎自己在他们这些人面前的形象。 能够让爱惜名声如同爱惜生命一般的武林世家子弟放下这个执着,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那么,就是,他已经不准备让这些人,再出现在江湖之中。那么这些话,这些不好的东西就不会传到江湖上去,毁坏他们那个百年世家的名声。 已经是要下杀手了么? 面对着这么多人,他只有一个人,就有必胜的把握? 想到除了自己之外,这石洞中所有的人,几乎都是被此人抓到岛上来的,花满楼的心中有一些发冷。 而那个叫做原随云灰衣人竟然连他这一瞬间的动摇都没有放过。 如同方才一样,他出了手。 对着花满楼露出的这唯一的一处破绽,出了手。 不过这一次,花满楼的反应很快。 快的就好似,方才的那个破绽只不过是一个陷阱一般。 两个人的手掌相对,一触即分,各自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了身形。 那灰衣人的身形晃了几晃,花满楼站得笔直,然而唇边却溢出了一丝鲜血。 陆小凤低呼了一声想上前扶住他,花满楼却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事,然后转头看向那灰衣人,缓缓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他这话虽然是个问句,但是语气平静而笃定,倒是更像是一个陈述句子了。 问的虽然只是“为何要这么做”,但其实已经肯定了这位原公子就是蝙蝠公子这件事。 石洞中的众人面露惊异者有之、恍然大悟者有之,半信半疑者也有之,不过有三个人的面色却很是平静。 除了沉浸在治疗中的万华之外,便就是花满楼和这灰衣人了。 或者说原随云公子。 他的面巾在方才的打斗中已经滑落,露出了一张洁白如玉的脸来。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配得上“温文尔雅、君子如玉”这几个字,除了花满楼之外,恐怕也就只有这个人,能够胜任了。 可惜,看过了他方才杀人的狠辣手段,这温润如玉倒是还勉强,“君子”二字,恐怕就已经谈不上了。 两个少年年纪相仿、一般俊秀出色、武功高绝,也一样白璧微瑕,目不能视,站在一起,宛若镜像倒影,双栖双生。 但,可惜一灰一白,分了明暗正邪,总是让人感叹惋惜。 且不说在场众人内心如何澎湃,单说这原公子听了花满楼这话,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大笑了一声,很快便就开口道:“我以为,至少你会懂。” 花满楼神色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道:“我明白,但是,你本不必如此。” 原随云忽然冷笑道:“你果然不懂,是了,你怎么会懂呢?你们花家,跟原家,终究还是不同的。” 原随云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花满楼的神色却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他淡淡道:“原家同花家,当然是不同的。我们,终究也是不同的。” 这话一说,原随云的脸色剧变。 良久,他才好似回过神来,整个人的感觉却已经变了。 如同从阳春三月,瞬间堕入了数九寒冬,他整个人都阴沉了起来,冷笑着道:“好,我总算还是没看错你。这么多人里,也就只有你,还可与我一战。” 花满楼面色平静,淡淡道:“此亦是我之所愿,求之不得。” 似乎感觉到了陆小凤的担忧,花满楼朝着他点了点头道:“不必担心,我知道,要怎么打败他。” 陆小凤还要说什么,花满楼忽然笑了: “不要忘了,我也是个瞎子。” 陆小凤苦笑了一声,后退了下来,顺便也拦住了想要冲上去帮忙的胡铁花。 事实上,楚留香比他还要快半步拦住他的这个维恐天下不乱的老友。 面对着胡铁花愤怒而质疑的眼睛,楚留香叹息了一声道:“老胡你不要管了,这件事,就交给花公子罢。我信他一定能够成功。” 连楚留香都这么说了,剩下的人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异议了。 在场的除了他的朋友,就是对他心存爱慕的少女,一时间,全场一片安静,都看着花满楼和原随云的对决。 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一场持久而又势均力敌的恶战。 可是谁都没想到,这一场对决结束的这样快。 还是以这样出乎意料的方式。 因着,就在两个人刚刚交手不久,石洞中一个绝对让人意想不到的人,忽然出了手。 第86章 八十六 万华救治枯梅的时候,原本其实只不过是想要问她几句话。 不过,看到她的伤势没救了之后,她也觉得,自己这一回多半是要徒劳无功了。 而且,枯梅的表情也很是不对劲。 自从那原随云现身之后,枯梅便就一直痴痴地看着他的方向,即便是重伤将死的时候,也并没有放弃。 甚至,她的目光之中仍旧是那种迷恋又狂热的情感。 就好似,她这种重伤将死的局面,并不是这个人造成的一般。 这种完全已经没有了理智一般的痴迷,让人感觉,她似乎并不是什么门派的掌门人,也并不是什么武功高强,叱咤风云了大半生的武林泰斗,而不过只是一个小女人罢了。 还是一个已经陷入了热恋之中的小女人。 真是让人又可悲又可叹。 不过,这种痴迷到了极致的感情,除了让她不顾生死之外,竟然也意外地对她的伤势有些帮助。 至少,在那个人看过来之前,她都是在硬撑着一口气,没有死。 万华处理完了她的伤势,暂时压制住了她的内伤,虽然说还是救不了她,但是总能够让她撑个一时半刻了。 作为一派的掌门人,总是要有些后事要交代的。 早在之前救治的过程中,试探着问了这枯梅两句话,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后,万华已经放弃了直接从她口中得到消息,转而想着能不能从她的弟子们的口中得到些有用的情报。 她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跟楚留香在一起的那两个小姑娘,身上的服饰跟这枯梅的样式和款式很是相似。 而且胡铁花也同她们很是相熟的样子,很显然,她们十有八\九便就是西华山派的弟子了。 想来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枯梅身为一派的掌门,出门在外,总是要带着一两个弟子服侍左右的。 哪怕是秦桧,都有三个朋友。 即便她现在不知道为何卷入了这蝙蝠岛的事情上来,可是,带着个把誓死追随的亲信弟子,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姑娘,她已经知道了,是叫做方亚男的。 她此前听胡铁花说过,这位方小姑娘,便就是枯梅的亲传弟子。 正所谓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便是枯梅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位方姑娘身为枯梅的弟子,也很可能不会反抗,甚至都可能不会质疑,就直接追随在左右的。 那么,跟着她穿着一模一样的门派服饰的,想必就是她的一个师姐妹了。 万华本来刚开始是这么想的,不过很快地,她便觉出了不对来了。 因着如果这个小姑娘也是枯梅的弟子,怎么方亚男倒在了地上,她作为同门的师姐妹倒是好端端地坐在一旁? 而且不说照看那方姑娘了,便是枯梅被袭击重伤,倒在了地上,也没见到那小姑娘有什么担忧之类的反应。 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好似在观察,又好似在评估——单是看这个表情,就能够判断出,她并不是枯梅的弟子。 甚至,她是不是西华山派的弟子,都已经无法确定。 很多时候,只看衣服是靠不住的。 不过,看她这样,倒是真的让人看不出来,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历了。 此前因着万华的主要精力都用在救治枯梅上,并没有十分关注这个问题。到了这个时候,再仔细看这小姑娘,便就发现疑点重重了。 看着她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万华心念一转,还是率先开口,对她打了个招呼道:“这位姑娘可是西华山弟子?” 她看着那小姑娘的表情,斟酌着开了口,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并没有把原先想要说的那句“枯梅大师情况不大好,姑娘不来看看么?”给说出来。 因着,若是人家根本就不是西华山的人,这么一说,恐怕就不大好了。 不过,她不问,倒是有人上赶着回答她。 楚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身来。 他先看了那小姑娘一眼,成功地让她羞涩地低下了头,然后便就转过头来朝着万华微笑道:“万姑娘有所不知,这位是华真真华姑娘,乃是西华山华太宗师的后人。” 他说完,似乎还怕万华并不了解这些江湖中各大门派的旧事,便就继续道:“即是创建西华山门派的那位华太宗师。” 这样一说,万华便就了解了,原来这位小姑娘,并不是枯梅的弟子。竟然是西华山派开山宗师的传人。 虽然说东西华山是一派分立而成的。但是毋庸置疑,能够撑起一派门楣,在江湖中闯荡出名号,得了大宗师这种地位的人,必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听说那位华太宗师也是终身未嫁的。这一位恐怕是她收的同族中的后辈女孩儿吧。 能够入了大宗师的眼,还能够作为弟子侍奉过的人,想来也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但是仔细一看,便就看的出,她的内功惊人,显然来历十分不凡,自然不是个能够让人小看的人物。 万华当即便就收起了轻慢的心思,朝着她颔首道:“原来是华姑娘,枯梅大师的情况好似不大好,姑娘不来看看她么?” 弄清楚了这小姑娘的身份,她自然就能够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对于万华来说,这位华姑娘的这个身份,比枯梅的弟子倒是更好说的上话了。 因着若是按着楚留香说的这个话,论起辈分来,这位华姑娘还是枯梅的长辈师叔。那么,不论枯梅是有罪也好,无罪也罢,她都有处分的权利了。 果然万华这话一说,那小姑娘便就起身走了过来。 胡铁花之前被楚留香劝着没有插手花满楼和原随云的对战,原本是一直在旁边观看、准备一有不对就冲上去帮忙来着。 谁料花满楼和原随云两个人竟然战得势均力敌,颇有些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意思,一时半会儿的,旁人倒是真的不好插手进去了。 他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此刻见到了方亚男一个人躺在地上,竟然也起了怜惜之心,便就也不再管花满楼那边,径直跑过来照看起方亚男来。 华真真似乎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见到有人去照管方亚男,也就更加放心地朝着万华和枯梅这边走来。 万华稍微侧身给她让了个位置,为的也是让她看清楚枯梅的状况。 依着常理,这小姑娘好歹会看看枯梅的伤势,在说其他。 谁料到她竟然是什么都没问,也没说,只是对万华道:“有劳万姑娘,不知道,万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她竟似完全对这枯梅视而不见。 简直是彻底的无视。 而她对万华的时候,却是温柔腼腆,十分和气的一个小姑娘。这就可以看出,她对这枯梅到底是有多么厌恶和失望。 万华看着她这样,不免叹了口气,不过心中却也能够理解。 不管怎么样,见到一派的掌门堕落成这个样子,都是很让人痛心的。 何况这小姑娘的辈分和地位,原本也就比枯梅高,会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她如此直白地问出来,倒是让万华有些省事了。 不用兜圈子总是好的,虽然说,在这里说起来,多少有些不大方便,不过,也将就了。 万华想到这里,便就直接问道:“不知道华姑娘可知道,枯梅大师同这蝙蝠公子是何关系?或者,我再问得明白一些,不知道华姑娘和西华山派,同这蝙蝠岛,是何关系?” 这话一问,便是一旁跟过来的楚留香也是不由得色变。 那华真真虽然温柔又腼腆,但是却竟然是面不改色,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便就直接回答了万华道:“我和我们西华山派,同这蝙蝠岛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同这蝙蝠公子过往甚密,已经有数年。实不相瞒,我派的镇派至宝、独门秘籍‘清风十三式’,便就是她带出来,交给那蝙蝠公子的。我此次来,原本也就是来追查此事,没想到……” 她话没有说完。 不过,话说道这里,其实,也已经不必再多说,就已经很是明白了。 枯梅师太把西华山的独门秘籍“清风十三式”都送给了蝙蝠公子,可见,他们的关系是有多么亲近了。 而这位华姑娘,是来追查此事的,想来,也早是已经将这位掌门作为嫌疑犯人来看待了的。 要她对着此人有什么好的脸色,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而既然她是来追查此事的,就说明,西华山派同这蝙蝠岛的关系也就不算大了。至少,他们的那些长老们,还是有脑子的,没有真的同这个地方,扯上什么关系。 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那么,这西华山派,大约暂时可以先放一放,观察观察再说了。 万华一面同华真真说话,一面已经在心中思量起这些事情来。 若说她从这个世界苏醒之后,也不过才过了年余的时间,但是,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从开始的性命之忧,到后来的朝堂争斗。 从宫里头被各路人马明着追杀、暗中暗算,到终于被人绑出了宫外。 她即便是素来对着这些江湖争斗、尔虞我诈不是很在意,这一年下来,也少不得被历练得今非昔比了。 至少她现在已经开始在考虑,哪些人,是可以用一下,哪些人,是根本不能用的。 哪些势力是勾结起来要对她、对整个江山不利的,哪些势力不过只是江湖草莽,做些小打小杀的事情也就罢了。 这原本是为上位者必需的帝王之术,解读的是人心,跟她之前摆弄的那些草药金针,可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她走过很多弯路,也吃了不少的亏,不过,所有的东西都不会白费,她终于知道,自己差在哪里了。 这就表示,她不会再输给他们了。 不管,这一切的背后,那个人是谁? 甚至,到底是有几个人,她都不会再输。 将西华山派的事情做了个段落之后,她便也就无意再管枯梅的事。 一来,是她的伤势实在太重,即便勉强施救,也不过只能再延长她一时半刻的生命,而且会徒增她的痛苦。 二来,她既然已经同这蝙蝠岛勾结,那么,就说不好,她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她的敌人。救治敌方,即是是她,也做不到。 华真真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 她原本就是来追查枯梅的罪状的。 这枯梅放着好好的掌门不做,非要跑出来找这个什么“蝙蝠公子”。 这下好了,她顶着背叛门派的帽子也就算了,看万姑娘这个意思,这枯梅居然还是个“勾结乱党”的罪名。 那么,西华山派也好,她也罢,就更是能怎么撇清关系,就怎么撇清关系了。 她倒是没有什么要紧,若是西华山派因此而被定成乱党一派,那可就更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这也难怪华真真会这么想。 其实,她此前已经从楚留香那里听说过了。 这位万姑娘是宫里的人。 而且,这姑娘同宫中的那位西厂提督汪督主关系很好,应该也是在宫中有着很高地位的权贵人物。 像这样的人物,即便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单看着气势也是能够感觉得出来的。 她此前一见到万华,便就已经觉得这位姑娘看着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那一派沉稳笃定的气质,还有温和淡雅的谈吐,就足够让她刮目相看了。 故此,万华一招呼她,她便就急忙过来,也是存着个结交的意思。 她虽然江湖经验少、也几乎没有怎么同外人结交过。但是,她也知道,枯梅这一次,是定热保不住了的。 西华山派如果还想要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只能靠她和方亚男她们这些年轻一代的弟子们了。 那么,她就要稍微争气一点,不要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最好还能结交一些朋友,来帮着西华山派东山再起了。 她有这个心思,万华又何尝没有网罗天下人才为己用的想法。 只要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乱党们,又想着要结交的武林高手和江湖门派,她都是可以考虑的。 要知道,现在她的处境,比之前在宫中的时候,更加尴尬。 在宫中的时候,好歹她是太后。 就算是一些算计,也都是在暗处。就连刺杀,也有人来救驾——虽然说,来得总是很迟,可是好歹还是来了。而且,紫禁城的禁卫们,也不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的。 至少,除了少数武功极高强的高手,一般的江湖宵小,可是不敢也不能闯进来搞事的。 但是,出了宫之后,就不一样了。 她现在什么都要靠自己。 不过,好处就是,她的太后身份,除了一小部分人之外,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 这也就是所谓的“因祸得福”,或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罢。 不知道宫里头如何了。 要赶紧想法子探听一下小皇帝儿子的情况,好图下一步才是。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仍是心存着最好的希望。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这里倒下。 原随云既然是山西无争山庄的少庄主,那么,这整个无争山庄恐怕都是他的势力了。 那么,虽然现在他是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同花满楼对战,但是,谁知道,这里,甚至是岛外的水域中、远处的陆地上,到底还有多少人呢? 万华不知道,也不敢想。 不过,能够把现在这里能争取过来的人,都争取过来,总是会多一分胜算、添一分生机的。 楚留香那三人,是早就已经争取过来了的。 这华真真既然同楚留香相熟,又经过自己的恳谈,想来也是有希望成为“自己人”的了。 至于那方亚男,其实原本她也是楚留香、胡铁花他们的老朋友。若是平日里,争取过来也非难事,可惜,现在她的师父枯梅已经弄成了这个样子,就不知道,她要怎么选了。 是把她从小养大的师父,还是她求而不得的情人? 万华觉得,这方亚男姑娘,她大约很难争取了。 她们几个围在枯梅的身边儿,说了这么几句话,虽然时间不长,但也花了不算短的功夫。 花满楼和原随云的对决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万华随意看了一眼,发现即便两个人一直是势均力敌的模样,原随云终究还是隐约占了上风。 但是正如江湖力冥冥之中那种定律一般,所谓,邪不胜正,花满楼的神情仍然那么笃定,说不定,还有什么绝招没有施展出来。最后关头,他反败为胜的机会也不是没有。 而且,便就是真的他不敌。这场上这么多人,也绝对没有一个人会袖手旁观,放这个蝙蝠公子走。 对待这种人物,万华觉得,是完全不必讲究什么江湖道义的。 花满楼倒下之前,她就会上场,替换了他下来,将已经战得精疲力尽的原随云拿下。 虽然说,这法子听起来不太地道,但是,万华觉得,这法子会很有用。 而且用在这个蝙蝠公子的身上,她也完全没有任何负罪感。 不管怎么样,从上岛以来,蝙蝠公子做的事情,都已经太超过了她的容忍限度,不论用什么法子,只要能够制住他,都是可以接受的。 这些念头在万华心中一闪而过,她转过头去,目光扫过华真真和楚留香的眼睛,果然也在那里发现了同样的情绪。 像蝙蝠公子这样的人物,大约在哪里都是人人诛之而后快的罢。 如此,甚好。 不但能够将他拿下,还能够顺便通过并肩作战的方法,同这些才争取过来的人才们,加深一下感情。 他们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就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花满楼和原随云的对战上。 到了这个时候,方亚男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那边儿一有动静,万华便就注意到了。 据方才华真真所言,这小姑娘居然是被枯梅亲手打昏的。因着怜惜她的身份尴尬,怕她清醒过来不好自处,华真真才没有把她弄醒,想着就让她这么睡到事情结束,也不错。 不过这小姑娘不愧是西华山派掌门的亲传弟子。武功修为竟然颇高,被她自己的师父亲自打晕,她都能这么快地醒过来,就真是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了。 万华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那一边儿方亚男已经彻底恢复了清醒。 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师父枯梅躺在地上,便也顾不得其他,更是竟似完全没有见到守在她身边的胡铁花,直接便就爬起来朝着枯梅奔来。 见到枯梅眼看着不久于人世的模样,小姑娘眼圈儿一红,抓着枯梅干枯瘦小的手,立刻就哭成了泪人一般。 枯梅到了这个时候,才总算是从那种疯狂的痴迷中抽身出来。 她那因着濒死而有些迷离了的眼神先看了看旁边守着的华真真,然后才看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方亚男。 到了这个时候,面对着自己亲手抚养大的弟子,枯梅的眼中总算显出了些慈爱之意。 她轻轻动了动手,示意方亚男俯耳过来,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便就在小姑娘震惊的目光中,抽\出自己的手来,冷冷道:“快把你的眼泪擦了,为师还没死呢。” 方亚男愣愣地用手擦起了眼泪,旁边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过来的胡铁花竟然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要递给她——当然又被直接无视掉了。没想到越是这样,他落在方亚男身上的目光,便就愈发多了起来。 楚留香这一对欢喜冤家的事儿稍微分散了下注意力,一时间便就没有留意枯梅的动向。 万华却只看了他们一眼就回过了头,故此,便就恰好看见了枯梅的行动。 只见她深深看了华真真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便忽然一个鲤鱼翻身从万华和她的身边窜出,朝着恰好移动到她们附近的原随云出了手。 没有任何一个人预料到她居然在这种濒死的时刻,还能爆发出这样大的力量。 原随云原本正在和花满楼对战,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旁边会有人偷袭。 而且,偷袭的这个人,居然还是已经被他击中了要害的人。 在他的印象中,就算是不被击中要害,这个人,也绝对没有可能会背叛他的。 因着,他能够感觉到,她对他的感情。 那种复杂的、远远在一般的男女之情之上的情感,恰如一条纽带,将他们紧紧连接在一起,无法分离。 他再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又像是母亲又像是情人的枯梅,居然会对他下杀手。 还是在他眼看着就要赢了花满楼的时候。 而且,这个时候,为何枯梅还有这样的体力? 她不是已经被自己震断了心脉了么? 是……她? 原随云猝不及防,被疯狂地冲上来的枯梅抱住,滚下了石洞中的一个陡坡,直接跌进了海水中。 他最后看到的,仍是一片黑暗。可是,一片黑暗之中,分明有一声低低的叹息。 他知道,那是她的声音。 不过,相信很快,他们便就会再见面。 第87章 八十七 重伤的枯梅冲向原随云,抱着他一起坠海了。 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这件事竟然会是这样的一种结局。 以致于当原随云和枯梅落入海中的沉闷声响传回来的时候,大家也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所有的人仍然都沉浸在震惊中,久久无人动作也无人说话。 而这所有的人里面,以万华最为震惊。 因着,这枯梅可是她亲手医治的。 枯梅的伤势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不过,就因着此,她才会震惊。 以枯梅那样的伤势,即便是回光返照,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总觉得这件事发生的太过奇诡,让人觉得没有什么真实感。 即便以常理推断,那两个人是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也已经看到了这个场面,万华还是总觉得心中不安。 再加上,还有无花那件事发生在她的眼前,她就更加地惊疑不定了起来。 没有什么比看到已经死了的人,活生生又出现在眼前更让人觉得惊悚的事情了。 而且,上一次出现这种事情的时候,情势接下来的发展,让她觉得并不是很愉快。 这一次,也是一样。 过去的一切都在她的心中留下了痕迹,以致于总有个念头在提醒着她: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这样简单。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相信这蝙蝠公子原随云就这样死了。 然而,她是这么想的,其他的人却未必是如此想的了。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胡铁花。 他看了看沉默的众人,忽然咧开嘴放声大笑道:“好啊,好!这算不是‘狗咬狗一嘴毛’、恶人自有恶人磨?” 石洞中原本是一片寂静,胡铁花这声音就愈发显得格外洪亮、笑声也是十分响亮,很有一种震耳欲聋的聒噪之感。 因着西华山派那个小姑娘的关系,这位仁兄之前一直在状况之外,原本也是最后一个发现这件事的。 这会儿他反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而且居然是做出了这样的反应。真不知道是该说他神经粗,还是少根筋了。 若是同归于尽的那两个人,是十足十的大恶人,或是平常的什么人都还好。 至少,恶人伏诛,总还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可惜,蝙蝠公子也好,枯梅大师也罢,虽然坏事做了不少,其实也都还不能算得上真正的大恶人。 再加上,他们原来的口碑都很好、身份地位也都不低,总让人下意识地感觉,他们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者有什么其他的隐情的。 原本,大家也都是想着要把他们制服,再好好询问一下的。 而且就算是他们把大家伙儿都掳到这海岛上来,但在其他的方面,还真的同众人没有太多的交集。 海上销金窟也好、蝙蝠岛也罢,除了为自己谋取私利之外,还真的没有发现其他的什么危害到他们这几个人利益的事儿,这原本也就是事实。 至少,对除了万华之外的那几个人,都是这样的情况。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罪大恶极之人,也应该死得其所。 现在这种死法儿,实在是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至少,在场的人里面。就有跟他们原来关系不错的人。也并没有想着,就这样让他们死的。 甚至连花满楼,这个原本最是厌恶原随云、觉得他实在是不配做原家、甚至任何一个世家的子弟的人,也对他的这种猝不及防的逝去感到怅然。 若是死的轰轰烈烈倒也罢了。可惜,这种被重伤的人抱住同归于尽的死法,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窝囊。 哪怕看上去即将败在这蝙蝠公子的手中,对于这件其实是解救了他的事件,花满楼也丝毫没有觉得高兴。 众人都是出于这样的情绪之中,故此,一不留神,居然就让最没心没肺的胡铁花给抢了先,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其实,若是平时,这种话说了也就说了。 毕竟,这两个人是真的做了不好的事情了不是。 何况只要是同这位诨名“花蝴蝶”的酒鬼老兄稍微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情的人。他这种口无遮拦的毛病,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说的随意、听的人,最多也就哈哈一笑,不予计较便就是了。 可是,今日的场合很是不同,他再这么胡言乱语地,可就不大好了。 旁边的人们已经侧目看了过来,楚留香暗道了句不好,先就叹了口气,开口劝了一句道:“老酒鬼,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想来这件事对楚留香的触动也是不小,他居然也没有了平日的冷静理智,居然昏头昏脑地顺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要知道胡铁花平日里最喜欢跟他抬杠,楚留香说东他偏偏要走西的,这会儿,楚留香说了这么一句话来,他也是脑子一热,习惯性地就顶了回去。 “怎么了,莫非你还替这两个魔头伤心了?” 这话说完了,他才猛然想起,这所谓的魔头中的一个,可是西华山派的掌门枯梅大师。 也就是他们的老友方亚男的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方亚男原本就是她的师父抚养长大的。她同她师父之间的感情,就可想而知了。 不管枯梅做错了什么事,在她的心中,肯定还是那个抚养她长大、亦师亦母的人。 枯梅大师的逝去,在方亚男的心中,除了留下了羞愧愤怒之外、更多的还有难过。 难过大于其他所有的情绪,这简直就是一定了的。 胡铁花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说了这样的话,等到他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那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更加要命的是,他恰好就是站在方亚男身边儿的。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传到了方亚男的耳朵里,而且无比清晰。 方亚男的脸色,也就在这两句话的时间里变得雪白、继而铁青。注意到胡铁花朝着她看了过来,她刷地一声抽出了宝剑,一声不吭地就要往胡铁花的身上招呼。 胡铁花也几乎在同时低呼了一声抱住头准备鼠窜。 谁料道,那方亚男刚刚举起剑,便就被旁边的华真真拦住了。 这小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武功却并不弱。 只用了一只手,便就轻而易举地拦下了方亚男那一招颇具气势的“清风十三式”。 方亚男下意识地抽了抽自己的宝剑。 当然是纹丝不动的。 她的脸色变了变,终于还是垂下了头,收剑回鞘,退到了一旁。不过自此之后,便就再也没有看过胡铁花一眼。 胡铁花反倒是因此而一直讪讪地,看着很想要同她道歉,可惜,完全不得其门而入。 听说此后,胡铁花便就开始了长达数年的追逐岁月,可惜,这位方姑娘铁了心地绝了这个心思,倒也是个令人唏嘘的故事了。 这是后话。 且说因着此刻这一场闹剧,万华终于从震惊和深思中回过了神来。 便就开始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的事儿了。 恰好花满楼就站在她的身边,也几乎是与她同一时间整理好了思路,故此,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在半空中交汇了。 每当这个时候,万华的心中就会升起一股子惋惜之意。 那一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蒙着一层云翳,仿若白璧微瑕,让人痛心。 特别是作为一个医者,看见这种病症,便就总想着仔细钻研一番。 若是他能看的到,不知道,又会是怎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毕竟,就算是现在,他也已经厉害的足够让人惊艳了。 别的不说,就单说这种明明看不见,但却每一次都能准确地同人“对视”的功夫,就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让人敬佩之余、也十分让人好奇。 可是,她不能问。 虽然,可能问了,他就会说。 万华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便就将这些念头拂去,开始说起正事儿来。 “此事,花公子如何看?” 花满楼眉尖微蹙,不过语气仍是一般地温和平淡:“这岛上的环境,咱们都还不熟悉,不如,先看看再说?” 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作用,这个提议很快地就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楚留香也拉着胡铁花靠近了这边,倒是把陆小凤挤得没地方呆了。 好在姬冰雁回来了。 之前他同几个西华山派的弟子在周围的洞中搜救被俘的其他人。到了这个时候,也恰好完成了救援。 万华见到那几个被他们扶回来的人里面有华山派的令狐冲、蓝凤凰,还有林震南,倒也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 这几个人是她之前就已经知道是被掳到这岛上的,会在这里搜救到,虽然堪称幸运,但也并不是太过难得的事情。 让她觉得很是在意的是。 没有找到汪直。 原本跟她关在一起的汪直,居然不见了。 注意到了她的迟疑,花满楼稍微靠近了她一步,低声问道:“万姑娘可是在找什么人?” 万华想了想,还是直接照实回答道:“不知道花公子,有没有见过汪直?” 花满楼微微一愣道:“汪督主?” 万华点了点头。她原本还想着同汪直在外人面前装一下普通的江湖侠士,不过在花满楼这些人的面前,是装不了的了。不要说他们曾经见过面了。便就是没有见过,以花满楼和陆小凤这些人的消息耳目,哪里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呢? 若是再装模作样的,岂不是个笑话了么? 万华这么一说,花满楼倒是有些心惊了。 原随云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就这样把宫里头的这两位都给弄来了,然后就一死了之了? 这也实在太说不通了。 真是让人愈发觉得诡异了起来。 万华见到花满楼陷入了沉思,也知道了他定然是没有见过汪直的了。 好端端的一个活人,居然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了。这个奇怪的山洞,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因着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也有人去查看过原随云和枯梅掉下去的那个石洞。 发现那石洞极深、极陡,与海水连通,丢一块石头下去,要半盏茶的时间才能听得到落水声,乃是极其深远的一个暗洞。 不管那原随云和枯梅是生是死,在场的人里面都没有人能够下去那里面验证了。 也完全没有必要。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如何从这岛上出去了。 而且,除了原随云和枯梅,这岛上,不知道还没有其他的人。 万华心念方转,便见到姬冰雁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是表情还算平静。他走过来之后,也不等着发问,便就径直朝着万华开口道:“万姑娘可是想要问这岛上还有没有别的人在?” 万华点了点头道:“姬公子可是有所发现?” 姬冰雁道:“方才我们去找人的时候,已经看过了……” 他说道这里,略微停顿了片刻,方才接着道:“除了我们,这岛上,已经没有别的活人。” 万华心中咯噔一下,几乎跳了起来。 没有别的活人…… 那难道,汪直,已经死了么? 似乎是看到了万华的脸色不对,那姬冰雁忙补充了一句道:“万姑娘你不要着急,我们没有看到汪督主……他没有在那些人里面。” 他说的虽然含混,但是想来,那些人的死法,并不是很好。 万华心中焦急,但却也没有法子表现出来。只得强自淡定,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蝙蝠岛的人,真的都死了么?” 姬冰雁肯定地点了点头。 万华叹了口气道:“那就出去,到海边看看吧。” 一众人对此毫无异议,万华、花满楼、陆小凤、楚留香几个人在前,姬冰雁、华真真、方亚男在后,将令狐冲、蓝凤凰、林震南等人护在中间,他们中间有些人收了伤,被万华顺手做了些简单的处理之后,便就互相搀扶着起了身,跟着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这石洞很大,岔路又多,即便是集思广益,又反复试错,要走出去,也并不容易。 众人摸索着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出了石洞。出了洞口没有多远,便就是海边。 这石洞竟然就似这个海岛一般大小,只不过其大多数部分都在地下,在地上看不到而已。 石洞上方,就是海岛的地面,覆盖满了尖锐而不规整的礁石。万华和众人商量了片刻,还是决定沿着这些礁石搜寻一圈儿。 一来是确定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活人,二来也是寻找一下,有没有可以离开海岛的方法。 这原本是个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没料到万华这么一转,还真的有所发现。 在海边的一处礁石下,她发现了汪直。 虽然他的衣服已经几乎被海水和礁石撕裂殆尽,身上也被礁石划破了许多伤口,但是看上去,人还是活着的。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万华上前了两步,准备将他拖上来。没想到眼前人影一闪,却是花满楼赶上来,问道:“可是汪督主?” 万华点了点头道:“他好似受了伤。” 花满楼轻声道:“还是让我来罢。” 他说完,便就纵身跃下了岩石,朝着汪直走过去,将他抱起来,放在了万华面前一块稍微平整些的岩石上。 万华匆匆道过谢,便就开始给汪直检查身体。 汪直的身体,如同外表看上去一样糟糕。 同内伤相比,那些鲜血淋漓的外伤其实已经算是轻伤了。 如果说之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汪直只不过是被软禁得有些心情抑郁的话,那么现在,若是他还是清醒着的话,他的内伤恐怕就更加让他抑郁了。 内伤也好,外伤也罢,都不是没有法子医,但是这毒的话,如果没有配方,就很难在短时间内解了的。 若是再耽误一会儿,他的这条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而她甚至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从医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 叹息着一筹莫展的时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花满楼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可是汪督主的伤势有些严重?” 万华道:“伤势是不轻,不过现在最棘手的,倒不是伤了。” 花满楼悚然道:“莫非还有毒?” 万华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毒,我从来没有见过。甚至,同我此前中的那种也并不一样。” 花满楼默然,继而道:“现下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万华想了想,原本想要摇头说没有。但是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可以用自己做试验品,试出他中的毒素。 她缓缓地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花满楼,同时,也是在告诉自己。 以身试毒,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便她身上有那神奇的蛊虫,也不能保证,她就不会有事。 而且,这岛上缺医少药、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急救措施,万一真的有事,可能要后悔,也就晚了。 医者仁心,当然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只是,真的有必要,为了汪直这个人,做到这种程度么? 万华有一瞬间的犹疑,不过看着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副气息微弱的模样,终究还是咬了咬牙,准备下手。 不过,她的手刚刚碰到汪直的身体,就被斜刺里伸过来的一只手握住了。 是花满楼。 万华转过头去,果然见到花满楼正焦急地“看着”她道:“若是万姑娘信得过我,我愿意帮万姑娘试毒。” 万华叹了口气,心道,这不是胡闹么,正想着拒绝他,却不料自己的另外一只手,又被人握住了。 这一次,却是汪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正看着她,目光炯炯:“不必那么麻烦了,就在我的身上试就好了。” 被他们俩一人拉着一只手,万华进退维谷,哭笑不得。 正是在这里胶着的时候,冷不丁旁边儿呼啦啦跑过来几个人,里面有个人道:“若是诸位不介意的话,这件事还是让在下来。” 第88章 八十八 说这个话的,居然是华山派的首徒令狐冲。 很少有人会这么具有牺牲精神,自告奋勇地给人试毒的。 不过如果是这位令狐大哥,倒是也说的通。 因着,这一位,可并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虽然看起来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江湖痞子的模样,但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事儿,他还真的没有少做过。 万华之前已经见过他,还给他扎过针。当时她就已经觉得,他身上的内伤很是奇怪。 后来才知道,他那是为了替朋友出头,跟一个武功比他还要好的江洋大盗比拼内力弄成了这个样子的。 那江洋大盗虽然因着为他的江湖义气所折服,直接退走,没有为难他的朋友,可是他却也因此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 若是单一的内伤也就罢了,偏偏他因着混迹江湖多年,结交了一大批江湖朋友,正道邪道都有,三教九流不限,每一个听说他受了伤,都热情地赶过来给他“治疗”。 而这位大哥也是个来者不拒的。碍于情面也好,不会拒绝别人也罢,总之,不管是什么朋友来,要怎么医治他,他都欣然承受。 如此一来,便就伤上加伤,弄得愈发惨烈了。 后来蓝凤凰也好、任盈盈也罢,用的法子虽然说比之前的胡乱折腾好了不少,但却也不过只是些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只是能够保证他的伤情不再恶化,多拖得他一时半刻的性命罢了。 不是她说大话,他这伤若不是遇到她的话,恐怕是很难痊愈的了。 不过即便是她有救治他的办法,也是要几次的诊治施针才能够治好他的。 就算是有出神入化的医术,也总需要时间不是?算起来她总共就只给他扎过那一次,原本也就没有扎好。 再按照约定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被人带走了。 现在看来,带走他的恐怕正好就是这蝙蝠岛的人。 也不知道他到了这蝙蝠岛上,又遭遇了什么,这一次他的身体看上去比之前她没给治疗过的时候还要差。 除了内伤之外,竟然还中了毒,看起来症状倒是同汪直的有些相似。 只不过,不知道他的身体内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让他在这么凄惨的状况之下,还能够保持神智,这也真是件奇事了。 万华当即就来了兴致,在场的人中间,除了蓝凤凰有些欲言又止,看着很是担心令狐冲,故此感觉对这个主意有些不大赞同之外,其他的人对此都没有什么异议。 毕竟,万华的医术,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见识过,但是之前从石洞中出来的时候,她随手给众人做的紧急处理,还有之前把重伤的枯梅医治得生龙活虎,甚至能够立刻跳起来去跟那么厉害的蝙蝠公子同归于尽——这样厉害的医者,他们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宁愿得罪一群一流的高手,也不能得罪一个医者。 得罪了高手还可能侥幸留得命在。 若是得罪了医者,特别是这种程度的神医,那简直一定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故此,从那石洞中出来之后,每个人,不管之前见没见到过万华,都对她充满了一种崇拜和敬畏之心。 这样的后果,便就是她说出来的话,甚至她都不用说出来,只要流露出什么意思来,众人都会自觉地遵从,甚至主动配合她完成。 现下,大家便就是如此。 看出来万华要当场给这个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年轻人做急救,众人便也就小声议论起来,准备帮点儿忙。 当然,令狐冲这话一说,其他的人也就闭嘴了。 还有什么能比舍人救人更无私又伟大的帮助呢。 花满楼和楚留香等人也有些意外,不过看着万华没有反对的意思,反而很是期待,便就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除此之外的其他的事情,就只能靠他们了。 即便不是很懂医理,但是他们也知道,医治的过程十分重要,必须聚精会神、不能分心,也不能被打扰,如此一来,其他的事情,就必须要有人来统一调度了。 他们几个人虽然还都很年轻,但也已经俱都是当世数的上名号的能人了,几个人只稍微一合计,便就做好了分工。 搜索全岛、寻找离岛方法的事由陆小凤、楚留香各自带着一队人,沿着两个方向进行。 花满楼则带着几个受伤的人留在这里同万华在一起。 陆小凤、楚留香他们几个人虽然也不过是才认识没多久,但是,也俨然如同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在想法上十分投契,配合得也已经十分默契了。 大家对于这个分工都没有什么异议,于是很快地,便就按着分工行动了起来。 陆小凤和楚留香都是行动派,而且轻功和武功都很是不错,他们俩个人带着两队人马,很快地就沿着两个方向,对这个海岛进行起地毯式搜索起来。 对于他们两人,万华倒是十分放心的,故此,即便是那两队人马中,有几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他们两个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她便也就不再多为此费心了。 至于,花满楼这边儿,因着他似乎也懂一些简单的医理,而且那种安静恬淡的态度十分能够安抚人心,故此,对于照顾一般的伤患的这个工作也很是得心应手。 一切都好像被他们安排得井井有条。这种情况之下,万华自然是可以安静地不受打扰地进行她的医疗工作了。 她此前稍微看过汪直的伤势,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不过如果不弄清楚原因就盲目施治,那也会是个很要命的事情。 所以,令狐冲在这个时候的自告奋勇,其实很是帮了她一个大忙的。 在宫中的时候,固然要带着面具,但是在这外面,大可以流露些真性情。 她没有必要再小心翼翼,只随着自己的高兴便好。 这么看来,这一次的落难,倒也不完全是坏事。 万华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直接留下来,在大家帮忙布置的临时医疗石板上躺好了的令狐冲,再一次确认道:“令狐公子,你可当真是想好了么?” 令狐冲笑道:“万姑娘素来是个爽快的性子,数日不见,怎地变得婆妈了些?” 万华淡淡道:“事关生死,总是要慎重一些。” 她一面说,一面扫过一旁站着的蓝凤凰。 这姑娘虽然也受了些轻伤,但是她因着自己也会些医术,故此倒是不需要花满楼的帮忙。 而且,她一直同令狐冲形影不离,这种时候当然也是不会离开他的左右的。 她对他的安危太过关注,让万华都觉得有些怪异起来。以至于不由自主地多问了一句。 她这话一说,令狐冲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万姑娘也是如此温柔体贴的佳人,我真是有福气的很。蓝小妹子,你看万姑娘这么慎重,定然是不会有错的了,且不必担心……” 蓝凤凰听得他这话,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令狐冲接下来的话,很快地就让她闭上了嘴巴。 “别忘了方才你答应过我什么。” 蓝凤凰一听跟这个话,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咬了咬嘴唇,便就默默低下了头。虽然她仍旧是做的苗女装扮,也不折不扣地是个苗族少女,可是这会儿看着却简直同汉人小媳妇儿一般,再乖巧温顺不过了。 果然,男女之间,若是有了些什么,总是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的吧? 万华暗自叹了口气,转头再看向令狐冲,见到他照旧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过眉目之间,倒似笼着一层轻愁,颇有些看破红尘之意。 万华默默地为这位蓝凤凰姑娘掬一把同情泪,然后却也不由得感叹,这令狐冲的性子,倒也真是暗合了些许禅机与剑意,也就难怪,他能够习得那独孤九剑了。 她忽然想到,也许就是因着这个东西,他才会被弄到蝙蝠岛上来的吧? 而且那忽然加重了的,不知道是何缘由的内伤恐怕也与此有关。 只是,现在并不是了解这个的好时机。 万华深吸了一口气,挥走脑海中的杂念,开始了试毒。 一旁的蓝凤凰紧张地观看着,但是也果然同令狐冲此前说的那样,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花满楼站在不远处,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的心却是比谁都通透。因着此,好似只要他站在那里,就一切都不用担心了似得。 万华对这种状态感觉很是满意。 她直接上手,解开了令狐冲的上衣,用金针刺了上去。 说是试毒,其实也很简单,只是把汪直身上的毒素逼出来一部分,刺入令狐冲的体内便是。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她知道了令狐冲的身体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了。 原来,那是一条珍贵的,被草药喂养了许多年的药蛇的血。 阴差阳错被他喝了几口,自此之后,他的体内就有了些百毒不侵的意思。 只不过,这药性并不是特别强,好似被人为地削减过,故此,便也不能真正地让他百毒不侵,最多也就只是能够保住他的一条小命罢了。 万华将那一点儿毒素导入他的经脉之后,又用内力催动。 不管是导入还是催动,都简直不像任何一个医者能够做出来的事情——这完全看不出来是在救人,简直就好似在杀人。 而这个举动也的确给令狐冲带来了很大的痛苦。 冷汗从他的脸上渗透而出,他的五官也开始因为痛苦而扭曲,四肢也开始抽搐了起来。 蓝凤凰在一旁看着,脸色剧变,差点儿就扑了上来。 奈何令狐冲到了这个时候,还咬着牙道:“小妹子,你别插手,让万姑娘处置便是。” 这话如同魔咒一般,生生将蓝凤凰定在了原地。 万华暗自叹息了一声,也懒得再做这个“恶人”,她迅速观察了一下令狐冲的反应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底。 当即便就又施针,将方才导入令狐冲体内的毒素逼出来。 她认准了穴道和经络,出手如电,几下就将毒素重新逼了出来。除此之外,因着方才反正已经为他诊了脉,她便顺便将他的内伤给调理了一番。 虽然用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她停手的时候,令狐冲已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瘫软了下来。 蓝凤凰见状,连忙扶住了他,她也是懂医理的,见识了万华用针的巧妙,还有令狐冲明显的好转,再看着万华的目光中,便有了些感激。 万华此刻一门心思都放在汪直的身上,无暇顾及他们两个,便就点头示意她将令狐冲给弄走,下一次有空了再给他继续。 蓝凤凰弄着令狐冲,千恩万谢地走了。 万华便就转过身去,开始给汪直处理伤势。 方才在令狐冲的身上,已经测试过了汪直体内毒素的毒性,也大概对这种毒素的来头有了些猜想。加上方才征得了令狐冲的同意之后,从他的体内弄了些药蛇成分的血出来,万华有七成的把握能够将汪直治好。 至于剩下的三成。 那就只有看他的运气和人品了。 万华看着静静沉睡、毫无平日半分威风,反而显得有些脆弱起来的汪直,手起针落,开始给他逼毒。 至于内伤,还是先逼出毒素之后再说吧。 这项工作进行得并不算顺利,因着她开始下针没有多久之后,他就恢复了意识。 说是恢复了意识,其实也并不准确。 因着他虽然睁开了眼睛,也好像有了意识,但是,却有些不大对劲儿。 这并不是平素的汪督主。 这个眼睛水汪汪、一脸苍白、满身娇弱的人……到底是谁? 怎么可能是那个总是杀气腾腾的西厂厂公? 难道……他也被“借尸还魂”了? 这些念头在万华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很快地,她便发现自己的手被汪直握住了。 他静静地看着万华,良久,方才迟疑着喊出了她的名字:“阿华?” 他的眼波流转,竟然带了一丝妩媚和诱惑,连声音也沙哑低沉,带了些奇怪的意味。 这就有些奇怪了。 在之前施针的过程中,万华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不太配合的伤者,不过没有一个人,是这样表现的。 被他这么看着,万华心中有些别扭,针当然也就扎不下去了。 她甚至都已经开始在思考回忆,自己方才,没有扎错地方,弄得他脑子都不清醒了吧? 不然,这是什么表情? 又是什么眼神……真是太别扭,太可怕了。 万华试着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然而汪直虽然看起来是这种柔弱的样子,但是力气却还是很大。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松开不说,那目光和对视也丝毫没有变化。 万华试了几次,发现他都仍然是这个样子,她终于受不了了,终于放弃了这种温和些的方式,还是选择直接一针重新将他放倒。 于是治疗终于可以继续。 可惜这种方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能暂时性地压制住他。随着内力在他经脉中游走,封闭的穴道,很快就被他的内力冲开,他很快地便就重新睁开了眼睛。 依然是那样专注而满含情意的眼神。 让万华愈发觉得浑身别扭了起来。 好在,他这一次,虽然还是那样看着她,但是好歹没有再胡乱动手动脚,阻碍她继续治疗了。 不过,因着这种视线上的干扰,万华也终于还是没有能够顺便将他的内伤一起治好。 要治疗这个,需要几味名贵的药材,这岛上是肯定弄不到的了。 就不知道,回到海岸上还要多长时间。 不然,就只能等着汪直自行慢慢恢复了。 万华盯着汪直的唇角被自己内力逼出来的血迹,发现颜色终于不再是深紫乌黑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暂时停了下来,谁料道,刚刚停下来,便就被汪直伸手抱住了。 万华的身体当即僵直了起来。 本能地想要将这个大胆的男人震飞,不过刚一运功,便想起方才给他扎的那么多针——总不能才救活了,就又弄死了吧?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要救他呢? 不对,应该说,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难道真是刚刚扎坏了脑子? 万华心中抑郁,却也不敢用力挣扎,这样的结果,当然就是她被他抱得越来越紧。 万华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一片空旷的大海,缓缓道:“汪直,你够了啊,信不信我把你扔到那边儿的海里喂鱼?” 她说了这话之后,那汪直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安静地抱着她不撒手。 万华有些气结,想要再一次“”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环着她的手臂缓缓垂了下去。 这是又晕了? 万华这会儿也顾不上生气了,急忙反手抱住了他往下滑的身子,两个人一起栽倒在了地上。 汪直身上的衣服本就已经破成了碎片,这拉拉扯扯之间,已经完全碎的不能再看。这么一来,简直就像是袒裎相见一样了。 最要命是,他们还是抱在一起的姿势。 万华心中暗自叫苦,想着这会儿可千万别被人看见。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便就听见了一个大嗓门儿喊道:“万姑娘,你们这是在……干什……什么啊!” 第89章 八十九 这么大嗓门又没有眼色的人,在这海岛之上的众人里头,除了胡铁花,还真的是没有第二个了。 他的旁边不远处,是一脸尴尬的楚留香和面色平静的花满楼。 万华记得这位胡大侠方才是同楚留香一队,结伴向着海边搜寻过去的。 虽然说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但是这会儿两个人一起出现,虽然突然了些,但倒也并不算多奇怪。 让人感觉奇怪的是,花满楼怎么也在? 他不是在旁边的那片礁石后头照顾伤患来着么? 看着他这个样子,好像却是比胡铁花和楚留香到得还晚。 明明他是离得最近的来着。 而且,总觉得他的表情也有点儿奇怪。虽然看着是同平素差不多的温文淡雅,但却总好似有种意味深长的感觉。 万华心中暗暗纳罕,却也并没有多言,只是淡淡道:“没有什么,不过只是在医治的过程中,出了些小问题罢了。” 她的表情十分淡然,好似现在自己并不是跟一个衣衫不整、近乎半\裸的男人抱在一起,而不过只是在闲坐聊天一样、光风霁月。 事实上,原本事实也不过是如此。 但是,寻常的人被撞见这个画面,怎么都要慌乱一下的,她这么淡然坦率。倒是让最先冒冒失失地喊起来的胡铁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加上之前楚留香已经拉了他一下,便就是他的神经再大条也知道,自己这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胡铁花平时也算是挺能说的,这一回本来也就是开了个玩笑,顺便也存着个为楚留香打抱不平的意思。 这个意思,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因着他平素虽然打趣楚留香惯了,可是他同楚留香是多年的老朋友,打趣归打趣,心中还是很把他当成回事的。 胡铁花深知自己的这位老朋友虽然是个多情又神情的风流种子,可是每次喜欢上一个姑娘,那都是很投入地用了真心的。 这也是这个“老臭虫”虽然四处留情,但是依然还是有很多小姑娘前仆后继地爱上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皮相的美好固然是最基本的条件,但是若是这样俊俏的郎君,偏偏还是个深情款款、又潇洒多金的人,那简直是没有什么女子能够抵抗得了的了的吧。 可是,这位万姑娘却偏偏从没对楚留香产生过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就算是神经粗得如同他胡铁花这样的男人,也能够看得出,这位万姑娘不过只是将他们当成匆匆过客,至多,也就是同行的旅人这种程度。 不过,楚留香,却好似已经陷进去了。 一见到万华那样平静的表情、淡然的目光,胡铁花便就忽然有些语塞,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并且,还是大笨蛋。 正当他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时候,万华却率先开口道:“胡公子你们怎么回来了?可是那边儿有什么发现?” 这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胡铁花赶紧顺着万华的话头儿道:“可不是么?我同老臭虫铁公鸡他们沿着海边儿才走了一会儿,便就见到一些东西。他们觉得,这些东西说不定能用,便就让我们俩先回来看看,能不能大家伙儿一起去看看。” 说这话的功夫,花满楼也走过来,开口道:“方才楚兄也在同我说这个事,原本想着等万姑娘你这边儿忙完了就同你说的。” 他说话向来点到即止,不过即便不用说完,大家也都知道,定然是胡铁花这个急性子,不等着万华自己走出来,就直接闯进来了。 这才有撞见了“不该看”的这一幕。 只不过,若真的是如此,花满楼想必也不会这样解释。难道说,这位宛若圣人君子一样的人物,刚刚也不小心打了个盹儿,这才光顾着同楚留香说话,然后不小心,将冒冒失失的胡铁花放进来查看情况的? 想来,方才汪直的动静弄得太大了,都让外头的人们怀疑起来了吧。 就好似他真的和自己有点儿什么似的。 这感觉,还真是……有点儿说不出的复杂啊。 万华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不过却也没表现出来什么,只看着花满楼微微一笑,然后便道:“既然如此,那便就一道儿去看看罢。” 楚留香这个时候也终于加进来打了个圆场道:“可不是么,万姑娘且来看看,在下觉得,那东西,说不定,能够带着咱们回去。” 回去? 这两个字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是多么美好的字眼。 想到陆地,那种踏实的感觉,简直让人泪流满面。 被困在这个小岛上这几日,过得是暗无天日的日子,万华实在是早就已经过够了。 这会儿该找到的人也都找到了,要是能够找到回去的方法,那就简直是太好了。 花满楼也微微笑着道:“楚兄的主意甚好,我都想着赶紧去感受一番了。” 听得花满楼这话,万华也重新振奋起了精神,点了点头道:“既然花公子也觉得可行,那么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了。” 花满楼也含笑点头道:“既然万姑娘也想去看看,那么不如便就一起罢。” 他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方才继续道:“不过,万姑娘这里可都忙完了?这海上风大、地上凉,姑娘还是先起身再慢慢说话比较好。” 他一面说,一面朝着万华伸出了手,想要拉她起来。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万华才发现,自己还是半躺在汪直的身上,真是一不留神,就忘记了这个茬儿了。 虽然说为了表现淡然,她刚开始是竭力装出来的镇静,但是时间久了,倒是也忽略了这个情况。 昏迷不醒的汪直意外地没有任何威胁性,而且,不但如此,他还竟然有着一种比平素还要可怕的致命“引力”,能够让人放下防备之心,放心地待在他的身边。 对万华来说,这可真是件恐怖的事情。 要知道不久前,她看到这位督主大人,还是浑身不自觉地绷紧,暗自保持着警戒的状态的。 可不能被表面现象给欺骗了啊。 万华微微打了个冷战,倒是真的觉得有些冷了。然后、鬼使神差地便就顺手握住了花满楼伸向自己的手。 这种随便大胆的行为完全不符合她平时的习惯,可是在那个瞬间,她偏偏鬼使神差地做了。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手,她却是已经握上去了。 还没来得及纠正这个“错误”,她就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没想到花满楼看着那样温润的人,他这一双手摸上去却是微微发凉的。 是武功的原因?还是体质本就如此? 万华一时间有些走神儿,便也就忽略掉了自己握住那双手的时候,心中掠过的那一丝悸动。 不但如此,她甚至还感觉到了因着被她握住,他的手竟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因着这动作太过轻微,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可是在她这里,却是无从遁形的。 难道,其实他伸手过来,不过只是客气,并没有想着真的拉她起来? 那这样一来,可真是……太尴尬了。 有点儿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万华掩饰性地迅速地站起身来,然后便就立刻放开了花满楼的手,转过头去,准备找点儿其他的事儿来化解一下这种尴尬。 说来也是凑巧,她一转过身,就正好看见了地上的汪直。 见到他还是那样破破烂烂、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实在是有些凄惨,她便想解开身上的披风给他裹一裹——虽然说他是男子,可是那身形样貌,却是比女子还要漂亮,这样几乎光着身子躺在那里,实在是有碍观瞻,太让人看不过眼了。 不过万华刚刚要解下披风,花满楼却又拦住了她,平静地道:“海边风大,这披风万姑娘还是自己留着罢。汪兄这里,用我的就是了。” 他说完,就去解自己的外衫。 可是楚留香他们怎么能同意,毕竟,这事儿不管内在原因是什么,外表看着总是因着他们过来折腾才出的。 而且不管怎么说,让衣服这事儿原本就是谁看着最壮实最适合的。于是,推来让去的结果便就是,最后胡铁花把自己的外套扒下来给汪直裹上了。 还别说,因着在场的众人之中,他的身材最壮硕,他的外袍给了汪直,倒是能够将他包裹一圈儿半,除了遮盖的本意之外,也再也不用担心保暖问题了。 这倒是还成了一举两得的事儿了。 除此之外,胡铁花还被派了另外一个任务。 万华看着胡铁花一脸纠结地抱起了汪直走向旁边儿的“伤患区”,也不由得有些想笑。 这胡铁花因着今儿闯了这个不大不小的篓子,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让衣服的人还不算,还充当起了照顾伤患的任务。 对于别人来说,倒也可能并不算个什么,可是对这位胡大爷来说,不让他做些跑跑跳跳的事儿、也没有酒喝,最可怕的是还要面对他不敢面对的人,这真是比什么惩罚都更加可怕的折磨。 胡铁花既然是被派了这种任务,那么陪同万华去海边查看的事儿,就落在了楚留香和花满楼的身上。 对此,楚留香还美其名曰:“人尽其才。” 这就是打趣胡铁花了。他那个性子若是能够干的好照顾伤患的活计,野猪也能上树了。 好在,让他留下,也并不是真的是为了照顾伤患。 其实把他留下的真正原因,一个是因为怕他再乱说话之外,另外一个理由,便就是为了另外一个被留下来的伤患了。 那位西华山派的小姑娘方亚男,可也算是伤患的。 她的师叔祖华真真姑娘,就正好在那里照顾她。 其实若是不是因为必须要有个人给花满楼和万华带路,楚留香自己都想留下的。 他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种子,无论什么样的姑娘,他都能够发现她们独特的美。 就正如无论什么样的姑娘,都能在他这里找到闪闪发亮的地方一般。 而且,越是天真温柔、宛若白纸一般的姑娘越是容易被他吸引,当然,也很容易吸引他。 那位华真真姑娘,可不是真的又天真又温柔,只要看上一眼,连骨头都要酥软了。 万华听着楚留香和胡铁花开着这些有的没有的玩笑,自己却默不作声。 少年男女们在一起,这种忽然萌发的情感,本来就是寻常的事,不过她自幼在万花谷中长大,接触的也都是师兄师姐,后来便就是师弟师妹,并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也曾经有师兄和师弟们向她表达过倾慕之意,但是也都是委婉又含蓄的。 而且,最后,也都是无疾而终,并没有什么结果。 对于朝夕相处的这些师兄师弟们,她还真的没有往男女之情上考虑。毕竟离开万花谷的时候,她也不过才十八岁,对于这种事情,还是很懵懂的。 不过现在,倒是多少开了点儿窍。 虽然还是没遇到那个让她动心的人,但是,也开始能够慢慢发觉旁人的感情了。 故此,同胡铁花自己臆想的不同,她对楚留香的那种若有似无的示好并非没有留意。 而她也很清楚地知道,他不过只是逢场作戏,对谁都是如此的。 既然是这样,那么也就无所谓注意不注意、知道不知道了。 反正,不理他的话,这种人很快就会走掉的。 比如就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这个原本殷勤又可亲的年轻人,便就开始同那个西华山派的小姑娘脉脉传情了。 何其简单、何其快速、何其肤浅。 真是,让人看着就觉得好笑。 对人心、特别是男人的心思认识得更清楚、更透彻,这便就是她比过去有长进的地方了。 说起来,这也全都是拜汪直所赐。 要不是一来到这里,就陷落在后宫之中,每天过着揣测人心的日子,她也没这个心思,来观察别人的情感。 不过看出来是一回事,说不说出来,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万华习惯性地对此保持沉默,花满楼素来也并不是爱胡乱说话的性子,故此,一路上,都没有人提这个事儿。反倒是找了些其他的话题来说。 比如,这海岛的情况啦,他们要去的地方啦,还有那神奇的能够带着他们离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啦。 对于最后这一点,楚留香一直带着神秘的微笑,特意卖了个关子不说清楚那到底是什么,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意思。 万华和花满楼心中充满了猜测,不过猜了几个都不是之后,便也就笑着揭过去了。 反正到时候看了就知道了。 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万华和花满楼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沉不住气的性子,故此竟然当真对这个事儿绝口不提,还是聊起其他的事情来了,反倒让楚留香有些茫然若失。 总觉得,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了,真是少了很多乐趣。不过他也是个惯于察言观色的人,加上他很小就开始在江湖闯荡,也算是见多识广,便就是连遇到的敌人都比较有特色一些,随便讲点儿什么,就是个很好的话题,故此,很快地,他便又同万华、花满楼他们两个人聊在了一起。 这海岛并不大,三个人随便闲聊了几句,便就很快就到了。 等到看见了楚留香他们说的东西之后,不但是花满楼有些愣怔,便是连万华也忍不住微微一愣。 原来,这个在楚留香口中,能够“救命”的,可以带着他们回去的东西,居然是——棺材。 而且不止一口。 十几口大棺材端端正正地放在一处石壁底下,借着石壁天然的斜度,躲避阳光的暴晒和雨水的侵袭。看上去,颇有几分诡异、也十分壮观。 虽然都是棺材,但是,这些做得却十分宽阔讲究。看上去,成色还挺新,倒像是才做了不久的。 数了数数量,这些棺材的个数竟然正好同他们几个剩下的人的数量差不多。 这样一来,就有些让人觉得奇怪了。 难道,还有人算好了他们的人数,特意为他们准备了这些棺材,好给他们收尸么? 这个瞬间,万华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那蝙蝠公子原随云坠海前的脸。 她记得,他好似是笑着的。 莫非,他果然没有死,又弄着这些棺材来,好捉弄、暗算他们? 不过,恐怕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原本要给他们收尸的棺材,会被他们废物利用至此吧。 万华对这些棺材略做查看之后,点了点头道:“看着不错,这想法也甚妙,不知道可有何思路?”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只是有这么一个大致的想法,具体要怎么弄还是要大家合计合计。” 万华转头看了看他,颇有些忍俊不禁,连花满楼也露出了一个微笑。楚留香愈发觉得有些窘迫,好在万华和花满楼都不是那种肆意取笑人的性子,笑过之后就开始想法子解决问题了。 既然已经看过了东西,又有了想法,那么还是要征求一下剩下的人的意见才好行动的。 对这些棺材进行反复地检查之后,万华他们确定这棺材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接着便就是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大家讨论如何改装的问题了。 不错,他们的想法,正是将这些棺材改装成一条“船”。 这种想法,在许多人看来,即便不算是骇人听闻,也是颇有些异想天开的了。 不过陆小凤却说,他有个叫做朱停的朋友,有一双巧夺天工的妙手。这位朱老板做出来的机关,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不要说用棺材做船了。只要他高兴,能够用这些原料,做出任何东西来。 对于他这个话,有人赞叹、有人不屑,但是万华却觉得,这是相当有可能的。 万花谷中也有专门研究机巧之物的同门。谷中那些机关消息,可不也正是常常被赞叹为“巧夺天工”之物。 虽然此间不是大唐,万花谷也早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但说不定,这里也有懂得机关术之人? 那一位绰号叫做“老板”的朱公子,他日若是有机会,万华倒是有点儿想见见了。 懂得这种技能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相当宝贵的人才。不结交一番,那真是有些浪费了。 按下这个想法不说,既然那位朱老板不在这岛上,那说他再能干、再手巧也没有什么用了。 好在剩下的人里头,也有出过海的,连福威镖局的林震南也是上过船押过镖的,对于船和航海也不至于一窍不通,这么一群人,集思广益,充分发挥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精神,居然也把那棺材船弄起来了。 这其中有两个人,很是让人出人意料,一个便就是林震南了。他看着武功不怎么样,但是在这船的知识储备上,倒是还真不少,至少大概的东西都是知道的。 另外一个,居然是楚留香。 他虽然之前被打趣了半天,但是好歹他也是常年在海上漂着的。对于船的事儿,也很是清楚,如此,事情进展的就很是顺利了。 虽然如此,但是,这工程毕竟还算是有些大,等到这个十几个棺材拼接成的棺材船完工的时候,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天了。 这十天里,汪直总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不但如此,他还多了一个毛病,那就是清醒的时候,一定要万华在身边才可以。 如果是平时,万华早就发火了。可是他现在伤的这么重,她便是生气,也不好真的发作。 他的神智一直半是清醒,半是迷糊,即便是清醒的时候,整个人也好似一个小孩子,只缠住了万华,让陆小凤、楚留香等人的下巴掉了一地。 传说中的西厂督主,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真的,不是被掉包了么? 还是说是内伤和中毒的影响? 那么,他恢复正常之后,会不会杀了见过他这个黑历史的人灭口啊。 观察了几天之后,陆小凤实在受不了了。他总觉得心里有些发凉,有一天终于把这事儿当成一个笑话跟花满楼讲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这位好朋友的脸色不太好看。 陆小凤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七童你这是怎么了?可也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万姑娘帮你看一看?” 花满楼面色淡淡地,不过思绪却似乎飘得有些远。就在陆小凤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忽然站起来道:“是该找她看看了。” 陆小凤一愣,却看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这位好朋友已经走出去了好远。 他后知后觉地起身跟了过去,却发现另外一个人也在朝着万华走去。 这个人好似是江湖中也算是稍微有点儿的侠士,听说是因为一本家传秘籍被蝙蝠公子盯上,才被弄到了这蝙蝠岛上的。 他的手臂有些不正常的扭曲,好似是之前在石洞中的时候,被石头砸中,受了些伤。 如此,他去找万华,也就解释得通了。 自从定下来用棺材造船离开这个海岛之后,大家又有了新的分工,没有受伤的人,服从林震南和楚留香的调度,去造船,而受了伤的人,就来找万华医治。 万华左右无事,便就开始酣畅淋漓地行医,倒是仿若又回到了当年在万花谷的日子一般,十分欢欣畅快。 特别是这几日,因着造船的事儿已经进入了尾声,随时可能出海成行,能够早点儿治愈所有的人,不带着伤出海,对于此次出行的安全性是很有意义的。 故此,这几日来,万华对于伤患,几乎是来者不拒。 她医术精湛这事儿也慢慢地传遍了小岛,所以此前不太相信她的人们,也陆续开始找她治疗。 想必,这个人,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吧。 这种小事儿,每天都在发生,已经让人见怪不怪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出于一种福至心灵一般的冲动,陆小凤却忽然下意识地多看了这个人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居然还真的让他发现了不对。 只见那个人走向毫无防备地给人诊脉的万华,低声同她说两句话,然后,忽然闪电般地出手,袭向了她的要害。 第90章 购买 十一回人才 这少年看着不过十□□岁,虽然粗布葛衫,但却仍是掩盖不住他相貌的俊美。偏偏他还穿得是素袍青衫、长袍大袖,配合着摇摇晃晃的步法,倒还当真是有些“巍峨若玉山之将崩”的意思。 只是可惜的是,他的神情却很是仓皇落魄,完全没有魏晋名士的那种风雅闲适,倒好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和逼迫,仿佛竟是已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朝着城门而来,竟似完全没有见到叶颜这么一个大活人此刻正跟着他走着了个面对面一般。 因着被找茬儿太多,见到他这么个样子撞将上来,叶颜不由得微觉不悦。但定睛一看,却见他虽然神情如此脆弱,难得眼神儿却还算清明,想是有什么事儿没想开,并不像是那些来找茬儿的人,也不似是真的疯子,便也就不想跟他计较,只避开了半步,想着让他先过去。 谁料到,他浑浑噩噩之间,居然还剩着几分神智,想来也是发现快要撞上叶颜了,便也就往旁边一避,却好巧不巧地,正好跟叶颜避让的是同一个方向。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结结实实地撞上,叶颜忽然旋身一转,整个人便已经行云流水般地再一次避开了他。 她的轻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寻常人若是想要在身法儿上快过她,是绝技没有可能的。然则这少年想来是因着快要撞上她,心中发慌,竟也不由自主地也露出了些武功来。 他的武功身法儿,同此前见到的那些江湖中人又是不同,好在这一次总算是没跟叶颜再避让到同一个方向上去。两个人堪堪错开了身子,但,那少年本就有些宽大的衣袍却在这样大的几个动作中挣脱了开来,原本藏在他怀中的东西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原来竟是一堆写满了字迹的草纸和一套粗陋的笔墨砚台。 此时天色方明,借着日光,叶颜已经看清楚了那一摞儿草纸最上面的一张上写着两个十分俊逸的大字——《七略》。 不过,这显然不是前头的大汉王朝留下来的那一部。看这个样子,莫非是这少年另外自哪里得来的异本? 叶颜心中一动,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其他纸张,果然见到上面写的与她曾在山庄藏书阁中读过的完全不同。虽然文采斐然,但却都是些用兵之道,难得的是字体也极其隽秀洒脱,不知道是出自何人的手笔? 她既然有此疑问,不由得便出声询问。 她这问话的话音还未落,那少年俯身慌忙捡拾纸张的动作便就停顿了下,方待抬头要说话,却又似乎在瞬间被触动了什么心事,旋即便立刻垂下了头道:“哪里有劳姑娘垂问,不过是小子胡乱涂鸦,惹人发笑之物罢了。” 原来居然是他写的。 这等年纪便能撰写兵书?倒也是个人才。 况且他这话说得虽然酸楚,但是,却听的出来,这酸楚之中仍是隐隐蕴藏着一种希翼。仿若隐在乱石堆中的美玉、混迹在驴群中的千里马,绝望潦倒之中,仍期待着被人发掘、赏识。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多少奇人异士,都有此等理想和抱负。这少年年纪虽然不大,显然也是抱着这个想法的。那种想要扬名立万、干出一番事业的光芒,叶颜能从他的眼睛中清清楚楚地看出来。 只是,普天之下,这么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她原本并不想管他,但因着他的字难得入了她的眼,粗粗看了几眼他这兵书的大略,觉得他也算有几分真才实学,便不由得动了些心思。 原本她出来闯荡江湖,固然是说走就走,但她同皇帝到底是一起长大的,要说没有分毫留恋,却也是自欺欺人了。 想到宫里头那个每日里装模作样,明明心眼儿比谁也不少,偏偏只会躲在她身后,抱着她“嘤嘤嘤”假哭的双胞胎弟弟皇帝,叶颜便觉得她的头又有点儿痛。 大约是她太习惯掌控一切的缘故,这个皇帝弟弟对自己始终是太依赖了一点儿。弄到这个年纪了,还如同个小孩子似的,根本就没长大。 像他那样的一个小孩子,虽然有太后那个精明的老太婆跟着辅佐,就真的能治理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么? 果然,不论是大唐,还是大宋,人才什么的,还是要越多越好的吧? 既然民间有这样的人才,还挺想着为国卖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那她就顺手成全一下子好了。 她又看了这少年一眼,见到他在自己完全没有掩盖气势的目光之下仍未后退,反而愈发燃起了些希望,不由得又生出了几分赞赏。 看见天色已经快要完全放亮,她也不想在此再多做耽搁,索性便伸手,拿过了他的笔墨,在他惊异的目光之中,在那写着“七略”两个字的纸上,信笔涂鸦了起来。 想到那个追命和铁手出现的那么“恰好”的时机,她对这少年能不能顺利地加入为国尽忠的队伍里这件事,是完全没有半点儿担心的。 其实从一出宫她就知道,神侯府的护卫一直暗暗跟在她的左右。 这当然是她们那位既是“帝师”也是“帝友”的太傅诸葛小花大人的手笔了。 叶颜有些忧郁地看了看天空,当然没有漏掉躲在不远处密林里的那一队黑衣卫士。 小花他什么都好,就是难免过分谨慎了些。 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出来随便走走,当然,肯定是不想再回宫里头去了。可是,就算如此,也没必要这样“保护”一路吧? 好像,以她的武功,还需要他的保护似的。 不过想到小花他到底是任劳任怨地当了自己这么久的人体沙袋,叶颜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继续对他的这些“保护”的举动视而不见。 反正,也不会妨碍到她什么。 还能顺便帮着她解决下后续的麻烦事儿,这不是挺好的么? 她将那张画了藏剑徽章的兵书封面还给那个少年,看着那原本隽秀飘逸的“七略”两个大字因着在旁边多了一把剑而多了几分萧杀之气,不由得微觉满意。 便是要有剑,才能论兵。 否则,倒是有点儿像是纸上谈兵了。 看着那个少年对着那个徽章研究了半晌,然后朝着自己露出了几分茫然的神色,她却依旧面色淡淡地开口道:“拿了这东西去汴梁神侯府,找他们的头领便是。” 那少年仍是静静地看着她,却并没有发问,叶颜愈发觉得他这个性子够省事儿,便破天荒地多说了一句:“你不必担心,他见了这东西,便知道是我叫你去的了。” 少年听了这话,忽然微微一笑,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颓废落魄,他原本就生的好,这个时候展颜一笑,整个人更是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一般,瞬间便散发出了夺目的光彩。 他便就这样看着叶颜,笑着拱手施礼道:“多谢姑娘。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能得姑娘这一知己,便已足以。不论旁人如何看待在下,与这《七略》,都已无妨了。” 叶颜看着他比鲜花还要醉人的笑容,却完全没有跟他再耗下去的意思了,只平淡地道:“东西已经给你了,用不用是你的事。告辞。” 她说完,当真头也不回地就继续往城外走。 那少年愣了愣,看着她走出去了两步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小跑着回身追上她道:“在下顾惜朝,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叶颜这时候已经快走到了那片藏了人的密林之外,听见他这么说,便挥了挥手道:“这个你日后便会知道的。你若要决定要去,怕不认识路的话,可以叫他带着你。” 她一面说,一面随便一指,果然有个黑衣卫士自密林中现身,单膝跪倒,朝着她施了一礼。 叶颜满意地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口说了句:“这人就麻烦你了。” 被光荣点名的神侯府的护卫头目甲垂首领命,心中却在无声地哭泣。他方才不过只是不小心远远地自密林中一闪而过了下,纯粹是对公主殿下跟这么一个穷小子说了好几句话儿这事儿表示了几分羡慕而已——他在神侯府都已经呆了六七年了,还一句话都没有能够跟公主殿下说上。这好不容易有个跟公主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还没等蹲热乎了呢,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差事了呢? 不但不能再近距离地崇拜、啊,不对,是“保护”公主,居然还要当这穷小子的导游兼保姆什么的,真是够了。 护卫头目甲悲愤地看着身边儿这个长相过于俊美的少年,见到他一直目送着公主的背影消失在远方,却仍是有些不舍地看着那个方向不动,不由得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又过了一刻钟,看着这少年仍是没有要动弹的意思,他忍不住冷声开口提醒道:“公子,咱们该启程了。” 顾惜朝回过头来,看向他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无波,只淡淡点了点头道:“请带路罢。” 且不说顾惜朝跟着头目甲一路上如何“相爱相杀”地朝着汴梁而去,单说叶颜,在顺手为自家弟弟收集了一个会写兵书的人才之后,便将这件事儿放在了脑后,专心赶起了路来。 忽一日便到得了陕西境内,远远望见一座巍峨的高山来。 原来,却是华山。 十二回踢馆 西岳华山天下险。 千百年来,此山作为五岳之一,那是颇有些名气的。 叶颜原来在藏剑山庄时,便听闻过此山的大名。只是可惜,她当时却并无缘得见,此番既然是凑巧路过,不上去见识一番,倒也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再加上,她一路上便已经听人说起,这华山之上,是颇有几个武功厉害的门派的。想着此番上山去见识见识他们的武功,顺路看看这山上的美景,倒也是个一举两得的雅事。 于是,她只犹豫了片刻,便决定暂时耽搁两日的行程,上华山上头去看看。 先前在山脚小店打尖儿的时候,她已经自店小二那里收集了些情报,虽然不过只听了个大概,倒也觉得这华山上的门派,颇有几分意思。 原来,这一个华山之上,现在却竟然有“东华山”和“西华山”两个门派。 东华山一派,位于华山主峰之一的“朝阳峰”。这一派其实原本是一个极其繁盛的大门派,但数十年前,因着门派内斗,其门下弟子在朝阳峰群峰中间的“玉女峰”上大打出手,一天之内死了几十个好手,自此便分成了剑宗和气宗,但实力却已大不如从前了。东华山这一派现任的掌门是岳不群,人称“君子剑”,属气宗。练的是“华山剑法”和“紫霞神功”,据说其武功深不可测,已经可列为正道的前十大高手。 而西华山一派,却位于华山的另外一个主峰“莲花峰”上。因其门人全部都是女子,门规十分森严,寻常并不怎么同外界往来。然则听说她们的功夫还是十分好的,一套“清风剑法”又好看,又好用。可惜因着择徒甚为严格,门人数量并不太多。其现任掌门是枯梅大师,御下更是出了名的严酷。不过她因着生性刚直,在江湖之中,很有地位,有“铁仙姑”的称呼。 这东、西华山两派,虽然同在华山之上,平素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不往来。朝阳峰和莲花峰恰为华山的东、西两峰,两峰之间,遥遥相望,却隔着段不近的距离。且又是悬崖,又是深谷的,委实不能算是紧邻。两派掌门的武功也都是不弱,一个号称江湖君子,一个自诩名门正派,各自相安无事。 叶颜自来对其他的事儿上都不大在意,只是对这天下出名的绝顶武功,自有一番特别的兴趣。听得那店小二跟客人们介绍的时候说得如此兴高采烈,她自然也就起了兴致。故此在吃饱喝足之后,她就举步上山,直接先奔着朝阳峰去了。 她先选了位于东面朝阳峰的东华山派,倒也并不是觉得西华山比不上东华山。只是听得那店小二对那东华山的掌门岳不群推崇备至,将那“华山剑法”与“紫霞神功”吹嘘得神乎其神。又说了这岳掌门是甚么正道的“前十大高手”,名气如此之大,想来功夫定是不错的。她既然痴迷于武道,当然是想着赶紧见识一番如此的武功的,于是便就想着先会一会他。 除此之外,她心中其实也是对那位同为女子的、听说还是铁骨铮铮的枯梅大师颇有几分敬佩之意,暗自想着略往后靠靠再去挑战她,也算是让她有个准备,以示尊重。 左右她都已经来了,先去看看岳不群,再来会会这位枯梅大师,总是两不耽误的。 她既然已经是打定了这么个主意,便就启程朝着朝阳峰前行。不料,才走了一半,她便忽然听得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金铁撞击之声混杂着水声自不远处传来。 她侧耳细听了片刻,便已经定位到了这声音的来源,原来却是自半山腰的一道瀑布旁传来的。 这声音,显然是有人在练剑。 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听着声音,倒似两个人在对剑。 虽然叶颜同他们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她的耳力甚佳,已经听出了他们虽然招式还不错,但是内力却是不甚强,显然应该只是这东华山一派的年轻弟子。 年轻的弟子中便能有这样的招式,看来这东华山的门派倒也的确有几分意思。不过,她一听之下,便已经发现,这招式不似是寻常的同门切磋,倒似有着些额外的含义一般,竟好像需要两个人紧密配合,才能发挥作用。若是只有一人施展,威力便会大打折扣,如此的诸多限制,着实是麻烦,其实是很不适合对战用的,为何这两个人练得居然还很是起劲,这一点让她略觉得不解。 虽然组队作战,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她旧日在藏剑山庄,也曾跟师兄、师姐们一路合作,但万万没有见过谁家的剑法是这个样子的。 因着好奇,她便朝着那瀑布走了两步,想观摩一番。 但才走了两步,便听见那边儿有一个少女的声音传了过来,娇声道:“大师哥,你方才那一招又错了,应该是这样才对。” 另外一个少年的声音旋即响起,朗声道:“小师妹说的很是,还请多多指教愚兄一番才是。” 那少女娇嗔一声,却是立刻停下了手,赌气道:“大师哥又在哄我,你的剑法明明高过我那许多,这时候又说什么我指教你。我怎么敢啊,你指教我还差不多。” 她的声音十分活泼娇嫩,想来年纪不大,且同那少年的感情是很好的,这样说起话来,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在撒娇。 果然那少年也不着恼,只陪着笑,小心地哄那少女开心。 叶颜因是无意间听见这两个少年男女练剑,原本也并没有深思。此刻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明白这竟是一对恋人。大抵那套剑法,也不过是为了一处合用,以示亲密之用,也就难怪,是那么一种招式了。 既然已经弄清楚了,她也就无意再留下来了。 她是来见识华山派的剑法的,听人家小两口儿打情骂俏啥的,就不必了。 她转过身继续往大路上走,因着脚程不慢,虽然不大认识路径,但又过了一个时辰,她却便已经站在了东华山派的山门之前。 守门的是两个青衫的少年男弟子。 见到她孤身上来,那两个男弟子都是一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才抱拳施礼道:“不知道姑娘来我华山派,所为何事?” 叶颜淡淡道:“在下自幼学剑,今日路过华山,因听闻岳掌门剑法卓绝,故此前来,希望能切磋一二。” 听到她这话,那两名华山派弟子的面色便是一变,忍不住又将她打量了一番。 叶颜贵为公主,久居高位,即便是对着太后和皇帝,说话的语气也素来是这等冷淡的。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此时此地,配合着她这一番话的内容看,倒是很像是来踢馆的了。 然则华山派既然是江湖知名的门派,这种偶尔来几个人踢馆的事儿,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只不过敢孤身一个人来的,倒还真是没有。说不定,是极其难缠的对手。岳不群素来谨慎,也十分约束自家的门人,想来是再三叮嘱过守门弟子的。故此那两个弟子一听到叶颜说这个话,便面色大变,想必也是因着此。 只不过想来是看着她年纪不大,也拿不准她这话的真假,加上看着她容色艳绝,偏偏神色冰冷,故而对怎么处置她这事儿,倒是有些犯了难。 他们在这里纠结,叶颜却是有些不甚耐烦。 她难得为了跟这岳不群切磋而客客气气地上门约见,然则这门派虽然名声在外,但不过是两个看门的小弟子就这么支支吾吾的,也实在是不够爽利,让她原本还有些期盼着见识一番的心瞬间冷了下去。 正想着要不要干脆一剑将他们俩一起拍飞,好让他们见识见识她的剑法是不是够资格挑战他们的掌门,没想到,她的手刚刚摸到剑柄,便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少女声音道:“两位师兄,这是怎么了?这位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