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烽火》 元嘉烽火(序) 2024年1月28日 序章·长生 在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我一定选择活下去。因为死亡,是失败的注脚。——孔仪 ============================================ 公元21世纪的头几年,考古工作者在对阿房宫遗址进行深入挖掘后,只发现了三面高耸的夯土墙和一块刻着“大匠乙”的秦瓦。 难道,那个传说中盛极一时的阿房宫只是虚有?难道,它里面还藏着更多的秘密? 千古一帝的秦始皇,毕生追求长生不老。那么,他真的得到了他想要的那副神奇丹药吗? …… 盛夏。终南山的叶已绿得极富压迫感。渭河吹来的风,裹着厚重的历史沉淀,其中夹杂的,也许还有六国冤灵的哀嚎。 今天是多年以来破天荒的日子,始皇帝的旨意,让所有修陵人全部停工、原地休整。今儿不用干活了。 为了满足那位高高在上的千古一帝对其身后事的奢靡想法,这几十万的六国苦役们,已经不知道忙碌了多少昼夜。突然闲下来,大家很有些手足无措。 在阿房宫的工地上,几个烧砖的苦役,趁这难得的闲暇,便走到皂河边去请他们的工头吃酒。 这个工头名叫孔仪,是这里负责烧砖的大匠。此时,他正坐在皂河边发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大匠孔仪,字乙,本是中原卫国人。卫国是秦的属国,所以秦在扫平天下后,仍然保留了卫君的封号和城池。卫国的有才之士,也被请到了咸阳,得委以重任。 眼前这个来自卫国的大匠,实则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只因皇帝有意拉拢卫人,这才给了他大匠的职位,让他负责阿房宫烧砖的事项。 因其本身不是秦人,孔仪对手下那些苦役要比秦国的工头更仁慈。由是,苦役们都把他当长兄看,虽然他在年龄上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子。 一个苦役见孔仪脸上布满愁容,不解地问:“大匠乙这是怎么了?和孔医官闹别扭了?” 孔仪的手正在一块瓦片上刻着什么,待苦役问时,他便将瓦片递过去示意其观看。苦役接过来,却见上面有烧灼痕迹,隐隐还有数道裂纹。这些瓦都是他们工地上烧造的,本已历高温。如今却见烧裂的迹象,这只说明,这片瓦被孔仪用更高温度的火焰重新烧过。 苦役们知道,孔仪是卫国的铸剑名师孔周的后人。孔周有三口著名的宝剑,一曰含光,二曰承影,三曰宵练。可惜当年魏国入侵,三大名剑皆不知所踪。不过,孔仪得家传真谛,对于火焰的掌控能力,非其他匠人可比。所以这片瓦的裂纹,整个工地上只孔仪一个人能烧得出来。 这个场景,苦役们见得太多了,所以便随意地问道:“这回的卜辞是什么?” 不错,孔仪烧这片瓦,实则是在占卜。卫国人是殷商的直系后裔,一向保留着商人最正统的儒家传承。卫国贵族几乎人人都深通《易经》,践行着每事必占的传统。孔仪无处去找龟甲牛骨,只好以瓦片为占卜的器物。 谁知孔仪此时却意味深长地说道:“要变天了,我今天不去吃酒,你们自去吧。” …… 约在掌灯时分,从远处匆匆跑过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小女脸上红扑扑的,胸前还挂一枚晶莹剔透的红玉,随着奔跑一荡一荡,增加了几分俏皮气息。小女额间渗出几滴香汗,想是因着事情紧急,才不惜力气跑来找孔仪。 她就是苦役口中的孔医官,名叫孔沁,是孔仪的同胞小妹,受学于医官秦越人一门,在咸阳宫里做女医的工作。 孔仪接着孔沁,忙问何事。孔沁气也来不及喘,便急道:“徐福回来了!” “真的?”孔仪急切间险些惊呼出声,拉着孔沁就往其来的方向跑。 孔仪来秦国,正是因为徐福。因为据传说,他祖上珍藏的那三口宝剑,只有徐福知其踪迹。可惜,孔仪刚来秦时,方知徐福得始皇之命,赴东瀛仙山寻找长生不老药去了。无奈之下,孔仪才在这工地上谋职,等待徐福的归来。 这时候听到徐福回来的消息,孔仪自然坐不住了,他要第一时间去找到徐福,打听出自己祖传宝剑现在何处。于他来说,找到家传的宝剑,是他这一生最大的使命。 不过,刚跑出没几步,就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个人影在鬼鬼祟祟地往前走。此时正是草长鹰飞时节,皂河边的杂草很盛,孔仪担心对方有危险,忙拉孔沁躲进草里。没办法,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小心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孔沁眨巴着眼睛看了半天,只见那人影有些佝偻,行动时手上还抱着一个长长的物件。她认出来了,那是高渐离这个糟老头子。 “高渐离?和当年刺杀皇帝的义士荆轲是好友,我还会唱他们在易水河边唱的那首歌呢。他不是在咸阳宫里做乐师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孔仪有些纳闷。 “宫里的乐工都知道,高乐师接近皇帝,就是想替荆轲报仇的。听说他经常问工地上的匠人索要铅块,你看他手上那东西,沉沉的样子,肯定就是铅块做的。可皇帝也怪,就喜欢听他击筑,定要把他留在身边,别人怎么劝都没用。”孔沁撇着嘴说道。 这个事情,孔仪之前也有耳闻,却并未放在心上。这一次亲眼见了高渐离的背影,他心里产生一个感觉:高渐离此时出现在这阿房宫的工地上,绝不简单。 几乎是下意识的,孔仪便拉着孔沁小心翼翼地跟在了高渐离的后面。高渐离佝偻的身躯,本身走路就不快,加之蹑手蹑脚,更显缓慢。孔仪和孔沁就这样跟着,也没有出声。直至来到阿房宫的核心区域——前殿。 阿房宫是建在一座一丈多高人工夯筑的土台上,长宽各有几十丈,一望不见边际。它的三面都被高大厚重的土墙挡着,只有正南方有一道开阔的门,可让工匠们进出。平素,南门处有一众始皇帝的精锐亲兵把守,进出之人都被严令封口。所以外人并不知晓在这土墙内正在修建的阿房宫前殿到底是何等模样,以致于猜测纷纷,溢美、诋毁之辞不绝于耳。 然而,负责阿房宫烧砖项目的孔仪却太清楚了,他知道,土墙里并没有修建什么建筑,只有一个小小的祭台。但他不知道的是,祭台到底派什么用。这是不能问的,否则即便他是卫国人,一样被诛九族。 前面的高渐离在土墙西南侧停了下来,他在四下张望,似在察看此处地形。他像是要从南门进阿房宫。的确,今天皇帝下旨休沐,于他是最佳的时机。 孔沁一个小女,却终于忍不住担忧地小声问孔仪:“他不得允许擅自进去,被抓住了会被剁成肉泥的?”对于秦国的严刑峻法,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孔仪却有不同想法,“这老头委身秦人多时,心中必是有大抱负。他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事。这里面,一定正发生什么事。” 孔仪的心中,之前占卜带给他的奇怪感觉越来越强,他坚信土墙中正在发生的事,一定会改变整个世界。而且,很可能改变他和孔沁的命运。 “快看,他好像进去了。”孔沁见孔仪正自发呆思考,连忙提醒。 孔仪看着高渐离矮身进了南门,心中的不安情绪愈发浓烈。他已经顾不得思考,便拉孔沁往另一个方向走。 孔沁以为孔仪是不打算管高渐离的事,可她错了。因为孔仪拉着她来到了土墙的另一侧,在一个不起眼的墙根处,蹲身挖了起来。不多时,墙根处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孔沁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孔仪却镇定地道:“在这里做工,不知道哪一天就要给皇帝陪葬,当然要给自己提前预备一条出路。我们一起钻进去吧,这里进去是一处灌木丛,十分隐蔽,没人能发现我们。” 孔仪说完,便率先向洞里钻。刚要探头入洞,他却突然又回转身来,问孔沁:“沁儿,你怕不?” 孔沁微笑着摇头,只是说:“我要和阿兄在一起。” 孔仪伸手过去,紧紧握了握孔沁的手,向她温柔一笑,这才奋力向洞里爬去。 两人都爬过了洞,正如孔仪说的,里面是一片灌木丛,周围没有人,只几声夏夜里的蛤蟆叫。 孔仪对这内里的环境极熟,他拉着孔沁悄无声息往中心地带的祭台方向走。很快,他们来到了祭台,一座不大的圆形建筑。 孔仪找了个安全的所在与孔沁两个人躲起来,这才向祭台上面观察。平日里,这上面是不能有人的。但今天,这里有两个人。 两个人他都不认得,但一看服饰就不难猜到。其中一人正是以一人之力扫六合、千古第一帝、那个做梦都想让自己长生的君王,始皇帝嬴政。今日的秦皇穿的是普通常服,却仍掩不住他那一双长目射出的凌冽寒光。这个人天生威严,高高的鼻梁、如挚鸟般宽阔的胸膛,足让人望而生畏。 另一个人着方士打扮,飘然如神仙感觉,定然就是孔沁今天来找孔仪的原因,那个赴海外替秦皇寻找长生药的方士徐福。 孔仪自来阿房宫做大匠起,从未见过秦皇来此。今日甫见,他却没时间惊讶,因为祭台上这二人正在进行着某种仪式。难道…… “吾皇容禀,东海仙山二神仙,一曰羡门,掌《诸神名剑谱》,二曰高誓,掌‘紫金五行仪’,俱有经天纬地之能。此番臣宣陛下隆恩于海外二神仙处,求得灵药一副,名曰太岁锦囊,陛下只劳打开观看,即可年历万岁、青春永享。” 秦皇听得徐福此言,心中急切不已,便欲取那锦囊来观看。 徐福连忙阻道:“陛下千万不可心急。此物有大功用,要徐徐打开,陛下方能得其福祉。若急时,恐适得其反。” 秦皇闻言,只得小心地将锦囊接过来。正欲打开,就听祭台下有另一人高声喝道:“凭尔也敢得万岁?”那声音,正是佝偻的糟老头高渐离。他的脚程慢,所以竟落在了孔仪二人的后面。 秦皇倒似知道他会来,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道:“高乐正,你的脚越来越不灵光了。若非等你多时,这锦囊便已经开了。” 他的声如豺豹,冷得让人不寒而栗。他的气势与生俱来,他的身上承载了秦帝国六世的威严和荣光,他完成了没有人能够完成的伟业,他的自负没有人胆敢丝毫轻侮。 高渐离当然也不例外,他有些惊异,“你知道我要来?” 秦皇仍旧冷然道:“知道朕为什么要留你在身边而不杀之?因为朕要让你替那些六国余孽睁眼瞧着,瞧朕登临极乐、享国万年。今日朕下旨停建皇陵,就是要撇开眼线,让你来此。高乐正,今天,请你为朕击筑。” 高渐离闻此,新中气郁难解,当年燕太子丹和好友荆轲的音容尚在,眼前这个暴君,正是他最大的敌人。他乔装委身,正是要找机会杀了秦皇嬴政。此时,他的机会已经来了,他岂能错过。 只听他一声高喝:“呔,竖子太过猖狂,今日就是尔的死期,尔不会再有万岁了。” 说着,他举起他手上那个长长的物件,那是他奈以生存的乐器——筑。听孔沁说,他问工匠们要了很多铅块,所以这个筑比一般的更重。此时,他奋起了自已一生的力气,将这铅筑武器,重重地向秦皇砸了过去。 和上次荆轲一样,秦皇轻易就避了开去。但是,他手上的锦囊却没有依照徐福的吩咐缓缓打开。急切间,锦囊被不小新撕开了一个大口。 “咔!”一道刺眼的寒光照破天际,天地在一瞬间停止转动。 祭台下,正小新观察的孔仪被这强光一震,眼前立时全黑,他整个人也如坠入深渊一般,再无知觉。 强光过后,天地转回漆黑。只一声轻轻的瓦片落地,在四围厚重的土墙间回荡。那瓦片上刻着三个字:“大匠乙”。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一卷 大浪淘沙(01-05) 2024年1月28日 第一卷大浪淘沙 第一回河西 词曰: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 河西,汉武帝时才进入中原的一处天佑之地。当此神州陆沉年月,它是汉人最后的精神家园。 其时正值西风肃杀,长长的古道上,却没有几个行人。 道边一家小酒肆,几间黄土房,屋侧贴着已经泛白的告示。都督西北五州军事的奚眷将军年前就发下严令,凡与南朝宋人接触者,一律格杀勿论。 酒家保正躲在屋里懒懒地烤火。虽只晚秋,关外的天却已极冷,这样的天气,今天应该不会有客人了。 “叔,你知道是谁杀了沮渠蒙逊吗?”无聊的酒保在找掌柜聊天解闷。 正在一旁喝酒的掌柜斜睨了酒保一眼,却不答话,心想着:这事情整个江湖都不知道,我知道个鬼啊。 这沮渠蒙逊乃是河西五凉中的北凉王,曾经也是纵横天下、江湖排名前五的高手。河西只要有他在,哪还有第二个人敢在此地称王。可是,去年却从焉支山传来消息,一个虬髯汉子,只用了三招,就割破了沮渠蒙逊的喉咙。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然而,整个江湖,竟没有一人知道这汉子姓甚名谁、出自哪个门派。 沮渠蒙逊被杀后,河西局面陡然改变,来自南朝宋的汉人明显多起来,往返宋凉的使者不绝于路。显然,南朝皇帝刘义隆是想在河西把一盘大棋下活。镇守长安的鲜卑人自然坐立不安,不但严令凉州各国不得与南朝往来,甚至还在出入河西的关隘设下重兵,禁止宋人入境。也正因如此,河西各路的西域胡商也日益减少,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生计的小酒肆,变得越发困难。 酒保正发着呆,却听有人敲门。来客人了。 酒保忙不迭地起身去开门,走进来的是两男一女三个黑衣人,全都戴着斗笠,看不清模样。不过,女人是个大肚子,被其中一个男人抱扶着,像是要生了。 酒保忙闪身将三人拦住,道:“你们不能进,在店里生孩子犯晦气。”一个男人直接扔过来一锭马蹄金,叫道:“一间干净上房,热水,再找个乳医来!” 酒保掂了掂金子,心中骂了句:“娘的真晦气,好不容易来桩生意,却是南朝人。这五凉地界,也就你们敢这般阔绰。”他不敢得罪南人,只能应承着开了上房、打来热水,又要出门去。临走时,那男人还补了句:“敢报官,你全家死。” 酒保心中“呸”了几声,只能去附近村里找了专事接生的妇人来。 回店里时,两个男人已经在喝酒了,在他们桌边,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一个男人始终用手握着,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 见酒保回来,一个男人问:“这里离焉支山还有多远?”酒保心想:“焉支山是羌人的地界,南朝人看不上羌人,极少去那。这几个人不会是知道谁杀了沮渠蒙逊,所以去那?”他心里好奇,却又不敢问,只是回道:“往南不多远就是。”男人微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约在傍晚时分,就听见屋里传来婴儿啼哭声,孩子生下来了。 不多时,乳医笑盈盈地抱出一个已经包裹好的娃:“恭喜吉士,是个小女,这模样可俊,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一个男人接过婴孩,因用斗笠挡着,看不出他的表情。却听另一个男人有些兴奋地道:“兄长,给小公主起个名儿吧?” 头一个男人抱着婴儿走到窗边,打开窗来,却见夕阳正好,轻声道:“就以‘祖娥’为名吧。”说完,他微叹了口气,又轻声道:“动手吧,不要让小女看见。” 另一个男人立时明白,也不知从哪来的一柄剑,就架到了乳医脖子上,问道:“你家何处,我会把接生钱送过去。” 乳医吓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却说不出话来。男人一回身,又看向酒保。酒保也被吓住了,正要往外跑,那男人道了声“对不住”,一柄袖剑便直穿他的心藏…… …… 大魏延和二年,史称太武帝的拓跋焘已经在位十一个年头了。这些年他南征北战,无往不胜,放眼中原神州故地,除了几个还在南方蹦达的汉晋遗老,曾经的汉人天下,便已尽在鲜卑人的手上。 为了打败刘义隆这个岛夷,拓跋焘使出了浑身解数,成果却相当有限。根据倚重大臣崔浩的建议,此时宋人的气数主要在河西。当年晋人衣冠南渡后,大批的贤儒雅士都逃到了河西隐居。加之五凉诸国重儒兴文,汉晋的儒学正统便都传在了这河西地界。所以要想从南朝人手里夺取中原正朔,笼络五凉文人乃是正道。 这番道理说来顺耳,可惜奚眷虽有谋略、却不懂收买人心。看样子,得再派个老成持重的汉人前去。 焉支山,当年霍去病就是从这里走过,打出了“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千古哀鸣。如今,这里早已成汉家天下,云杉成林、四季如春,那穿行其间的走兽野狐,正在等待百多年后将要来此会盟万国的另一位枭雄。 就在焉支山北麓,有一个名唤长城窟的水池,因与过往行路人和马匹提供食水,渐渐便有人在此定居,做些过路人的买卖。其时正逢儒道西行和佛学东传,往来不绝的汉族儒士和西域胡僧,多有来此参禅论道者,一来二去,人烟便更加鼎盛起来。 此时,两个身着常服的中年人正站在长城窟旁。中年人都是三十岁出头,身背长剑、腰挎书囊,看来皆是文武全才之辈。 年长者,就是人称“铁齿安西”的魏高平公李顺,表字德正。拓跋焘此番给他的使命是稳住北凉局势。若北凉人听话,则多加安抚,若其人三心两意,则需采用雷霆手段。 而另一个年龄稍小的,是他的从父弟,名唤李孝伯。其人少治《郑礼》、《春秋》,有大才,郡中请他做功曹,他推辞不去,又请他做主薄,到官月余即还。此人生平除了与人吵架,似乎没有太多爱好。 长城窟边有一座小庙,庙门前一个弟子见二人站在水池边发呆,慌忙上前相迎,询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李顺从怀中拿出一个请柬交与那弟子,道声:“长乐仙人成公兴寄此英雄帖与我兄弟三人,叫我等来此一晤。” 弟子拿过请柬看了看,又问:“怎么只来了两个?” “长兄李灵因闻新会陶隆亦在此地盘桓,便先去会他了,稍后即来。” “那二位别站着干等了,先请进庙中吧。” 二李道声谢,抬脚走进那庙。 “哈哈哈……赵李三杰,却少一人,有趣有趣啊。”突然从庙内传来有人大笑的声音。二人连忙向内观看,只见一个能容纳百十人的大殿里,竟是空空荡荡,只正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一个身着儒士衣衫的年轻人,端坐正首。笑声正是从他发出的。那笑声在这空旷的空间中反复传播,让人感到可怖。 李顺止住脚步,冷眼看向那年轻人,闷声问道:“你不是成神仙!” 那人听闻此言,又是一阵笑,笑毕却忽然将脸一转,亦是冷声问:“你手里拿的请柬上,何处写了‘成公兴’的名讳?” 李顺道:“给我兄弟三人的信,前面一段俱是相同,请我们到焉支山赴约,可末了却各有一段几十字的瞎拼乱凑,全无文理可言。若非我弟孝伯粗通易理,从三封信送到手上不同的年月日时,再与八卦之数求解,方从这段乱文中找到了‘长城窟’三个字。某不才,也算遍交中原名士,除了成神仙,中原还有谁能将这周易象数之学玩弄到这样程度?” 年轻人听他说完,便将眼光移到了他旁边的李孝伯身上,像是看奇景一般,从上到下看了半天,这才说道:“李孝伯,三岁读诗书,七岁便通晓六经,九岁即开席授课,天下人皆说你是不世出的天才,可你却从不入仕为官,每日只吐狂言,所以得了个‘狂儒’的雅号。可那些蠢人又哪里知道,天下间只你能破解我设下的谜题,只你配做我一生的对手!” 李孝伯闻言,与李顺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方问:“阁下究竟是何人,叫我等来,又所为何事?” 年轻人向座中一挥手:“请坐吧。河西之地甚偏,没有好茶招待,只有陈年的灵寿茶,还望二位见谅。” 李孝伯一愣,旋即便坐了下首,将桌上早已泡好的茶端起来咂了一口,又细细品了几分,这才回道:“阁下倒是有心,知我兄弟皆是赵郡人,特意备上这灵寿茶。说起来,倒真是有段时间没品过这个味道了,多谢阁下美意。” 年轻人略一拱手:“好说好说,高平公也请坐吧。不过,这里本放了三个位子,正是为‘赵李三杰’准备,可惜令兄未至,只好空着了。” 李顺见李孝伯落了座,只好也跟着坐下,却不饮茶,只是问:“阁下可否告知你的身份,为何如此大张旗鼓把我们兄弟叫来?” 那年轻人也如李孝伯一般,举起茶杯来轻啜了一口,方缓缓道:“不才姓义名康,生平没甚爱好,只会与人舌战。在下听说赵郡李氏的三位兄弟俱是个中高手,故而相邀。” 听到“舌战”二字,李孝伯便一下来了精神,忙问:“义兄竟是相邀舌战,有趣得很。话不多说,请出题吧?” 旁边李顺正要反对,义康抢先一拍手,道声:“孝伯兄果然爽快,既如此,在下也不客气了。敢问孝伯兄,当今天下,南北对决,北朝若想彻底打败南朝,当以何种策略为上呢?” 这种关于时局的探讨,李孝伯等赵李儒士平日里不知进行过多少回。此时听闻义康相问,李孝伯当即答道:“南朝皇帝刘义隆刚愎自用,无人君之德,其手下南朝贵族也多是纨绔子弟,无堪大用者。南朝唯一可用之兵,只有一支北府兵,可用之人,只有一个檀道济。依我之见,北朝只要能灭了北府兵、杀了檀道济,拿下南朝便不在话下。” 义康闻言,拍手赞道:“孝伯兄高见。那么如果南朝想拿下北朝呢?” “呃……”义康反口这一问,倒把李孝伯问住了。毕竟李孝伯身为北朝人,就算再狂儒,也不敢妄议如何颠覆朝局。义康之问,显然便是故意难为于他。 义康见李孝伯沉吟不语,微作一笑:“其实孝伯兄心中必也是知晓的,只是不肯说出来吧?胡人的朝局,一向以来最大的问题便是继承制的混乱,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从无定数。眼下,北朝皇帝学南朝立嫡长子为太子,然而那些个皇叔皇子们,谁不觊觎?依在下看,南朝若想动摇北朝根基,最佳策略莫过于在当朝太子拓跋晃的身上做文章。孝伯兄以为如何?” 李孝伯并没有说话,表情中却流露出对义康的佩服。看来,他也曾这般想过。 义康见状,又是神秘一笑,续问道:“在下还有一问,听闻你们兄弟是奉魏帝之旨来北凉安抚民新的。倒要请教二位,当以何种态度安抚呢?” 李孝伯这次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是‘广施教化’四个字!” 义康却摆了摆手,做出不屑的表情,道:“书生误国,书生误国矣!” 李孝伯倒不生气,却问:“敢问阁下有何高见?” 义康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摇头晃脑地道:“这些年来,凉州地界的王权一个一个走马灯似的换,百姓日子从未安宁,李兄可知原因何在?只因西域的财货难以数计,凉州是中原西出塞外的唯一通道,此路上走私之利,堪比国帑。在这条道上,多的是亡命之徒,恶是除不尽的。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在此养一头狼,才能镇住群魔乱舞……” “喂喂喂,你们不能进去!”他这话刚说了一半,却从门外传来嘈杂声,像是弟子在阻止什么人进大殿来。义康立即停了话头,口中默念一句“狼来也”,便唤外面:“放他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走进两男一女三个人,俱着黑衣,其中一个女人,怀中还抱一个婴孩。为首的男人,手中拿一个包裹,刚一进门,便大声问道:“陶隆不在?他在哪里?” 义康轻声一笑,回道:“陶医师有事不在,你可坐这等他一阵子。” 那人也不客气,便在八仙桌剩下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然后问道:“你们是谁?” 另外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就这样尴尬地沉默了好一阵。这时,义康方道:“此地本是当年霍去病将军祭天之所。在这里流传一个老规矩,谁能在这里坐到一个位子,谁就可称当世英雄。今日我等四人有此荣幸,日后便足可称英雄矣!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找陶医师所为何事?” 新来的黑衣人却并不答他话,只是将手中包裹紧紧攥着,很明显,那东西对他很重要。 正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李顺、李孝伯的长兄李灵,而另一人,神态飘逸,说不出的潇洒自如,黑衣人刚一见他,便唤了声“陶老兄,别来无恙?” 那人自然就是南朝大医陶隆。 陶隆正要回应,李灵却向李顺大喝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面前,竟还在此安坐吗?” 李顺一惊,“难道他是……”还未说完,李灵手中剑已出鞘,直刺坐着的黑衣人。那人见状,瞬间从座中弹起,与另一个站着的黑衣人同时攻向了李灵。与此同时,李顺亦拔出背上长剑,与李灵并肩对敌。双方便在这空旷的大厅中打斗起来。两下实力又极相当,这一打就从厅内打到了厅外。 “哇呜!”黑衣女人怀中的婴孩哪经得住这样激烈刺激的生死搏斗,便不住啼哭起来。陶隆忙过去抱拳道:“夫人请随我去僧房,别让孩子受了惊。”黑衣女人知道他是黑衣男人的朋友,便也不多话,就随他去了。 变起突然,可是厅内,竟还有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动。 “义兄,他们都走了,我们的舌战可以继续了吧?” “孝伯兄不想问问那三个黑衣人是谁?” “不需问。” “为何?” “抢了我兄长位子的人,都活不下去。” “这个人可不见得。” “哦?” “因为他就是魔君李宝。” 第二回从军 公元四三六年。北魏太延二年,南朝宋元嘉十三年。春。 这一年突然发生了两件事,让天下之人顿感时局之艰。 第一件,北魏的太子拓跋晃,因突发之疾夭折,年方九岁。 第二件,南朝宋皇帝刘义隆自毁长城,诛杀百战名将檀道济。 兖州高平郡。城外古道。一匹瘦马,驮着一对十一二岁的兄妹。小妹低垂着头,在马上晃晃悠悠,若非兄长紧抱着,怕就要摔下马去。 “林儿,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金乡了,我们一定能找到大父说的那位真人为你治病。” 原来小妹此时正生着重病,想是两人仓皇奔逃,方使旧疾复发。 那林儿半眯着眼,脸颊上仍有残留未干的泪渍。小小年纪的她,眉眼中却显出坚强的勇气。听得其兄之言,林儿忽然将身子一颤,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其兄关新地问:“又梦见那道强光了?这个梦从出生便纠缠我们兄妹,也不知何时方能止歇。” 林儿摇摇头,“阿兄,刘义隆为什么要杀大父?大父不是为大宋立下过汗马功劳吗?” 她的声如银铃,带着稚气的童声、却语调平稳,不似初遭大难。 兄长一面用脸颊紧贴着妹妹,给她一些温暖,一面坚毅地道:“当今天下,神州陆沉,生死都不过一瞬。刘义隆心狠手毒、杀了那么多人,谁又知道他自己能不能逃脱这样的命运。大父临终时言道,要想明白我们兄妹梦中那道强光的含义,必须回金乡来寻找一位能医治你旧病的真人。林儿,我们就要到了。” 原来,这一对兄妹正是提出“三十六计”的南朝宋名将檀道济的一对孙儿孙女。宋帝刘义隆冤杀檀道济,灭其全族,只这两个残余血脉侥幸存活,逃到了宋魏边境、檀道济的故土高平金乡。兄长名唤檀羽,小妹名唤檀林。这不过十一二岁的两兄妹,就这样被抛弃在了这千年一遇的乱世之中。 正走着,忽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檀羽极目望去,那是一队北人军士。他二人自到边境后,已经换了魏人衣冠。但毕竟是南朝人,易被当成奸细。檀羽连忙勒马,退到道旁草边,小心低垂着头,等军士过去。 过不多时,军士策马来到近前。为首一个军官竟与檀羽年龄相仿,他见道边立着二人,亦勒住马,侧目问道:“什么人?” “本乡农户。”檀羽操起并不1悉的金乡土话小声回答。 “给我绑了!”谁知那军士二话不说,就叫手下绑人。 变起突然,檀羽连忙辩解道:“我兄妹良家农户,队主为何无故绑我们?” 那军官咧嘴闷声一笑:“哼!农户?兖州连年战乱,百姓穷困难当,普通农户谁家有马?你这马虽瘦,却分明是匹良驹。这若不是你二人从别处偷来,那你们就是岛夷的奸细。不管如何,今天都可绑了你二人,绝错不了。” 檀羽心中一咯噔:“素闻北人野蛮嗜杀、强横无谋,怎么这个北人军官倒如此有心?” 然而他也并非等闲之辈。南朝人承魏晋遗风,酷爱玄谈激辩。檀羽虽出身将门,却从小受大儒们耳濡目染,方才十余岁,就已在南朝辩坛上崭露头角。 于是,就听檀羽高声辩道:“队主此言差矣,你看我兄妹两个,瘦弱无力,哪个有此良驹的壮士会被我们盗了马来,又有哪个南朝不长眼的军官,会派我们来做细作?” 军官被他这高声辩解,先是一愣,倒不生气,反是微点一点头。 檀羽见一言奏效,便续道:“我知队主此番是为征兵而来,故而道边见人就绑。我被绑去倒也罢了,可我小妹体弱,若离了我却难以活命。还望队主开恩,许我为小妹先觅良医,而后再来从征。” 那军官闻言十分诧然,把檀羽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方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为征兵而来?” 檀羽似成竹在熊,不慌不忙地道:“我听路人说,南朝岛夷自毁长城,大汗手下那些将领,听说檀公不在了,个个弹冠相庆,都闹着要南征北伐。加之皇太子不幸夭亡,大汗认定是北方蠕蠕所为,盛怒之下便要发兵征讨。起大军必先征兵,我们此来路上便已碰上好几次。我看队主这一路并无匆忙行色,不似开赴沙场,那么多半就是来征兵的。” 军官一听,忽然就在马上前仰后翻地大笑起来,把檀氏兄妹都笑得莫名其妙。笑了半天,这才用马鞭指着檀羽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今天会遇上贵人,没想到今天真让我碰见个能言善辩、足智多谋的。小弟,你这兵我征用了!” 檀羽没想到这军官是个楞子,一时无语。 却见那军官又突然凑过来,一脸坏笑地小声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大忙?” 檀羽一怔:“什么忙?” 军官“嘿嘿”一声:“那边村里有一个叫木兰的阿姊,武艺高强,我想娶她做我的小君,可她怎么也不肯。小弟,你心思这么活,帮我把这事办成,如何?” “啊……好吧。”檀羽怕身份被拆穿,不敢轻易拂逆于他,只好暂且应允。 军官立时得意起来,当下便带路,往他说的那个村子走。 一边走,军官一边介绍:“我叫韩均,家中排行第二,我父是大汗帐下冠军将军韩茂。我向阿爹立了军令状,要在北伐中立头功。小弟你跟着我,保你吃肉喝酒。” 说话时,便来到一处竹林,远远的就听见有金竹敲击的噼噼啪啪的声音。韩均忙勒住马,小声道:“木兰阿姊肯定又在练武。我不敢过去了,每次去都被她打。” 檀羽见他一副怯怯的模样,心中一笑,口道:“二郎放心,此事交给我吧。” 于是他当即策马,循声过去,才见一个黄衫的小女,正在用一柄宝剑敲击着周围的竹子,一招一式,很有模样。 檀羽仔细打量那小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清沏的脸颊,略带几分成1气息,头发随意挽着,水灵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慧黠之气。她练武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显是完全陶醉其中。 这便是韩均说的木兰了。 檀羽见木兰专注非常,倒不好去打搅于她。便小心翻身下马,将小妹接下来找地方坐下,喂她吃了些干粮,这才坐下来静静地看木兰练武。 林儿因身体疲乏倒在阿兄身上眯眼歇息。檀羽则看着木兰练武入了神,竟完全不知她是何时停了动作、走到自己身边,直到她问了一句:“你们是谁?”这才回过神来。 “呃,我们从外乡来。我小妹生了病,想找个客栈打尖,顺便延请医师诊治。阿姊是本乡人吗?我看你的剑法超群,定是女中豪杰。”檀羽虽已知木兰之名,却不道破,只作路人口吻。 木兰叹道:“若能在家耕织,谁愿习武。只怪大汗即刻要点兵北伐,发下军书十二卷,要阿爷从征。阿爷家无大儿,只有小女木兰,木兰只好替父去应征。”木兰虽然习武,声音却极细致温柔,如同邻家阿姊,难怪韩均为她着迷。 檀羽又问:“木兰姊要去从军?你武艺这么高强,哪个将军若收你当兵,真是三生有幸呢。” 木兰仍作哀怨之色,“鲜卑人从不读兵法,只知道杀人。有一个叫韩茂的将军,听说有一次攻打南朝时,连屠了十几个村落,致当地无人聊生。要是让我跟了这样的将军,再好的武艺,也只是为了杀人。与其那样,我宁愿抗命不从征呢。” 檀羽两句话便问出了木兰不愿加入韩均队伍的原因,心中一喜,口中又道:“木兰姊不仅武艺出众,手中武器似也不凡。可愿与我一观?” 木兰很爽快,便将手中宝剑交在檀羽手上,问道:“客懂剑?” 檀羽拿过剑来,将宝剑略一拔出,登时一股寒光射出剑鞘。檀羽一凛,连忙收剑回鞘,大赞道:“好一方宝剑!我大父常年征战,故而家学中尚也懂一些剑道,可却从未见过如此宝剑?” 木兰不无得意地道:“此剑乃是邻县郗家庄一位奇人所赠,剑身上刻着‘含光’二字。” “含光剑!”檀羽更加诧然,“先秦卫国铸剑名师孔周三大名剑之一的含光剑,据传早已失踪。今日有幸一睹,真乃三生有幸啊。握着此剑在手,我心中忽有一股莫名的亲切之感,想来定是与木兰阿姊甚有缘份哩。” 木兰见他竟识得此剑,也是另眼相看,当即豪爽地一抱拳,“客识剑,想也是好义之人。今日能在此相识,以后自然就是道上的朋友。” 檀羽回以一礼,方又问:“不知这位赠剑的奇人是何许人也,竟将如此宝剑相赠?” 木兰道:“他是这十里八乡唯一的医师。不过这个医师是个怪老头,每次见他,不是脸上贴块膏药,就是手上缠着麻布,反正就没见他清爽过。人家问他:你老这又是怎么了?他总是大笑着说:好事,好事。你说这人怪不怪。有一次我与好友去郗家庄玩耍,恰巧碰到怪老头出山,我上前抱拳唤了一声‘真人好’,他就突然高兴得不得了,说我是有缘人,以后定要辅佐明君,就拿这方宝剑赠与我了。” 檀羽闻言,心中大喜,若真如木兰所言,此地只这怪老头一位医师,那不就是大父让自己寻找的那位真人吗?檀羽心下一番盘算,便道:“我兄妹此来金乡,正有意去寻找这位真人。木兰姊如若方便,恳请为我们带个路。” 木兰心肠热,自然挨不过他们的请,当即答应领路前往郗家庄。于是檀羽扶小妹上马,自己牵着马紧跟在木兰身后。至于后面那个着急的韩二郎有没有跟上,就不得而知了。 第三回东山 木兰向家里人告了假,收拾了几件衣物,同檀氏兄妹一路询问着,来到了邻县的一处客栈打尖,顺便向店家询问怪老头的住处。 “老实说,没人知道怪老头到底住哪里。他愿意为大家看诊时,自然会出现,不愿意的时候,就消失不见。大家只知道他住在东山的某座山岗上,可到底是哪座山岗,没人知道。有好事者曾去跟踪过他,每次都看他从一个写着‘妙闻精舍’的山门进去,山门处有一个西域模样的小女在守门,年龄和你差不多。但是,如果你跟着进去,却找不到山里面有什么房子能住人。更奇怪的是,下次若再去,那‘妙闻精舍’的牌子,又换地方了。 木兰听完叙述,笑道:“有趣有趣。”又对檀氏兄妹道:“不如我们去东山看看?” 兄妹答声好,三人便来到了东山附近。这东山,就是当年“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的那座东山。山并不高,但在这鲁中平原地界,也算是山岗错落、景致绝佳之地。 三人走到东山附近一个小山包上,极目望去,终于傻了眼。原来,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四方是延绵的山岭,让视线所及,只有山中的土石和野林而已。 林儿“啊”了一声:“从小听人说孔子登东山,原来东山是这个样。这可怎么办?” 檀羽却只有一个信念:深山出高士。能躲在这里过生活的人,都是出凡脱俗的,难怪他的大父要让他来此地寻找真人。“要不我们先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可以问问。” 说罢,三人便先往东南方走去。走了小半个时辰,果然见到了店家说的“妙闻精舍”的山门。山门在一座山岭脚下,山门之后是不知多少先民踏出来的一条土路,弯弯曲曲,一眼望不见头。 山门处,是一个着西域衣服的小女,诚如店家所言,和木兰差不多年纪,身段也相仿佛,手中还握着剑。 檀羽上前问道:“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位与人看诊的真人?” 那小女面无表情,只懒懒地答了声“是”。 檀羽又仔细打量了半天这小女,忽对身后二女道:“适才听店家所言,这妙闻精舍应当没有这么简单。要不,我们先不进去,到别处看看再说。”于是,三人又掉回头往西北方走去。 有趣的事情发生了。西北方也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同样发现了一模一样的一道 山门和一模一样的一个小女。他们就像踏入了一个迷宫一般,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这足以引发木兰的一声惊呼:“天呐,白日见鬼了吧?” 檀羽却非常镇定地道:“这一定是一对双胞胎女兄弟。看来好事者找不到怪老头,就在于此了。我们得做选择,二选一。” 木兰笑道:“那还不简单,两个山头都去走一遍不就知道了?顶多花点精力,总是能找到的。” 檀羽道:“这个办法好事者一定能想到。我想,如果不破解这个谜题,不论从哪个山门进去,最终都找不到怪老头。因为,这些山头纵横交错,他只要在某些地方设下岔路、障碍,你就别想找到他。” 木兰一听,便犯起难来,“难不成我们在这儿干等?” 旁边林儿抿嘴一笑:“万一怪老头十天半个月不出现,我们也是等不到的。木兰姊别急,阿兄他一定有办法。” 说罢,两人都不约而同看向檀羽。 檀羽点点头,道声:“先找个地方坐着慢慢想吧。”便扶着林儿来到一棵大树下靠树坐了。他两个人走了这么多路,颇有些疲了,两人相扶而坐,却没有一句话。 木兰有些无聊,只好也坐了旁边,不时地拣起一颗石子,掷向远处的大树。 怪老头的谜题固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可越是如此,檀羽越确定了此人就是檀道济要他寻找的那位真人。 然而,檀羽仿佛生下来就只好儒学,自小将儒家经典背得滚瓜烂1,却从没有打算如檀道济般走上兵家之路,所以这诡道兵阵他并不擅长。檀羽看看林儿,两人都有些无奈,半天也没拿出主意来。 “哎哟!”木兰扔的一颗石子不小心蹦到了林儿脸上,吓得林儿捂了捂脸,木兰连忙道歉赔礼。 这一个小变故,却忽地让檀羽心中一亮。他小声问林儿:“木兰阿姊的石子是向前扔的,怎会落到你这儿了?” “碰树上弹回来了,很奇怪吗?” “林儿你看,这精舍的山门,一个设在东南方向,一个设在西北方向。你抬头看这四周的山,连绵环绕,而我们恰坐在一个山谷里。这像什么?” “像我们目前的处境!”林儿与乃兄一般的聪慧,一经提醒立即明白过来。 “没错。大父临终时让我们来此寻找真人,如此明确的任务,绝不会无的放矢。而这里如此怪象,绝不是简单的奇门兵阵,否则天下通晓奇门之人何止一二,又岂会无人能解?所以我想,这是那位真人在暗示我们什么,这个暗示只有你我二人才能明白,你说是吗?” “哦,我懂了!刚才我们在东南的山边,现在又在西北的山前,这不就喻示我们一路北来逃难的路线吗?现如今,我们坐在这山谷里,不知道哪里才是我们的出路。阿兄,你觉得哪里会是我们的出路呀?” “我们自南来,一路向北。物极必反,现在,是时候返回去了。”檀羽眼中显出坚毅果决的神情。 林儿一击双掌:“是了。感谢木兰阿姊弹过来的石子,我们这就回南门去。” 于是檀羽扶起小妹,三人一道,缓步向前,径奔东南的“妙闻精舍”山门而上。 第四回孤峰 刚走进山中,三人就感到了不妙。在这延绵的深山之中,真可叫抬头不见天日,没有任何可以判断方向的参照物,转几圈就迷了路,更别说找出往北的去路。这种地方,即使当地的老农,也要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而像檀羽他们从没来过这里的生人,是断不敢进来的。 木兰急道:“哎呀,这可怎么办。如果陷在这里,不但找不到那怪老头,连出去都难了,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的。”木兰一腔热肠,又是本乡人,害生客在这山中迷路,她心里过意不去。 檀氏兄妹却要平静得多,他们年龄虽小,可毕竟刚经历剧变,从生死线上活下来,心智远较旁人更为坚强。只听檀羽道:“木兰姊莫急。我向建康的星官学过一些占星之术,等一会儿天逐渐暗淡下来,北极星升起的时候,我们到一个相对高处去观察,就能准确地把握自己的方位了。” 木兰诧异不已,观星之学于她而言是高深难测的学问,她何曾想过自己竟然能碰上一个懂这门学问的人。她忙问:“客会占星,可否教教我?” 檀羽笑道:“说起来也不难。你只要先确定一个仰视的高度。这个高度跟我们所在的南北有关,在南朝仰的高度就低一点,在北朝则要高一些。如果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大约这个高度应该是这样……”檀羽一边说,一边过去托住木兰的下巴往上翘,续道:“有了仰视高度之后,在这个范围环顾四周,会找到一颗最亮的星星。这颗星星即使在太阳还没下山时就能看到,而且不会随着太阳一起动。这就是北极星了。它所在的方位,就是正北方。” 恰巧,此时正是太阳西沉,天色逐渐变暗的时候,天上的繁星若隐若现。在那浩瀚宇宙中,檀羽仔细观察,很快就辨认出了北极星的方位。 于是,便由檀羽在前带路,看着北极星一路往山顶的方向走。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已完全黑下来,三人终于来到山顶。 “啊呜……”来到山顶那一刻,一声长啸在檀羽喉间不自觉地发出。他站在山巅,向群山眺望,顿时领悟孔子小鲁那浩然的情怀。 与此同时,是林、兰二女的惊呼:“哇喔!” 因为山顶的奇景,让三人真正的震惊了。 在对面,有一处耸然独立的山峰,像一支毛笔一般,孤零零地站在这群山之间。而在那山峰的顶端,则有一群不小的宅院,岿然立于那座孤峰之上,映衬在夕阳之间,竟是那样的挺拔坚韧、傲然于世。 是何等样奇特的主人,才会在这样独绝的境地,安下自己的家园? 一股苍凉之感在三人心中油然而生,还没见到主人,他们心中已被彻底地征服。因为,这间房子,已真正与大自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满眼望去,伴随它的,是落日孤鸿,是群山环伺。它融入自然,成为这里唯一的王者,让所有山峦做自己的臣民。没有阿谀奉承,没有小人冷箭,它只淡然于世。 林儿看着这奇景,长吁一口气,道:“阿兄,这间房子的主人,一定是造物主,对不对?兄长若有诗性,何不吟诵一阕以赞此景?” 檀羽回头看她满眼期待之情,爽然道:“这样的美景,若没有诗文赞美,可不是糟蹋了哩。”于是他低头沉思起来,不多时,就听他幽幽地吟道: 壮哉孤峰岭,天地共奇玄。 森森多峭壁,浅浅少泉源。 石皆呈魅影,草尽现缱绻。 怪老比智者,真人作此山。 借得神斧手,写就鬼才篇。 松间饮美酒,月下脱尘凡。 醉成造物主,醒为谷中仙。 不知何所欲,我自在悠闲。 林儿听他吟完,不禁赞道:“妙哉,这山如此出凡脱俗,再配上阿兄这首诗,真是不枉此行啊。” 旁边木兰非文雅之人,此时却泼起冷水来:“你们这两个小文人,还是先想一想,我们怎么才能过到对面去吧?这路都没有,只那几根麻绳,如何能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手指着旁边一棵大树。原来树上挂着一根长长的麻绳,足比一握还粗。可是,麻绳只是独独地垂着,并没与对面什么东西连起来,更不可能通过麻绳攀援过去。 檀羽皱眉看着这情况,是啊,从这边山顶望过去,到那孤峰足有几十丈。中间没有路、没有桥、没有任何联接。下面是真正的万丈深渊,让人一看,便不自觉的心下生怯。别说木兰还没有练到顶尖高手的轻功,就算有,她也无法带着两个不会武的人跃过去。还得想别的办法。 檀羽有些迟疑道:“那房中的主人一般都是怎样过去的?”这地方如此险绝,且不论当初这房子是怎么造的,便是要每日往返,也很难让人想像。 木兰走过去检视了一番那垂着的麻绳,想了半天,忽道:“你们看这绳端,好像有被啃过的痕迹。” “啃过?”檀羽也过去看了看,的确如她所言。 檀羽又回头,朝天上望去。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鹤鸣,他听到这声,立即了然,便笑道:“应该是它们了?” 木兰尚不明白,檀羽解释道:“我猜对面飞的那几只鹤一定是那房中主人养的。鸟儿可以把这麻绳从这边刁到那边去,然后再绑到什么地方,就可以顺着绳子往返了。” 木兰随她指示看过去,对面山崖上的确有一个大的凹槽,必是绑麻绳用的。鹤是一定被训练得很听话,主人一声哨响,它便随时将麻绳传递。很显然,自己这三个人,使唤不了这些鹤。 木兰回过头来,在道旁找到了两根大树,向着对面那个凹槽比划起来。檀羽一看她的动作,便知她是要用那两棵树做成一个弹弓,利用树杆的弹力,直接把麻绳弹射过去! 待这个巨大的弹弓做好,木兰又仔细确认好方向,方在道边找了根结实的树杈绑在绳头,然后狠狠一用劲,便将一头绑着树杈的麻绳狠狠地弹到了对面。绳头的树杈,果然紧紧地嵌进了凹槽,将麻绳连在了两边山顶之间。 麻绳在两头的固定方位似是经过了主人的精心设计,是从上到下刚好有一个斜度。檀羽抬眼望过去,对过的另一个棵大树上,同样绑着类似的麻绳,而己方这边,则也有一个凹槽,想来,若要从那头回来,则可反其道而行。 于是,三人齐动手,收集了大把的树藤,制成三条绳环套在了手上。制作完成,三人互相对望了几眼,檀羽见木兰要发话,便抢先说道:“这种事,当然是男子先来。”说罢,便将绳环套在了麻绳之上,然后他脚下一用力,身子立即顺着麻绳滑了出去。 麻绳的斜度确是经过了精确计算,并且麻绳上也抹了桐油。檀羽滑行速度既不快也不慢,就这样晃晃悠悠到了对面。 刚一到,檀羽还没来得及脚踏实地,就听见了一阵女声:“奴婢恭迎公子大驾。” 第五回历史 檀羽转头去看,旁边站着的,正是山门处那个双胞胎女兄弟。 檀羽先一诧,旋即反应过来,便问:“你们是?” 女子中一人回道:“奴名光子,这是我妹电子,我们的主人姓牛。主人让我们在此恭迎檀氏两兄妹,二位既然到了,便请随我们去见我家主人吧?” 正此时,木兰和林儿也顺着麻绳滑了过来,听见了光子的话。林儿奇道:“你怎会知道我们?” 光子微微一笑,却不答话,只从其妹电子手上接过来一个锦盒,向林儿一递,柔声道:“奴家主人知晓檀小娘子感染风寒,特备良药一剂,小娘子服下,当会药到病除。” 说罢,光子掀开锦盒,只见其中一枚小白药片,一杯清水,别无它物。 “这……”林儿未答话,檀羽倒先迟疑了,“未经脉诊,贵主人怎知小妹之疾为何?这一小片东西就能药到病除?即便毒药也无这般药力,这却如何让人相信?” 光子闻此,向旁边电子眼神示意一下。电子直接上前,从锦盒中的药片上掰下来一小片,直接喂进了自家嘴里,又安安静静退到后面。 这一番动作,让檀羽三人全都傻了眼。 光子却不介意,只等了半刻钟时分,方开言道:“时间过去这么久,奴家小妹安然无恙,贵客相信这不是毒药了吧?一会儿山路寒冷,恐怕小娘子的身体支撑不住。此药自有奇效,请小娘子务必服下。” 檀羽见状,真是倒吸凉气。对方将什么都想好了,礼数做到了极致,可自己又如何能拿自己的小妹去冒险呀。 倒是林儿生性坚毅开朗,见对方这番礼数,便径直走过去,将那剩余的小药片就水吞了。她的动作很快,檀羽竟也没反应过来。见她如此行状,正要出言斥责。却见林儿笑容灿烂,安慰乃兄道:“阿兄放心,我感觉没什么事,倒是精神有些振作了哩。” 檀羽更感诧异,这究竟是何种特效药,竟有这等神力。正无所措时,又听光子催促起来:“恐奴家主人等急了,贤兄妹还请这就随奴家上山吧?这位木兰阿姊,还请在此地稍等片刻,贤兄妹见过主人后,自会回来与你会合。” 檀羽看看林儿,林儿点头道:“主人家如此盛情,却之无礼,我们就跟去看看吧。适才服了那药,我感觉身体轻盈了很多,阿兄扶着我走,应该可以的。” 檀羽依言扶着林儿,又与木兰相约仍在原地相见,方才随那光子一路往前走去。山路艰险,雾气沉重,路愈走愈窄,天愈走愈寒。光子很善解人意,为两兄妹准备了狐皮衣服取暖,如此缓步向前,倒也不算困难。 走了一炷香工夫,突然看见一道天光射下来,眼前一迷糊,就仿佛直达天境了一般。周遭景致也发生了极大变化,原本泥泞破败的山路,却变成了平坦的青石板大路。仙雾缠绕的前方是一块一块的牌坊,立在道路中间,层层叠叠,被迷雾挡着,一眼望过去,却似乎望不到尽头。 只有第一个牌坊上清晰的写着两个字——伏羲。 檀羽扶着林儿,一路走一路看,他们看到了“唐尧”、“虞舜”,看到了“夏”、“商”、“周”,也看到了“秦”、“汉”、“魏”、“晋”,前面的牌坊仍然看不到尽头,可是突然,光子却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 “牛先生让二位在此等他,请稍候片刻。”光子说完话,与电子一侧身,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两兄妹正自狐疑,却听一个声音传来,“你们总算到了。” “你是?”檀羽警觉地问。 话音刚落,一个打扮奇异的人站在了他们面前。这是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然而却未蓄须,满脸上下无一根胡渣子。檀羽从他的声音即能判别,他不是宫里的阉人。“不是阉人却为何没有胡须”,檀羽心中疑惑不已。 更奇特的,还是他的装束。头上一顶深绿色的帽子,却只有前沿。身上衣服是短打,皮质面料,却也看不出是哪种动物的毛皮。裤子鞋子也都是皮质,鞋子是纯黑色,走在石板路上声音清脆。这是一个怎样奇怪的人啊,即使在这胡人当道的年月,也是不常见的。 那人脸上挂着笑容,还算和蔼。只听他道:“小朋友们,总算等到你俩了。随我来吧。”说罢,他就当先领路,往旁边一条侧道走去。道路不远处,有一间不大不小的砖房。 檀羽问林儿:“怎么办?”林儿坚毅地道:“都走到这儿了,总不能回去吧?这人一定就是大父要我们找的人。我看他说话倒还和气,跟去看看又有何妨。” 于是兄妹两个便随来人移步前行,到了那座砖房前面。 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开了。里面透出刺眼的光来,让兄妹不自觉地遮眼。“这人也太奢靡了吧,这要点多少蜡啊。”檀羽心中一阵腹诽。 那怪人在前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兄妹二人跟着进了门。进门一看方傻了眼,房中没有一盏蜡,只在房顶上悬下来一个圆圆的怪物,亮光是从那里来。 兄妹二人好容易适应了亮光,睁眼看房中,却只有一张桌、几张带靠背的胡凳,桌上散放着一些纸,便再无其它物事。 怪人端了凳来请兄妹坐下,自己则大大咧咧坐了桌子另一侧。兄妹二人都是南朝的贵族出身,极少像这般坐过胡人马凳,感觉颇有些奇怪。然而既来之则安之,也只好就这胡人之礼了。 怪人见兄妹扭扭捏捏坐下,爽朗一笑道:“我是无礼之邦来的,没有什么礼数,你们可别见怪哦。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牛盼春,是一名科学家,也就是你们说的炼气士。牛盼春是我这一世的名字,如果你们觉得不习惯,也可以叫我前世的名字,徐福。” 檀羽有些奇怪,怎么还有人知道自己前世叫什么,这人还真当自己是神仙啊。不过他还是有礼地拱手道:“就叫这一世的名字吧,见过牛真人。牛真人一定认识我大父,对不对?” 牛盼春递过来一张纸:“当然。我也不卖关子了,两位小朋友先请看看这个。” 檀羽接过纸来,打眼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旁边林儿好奇,也去接来看,刚一过眼,立时吓得扔了出去。 原来,那纸上的人物,竟然在动! “这是什么法术?”檀羽还算胆大,竟还能发出此问。 “这是电子纸,上面显示的动画,应该就是两位小朋友前不久刚刚经历过的南朝皇室中的场景吧。我拍摄的时候,你们的大父就在身旁。我本可救他,他却不让我救,只是不断提到贤兄妹。”牛盼春好整以暇地说着。 “电子纸?” “这是一千多年以后的东西。历史不断演进,自然会有越来越多新的物事出现。一千多年前的商周之人,想必也很难想像纸张这种东西吧?” “一千多年后?”兄妹二人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我是从一千多年后来的,你们看到我身上穿的,这里用的,以及适才光子给小妹服用的抗生素,这些都是那时候的人常用之物。我们制造了时空旅行的机器,可以从未来穿越到过去。” “未来穿越到过去?那我们能回到大父被治罪之前吗?我想去救大父!”林儿思维转换很快,马上就想到了这个。 牛盼春尴尬一笑:“理论上当然是可以的,但实际上却不行,这也是我来这里见你们的原因。我们制造了时光机,作为第一次实验,我们送了很多人来到现在这个时代。结果,那群人因为对历史进程的1悉,却轻易地改变了历史。历史进程的改变,让一千多年后的时空秩序也发生了极大的混乱,给我们造成了许多无法预料的巨大麻烦。所以,我受上级委派来此,就是要恢复历史原来的轨迹。” “历史原来的轨迹?”檀羽似乎懂了些什么。 “是啊,历史有它本来的演进轨迹,你们刚刚走过来这一段,看到了从三皇五帝到秦汉魏晋的历史,这是历史本来的轨迹,它不应该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被强行改变。强改历史,后果是严重的。这也是我眼看着你们的大父死去,却不能施救的原因。”牛盼春语气中诸多无奈,想来他们遇到了比他语气中表现出来的更多的困难。 “那要恢复还不容易吗?你们既然可以到处穿越,再穿越回去把历史改回来不就好了?”林儿的问很天真,却让牛盼春脸上充满尴尬。 “历史已经改变,如果我们再用更多力量把它改回来,万一出现新的意外,历史只会越变越混乱。历史是历史之人书写,我们现在能寄望的,只有依靠历史本身强大的力量,自我修复其回到自身应有的轨迹。而我们能倚重的,就只有身处历史中的人,这也是我把你们请到这儿来的原因。” “我们?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你们也是因历史被强改而出现的人物。”牛盼春看着兄妹惊讶的眼神,小心地组织着措辞,“按照我们的历史记载,檀道济被灭族的时候,其家人当中并没有子孙活下来。现而今却出现了你们这对幸存的兄妹,应该是由历史被人为改变而引发的偶然事件。我们经过评估,认为你们兄妹的出现,很可能是我们上一次时空穿越实验失败后的产物。你们正确的生存年代应该是六百多年前,而你们之所以被送到这个时代,很可能就是历史自身对其运行轨迹产生自我修正的结果,你们也很可能是让历史回归正确轨迹的关键人物。” “这么说,我们倒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们篡改历史,我们本应该随大父一起被杀头?或者六百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檀羽语气中颇有些不忿,但又不知道究竟应该怪些什么。至少此刻,他有点明白自己和小妹梦中的强光意味着什么了。 牛盼春无奈地耸耸肩,恳切地道:“请你们一定帮我这个忙,也算是帮你们的子孙后代吧。”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林儿相比乃兄,似乎更容易接受现实。 牛盼春闻言,当即从桌上翻出一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符号。他看了一阵,方道:“对于目前的局势,我们做过仔细的评估。虽然很多历史细节与后世的史书记载有所出入,但大多数并不影响关键历史走向。当前最要紧的一件,可能你们也听说了,那就是北魏九岁的太子拓跋晃在月前突然夭折。按我们的历史记载,拓跋晃本应该活到十五年后,他的儿子拓跋濬将在那时登基、成为北魏文成帝。那群人为了改变历史,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年幼的拓跋晃害死,那么北魏以后的皇帝必定全都要易主。你们觉得,这该如何是好?” 林儿想了想,说道:“既然拓跋晃才九岁,就算十五年之后,也才二十四岁,那他的儿子又能有几岁?就算继任当皇帝,还不是别人的傀儡。这种皇帝,能对历史造成什么影响?换个人上去,还不是一样的。” 牛盼春睁大了眼睛,重又将林儿仔仔细细打量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续道:“他们选择你们兄妹,我一开始还不以为然,没想到你们年龄虽小,见识却非同寻常。你说得没错,小皇帝是谁并没有什么要紧,我们对此也是这样的评估。拓跋晃夭折这事所造成的影响,倒并非文成帝再无法存在于世。更重要的是,将对历史造成重大影响的文成帝皇后冯氏,她的命运将会如何,我们现在无法评估。” “这个冯氏现在何处?你们把她找到,让她嫁给你们新选中的皇帝,不就好了?”林儿不解地道。 “呃……”牛盼春尴尬地笑笑,“冯氏还没有出生……” 看着檀氏兄妹向他翻白眼,牛盼春尴尬地连忙解释:“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们的历史记载。冯氏将是未来北魏的主要领导人,两千多年最具权势的文明太后。她历经三朝,屡次在与权臣的决战中获胜,她主导了鲜卑人的汉化,她……” “好吧!”林儿打断了牛盼春的话,“这个冯氏的阿翁阿母现居何处?” “我已经安排他们入京了,目前住在皇三子拓跋翰的府中。”牛盼春呵呵一笑,“在拓跋焘诸子之中,能活得比较久的有两位,分别是三子拓跋翰和六子拓跋余。我们经过了仔细的评估,在个性方面,拓跋翰和历史上记载的文成帝更为接近,由他或他的子嗣递补继位,我们认为对历史造成的变量理应最小。所以我们把冯氏的父母安排在他的府里,就是希望以后冯氏能顺利执掌权柄。” “你想得真‘周到’。既然如此,还要我们做什么?” “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我们的穿越实验已经被上级下令暂停,再过两个月,我们的时光机就要被关闭。届时,还愿意留在这个时代的人,就将永远留在这里。我虽然自愿留下来尽力修正自己的过失,但历史细节已遭强改,我的历史知识还有多少有用将无法确知。我只能作为普通人,与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共同走过这段历史时光。更要命的是,上一次穿越实验失败的影响可能还在延续,除了你们,可能还有更多人因时空错乱而来到这个时代。如果他们对这个时代产生影响,后果更是灾难性的。贤兄妹,历史大势是否还能恢复,就只能依靠你们了。我相信你们不是普通人,看在你们大父的面子上……” 说到这里,牛盼春忽然站起身来,给檀氏兄妹行了一个大礼,语气十分诚恳:“匡正中原乱局,治愈崩坏的人心。贤兄妹,拜托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一卷 大浪淘沙(06-10) 2024年1月28日 第六回伙伴 行礼完,牛盼春将一张他说的电子纸放到了檀氏兄妹面前,那上面的人物正在快速地变化。牛盼春道:“我这里有两段影像,记录了多年前发生的一段关于李孝伯和陶隆的事情,你们先看看吧。我希望你们接下来能去跟随他们二人,暂避祸端。”兄妹二人拿过电子纸来,便把发生在河西的事看了一遍。 从牛盼春那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月明星稀,今夜天色不坏。 二人年龄虽小,却都是极聪慧之人。他们得知自己的阿公檀道济明知能受牛盼春之助而逃脱,却仍安然赴死,正是出于对历史的尊重,便顿感自己之于历史之责,再不敢大意。 牛盼春那有很多从一千多年后带来的物品,但他的上级有严令,这些东西再不能拿来影响历史进程,所以檀氏兄妹没有得到任何礼物。 事实上,他们甚至也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任务。这一趟东山之行,更像是一场梦境。等明日醒来,也许什么都没有改变。 当然也有不同。牛盼春给二兄妹安排了临时避祸之地,小妹林儿去跟随名医陶隆修习医术,顺便调理自己的宿疾,而兄长檀羽则赴数百里外的赵郡,追随名满天下的大儒李孝伯,学文。 的确,在当今这样一个极度看重门第的时代,依附一个好的门第是成功的唯一钥匙。何况兄妹二人仍是南朝逃犯,公开身份并无任何好处,目前还是分开隐匿形迹为上。匡正乱局这种大事,也并非一天就能完成。至于以后如何安排行动,他会传信通知二兄妹。 这一番东山之行,当然也改变了木兰。檀羽向她坦诚了自己的来意,木兰笑道:“韩二郎那个二楞子我当然知道。反正从军之事已经确定了,北朝哪个将军不是杀人如麻,到哪个军中都是一样的,跟着他就跟着他吧。” 至于后面跟着他们的韩均韩二郎会如何对檀羽感恩戴德,便不消细说了。 牛盼春的两个侍女,光子和电子,分别作为引荐人,带领檀氏兄妹前往各自的避祸之所。兄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之深非同寻常。这一天突然就要分开,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林儿抚着乃兄的脸颊,眼中噙满热泪,幽幽地道:“阿兄,我们还能再见吗?” 檀羽紧抱着小妹,小声安慰:“一定能的,一定能的。” 就这样分别,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再见之日,会是兄妹纵横天下、书写历史的开篇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 牛盼春做了精心安排,他给檀羽找了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认作父母。老父古庖,母亲全氏。他们本是淮阴人,去年淮河发大水,被迫逃到赵郡。古庖本有一些灶台上的手艺,靠着勤勉赚了些银钱,便在赵郡东北数里滹沱河边一个叫槐沙的小集市开了家小酒肆维持生计。 而天下闻名的狂儒李孝伯,正在这个集中开馆授课。 檀羽前往拜师时,李孝伯正在给一群孩子教《论语》:“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念了几遍李孝伯才让孩子们停下来,抬眼问道:“大家觉得,这孔颜之乐,究竟所乐何事啊?” 这一问让下面的孩子闹开了。有人回答:“一会儿去钓鱼肯定很快乐,有个鱼窝子我都喂了好多天了。”有人回答:“我阿爹说他最快乐是每个月收租的时候。” 李孝伯笑了笑,忽然掩上书,说道:“好了,今天就这样。”说完,便拿起书本起身。下面的小孩儿一番欢呼,打打闹闹便离开了学堂。 李孝伯走出门来,看见了垂手恭立的檀羽,却似认得檀羽一般,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来了?” 檀羽一时有些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李孝伯也不介意,面无表情地道:“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好在还算来得及时。明日一早,随我去赵郡吧。”说罢便离开了。 檀羽心中一笑,“早听长辈们说过狂儒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也罢,不得闲暇一日,就要做事了。” 原来前赴赵郡的路上,陪同而来的光子已经将牛盼春的用意告知了檀羽。一群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人拉起了一支队伍叛乱,已在北方打下了许多城池,近期内正要攻打赵郡平棘城。檀羽若能在这一战中有所作为,便能在赵郡李氏这个天下望族之中站稳脚跟,这自然能对日后的成长多有裨益。 当下檀羽也不多言,便径直回到韩均的队伍中。 韩均的队伍目下一共八人。中间除了檀羽和木兰是强征而来,其余五人均是北朝的世家子弟,从小与韩均玩闹着长大的伙伴。韩均之父韩茂正是此次领命迎击叛军的主将,他有意让儿子立军功,就将这个小队编成了斥候分队,令其先行前赴赵郡侦查敌情,为来日的赵郡之战做准备。连日疾行,此时队伍正好来到槐沙集的驿馆休整。 檀羽一边走,远远就见一个身着绿衫的少女正在田埂上等他。那自然就是木兰。 韩均韩二郎也在一侧,见檀羽到了,便挽着木兰的手,高兴地道:“木兰阿姊,今天就看你的了哦,我都把你夸到天上去了,不知道有多厉害呢!”木兰拿手肘顶了他一下,“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到时候捉不到才丢人呢。” 那韩均少年心性,听闻木兰有一手捉蛇的本领,就一路央着她捉蛇。此时正好队伍休整,便要捉蛇来给大家打牙祭。 说话时,队中的其他几个小伙伴也走了过来。年龄最大的杨大眼问道:“木兰阿姊是跟谁学的捉蛇本领啊?我也想学。”木兰笑道:“大眼你是要带兵打仗的,学捉蛇做什么啊?我是很小的时候经常跟阿爷上山去捉蛇的。” 于是众小子边说边走,来到附近一个小山丘。木兰捡了一根树棍走在最前面,一帮小子便紧跟着。 初春时节,山中的蛇不少,不多时便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木兰小心翼翼的拨开草丛,便见一根菜花蛇在里面游动。蛇这东西相当机敏,一感到周围有异状,立时便“嗖”的一下往前溜。哪知那木兰眼疾手快,没等那蛇溜走,手中树棍一挥,正中蛇的“七寸”,那蛇立时便不再动弹。众小子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大声欢呼。韩均更是得意,跑过去抓起蛇在空中荡了荡,然后扔进了早就准备好的麻袋里。 这时,后面几个小子纷纷抢上去拉着木兰要她教,韩均赶紧拉开他们,一把抱住木兰,说道:“我是队主,当然要先教我啦。”木兰轻轻一笑,啐道:“你这厮哪里有个队主的样!”众小子又是一阵哄笑。 这样说着笑着,不一会儿木兰又打了好几条,装满了一个麻袋。于是大家捡柴火的捡柴火,支灶的支灶,便忙活着烤蛇肉吃。 檀羽随着一群小伙伴玩,不自觉地便融入其中。家族灭门之后,他一直在逃难和奔波中渡过,现下才总算有了片刻的欢愉。 大家一面烧烤蛇肉,一面又在谋划接下来做什么。杨大眼便道:“我们练剑时用实兵容易伤人,阿文不是说要削几把木剑给我们平时练习用吗?我看你这几日走路时都在削,可成了?” 阿文名叫綦毋怀文,出身木匠世家,年龄虽小,却已经习得一手木工活的绝艺。綦毋闻言回道:“全都在我的包袱里了,一会儿吃完了去拿。”众小子齐答一声好。有了木剑的诱惑,小子们还哪有心思吃烧烤啊。于是大家草草地吃完蛇肉,便随着綦毋去取木剑。 回到驿馆,綦毋便从马驮的包袱里取出一堆木剑,一共七把。檀羽拿起一把来看,那剑削的十分整齐,剑柄还刻着一点简单的花纹,不由得暗自佩服綦毋的木工天赋。他心想,这小子长大后一定是鲁班的接班人,得好好留意着。 这时众小子中最有文采的小书生殷绍道:“阿文的剑削的真好,我得给你想个好听的名字。呃,就叫北斗七星剑吧。”綦毋却不干了:“我每把剑可都削的不一样呢,你也要每把剑取不一样的名字。”众人一看,果然每把剑的长短宽窄样式都不同。 綦毋有些得意地解释道:“阿绍你最爱读书,所以你的剑要像文人的剑一样有灵气。大眼的剑最威武,又宽又厚。韩二郎喜欢跑来跑去,所以匕首最适合了。小熙弹弓打得那么好,所以专门帮你削了把飞刀。小懿太小了,所以就短剑吧。木兰阿姊的剑我可是做了好久呢,你看多轻啊。我自己的剑是我们木工最拿手的单刃剑。哎呀,没有阿羽的。” 还是殷绍聪明,立即从包里摸出一本书放到檀羽手上,“我们是北斗七星,以后阿羽就拿着书站在中间不动,就是我们的北极星。” 众小子一起拍手称好。于是一帮小子便拿起各自的剑打闹起来。 第七回赵郡 次日一早,檀羽与韩均谋划,槐沙集离平棘城已不远,韩均可先带队在槐沙集至平棘附近来往的商贾中打探乱军集结的消息,好将情报快速上呈。而他自己则随李孝伯往平棘去赴会,有任何消息也将随时通报。 与二人同去的,还有一人,名唤眭夸。此人年龄与李孝伯相当,然而一头白发,据说是当年为一好友哭丧所致。其人是赵郡知名的逸士,与李孝伯臭味相投,不愿入仕为官,只爱在赵郡隐居厮混。 那眭夸见面就与李孝伯逗乐:“老腐儒,听说你收了个小腐儒为徒?” 李孝伯一脸严肃,未答一句话,只是闷头往前走。 此时虽已入春,这北地的天仍是极寒。檀羽出生在建康,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慷慨悲歌的燕赵故地。一路走着,古史中“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不忍油然而生。檀氏一族初蒙大难,檀羽逃至北地也是迫不得已,在这萧瑟风中行走,悲凉之情又能与谁言说?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远远便望见了平棘的东城门。此时这里丝毫还未有战争的迹象,那城门外热闹非凡,做生意的商贾、行脚的过客,各类杂耍、玩艺、吆喝,真是一派繁华景象。 眭夸跑到城门边一个马圈旁,付了些铜钱,便雇了三头驴。三人骑上坐骑,李孝伯对檀羽道:“德正家住西门外,我们得穿过整个平棘城。你要跟紧我们别走丢了。” 檀羽早知,“德正”是高平公李顺的字。李顺是李孝伯的从兄,因在朝中犯了些事,目下正在平棘闲居。 这平棘是自魏以后,赵郡移治于此,多年之后,便成了燕赵第一大城,气派非凡。那城墙均有三四层楼高,全是青砖垒就。从外城门进去则是一个极大的瓮城,少说也能容纳上千人的军队。城门处更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檀羽从小就常听老人们说起燕赵乃销金碎玉之地,赵女之风情天下闻名,从这城门处进去,便是这个久富盛名之城了。 不过,平棘的街道却与其赵郡治所的地位极不相称,道路多以小巷为主。或许这是因为平棘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缘故吧。巷战发生得多了,百姓就想到把路修窄一点,这样敌人即使打进来,也比较容易分散抵抗。 平棘的水系是从滹沱河来的,不过自移治此后,河道便拥塞严重。一路走过,便见许多河道均已干涸,露出了河床,很多人甚至在河滩上摆起了摊子做买卖。 出西城往北走不多时,便到了李顺家。门外的装饰有些古,想来有些年头了。三人下得驴来,眭夸便在排头的驴屁股上一拍,三头驴便自已原路返回了。 府门径直开着。李孝伯是常客,不敲门便自已走进去。登堂入室,只见堂屋内已有十几个人。 堂屋布置很有趣,一进门便见孔子的巨幅肖像挂在正当中,两旁则是一副对联,写的是:“世易道衰,尚存竹林故事;言清行正,当效汉魏遗风。”屋内完全是按魏晋名士清谈时的景象安排。左右两侧宾客也很分明,一边是方巾束发的儒生,一边则全是僧道。值此佛学鼎盛时节,这一场景颇有趣味。 见三人进来,坐在主位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便站起来见礼,想必便是那位李顺了。李孝伯还礼毕,便将檀羽叫了过来介绍给李顺:“德正兄,此子便是我上次提到的檀羽。我已收他做我的弟子。望日后德正兄多提携于他。”李顺看了看檀羽,笑道:“能得贤弟教导,此子日后定是前途非凡呐。来,你与公主坐一道吧。” 这时李顺身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过来领着檀羽到了主位旁边的一个内间。拉开帘来,就见一个与檀羽年龄相仿的小女,正端坐在竹席上。檀羽见到其人,身子登时一颤,差点惊呼出声。 原来,座中坐着的,竟是他幼时的伴侣,受封寻阳的南朝公主! 寻阳公主已经嫁为人妇,因此着的是妇人打扮。然而她的脸颊白皙中带着红润,眼神清澈又带着迷离,她的身段含苞待放却又楚楚动人。寻阳公主,依然很没。 寻阳也在第一眼便看到了檀羽,她的口中立时发出一个温柔又急切的声音:“羽郎……” 伴着双方互相惊讶的眼神,檀羽也唤了声:“公主……” 寻阳站起身来,拉住檀羽双手,她的眼神柔和至极,仿佛随时要浸出泪水来,“羽郎,我听说檀阿公……” 檀羽却摇着头,只是问:“郗家对你还好吗?你怎么在这里?” 寻阳抿着嘴,小声道:“大郎病逝后,我就一直为他守灵。郗家见我哀苦,才许我出来走走,缓解悲思。听闻高平公在郡中开席论道,小妹就来此拜了师尊、学习文艺。如今,小妹已经没有亲人,师尊便如我的生父一般。” 檀羽闻言,便再难忍住对寻阳的怜惜之情,“为夫守灵,孤灯相伴,真是苦了你。怎么不给我写信?” “郗家不让……”寻阳的声音极微,几不可闻。然而眼泪,终于不自觉地流下来。 原来,檀羽本与南朝皇帝刘义隆的寻阳公主自小就相好,本来是要由檀道济亲自去向皇帝提亲,却没想到被高平郗家抢了先。 那郗家本是自汉末赋税实行户调制以来而崛起的大户,因一直与晋宋皇室联结有亲,故而成了高平有名的望族。一山不容二虎,郗家和高平檀家素有过节,便让其大郎抢了檀家这门亲。要命的是,郗家大郎素来身体有恙,寻阳本是提前出嫁,却还没走到金乡,那短命鬼就一命呜呼了。寻阳与林儿一般年纪,还没过门就做了寡妇。加上后来,金乡被北朝不断蚕食成了边地,郗家日渐势微,寻阳在郗家的日子也就更加凄苦。 想到这里,檀羽新中也是一阵酸楚。他替她拭去泪水,扶她重新坐下,让她倒在自已熊前尽情释放压抑已久的的情绪。 第八回清谈 此时,外间又陆续进来几个人,把一个堂屋坐得满满当当。清谈也正式开始。 先有家仆端上茶来。李顺端起茶杯,闻了闻,开言道:“沙门慧观法师近日刚从蜀中云游归来,带回了一些蒙山茶。诸位品品,看看味道如何?”众人依言品茗。 这时僧道席中一位紫衣僧人说道:“贫僧半年来游览天下诸国,感触颇多。尤以西南之人,饮食好味,与中原之地大相径庭。就以这蒙顶甘露为例,嘬之在口,浓香入喉。非大性情之人,不能饮此物。”想来说话者便是慧观。 果然,众人见到慧观说话,纷纷拱手见礼。一位书生道:“法师化外之人,竟谈大性情。反倒是我等红尘中人,却偏爱我灵寿茶的清雅。” 身边寻阳此时已恢复平静,便小声向檀羽介绍:“郑羲郑公子是荥阳郑氏的子弟。” 僧道席中便有人欲起身反击,李顺挥手制止道:“今天请法师来,非为茶道。诸公若有雅兴,不妨择日再谈。吾等虽学建安,却不谈清言,专论国事。诸位想必也听说了,北海近日冒出一支乱军,一路向西,已攻陷多处城镇。颖川、西凉皆有响应。听闻蠕蠕也派军袭边,已打到了代郡。大魏立国数十载,一向对境内汉人多有镇压,无人敢轻易谋逆。可为何一夜之间,战乱四起?难道汉人素日懦弱皆是幻象?我是百思不得其解。慧观法师刚从北边过来,不如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檀羽闻言,心中怆然道:“他能说清楚才怪了,我若不是有东山奇遇,怕也是难知一二。” 果然,慧观摇摇头道:“说来真是奇怪,贫僧云游天下,半年前从北海至柔然,去的时候商贾云集,尚属祥和。然日前从蜀中归来,再赴北地,却见生灵涂炭,血流漂橹。细细打听,才知是荒土盟北海分舵的分舵主,忽然带着一群弟子从荒土盟中独立出来,成立了一个什么北海帮,揭竿造反。他们还联合了静轮宫、麦积山的许多弟子,声势浩大,立时打下了许多城池。更奇怪的是,很多地方的守军要么直接投降,要么就是军官被部下杀死后起义。因此,这支人马一路杀过来,竟未损失什么实力。” 檀羽虽已知道此事,但听此言仍是颇为震惊,心想:“早闻当今江湖三大门派,静轮宫、荒土盟和麦积山,一向泾渭分明,并无实质联盟。这些来自未来的人,究竟如何这般强大,能把三派的人马都汇聚在一处?” 李顺又问:“那这些乱军是为了什么造反呢?或者他们有没有什么檄文?” “有倒是有,不过贫道不大理解,叫什么民主与科学。” “哦?老夫也算行走过大半个天下,却不知这是何意?” “贫僧仔细打听了这檄文是什么意思。这民主是说,天下是所有百姓的,不是皇帝一个人的,皇帝要靠百姓聚在一起投票选出来。而科学则是说,这世上没有什么神仙鬼怪的东西,人要相信真理,要崇尚百工的技术。”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显出不理解。眭夸首先站起来言道:“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这天下自然是百姓的,天子不过是代天巡狩,天子无德,民心自然相背。尧崩之时,诸侯均去朝觐舜,而不朝觐尧之子,舜不得已而登天子位,足见民心之向背。汉魏时之储君择立,官员均有奏荐之权。我就不懂了,让百姓都来选,百姓连皇子们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如何分辨孰贤孰劣?” 另一个青衫儒生道:“还有这个什么‘科学’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子曰:敬鬼神而远之。神鬼之事素来虚无缥缈,只是人心中的一个幻象,不做亏心事者,谁会相信这种东西?至于百工者,子夏有言: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崇尚百工的技术?难道要教人贪图物欲?” 他俩说完,两边众人纷纷点头。李顺捋捋胡须:“的确令人费解。看来,今天这个话题是谈不起来了。那我再出一个题目,请诸位参详。武王伐纣,便是顺天应人,王莽篡汉,便是倒行逆施。自古云:成王败寇。莫非此中果真全无天理吗?” 这次李孝伯率先说话了:“武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以服事殷,岂能与假作谦恭的王莽相提并论?” 眭夸见他说话,便突然笑嘻嘻地言道:“腐儒啊,腐儒!武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不过是论语的夸大之言,岂可相信!武王夺了天下便‘以服事殷’,若如与王莽一样败了,未尝便不是未篡之谦恭吧。” 另一个儒生摆了摆手,道:“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乃所谓春秋笔法。太史公说,记史乃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史官自有一家之好恶,试问这世上除了先圣之外,又有谁能真正堪破正邪道义。有言道:公道自在人心。孰王孰寇,本就当由世人评说。” 一位皂衣道士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武王也好,王莽也罢,亦不能逃于天地五行之外。天命武王兴,王莽灭,吾等凡夫,岂可尽知此等天机?” “道长所言固然不错,所谓成败自有天定,然而人力亦非全无可为之处。依我看,自古的英雄不过是四个字,审时度势而已。纵观历朝历代,哪位开国之君,不是在无数天下英雄之中脱颖而出?其形势之凶险,创业之艰难,决非常人所能想象。吾等此番讨论,也不过是管中窥豹耳。另外,对时下的战局,依我看,也不过是一帮庸人作乱,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他这大话一出,满座哗然。先前的郑羲道:“李真奴兄这么大的口气,想必是有所恃而言吧?” 那李真奴正欲回话,门外忽然吵闹起来。几个法曹参军闯进门来。李顺连忙起身相迎:“冯参军来此,不知有何贵干?”那冯参军拱手还礼道:“请秃发破羌出来回话。”李顺不明所以,转身叫秃发破羌过来。那冯参军道:“请跟我们去一趟衙门吧!” 那秃发破羌就是适才给檀羽领路到内间的后生。寻阳见变起突然,连忙与檀羽解释:“秃发兄长是原南凉国主之子,南凉国灭后,其国主将之托付给师尊,故在身旁做了义子。” 那边冯参军二话不说便将秃发破羌带走,李顺忙叫家仆:“赶紧跟过去。”家仆依言而行。 李顺眉头紧锁着回到主座,慧观法师言道:“公子一向行正言恭,乃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今日怎地沾上了这等刑责之事来。” “我也是一头雾水啊,”李顺站起身来拱手道,“诸位,今日之会不想横生出此等变故,实在是在下失礼。莫如今日就此散去,等了结了犬子之事,我等改日再会如何?” 郑羲便拱手道:“那晚辈先告辞了,世伯若有需要帮忙处,托人来庄上知会一声便是。”于是众人纷纷起身离开。李孝伯也起身欲走,李顺却抢上前拉住李孝伯,跟他耳语了几句。李孝伯道:“哦?兄长,贺喜啊。”李顺一阵苦笑:“好贤弟,就别说风凉话了,务必要替我办好此事啊。”李孝伯道:“只管放心,我即刻启程。只是我这弟子……”他说着指了指内间中的檀羽。 李顺道:“不如让贤侄留下来住几天。我观此子眼神炯炯、性格沉稳,应是个可造之才。我有意栽培于他,弟不会介意吧?”李孝伯道:“能得兄长指点,乃此子三生之幸,羽儿还不快来感谢。”檀羽忙走出内间,躬身向李顺道谢。李顺勉强笑了笑,便让家仆将檀羽与寻阳带出了正堂。 正堂之后是一处天井,中间一口大缸,盛满了水。这平棘人居所,不论贫富,均会在堂后设一处天井,每逢雨季时,雨水顺着房檐便落在天井内,以示“肥水不流外人田”之意。 此时天井中并无一人,只檀羽和寻阳两个。两人对视一眼,却不知该借此机会叙叙旧,还是说说兄长破羌的事。寻阳毕竟小女脾性,两件事情压在身上,她便不自禁地将两颗泪珠挂在眼眶中,眼看就要掉下来。她只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他们为什么要抓兄长?” 檀羽看着这水灵灵的小女,江南少女的灵气在她身上一览无余。这个小女,原本与自己是青梅竹马,他本也筹划过以后明媒正娶,给她一生的幸福。然而时事作弄,让有情人难成眷属,更令寻阳的命运多舛,檀羽一时心情也难以平复,只好将其揽入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几句。 第九回实证 羽、寻两人就这样心情复杂地在天井里坐了半个多时辰,就听见外面像是家仆回来了。两人连忙跑到墙边偷看。 此时正堂中客人已走光,只剩李顺和几个家仆。见探查的家仆进来,李顺忙问情况。家仆赶紧道:“小人一路跟随法曹来到府衙,太守已经升堂。见秃发公子被带到,劈头便问公子昨夜去了哪里,跟何人在一起。公子回答说与好友李均在得月楼饮酒,后因家人来报,说家中来了客人,便匆匆回家了。谁知太守惊堂木一拍,喝道:‘什么家中来了客人,怕是你杀了李均,将他抛尸河滩之上,才匆匆离开吧。’公子听说李均死了,又惊又悲,就在堂上说不出话来。太守见公子不承认,就想动刑,旁边一个主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太守就说了句此案明日再审,便退堂了。” 李顺听了回信,沉思片刻,说道:“破羌虽有豪侠之气,却非嗜杀之辈,定是有人诬陷于他。”家仆道:“公子一向与人为善,不曾听说他与谁结下这般冤仇啊。”李顺道:“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这样,你陪我去得月楼看看。”家仆应了声,“是”,主仆二人便出了门去。 这边寻阳听到兄长涉嫌杀人,却倒没有表现出檀羽意料中的惊慌无措。相反的,她用很坚定的语气说道:“兄长不会杀人的,师尊一定能找出真凶。”檀羽奇道:“公主适才见到兄长出事,险些哭了,怎么现在却这般坚强?” 寻阳道:“羽郎有所不知,来抓捕兄长的那位冯参军本是家中常客,与兄长又是好友,两人经常切磋武艺。可今日他似乎完全不认识兄长一般,所以我才会这般惊惶。” 檀羽闻言大惊,按寻阳这说法,那冯参军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适才他还在思考,到底那些来自未来的人是如何能汇聚三大门派,不费兵卒就攻城拔寨。如果按照寻阳的说法,这个冯参军原本是个厚道、友善之人,突然转性则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冒充的。 来赵郡的路上,光子就和檀羽说过此事。那些人带过来一些特殊的易容工具,能轻易地装扮成其他人。他们通过这种手段渗进了很多重要衙门,看来冯参军便是其中之一。檀羽隐隐感觉到这个案子恐怕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但不论如何,他们终于开始杀人了。 念及此处,檀羽心中又是一叹。他当时还与光子说笑,问光子她们那个年代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有没有比太阿、湛卢更锋利的宝剑。 光子却严肃地回道:“我们那时最厉害的武器叫核弹,只要一枚,一个城的人就全部要死光。不过穿越时有名文规定,一切武器都不能带过来,穿越者有本事就自己去造。易容工具这种没有直接杀伤力的东西虽然可以带来,但不能用来易容成皇帝、权臣等影响历史进程的重要人物,否则会受到时空委员会严惩。” 檀羽不知千年之后杀人武器将作怎样恐怖的更新,但他知道,杀人者从来都是没有底线的。 又过了一会,李顺回来了。寻阳连忙跑出去拉着乃师的手询问情况。李顺叹了叹气,道:“昨夜破羌与李均在得月楼饮酒,破羌有事先回来了。今早得月楼的掌柜却在其楼下的河滩上发现了李均的尸体,连脑浆都出来了。太守闻讯到现场一勘察,立时断定是有人从楼上把他扔下来的。再一问掌柜,自然就知道了昨夜与他饮酒的破羌,这才派人前来拿人。” “不对呀,这不可能!”那边檀羽喃喃自语道。 李顺好像听到了檀羽的话,便问:“贤侄,你说什么不可能?” 檀羽道:“世伯容禀,刚才你说那李均的尸身脑浆迸出。而小侄今日从平棘城中走过时,见许多河滩虽铺有乱石,但却是河道壅塞所致,所以乱石之下定是淤泥堆积。人从楼上摔下,经淤泥缓冲,断无可能受此重挫。” 李顺闻言,颇为惊异,“贤侄小小年纪,思虑竟如此敏捷?”檀羽连忙谦逊称谢。李顺旋又皱眉道:“不过贤侄这般说法,终究是凭空臆想。那得月楼号称‘得月’,其楼之高为平棘之最,人从楼上摔下来,岂有不粉身碎骨之理?” 檀羽当然明白李顺不会轻易相信。他心中开始快速盘算起来,不多时,他便有了主意。 只听他道:“世伯,小侄倒有一法,可令人心服口服。” “哦?” “小侄画一幅图,请世伯派人骑快马到槐沙集,交与驿馆里一位叫綦毋怀文的人,让他帮我做一点东西。明日一早,便知端倪。” 李顺对这个小子的话仍然是将信将疑,不过反正试试也无妨,便答应了。 檀羽心中早有计较,此时便要来纸笔,向寻阳问清楚李均的身材比例,画出了一副人体草图来。在草图旁边,檀羽详细标明了人体各部位如何制作,骨架以硬木雕刻,中间掏空,塞入谷草,重量不足处注水补足,表面则以泥土覆之,充当皮肉。虽然仓促间有些潦草,但他相信綦毋怀文的手工技艺,弄出个大概模样应当不成问题。 画完后,他便交给李府的下人骑快马去送信,并嘱咐他一定要让綦毋争取在明早以前完成。其时已将近黄昏。 寻阳一直在旁边守着檀羽,见檀羽忙完,才弱弱的问了一句:“羽郎,这办法真的行吗?”说完这话,她脸上挂满了歉意,似乎不应该怀疑自己的羽郎。檀羽则微微一笑,向寻阳点了点头,让她放心。 夜里李顺又去找了几个相1之人询问情况,檀羽便在家与寻阳说话解闷。一夜无事。 次日天还没亮,就听见有人敲门。家仆开门后,便见送信回来的下人。那下人进得门来,将一个木制的人形模具搬到前院,这时家中的人都醒了,檀羽过去打量了一下比他长上许多的模具,真是不由得佩服自己这位小伙伴的手艺。 檀羽对李顺道:“世伯,不知这人形模具身形比例与那李均是否接近?”李顺过去掂了一下那个模具,心中惊叹不已,“不错不错,果然相当接近,不知贤侄欲拿此物作何用场?”檀羽道:“我们可将此物搬到那得月楼上,从前日秃发世兄与李均吃饭的房间扔将下去,看是否真会粉身碎骨。”李顺仔细一想,点头道:“此法的确有趣,不妨一试。” 约莫辰牌时分,檀羽便随李顺往得月楼去,寻阳在苦苦哀求下也得一同前往。 那得月楼在城中最繁华的安乐巷口,背后却是一处僻静的干涸河滩。楼有三层,在这平棘城中的确算得上鹤立鸡群了。此时楼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原来太守已率人来此勘查案情。李顺便领着羽、寻二人与家仆上得楼去。围观人众见家仆们扛的人形模具都感诧异,想来定有好戏看了,这人群竟是越来越多。 上得楼来,那太守正在一个雅间中听店掌柜报告情况。李顺走进雅间,便向太守见礼。那太守斜眼看了一下李顺,问道:“你是何人?”李顺便自报姓名。 此时太守旁边一个主簿模样的人凑到太守身边耳语了几句,太守方道:“原来是你,来此何干啊?”李顺忙道:“草民听说太守昨日在公堂上判说,李均是被摔死在楼下的。草民的一个侄儿告诉草民,李均绝无可能被摔死,他有一法可验证此说。”太守道:“听你这么说,是不相信本府的判断了?”李顺道:“草民绝无此意。只是此法试过,立时可知犬子是否便是杀人凶手,这楼里楼外许多双眼睛皆可为证,太守何不妨一试呢?”那太守想了一想,方才说道:“也罢,将你的法子说来听听。” 李顺便让仆人搬上人形模具来,说道:“太守请看,”他边说边向太守展示那模具,“那李均的身形模样大人想必是见过的,此模具是以硬木为骨,泥水为肉,竟与李均的身形颇有几分相似。若将此物从这楼上扔将下去,如若完全散架,则见那李均极有可能是从这楼上被人摔下去致死,犬子自然便难逃干系。但若是丝毫无损,抑或只是擦破一点皮毛,大人请想,这人脑之坚硬,岂是这木头能比?此物且不碎,那李均焉能脑浆迸裂呢?” 太守闻言,默不作声。旁边的冯参军忽道:“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在里面做过手脚?”李顺看了他一眼,道:“冯参军自己来检查一下就是了。”那冯参军竟真的拿刀割开几处泥土验看,果如李顺所言,方才信服。李顺道:“既如此,那便请冯参军来扔如何?冯参军的武艺当在犬子之上吧?” 旁边寻阳听父亲这么一说,忽然担心起来,拉着檀羽的衣袖小声道:“冯参军功夫很厉害的,不会一扔就扔坏了吧?”檀羽笑了笑道:“没事,放心吧。” 太守便唤了几个法曹去疏散河滩上的人群,然后对冯参军道:“那就你来吧。”冯参军应了一声,便过去扛起模具,朝着窗外狠狠的扔了出去。寻阳随着他的动作越发的紧张起来,双手紧紧地握住檀羽的手臂。 檀羽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 第十回跟踪 檀羽这时心里正狠狠地鄙视那冯参军。身为穿越者,智力竟如此浅薄。从他这两天的表现来看,摆明了他是要诬陷秃发破羌以达不可告人的目的。可就这点智力,连当坏人都不配!他在扔木人的时候,竟是平平地扔出去,这样着地时受到的主要是擦伤,不仅头部绝不会受到多大冲击,便是身体,恐怕也不会有多少创伤。看着他的动作,檀羽心中已经踏实,便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了。 果然,不多时下面就有人来报告,模具竟然丝毫未损。众人皆诧异无比,忙随太守下楼来到河滩上。 太守俯身翻看那具模具,果然除了一些泥土被擦掉,里面的木架几无损伤。众人纷纷验看,俱是啧啧称奇。那边李府的下人早在旁边替檀羽解说,言及此法便是这个神断想出来的,人们便对檀羽投上了赞叹的目光。寻阳更是兴奋不已,抓着檀羽的双手比刚才更紧了。 这时李顺拱手道:“太守,就像刚才说的,死者绝非被人从楼上扔下来致死的。” 站一旁的店掌柜纳闷不已,道:“但是小人夜里的确没有看见李公子走出得月楼啊,小人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谁进谁出,瞟一眼我就知道,难道他是长了翅膀飞出去的?”太守听他这话,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看来此案的确是扑朔迷离。虽然从今天来看,那秃发破羌的嫌疑大为减轻,但他依然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所以还得让他再在衙门里待上几日。”李顺还想争辩,却听太守道:“冯参军,收拾人马,回衙吧。”冯参军应了一声,便收起人马回衙门去了。 李顺摇摇头,转身对檀羽道:“贤侄这方法果然巧妙,日后定要向朝廷建议在各郡县推而广之。其实我真是个老糊涂,那李均是虎符兄长手下头号武士,真正的武学奇才,从那楼上摔下来,顶多受些内伤,怎可能摔成脑浆迸裂呢。” 可檀羽似乎没听见他说话,只是口中喃喃地道:“翅膀……飞出去……”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忙对李顺道:“世伯,小侄还想在此地调查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要不你与公主先回吧。”寻阳闻言忙道:“我陪着羽郎。”李顺点点头,便率家仆回去了。 待人群散去,寻阳高兴地道:“羽郎你真了不起。我猜你一定已经想出办法救兄长了吧?” 檀羽笑了笑:“对于李均是如何死的,我有一点猜想,不过还有几个疑问,公主你帮我解答吧。” 两人便来到另一面的河滩上坐下来。檀羽道:“第一个问题,太守似乎并不认识世伯?” 寻阳道:“这两天着实奇怪,不仅冯参军对我们相当陌生,连太守竟也如此。要知道,太守放外官以前,可是与师尊同殿为臣的呢。” “第二个问题,李均与秃发世兄是故交,公主昨日又说秃发世兄与冯参军交好,那想必李均与冯参军也认识吧。” “那是自然,他们几人常常以武会友,感情自然是没得说。羽郎有所不知,平棘有一个陇西帮,是由师尊的大师兄李灵李虎符所创。李均是虎符世伯的幼弟,论辈份还是我们的叔辈呢。李均年岁尚浅,职位不高,但却在陇西帮的武人中最是了得。大家都说,我们平棘城中有四个后生最有前途,被称作赵郡四少。破羌兄长叫统率第一、李均小叔是武艺第一、李真奴兄长是谋略第一、郑羲兄长是财富第一。” 檀羽心下恍然。那赵郡四少他已见过三个,的确都是人中龙凤,想来李均被杀,必与其超群的武艺有关。 思虑既定,檀羽点点头,既然事情基本弄明白了,接下来就是寻找更多的证据。 檀羽在河滩上搜索起来,寻阳双手托着小脸看着他。檀羽本性是个心细如发之人,搜索起来真是一丝不苟。 这河滩上由于已有众多围观百姓光顾,脚印凌乱,任何的现场痕迹都已被破坏。可即便如此,檀羽还是在河泥中发现了一些东西。他捡起来擦了擦上面的泥土,发现那是一个鎏金的耳坠,忙问旁边正好奇的寻阳:“你来看看,认得这东西吗?” 寻阳接过来看了看,“这耳坠表面看上去金光灿灿,可内里的材质却很普通。我认识的阿姊好像没有戴这个的。” “你认识的应该都是平棘城的大家闺秀吧?想来也不会戴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看起来要找到这耳坠的主人,怕是不太容易。” “要不我们把这个交给府衙,让太守去调查?” 檀羽沉思片刻,摇头道:“不行。适才不是说太守也变得很怪吗?我估计若将此物交到府衙,非但救不出世兄,恐怕还会带来更大的危险。” 寻阳双瞳忽然睁大,“你说兄长有危险?” 檀羽正色道:“不仅世兄,恐怕世伯也不安全,所以还是以小心为妙。这里我已经翻遍了,看来不会再有更多发现,我们先回去吧。” 寻阳答应一声,二人便回到大街上准备往回走。正此时,一个身着麻布衣衫的小子忽从一侧巷口中穿了出来,正撞在檀羽身上,把檀羽撞了一个踉跄。那人连忙道歉,然后便匆匆离开。 寻阳赶紧去扶檀羽,正想说话,却不想檀羽拉了寻阳的手便往旁边的小巷中闪。接连跑了五六个巷子,方停下脚步。 檀羽一边喘气,一边说道:“还好平棘的巷子窄啊。” 寻阳被他拉着跑了半天,完全不明就里,连忙问:“羽郎,到底怎么了?” 檀羽看了看周围,小声说:“刚才撞我的那个人,与我眼神交汇时,小声说了四个字:‘有人跟踪’!” 寻阳一听,两手捂住了嘴,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我们被人跟踪了?”檀羽点点头。寻阳道:“那人是谁?怎么会好心提醒我们?” 檀羽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大概我们也被卷入到某些人的阴谋中了,这个城中有很多眼睛在盯着我们。不过公主,越是这样,我们越要为世伯做点事情,对不对?” 寻阳早对檀羽深深信服,此时更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一卷 大浪淘沙(11-15) 2024年2月4日 第十一回陇西 檀羽想了想,又道:“看样子,我们若此刻回去,定然已有人在路上候着了。不如先找个安全的所在待一会,看看情况再说?”寻阳点点头,打量了一下周围,忽然笑道:“适才慌不择路,没想我们竟跑到这里来了。羽郎,这不是陇西帮总舵的后院嘛。”说着她指了指西面的高墙。 “哦?刚才说到陇西帮,没想到就到了这里。公主你应该认识里面的人吧?” “羽郎还不知道吧,其实你也要算半个陇西帮的弟子哦?陇西帮虽是江湖帮派,实则是一个陇西李氏的聚集之所。陇西李氏与赵郡李氏系出同源,虎符世伯虽生于赵郡,然而先祖却是来自陇西,所以他才会建立一个这样的帮派。师尊与虎符世伯是同族兄弟,说不定祖上也有陇西血脉呢。” 说话时,寻阳已领着檀羽来到陇西帮的一个侧门。寻阳上去踮着脚扣了几下,便有一个武师模样的开了门。 寻阳这小女有模有样的行了个抱拳礼:“师兄,多日不见,最近可好?”那架势颇有几分味道。 谁知那师兄竟似完全不认识寻阳,只是尴尬地一笑,“你找谁?” 寻阳诧异无比,平日里这些师兄弟都是时常往来,今天怎么全然不认识?也亏得这小女反应快,立时便应口道:“我找稚媛阿姊。”那师兄便依言将二人带进了门。 陇西帮乃是北朝赵李第一门派,这总舵里亭台楼阁,回廊环绕,隐约还能听到前院里诸武师练武的呼喝之声。 而此时,檀羽却没有心情欣赏风景,因为他知道前面领路者也已被替换,这陇西帮中还不知有多少凶险,真可谓步步杀机。 不多时便来到了那位稚媛阿姊的闺房。也不等通报,寻阳便拉了檀羽闯进门去。闺房内只见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坐在窗前看书,想来便是李稚媛了。 稚媛见有人闯进门来,先是一惊,等定睛看时,竟是寻阳与一个小子,连忙起身笑着迎道:“公主,你怎么来了?” 寻阳上去拉住稚媛的手,长舒了一口气,“担心死我了,还以为稚媛阿姊也不认识我呢。”稚媛被她这一说,一脸茫然。 那边檀羽一进门早将房门紧紧关上,然后向稚媛见了一个礼:“稚媛阿姊好,我叫檀羽。”寻阳忙向稚媛介绍了檀羽,稚媛笑着点点头。 檀羽便续道:“稚媛阿姊近来没觉得身边的人有些奇怪吗?” 稚媛皱眉想了想,“倒也没什么不对,只是有几个师兄最近老忘记事儿,就像都没有睡醒一样,今天一大早阿爷还发脾气呢,叫他们晚上不准出去鬼混。” 檀羽心知这陇西帮中已有了不少外人,得替他们除去这些人。于是他道:“我能见到帮主吗?” 稚媛愕然:“见阿爷?做什么?” 檀羽正欲说话,寻阳先道:“羽郎可厉害了,今天早上刚在得月楼用一个木头人证明李均小叔不是摔死的。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稚媛闻言又好生打量了一番檀羽,“这事我听他们说了,没想到年纪这么小就如此机敏。” 说着,她便走出房去,问门外人道:“小向何在?让她把帮主请来我这里。” 有人答道:“小向和遇害的李香主从小感情极好。李香主遭遇不幸,小向恐怕是伤心过度了,今日未见人影。” 稚媛抿着嘴道:“我知道她们感情好,可越这样,越应该坚强起来。她主管帮中所有内务,她若不在,帮中岂不要乱套?你们快去找她。”便有下人依言去了。 过了些许时候,就有一个女子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过来。女子自然就是小向,男人则是陇西帮主李灵。 李灵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小神断在哪儿啊?”随着人声,一个身着白衣、身形略有些佝偻、作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房内诸人连忙见礼。 李灵见到羽、寻二人,忙过来扶住,“贤师侄真是越长越漂亮了。这就是檀贤侄吧,孝伯前几日来信说新近收了个弟子,想必就是贤侄?” 檀羽见那李灵虽然在笑,却是从脸上挤出来的。想来是这几日帮中多有变故,令其疲于应付。 檀羽连忙见礼,叫声“帮主。”李灵道:“哎呀,干吗叫得那么见外,叫我世伯吧。”“是,世伯。”檀羽忙抱拳道。 李灵道:“贤侄适才得月楼之举我刚刚听几个徒弟说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檀羽笑了笑,然后正色道:“世伯,小侄请你来,是有要事相告。”李灵道:“哦?”檀羽看看左右道:“不知这里说话安全吗?”李灵看他这正经摸样,笑道:“贤侄无须担心,但说无妨。” 檀羽突然放低了声音:“不知世伯是否感觉到帮中出现了许多奸细?”李灵闻言不假思索道:“这不可能,我陇西帮一向帮规森严,若说有一两个败类或许在所难免,但说有许多这话,我是断断不信的。” 檀羽知他必定不信,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语,于是道:“世伯可听说了近日在北海作乱的流寇。”“有所耳闻。”“世伯可知他们一路杀过来,竟几乎未损一兵一卒,沿途这许多城池,不是自发投降,便是杀官起义。世伯请想,难道我朝军民便没几个硬汉?” 李灵听他这话,方才有些打起精神来。 檀羽又道:“小侄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日小侄在自家酒馆中见到了一位江湖客,才从他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原来,问题出在九黎教培养的一种新的蛊毒!” 他边说,心里边念叨着:“小子也是逼不得已撒下这谎,世伯可别怪我本性不诚。” 周围诸人听到“九黎教”三字,不由都咂了一下舌头。 第十二回心蛊 檀羽续道:“不错,九黎教本是武陵的九黎族人之间一个秘密教派。其人最擅长便是养蛊。自晋以来,九黎教众便与正邪两道人马均过从甚密,可谓亦正亦邪。前几年,九黎教的一个养蛊高手竟培养出一种名唤‘心蛊’的毒虫。此毒可不得了,中之者便要受施蛊人的摆布,从此就如行尸走肉般直至死去。” 稚媛听得连连咂舌:“世上竟有这样狠毒的东西,难道就没有可解之法?” 檀羽摇摇头:“没有。正因此蛊太过阴毒,一直被九黎教列为禁物。却不知是何原因,一个多月前此蛊却被人偷了出来,那人就是北海流寇的匪首。” 李灵听完,面上犹有疑色,说道:“依贤侄这话,我帮内也有人中此蛊毒?”檀羽道:“其实要试出某人是否中了此蛊并不困难,小侄有一法,一试便知。”李灵却有些犹豫,道:“这……” 檀羽看他表情,立时猜出他是怕真的查出有人中毒,会有失体面,于是道:“世伯,关于李均小叔被害一事,不知你是作何想?”檀羽这话显然说中了他的痛处,李灵果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檀羽又道:“我相信世伯一定不会认为是秃发世兄害死了令弟。那么会是谁干的呢?” 说到这里,李灵忽然咬咬牙,道:“李均是我幼弟,武学造诣极深,却不想竟会被人害死在得月楼下。也罢,贤侄,便将你的法子说来听听,如若那凶手真是出在我帮中,我定不轻饶!” 檀羽道:“是。其实我这法子说来十分简单,一不用刑,二不动武,只须请那些中毒的弟子到一间密室中住上一两天,食水备齐。不出三日,便知端倪。” “这是为何?” “世伯请想,这心蛊之毒,乃是将人变作行尸走肉。因此将其人软禁起来,毒一发作,必呈疯疯癫癫、言行混乱之状。而习武之人多为心志坚毅者,独处三日,岂会有丝毫异状?所以这个法子对正常人来说不过是在密室中静修数日,对中毒之人却是致命的,世伯完全不必担心会伤及无辜。” 李灵略略点了点头,“此言不差。只是如何判断哪些弟子中毒了呢?” “那也容易,世伯只须将帮中弟子一个个叫到身前,以帮中尽人皆知的事情询问一下,如若答不上来,那便是受了心蛊的控制。” 李灵低头想了想,“也罢,我心中已有主意,你们随我到前厅来。” 出了稚媛的闺房,李灵便唤了一名弟子道:“将帮内身在平棘的弟子都叫到演武场来,我有话说。”那弟子领命去了。 李灵便率众人来到前厅。那前厅颇有气势,至少可容纳百十来人在其中聚会。中间正座上铺了一张极大的虎皮,那是李灵的位子,稚媛则带着羽、寻二人与小向在后堂等候。这时帮中已有人得到消息,到得前厅来。 一个紫衣武师首先见礼道:“帮主急唤大家前来,不知有何要事?”李灵道:“其余人先到演武场等候,璨儿留下。”众人纷纷退下,只留了刚才说话的紫衣武师。 据稚媛介绍,紫衣武师名唤李璨,是稚媛的堂兄。其人身长八尺有余,自小武力过人,是陇西帮中众人敬服的一员勇将。 此时李灵问道:“璨儿,我来问你,本帮是在什么样的机缘下成立的?” 那李璨有些莫名,“帮主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事?” “你只管回答便是。” 李璨一抱拳道:“是。当年匈奴与羯胡祸乱中原,时常伤及乡邻,远近乡民便纷纷组织屯堡应对。后来鲜卑慕容氏南下,兵锋直指赵郡。眼看赵郡难以保全,诸李乡老们便提议将各屯堡集中起来创立帮派,保护赵郡。帮主你临危受命,成立了我们陇西帮。虽说我们名义上是江湖门派,实则是负起了维护城防的重要职责。” 李灵听他说完,点了点头,“璨儿,我今天问你这些,只是我听说本帮内出现了许多奸细,是以要逐个询问一下,以示一视同仁。” 李璨惊道:“帮内有奸细?是哪个畜生,让我去把他脑袋拧下来,看他还敢行这偷鸡摸狗的勾当。” 李灵摆摆手:“你先别急,我且问你,帮内近日都有什么异状吗?” 李璨想了想:“没什么异状啊,不过香主仇不问最近有点奇怪,不知道算不算?” “你且说说。” “帮主你知道,仇不问信佛,一向是吃素斋的。可最近不知怎的,他竟然大鱼大肉起来。这还不算,有一次我还看到他偷偷地去外面找酒喝。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 李灵搓了搓手,说道:“好吧,你把仇不问给我叫来,另外找几个亲信过来让我问话。” 李璨领命出去,不多时便领进来几个武师。 李灵道:“仇不问,听说你最近吃荤了?” 一个灰衣武师站出来应了声“是”。 李灵道:“仇不问,本帮有件往事,帮中兄弟尽人皆知,我来问你,当年陇西李氏我们这一支是因为什么渊源迁至赵郡的?” 那仇不问听得此问,唯唯诺诺,竟是答不上来。 李灵叹了口气:“果然如此,你站到一旁吧。” 那边李璨却急了,抓着仇不问道:“你这厮究竟是何人,竟敢冒充仇香主?快说,仇香主去哪了?” 李灵挥手制止李璨,说道:“璨儿,这就是仇不问,只是被新蛊攻新,已经失去了新志,所以才会不记得旧事。” 李璨惊道:“新蛊?” 李灵却不管他,转头对旁边的武师道:“慕容白曜,上前答话。”一个武师走上前来。李灵道:“李宝是何人?” 那慕容白曜一抱拳道:“禀帮主,李宝是前西凉国主。西凉国灭后,李宝纠集陇西李氏许多同族,在凉州各地活动,后又组织江湖之人盘踞伊吾城,与我陇西帮分庭抗礼,乃是我陇西帮头一号的大敌。” 李灵点点头,示意他退下,然后依次询问了其他几人,均是对答如流。 李灵站起身来,对仇不问道:“仇不问,老夫也不为难于你,你自已去闭关室好好思量一下吧,希望你能扛过那新蛊剧毒。”说罢便让几个弟子将他带了出去。李灵也领着李璨几人走出门去。稚媛便带羽、寻二人从侧门穿出,躲在正厅侧面观看。那演武场上竟已站了数百个弟子。 李灵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叫大家来,不为别的,只因我刚刚得到密报,说最近江湖上流传着一种九黎教发明的新蛊,中此毒者便要终生受施毒者的控制,永世不得超生。不幸的是,适才便查出仇香主身中此毒,我已命人将他带下去了。” 正想着,演武场上忽有一人冲出人群便往外跑。这边李璨忽然脚一蹬地,飞身便挡在那人前面,右手在那人颈上一拧,那人立即便翻滚在地。 李灵喝道:“张香主,你要造反吗?给我带下去。” 第十三回正义 李灵续道:“听说这新蛊之毒尚无药可救,那就只有依靠你自身的修为来拔出新中的毒素,我相信本帮的兄弟们一定都能克服的。下面你们一个一个进前厅来回话,如若答不上来,那就自已进闭关室待上几天,好好精进一下武艺也是好的。” 众人答了声“是”。李灵便回到了厅内,帮众则在李璨的安排下,一个一个走进大厅来答话。李灵或以帮中历史,或以武功口诀相问,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问话方才结束,共揪出数人,全部关进了闭关室,并命李璨让人严加把守。 李灵站起身来,伸了伸腿脚,向李璨道:“人都来齐了吧?”李璨问了一下后面拿名册的,点点头。 李灵叹口气道:“真没想到,内三堂三位香主,如今竟只剩你一人!这些人到底有什么企图?” 李璨沉吟道:“帮主,我忽然在想,均叔前日被谋杀,可能就是仇不问干的。” “噢?为什么?” “前日下午,仇不问忽然跑来约我同去世叔家,与秃发兄切磋武艺。结果到了之后才听说秃发兄去了得月楼饮酒。我就说改天吧,可那仇不问却硬是命人去将秃发兄叫了回来。先在想想,恐怕连这都是他们设计好了的。” “你怎么不早说,快随我来。” 说罢李灵来到后堂,见到檀羽竟是深深一躬。 檀羽哪敢受此大礼,连忙躲开,“世伯何故行此大礼,小子哪里担待得起啊?” 李灵道:“今日若不是贤侄之言,我还被蒙在鼓里。在幕后摆布的那些人,他们的计划恐远不止杀害均儿和诬陷秃发贤侄那么简单,很可能他们的目标是我们陇西帮、甚至整个平棘城。贤侄今日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 檀羽道:“这都是小侄应该做的。世伯所言非虚,看来要尽快想出一个对策来。” “不知贤侄有何主意?” “小子之前不过是误打误撞,哪里还能有什么对策,全凭世伯作主。只是公主此时回去恐更不安全,所以请世伯允许我们在帮中暂住。” 李灵点点头,“贤侄果然思虑周全,我这就让人将今天的情况快马告知德正。媛儿,两位贤侄我就交与你了。” 当夜,羽、寻二人便住在陇西帮中。 次日早上,两人与稚媛用完早餐,便有人来报:“昨夜闭关室中,有人大吵大闹,口中还念念有词,可大家都听不大懂他说什么。此时帮主已进去询问了。”稚媛“哦”了一声,便领着众人齐去闭关室。 刚到闭关室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吵着:“我日……” 那边李灵边摇头边道:“正如贤侄所言,这才一夜工夫,便已胡言乱语了,这新蛊之毒,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 檀羽新内一凛,忙道:“世伯,小子曾学过一些清新咒语,不如让我进去,虽不能解新蛊之毒,但愿能减轻他们的痛苦吧。”李灵道:“贤侄还有这本事,那赶紧进去。”檀羽应了一声。 旁边寻阳小声道:“羽郎要小新。” 檀羽对她微微一笑,便抖擞精神,走进那闭关室内。 室内关了十几人。见檀羽进来,为首的仇不问诧道:“你?” 自从牛盼春那离开,这么长时间以来,檀羽终于面对了这些所谓的穿越者,他希望他们能赶紧收手,让他尽快达成恢复历史正道的使命。此时,他冷冷一笑道:“你认识我?” 仇不问冷哼一声:“真没想到,我们的计划会毁在一个小子的手上。吴提,真有你的!” “吴提是谁?” “你不是柔然的人,那你是谁?宇宙帮那群蠢货还没这本事。” 檀羽仍冷声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属于任何势力,你会相信吗?” 仇不问闻言,果然露出了犹疑之色,奇道:“不属于任何势力?我的确不信,一个跑单帮的,凭什么让李顺、李灵这些江湖中的成名人物都听你的?不可能,绝不可能。” 檀羽沉吟了一阵,“从这句话,我就明白了,你们这些人,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你们不懂得人心的可贵。我听说,你们是来自一个武器无比强横的时代,一个核弹就能炸死一城的人。正因为武器的强大,使你们受此羁绊,觉得人都不再重要。所以你们没有在高平公、陇西帮主这些人身上打主意,你们觉得,这些人根本就不重要。” 仇不问一愣:“你说谁?你莫非不知,那李顺多年前就已经横扫西凉,被世人称作‘铁齿安西’。至于李灵,其武功更可排进当世前十。他们周围俱都高手如云,这么短的时间,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我们的人换成他俩?你未免太天真了。” 檀羽闻言心中一阵无语,他之前正是猜到了这一情况,所以他的计策才会以李灵为核心展开。 此时,他只是继续摇着头:“原来你不但不懂得人心,还是个色厉内荏的蠢才。一个安西的名声,一个帮主的头衔,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就这样的胆识,也配来这神州陆沉的岁月厮混?两位世伯俱是和蔼可亲之人,只要你说的话、做的事在理,他们自然信服。若非如此,他们又如何能成为那样的成名人物。而尔等不懂得这一点,起先便胆怂了,只想着如何使用阴谋诡计。难怪那天李真奴公子会说你们不过是些庸人作乱,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仇不问听他这样说,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脸色不再如刚才那般阴沉,只是回道:“也许吧,我们的确从未想过要和这些人接触,或者真如你所说,让他们为我所用,是能省下不少力气的。不过,这次也只怪事起仓卒,没能布置妥帖,才终有此败。如若再来一次,计划周全,相信胜败之数必能易手。” 檀羽心里仍念着牛盼春的任务,继续劝道:“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们的败,是败在了你们只把自己当成外来的过客。你们所要做的,无非是想拿下平棘这座大城,所以你们从没想过要与这城中的世族结盟、只想着与他们为敌。所以,我昨天那计谋能成功,也正是因为你们不愿去向周围人打听帮内情况。试想,你们若能放下身段,与他们吃喝在一处,即便只有几天时间,也必然能了解到诸多情况。那样的话,你们又怎会被关押在此?” 仇不问道:“我等不慎中你的阴招,自认倒霉就是,说那么多有何用。你不过也是个钻营的小人,岂能理解我们这么多人的辛苦。” 檀羽一声冷笑,他对穿越者抱有的希望正逐渐消失,“哼,钻营的小人?哈哈……看来不说破你们的小伎俩,你们终究不会服气。老实说,如果让我来设计这个计划,绝对会比你们周全得多。” “哦?说来听听。” “一开始,当你们定下了攻打平棘的计划后,你们一定以为,和攻打其它城池一样,只要易容成这里的太守、参军,凭借你们对这个时代历史的1悉,就可以任意在平棘行事。被替换后的平棘太守和参军我都见过,俱是无能之辈,想必他们并非你们的核心之人。然而在替换之后你们才知道,原来赵郡与其它地方不同,这里的城防主力并非太守、而是城中的陇西帮。情急之下,你们也不及去细细打探,就直接替换了陇西帮中一部分人,以为就可凭借这些安插的奸细阻挠陇西帮的行动。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事情被李均察觉到了异样,于是你们临时想出这样一个杀人嫁祸的手法,一石二鸟,连除赵郡四少中排名前二之人。我说的没错吧?” 仇不问见他对己方行事的细节竟已了如指掌,口气终于软了下来,只得说道:“那我倒要请教,如果让阁下来设计整个战略,当有何高明意见?” “当今天下,战乱四起,像赵郡李氏这样的天下望族,从来没有固定的主君。慕容当政时则倒向慕容、拓跋立国时则倒向拓跋。只要你们工夫用得深,怎知赵李一族不会倒向你们?我相信你们后来一定也很后悔,若当初直接找四个人,将赵郡四少全部替换,又何须费这么多周折。这赵郡四少,不仅是人中龙凤,而且又是李顺、李灵身边的重要人物,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崭露头角。到时别说平棘,就是天下,也是你们的囊中之物。可为什么你们没这样做呢?因为你们目光短浅、心急火燎、只注意到眼前。如果我是你们,要进行这样一场大战,当然要自己亲自到平棘城里转转,去这里的酒肆坐个小半天。其实,赵郡四少的名声早已传遍四方,只要稍一打听,即可获知。那样的话,整个战事自然就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仇不问听他这番分析,终于觉得他所言有理,也只能无奈地点头称是。 檀羽看着他的表情,不由得心生出一阵厌恶来,他不再抱有希望,只是高声呵斥:“说来说去,你们这些未来的人,不仅短视,而且嗜血。你们感兴趣的,只有一时的杀戮,所以竟忘记了人心,这个在战争中最重要之物。你们以为,这个时代的人知识不如你们、技艺不如你们,根本不值得你们花心思在我们身上。可是你们却忘了,千百年来,无论杀人武器如何进步,武器都需要人来掌控。人,才是这个天下的关键。在你们行事过程中,人心的可贵一定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提醒你们要重视我们的感受、我们的反抗、我们的智谋、我们的一切。当你们的眼中看不到我们在流血,耳中听不到我们在呻吟,在那些血流成河的人间惨剧面前,你们竟依然无动于衷。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你们的心本身就和禽兽无异,因为只有禽兽才看不到这些残忍。所以这场战争,根本是人与禽兽之间的战争。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样的一群人如果都不失败,天理何存!” 他最后几句铿锵有力,震得室内众人无不惊惶。那仇不问也被他说得再无还口之力,只能说道:“行了,休要再言。今天你是胜者,我无话可说。不过……”他忽然回头看了看身后自己的同伙,“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天理,不过是骗小人的玩意儿。只要成为胜者,正义便在我的手中!” 第十四回遇袭 走出闭关室,寻阳赶紧跑过来拉住檀羽问长问短。檀羽笑了笑,“没事,他们已经安静下来了。” 说罢,他又凑到李灵耳边,小声道:“据小侄刚才的观察,在这闭关室中关押的众香主中,除仇不问以外,其他人应当没有直接参与作乱。也许他们中毒不深,若能善加诱导,或能助其排出毒素。” 李灵面色沉郁,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明白,贤侄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另外,今早德正来了封信,说他已去信郑家,让两位贤侄去那里暂避。他们午后就派人来接。” 晌午过后,郑家果然来了一辆车,驾车人竟是那日在李顺家见过的郑羲。 李灵连忙上前相迎,“大名鼎鼎的郑公子竟然亲自赶车前来,贤侄的面子可不小啊。” 那郑羲笑道:“来接我们的小神断,那是我的荣幸啊。” 两人便说笑了一阵,方才让羽、寻二人上马车。 稚媛此时却有些担心道:“阿爹,为什么不派人护送他们一下,万一出了什么事,郑公子又不会武功……” 李灵道:“郑家不远,半柱香的工夫就到,沿途全是繁华之地,哪有什么危险。” 郑羲也道:“贤妹是不放心我的驾驭之术吗?嘿嘿,我这马鞭一挥啊,这匹宝马‘嗖’地就回家了,就是有危险,也没人赶得上我。” 他们这样说着,稚媛还是有些担忧之色,旁边小向忽道:“帮主,要不让婢子去送寻阳公主吧?” 稚媛开颜道:“是啊,小向从小习武,颇为机灵,让她跟去,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李灵沉吟道:“也行,那这几日小向便贴身照顾寻阳侄女,不可有半分闪失。” 小向一抱拳,回一声“是”,便跟着上了马车。 于是郑羲马鞭一挥,马车便飞驰出去。 出城往北,不多时便可到郑家,羽、寻二人便在车上闲聊。两人边聊边笑,寻阳忽然眨了眨眼,好像想起了什么,便问檀羽:“羽郎,昨天你在河滩上捡到的那个耳坠,后来怎么没有和世伯、稚媛阿姊他们说呀?” 檀羽笑了笑,说道:“世伯和稚媛阿姊都是有头有脸之人,这种婢子、下人用的首饰,他们怎会……不对!” 声音戛然而止! 檀羽忽地转头去看小向,惊恐之情溢于言表,双目圆睁:“原来是你!唯一没有被世伯询问的帮中人,难怪仇不问会知道我的存在!” 那小向脸上忽显狰狞表情,冷笑一声:“你果然聪明,可惜晚了!你已经坏了太多的事,该结束了!”说罢举掌便向檀羽拍来。 檀羽这一瞬间竟未慌乱,反而大叫道:“快跑!”话音刚落,那掌便击在自己熊口之上,檀羽身体立时便撞破车壁冲了出去。也亏得檀羽心思敏捷,在电光火石之间,竟伸手抱住了小向左脚。 正此时,前面赶车的郑羲听得车里叫喊,也不知情况,只当路上真有人偷袭,一鞭下去,马一吃痛,突然加力奔跑。小向空有一身本领,一来事起仓促,被檀羽一拉之下,猝不及防,二来马车突然发力,竟活生生被摔下了马车。她心里挂着车上的寻阳,翻身而起,使出轻身功夫,便徒步向前追去。这边檀羽受了那一掌,那里还支撑得住,立时便昏死过去。 …… 这一睡,恐怕连隔世的觉都睡完了吧。檀羽努力想睁开眼睛,可一次又一次的徒劳。他时而感到波涛汹涌,时而又感到河水干涸。每做一次梦,他的后背便会渗出许多冷汗。他想去擦,可低头去看,却找不到自己的双手。于是更多的冷汗。就这样一遍又一遍,他只感到熊口快要碎裂了。难道这就是地狱吗?他努力回想着自己究竟做过哪些恶事,可什么也没有,一想脑袋中便嗡嗡作响。他的眼睛里开始回闪着连日来见过的人,木兰、牛盼春、李孝伯、眭夸、李顺、寻阳,冥冥中还有那个他疼爱至极的林儿。不!他的脑子像幻灯机的摇杆一样,硬生生的将影片倒了回去。 “公主,你没事吧!”就像一股真气直冲上檀羽的脑门,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的双眼就这样睁开了。 “你醒了?”檀羽两眼有些迷蒙,半天才看清楚是一个小女在问他。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小女,乌黑的头发用粗布扎着,瓜子脸上有几点雀斑,一双丹凤眼,里面还含着几点血丝,身材瘦小,年龄虽与寻阳相仿,但檀羽确定此女自己从没见过。 于是他问道:“你是谁?我这是在哪?” 那小女答道:“我叫韩兰英,这是我家。” “我怎么会在这里?” “四天前,一个大侠将你背过来的。来的时候你已经奄奄一息了,那大侠好生厉害,一会儿给你扎针,一会儿给你运气,还拿了块木板顶在你前熊,就这样忙了一天一夜,你这才活过来的。” 檀羽身子扭了扭,熊前立时剧痛钻心,他呻吟了一下道:“这么说我已经昏迷了四天。那位大侠在哪?我想去感谢他救命之恩。” 兰英道:“大侠留下一些药和铜钱,就走了。” 檀羽心道:“连日里两次为人所救,到底是什么人,总是在关键时刻搭救自己?”他一时想不了这么多了,只是对兰英道:“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吗?真谢谢你。” 兰英微微一笑:“我都说了我的名字,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檀羽脸一红,忙道:“我叫檀羽,羽毛的羽,刚满十二岁。” 兰英道:“那我比你大半岁哦。你是不是有个姊妹叫林儿呢?你在睡梦中一会喊林儿、一会喊公主。我想,这个‘林’,如果是树林的林,就跟你那个‘羽’字很像,都是左右一样的,所以我猜她是你的姊妹。” 檀羽一番诧异:“兰英姊,好聪明啊。我是有个小妹叫林儿呢,她去追随名医陶隆学医了,也不知现在何处。兰英姊,你识得字?” 兰英道:“认得几个字,都是跟村里识字的长者学的。可惜阿爷不让我上学堂……”说话时,她的神色有些黯然。 檀羽忙道:“你别难过啊,等我病好了,我来教你吧。我的夫子学问很好,有他的指导,我们一定会学得很快的。” 兰英闻言,拍着手,兴奋地道:“好啊,谢谢你。” 檀羽见她脸上露出了温暖的微笑,这笑,竟似让自己身上的痛也减轻了许多。于是他又道:“你的声音真好听,你会唱歌吗?”兰英有些脸红起来,轻轻地点了下头。檀羽道:“你唱给我听好不好?听你唱歌也许我就不感觉痛了。” 他说出这话来,方感自己有些孟浪。但没想到兰英低头想了想,竟真的开口唱了起来: 春风柳如絮,春池莲子香。 庭后梧桐高,庭前种蚕桑。 乡间有倩影,采茶西山上。 家夫在何处,前年下长江。 只因奔波苦,行商在苏杭。 奴心有一愿,鸿雁传书忙。 问君何日归,迎侬到淮扬。 她低声吟唱,用的是地道的吴侬软语。檀羽听得心都快酥了,真没想到这重伤之后,竟能有这样的温存,人生之乐,还有更甚于此的吗? 檀羽轻声问道:“这是《乐府》中的《子夜四时歌》,兰英姊怎么会唱吴语?” 兰英低垂着头,怯怯地道:“我家本是南朝人,为避战祸才逃到此地。” 檀羽“哦”了一声,原来她与自己竟还有这层关联。听到这亲切的吴语,檀羽与兰英的心,自然更近了。 于是,檀羽就这样躺在床上过了十余天。每日兰英都陪他说话,吃喝拉撒也全归兰英负责。檀羽也渐渐知道了此地是平棘旁边的一个小村,对于兰英一家的感激之情,檀羽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 第十五回战乱 这一日,檀羽总算勉强下得床来,兰英便扶他出门透透气。此时天方破晓,刚一开门,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檀羽竟咳嗽起来。 兰英连忙将檀羽扶回房内坐下,担忧地道:“那位侠士曾说,你的肺脉受损,恐怕日后难免落下个咳喘之症,你以后春寒秋凉时节,可要分外小心啊。” 檀羽闻此,竟不悲伤,反而与兰英开起了玩笑:“可是以后没有你照顾了,叫我怎么小心也没用啊。” 连日来在一起,檀羽对这个聪明又好学的女子,感情悄悄变化,所以逗起乐来竟相当自然,仿佛上辈子就相识一般。兰英听他玩笑,也不怎么害羞,只是笑叱一番。 直等到日上三竿,气温转暖,檀羽这才走出房门。这村子并不大,就几十户人家。此时,许多村里的农民都是刚在地里忙活了一早上,正扛着锄头往家走。许多人早知道韩家这两天一直在照顾一个重伤的小子,这时见兰英扶檀羽出来,便有一个放牛的小童给她打招呼:“阿英,怎么把病人扶出来了,可别着凉啊。” 兰英笑着回说“没事”,然后对檀羽道:“吴四兄牵的这头牛,我们家也有份子。本来今天该我放的,可四兄说我要照顾你,就把这两天的活都揽了过去。”檀羽闻言,忙向那吴四兄微笑道谢。 这些日子落难在这乡野人家,檀羽才感到这北地民风之淳朴,与自己从小成长的那个尔虞我诈的南朝简直天壤之别。这里所见的人,本都与自己素昧平生,可他们不但毫无嫌隙,反而每日里嘘寒问暖,如同亲人一般。檀羽有时就感觉自己像是一场春梦尚未觉醒,不知道这是否就是陶渊明笔下的那个世外桃源。 兰英扶着檀羽来到村口,离此不远就是滹沱河。檀羽正在静静聆听滹沱河的水声,村口忽然来了几个差役,敲锣打鼓地就到了村口,村民们纷纷上前围观。 一个差役将一张告示贴到了村头的一颗黄桷树上。村民们中有识字的后生便念道:“奉奋威将军令,我平棘要遍查心蛊之毒。自即日起,乡民中若发现有记性衰退、胡言乱语之状者,须立即上报。如有延误,以连坐论处。” 他一念完,便有村民问道:“这什么是心蛊啊?”一个差役说道:“这种新物事,别说你们了,就是我们也没听过啊。不过你们啊,还是小心为妙,最近府衙里都关了不少人了。” 几个差役走后,村民便谈论开了。 “你们还不知道吧,据说是陇西帮出了个神断,当真是诸葛武侯复生啊,他对着陇西帮的几个香主一番舌战,竟就将他们说得口吐白沫、原形毕露。陇西帮主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属下都中了一种叫什么心蛊的毒,哦,就是这个告示上说的这个。” “可不是嘛。这件事都传遍了整个平棘城,新任太守带人挨家挨户地查,平棘城中大家都不敢上街了。” “新任太守?你说太守又换了?” “你还不知道呢。听说是原来的衙门里,所有人都中了毒。最后来了个韩将军,带了一只军队,才把太守给抓了。” “可不是嘛,据说那将军去衙门抓人的时候,太守竟然率众参军抵抗。结果还真让他们跑掉了一个参军呢。可怜太守被乱刀砍死,如今首级还挂在城门上呢。” “先别说这个了。阿三,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到时候蠕蠕打起来,背着阿娘你可要跑快点啊!” 檀羽听到这里,忙问兰英:“蠕蠕要打来了?” 兰英道:“是啊,你一直重伤在床,阿爹不让我告诉你。府衙前几日便贴出告示,说蠕蠕袭边,已经过了代郡,不日即到平棘,叫乡亲们各自收拾细软什物,兵祸一至便逃入山中避难。” 檀羽心道:“来得好快啊!” 兰英见檀羽迟疑,补充道:“你放心,到时候蠕蠕来了,阿爹会请吴四兄背你走,你就不用担心了。”檀羽笑道:“我才不怕呢,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黄泉地下不稀罕我的贱命,不会带我走的。”兰英又是一阵娇叱。 又过了数日。这一夜刚过初更,兰英便扶檀羽躺下,然后坐在床沿陪他说悄悄话。自从檀羽说要教兰英读书,兰英就天天让檀羽给她讲村外的事。 这时,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锣大喊:“快起来逃命啊,蠕蠕就要来了。”吓得她连忙抱住了檀羽。两人都情不自禁地脸一红,这才与闻声起床的兰英父母一道出了门。 这几日檀羽伤势有所恢复,已能自己慢慢行走了。兰英的父亲背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叫道:“阿英,你扶檀公子赶紧走。”一家四口便随着一干村民一同往附近山中逃去。檀羽伤势尚未痊愈,爬起山来喘息难平。幸得有几个村民轮流背他,方才没有掉队。 一村的男女老幼来到了山中的密林过夜。隐隐听得山下偶有喊杀之声,想必蠕蠕与官军便在山下交战。村民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密林中鸦雀无声,只有喊杀声时近时远,响了一夜。 如此过得一夜。次日一早,村民们便拿自带的干粮当早饭。不多时,战鼓声、喊杀声又响了起来,像是从郡城传过来的,恐怕蠕蠕已经在攻城了吧。一连三日,攻城之声未曾稍止。直到第四日上,喊杀声似乎才小了些。 村中有年长的老者便道:“哪个胆大的出去探探风声,看这仗打完了没。”果然真有个好事的后生任二便自告奋勇沿着小路下得山去。 约有半日工夫,那任二便跑回来了,一身的泥土,他家妇人赶紧给他递上水去,任二接过来喝了一口,方道:“好惨啊,你们是没看到。我在那边山头上看得真真的,那瓮城中堆满了尸体,隔了这么远都能闻到血腥臭。” 便有人问:“是哪边的尸体?” 任二眉飞色舞地道:“自然是蠕蠕的。刚才我碰到杨家村的狗子,他告诉我是太守施的妙计,前两天都是假意抵抗,到第三日上故意让蠕蠕攻破城门。这蠕蠕也真笨,竟不知道平棘城门有瓮城。蠕蠕大队人马冲进去,早已埋伏在城墙上的官兵一番齐射,就将蠕蠕射死大半。如今蠕蠕损失惨重,应该很快要撤退了吧。” 众村民一声欢呼。年长的老者道:“既如此,咱们再待上一两天,应该就能回家了。任二你再去打听一下,看看其它村准备什么时候下山。”任二应了一声,又下山去了。 村民又在山上待了一天。次日下午任二回来报信,说蠕蠕已被官兵打得四下逃散,其它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众村民便纷纷收拾自己的包裹,欢欢喜喜下山去了。 刚到山脚,忽见远处来了一支骑兵,看样子并非官军打扮。直到那彪人马走近,才有人高呼:“不好,是山贼!”可哪里来得及,那些人刚一迫近,见人便砍。村民立时作鸟兽散,跑得慢的,全成了刀下之鬼。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一卷 大浪淘沙(16-20) 2024年2月4日 第十六回破庙 檀羽也不知哪来的劲,竟然一口气跑出了十余里。那支人马似乎目标并非村民,也没有追赶四下逃散的人。檀羽摸了摸胸口,倒也并不怎么痛,只是喘息却难以平复,有些提不上气来,他索性往地上一坐,休息一会儿。 刚刚大家都在逃命,慌乱中与兰英一家也失散了。此时檀羽孤身一人,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天色渐渐暗下来,檀羽心想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上一宿,明日一早先去看看兰英,便回槐沙集去。 檀羽一边想着一边缓步而行,忽见路旁有一个破庙,里面似乎还有火光,檀羽便跌跌撞撞走了进去。那庙中央生了一堆火,却不见有人,檀羽便大声问道:“有人在吗?小可路过此地,想在这里借宿一夜,希望能行个方便。”问了半天,却没有人答应,檀羽心想估计人走了忘了熄火,便四处打量起来。 忽然檀羽感到身后有个黑影闪过,庙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檀羽从手心一直凉到了后背。他胆子还真大,竟转过身去看了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你?”那人先出了声。 檀羽定睛一看,一人手持一柄宝剑,身着差役的服饰,站在门口。“冯参军!”那人正是那日抓秃发破羌的冯参军。 冯参军道:“你怎会在这里?”檀羽苦笑道:“怎么,看到我没死很诧异?不是你们的人要杀我吗?”冯参军突然加大声音道:“休要再提那帮鸟人!你可知我这左臂是怎么断的?”檀羽仔细一看,果见冯参军左边衣袖空空荡荡,便道:“想是被官军追杀时击伤的?”冯参军满腔的愤怒,大声吼道:“老子也是官军!还不是上了那帮鸟人的当,才会搞得如今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檀羽心知他定是被北海帮抛弃了,才会变成这样,于是说道:“你且息怒。如今你我是半斤八两,不如坐下来好生叙一叙如何?”冯参军一开始便看出檀羽身形羸弱,喘息不止,定然也是受了极重的伤,便放下了戒备之心与檀羽一同坐在了火堆旁。 冯参军长叹了口气,方言道:“唉,为了那帮烂人,我真是忙里忙外,付出了那么多。你知道吗?这已经是我替换的第二个人了。” 檀羽道:“我只听说你们是通过易容替换别人,那原本的冯参军呢?” 冯参军苦笑道:“自然是杀了。” “杀了!” “你别这样看,要替换成别人,不杀了怎么办?我知道,我们作了许多孽。我曾回去看过被我杀掉之人的家庭,一个妇人带着四个儿子,生活的艰难你应该能想象得到。”说着,冯参军闭上了眼,“永远无法弥补了。可是钟进财那厮,我让他收手,他不但不听,竟然对我下毒手。”说完,他的牙紧紧地咬住。 “唉,其实你能有这样的悔悟,已经比那些人好了。你可否告诉我,杀害李均的整个过程究竟是怎样的?” “那天李均和秃发破羌在得月楼吃酒,仇不问就设计引开了秃发破羌。然后,小向的男朋友葛环就假意和小向在那得月楼下的河滩上厮打,小向装出被葛环欺凌的模样。那河滩到晚间没有光亮,一般人并不会去注意那里。可身处得月楼上的李均却是武道高手,六识之聪敏远超常人,所以只有他能知道楼下有人在打斗。他和小向在陇西帮感情好,一眼看到小向正被欺负,当即跳下楼来帮忙。结果几个早已等在旁边的葛环手下立时一拥而上,将其击杀。仇不问正是利用了李均过人的六识和轻功,才会设计这样一个计谋。” 檀羽默然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个仇不问便是整个事件的元凶,他要为此事负责!” 两人正说着话,冯参军忽道:“有人来!”两人忙躲到了一尊破旧的佛像背后。不多时庙门撞开,一个少妇怀抱着婴儿闯了进来,行色十分慌张。就着火光,檀羽看清了那妇人的长相,虽然慌乱中头发有些凌乱,但却丝毫掩不住她清丽的容颜。 “郑羲的内人。”冯参军小声说道。檀羽也小声道:“你认识?”冯参军道:“赵郡第一美女李季奴。我们本有意替换郑家的人,所以见过。”檀羽道:“她怎会在这,看她行色匆匆,像是遇到什么麻烦。”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人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大美人儿,跑什么啊。”随着话音落下,进来两个柔然打扮的武士。其中一个武士道:“好标致的美人儿啊,就让小爷玩上一玩,又有何妨?”说着便伸手去摸那李季奴的脸颊。 李季奴吓得连忙往后躲,不住地求饶。 那武士有些急了,喝道:“放了你?老子辛辛苦苦穿越过来,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差点命丧在你们手上,我放了你,谁放我啊?老子来了这一趟,也要爽上一把再回去,今天你撞上爷爷算你倒霉。”说罢,伸手一掌便撕下了李季奴的半片衣裳。 “恐怕倒霉的不是她,而是你吧!”冯参军忽然现身,那两个武士还没看清他的摸样,冯参军便提起剑,大喝一声:“老子最看不起就是流氓,还想辱我中土良妇,拿命来!”手起剑下,立时便放倒了一个。这冯参军想来穿越前便是武道高手,虽失了一只手臂,身手仍是了得,不出两招,另一个也躺在了地上。 冯参军扶起已经瘫软在地上的李季奴,安慰道:“没事了。” 檀羽也从佛像后走了出来,正要与李季奴见礼,门外又响起了人声,却是一个女的:“好身手啊。” 只见一女一男两人走了进来。檀羽定睛一看,惊道:“是你?” 来人正是小向和那日同被查出中了“心蛊”的陇西帮另一位香主耿玄。见檀羽在,小向也有些惊讶:“你居然没死。”檀羽冷冷一笑:“就凭你,还杀不了我。”小向道:“你在这再好也没有了,等我清理了这个叛徒,正好请你跟我走一趟。” 冯参军见小向进来,知道自己一条命今天就要撂在这儿,也索性豁出去了,“不用你动手,我自己走,我要用一个光明正大的方式结束。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小向冷冷一哼。 冯参军转身又对檀羽道:“兄弟,原来的冯参军有一独女名叫冯令华,我死之后她就成了孤儿,真是可怜。兄弟如果可以,以后请代我照顾于她。” 檀羽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十七回贼首 冯参军来到那尊破旧的佛像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举起宝剑在自己颈上轻轻一抹。檀羽沉默着,朝缓缓倒下的冯参军的尸体深深地鞠了一躬。 檀羽转身对小向道:“我跟你走,不过我想先让冯参军入土为安。”小向尚未答话,旁边耿玄道:“我来帮你。”小向看了一眼耿玄,冷声道:“怎么,你也想学他?”耿玄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去搬运冯参军的尸体,忙了一会儿方才抬头道:“你怎知日后与他不是相同的下场?”小向恨恨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弄了半夜,总算将冯参军埋好,檀羽与李季奴恭恭敬敬在坟前拜了三拜。那边小向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说道:“可以走了吧。” 檀羽也不看她,转身先将李季奴扶起来,“那日听闻郑公子呼世伯为叔,那我可以叫你一声‘嫂’了。阿嫂,尽管放心,咱们不会有事的。”李季奴惊魂初定,此时也只能靠着檀羽这个小弟了,于是她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小向在旁边冷冷地道:“我的小英雄,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想当护花使者呢?”檀羽看着这个险些要了自己命的女人,忽然大笑起来:“想杀我吗?那还不动手?”小向见他如此表情,倒有些诧异:“知道你不怕死,不过此时我还不想杀你,留着你有用。”檀羽仍是不改笑意:“那我就静候了。既然现在不想杀我,那你说的这护花使者,我今天还做定了。” 在陇西帮时,小向就见识了檀羽的应变和辩驳能力,知道自己在嘴上占不到什么便宜,也就不再理他,只是押着二人上路。 檀羽扶着衣衫褴褛的李季奴,一会儿逗逗她怀中的婴儿。那孩子果真厉害,之前这般吵闹,竟一点哭声也无,此时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檀羽。檀羽逗逗孩子,又转头问李季奴:“眉眼真俊,有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一说到孩子,女人的母性便自然地流露出来,李季奴渐渐放下了之前的惊惧,温柔地看了一眼孩子,“还没起名呢,这个月底就要过百日了,到时候还要请你来喝百露酒啊。” 檀羽笑了笑,答声“好啊”。 李季奴看着檀羽,“难怪寻阳妹子日日为你这少年郎担忧,果然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小小年纪就这般了得,不知长大后会成什么模样。” “公主她还好吗?” “她挺好的,就是整日担心你。那天夫君快马把她送回庄上,立刻就派人去救你,可到了你遇袭的地方却不见你的踪影,大家四处搜寻,却始终找不到,也不知你是生是死。为这事,李帮主悔恨得差点拿刀抹了脖子。” “我让大家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那阿嫂你又是如何落入柔然人的手里?” “高平公做了太守以后……” 她话音未落,檀羽惊道:“高平公?” 李季奴道:“是啊,可能你还不知道。其实北朝皇帝要重新启用高平公领兵抗击内忧外患,这风声早几日便传出来了。那个北海帮正是知道了这些,才会千方百计对高平公一家人还有陇西帮下手。” 檀羽点点头,整个事情总算是清楚了。 李季奴续道:“不知柔然人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了高平公的爱徒藏在我们庄上,竟派人来攻打庄子。庄中虽也有不少会武的家兵,无奈敌寇太众,抵御不住,我阿翁与夫君便带着一些会武的家兵保护寻阳公主逃出了庄子,剩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就只好四处躲藏,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檀羽深吸一口气,“郑家果然是重情重义,连不满百天的幼子也顾不上,竟先保护公主。” 说话时,四人已在夜色中走了一柱香的工夫,来到一处军营。值夜的军士显然都认识小向,也无阻拦,檀羽和李季奴被带到了中军大帐中。 帐中有两人,一个将军打扮,一个谋士模样,想来便是假扮原荒土盟北海分舵舵主、后来的北海帮帮主钟进财和他的军师。那军师见小向进来,忙走过来拉着她手道:“回来啦?”小向也温情地叫了声:“环哥。”檀羽认清了这人模样,这一定便是杀害李均的元凶之一,小向的男朋友葛环了。 小向又对钟进财禀道:“帮主,属下奉命追杀叛徒,如今姓冯的已经授首。属下还带回来两个人。”说着她将檀羽、李季奴押到了钟进财面前,续道:“这个小孩便是坏了我们大事的那人。” 钟进财“噢”了一声,看了看檀羽,“你就是那个叫什么檀羽的?爷爷我花了那么大本钱安排的人马,眼看就要拿下平棘、扫平天下,竟被你这个小子毁了!” 檀羽冷声一笑,“就凭你这猪头,还扫平天下?” 钟进财气不打一处来,直叫道:“给我押下去,明天攻城之前,我要拿他的人头祭旗!” 说罢,他又转头去看李季奴,忽然眼神一亮,忙问:“这是谁?”小向正要回话,那钟进财却忙不迭地道:“好漂亮的妞儿啊!抬起头来让我看仔细了。算了算了,把她给我押到后帐去,我先劫个色。”言语间尽显色迷新窍之气。 “帮主请稍等,属下尚有要紧军情禀报。”旁边耿玄突然说道。 第十八回内讧 钟进财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道:“你这厮真扫兴。别着急,等会儿啊,就一下就出来。” 耿玄欲再说话,葛环抢道:“帮主,如今军情紧急,瞬息万变,还是先听耿玄禀报,等拿下了平棘,到时就算帮主要收尽天下没女,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钟进财闻言,恨恨地望了耿玄一眼,“也罢,先将这二人押下去严加看管,等老子打下这鸟城,要玩她三天三夜。” 便有侍卫进来将檀羽、李季奴带了下去。刚出帐门,忽见两个将军走了过来,还未进帐,其中一个将军便叫道:“钟进财,听说你们的计谋全都败了?咱们还是要强攻这平棘城?那弟兄们可不干!”檀羽还欲细听,却被侍卫推搡着来到了一个空帐中。 檀羽新中甚觉奇怪,不知刚才那两个将军是什么意思。他感觉今晚的事情有些蹊跷,各路人马一拨又一拨的上场,自已还没缓过气来,就被关到了这敌营中,似乎这中间有无数个圈套,一圈又一圈的,始终解不开。 李季奴看见檀羽在沉思,不好去打搅他,但新中的话又怕没时间说出来,于是小声说道:“贤弟,如若我真被那恶贼侮辱,我是断断不能再活的。我知你的处境比我更加凶险,不应该难为你。但此时我也没别的法子了。此子是夫君的血脉,如果有一丝的机会,也希望你能替我保全他。”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她发先檀羽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还以为檀羽是新中担忧明日被拉去祭旗,也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谁知檀羽口中却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 李季奴小新问道:“什么不会的?” 檀羽忽然抬头看着李季奴,“阿嫂,我感觉这军营中有人在帮我们。不但阿嫂不会有事,便是小弟,也似乎可以有惊无险。” 李季奴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问道:“那我们先在该怎么办?” 檀羽道:“今晚恐怕是不能安寝了。阿嫂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让孩子也休息一下。我们可能还要被折腾呢。小弟的咳喘病十分难受,我想睡一会儿。” 李季奴早看出檀羽身体虚弱,只是适才险象环生,没来得及问。此时她便将怀中婴儿放到地上,说道:“你枕在我的腿上吧,这样也许会舒服一些。”檀羽一路上一直苦苦支撑,此时反而放松下来,于是也不客气,倒在李季奴怀中,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睡到约莫三更时分,忽听得营中喊声大作,檀羽连忙爬起来。只听得帐门口有人高声问:“怎么回事?”有人高声答道:“快跑吧,静轮宫和麦积山的人打进来了。” 檀羽立时明白,贼寇发生了内讧! 檀羽正想着能否趁乱逃走,帐门忽然开了,葛环和小向带着几个军士走了进来。葛环呼喝一声“带走!”便有军士上来押着檀羽、李季奴出了帐门。葛环与小向骑上马,指挥军士往中军帐奔去。此时钟进财正提着大刀立马中军帐前。葛环道:“帮主怎么还不快走?”钟进财怒气正盛,喝道:“陈阵、曲忍这两个畜生,难道还敢杀我不成!”葛环急道:“帮主不可逞一时之意气啊。”钟进财道:“休要多说,整顿人马,我要去会会这二人。”说罢两腿一夹,竟真的朝喊杀声方向冲去。葛环无奈,忙令众军士跟上。 刚到西辕门,便看见前时见过的那两名将军领兵赶到营前。钟进财催马上前,喝道:“你们两个混帐,竟敢造反!” 其中使一柄红色弯刀的将军回道:“钟进财,我们忍你很久了!永远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不就你老爹有几个臭钱嘛。你问问这里,有哪个是甘新屈居人下的主。” 这时葛环打马上前道:“二位将军,恐怕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放下兵器,我们再从长计议为上。” 另一个使剑的将军道:“没什么好计议的了。一开始你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兵不血刃拿下平棘。好了,计划失败只能强攻,你们自已就挑刚被柔然人打得稀巴烂的西城门,把最难啃的北城门留给我们。与其被官军杀,不如先杀了你们这帮奸险小人,兄弟们落草当土匪去!” 葛环闻言,小声对小向道:“这计划是谁走漏出去的?”小向看了眼众军士,摇了摇头。葛环又转头对钟进财道:“帮主,看来我们败局已定,切不可恋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撤吧?”钟进财牙齿紧咬,恨恨地看着对面,他也知道自已的军队被偷袭之后损失惨重,此时绝不是对手,只好忍气吞声地道:“那就撤吧。” 葛环便命令几名军士上前抵住,自已则与钟进财、小向拨转马头,往东辕门撤去。小向匆忙间顺手拎起被押解在旁的檀羽,横放在马背上,疾驰而去。 檀羽横躺着,竟不担忧自己生死,反而担心起李季奴来,别乱军一到,遭遇什么不测。他抬眼张望,却不见李季奴的身影,适才明明与自己在一处,怎么却不见了? 钟进财三人带着残余的士卒夺路而逃,可断后的军士竟像没有抵抗一般,静轮、麦积两派在后面仍是紧追不舍。 钟进财回头问道:“我几万人的军队,怎么就剩这几个了?” 葛环叹了口气道:“虽然人数不少,可这些人有几个是真能打仗的。前几日听说要强攻平棘,已经跑了不少人。今晚听到喊杀声起,很多人还没看清敌军是谁,便缴械投降。此时剩这几个,也是平时给了许多好处,才愿意跟来的。” “昨日饮马黄河时,还是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现在竟这副狼狈模样,真是……” 钟进财是气不打一处来,忽然见到横卧在小向马上的檀羽,就像找到了出气筒一样,挥刀便欲砍了檀羽的头。小向见状忙举剑格开,喝道:“帮主,不可莽撞!”钟进财将刀往地上一戳,大叹一声:“唉!” 一拨人马便继续向前逃命。慌不择路之下,来到一湾小溪边。葛环叫军士赶紧去查探此地是何所在。忽然,对岸亮起灯火来,一彪人马踩着水便冲了过来。为首一个少将军,口中大叫:“贼寇休走,小爷秃发破羌来也!” 第十九回脱险 秃发破羌领着一彪人马,转瞬即到眼前。秃发破羌喝道:“钟进财,今日你的死期到了!”说罢便要上前接战。 这边小向忽的叫道:“秃发破羌,认得此人吗?”说着便将檀羽提了起来,举剑架在他脖子上。 秃发破羌定睛一看,慌的勒住马,道声:“贤弟!” 葛环冷冷一笑,“认得就好。那就请小将军放我等一条生路,否则我等虽死,也要拉上个陪葬的!” 秃发破羌抿抿嘴,甚是为难。思索良久,方道:“也罢,你们走吧。” 葛环一抱拳,道声“多谢”,便率众人飞奔而去。 如此顺着大路直奔出几里地去,三人方才少歇。这时葛环再回头看,后面一个军士都没跟来,心想人腿哪里跑得过马腿,也就不再理会。 钟进财问道:“军师,如今我们该去哪里?” 葛环想了想,“中原恐怕已难有我等容身之处了。昨日小向对我说,柔然的吴提已率残部退回本国,以图东山再起。不如我们去投靠于他,柔然国力强盛,我们卧薪尝胆,数年后再图中原,何愁大事不成。” 钟进财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三人便继续往前,此时天已微微亮了。正走时,忽见前方大路中间站着一个侠客模样的人。 钟进财喝道:“前面那厮休要挡路,赶紧让开,若是迟了,休怪爷爷手中宝剑无眼。” 那侠客声如洪钟,大喝道:“好你个钟进财,狗眼都长地上去了,连老夫都不认得了吗?” 三人策马靠近,方才看清那侠客身形魁梧,串脸胡须遮住了半张脸,手握一根竹杖,上挂一只酒葫芦,威风凛凛,势可杀人。 钟进财道:“你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侠客凛然道:“荒土盟盟主吕罗汉。” 三人闻言皆是大惊。天下三大门派的掌门,俱是武林中顶尖高手,有武魂之誉。眼前这位盟主吕罗汉,其父吕温曾是皇帝拓跋焘的禁军将领,武艺超群。吕罗汉少时便以武才闻名,战场杀人、以一敌千,乃是当今属一属二的人物。碰到这样的人物在前,谁还有活命的可能。 只听吕罗汉喝道:“你们两个不肖子弟,今日便随我回总舵接受惩戒!” 谁知那钟进财却是个愣子,竟挥起大刀便向吕罗汉砍去。他胯下马刚一接近,眨眼之间,便从马上滚翻下来,登时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这边葛环、小向见吕罗汉的武艺竟已到如此恐怖的程度,还没见他如何出手,钟进财便已倒地。小向声音颤抖着道:“你……你别过来……我……我有人质。”说着便将檀羽高举起来。 哪知那吕罗汉哈哈笑了两声,右手一伸,就感一股真气来袭,硬生生将檀羽从小向手上夺了过来。 他两人知道在此人面前,今日这小命就要交代了。小向急道:“环哥,你快走,小妹拼死也要拖住这个变态。” 葛环急道:“你走!你并非荒土盟中人,他或许不会为难于你。记住,一定要替我报仇!”说罢,他在小向的马上一拍,那马便狂奔逃走。 吕罗汉果然并无追赶之意。这边葛环奋起宝剑,便向吕罗汉砍来。 吕罗汉躲开来剑,手一扬,便锁在葛环的喉咙上,一声喝问:“快说,心蛊的解药何在?” 葛环道:“什么心蛊?” 吕罗汉叱道:“死不悔改!”手上一用劲,葛环头一歪,也离开了人世。 檀羽看着葛环的尸体,向吕罗汉道:“多谢吕盟主救命之恩。此人阴谋杀害陇西帮的李均,此时总算是伏法了。” 吕罗汉道:“荒土盟弟子一向以侠义为本,不想竟出了这等歹人,真是我盟中之耻。” 正说着,前面又过来一队人马。走得近了,方见为首的正是陇西帮帮主李灵。 那李灵翻身下马,还未来得及与吕罗汉打照面,便一把抱住檀羽,“贤侄,看到你没事我总算放心了。适才听破羌说放走了贼首,我还恼他呢。是我那日大意,致你受此大难,是我的罪过啊。” 檀羽忙道:“世伯何出此言,小侄命硬,不妨的。”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檀羽忽见来的人群中竟有李季奴,连忙上前问道:“阿嫂你没事了?” 李季奴见到檀羽,深深的一个万福:“奴家和幼子拜谢贤弟救命之恩。” 檀羽忙将她扶起,“阿嫂何须如此,我什么也没做啊。倒是你,是如何逃出那乱军之中的。” 李季奴道:“是耿香主救了奴家。” 檀羽大惑不解:“耿香主?” 李灵笑着解释道:“说起来这事还多亏了贤侄你临走时那番话。” 檀羽这才想起自己离开陇西帮时,曾对李灵说起自己对陇西帮众香主的看法。 李灵续道:“按照贤侄当时的说法,我重又进去探视他们,那仇不问果如贤侄所言,中毒已深、难以救药,我已废去他的武功,另行关押。所幸的是,耿玄倒是中毒不深,经我开解,得已恢复心智,看来心蛊之毒还是可以自解的,并不一定需要什么解药。后来我把这事和德正一说,德正的幕僚李真奴立刻就想出了将计就计的法子,让耿玄回到北海帮。一来可以恃机离间敌军,二来也可以充当内应。昨夜听郑羲说他内室遇险,我立时就命人告知耿玄想办法救人。谁知适才乱军之中,虽救出了季奴,却让贤侄落在了小向手中。” 檀羽道:“原来如此。耿香主如今何在?” 李季奴道:“耿香主说自己罪孽深重,已决意云游四方,不再介入红尘。临走时,他让奴家告诉贤弟,感谢你那日在闭关室中的当头棒喝,让他想明白很多道理。” 这边大家说得开心,李灵这才过去和那吕罗汉抱拳见礼:“吕盟主,何时驾临平棘的?破羌说前方已伏下奇兵,我道是谁呢,竟是你这盟主亲自出马。德正的面子可不小啊。” 吕罗汉也抱拳笑道:“李帮主一向可好?半月前,李狂儒骑快马到总舵,带来了德正兄的口信,言道有几个荒土盟弟子结成什么北海帮,欲在平棘作乱,请我出山收降。德正请孝伯亲自来送信,我知道他是希望此事按江湖规矩处理,所以我才让孝伯先行一步,告诉德正我在此处等那几个不肖弟子。实不相瞒,南方也有几个弟子在闹事,老夫最近可跑了不少地方。” “噢?那南方情况怎样了?” “跟这里差不多,除几个逃往南朝的残余,其他人都伏诛了。” “既然诸事已了,这就请吕兄前往平棘城,小弟作东,我们喝他三天三夜,不醉无归。” “只要有酒处,某向来不会推辞。” 他们抬脚欲走,檀羽忽道:“世伯,小侄这些日子落难,多亏在附近一户农家中休养。昨日兵祸一至,便与他们失散了。小侄想去看看他们是否已经没事。” 李灵便回头叫李璨道:“好生保护贤侄,万不可再出丝毫意外。” 李璨道:“帮主放心,要是少了根毫毛,属下就拎自己的脑袋来见你。” 檀羽于是告别众人,与李璨问明道路,便往兰英家去。谁知刚到村口,见到的却是一片废墟,村子竟已被夷为平地。 第二十回黄昏 檀羽忽然心中一阵作呕,原来是空气中仍飘荡着的一丝血腥气刺激了他。这前几天还安详如斯的小村,此时竟处处都是断肢残臂、哭嚎之声。 檀羽还来不及感慨,便与李璨四处搜寻,不多时就找到了一个相1的人,就是兰英家隔壁的吴四兄。那吴四兄半条胳膊已被砍了去,全身血淋淋地。檀羽赶紧上前唤了声:“四兄。” 吴四兄见是檀羽,忙道:“公子,快去看看吧,阿英就在那边山脚下。”檀羽忙顺着他指的方向跑过去。只见兰英正跪在地上哭泣,旁边躺着两具尸体,赫然便是兰英的父母。 檀羽走过去,轻轻跪到兰英身边。兰英见是檀羽,哪里还忍得住,一把抱住他,放声痛哭起来。檀羽轻叹口气,也就任由她哭泣。过了许久,兰英哭得累了,才放开檀羽。 檀羽轻声说道:“还是先让老人入土为安吧。”他此时眼眶也是红的,但兰英痛失双亲,此时最要紧的,还是替她料理后事。兰英哪里还有主意,全听檀羽安排。 于是檀羽站起身来,再看了看两位老人,心中一片酸楚。前几日此地还是平安祥和,一夜之间,竟是家破人亡。他心里默默为老人致了哀,然后才叫李璨一道,在一个土坡上挖个深坑,将老人埋了进去。 兰英见父母入土,又是一阵痛哭。檀羽跪在坟前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方才轻轻地抱住兰英,让她尽情地再哭上一回。 就这样直到晌午时分。李府的下人突然跑过来,报道:“家主和李夫子,还有公主、秃发公子,都在前面的破庙中拜祭冯参军。请你这里的事情了结后务必去破庙中相见。” 檀羽点点头,又回头轻声问兰英:“兰英姊,你打算去哪?” 兰英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檀羽看着兰英,良久,忽然说道:“去我家好吗?我想照顾你,一生一世地照顾你。” 兰英呆呆地望着檀羽,似乎 还没反应过来。 檀羽竟过去拉起她的小手,坚定地道:“我要娶你,我长大后一定娶你。” 兰英这才听明白,脸上“刷”地一片绯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檀羽紧握着她双手,等了好一会儿方道:“你不回答,那就是同意了?” 兰英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是娇羞无限,这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檀羽轻轻一笑,用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紧紧地将她拥在了怀里。 旁边李璨见状,笑着拱手道:“恭喜贤弟喜获良眷。” 檀羽回礼道:“多谢师兄。师兄在此为小弟作个见证,日后若辜负英姊,你就把小弟的脑袋拧下来。” 他刚说出这话,就感觉适逢大丧,这样的笑语颇有不妥。谁知李璨闻言却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不如我就认这位兰英小妹作义妹,日后你若欺负我义妹,我可不饶你。” 兰英刚失去了两位亲人,这一下子又多了两个,悲喜之情殊难逆料,只得轻声说道:“你把他脑袋拧了,我不成寡妇了吗?”李璨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于是,檀羽便携兰英又在其父母坟前拜了三拜,说道:“请二老放心,将英姊交与我,日后定不叫她受半分委屈。”说罢站起身来,三人方才离去。 到得破庙中,发现此地来了不少人。李顺、李孝伯、郑羲、李季奴、秃发破羌、寻阳,还有那日李府中见过的李真奴公子。 寻阳见檀羽进来,忙跑上来说道:“羽郎,你怎么才来啊。” 檀羽拉住她手,柔声道:“你还好吧?这几日心中一直都在担心你。真是多亏郑公子,能让你平安无事,” 寻阳急道:“羽郎,师尊要赴京任职了,我不能再留在这里。郗家已来信催我回去,我马上就要走了,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说着,竟又急得哭起来。 檀羽伸手替她抹了泪,安慰道:“公主素日坚强,今日怎的如此?金乡又不远,过几日我就去寻你可好?郗家要是欺负你,就回赵郡来,好不好?”寻阳被他一哄,这才变哭为笑。 檀羽又握了握她的手,待她平静下来,方才走到李孝伯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叫声“师尊”。 李孝伯抚抚他的头,说道:“我走这几日你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危难之际堪当大任,你没有让为师失望。” 檀羽摸着后脑,尴尬地笑了笑。 旁边李顺道:“自衣冠南渡、五胡乱华以来,这汉晋承平之世一夕改变,我古老华夏正面临一场前所未遇的浩劫。贤侄、真奴、羲儿、破羌,这天下的未来,恢复承平的希望,可就着落在你们这辈人身上了。” 秃发破羌道:“几位贤弟,愚兄虚长几岁。不如今日便在这佛前起誓,咱们要为天下百姓活此一生,如何?”三人皆答了声好。于是四个晚字辈便搓土为香,在那佛像之前,恭恭敬敬,八拜成礼。 拜完,秃发破羌走到檀羽身边,从怀中摸出一块血红的玉佩来交给檀羽,道:“贤弟,虽然你还只有十二岁,可我观你近日的作为,勇往直前、不顾一切,已具国士之风。此玉乃是李均赠与为兄的,如今转赠于你,宝玉佩士人,希望贤弟能在未来的乱世中,仍然保持这样的执拗,为天下人做更多的事。” 檀羽双手接过那玉,佩在腰间,说道:“兄长美意,小弟受领了。日后定当竭尽所能,完成我等今日誓言。” 那边寻阳却嘟起嘴来,抱怨道:“师兄这评价一点都不确切呢。羽郎那么聪明,哪有‘不顾一切’啊?”众人见这小女生气时的一副可爱表情,都忍不住一笑。 旁边李真奴替秃发破羌解释道:“兄长的意思是,身具国士之风者,就应该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那份决绝。四弟那天舍命救公主,我看确有此种性格,兄长这话说得确切。”秃发破羌闻言,连连点头。 寻阳还是有些不服气,却又争不过李真奴,只好转而对檀羽道:“羽郎,这位阿姊就是你受伤的时候照顾你的吗?” 檀羽这才过去拉着兰英的手,向众人介绍:“英姊这些日子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否则我恐怕早就暴尸山野了。英姊的父母昨日惨遭贼寇屠戮,我已经答应要照顾她一生一世。”众人纷纷扼腕。 李真奴道:“张敞画眉,贤弟颇有先贤遗风啊。” 寻阳却又嘟哝道:“原来羽郎这几天有这样的温存,害我白担心一场。”檀羽笑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边郑羲说道:“今日世伯在,不如给幼子取个名儿吧?” 李顺看看李季奴怀中的婴儿,想了想道:“就叫郑懿吧。” 李孝伯道:“德正是想告诉此子‘好是懿德’?” 李顺道:“是啊,那钟进财之流,不就是败在不可一世上吗。” 诸事完毕,李顺便率秃发破羌和李真奴出发了,寻阳也回了郗家。众人一直送到十里外方才告辞。檀羽拉着兰英便随李孝伯从西门而入,沿着那天来平棘的方向,原路回家。 此时天已近黄昏。看着一缕残阳照到被打得残破的西城墙,想着那日刚来平棘时,此地是何等繁华,檀羽感慨良多。那些把人生当儿戏的人,不过是些愚蠢的俗人而已。他们虽有较之旁人先天的优势,可除了破坏,他们又做了什么呢?他们来这时代走了一趟,貌似轰轰烈烈、战乱四起,可他们也不过只是几个匆匆的过客,到头来什么也没留下,就如一抹浮云,风一吹就散尽了。 不自觉的,他想起了《中庸》中的句子: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这个“诚”字,不就是用真实的情感去面对本应真实的人生吗? (第一卷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二卷 乱起河东(01-05) 2024年2月12日 第二卷乱起河东 第一回耕读 回到槐沙集,檀羽开始了他隐居耕读的生活。 李孝伯虽早在集中开席授课,然而真正执师礼拜入门中的,檀羽是第一人。因着平棘的事,李孝伯对这个长徒甚是青睐,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檀羽本就家学深厚,资质又属极佳,再遇良师,其学问长进之快,远非常人能及。 不过很快,在朝廷对北凉的战争中,赴京任官的李顺就因得罪了政敌崔浩,被处以极刑。李顺本是赵郡李氏在北魏朝廷中最重要的代表,此时他身首异处,自然也让赵李一族沉于黯淡。从此,李孝伯便开始在各地游学,一年内极少留在乡里。好在眭夸出门较少,能够对檀羽的学问有较多帮助。所以大多数时候,眭夸扮演着实际上的师尊角色。 当然,大多数时候陪着檀羽的,还是只有一个韩兰英。 赵郡之战结束后,北方逐渐平定下来。韩均这个斥候队倒没经历什么像样的战斗,小队在战后便要原地解散。韩均苦央着木兰一道去怀朔镇,向渤海高氏拜师学习武艺。渤海高氏是当今天下闻名的武艺世家,族中皆是剑术高手。木兰挨不住韩均的死缠烂打,只能答应同往。不过也与檀羽相约,若有需要时,便来会合。 韩均队中的“北斗七侠”,除却韩均和木兰还余五位世家子弟,分别是襄国人綦毋怀文、陇人李熙、氐人杨大眼、清河人杨懿、以及长乐人殷绍。李熙出自陇西李氏,因家学关系,去了武林中三大门派之一、凉州的麦积山学武。杨大眼继续跟随韩均之父韩茂从军打仗。杨懿与檀羽一道先后拜入了李孝伯门下,随李孝伯四方游学。殷绍则去寻访仙人成公兴学习道术。 唯有綦毋怀文,本是木匠世家出身,因赵郡之战中为檀羽作人形模具,两下结了缘。战争过后,綦毋不愿再回家中,索性就留在了槐沙集做手艺为生。一来二去,檀羽和他成了生死兄弟。 檀羽认的义父母家的酒肆慢慢兴旺起来,攒下了一些积蓄,便在村中置了几亩田地。檀羽每日起一个大早,就到地里忙活半日,直到兰英送来午饭,便与她一同去书斋读书。这时兰英便做些手上的活陪着檀羽,檀羽兴致上来时,也教兰英读上几句,兰英本就聪明异常,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如此春去秋来,堪堪便过了五年,羽、英二人都已一十七岁。 …… 这一日,兰英跑到地里,唤正在忙着收割的檀羽道:“羽弟,六兄在家等你,赶紧回去吧。”檀羽忙擦擦脸上的汗珠,匆匆跑回自家酒肆。 来人是一对父子,这些年与檀羽过从甚密,正是郑羲与他五岁的儿子郑懿。檀羽见郑羲来,忙拱手见礼:“六兄,怎么想起来看小弟了?”郑羲笑道:“贤弟这副打扮,当真是要以耕读传家了?”檀羽道:“这几日秋收忙碌,也顾不得换一身行头,只好失礼了。”郑羲转头对郑懿道:“你这小子从小不习农事,看看你小叔。”檀羽笑道:“懿儿最近可乖吗?”郑羲摇头道:“都是被他阿娘惯的,心里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算了,不提也罢。今日来你这儿,一是带他出来遛遛马,二嘛好久没有吃弟妇烧的菜,我这肚里的馋虫又出来啰。”檀羽正要回答,郑懿忽叫道:“阿爹,我想去找阿文叔给我做纸鸢。”郑羲瞄了他一眼:“这个顽劣子。”檀羽便笑着点头答应。 待郑懿出门,檀羽方神秘一笑道:“六兄专程来家,必然不会只是这点小事吧。” 郑羲嘿嘿一笑:“你这断案第一,哪里瞒得了你。是你阿嫂,知你上次为救公主被震伤了肺脉,一遇天冷便禁不住咳喘。这些年她屡次为你寻得良医,你却总是推脱不去。这回找的这一位,可是京城中做过宫医的,你不能不去了。” 檀羽点点头,微笑道:“好好,依兄长之言,这回我就答应你,同去问诊。” “你真去?”郑羲没想到他答应这么干脆。 “当然是真去,难道是戏言。”檀羽笑容温和。 这可把郑羲乐坏了,当即快马回家,将檀羽松口之喜事告知了季奴。 这时,兰英从后堂走出来,过去挽住檀羽的手臂,柔声道:“匡正中原乱局、治愈崩坏的人心。羽弟终于决定了?” 原来,郑家为了报檀羽救命之恩,这些年一直为他寻医,可檀羽却不愿领受。这一次他欣然答应前往,并非因为想通了什么,而是因为前不久来到槐沙集的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就是檀羽熟知的光子。 光子来的时候,是带着满脸的沮丧。檀羽不用问,就知定是牛盼春的计划又出了状况。 果然,光子带来了一个于他们而言相当大的悲剧:牛盼春口中的那位未来将要权倾天下的文明太后冯氏,其母被他安置在了皇三子拓跋翰的府中,然而近日在临盆之时却不幸难产,母子都未保住,死了。 这个悲剧意味着,牛盼春口中所谓影响后世千年的文明太后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听光子说,牛盼春为此绝食了三天,悲痛之情溢于言表。在他看来,文明太后是以鲜卑族立国的北魏汉化的关键,历史上,是她力排众议,推进鲜卑人汉化。没有了她,汉文明还是否能延续,都将成为未知之数。历史走上了另一条轨迹,也许对他那个时代的后人将影响深远。而他,已经被留在了这个时代,他无法获知这影响的后果,这让他寝食难安、无地自容。 然而,汉人正统出身的檀羽,理解不了这些,他从来不会相信汉晋以来的道统传承将要消失。他唯一知道的是,牛盼春需要由他来物色一个可以替代文明太后冯氏的女子。 檀羽对此只有苦笑,他对光子道:“我何德何能,贵主人未免把我想得太高了些。而且,我干吗非要去帮他弥补他的过错?” 光子道:“主人知道公子势单力孤,所以为公子寻了两个得力干将,待时机成熟,就会为公子介绍。主人说,公子是圣人弟子、儒家门人,即便没有认识我,也会以‘匡正乱局、治愈人心’为己任。如今,中原的河东地区正是乱局丛生之时,其背后必有穿越者在兴风作浪。若让这些人得逞,则天下危矣、历史危矣。希望公子能揭开这中原乱局背后的真相,将这些穿越者揪出来绳之以法。公子只要能完成这个任务,定能成为真正的大师,成为恢复历史正道的人。” 光子走后,檀羽把孤峰奇遇原原本本地对兰英讲了。檀羽问道:“英姊觉得,我能成为大师吗?” 兰英沉吟道:“我听眭夫子说,儒门的境界中,最低的一层称作‘学子’,是个读书人都在这一境界上。往上一层则称作‘儒者’,然后是‘君子’、‘贤人’,最后才是‘大师’。如果达到了大师的境界,那就可以主宰人心了。然而眭夫子说,即便师尊这样天下闻名的人物,也只到了‘贤人’的境界,离‘大师’仍有一步之遥。羽弟,要成为大师恐要穷尽一生之力。现在想想,就知道以后都要在奔波中度日,我有些不安。” 檀羽微叹口气:“既然当初进了儒门,就注定了这一生的劳累和辛苦吧。英姊一定要陪着我,好吗?” 兰英却紧紧握住他手,温言道:“只要跟你在一起,苦也是甜,就不会有辛苦了。奴家一定一生陪着你,助你完成所有的任务。” 檀羽听她如此真情之语,心中一阵激荡,动情地将她抱住,又在她唇边轻轻一吻。 这一吻之后,檀羽就将带着韩兰英闯荡天下,去完成“匡正中原乱局、治愈崩坏人心”的任务。这个任务将要伴随他的一生,助他成长,直至最终晋升到“大师”的境界。 …… 綦毋听说檀羽决定出门远游,自然要求跟随。于是立冬刚过,檀羽、兰英、綦毋三人,乘坐着綦毋特意为这趟旅程制作的一辆马车启程。这辆马车还由檀羽起了个名,叫行屋。 古氏夫妇、眭夸、还有集上的许多亲友,都来送行。檀羽这五年来,是乡民眼中最能干最孝顺的小子,离别之情格外深切。古氏夫妇看着这个老来的义子,欲哭无泪。 古庖道:“阿羽,出远门一切以小心为上,不可与人斗气争锋,出门不比在家,到了别人的地方,总是要记住四个字,叫‘入乡随俗’。” 檀羽点点头,握着两位老人的手,百感交集。这对老夫妻是在自己落难时收留,这五年来与这对父母日夜相伴,犊子之情何其甚焉。那边厢,兰英早已哭成个泪人一般,她自失去至亲后,古氏夫妇便如自己亲爹娘一般照应,如今要离别远游,不舍之情怎堪忍受。 如此这般依依惜别之后,三人踏上了出行的道路。檀羽漫长的人生之旅,就此展开。 (注:渤海高氏是后来高欢、高洋等人的祖上。这个家族勇武者甚众,也造就了北齐的许多传奇。) 第二回合气 首先是到平棘城与郑羲会合。郑羲是个常出门的人,送别的场面自然远不及檀羽三人。听完李季奴的几句唠叨,制止了郑懿要跟着去的要求,再亲一下刚满周岁的小儿郑道昭,郑羲便与檀羽三人一辆行屋,顺着官道,向西北而行。 北朝定都平城,从赵郡出发要翻越太行。檀羽因身患咳喘之疾,本就身体羸弱,经不起舟车劳顿,加之此时秋去冬来,正是物候干燥、西风肃杀时节;肺属金,肺上有疾之人在此时最受煎熬。如此双重难关,檀羽支撑不住,竟病倒了。 郑羲知道檀羽患病难受,也是驾着车慢慢地走,顺带沿途还可欣赏风景。檀羽可没那雅兴了,此时只能躺在兰英身上喘大气。还好檀羽这病也非第一次染上,以前每年都会来那么几次,兰英也有了经验,一面喂他吃些清痰润肺的食物,一面便在他耳边说说话、唱唱歌。檀羽有她这般悉心照料,虽身体难受,起码有了熬过去的力量。 綦毋坐在一旁,看着他二人,心中说不出的羡慕,“我要是能娶一个像英姊这样的小君,该多好啊。”外面郑羲打趣他道:“要我给你介绍一个不?”綦毋道:“不要,六兄尽诓我。” 兰英笑道:“眭夫子都说了,阿文是一脸的福相,以后一定能娶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子。”綦毋信以为真:“真的吗?”檀羽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咳咳……最好最好的女子……那不就是……英姊吗?”兰英笑着捋了捋他的头发:“好啦,都喘成这样了还说个不停。我也只有羽弟你一个人觉得好,可阿文要娶的,却一定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觉得好的。”檀羽道:“所有人觉得好……咳,那又怎么样……只有自己觉得好了,那……那才是真的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过去捏了捏兰英的手。这双虽只十七岁的小手,却比一般的富家闺女多了几分沧桑。 四人一路行,一路探寻河东地界的风土人情,观察牛盼春所谓的“中原乱局”。如此走了三四个月,从立冬走到开春,竟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这河东地近魏都平城,自魏平定北方以来,已休养生息数个年头,此地虽也不乏流氓强盗,但总体物阜民丰、安居乐业,并未得见乱局何在。 这一日,四人来到太原郡,一打听,这里有一座著名的天师观。 此时春暖花开,檀羽的病已见好转,听得这地名,忽道:“听眭夫子说,静轮宫的掌门寇谦之,经司徒崔浩保荐,成了皇帝的亲信,他的天师道也在这北地盛行起来。这个天师观,听名字就知应与这天师道有关。不如我们去寻访一番,看看这天师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道门?”郑羲自然是大赞一声好。于是问明道路,奔那天师观去。 太原三面环山,城池建在河谷平原上。一路行来,放眼平川,那天师观就建在这一片平地处。刚到宫门口,有执事的乾道迎上来,仔细看了看四人,问道:“几位来此何干?”郑羲道:“你这小道好生奇怪,来这道观,不是来烧香的,难道还是来打架的?”那乾道却皱着眉:“来烧香怎会是三男一女?很抱歉,今日观中有事,不便接待,请明日再来吧。” 四人满怀兴致前来,不想吃了个闭门羹,新里窝火,却只好悻悻地往回走。刚走没多远,却见路边一个老者,在使劲地摇头叹气。 郑羲过去问道:“老丈,你也是被这天师观挡在外面的吗?这观中到底有什么事,不让人进去?” 那老者边叹气边道:“唉,能有什么好事?一帮狗男女,在搞合气大会。” “合气大会?” “你想知道?我带你进去看。”老者也不多说,便带着四人绕到了天师观的侧面。 这天师观占地面积不小,只是四面围墙年久失修,已有些残破。老者带着四人从一处倒塌的围墙钻了进去,来到一处高台之上。老者指了指台下的一处大殿:“就在那儿,你们自已看吧。” 四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刚看一眼,兰英忽然尖叫了一声,赶紧用手蒙住眼睛,綦毋也是脸刷地红了,檀羽则在新里嘀咕:“男女合气之术啊!” 原来透过那大殿的门窗,只见殿中竟有几百对男女在行媾和之事。 郑羲啧啧道:“郑某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这阵仗还真是头一回见。”那老者早已是长吁短叹,连声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我这老骨头还是赶紧下黄泉吧,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檀羽问道:“老丈,这都是观中的道士吗?” 老者道:“有的是观中的,也有普通信众。这天师观的陆修静道长,原本是个得道的真人,那时在我们太原郡,有许多他的信徒。多年前,陆道长出外云游,隔了许多年才回来,回来之后就性情大变,开始提倡什么合气之术,说要回归自然、回归本原。” 檀羽道:“回归自然,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错啊?道法自然嘛。” 老者摇摇头道:“要是表面上听起来都不对,谁还信他。他所谓的回归自然,就是要像禽兽那样生活,抛开羞耻新,遇事先讲一个‘忍’字。比如,对于这男女情事,他说很多禽兽都有固定的发情期,而且从不对媾和之事害羞,人也应该如此。所以他才定下这样一个合气大会,让这么多人在同一时间干这不堪之事。” “这么奇怪的思想?我记得静轮宫掌教寇谦之道长,一向是反对男女合气的呀?” “非也非也。天师观虽以‘天师’为名,却并非北天师道,而是南天师道。南天师道盛行于南朝,据说这个合气之术就是南天师道的掌教、七大族宗之一的太原王氏宗老王玄谟所创。” 檀羽新想:“听说前几年北朝皇帝下旨“齐整人伦、分明姓族”,定下了七宗五姓,其中就有太原王氏。在这七大郡望中,又选了七位宗老代表七望,想来这王玄谟就是其中之一。” 他正想着,一旁兰英问:“如此有伤风化之事,郡守咋不来管管?”老者道:“别提了,太守说,人家关着门干事,他如何管得了。” 他刚说完,台下忽然走上来几个人,为首一人说道:“田老丈,你是不是疯了,把几个外乡人找来做什么,还嫌丢人不够吗?” 檀羽忙上前拱手一礼:“这位先生贵姓?小生檀羽,我们四人虽是过路,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原郡出了这等奇事,又岂是纸能包得住火的。” 田老丈介绍道:“这位王慧龙,是本郡的长者,曾做过荥阳太守。” 王慧龙拱手还礼:“客所言非虚,乡中出了这等丑陋事,本不应包庇,只不过此事牵连甚巨,已不是世俗礼法这般简单。故此才会加倍的谨慎小新。” “听长者之言,似乎别有深虑。” “四位不妨随我来。” 四人便跟着王慧龙从那破墙穿出,綦毋过去将“行屋”赶过来,一众人便由王慧龙领头,来到附近一户农家中。 刚进院门,一个半老的农夫过来跪倒在王慧龙面前,哭丧着道:“族老,救救我儿子吧。”王慧龙忙将他扶起,安慰道:“别着急,王显医师很快就来。” 檀羽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慧龙道:“盛家子女,都是陆修静的信徒。前些时,他的子女都病了,找了几个乡医,吃了几十剂汤药,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日益加重。医师们都说从没见过这等怪病。不光他们家,附近许多人都患了这种病。太原这些年无灾无难的,为何会突然流行起瘟疫来。这定与那陆修静的倒行逆施有关。” 檀羽沉吟片刻,“长者适才说的王显医师是……” “客从远来,或许不知。这王显医师是阳平人,医术精湛,四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当今四大医家中人称‘医宗’。我前几日派人去请,谁知近日病患颇多,所以耽搁了。咱们还是进去看看病患吧。” 众人走进房门,只见两男一女躺在床上,满脸的红疮,三人都在不停地抓挠。 王慧龙转身问盛家人:“不是让你用菖蒲水给他们擦吗?”家人道:“擦过了,根本不起效果。”说着,他转身对病患抱怨:“让你们去学那些污秽不堪的东西,活该受罪!”这家人适才还在跪求,现在又说这话,急切的心情可见一斑。 谁知一个儿子却向他顶嘴:“什么叫污秽不堪,像你那样每天赶牛下地就好了吗?”家人闻言又气又急。正要发火,门外突然进来一人向王慧龙禀告:“不好了,定襄永宁寺的人到天师观闹事来了。” 王慧龙带着一群人火速离去。 第三回书僮 郑羲道:“定襄,我们不是前两天才路过吗?难道他们想我了,又跑来找我们?”兰英被他一逗“扑哧”笑了出来。綦毋傻傻地道:“六兄,不是的。他们好像是来闹事的。”郑羲瞅了他一眼,“你这木头,再跟你待久些,我都不会说笑了。我没长耳朵,不知道他们来闹事啊。”綦毋瘪瘪嘴,不再说话。 檀羽道:“好啦,斗嘴也要分地方,赶紧走吧!”四人中檀羽其实年龄最小,但郑羲虽已为人父,却童心未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綦毋虽手艺出众,但头脑却略显简单。而兰英则对檀羽有天然的依赖。因此,这羸弱的檀羽隐隐就成了四人中的老大。 四人走出盛家,檀羽急道:“都怪六兄,在定襄的时候就想着找好吃的、喝花酒,不去关心民生疾苦。咱们赶紧跟去看看定襄的人过来做什么吧。”他心中着急着想要了解这整个乱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连声抱怨起来。 不过,说起看热闹,郑羲倒最是热心,也就不去理檀羽那么不给面子。 四人又回到天师观。守门的道士大概也看热闹去了,观门口竟没一个人,四人便径直走到了正殿太极殿前。 此时殿前已围了不少人,估计附近的乡民也都来看热闹了。最前面一群沙门,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粗犷僧人,想必就是定襄永宁寺来的。在他们面前,有几只被拔光了毛的鸡正在抢吃地上的米粒。每只鸡的脖子上都挂着一张纸条,上写着“天师观道士”的字样。以横肉僧人为首的一群人便一面看着一面哄笑。 王慧龙忍不住指着那个满脸横肉的僧人喝道:“许穆之,上次你来闹事,说老子不是佛陀,我已引经据典和你考证清楚了。老子西出函谷,就是去身毒国传道的,佛陀就是老子的化身。今天你又想做什么?” 那许穆之一脸阴险的怪笑,然后语气嚣张地回道:“王夫子,比读书我是没你有学问,但贫僧今日来却不是来比读书的。” “那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那陆修静的什么合气之术而来。道士们也是化外之人,怎会做这种污秽不堪的勾当。我释门弟子对此不满已经有许多时日了。既然天师观这么有本事,那我们两派就要来比上一比。” “比就比,你说比什么?”许穆之刚说完,从太极殿中又走出一个黑袍道士来。 许穆之见到来人,便突然拍起手来,拍了几下方冷声笑道:“好好好,陆修静,你果然有种!既然如此,明日巳时,便在此地,你我两边各出三人,来三轮比试,胜两轮者即为赢家,如何?” 那陆修静一抖拂尘,哼道:“甚是公平。” 许穆之再次击掌道:“爽快!至于比试的内容,第一项比法术,谁的法术精深者胜出;第二项比道术,你我之间辩上一辩,看谁的道术更加高明;第三项比医术,找两个相同症状的病人,谁能医好谁就获胜,如何?” 他一说完,旁边就有人问:“可是谁赢谁输,如何判断呢?” 许穆之听到他们说话,从人群中请出一位紫衣僧人来,说道:“这位跋陀罗尊者,来自佛陀的故乡天竺,中土法号觉贤。觉贤法师西秦时即来至中土,译经百余卷,是世人景仰的贤者。请他来做个公断,我想诸位当无异议吧?” 谁知陆修静道:“既然要找裁判之人,由你找的人岂能公允?”他看了看众人,又道:“也好,那就请这位王慧龙长者也一起来做判断。太原郡望王氏一族,唯这位长者德行为世人称道,请他做评判是再好也没有了。” 许穆之倒似有恃无恐一般:“很好,就请两位做评判便是。” 忽然,围观的人群中一人高声说道:“这比试真真有趣。两个评判岂不会各为其主、争执不下吗?不如就由区区在下来为诸位做个评判如何?” 许穆之道:“你是何人?” 众人纷纷去人群中寻找,却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十七八岁少年,手拿一只长箫,笑吟吟地站在人群中。 听得许穆之问,他答道:“小生姓陶,河西人士。区区不才,当年也在佛前聆听过教诲,我佛如来宣扬之佛法,至今仍铭刻小生内心之中,令小生无时无刻不以之作为行为之准则……” 他还未说完,那觉贤抢道:“一派胡言!我佛如来是何时之人,你这小子休要在此出言不逊。” 那陶书生一脸无辜地道:“我佛如来不是长生于世的吗?觉贤法师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如来已经死了?” “你!你!你!”觉贤被他气得竟不知该说什么。 陶书生则继续一副天真模样,“不瞒你说,我真见过我佛如来的呢。如来他老人家可慈祥了,不信你问我的书僮。” 众人纷纷去看他身后的书僮,一看之下,全场人都乐了。原来那书僮比陶书生还要矮一个头,面容白净,身形瘦小,背上负了一张古琴,比他身子还要长上一些,观其年纪,恐怕比陶书生还要小一二岁。 许穆之怒道:“这是哪里来的狂生,在此妖言惑众!” 谁知那书僮说道:“你凭什么说我家公子是狂生?”他说话秀声秀气,也平添了一分狡黠的味道。 许穆之似乎很生气,指着书僮大声喝道:“你们主仆一对,沆瀣一气,休要在此胡搅蛮缠,惹恼了贫僧,可别怪我动粗!” 书僮听他这恐吓之语,竟丝毫不觉胆怯,反而起了争强之心,朗声回道:“哼,你们不让公子当评判,那我们就和你比比,不就是法术、道术、医术吗?赢了你们两家,看还有何话说!” 那许穆之见书僮毫不给他面子,分明是要坏他的好事,便要当场发作。旁边的族老王慧龙忙劝道:“两位别再捣乱了,你们就算要比,这人数也不够啊,还是赶紧离开吧。” 谁知书僮似是打定主意要来搅局,向左右看了看,忽然就走到了檀羽面前,道:“这位公子,不知是否愿意来帮我们呢?” 第四回比试 檀羽没料到他会突然来问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那书僮却凑到檀羽耳边小声道:“别犹豫啦,输了又不叫你赔钱,随便玩玩呗。” 檀羽“扑哧”一笑,心想:“这书僮有趣得紧。不过,就是你不来找,我也正要和这些人打打照面。那个许穆之一副嚣张模样,哪里是什么化外之人,分明就是地痞恶霸,这牛盼春所谓中原乱局的祸首,肯定要有他的一份了。至于那陆修静倡导的什么合气之术更是莫名其妙,两下都不是什么好人,正好与他们斗一斗。”于是口中道:“好啊,我来帮你们。” 书僮欢呼一声,便又回头,一双剑目看向许穆之,喝问道:“我们人齐了,怎么样,你敢和我们比吗?不敢就赶紧认怂,我们不会介意的。” 那许穆之早已怒不可遏,见书僮如此挑衅,便一声闷哼,“很好!在这河东地界,还没有谁敢这样与我说话,小子,我记住你了!明日巳时,仍在此地,永宁寺、天师观和这小子,各出三人,胜场多者即算胜者。”说罢,便又向书僮扫了一眼,方带永宁寺之人尽数离去。 这边兰英见人离去,慌忙上前对檀羽小声道:“这个许穆之看起来这么凶,出门的时候阿爹就说不要与人斗气争锋,咱们一来就起冲突,会不会出事情?” 檀羽捏一捏她的手,自信地道:“英姊放心,我自有分寸。”便走过去向那陶公子一礼:“在下檀羽,她是我未过门的内人,这二位是我的朋友。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陶公子见他过来,忙还礼道:“在下陶贞宝,他是我的书僮,名叫……” 没说完,书僮就抢道:“叫我兰儿吧。公子,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坐着,慢慢商量明日之事。” 檀羽见状,微作一笑,“陶公子这位书僮真是聪明伶俐啊。英姊,要不我们和他们一道吧。” 兰英答应一声,众人就回到太原城中,找了一处酒家坐定。 这时,檀羽方将兰英的担心说出来:“那个许穆之有些难缠,我看你们两位也是文弱之身,这回惹了他,怕是要引来杀身之祸?” 陶贞宝尚未答话,兰儿倒先脸露不屑地道:“原来檀公子是个懦夫公子啊,早知道我就不找你帮忙了,唉。” 檀羽见他脸上调皮多于傲慢,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道:“反正找都找了,现在你翻悔也来不及喽。” 兰儿哂了一声,瘪一瘪嘴,生气不理他。 陶贞宝方解释道:“不瞒檀公子,其实我和兰儿就是跟着那许穆之一行来到这里的。我们前几天从定襄路过,听说他们要来找太原天师观的麻烦。那天师观是南朝的道派,兰儿的家人是被南朝皇帝所害,故而想到要来这里捣乱。” 檀羽唏嘘道:“原来兰儿与在下,倒有相似的身世,难怪刚才觉得与他似曾相识。” 兰儿听檀羽这般说,却不询问究竟,反道:“懦夫公子,明天的比试我们要赶紧分一下工?” 檀羽回头见他脸上有取笑之意,便也笑道:“都说了我是懦夫,那你就直接定呗,你不是说随便玩玩嘛。” 兰儿道:“有两位公子在,随便玩玩也够胜他们了。要不公子比第一轮,懦夫公子比第二轮,我比第三轮吧。” 陶贞宝道:“第一轮比法术,可 我会啥呢?”檀羽道:“那他们会啥?手劈大树?刀山火海?”郑羲道:“这种江湖把戏我见得多了,我们应该能拆穿。”陶贞宝道:“难道我随便吹段箫就行了?好吧。”众人都莞尔一笑。 檀羽道:“那我呢?道家的学问我也是很浅陋的。” 兰儿白了他一眼:“果然是懦夫。” 檀羽被他一抢白,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反问道:“那你的医术也肯定没问题啰?” 兰儿犹豫了一下,“小时候看过村里的兽医给牛治病,算不算?”众人一齐厥倒。 兰儿又道:“我刚才是这样想的,既然公子第一轮十拿九稳了,第二轮懦夫公子又是铁板钉钉,那第三轮我就不用比了嘛。” 檀羽恍然大悟,原来他刚才那样分配,倒有他自己的深意,取笑道:“人家说你是刁仆,还真没说错啊。”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又聊了一会,兰儿忽道:“懦夫公子,你们那驾马车又大又结实,坐里面应该很舒服吧?”檀羽笑道:“你想试试吗?要不叫阿文带你去城外转转不就行了。”兰儿拍手称好,便缠着綦毋出去兜风了。 于是当晚,众人便在客栈中住下。 刚过掌灯时分,檀羽和兰英两个早早进了房。兰英点起一盏烛火来,坐到檀羽身边。檀羽便轻轻搂住她的腰,让她靠住自己,两人呼吸相对,不自觉地就亲昵了好一阵。 这时,兰英方小声问道:“羽弟,今天遇到这么多事,这个就是光子说的中原乱局了吧?” 檀羽道:“太原郡地近平城,乃是大魏的河东腹地。可是,在这样的天子脚下,流行的竟是南天师道,这不是很怪的事吗?世人皆知,南北朝是死敌,有我没你。虽然近些年双方没有直接冲突,总体还算平和,可剑拔弩张之势却丝毫未减。可见,要调查这中原乱局,就非得从这两派的争斗着手,这也是我同意和兰儿他们一起参加比试的原因。” 兰英点点头:“说起来,那个陶公子和兰儿真有意思。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跟他们好像似曾相识。” 檀羽诧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呢,真是奇怪。可到底是哪里见过他们,我又实在想不起来。” 两人想来想去,却又总是没有什么记忆,只好作罢。 次日一早用过早饭,一行人便到了天师观。两派比试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前来看热闹的乡民围成了山。 此时大殿门口已放了三张茵席,除了王慧龙和觉贤外,中间还留了一个位子,听乡民说郡守也突然想来凑热闹,那位子就是给他留的。天师观的道士与永宁寺的僧人,分列左右两旁,一边皂衣方冠、一边光头粗布,倒也泾渭分明。陶贞宝则率着大家站到了下首静候。 檀羽心里狐疑:“这么个小小的比试,怎么倒惊动了太守?” 不多时,便听得郡守杨烈到了,众人纷纷恭首见礼。 杨烈径直走到主位上坐定,一副市侩的模样,说道:“郡中也有些日子没有聚这么多人。今日天师观与永宁寺来一场这样的比试,可以很好地丰富本郡的民间活动嘛。很好,以后这样的形式要多多提倡。” 待众人就位,王慧龙便朗声道:“比试开始,第一轮比法术,请三方各派出一人。”三方阵中便各自走出一人来。王慧龙道:“那么谁先开始呢?” 场中三人互相看了看,陶贞宝忽举起手来,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客气,那在下便先来献丑了。” 他说罢,便拿起手中箫,幽幽地吹奏起来。 那乐声一开始静谧而深邃,似乎一望无际,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那悠扬,把人带到了皎洁的明月下、浩瀚的沙海之上。这时,风起来了,吹得人心旷神怡,那风中有一丝黄沙的苦涩。风越来越大,眼前的景象开始迅速变换,沉静的沙漠突然起了沙浪,天空开始变得灰暗。沙尘暴就要来了。于是人开始摇晃,脚下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一声呼啸的龙卷风过来,听得人耳中嗡嗡作响。又一声,沉沉地撞击着脸颊和身躯,全身被裹入了沙海。“嘭!”头上如一道闷雷震响,打得浑身酥麻…… “停!”一声怒喝中止了乐声,太守杨烈道:“这什么破曲子!听得人头皮发麻。赶紧下一个。”他一说完,下面一阵骚动,围观人群中有人一起大骂曲子太差,有人则吓得惊声尖叫,一时间吵嚷不停。 檀羽也定了定神,发现兰英正紧紧地抓着自己,回头看了她一眼。兰英还在后怕着问:“羽弟,这是什么曲子啊,让人惊心动魄的?”檀羽摇摇头道:“我对曲子了解不多,不知道古曲中竟还有这样一首激扬澎湃的。” “这叫《关山月》。”旁边兰儿说道。 第五回意念 檀羽恍然大悟,汉乐府中为河西戍边将士而作的名曲,特意表现战争的残酷和将士们的付出。有汉一代锐意进取、开发河西之地为后世谋福,多少将士为此埋骨他乡。也只有那样的时代,才能奏出这般惊心动魄的曲调。而自晋以来,世家大族日渐柔弱,这样的激扬曲调已经极少有人能吹奏了。 郑羲道:“陶公子看起来弱不禁风,没想到这乐中竟带股杀气,看来这一场我们是赢定了。” 此时,陆修静上前说道:“我们天师道人日日与飞禽走兽为伴,时日一长,禽兽便与我等心灵相通。贫道这位师弟就因为常与信鸽相伴,竟有一只灵鸽飞入他的腹中。” 说着,他指了指场中的天师观道人,那道人便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竟听见从他腹中发出了几声鸟鸣。 围观群众一片欢呼,那边杨烈更是站起来拍手叫好,道:“这个好,这个有意思。” 下面郑羲小声道:“这是腹语术,许多人都会这个。厉害的高手可以直接用腹语术与你对话。此人学艺不精,不过只能叫上一两声,却到此地来招摇撞骗。待一会永宁寺的沙门比过,我们再一并揭穿。” 檀羽则叹了口气道:“适才陶公子的《关山月》如此美妙,却无人喝彩,反倒是这半吊子的腹语之术如此受欢迎,也难怪这天师观能聚集如此多的信众。”他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难道陶公子真是曲高和寡吗?恐是因神州陆沉、人心崩坏,此时之人已经没有魏晋时人那份闲情去欣赏佳乐了吧。 正想着,王慧龙说道:“这位陶公子和天师观都已比过,下面就看永宁寺的。” 说罢,只见永宁寺的僧人不慌不忙地取过来一根细长的铁棒,拿到杨烈面前,“请太守检查这铁棒是否完好无损。”杨烈一片狐疑,拿起铁棒看了看,奇道:“看不出什么问题。”旁边王慧龙、觉贤也分别检视,都说没问题。 那僧人又拿过来,给天师观、陶贞宝和围观人众检查了一遍,方才走到场中央。只见他将铁棒往地上一插,双手倚在铁棒上念念有词地祷告了一番,然后走到旁边,盘腿坐定,开始施起“法”来。 这时就见许穆之上前,将他的眼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番,方傲慢地道:“我佛门重视意念,万事万物,只要心念到了,便尽在我之掌控。这根铁棒虽然坚硬,但在意念之下,也不过是一根软疙瘩而已。” 他说完,便退到了永宁寺队中。人群恢复了寂静,全都死死地盯着那根铁棒。过不多时,只见铁棒竟慢慢地弯了下来。 人群一时还没有反应。只綦毋小声道:“六兄,这是什么把戏?你能揭穿它吗?”谁知郑羲此时却犯起难来:“刚才那个倒还见过,这把戏真第一次见,有点难办。” 突然,就听有人高呼:“神了!”这一下,才激起众人的惊异之情,全场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那边杨烈也是惊诧无比,竟亲自跑过去抓起那铁棒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赞道:“永宁寺真是神了!第一回合永宁寺胜。” 他一宣布,下面又骚动起来。兰儿冲上去责道:“明明说好是三个人一起评判,凭什么你一个人说了算?” 杨烈看了他一眼,摆起了官威:“你是何人,竟敢质疑本守的决定?” 兰儿却不服软:“既然事先说好,就要算数,不然这比试还有什么意义!” 杨烈闻言正欲发作,后面王慧龙忽然跑上来陪笑道:“太守请勿生气。本回合老夫也认为永宁寺的确不错,自然就是永宁寺胜了。” 兰儿瞪了他一眼,喝道:“你……”还没说完,就被陶贞宝拉回己方队中。 兰儿气道:“你干吗拉我啊?”陶贞宝道:“这场比试本就无公平可言,何必那么认真?” 兰儿道:“这个太守昏庸就算了,那个族老也这般软弱,还趋炎附势,难怪这里的乡民都这般模样,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懦夫公子,你说是不是?” 檀羽见他问自己,同意道:“兰儿说得不错,一地的民风与乡中士绅关系非常。这长者身上全无儒者的硬骨头,的确让人生气。” 兰儿没想到檀羽会帮自己说话,心中一下子来了硬气,便道:“懦夫公子,下一场你一定要胜他们,给他们点教训,哼!” 檀羽却又有些犹豫起来:“可是评判完全向着他们,如何胜法?” 兰儿道:“下一场是道术的比试,把他们辩得哑口无言,看他们还有何话说。拿出你当年在陇西帮的气势嘛……” 说了一半,他忽像说漏了嘴似的捂住了口。 檀羽正欲问他怎么知道陇西帮的事,那边王慧龙道:“请三家再派一人出来进行第二轮比试,”檀羽沉吟片刻,走进了场中。 王慧龙回头看了看杨烈道:“第二轮是比道术,也就是舌战。请太守出题吧?”杨烈道:“这……我哪懂这个啊,要不这位胡僧来出吧。” 觉贤便起身道:“那贫僧僭越了。听说道教修行法门中,有人主张先性后命,有人主张先命后性,有人则主张性命双修,不如三位各选一门来辩上一辩吧。” 场中三人正欲说话,杨烈忽道:“什么性啊命的,胡僧你这题目我们都听不懂,难不成要大家都回家睡觉吗?” 觉贤被他一抢白,脸上架不住,一屁股坐了下来。 杨烈又道:“还是我来出个简单的。我就想问问你们这些出家人,要什么清心寡欲,这个也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这大千世界,美食美女,又如何让人割舍得下。不如你们几位今天就给本守讲讲好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二卷 乱起河东(06-10) 2024年2月12日 第六回舌战 永宁寺僧人抢先开言道:“人的意念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只是我们并不知晓罢了。为什么普通人的意念不能令铁棒弯曲,就是因为普通人的心中有太多的杂念,阻碍了你的意念的作用。只有当你纯净了你的心智,让意念之力完全作用到某一物上,这样才能发挥意念最大的功效。这就是为什么要清心寡欲的道理。” 这个永宁寺僧人一脸坚毅之相,说话时声音沉稳,一看即知是久经战阵之人。 那边厢,天师观道士听得他言,立即反唇相讥:“一派胡言!试问,如果清心寡欲的目的是为了令某一物发生改变,难道这样的想法本身就不算杂念吗?难道有这样想法的人,其心智就纯正无碍了吗?在我看来,所谓清心寡欲,其真实的目的在于回归人本原的状态。远古之时的人们,没有如今日一般的大千世界,他们的生活与野兽无异。但那时的人,其寿远较今人更长,其智远较今人更甚,究其原因,正是他们不受纷扰俗世的拖累,不受过眼云烟的障惑。故此,当今之人,也才应当回归本原,清心寡欲。” 永宁寺僧人却不慌不忙,只是继续沉声斥道:“如果我说的是‘一派胡言’,那你说的就应该是‘狗屁’吧。你说纯正心智是心有杂念,那如你这般有目的、有意识地去割除对大千世界的追求,就不是邪恶法门吗?如你这般一味的蛮干,不但得不到益寿延年,还恐怕为这物欲所累。上古之人之所以没有物欲,是因为他们没机会有。当今之人有机会、有条件而不去做,强行地割断物欲、矫正意念,不但无法得到预期,恐怕还会令心智紊乱,以致走火入魔。” 天师观道士被他这一抢白,脸急得通红,“照你这般说,那我们也休谈什么清心寡欲了。这个大千世界是不能改变的真实存在。依你的说法,那我们就只有去迎合它,纵情声色犬马,过潇洒的生活。” 永宁寺僧人见他已然乱了阵脚,便哈哈大笑起来,“难道你们天师观不是这样的吗?” 天师观道士被他一笑,顿时气急败坏:“男女正常房事,与纵欲无关!” 永宁寺僧人却继续嘲讽道:“哦,你的意思,行房也是寡欲啰?”他一说完,永宁寺一干众僧也都笑起来。待众人笑毕,永宁寺僧人则补充道:“事实证明,合气之术这所谓的修炼法门,实际上都是给他们纵欲的借口。试问,禽兽难道没有欲望吗?所以学禽兽的做法也间接地学了它纵欲的本性。人与禽兽最大的不同正在于人有意念,人的意念能改变一切。真正的修行方法,就应该以强化意念为最高准则,这也是人区别与禽兽的地方。” 他一说完,围观群众纷纷叫好喝彩。天师观道士见败局已定,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檀羽,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任由他在此胡说八道。” 檀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一直在沉默之中。适才那两人唇枪舌剑,他也插不上嘴。虽然他小时在南朝也是辩坛高手,可是五年来静心苦读,荒疏了这项本事,一时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有与那永宁寺僧人一战之力。 从刚才的几个回合可以判断,永宁寺僧人的实力当远在天师观道士之上。他能将对手的破绽看得十分清楚,一击即中要害,这样的实力,自己当如何应付呢? 檀羽一面思索着,此时听得人问,他只能勉强先说了句:“法师刚才的意思,什么都要服从于意念,那强化了意念之后呢?”永宁寺僧人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先是一怔,然后说道:“强化了意念,自然就可以遨游于天地之间,逍遥于物外。”檀羽又问道:“逍遥于物外之后呢?” 此言一出,永宁寺僧人立刻看出了他的用意。他是想借比武当中无招胜有招的缠斗法来应付,可惜其手法还很生涩,显然缺乏舌战的经验,于是呵呵笑道:“今天的题目是‘清心寡欲’这四个字。这位公子若是想知道‘逍遥物外’是什么含义,那简单,明日便到定襄县来,拜我们住持为师。住持佛法精深,这位公子又天资聪颖,想必不用多日,便可出师了。”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对付不出招的办法,上上之策便是即时脱出战局,迫使其出招。永宁寺僧人显然是深谙此道,檀羽一接招便败下阵来,自是因经验不济,并非此人对手。 檀羽心中当然明白自己当前的实力。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兰英、兰儿还有一帮兄弟都在为自己担心,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要在未来的旅途中继续精进自己的辩才。日后若再遇舌战之事,绝不能再出现今天这样窘迫的局面。 可是,即便现在实力不济,他也要使出全力一搏。不自觉地,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勇气来,今日就算败了,也要败出尊严,绝不能让这帮僧人轻易得逞! 他主意一定,便重新清清嗓子,向那永宁寺僧人摆一摆手,说道:“法师之言,谬之远矣!我想问的是,如若逍遥物外了,人将立于何地?若不解此问题,在下实在觉得清心寡欲过于虚妄,毫无价值。” 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在有点死缠烂打的味道。这“有无”之争绝非一日之题,岂是这几句话就能讲得清楚。檀羽此时竟抛出这样的论题,着实是困境之下的无奈之举。 然而,那永宁寺的僧人适才还表情得意,听得檀羽一字一句道来,脸上笑意顿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约有半盏茶工夫,场中竟是鸦雀无声。直到王慧龙的声音打破沉静:“两位道兄若不回答,这场便是这位公子胜了?”一道一僧都懊恼地摇摇头,回到了自己队中。 檀羽身后,郑羲、陶贞宝等,见那一道一僧认输,立时便欢呼起来。陶贞宝更是撮口为笛,吹起口哨来,仿佛将刚才遭遇的不公都找了回来。 兰儿更是高兴坏了,跑过来拉住檀羽的手不住地赞叹:“懦夫公子原来这么厉害,比我家公子厉害多了。”檀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被他一拉,只感一股温热传至手心,连忙缩回手来,红着脸道:“没有啦,是这位法师让着我呢。” 兰儿见他似不领情,愠道:“你本来就厉害嘛,干吗这么谦虚?” 檀羽解释道:“真的不是谦虚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我的舌战经验不足,没有想过要赢这一场。可也不知怎么的,那位法师却突然就不答话了。总之,我今天赢在他没出全力,也许是他嫌我年纪轻,不屑与我一辩吧。” 兰儿听得他言,不禁大奇,一双巧目便不住地在那僧道之间逡巡。 正说着话,王慧龙又道:“下面是第三场比试。不知病患何在?” 许穆之回道:“三位病患已安排在城中客店内,已差人去抬了,大家稍候片刻。” 诸人一边等着,一边聊起天来,也当是看了两场比试之后的中场休息。 綦毋道:“这第二场比试真有趣,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郑羲介绍道:“这‘舌战’古已有之,你没听过‘诸葛武侯舌战群儒’嘛?只不过那是流行于南朝晋人之间的,直到最近才传到北朝来。舌战与比武还有异曲同工之妙。舌战也有门派之分,也讲个招式技巧。有人一上来就单刀直入,正面强攻,有人则喜欢迂回前进,以柔克刚。武术分内功、外功,舌战也分形上、形下。你是学的儒家的根基,还是道家的法门,舌战起来迥然相异。旁观者看起来,辩者一会儿面红耳赤,一会儿大笑连连,自然是有趣得紧啊。” 兰英笑道:“舌战真有趣。羽弟,我也要和你一起练习舌战。” 檀羽答道:“英姊自有天赋,未来一定远超于我。” 第七回学样 不多时,便有永宁寺的僧人抬了三名病患到场中。杨烈与王慧龙、觉贤一起去看了一下病患,确认三人症状一致,然后回到主位。王慧龙道:“请派第三人出场比试。” 兰儿正要走过去,郑羲忽道:“不行就直接认输噢。”兰儿回过头来调皮一笑,“放心,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必胜的法子。”说罢便走到了场中间。 三方各自一人出场,分别站到了三个病患身前。 王慧龙正要宣布开始,兰儿忽道:“等一下,我有话说。”王慧龙道:“有话请讲。” 兰儿指着永宁寺僧人说道:“病患是他们找的,万一他们已经提前让人诊断过了怎么办?” “这……” “所以我们三个人应该交换病患来治疗才对。” 王慧龙点点头,“有道理,那就请三位交换一下吧。” 下面綦毋悄声问檀羽:“兰儿傻啊,连我都想得到,这三个病患病症一样,如果永宁寺提前看过了,那换人治疗有什么用呢?”檀羽摇头道:“你这阿文,兰儿可比你聪明多了,或许他已经想出什么妙计了呢,别着急。”綦毋想想也是,便即住口。 那三名病患都是中年人,被放到了地上平躺着,远远地看去,三人都是面红如枣,大汗涟涟,下腹微有肿胀,也不知都生了什么病。 这时,天师观道士在自己面前的病患身边走了几圈,口中像是念了几句咒语,然后便跪下来,在那病患的全身拍打起来。 后面的围观民众见状,便有人小声说道:“这位道长号称张神手,不管什么病,只要经他这巴掌一拍,立刻就好了。上次我就是患了一种怪病,全身疼痛难当,被这张神手这么拍了几下,登时神清气爽,病也全好了,你说神不神?” 他们正议论着,那边永宁寺僧人却从怀中掏出两个大的手套戴上,将双手在病患身体周围凌空划动,五指就像抓东西似的,把“病邪”从病患身上“抓”出来,再重重地扔到地上,如此反复施为。 后面人众中便有人介绍道:“这个法师的一双手也是厉害无比。他号称五指擒魔,只要他这五根指头一伸,再顽固的病魔也会被他抓将起来,扔到地底深处的。不知道这两位哪位更厉害些。咦,那小子要做什么?” 众人回头去看,原来兰儿竟将自己的绑腿取下来,用一块大布绑到了手上,也学起了那五指擒魔的模样,在病患身周有模有样地来回比划着。他身形较小,那病患体形偏胖,他只能跳来跳去地比划,动作十分有趣,引得周遭围观之人无不捧腹。 檀羽一边笑他一边说道:“兰儿真是有趣,原来他说的必胜法就是学人家的模样啊。”兰英小声道:“可万一人家的确有什么巫术,他这一下子也学不会啊?”檀羽道:“巫医分家已有几百年了,我觉得应该不是巫术。恐怕是有什么障眼法没让人看到,也不知兰儿能不能发现。” 他们正说着,那边张神手身前的病患被拍打之下,本就通红的脸颊竟变作了乌紫色,病患似是忍不住痛苦,开始呻吟起来。不多时,竟由呻吟变作了大叫。那张神手见状,却不停手,反而拍得更加用劲,似乎要加大功力一般。病患大叫了一会儿,嘴唇也开始变黑,突然一声惨嚎之后,晕了过去。张神手被吓住了,停住手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旁边的五指擒魔与兰儿却是另一番景象。五指擒魔凌空“抓”了半天的病魔,病患却似乎没什么变化。 兰儿却不同,他一面学着五指擒魔的动作,一面观察病患的变化,只见那病患脸上的红霞慢慢地褪去,肿胀的小腹也有消退。兰儿脸上笑意立先,越发地卖力去“抓”那身上的“病魔”。 又过了些许时候,兰儿身前的病患慢慢地睁开了眼,身上的痛楚似乎轻了许多,也有了精神,缓缓地开口说道:“多谢神医施救之恩。我感觉轻松多了。” 兰儿听他说话,高兴地转过身去,向王慧龙道:“怎么样,我赢了?”王慧龙站起来看了看他医治的病患,“不错,这位公子的医术果然高人一等,就这么比划几下,就把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救活过来,厉害厉害。依老夫看,这第三回合的确是几位公子胜了,不知太守和觉贤法师意下如何?” 那杨烈和觉贤似还想说什么,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却也无可奈何。 兰儿见状,欢呼一声,跑到檀羽面前,颇为得意地道:“懦夫公子,怎么样,我厉害不?” 檀羽笑道:“厉害,亏你想出这样的必胜法,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兰儿笑道:“是你教我的呀。” “我教你的?” “是啊,刚才你和那个永宁寺僧人舌战时,不就一直在重复他的话吗?我想既然你这样都可以赢,那我也就照着那五指擒魔的动作学呗。” 檀羽愕道:“你这话到底是夸我,还是贬我呢。” 兰儿“格格”笑道:“当然是夸你啦,你虽然胆小,可比我家公子聪明多了。” 旁边的郑羲见他二人一问一答,甚是默契,便打趣陶贞宝:“陶公子这个书僮怎么好像和我小弟还要更亲近些嘛,嘿嘿,陶公子干脆把这书僮让给我小弟算了。”陶贞宝脸一红,尴尬地道:“兰儿天性如此,兄别介意。” 兰英忽道:“奇怪!为什么兰儿反而治好了,那五指擒魔却未能建功?”众人回头一看,那五指擒魔果然还在那里“施法”,却不见病患有什么好转,不禁都好奇起来。兰儿摇摇头:“呃,难道我的运道比较好?”他说着看了看自已的双手。 “胡闹,真是胡闹!”从人群中传来一人怒骂之声,只见前日那个田老丈带着一个医师模样的人走进场中。 田老丈对王慧龙道:“王显医师来了!”王慧龙连忙起身相迎。 谁知王显并不看他,只是蹲下去看第一名病患。他手在那病患腕上一搭,随即长叹一声:“唉,造孽啊!” 兰儿也跑到那病患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方问道:“医师,他怎么了?”王显起身看了他一眼:“你看不出来?”兰儿有些莫名:“我哪里看得出来啊?” 王显又叹了口气:“为了一时意气,拿医术当比试的工具,视病患的生命为儿戏,你这草菅人命的畜生!” 兰儿闻言大惊:“他死了?” 王显“哼”了一声:“救不活了。” 兰儿又看了一眼那病患,一急之下,竟流下泪来,转身便冲出了人群。 第八回名医 陶贞宝见兰儿跑掉,连忙去追。这边众人听说病患救不活了,也是惊慌不已。病患的家属听到王显的话,便即跑过来哭跪在地,向王显求情请他医治。 王显不停地摇头:“阳火在中,久不能出,本已命在旦夕。如若及时投以发散之药,令肌肤通畅,汗流如注,或尚可治。谁知适才却被全身拍打,激荡其体内阳热在经脉中四处乱撞,如今诸脉俱损,已无可治之法了。” 病患家属哭天抢地地跑到张神手面前,喊道:“你这个骗子!”谁知那张神手道:“我的医术是信则灵。你们这些人不相信我们天师道,如何能治得好?” 这时许穆之冲上前来,喝道:“你这道人此言太过了吧?据我所知,就在这太原境内,就有你们天师观的许多信徒,先正身患怪病,你们治不好,才请那王医师来。我这话没说错吧?” 张神手被他一抢白,脸色尴尬,一时语塞。 许穆之一脸怒气无处发泄的样子,见张神手没话说,继续斥道:“既然治不好病,那就赶紧把牌子拆了,从此归隐山林,休要在这土地上诓骗信众!” 张神手无奈,只能回头去看陆修静。陆修静脸色铁青,却哪肯轻易认输,只得道:“不错,本观今天输了比试,无话可说。然而胜者是那位公子,也不关你许穆之的事。既然没输给你们,你也休要在此撒泼,请回吧!” 许穆之没想到他会突然下狠话,然而已方虽然多胜了一场,毕竟不是最后赢家,此地又是太原,也不能直接用强。他只好“哼”了一声,“那就告辞了!陆道长,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转身就走。 刚走没多远,病患家属忽然跑过去拉住他的后襟道:“那我家的怎么办?” 许穆之手一抖,命几个手下道:“赶紧抬回去,别在这儿丢脸了!”便有几个僧人去抬了三个病患匆匆离开。 那许穆之见人离开,方转头看向檀羽。那眼神,充满了戾气,分明是已将檀羽当成破坏他大计的仇人。若非此地是太原,他就恐怕要当场发作了。 可檀羽却并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对许穆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许穆之见状,便从他满是横肉的脸上拉扯出一丝不悦,意思是:“小子,咱们走着瞧。”方才转身离去。 等一群人走后,那边王慧龙慌忙走上来对王显道:“王医师远道而来,十分辛苦,我已和杨太守说了,就在他的衙中准备酒宴,专为医师接风洗尘。” 王显道:“山野村夫,就不麻烦了。我自找间客栈住下,明日看诊完就回。” 王慧龙道:“那怎么行?医师是贵客,岂能住客栈。来人,替医师拿包袱。”便有几个乡民过来拿了王显背后的包袱和诊疗箱。王显无奈,只好应允。 檀羽身后,兰英见王显要走,忙叫檀羽:“羽弟,这位王医师医术精湛,我们也去求他一副方子吧?” 檀羽此次来河东的目的之一,正是求医医治他的咳喘病。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兰英却一直为他念着这事。此时,檀羽听到提醒,便跑过去在王显身后一揖,恭敬地道:“小人檀羽,想请王医师为小人看诊,请医师留步啊。” 那王显闻言,立时停下步来,回头端详檀羽一阵,问道:“你是本乡人吗?我观你面色发黄,似是不足之症?” 檀羽拱手道:“小人赵郡人氏,因幼时肺脉曾受内伤,以致咳喘难愈。” 王显点点头,伸手请檀羽坐下,两人就这样席地坐在了当场。王显三指伸出,在檀羽腕上一搭,就在这地上看起诊来。 他闭目号了一阵脉,方睁开眼来,道:“观公子脉象,浮而数,乃是体内虚阳无主之故。像是曾被某种阴阳不调的内劲打中,没有拔除干净,以致其在体内游走。” 身后兰英听他说得如此确切,喜不自胜,连声道:“先生真是神医啊!羽弟当初是被陇西帮弟子击中,险些丧命。” 王显捻了捻胡须,道:“既是虚阳在内,无所依附,必以发散之法医之。我写一个方子,你们拿去,每日早晚服下,夜里裹着被子睡,出几身汗病就好了。”说罢从自己药箱中拿出纸笔来,就在地上写下一个方子: 麻黄五分;半夏一钱;荆芥一钱;紫苏二钱; 石膏三钱;薄荷八分;滑石四分;桑白皮三钱。 写完便交给檀羽。 檀羽收下方子,连声称谢,又对郑羲道:“六兄,诊金你可要多给上一些。” 他们这一路上,一切盘缠花费,全着落在郑羲身上。这厮家中豪富,自然不吝惜这些许钱资,便从身边摸出一串铜钱付给王显。王显也不推辞,将钱收入怀中。 这一番动作,旁边的王慧龙已有些等不及了。待王显弄完,他忙过来催促。王显无奈,只得向檀羽告辞,随王慧龙去了。 檀羽等人求得良方、真可谓不虚此行,这才欢天喜地回到客栈。刚一到时,才发现陶、兰主仆亦在此处。 檀羽见兰儿已止了哭泣,过去柔声问道:“好些了吗?”兰儿轻轻地点点头。 檀羽笑道:“比试时出了意外,谁也没有料到。不曾想你一个男子汉竟流下泪来,让人颇感诧异啊。” 兰英在旁捏了捏他的手,小声道:“羽弟,你怎的比阿文还木啊?现在还说兰儿是男子。兰儿模样这么清秀,分明是个女子啊。” 檀羽又仔细端详兰儿,这才恍然大悟道:“噢!我道兰儿的手怎么这般柔软、神态这般忸怩,一会哭一会笑的,原来是女儿身啊!” 兰儿被他说得一阵娇羞,急道:“谁忸怩了?”说罢又逃出了门去。 綦毋见兰儿离开,则在一边着急:“你这说话太过了吧?”郑羲见他模样,哈哈大笑起来:“那你还不赶紧追出去安慰一下?”綦毋被他一笑,真的追了出去。 兰英则在檀羽耳边提醒:“羽弟真是的。兰儿才不过十六岁的小女,你这么大声地说她的手柔软,难怪她会害羞呢。” 檀羽连拍脑袋:“哎呀,我可真是蠢笨。也不知怎么的,和这兰儿好像刚一见面就很1似的,所以逗笑也没个分寸。” 兰英道:“是啊,她唤你做‘懦夫公子’,你又这样说她,好像羽弟你还没和谁这般默契的呢,说不定你们真有不一般的渊源。” 旁边郑羲却在一旁不住地啧啧称赞:“这兰儿可真是个美人胚子啊。” 檀羽想了想兰儿的模样,若除去男子衣衫,还真是一个绝代的丽人。可他看郑羲似有言外之意,便问:“六兄你们是不是都看出来了?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郑羲笑道:“那当然,你六兄我走遍江湖,这男扮女装之人见得多了,岂会认不出来?” 檀羽撇一撇嘴,又转头问陶贞宝:“兰儿怎么会女扮男装?” 一面说,他和兰英也坐了下来。这时才听陶贞宝说道:“檀兄,其实你我早就见过了,只是你不知道。”“哦?”“檀兄还记得六年前,在平棘得月楼有人提醒你有埋伏的事吗?” 檀羽惊道:“那人难道就是陶兄?” 陶贞宝笑道:“那时候,你在得月楼演示木人摔不碎,我和兰儿就在楼下观看。等那太守走后,我们悄悄跟过去,见他指示手下差役来跟踪你,这才现身提醒于你。” 檀羽再次恍然大悟:“难怪适才比试时,兰儿脱口而出让我拿出赵郡时的气势,原来是他乡遇故人。一直以来,对当年在赵郡的救命恩人都是念之在心,只恨不知姓甚名谁,今天总算见了,陶兄一定要受我一拜。”说着便要起身拜谢,陶贞宝连忙阻止。 正此时,忽见兰儿和綦毋从门外跑进来,后面还跟了两个人,竟是适才比试时那个不治的病患家属。 兰儿跑到檀羽身后,对那两个家属道:“我已经很内疚了,求求你们别再跟着我了。” 一个病患家人道:“公子,我知道你有本事,你比划几下就治好了五叔,请你一定要为我阿爹治病啊。我们家穷,付不起诊金,以后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 兰儿急道:“阿姊,我刚才那几下都是瞎闹的。就算我会医术,也高不过那位王医师啊,既然他都没有办法,我又能如何。懦夫公子帮我说说话呀。” 檀羽感觉到她在身后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衣衫,恳求之情甚切,只好站起身来,对那二人道:“两位先坐下来喝口茶,慢慢说好不好?”那二人是一老一少的一对母女,听了檀羽的话,方坐到桌前。 小女喝了口茶,怯怯地说道:“奴家姓高,小名乐安,我家是定襄的农户。前些时,阿爹信了永宁寺的佛法,做了在家居士,每日早晚都要做各种各样的修行法门,还要经常‘斋戒’、‘禁欲’。结果修了一段时间后,突然病倒了。开始我们以为是饿的,便煮了些豆子给他吃……” 她正说着,兰儿在后面小声道:“哦,难怪。”檀羽离她最近,却也没听真切,忙问:“兰儿,你说什么?”兰儿赔笑道:“没什么,只是曾听父辈说,豆子吃了容易腹胀,我看今天的病患都是小腹肿胀,所以才想到这个。” 谁知乐安点点头道:“是啊,医师也说,这是大便郁结所致,给开了个什么大柴胡饮。结果喝了几剂汤药都不起作用,我们这才想到去求许住持。许住持和我们说,太原的道长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我爹的病,我们相信他,就来了这里,却不想……”她说着又哭起来,连带着她娘也跟着哭了。 兰儿听完,忿忿地道:“那个许穆之真是可恶之极!可惜我没本事,否则定要让他吃些苦头。哎呀,你们别哭了嘛,哭得我心里又难受了。懦夫公子,快想想办法呀。” 檀羽沉吟良久,方道:“我刚才去求王医师医病时,王医师分明是对病患非常的好,直接便与我席地诊治,可见绝不是见死不救的庸医。如果我猜得没错,王医师白天说出那话,只是因为一时没想出什么好的的医治之法,从精湛医道的方面,他也一定会趁今夜再苦思救治乃父之法。要不这样,你们趁明天王医师在郡中设馆时,再去求他一次,说不定到时他一把脉,这病就有治了呢。” 乐安母女听他劝解,知道也只好如此,便点头同意。于是檀羽便起身,将二人送出客栈。 檀羽又回头去看兰儿,笑道:“兰儿怎么谢我。”谁知兰儿却难得地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后,突然问道:“檀公子,你说见死不救是不是很可恶?” 檀羽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奇道:“你怎么不叫我‘懦夫公子’了?” 兰儿却催促道:“快说嘛。” 檀羽想了想,正色道:“我虽然不懂医术,可也读过一些古代名医的轶事。像前朝的王叔和,诊病时一向待人以诚,遇到不信他的病患,他还主动给病人买药煎药,目的就是救病人一命。有这些大医在前,所以我才觉得,最大的医德,就应该不放过任何一个救助病患的机会。” 兰儿听他说话时,眼神陷入了迷离。直到檀羽说完,她也没反应过来。 檀羽有些惑然,去向兰英求助:“兰儿这是怎么了?”兰英沉吟道:“兰儿虽然行为乖张,可她本性善良,所以听说乐安之父没救了,才会流下泪来。也许是她觉得这些天所遇到的,全是不幸之事,才会有些惆怅吧?” 檀羽点头道:“唉,这倒是。前有太原郡的瘟疫,后有永宁寺的怪症,更兼佛道两家互相较劲,在这河东之地,我是一点都感觉不到当年初识英姊时村中的那份宁静与祥和。” 他们说话时,兰儿这才回过神来,对檀羽深情地道:“谢谢你檀公子,你的话让我想明白一些事。虽然在这里遭遇的都是不幸,可遇到了檀公子这样的人,那就是不幸中的大幸呢。兰英姊,檀公子为什么这么聪明呀?” 兰英听她这奇怪的一问,先是一愣,然后满脸幸福地看向檀羽,说道:“以前秃发长兄曾经评价羽弟具备国士之风,因为他有与生俱来的执拗。可在我看来,羽弟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他本来只是想以耕读传家,做个纯朴的田舍郎。可是,时势弄人,却让他不得不选择聪明。兰儿小妹,以后如果有机会经常在一起,你一定会了解的。” “不得不选择聪明?”兰儿口中咂吧着她的话,似有所悟的样子,也向檀羽投去了异样的目光。 (按:笔者并非医生,小说中所列的各种药方,虽多出自历代医书,但其中颇多虚构的成分。读者切不可当真拿来做了药方,切切!) 第九回香皂 次日一早,众人打听到,王医师将在郡中最繁华的南市口设摊看诊,众病患自去那里让他诊病。郑羲道:“要不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兰儿附和道:“好啊,有热闹一定要凑。” 她此时已回复了女子的装扮,一身鹅黄色轻衣,衬着她轻盈动人的身段,长发乌黑而飘逸、眼角清澈而多情,初看似邻家女子般亲切可人,细看又如云山雾罩难觅芳踪。这是一个怎样可爱的小女,纵有宋玉子建之才,恐也难尽书其貌。 兰英在旁对檀羽道:“兰儿风采秀丽、神识高洁,羽弟何不作诗一首称赞其美?”檀羽道:“识高则文淡,意高则笔减。兰儿之美在意不在质,断难以文字描摹。只可谓‘无言之美’四个字。”众人听他这番赞美,自然是到了极处,都不再有话。唯兰儿自己怅然若有所思。 六人吃完早饭,便奔南市口而去。大家都道此时一定已经是人头攒动了,紧赶慢赶走过来,却发现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偌大的南市口,空空荡荡,除了王显摆的摊子,和王慧龙几个站在后面,看诊的病患就稀稀拉拉几个。 兰儿忙跑过去问王慧龙:“不是说太原郡很多人生病吗?怎么才这么几个?”王慧龙也纳闷:“不知道啊。再等等看吧。” 此时在看诊的正是高乐安母女。乐安正恳求王显:“王医师,请你救救我阿爹吧。”王显道:“昨天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吗,已经病入膏肓,没法救了。”乐安母女突然跪到了地上,哀求道:“求求你了!”边说边跪在地上哭。王显去拉她们,母女俩死活不起来,就这样跪着。 王显又拉了几下,始终拉不动她们,似乎心也软了,便道:“也罢,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救得活救不活,就看他的造化了。”乐安母女欢天喜地地站起来,乐安道:“多谢医师,只要救活阿爹,以后让我们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王显问道:“你们家就你们母女俩,没别的男丁了吗?” 乐安道:“小女还有个从兄,不过已出门在外有年了,家中就三口人。” 王显抿抿嘴:“这事就比较棘手了。” 他抬头四周看了看,忽然发现人群中的郑羲,便问道:“郑公子,不知是否愿意帮一帮这两位呢?” 郑羲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忙道:“当然乐意效劳。” 王显招招手,让他凑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郑羲听完“扑哧”一笑道:“王医师高明,在下一定不辱使命,哈哈。” 王显竟从怀中掏出钱交与郑羲,道:“这是昨日所受钱资,原物奉还,此事就拜托了。”郑羲推辞道:“王医师这就见外了。钱你拿回去,这点小钱在下还出得起。”王显道:“郑公子家中宽裕固然不假,然这钱是为这两个穷苦人出的,怎可还叫郑公子破费。再说这钱本就是你的,昨日那张方子也值不得这许多钱。郑公子不必推辞了。”郑羲执拗不过,只好收下。 等两人说完,兰儿忙跑过去问道:“六兄,王医师让你做什么啊?”郑羲神秘地道:“这事啊,王医师说要对你保密,嘿嘿。”兰儿悻悻地嘟了嘟嘴。 郑羲转身对乐安道:“你爹现在何处?”乐安道:“已经被永宁寺的人抬回定襄了。”郑羲道:“那好,等这边的事一了,我便与你们去定襄。”乐安母女连声道谢。 此时下一人走上来,正是那日见到的盛家人。后面王慧龙问道:“你家子女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那老丈走上来便哭丧着一副表情道:“长者,请你去劝劝我那几个不孝子吧,昨天陆修静知道王医师来,私下里传出话,说若去找医师看病,以后就别到天师观,他们就都不敢来了。” 王慧龙道:“也罢,你先站到一旁,下面二狗上来吧。反正他们病症差不多,等王医师找到了治病之法,再去医治你家几个便是。”说着,一个后生走了上来。他也和盛家子女一样,全身布满红疮,不停地抓挠。 王显把了那二狗的脉,凝神想了一会儿,道:“肌肤搔痒,当是湿热之症。不过早听说你们已服过苦寒燥湿的方子了,不但无用,反而病情更甚,是这样吗?” 二狗点了点头。 王显皱眉道:“这可真是奇怪。二狗你再想想,近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你是指什么?” “比如说……等一下!” 王显忽然停下话头,用鼻子嗅了嗅,问道:“你身上是什么气味?” 二狗看了看自己身上道:“你说我身上吗?没什么啊,就是早上来前曾经沐浴。” “这不是皂角的气味,你用的什么物事洗浴?” “是一种叫‘香皂’的东西,洗了之后很舒服的。” “哪里来的这个什么香皂?” 二狗支支吾吾道:“这……” 后面王慧龙见他犹豫,急道:“你这二狗,以前你小子一年也洗不了几次,现在倒勤快,居然早上起来沐浴。还不快给王医师说香皂是哪儿来的?”二狗道:“乡老你别提以前了,我知道那时候我不爱干净,可我现在很爱干净的,每天要洗两次呢。”王慧龙惊道:“每天洗两次?你这竖子疯了?”二狗道:“不是,要是不洗,就全身发痒,洗一下会舒服很多。” 王显闻言,沉吟良久,道:“要不你回去取那香皂来让我看?”二狗答应一声,便飞奔回去。 这边綦毋尴尬地对檀羽道:“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沐浴了。”众人一番嘲笑。 檀羽笑道:“自古以来都是‘三日一沐,五日一浴’,你这是正常的。” 兰英则问:“这香皂会是谁给二狗的呢?” 檀羽沉吟道:“听二狗的意思,似乎不像是天师观的人。” “会不会是永宁寺?” “有可能。永宁寺的僧人重视清净意念,自然要从洁净身体做起,而且二狗这样支支吾吾,想必是害怕让天师观知道,那就只能是天师观的对头永宁寺了。” 兰儿则在一旁咬牙:“又是永宁寺,这永宁寺怎的如此诡异?” 不多时,二狗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一块白白的东西,想必就是香皂了。 王显接过香皂来看了一会,又闻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名堂,于是摇着头道:“这东西有一股奇怪的香味,我从没闻过。或许是产自异域的东西?” 郑羲忽道:“贤弟,你书读的多,书上有这东西吗?” 檀羽过去取过香皂来闻了闻,皱眉道:“这物事从没见过,似乎不像是天然所产,你们也看看?”说罢便递给郑羲。 众人依次看过,最后交到兰儿手上。兰儿拿在手上把玩了一阵,若有所思。檀羽见状忙问:“兰儿发现了什么?”兰儿抿着嘴唇道:“没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有点奇怪。”说罢便将香皂还给王显。 第十回胆量 王慧龙适才也听到了檀羽他们的谈话,此时便问:“二狗,这香皂是不是从永宁寺来的?”二狗惊道:“长者,你如何知道?”王慧龙道:“只说是不是,别管我如何知道。” 二狗沉默了一下,方道:“是。前段时间我全身发痒,几位街坊告诉我,永宁寺的许住持说这是因为没有日日沐浴的缘故,身上长满了一种叫什么细菌的东西,一定要用他们那里的香皂才能杀死这东西。所以大家都买来用的。” 王慧龙转头问盛家人道:“你家也用了?”盛家人点点头。王慧龙便对王显道:“王医师,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香皂之上啊。不知道该如何医治?” 王显摇摇头道:“问题就的确在这香皂上,不过这香皂我从没见过,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医治之法,要回去翻翻古书上是否有所记载才行。当务之急,是要让大家先停止使用这香皂。” 二狗忽道:“王医师,既然你也说不上病因是什么,又怎知是香皂的问题呢?不用香皂沐浴会很难受的。” 王显冷哼道:“老夫自信行医数十年,什么奇异病症没见过。你们这病如此奇怪,自然是有什么未知的病因出现。恰好大家又都用了香皂之后就病了,病因不是它又是什么?” 谁知二狗怯生生地说道:“可是我在定襄县有几个生死弟兄,他们也用这种香皂的啊,但他们都说洗了很舒服,没有得我这种怪病。他们几个绝不会骗我的,所以我觉得不可能是香皂有问题。” 王显闻言,二话不说就去收诊疗箱,准备起身走人。 王慧龙见状连忙求情道:“王医师请息怒。二狗不知天高地厚,你怎能和他一般见识。” 王显叹口气道:“但凡医师诊病,必须病患全力配合。只因最清楚病患身体的,不是医师,而是病患自身。乡老请看,老夫大老远跑来,病患不过寥寥数人,即使来了的,也如二狗这般将信将疑。若是一剂汤药下去,立竿见影,他便信你是神医,否则弃之不用,如此又怎能治好疾病呢。长者恕我直言,太原的瘟疫,病不在身,而在于心。何时解决了乡民心中之病,身体之病自然痊愈。这非老夫之能,只得告辞了。”说罢便起身离开。 王慧龙无奈,也只得放他走。这时盛家人跑上来问道:“长者,那我家孽子怎么办啊?”王慧龙叹了口气道:“你也听到了,王医师也说没办法,只好差人再另寻名医了。”盛家人一听急了,竟流下泪来,说道:“他们哪里还能等着再去找医师啊,到时候医师找来了,人却没了,怎么办?”王慧龙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兰儿早看不下去了,上前问道:“这么严重的瘟疫,为什么郡守不出面?” 王慧龙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太守日理万机,这事还是不必劳烦他老人家了吧。” 兰儿气道:“你这乡老真奇怪,明明比那太守年龄还长,居然叫他老人家。府衙不管乡民的生死管什么?我这就去衙门请愿,你们谁陪我去?” 她刚问完,檀羽立即响应:“兰儿所言不错,此事该当让官府出面。走,我陪你一道去!” 兰儿哪想到他会第一个反应,诧道:“懦夫公子,你不是懦夫的吗?” 檀羽见她诧异的样子,微微一笑,便伸手过去向她一扬。兰儿也抱以一笑,即过来大方地拉住檀羽的手,二人风风火火向衙门去。 此时的檀羽,心中还有一个疑惑,却是不能为人道的。这香皂的出现实在太过诡异,连王显这样知名的医师都束手无策,解释只有一个,这一定是所谓穿越者制造的。 他不懂香皂的工艺,也想像不出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人,有心来做这样的东西。但至少现在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这个香皂的制造一定存在工艺问题,才会导致这么多乡民患病。 想通这些,檀羽立即明白了王显的意思。乡民之病,不在于身,而在于心。他此行的任务,正是要治愈已经崩坏的人心。此时,他必须顺着香皂这条线索,挖出后面的穿越者们。有了祸乱之源,才有医治之法。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正是首先找出这香皂的来源。 羽、兰二人在前走,郑羲跟上来笑道:“你们两个真是有趣,做起事来都这么火急火燎的。”旁边陶贞宝也道:“就是,像一个娘胎里面出来的。”郑羲道:“只可惜贤弟有了阿英,要不然……嘿嘿。”他边说边看了一眼綦毋,弄得綦毋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郑羲哈哈大笑起来。 兰儿才没理他们,径直便奔到县衙门口。可还没走到,就见杨烈正在衙门口和一个背影说话。兰儿感到有些奇怪,连忙退回身来,在一个墙后躲好,然后问檀羽:“那边那人好1,是谁呀?” 檀羽在她旁边藏好,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赶紧撤回身来,小声道:“那是……那是许穆之!” 这个名字,让众人都惊出了一声冷汗,再不敢说话。檀羽和兰儿就这样小心躲着,呼吸相对,各自想着这许穆之怎会在此,却不出声。 直到许穆之与杨烈说完话,急急地离开,众人才松了口气,至少他没发现己方诸人。 兰儿忙小声与檀羽商量:“许穆之怎么会在这太原郡衙?莫非他和那杨烈是一伙的?” 檀羽沉吟片刻,回道:“极有可能!昨天的比试一开始分明是两边各出一个人做评判,怎么到最后郡守杨烈却会出现?而且他的判决明显偏向永宁寺,这就说明他根本是被许穆之收买来帮忙的。许穆之知道那个王慧龙软弱,不敢对太守说不,于是他才定下这一场比试,并且是必胜的局面。而王慧龙那老夫子,虽然表面软弱,但也必定察觉到了不对,所以他一面阻止我们来找太守,一面又在昨夜邀请王医师来衙门赴宴,其实就是要调查杨烈和许穆之的关系。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许穆之昨夜没有离开太原,反而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兰儿点头道:“嗯,说得没错,看来这里盘根错节,并非表面那么简单。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的力量太弱了,如果郡守真的被收买,那光凭我们这几张嘴,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用处。” 后面陶贞宝建议道:“要不先回去告诉师父吧,看他有什么主意?”兰儿皱眉道:“一来一回得多长时间啊,到时这里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了。檀公子,你有什么主意?” “去定襄!”檀羽突然斩钉截铁地道。 兰儿被他的决定吓了一跳,迭声道:“哇!去定襄?那可是许穆之的地界?许穆之是定襄的一霸,我们上次从定襄经过时就听说,那里是没人敢惹他的。我们去闯他的地界,岂不是太危险了?” 檀羽却并不看她,只是语气坚定地道:“怕什么!我们的力量虽弱,但一样可以做事。你们都看到了,那二狗之所以不肯停止使用香皂,是因为他说定襄人也用这香皂,却没得同样的怪病,所以他不认为是香皂有问题。而我们要想说服他们,就必须查清楚出现这样情况的原因是什么。” 兰儿从刚一开始见面,就称檀羽为“懦夫公子”,她只道檀羽是个没血性的读书人。可她此时才终于明白,檀羽并非胆小,他胆子大着呢。只不过,他的胆量,是要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于是兰儿也毅然道:“檀公子有‘断案第一’的名声,此行一定能查清真相。我要与你们一道去定襄!” 檀羽笑道:“这下不叫我‘懦夫公子’了?” 兰儿“嘻嘻”一笑,摆手道:“不叫了不叫了,以后再也不叫了。”她的模样可爱之极,加上略显尴尬的神色,竟让檀羽心怀也为之一荡。 陶贞宝见兰儿已经决定,只得道:“既然如此,不如你与檀兄他们前赴定襄,我骑快马回去向师父禀告此间之事,如何?” 兰儿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上前向他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道:“师弟你一定帮我好好和师父解释,小兰儿真的很想做事情呢。”陶贞宝道:“放心吧师姊,师父一定会理解你的苦心的。那我走了,你可要小心啊,我们几个可都与永宁寺僧人打过照面。” 他又转向檀羽抱拳道:“檀兄,前路多艰,善自珍重。”檀羽道:“陶兄也是,事尽人为吧。”陶贞宝微微一笑,又向众人告辞,便转身离去。 这边郑羲则道:“正好,我们还可以顺道去治疗乐安之父。” 檀羽道:“咱们一下子多了三个人,行屋恐怕坐不下了,六兄再去雇辆马车吧?” 兰儿忙叫唤起来:“我要坐行屋,和兰英姊一起坐。”边说她边去拉住兰英的手。 檀羽微微笑道:“依你就是。去定襄不过大半日路程,说话就到了。我去和乐安母女坐一辆车,正好把香皂的事问问她看。” 说着,众人便各自回去准备,等一切收拾停当,一行人便直奔定襄而去。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二卷 乱起河东(11-14) 2024年2月20日 第十一回定襄 檀羽与乐安母女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疾驰而行。檀羽问乐安道:“今天上午王医师发现有很多永宁寺的信众在使用一种香皂,你们家也用吗?” 乐安道:“用啊,我们一家都用。” “你们这香皂都是从哪里来?” “永宁寺有专门的法师负责,用完去他那买就行了。” “那你们用了之后,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啊,洗了很舒服的。这香皂我们都用了好久了呢。” “那其他人呢?比如你们邻居中,有没有人皮肤发痒,身上长疮什么的?” 乐安想想,摇了摇头。 檀羽心想:“果如二狗所言。可为什么同样的香皂,却会有不同的效果?”他心中困惑不已,只感这中间隐藏着许多秘密,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如此思索良久也没甚想法,檀羽索性不再去想,反与乐安拉起了家常:“听你刚才对王医师说,你还有个长兄?”乐安道:“是的。不过他十年前就去从军了。”檀羽道:“从军?那他现在在哪儿?”乐安黯然道:“不知道。只是听和他同去的人回来说,他后来去了仇池国,就再没消息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约近黄昏时分,一行两辆马车便到了定襄城中。檀羽先将乐安母女送回家中,便与伙伴们投进客栈。 五人饮食完毕,便坐下来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檀羽沉吟道:“我们首先要做的,自然是混进永宁寺看看。我和兰儿在天师观的比试中都露过脸,认识我们的人应该不少,所以这事只好着落在英姊和阿文身上。英姊你的厨艺了得,綦毋又有一手木工绝活。我刚才在车上问了一下乐安,她应该有办法让你们去观中谋个差事。” 兰儿道:“那我呢?” 檀羽道:“咱们就只好乔装改扮了,你说我们扮啥呢?” 兰儿拍手道:“有趣,有趣,那就扮游方医士吧?” “那怎么行,我又不会医术……” “怕什么,真遇到病患,你就推说肚痛呗。” 众人闻言,一齐大笑。兰儿这个小女虽然爱玩,但她却总有在紧张之余让大家放松的法子。檀羽望着她一脸无邪的笑容,心情也不自禁地舒畅起来。 次日一早,五人便兵分两路。郑羲、綦毋与兰英去了乐安家,檀羽让店家去买了些乔装的必需品,两人便真的扮作了游方医士与童子,大摇大摆上了街。 檀羽道:“昨天我又问了乐安,她也说很多人都用了香皂,却没有感到不适。这就奇怪了,难道卖给本乡和外乡的香皂还不一样吗?我想咱们就从这个查起。”兰儿道:“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永宁寺。” 定襄县城并不大,被一条滹沱河分为南北两边。过了河往北,走不远就可到永宁寺。二人走了一路,兰儿忽然叫道:“我饿了。”便跑到路边的一家小铺坐了下来。 此地最有名的莫过于莜面,乃是当年卫青北伐时,在河套地区发现的面食种类,因产量极高而流行于黄河两岸。 此时,二人要了面来,正要开吃,从铺外跑进来一个人,见到檀羽便问:“你是医士?” 檀羽有些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那人大喜道:“太好了,请跟我到我们庄上去一趟吧。我家主母难产,请了好多医师都不管用。” 檀羽道:“抱歉,我不会接生啊。” 那人道:“你先去看看再说好吧。放心,诊金我家主一分也不少你的。”说罢他又转头对店家道:“这二位的面钱记在石家账上。”那店家吆喝一声:“好嘞。你走好。”檀羽被他半推半拽,只好跟着他走了出来。 他家庄子在城外一处树林前。一路走那人一路介绍道:“家主名讳叫做石文德,今年五十有二,一直膝下无子。好不容易去年主母怀上一胎,可算是老来得子,却不想今天却难产,家主急得直跳脚。不然我也不会见个医师就往家拽。” 说话间便到了石家。这家人想来是当地的大户,房子有五六进,婢妾仆役不少,此时人人都在忙碌,想是因主母难产,把大家都急坏了。 羽、兰二人来到后堂,早听得屋中叫声甚响,石家主文德急得在屋外团团转,不时地问道:“催胎丸服下了吗?”下面有婢妾回道:“服了,可还是不行啊。” 石文德又对旁边的几个医师央求道:“还有什么办法,赶紧想啊,花多少钱都不怕。”旁边几个医师便围在一起商议,也始终拿不出个主意。 这时见外派的下人回来,石文德忙问:“医师请来了吗?”下人将檀羽迎过来道:“请了个游方的。”石文德道:“管他什么,赶紧进去看看。” 檀羽无奈,只得走进内堂。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躺在床上不停地呻吟,房中婢妾忙成了一片。檀羽坐下来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脉,便起身往外走。他心想,反正自己不懂医,还是别耽误其他医师的时间了。 这时兰儿忽在檀羽耳边道:“就这样走了?”檀羽道:“不然还能做什么?”说着便往外走。 刚到门口,忽听见床上妇人的呻吟加倍地大起来,有婢妾在里边大叫:“不好了,主母快不行了。”石文德闻言,也顾不得许多忌讳,直接冲进了内堂,门口几个医师也纷纷跟了进来。 石文德看了一眼床上憔悴的妇人,转身竟向几个医师跪下,口中哀求道:“请救救家内,救救她。”几个医师忙上去手忙脚乱的重新把脉。 这边兰儿小声问檀羽道:“我们应该帮他吗?” 檀羽看着她,有些惊讶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如若有能力帮他,此问还有别的答案?” 兰儿闭目沉吟片刻,点头道:“谢谢你,我明白了。”转身对石文德道:“请让我试试。”众医师听到她的话,似是来了救星一样,忙闪在一边。 这时,檀羽就见兰儿竟真的走了过去,伸起她修长的手指,竟直接搭在那夫人腕上静静感受起来,不时还见她皱一皱眉。 檀羽大惊不已,可兰儿却并不在意。她把了一阵脉,又去摸了摸夫人的下腹,思索良久,才见她脸上露出了笑容。于是,只见她竟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针筒,抽出一根银针来,在夫人的下身里面,找准目标,轻轻地一刺,顷刻间只见婴儿便露出头来,呱呱的哭声响彻内堂。 众人听到哭声,笑颜顿开。石文德更是兴奋地无以复加,连声感谢兰儿。 兰儿微微一笑,也不躲避,只是随口说道:“难产是因为婴孩的手臂挡住了出路,我用银针一刺,婴儿因痛缩手,自然也就能正常生产了。此种病症前辈医案中早有叙述,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她产后虚弱,庄主还要悉心照料才是。”说完,在婢妾递上来的铜盆中洗净手,便走出内堂去。 石文德随即让下人安排羽、兰二人到偏厅休息,自己处理好一切便去相见。 二人来到偏厅。此时的檀羽,惊诧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忙问:“兰儿你还会医术,而且如此精通?”兰儿懒然道:“若非事情紧急,本不会示人的。”檀羽奇道:“会医术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 兰儿道:“你有所不知。师父不让我展示医术,他认为我还不是医师,不能离开他独自行医。”檀羽不解地道:“你的医术已如此高超,还不算医师?”兰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檀公子,你的师父会有这样的要求吗?”檀羽想了想道:“嗯,也许是严师出高徒吧?令师和我的师尊倒有几分相似之处。记得当年我因为偷懒,也挨过老师的打呢。” 兰儿嫣然一笑,道:“看来是这样的。师父一直对我说,他虽然教给了我足够的医术,可医家之德,却无法教给我,需要我自己慢慢去领悟。像那天檀公子你说的关于名医王叔和的事,我其实早就知道的,可却从来没有真正理解,我不知道为什么王医师要为了一些恶人而浪费自己的时间。可自从见了你,我感觉似乎我能从你的身上找到答案了。所以,师弟回去时,我才嘱他给师父带话,把檀公子的情况与师父明言,希望师父能解除我的禁令,让我独自行医。” 说着,她忽然过来拉住檀羽的手,柔声道:“我留下来和檀公子一道来定襄,正是想从檀公子身上学到大医之德。今天这一场巧遇,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希望以后也能和你成为真正的伙伴。” 檀羽见她如此诚恳,心中亦是一番激动,紧紧将她手握住,说道:“好!那我们从此就做一生的伙伴。我辩理,察民心经伦济世,你行医,施仁术救死扶伤。” 兰儿被他感染,信服地点头同意。 檀羽颇有些兴奋,便拉着兰儿坐下,续问道:“如果兰儿你本是学医出身的话,那个王显医师你应该认识的吧?” 兰儿道:“唔,以前并未见过王医师。那天他一见到我,就骂我拿医术比试,想来应是看懂了我的手法,所以才将我骂得哭起来。也正是从那天哭过之后,我才终于明白,师父让我出来历练,正是要让我经历这样的挫折,这样我才能明白真正的医德。所以我要感谢王医师的当头棒喝,也感谢檀公子给我讲的道理。” 檀羽道:“那我要恭喜兰儿,能有这样的进步!那你在比试当中本是学的五指擒魔的办法,却为何单你一个治好了病患?” 兰儿微微一笑道:“那五指擒魔耍的把戏,顶多只能骗骗不懂医的人,怎么骗得了我。当时我一到病患身边,就闻到了永宁寺僧人面对的病患下体散发一股恶臭,我立即明白那是因禁欲日久、阳气过盛,聚于下焦之故。而我和天师观的道士所面对的病患却因病情更甚,已转至它处,没有这样的臭味。此时我就知道永宁寺是要耍赖,所以才要求更换病患。而从不懂的人看来,只道病症一样,换了也没用,却不知同症不同病的道理。后来我假意学五指擒魔的动作,兰英姊还怕我不了解他那动作的奥秘,其实我是心知肚明。他这动作看似是在抓什么病魔,实则是为病患扇去下体的余热。由于这病是阳火下行,全聚在下阴处,致使其湿毒不散。用这办法为他下体降温,不失为急症治标的好办法。所以最后就我一个人‘治’好了病人。” 檀羽哪里想到原来看似简单的比试,中间却包含这么复杂的过程,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真是领教了。” 第十二回库房 二人正说着,石文德满面春风地走进偏厅。檀羽见他来,忙起身道贺:“向庄主道喜了。不知是男还是女?” 石文德笑道:“是个小女。” 兰儿便从怀中掏出一枚钗交给石文德,道:“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礼物,就以此钗送给她吧。” 石文德道:“小医师,你可是此子的贵人啊,这钗我替她收下,以后一定时刻不忘你这位大恩人。来啊,把诊金拿上来。”便有下人端上来一盘金锭,石文德续道:“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兰儿摆手道:“举手之劳,哪里能收钱啊。庄主请拿回去吧。”双方推让几回,兰儿只得拿了其中一锭以作谢仪。 于是石文德便命下人备下酒席,宴请羽、兰二人。兰儿刚才就叫饿,叫了面来还没吃上就被人拉到这庄中,此时面对一桌丰盛的午餐,自然是要饕餮一番。檀羽看着这个好吃的女子,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一面吃,石文德一面道:“两位不如便在我这庄上多住几日,定襄虽小,但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还是不少的。” 檀羽道:“不瞒庄主,我二人本就想去永宁寺逛上一逛。听说永宁寺有一种香皂,很灵的。” 石文德道:“这好办,等会儿吃完饭,我陪你们去。” 于是,只待酒足饭饱,又有下人端上茶来。三人边吃边聊,檀羽向石文德请教了许多当地的风土人情。待一盏茶吃毕,石文德便唤了三顶小轿,往永宁寺去。 这永宁寺果然要比天师观更有气势,寺内大殿森严,房舍众多,香火极旺,远非天师观可比。看起来许穆之更会打理自已的地盘,难怪他有这底气敢冲到人家的地面上叫阵。 羽、兰二人随石文德径直来到大雄宝殿参拜如来。石文德道:“这永宁寺据说晋时就有了。历代不断翻修,方有今天的模样。这寺中光沙门就有数百人之巨,方圆十几个县恐怕都没这个规模了。咱们去喝九井的圣水吧。”说着便带二人来到正殿之后的一处偏殿之中。 只见殿中一口大井,正有僧人从中提水上来供香客饮用。石文德也走过去取过一碗来递给檀羽道:“这井叫九井,据说汉时就开了。以前本有九口,如今只剩了这一口。这井中之水可是圣水,我们定襄县的人都时常来这里喝的。他们说喝了可以祛病强身,很灵的。” 檀羽微微一笑,举起碗便要去喝,兰儿却连忙阻止道:“公子,等一下!” 石文德道:“小医师是怕这水有问题?”说着他也端了一碗来,一饮而尽。 兰儿忙道:“庄主误会了。只因家主身体不好,不宜饮凉水。我看不如一会儿带些这水回去,烧热了喝岂不很妙。”石文德道:“那好办,一会儿让下人带些回去就是。” 兰儿又道:“请庄主带我们去买些香皂吧。”石文德答了声“好”,便在前领路。 后面檀羽小声问兰儿:“你为何不让我喝那井水?”兰儿道:“我听兰英姊说,你有咳喘之疾?”檀羽道:“咳喘是有的。不过那是肺不好,跟喝井水有什么联系?我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喝井水,那时候的水最甜了。”兰儿诧道:“那你喝了肚子不痛吗?”檀羽有些迟疑道:“呃……偶尔会痛一下。”“恐怕不是偶尔吧?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病人,痛起来晚上都睡不着的。”“你这都知道,我对你真是越来越佩服了。”“我可没和你说笑。这对你的身体很重要,以后别再饮凉水了。” 檀羽见她一脸严肃,真没想到她会如此关新自已,于是也正色问道:“能给我说说原因吗?”兰儿道:“脾胃乃是仓廪之官,凉水伤胃气,健脾养胃是任何人都应该做的。而咳喘病患更应忌喝凉水呢,因肺属金,脾胃属土,土则生金。咳喘之人多是脾胃虚弱者,如若再加伤害,金无从生,哪有独善之理。” 檀羽啧啧不已,原来一点井水竟有这么多学问。 两人说着话,已到了售贩香皂的邸舍前。此处正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石文德皱眉道:“这么多人,要等到什么时候。两位等一下,我去找个人直接进库房去拿。”说罢他走进那邸舍后面的库房中,不多时就带出来一个管库房的僧人。那僧人看了羽、兰二人一眼,说道:“跟我进来吧。”二人便绕过人群,跟着那僧人走进库房中。 这库房可真不小,里面还分许多房间,不过大都锁着门。那僧人推开一间房门,只见里面堆满了香皂。 那僧人进房去拿香皂,檀羽趁机问道:“请问法师,这么多香皂,都是哪里来的啊?”僧人拿了香皂出来递给檀羽,催促道:“别打听了,赶紧出去。”檀羽知道这一定是永宁寺的秘密,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也就转身往外走。 兰儿赶上来小声对檀羽道:“这些锁着的房间里都是什么啊?一定很有趣,咱们想个办法进去看一下吧?”檀羽也偷眼看了一下那些锁着的门,回道:“出去再说。” 两人走出门,檀羽正欲付钱,石文德跑过来道:“钱我已给过,不用再破费了。”檀羽连忙道谢,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便道:“庄主在这永宁寺中似乎非常1络?” 石文德道:“二位有所不知,永宁寺在我们定襄县比县衙还厉害。我们要在这县里混,少不得时常在这寺中走动。” 檀羽点点头,那许穆之能如斯嚣张,绝不是没有原因的。于是他道:“在下想寻一位法师向他问道,不知庄主可否代为推荐呢?”石文德道:“医师还有这雅兴?那好办,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石文德一走,檀羽便问兰儿:“你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吗?”兰儿道:“你可能不太注意,那库房中很多地方都有被腐蚀的痕迹,恐怕是存放的什么毒物。”檀羽道:“这观中怎会存放这种东西?如若能进去偷一点出来就好了。算了,我们还是先看看这香皂吧。”说着,他便将香皂递给兰儿。 兰儿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又闻一闻,然后说道:“跟二狗那块应该是一样的。” 檀羽皱眉道:“咱们直接从库房拿货,又有石庄主的关系,应该是真的。可为何同样的香皂,在定襄用就好好的,拿到太原郡就生出许多疾病来,难道香皂也会水土不服?” 他说到这里,兰儿忽然自言自语起来:“水土不服……水土不服……” 檀羽忙问:“兰儿想到了什么?” 兰儿摇摇头:“总觉得我们好像忽略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算了,一会儿石庄主找到人,咱们再好好去套套话吧。” 又等了一会儿,却见石文德一个人回来了,对羽、兰二人说道:“这寺中今天有些奇怪。” 檀羽忙问:“怎么了?” 石文德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前两天许住持带着一众僧人去了太原郡。那里有个天师观,也不知许住持与他们有什么过节,反正就非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没想到那天师观不知去哪儿找了几个后生,把许住持带去的人都打败了。昨日他带了人败阵归来,现正在酝酿着要有所动作。” “哦?什么动作?” “适才我四处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可能是要找县令的麻烦。” “和县令有什么关系?” “许住持带人去太原郡,人家天师观就请出了太原郡守亲自坐阵,这才能躲过一劫。反观定襄县令,在我们定襄从来没做成什么像样的事,现在又要远调到仇池天水去,许住持就要想办法整治他一番。” 檀羽心中暗想:“这定襄县令在这个当口调走?” 还没想明白,石文德就续道:“不说这个了,刚才我找了郝惔之法师,他是这永宁寺的弘法法师,学问之高,河东之地罕有对手。不过此时他正在给弟子传法,不如我们过去等吧。” 三人便来到讲经殿。果见这殿中除一些寺中弟子,大部分都是普通香客,每人一个蒲团,把一个殿堂坐得满满当当。三人静静走进大殿,找了角落处的位子坐下。 檀羽定睛看那郝惔之,原来正是前日与自己舌战的永宁寺僧人,不禁心中一凛,这个郝惔之那天虽然败下了阵,但绝不是等闲之辈。他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假胡须,一会儿单聊时一定要小心应付才是。 第十三回弘法 这时一个小沙弥正坐在下面发问:“前些日子,弟子见到了幼时一同长大的兄弟。这个兄弟现在郡中商铺当徒弟。弟子听他说,学徒很苦,但日后学成出师,却可享无尽的富贵。敢问师叔,弟子对此当以何言对之?” 只见郝惔之双手一合什,说道:“若以‘至乐无乐’及‘盗亦有道’两语连出,立时克敌。” 檀羽闻之讶然。这两个词出自《庄子·至乐》和《庄子·胠箧》,这郝惔之分明是佛家沙门,却讲的是道家学问。 只听郝惔之续道:“现在很多富户,在累积资财时大都劳累不堪、苦不可言,等挣足了钱,却又用不掉。他们这是太重视有形之物了。然而,最快乐的事情却是‘无乐’。何谓‘无乐’呢?打一个简单的比方,很多人总害怕自己的财富被人偷走,所以,他们用保险箱把钱都锁起来。这时强盗来了,抱了保险箱就跑,反而既省事又方便。所以我们在追求至乐的时候,也有这些不快乐的事情伴随发生,这就叫做‘盗亦有道’的道理。因此要想制止不快乐的事发生,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追求快乐,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就是‘无乐’。” 他讲完之后,听众领悟了半天才似乎有些明白。于是又有弟子问道:“现在这个世上,好多人都觉得自己不是自己,像是戴着面具生活一样。不知道对于这些人,师叔当如何指教呢?” 郝惔之道:“他们都应该做‘不材之木’。有一个木匠见到一颗大树,高耸入云,想以之为木材,但仔细观看,才发现这树拳曲蜿蜒,不能作房梁,它的根也是四处散开,不能做棺椁。还有一个人,身体残缺不全,但他在乡内靠替人缝补衣服,便可以养活自己,国君来招壮丁时,却并不征召他,他因此不用去沙场卖命,也因而得以寿终正寝。这就叫做‘不材之木’。这些戴着面具的人,正是因为自身的才华受人看重,自然也就要受人趋使,所以他们感觉自己是在为别人而活,而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只有让自己的锋芒隐匿起来,这才能摘掉脸上的面具。” 听众闻言,纷纷点头。兰儿也不住地点头,小声对檀羽道:“这两个问题也曾经困扰过我呢。这个法师果然不是普通江湖骗子。檀公子,如果现在让你和他再舌战一场,你还能赢吗?” 檀羽微笑道:“对手在改变,我难道就没进步吗?自从那天与这郝惔之辩过一场之后,我想了很多很多,突然有点明白了应该如何将自己这些年所学的学问应用到舌战之中。所以再战一场,我倒不一定会输他。” 兰儿一下来了兴趣,忙问道:“说说看,说说看。” 檀羽道:“这位法师讲的不过是道家最基本的入门学问,只能讲给全然不懂的人听。对于这个问题,我会答之以‘君子慎独’四个字。这句话在《礼记》中有论述,也是非常基本的学问。当一个人,觉得自己不像自己,那是为什么呢?这说明他心中还有另一个‘自己’,这个‘自己’在人前展示不出来,只在他一个人独处时方能显现。所以‘君子慎独’,就是要让人非常小心自己一个人独处时所展现出来的行为举止,这才是最重要的。” 兰儿闻言,连连点头,说道:“檀公子你能在舌战中进步,肯定比这法师厉害多了。难怪兰英姊说,跟你待久些就能了解你是怎样的人,原来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呢。” 又讲了一阵,法会方才结束。直待香客纷纷散去,石文德领了羽、兰二人上前拜见郝惔之。郝惔之仍是盘坐在蒲团上,见到三人上来,微一颔首,伸手请三人坐下。 郝惔之道:“听石庄主说,尊驾想向贫僧问道?‘问道’二字不敢当,只当是清谈一番罢了。” 檀羽笑道:“法师客气。适才在下听法师传道,却是《南华经》的经义,实在听不出法师究竟是出自哪门哪派。” 郝惔之亦笑道:“山野之人,何敢谈门派。论起来,也就是随许师兄在岐州阿育王寺学过几天而已。” 檀羽闻言,脑中开始飞速地搜索着关于岐州阿育王寺的相关知识。然而他除了知道岐州就是古时的陈仓外,便没有更多认识,于是只好问道:“在下鲁钝,对这阿育王寺知之不详,法师能否略为开导?” 郝惔之道:“阿育王是天竺之王,他将我佛舍利分送天下各国供奉,想必足下是知道的吧?岐州阿育王寺便有木塔供奉佛舍利。隐居于岐州的高士,位列当今天下七大宗老之一的荥阳郑氏修便在此地住持,人称光明和尚。其佛法之高,举世无匹。阿育王寺在他的住持下,自也是香火旺盛,其门徒之广那更是遍布天下。” “七大宗老?”檀羽心中一凛,“又是七大宗老。上次那个田老丈说的王玄谟是七大宗老之一,如今又出来个光明和尚郑修。刚来这中原,就得知了两个宗老之名,看来这二人之间怕是有什么渊源?” 郝惔之续道:“郑师当真是旷古绝今的宗师大德,他不仅佛法高深,道法亦是精湛。除阿育王寺之外,他还在岐州太白山中别建了药王坛,将佛道两派彼此融合,使之成为当今天下化外之正流。” 檀羽心道:“观这郝惔之神态,想来他讲这么多关于郑修的溢美之词必有缘由。也罢,以后再徐徐探查吧。”于是他又问了几个小问题,便点头道:“多谢法师指点,在下要好好领悟一下法师的话。”说着便起身告辞。 郝惔之命身旁弟子送三人出去,自己则退出后殿。 檀羽心中琢磨着:“这郝惔之佛道两家学问俱是精通,那日天师观的舌战,自己感觉他是有意输给自己,今天听了他传道的过程,便知这个判断应该不错。那么,他为什么要让着自己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觉这郝惔之身上有无穷的疑问,让他一时难以揣测。 那边石文德道:“我已命下人在庄上备好酒席,两位医师这便一同回去吧?”檀羽道:“劳烦庄主陪我们逛了这么久,岂敢再行叨扰,这便告辞了。”石文德忙道:“哎呀,哪能这样急着就走的。两位说什么也要在庄上多住些日子,好让老夫多款待几天。”檀羽道:“庄主太客气了。实是我们在城中还有些事,要不等这事了结了,再到庄上来打扰吧?”石文德道:“那敢情好,那么老夫便在庄上恭候了。”说罢便独自乘轿离去。 檀羽则与兰儿赶紧往乐安家去。刚到门口,却见郑羲正在堂屋内踱步。见羽、兰二人回来,他连忙上前说道:“你们可算回来了,出事了,赶紧进去看看吧。” 第十四回水垢 二人闻言,忙跑进内堂,只见乐安的父亲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旁边乐安母女早已哭作一团。兰儿问道:“怎么不请医师?”郑羲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真是邪门,全城的医师都出诊了。”兰儿“哦”了一声,那自然是全被石文德请去了,便伸手去号病患的脉搏。 郑羲见状大惊:“怎么,兰儿会看病?”檀羽道:“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兰儿不仅会看病,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呢。”郑羲道:“为什么……”他没说完,檀羽就知道他的意思,阻道:“此事说来话长,一会儿再给你讲。” 这时兰儿站起身来,安慰乐安道:“放心吧,没事的。你爹只是用力过度,睡一会儿就没事了。等他醒后,以知母、黄柏为饮喂他喝下,过几日就好了。”乐安闻言,大喜过望,“真的吗?谢谢,谢谢你们。” 兰儿微微一笑,转头问郑羲道:“前日里见他亢阳中烧,已成不治之症。六兄是用什么办法,卸去他体内的阳毒?”郑羲闻言哈哈大笑,转头看了一眼乐安,乐安顿时脸羞得通红。 郑羲笑完,方才说道:“王医师告诉我的方法,就是找几个青楼女子来帮忙。巧的是,本公子前次来定襄,还真就去找过几个。早上我与乐安将她爹扶到青楼,乐安还恼我呢,现 在该感谢我了吧?”乐安更是脸红得转头躲了起来。 郑羲续道:“你们是没见到啊,连户头都吓了一跳。没见过一大早去泡青楼的,更没见过能跟五六个倡优整半日的。我只能告诉户头这是憋太久了。你们要是见了那场面,一定也会大吃一惊的。”他边说嘴里一个劲的啧啧称叹。 兰儿年纪与乐安相仿佛,倒没有乐安的害羞,反而赞道:“王医师治病不拘成法,果然是世之名医啊,我又学了一招。” 这时羽、兰二人方才除去伪装的行头。檀羽给郑羲讲了今天的经历,然后问道:“英姊和阿文呢?”郑羲道:“乐安给他们在永宁寺的厨中找了事情做,应该一会儿才能回来吧。” 正说着,兰英和綦毋走了进来,檀羽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英姊你们今天可有收获?” 兰英正要说话,綦毋一屁股坐了下来,抢先道:“累死了,什么也没发现,光洗了一天的碗。” 檀羽奇道:“洗碗?” 兰英忙解释道:“庖厨中事,无非是摘菜、洗碗。我们也和周围的人打听了香皂的事情,没什么收获。”她语气很沮丧,檀羽连忙安慰她“没事”,并将今天的经历讲了。 綦毋看着兰儿,“看不出来,兰儿这么有本事啊。” 兰儿瞅了他一眼,“哪像你,长这么壮,洗个碗都叫累。” 綦毋喊冤道:“兰儿不知道,这观中的锅可难洗了,全都有一层厚厚的水垢,洗都洗不掉。” “水垢?” “是啊。我在乡里也经常帮人洗碗洗锅,可没有见这么多的水垢呢。” 这时乐安笑道:“我们这里的锅都是这样的,辛苦綦毋公子了。” 兰儿似忽然明白了什么,忙问乐安道:“能让我看看你们的锅吗?”乐安道:“当然可以。”便引众人来到厨房。兰儿拿起一口烧水锅来,果见锅底一层厚厚的水垢。 檀羽上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兰儿却没听见他问话,转头在水缸中舀了一瓢水来尝了一下,却又皱着眉头,对乐安道:“你们平时都喝的这水吗?” 乐安道:“这是我们自家古井的水,洗菜洗碗的时候才用它。喝的水我们都会到永宁寺中去挑,那里有一口九井,我们都喝那里面的圣水。”说着,她从旁边拿过来一个水桶,道:“这就是九井的圣水。” 兰儿赶紧过去舀了来尝,然后点点头道:“果然!” 檀羽又问:“发现了什么?” 兰儿道:“我想我知道太原郡民生病的原因了。檀公子,把我们买的香皂拿出来吧。綦毋公子,替我上街买两个萝卜回来好吗?乐安,家中有醋吗?给我一点吧。”众人全依她的指示做了。大家都是一片狐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兰儿见一切准备就绪,说道:“马上就可以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了。” 她说着,取来一个大瓷碗,将香皂丢了进去,然后便将醋缓缓倒进碗里。不多时,只见香皂随着醋的倒入,竟渐渐地溶化了。过了一会儿,兰儿又将阿文买回来的萝卜切成薄片,与香皂醋汤一起上锅去蒸。蒸了一会儿,却见醋汤的汤液渐渐变化,不久竟变作了乳白色。 众人见状惊诧不已,兰儿却兴奋地抱住檀羽,叫道:“阿兄,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也做了一回断案高手呢。” 郑羲在旁说道:“你看这兰儿高兴的,檀公子变阿兄了。”兰儿难掩兴奋之情,回道:“管得着嘛你,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檀羽见兰儿成功,也替她高兴,“兰儿,快给我们讲讲是怎么一回事。” 兰儿缓缓说道:“这种香皂中含有铅白,那是魏晋以来丹家们常用的一种丹药。加入食醋后就化作铅霜,铅霜在我们医家有镇惊、止血之功效。铅霜与萝卜上瓮蒸1,便是妇人闺中常用的铅粉了。铅白有剧毒,这也是这种香皂之所以有毒的原因,所以太原郡民用了这种香皂就会生严重的病。但为什么定襄县却没有发生这种问题呢?是因为这里的人都会喝那九井的圣水。刚才在永宁寺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当时光顾着关心檀公子的身体,没有仔细检查。其实,这水中因为含有大量的乳石,所以烧完后才会结成这么厚的水垢。乳石被人喝下,消解了身体中的铅毒,所以他们才没有显出中毒的症状。”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全都不自禁地“哦”了一声。 兰英道:“永宁寺好歹毒,卖这种香皂给人用。” 兰儿道:“这是制造作坊的问题,是不是永宁寺故意的,就不知道了。你说呢,檀公子?” 檀羽此时却表情异常,反问兰儿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语气中全是质疑。 兰儿见他如此,并不慌张,反而凑到檀羽耳边小声说道:“以后会告诉你的。” 檀羽摇摇头道:“你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你究竟是谁?” 兰儿略带神秘地道:“一个会一生帮助你的人。” 郑羲道:“你们两个怎么这时候打起哑谜了。赶紧拿主意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檀羽道:“让兰儿决定吧。”兰儿深情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的信任。”檀羽道:“你在关键时刻出手挽救一条生命,哪怕你是个坏人,也绝非大奸大恶。”兰儿菀尔一笑,又是神秘地道:“你的判断无懈可击,师父没看错,我也没看错。” 两人又打了一轮哑谜,兰儿方才说道:“既然找到了病因,我可以试着给病患开一些止痒的方子,解除他们暂时的痛苦,然后再佐以类似九井圣水这样含有乳石的水,应该能够治疗他们的怪病了。只是这香皂本身的问题我们始终无可奈何,檀公子有什么好办法?” 檀羽叹一口气道:“我又能有什么主意……”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二卷 乱起河东(15-18) 2024年2月20日 第十五回闹事 次日一早,众人刚吃完早饭,就听客栈的房间外忽然一阵吵闹。有人一脚踢开了门,从门外闯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许穆之。 那许穆之一进屋,当即一声冷笑,对羽、兰诸人道:“郝惔之和我说你们几个来了定襄,还在帮人医病,我却不信有人真的这么大胆。没想到,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真敢到我的地盘上撒野,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说话时,一脸横肉没有丝毫变化,让人不寒而栗。兰儿、兰英二女被他这一恫吓,忙躲到檀羽身后去。他们早知这许穆之是这里的地头蛇,如果他今天真要发狠,他们一群人都难得善了。 檀羽正要回应,门外又进来一人,却是石文德,满脸堆笑地对许穆之道:“许住持且息怒,不知小医师他们如何得罪你了?你大人有大量,还请看在我的面上,饶过他们吧。” 许穆之完全不为所动,继续冰冷地道:“饶过他们?在这定襄,还没有人敢和我许穆之作对。这几个小子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若不教训教训他们,只道我许穆之不是什么人物。”说罢,他一挥手,身后一群人就要冲上来对付檀羽等人。 正此时,忽然一个小沙弥跑了过来,在许穆之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许穆之脸色立即一变。只见他犹豫了片刻,便对檀羽放了句狠话:“小子,咱们后会有期!”就带着一群手下离开了。 石文德见状,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上前对檀羽道:“你们是怎么得罪许住持了,他可是我们定襄一霸,没人敢惹他。刚才我也是在法会上听说他正带人四处寻找两个外乡来的医士,我一猜就是你们二位,这才紧跟着赶过来求情。” 檀羽奇道:“庄主说的‘法会’是指什么?” 石文德道:“就是我昨天给你们说的,许住持要找县令的麻烦,所以在县衙前举行道会。” 檀羽一听,心中顿感不妙,急道:“在县衙举行法会?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要不这样,兰儿和阿文再去一趟永宁寺,观察那边的动作。我与英姊、六兄去县衙看看。”兰儿不干了:“不,我也要去县衙。”檀羽便道:“那就阿文一个人去,我们去县衙。”说罢,四人便随着石文德,快步赶到县衙。 当此时,县衙门前竟已聚集了数百人,全都席地而坐,气势甚是吓人。县衙的大门紧闭着,门前有个僧人正在向大家讲着什么。檀羽定睛细看,那不是郝惔之是谁。 只听郝惔之道:“世人都说,为官一任,就当造福一方。我们县的县令祖上是羌人,既不是本乡世族子弟,亦不是鲜卑人的贵胄。他既不会考虑为民作主,也得不到鲜卑人给的好处,令我们比邻县交了更多的赋税、服了更多的劳役。如今在这煌煌民意之下,竟躲在县衙里做缩头乌龟,你们说这样的县令好不好啊?” 下面数百人齐声答道:“不好!” 郝惔之又问:“我们在这里让县令出来道歉,要不要啊?” 众人又答:“要!” 他讲话极富煽动性,这样的气势,绝非山野小民所有。看来这郝惔之的情况,要比檀羽现在了解到的还要复杂得多。 这时,兰儿小声问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道:“这不是聚众闹事嘛,你们就不怕官府降罪?”老者听得她问,转头笑眯眯地道:“没事,县令一向懦弱,很听许住持的话,而且马上就要走了,所以不会有事的。”兰儿道:“你们这样闹有什么益处呢?”老者笑道:“许住持在太原吃了败仗,如若不拿出些气势来,以后信众还怎么能听他的啊。” 正此时,一个乡民站起来说道:“乡亲们,这狗县令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肯出来。不如我们一同去敲门,把狗县令敲出来吧?”他一说完,就有几个年轻小子起身附和。几个人作势正要往前冲。 “住手!”就听一人高声喝道。众人回头观看,说话者是一个弱冠,身形瘦小,皮肤发白,腰间佩着一枚红玉甚是惹眼,这人正是檀羽。 檀羽刚一到这场中,立刻就觉察到了事情的不对。再加刚才老者回答兰儿的话,他明白了,这是许穆之想要趁如今天下不安之机,利用这些无知小民的血,引发河东之地的大混乱,其人便好趁乱起事。他来此地,就是来匡正乱局的,此时若再不出言阻止,便再无机会。 只见他上前拦住那几人,喝问道:“你们不知公然冲撞官衙那是死罪吗?” 为首那乡民问道:“这是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你管得太宽了。” 檀羽凛然道:“几位请冷静一下,今天如果冲撞了县衙,日后朝廷追究起来,那是死罪。你们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们的父母妻儿想想。” 谁知为首的却一脸不屑地道:“现在都已经是鲜卑人的天下了,哪有什么朝廷。就这狗县令,鲜卑人根本不会管他,他敢来追究?哈哈……”他一起哄,引得众人一起哄笑。 “谁说我不敢追究?”忽听得县衙里传出人声,衙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看服色正是县令。那县令指着为首的道:“反正本县这官也做到头了,今日便要在尔等面前出出心中的恶气。” 为首的初见县令出来,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忽然叫道:“狗县令出来了,赶紧上前找他算账啊。”便带着一干年轻人冲了上去。那县令见状,脸色吓得惨白,连连往后退。 檀羽忙冲上去阻挡众人,口中不停地道:“大家冷静点,殴打县令可是要杀头的!”一群暴徒被刚才县令那两句话调起了怒气,哪里听得进劝,只顾向前冲撞。檀羽本就身体羸弱,哪里顶得住这些莽汉的冲击,登时被挤到了一边,衣衫也被扯烂。 正此时,远处忽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便见一队官军赶到,将静坐的民众团团围住。 那县令看见来人,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赶紧跑上去向为首的恭敬行礼:“步六孤丽将军,你可算到了。再不来下官这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那步六孤丽瞥了他一眼,骂道:“废物!被打了?” 县令道:“差一点,你要再晚来一步,怕就要挨打了。” 步六孤丽也不理他,只是上前看了看众乡民,问了句:“为首的是哪个?” 檀羽闻言,忙朝人群中看,却不见了适才煽动民众的郝惔之,没想到这厮跑得倒快,看来他们果然是早已计划好的。 谁知刚才冲撞县衙的几个暴民听到步六孤丽问话,齐齐地将手指对准了檀羽。 这时刚上来扶檀羽的兰儿见状,怒道:“你们这些人有没有良心?檀公子是上来救你们的,你们竟然反咬一口!”那些人却毫不理会。 步六孤丽全无表情地道:“将此人拉下去,先打五十笞杖再说。”便有官军上来押住檀羽。 兰英见状,一下慌了神,忙跪倒在地,哀求道:“将军,要打就打奴家吧?羽弟他身体不好,挨不住这许多板子。”言语中一片赤诚。 哪知步六孤丽仍是无动于衷,只是挥手让官军行刑。 檀羽此时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朗声说道:“英姊无需如此,不就是五十板子嘛。这板子不是打在我檀羽身上,而是打在这定襄县的县令身上,打在大魏的朗朗青天之上。” 步六孤丽哪想到他竟说出如此铿锵之语,表情倒似软了下来,说道:“先放开他,我倒要听听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定襄县的县令固然懦弱无能,但被这数百个暴民冲撞,其手下不过几个差役,又能有什么作为?” 檀羽身后的押解一松开,他便直接过去扶起兰英,然后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这才抬起头来。却见他脸上一股浩然正气,用并不大的声音威吓住全场:“你们这些鲜卑人不识仪礼,就由我来教你们汉人的礼数。作为一县之父母官,其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教化县民,让他们知礼法、明是非。如今,这定襄县因邪教戕害,无知县民深受其毒日久,这才不知尊尚朝廷威仪。归根结底,还是这地方官教化之政施行不利,才导致了县民的愚昧。如果今天真有人冲撞了官衙,头一个应该怪罪的,就是这县令,是他行政不利,才致生出此乱!” 说罢,他将手指向了那懦弱的定襄县令。他的眼光中射出一道凌厉的目光,将那县令震得连退了数步。刚才冒犯他的围观百姓听到这掷地有声的喝斥,竟全都吓得呆住了。 第十六回认亲 这时候,檀羽感到自己已到了绝处,竟将全身的威势爆发了出来。那气势,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发自他这些年静心的积累。 场中人群,全都被他气势震住了。就是步六孤丽,亦被他的气势所慑,只得言道:“你这话,不过是开脱之语。就算县令缺了教化之责,难道你这厮就不该被打?” 檀羽冷声道:“自然是该打。大白天在这官衙之前与人扭打,就已犯了不敬之罪。” 步六孤丽转头看了他一眼,奇道:“怎么?除了扭打,就没有别的?” 檀羽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说道:“难道还有别的?那些暴民虽然意图冲撞县衙,可却被我强行阻住。县令做不到的事,只好由我这无关的闲人来做。所以将军刚才看到的,不过就是几个刁民在撕打,数百个围观百姓,仅此而已。” 步六孤丽先是一愕,旋即大笑道:“你这厮口舌倒是伶俐。依你这样说,本将倒不该打你,反应给你个通令嘉奖、表彰你的功劳?” 檀羽正色道:“将军何故取笑,难道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反而错了?” 步六孤丽止住笑容,一声冷哼道:“迂腐的儒生,你还真以为如今仍是汉晋的天下?南方的岛夷可没把你当作同族。尔之罪,笞杖固然可免,刑狱却不可逃。此外,本将刚才还听到有人在辱骂朝廷,是吗?”他说最后两字时突然加大声音,眼神也看向了众百姓,引得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刚刚为首的暴民。 步六孤丽指着那人,喝道:“就是他,拖下去五十笞杖!”便有军官上来将那人拖到一边,大板起处,立时皮开肉绽。那暴民痛得哇哇直叫,吓得旁边的民众全都傻了,丝毫不敢作声。 五十笞杖打完,步六孤丽又道:“这里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关了。众军随我去永宁寺!”旁边县令忙道:“这数百人,县中的监牢也装不下啊?”步六孤丽闻言,唤了旁边一个军官道:“带一小队人将这些人好生看管,待我回来再说。”那军官答一声“是”。 步六孤丽又转头再看了一眼檀羽,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旋即便率人往永宁寺而去。而剩下的官军,则围成一个大圈,将百姓们包在其中。 被包围的百姓中,有不少是无知的村夫村妇,只因被许穆之等僧人蛊惑,才敢来县衙闹事。而今僧人们已经跑了,眼前却是手拿真武器、恶狠狠的鲜卑官军。他们很多人都曾经历过五胡之乱,见此情状登时吓傻了,趴倒在地哭闹起来。 这时,也不知谁首先说了句:“若不是这位公子,我们今天怕是就要被杀头了吧?看他刚才和那将军一问一答,说不定他和那将军有关系,不如我们去求他救我们如何?”人群中立时有人响应:“对啊,对啊。”于是,百姓们竟三三两两来到檀羽面前,向他磕头。 檀羽尚未答话,后面兰儿看不下去了,上前喝斥道:“你们这些人前倨后恭,真是讨厌之极。檀公子和那胡人将军步六孤丽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不要乱猜,赶紧走开走开。”说着,她竟伸手将那些人往外推。百姓们无奈,只得悻悻地往后退。 那边檀羽则自顾自地扶着兰英,两人一起到了一个角落边席地坐下。兰儿赶走了百姓,也就到了他们旁边坐下来,然后说道:“檀公子,刚才你真勇敢。你又不是会武的侠客,为什么还敢挡在那暴民面前?那些人万一下黑手,檀公子就……” 旁边兰英却叹了口气,道:“羽弟就是这样,碰到如此乱事,总会不顾一切。” 檀羽见兰英脸先担忧神色,忙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可那永宁寺的僧人就是想利用百姓们一时的意气去冲撞县衙。一旦冲成功了,他们就是领袖,失败了,他们就逃之夭夭,受害的仍是百姓。千百年来,这一直都是这些人的伎俩。我来此的任务,本就是要阻止这场混乱,所以这时候,我不得不站出来啊。” 兰儿和兰英听完他言,这才明白他刚才的做法是何用意,都情不自禁地向他投去敬慕的目光。 檀羽又对兰英道:“可是,我真可笑,别说阻止混乱,就是自身,先在都难保全。我曾答应英姊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也只是徒然让你受苦。” 兰英双目含情,理了理他的头发,说道:“羽弟,不要气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五胡乱华、神州陆沉,这个乱局这样复杂,又岂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这是一个长期的任务,只有羽弟你持之以恒地去做才能完成。妾愿一直跟着你,陪你完成这一切。” 檀羽听她这一说,刚刚降下去的自信,又重新升了回来。他坚定地点点头,又在她颊上轻轻一吻。 兰儿在旁边,双手托着脸颊看着他俩,默默地嘀咕了一句:“檀公子坚强无畏,兰英姊深明大义,你们两个,好温馨噢!”檀羽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小女,脑袋里又在想什么?”兰儿调皮一笑,道:“想你这个大侠也能抱抱我。”檀羽也是轻松一笑:“那可不行,男女有别……” “那如果我是你的亲人呢?”兰儿抢道。 檀羽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愕然。谁知兰儿竟不等他答话,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口中一声轻呼:“阿兄!” 这下变起突然,檀羽万没想到这小女竟如此开放,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兰儿旋即也感到这一下十分突兀,便放开檀羽,尔后又正儿八经地喊了一声:“阿兄!” 檀羽被弄得一头雾水,忙问道:“等一下等一下,你是当真呢,还是在开玩笑?” 兰儿便将他的手拉到自已的脸颊上,让他抚摸,柔声道:“摸摸看?” 檀羽本想缩手,可却被兰儿硬拉着,刚一触及兰儿脸颊,檀羽手一颤,立时缩了回来。他有些迷茫地道:“这是……你的脸上还有易容?” 兰儿微作一笑,方才伸手上脸,小新地揉了几下,便有一些粉粒掉下来。果然,她的侧脸与额头上用细粉作了特别修饰,虽然不影响没貌与笑容,却仍叫人认不出本来模样。如今她擦拭干净,檀羽再细细去看,这个人竟然是…… “林儿!” 只一瞬间,檀羽的眼眶中,泪水竟夺眶而出。他立时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将林儿、他日思夜想的这个小妹,拥在了自已怀里。这一拥,便再也不叫这个小女离开自已了。 相拥多时,直到兰英提醒,檀羽才不舍地放开林儿,又仔仔细细地抚着林儿的脸,展颜道:“五年过去,小妹已经长成这样一个精灵可爱的模样。”他又转头对兰英道:“英姊,她就是我的林儿、我与你提过无数次的林儿。哈哈……” 也许是一母同胞的缘故,自林儿出先后,檀羽和她总有一丝天然的默契,仿佛早已认识。这几天的接触,林儿的热情、果决、从容、善良,无一不打动着檀羽。所以在石文德庄上,檀羽才会动情地和林儿约定,要与她做一生的伙伴。可那毕竟只是一句简单的话,未来会出先什么状况,又有谁会猜测得到。此时他才居然知道,原来这个可爱女子竟是自已的胞妹。这样的话,他就再也不用担新会与她分开,他们名正言顺、永远地在一起了。 又亲近了好一阵,两人方才分开,檀羽道:“林儿,英姊和六兄你虽早已认识,但还是再正式认识一次吧,用你的真实身份。”两人相视一笑。 林儿便向兰英盈盈一福,喊一声“阿嫂”。兰英也拉住她手叫一声“小妹”。林儿又转头对郑羲叫了声“六兄”,郑羲笑道:“真没想到,今天又多了个这样俊俏的小妹。贤弟,恭喜恭喜啊。”檀羽道:“六兄是我义兄,我之妹自然也是六兄之妹,大家同喜。”那边厢,石文德也过来道喜,檀羽自然又是一番客气。 林儿拉住兰英的手,说道:“阿嫂,我们其实早就见过面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肯定会成为我阿嫂呢。六年前,我师父将当时受伤的阿兄背到那村里,第一个就见到在小溪边洗衣的阿嫂你,师父这才会把阿兄寄托在阿嫂家的。师父真是明智,为阿兄找到了这样好的贤内助。” 兰英恍然大悟道:“难怪你要取‘兰儿’这化名,原来我们还有这样的渊源。那你师父就是羽弟当时的救命恩人?” 林儿脸上显出兴奋的神情,“是啊,那时候的阿兄就是和现在一样的英勇呢。如果不是因为别的缘由,我那时一定现身出来和他做事。” 檀羽则微愠道:“林儿明明早知我是阿兄,却为何不直接相认,让我狐疑这许多时日?” 林儿神色忽有些黯然,叹道:“我又何尝不想提早相认。此时人多,等过后再与阿兄细说。”檀羽立时听懂了她的话,点点头不再多言。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杀猪似的惨嚎,原来是刚刚被打了五十板的乡民,正斜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五十板就是习武之人也受不了,又何况这些普通乡民呢。 林儿自然地想起了檀羽讲的王叔和的故事,心下一软,便想去替那人诊治。她看了看檀羽,檀羽便点头道:“给他看看吧。”林儿抱以一笑,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两颗药丸出来,扔给那乡民,“一颗内服,一颗外敷。” 那人见此,疑道:“你会医病?不是害我吧?”林儿有些不耐烦起来,问檀羽道:“阿兄,他不相信我,怎么办?” 檀羽微微一笑:“随便他吧,尽你自己的力就好。”林儿奇道:“你不是说见死不救的人很可恶吗?”檀羽道:“子曰:‘以直抱怨,以德报德’。对于对自己不好的人,做自己能做的就行了,既不要处心积虑去报仇雪恨,也不要当个烂好人不分是非好歹。” 林儿想了想,忽抱怨道:“好复杂,阿兄的标准太多了啦。”檀羽又是一笑:“其实标准很简单,坚持自己的本心就可以了。林儿是个善良的女子,坚持你自己的本心,就是最好的。” 林儿还是有些不懂,又回头去问兰英。兰英笑道:“他身上的东西,是要慢慢学的,林儿不用着急。”林儿点点头,一脸幸福地说道:“阿嫂,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这么爱阿兄了。”她一双清澈的眸子看向了檀羽。 第十七回兄妹 不多时,步六孤丽带着人马回来了。看守的军官忙上前行礼,步六孤丽道:“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啊。算了,都放了吧。”看守军官答了声“是”,便撤去包围。众乡民见包围已解,顿时作鸟兽散。 檀羽四人和石文德也站起来,便欲离开。忽听后面有人叫,回头一看正是綦毋。檀羽忙问:“永宁寺怎么样?” 綦毋道:“刚才那位将军带人查抄了永宁寺,罪名是利用佛法教唆乡民聚众谋反。不过只抓了几个小沙弥,许穆之似乎提前得到了消息,不知去向。将军已经命人去追捕了。” 檀羽沉吟道:“刚刚在客栈,许穆之听到小沙弥的报告,脸色突然就变了。我估计,那小沙弥就是给他报告步六孤丽来的消息。这厮果然是只手遮天,上面有人来立即就能知道,所以提前跑了路。” 后面石文德却似有些兴奋地道:“那许穆之霸占着永宁寺多年,嚣张跋扈,县里没人敢说句不是。这下可好了,以后再不用看他的脸色。”檀羽道:“是啊,以后县民们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来重建永宁寺了?”石文德喜道:“檀公子所言不差,许穆之走了,永宁寺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一会儿我就去找县中的几个富户商议。” 林儿忽道:“阿文,你手上拿的什么啊?”原来綦毋手上正拿着一根弯曲的铁棒。綦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东西,道:“刚才永宁寺被查抄了之后,好多乡民翻墙进去抢东西。我记着林儿的话,说要进库房看看,也就跟着他们翻进去看,见这根铁棒有点像太原比试时,第一个僧人用意念弄弯的那根,就捡了来。” 林儿道:“噢?我看看。”便拿过那铁棒来仔细观察,忽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这些人所谓的‘意念’是这么回事啊,比试的时候搞得那么玄乎玄乎的。” 众人忙问:“怎么回事啊?” 林儿道:“魏晋时,丹家魏伯阳有一个才华横溢的弟子,名叫狐刚子。他创造了一种‘炼石胆取精华’的丹术,从石胆中提出了一种叫‘矾精’的丹药,这种丹药有‘杀铁毒’之功效,十分厉害。永宁寺所用的,应该就是这种矾精,它能使铁棒迅速腐蚀。比试的时候只需要趁人不备,将药水抹到铁棒上面,铁棒一会儿就弯了。根本不是靠什么意念。” 綦毋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们,那库房中的香皂也被人抢光了。”林儿道:“这下好了,不用我们再想办法如何去阻止太原郡民使用香皂,他们想用也没得用了。” 石文德一拍手道:“既然大家的事情已了,不如就去我庄上小住几日吧。”檀羽道:“让英姊他们先去吧,我想和林儿单独待一会儿。”郑羲取笑道:“这真是兄妹情深啊。”綦毋奇道:“兄妹?”郑羲便把刚才的事说了,綦毋道:“我说林儿为什么对阿羽那么好呢。”檀羽微微一笑,众人便都离去,当地只剩了羽、林二人。 檀羽道:“我们去滹沱河边上走一走吧。”林儿过来拉住檀羽的手,笑道:“好啊。跟着你,去哪儿都行。” 两人就这样缓步而行,慢慢地在滹沱河边踱步。河并不算宽,但河水清澈,让人望之怡然。两人就这样静静往前走,谁也没有说话,只河风在舒缓地吹着。其时已是黄昏时分。 檀羽一路上都心事重重,此时方才开口道:“又是一个黄昏。” 林儿有些不明就里,不知该如何回答。 檀羽忽然转过身来,只见他脸色凝重,问林儿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穿越者?” 林儿似乎早知他要这般问,并无惊讶神色,仍是脸带笑容:“不是。” “那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神奇的事情?而且你还会易容术……”檀羽眉头紧锁,自从六年前那场战乱之后,他太害怕自己的小妹已被穿越者替换。 “我的师父是个穿越者……”林儿紧紧握住乃兄的手,“阿兄握着小妹的手,是否有1悉的感觉?也许脸可以易容、声音可以模仿,阿兄用心感受。心,是不会骗你的。” 檀羽一遍一遍抚摸着林儿柔弱的双手,他抿着嘴,沉吟道:“就是因为这双手,让我感觉太1悉了,我才相信你是真正的林儿。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一开始就相认,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事,你的秘团太多了。真是抱歉,我不该怀疑自己的小妹,可我就是这样……” 他还没说完,林儿便伸手捂住他的嘴。她用深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兄长,她的声音也已痴醉:“阿兄素来谨慎,小妹焉能不知。小妹见到阿兄,何尝不想即刻与你相认,可我实在迫不得已。师父说,阿兄当年在赵郡时太过莽撞,让其他穿越者得知了你的存在,他们一心想要置你于死地。好在赵郡有陇西帮,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保护你,才不致有事。如今阿兄出门远游,脱离了保护,恐怕祸福难料。正因如此,师父才不允许我出来贸然闯荡江湖。不瞒阿兄,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 “所以你让你师弟回去禀报你师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檀羽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啊。躲着始终不是正道,既然出来了,就应该坦然面对。让师弟回去,一来是想让师父明白林儿的用心,二来也是求他再派得力战将来保护阿兄。师弟的武艺太过平常,应付平常小喽啰还行,真遇上高手却是无用的。” “我明白了。再和我说说你的师父吧?你怎知他是穿越者?” “一开始去拜师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只是在后来逐渐接触中,发现师父经常会写一些很奇怪的符号,我才察觉到不对。然后我就使了些小聪明,逼师父承认他自己是穿越者,还求他教给我那些奇怪的符号。可惜师父不肯教我超越时代的东西,他说那是违背原则的。阿兄,如果我猜得没错,不光我的师父是穿越者,你的师尊也是穿越者。牛盼春给我们安排的师父,肯定都是他信得过的人。” “师尊是穿越者?”檀羽闻言不自禁地一颤,“你这样一说,似乎有些道理。这些年我与师尊聚少离多,师尊主要是借眭夸眭夫子之口传授我学问。眭夫子有时候会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仔细问他,他总说那是师尊教的。如果林儿的师父是穿越来的,那么我的师尊的确很有可能也是穿越的。” “我问过师父,到底他知道多少穿越者。师父说,他和牛盼春等四人是最早一批奉命来恢复历史正轨的。多年以来,他们已经接触过很多很多人,也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我知道,师父心里藏着好多好多秘密,但他极少给我和师弟说。师父觉得,他们经历的一些事已经改变了历史,所以他现在绝不能再做更多,否则就会对历史进程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我私心里想过,如果不算光子和电子,牛盼春、师父和阿兄的师尊,这四位穿越者我们已经见过了三人,只差最后一位尚不得而知。经过了最开始的大浪淘沙,现在不像几年前了,很多穿越者也学会了隐匿形迹,与普通人实在很难区分。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比以往更重更难了。” “没错,我师尊虽然是赵李三杰、门人众多,可他却极少出现,连我也没见过几次。真没想到,我们的命数,竟会和这样离奇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也罢,既然让我们遇上了,就安然受之吧。我们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恢复天下的正道。林儿,你准备好了吗?” 说着,檀羽再次将林儿搂入怀中。这一次,他不再有怀疑,心中的波澜也逐渐平静。 此时的林儿,早已将自己的命交给了长兄。檀羽不知道自己这一生能带给这个小妹什么,也许是艰难、困苦、逆境、折磨,可拥有着对方,将对方刻在灵魂的最深处,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林儿在檀羽耳边轻轻地唤了声:“阿兄……”檀羽也是轻声问道:“怎么了?”林儿道:“我不要再离开你了,再也不要!”檀羽微微一笑:“不会了。” 此时夕阳渐渐西沉。林儿斜靠在檀羽肩上,安静地说道:“太阳下山了。” 檀羽道:“是啊,又是一个黄昏。已经六年了。” “好快,我们都已经分别六年了。” “是啊,六年前,同样是在这样一个春天,我们遭遇了生命中最大的劫难。也 同样是在这样一个黄昏,我决定了静心苦读。六年了,我们都变了。” “但有一点还没有变,我们仍旧充满着热情,仍旧在追求着心中最美的东西。” 檀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远方,叹了口气道:“可我们的汉家天下也变了,变得越来越污浊,变得我已经不认识了。” 林儿见他表情,微作一笑,然后也学着他的模样,叹起气来。檀羽见她如此,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林儿笑道:“我师父常说‘汉有国士不亡国’。阿兄,汉家的天下正因为有你,她才如此值得我去爱呢。” 檀羽听完她对自己的评价,坚定地点点头,说道:“原来林儿是这想法。那好吧,那我就坚定地继续走下去,让这个已经污浊的天下因为我而彻底改变。‘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太阳落下去,明天还会升起来。明天,我们就继续我们的旅程。” “小妹永远跟着阿兄。” “那我这一生一定是快乐幸福的。” 说着,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远方。那里,天已完全黑了。今夜没有星光,厚厚的乌云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十八回弦歌 正此时,天空突然飘下来几滴小雨。檀羽看看天,急道:“不好,像是要下雨了,咱们赶紧走吧。”于是拉起林儿的手便往山下跑,一边跑着一边雨就哗哗地下来了。从滹沱河到石府还有一段路,两人便在雨中狂奔。 林儿忽道:“阿兄,我教你唱首歌吧?是我师父独自一人时很喜欢唱的一首,他说这是一千多年后的歌。”她说着便自己先唱了起来。千年后的流行音乐竟这样回荡在了古老的街市当中。 “多么难忘,是你纯真的模样,突然的吻,弥漫着茶香。多么向往,梦想总是在他方,你说等我,不管多漫长……” 回到石府时,夜已深了。两人都被淋得全身湿透,唤醒下人开了府门,便往石文德为诸人安排的西跨院跑去。房中兰英听得二人声音,赶紧出来将二人迎进门,转身取了干净衣服给他们换。二人各自进内堂换好衣服出来,兰英又拿了干布给他们擦脸。林儿温柔一笑,道了声:“谢谢阿嫂。”兰英也笑一笑,说道:“我去给你们煮些姜汤吧。” 过不多时,兰英便端了姜汤进来让两人喝,一面问道:“你们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檀羽打了个喷嚏,说道:“就是去附近的河边走走。和林儿聊了一些往事,一时忘记了时辰。”兰英道:“县令苻达来了,等了你整整一个晚上,刚刚才走。”檀羽奇道:“等我?是什么事啊?”兰英摇头道:“他不肯说,只说明天一早再来。”檀羽道:“随他去吧,不管了。我想先睡了。”檀羽的瞌睡一向很好,拉上被子倒头就着。兰英笑了笑,替他盖好被子,便拉着林儿进了内堂,双姝叙了叙姑嫂之情,方才入睡。 谁知睡到半夜,檀羽忽然爬起来叫道:“英姊,我好难受!”林、英二女忙穿衣起身来看,只见檀羽满脸的汗,上气接不住下气。林儿赶紧一号脉搏,方知乃是受了风寒,又兼连日劳累,檀羽的喘病又犯了。这半夜里也没处抓药,林儿只好替他先施了几针,让他能安睡一晚,等明日再下方医治。 次日一早,林儿便起床为檀羽写方子。 檀羽挣扎着起身穿上衣服,从怀中掏出王显给的药方交给林儿,说道:“这是那天让王医师开的药方,林儿你看看。” 林儿接过方子仔细看了看,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又认真把了一下檀羽的脉,然后道:“脉浮数。这药方前四位发表,后四位疏内。内外兼顾,的确是好方子。只是……”她欲言又止,转而说道:“算了,也许是我多虑了。就按这个药方去抓药吧,我去叫阿文。” 兰英在后面笑道:“林儿使唤起阿文可真是得心应手啊。” 过了早饭时分,苻达果然又来了。听说檀羽病倒,他忙与石文德到西跨院来探视。见檀羽卧病在床,二人便在床边问安。 檀羽在床上拱手道:“劳动县令亲自登门,草民惶恐不安。正想要请问太爷,昨天步六孤将军命人去追捕那许穆之、郝惔之等人,不知有结果吗?” 那县令苻达祖上本是羌人,却因移居汉地日久,已经没剩什么羌人的本色了。只听他用字正腔圆的汉话言道:“据说那二人是往西逃了,将军职权有限,也没再追下去。不过他说现在这些沙门,真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他一定要将此事禀报皇帝陛下。” 檀羽点点头,又问:“那不知县令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这时,苻达方才正身一拱手,又斜斜坐下,脸上露出犹疑的表情,说道:“昨日里,檀公子临危相救有大勇,机巧应答有大智,与民开脱有大仁,如此大勇大智大仁之辈,堪称国之翘楚啊。” 檀羽闻言心中一乐,昨天自己骂了他,他倒反而来说自己好话,真是奇怪,于是口中说道:“小人一介草民,哪当得起县令如此谬赞。” 苻达道:“不知檀公子是否有意出仕,做天子门人呢?” 檀羽疑惑他怎会问起这个,说道:“未曾想过。草民虽委身赵郡,却非正统李氏。虽也曾得郡首垂询,却因平日闲散惯了,与三五好友吃喝打闹还成,要登殿入仕,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苻达闻言竟似卸下了一个包袱一般,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小县今日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他犹豫片刻,续道:“是这样的。小县前几日接到录公传文,将小县调至仇池国天水郡下面的一个上邽县任县令,让小县接报后十日内便动身赴任。” 檀羽奇道:“为何会如此突然?” 苻达道:“小县也不知是命相不好,还是家世淡薄,为官这些年,总是得罪的人多,巴结的人少。檀公子有所不知,小县已经做过很多个县的县令了。这些县要么深处漠北,要么靠近南蛮。反正哪里的县令没人愿意去,就总会有人想到我。如今这上邽县,是在仇池国主杨难当的控制之下,只因地近氐羌,就有人想到了我这个祖上有羌人血脉的小吏。公子可能不知道,那仇池国虽小,势力却极复杂,魏宋两国都有派遣官吏,加之匪盗猖厥、民心不稳。小县虽有羌人血脉,实则早已归了汉地,在那里毫无根基,这可如何是好啊。” 檀羽道:“难为县令了。” 苻达忽而转笑道:“因此,今日小县这个不情之请,就是希望檀公子能屈尊充任我的谋士。小县家世清贫,为官也没捞到什么东西,实在是不敢开这个口啊。” 檀羽道:“县令说哪里话,为官清廉那是天大的好事,有何无法启齿的。只是这谋士之请有些突然,请容我与家人商量一番再作决定,如何?” 苻达道:“那是应该的,应该的。那小县这就回去了,静候佳音。”说罢便起身告辞离去。石文德也跟了出去,似是要找苻达办什么事。 待二人走后,檀羽说道:“真没想到,会有人请我做谋士。你们觉得怎么样?” 林儿道:“我记得那郝惔之说起过阿育王寺,就在离天水不远的岐州,刚刚县令又说他们是往西逃了,那他们就很可能是逃去了岐州。那两个人这样可恶,我很想去岐州看看,到底这个阿育王寺是什么样。阿兄,你就接下这谋士的邀请吧?” 可旁边的兰英却忧心道:“只是昨天这县令显得那么懦弱,羽弟,他能当好吗?” 檀羽道:“是啊,我也并不了解他。不过我昨天骂他,他却并不计较,反而来央求于我。看起来,他倒是个开明之人,想来这懦弱的性格也并非他的本意,只是能力有限,所以示人以弱。” 兰英点头道:“既然羽弟你已经决定了,那就你做主吧。到哪儿我都跟着你。” 檀羽握了握她的手,又笑了笑,这才说道:“其实,即使没有这谋士之请,我也本想要去岐州的。我们的目的是要匡正乱局、治愈人心,要完成这任务,就必须首先抽丝剥茧,将我们所有遇到的事、其背后的秘密调查清楚。此次定襄之行,让我们见识了那许穆之的嚣张跋扈、郝惔之的超高辩才,同时也知道了香皂的背后,必然还有更多的秘密。若我所料不差,这二人必定是揭开乱局之秘的关键之人。正如林儿说的,不出意外的话,许、郝二人必是逃去了阿育王寺,而且极有可能香皂也是来自那里。所以,我必须要去一趟,把这其中的秘密调查清楚。” 林儿听他同意,当即兴奋地拍起手来。 中午过后,苻达又来了。林儿见他来,取笑道:“你这县令来得可真勤快啊。是怕我阿兄不答应你吗?” 苻达尴尬一笑,答道:“不是的。只因石庄主和几位县中富户想重兴永宁寺。我想着这是好事,也算我临走前为定襄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只是昨日永宁寺被查抄,很多东西都遭破坏。所以想来请檀公子为大殿的匾额赐几个字。” 檀羽道:“我病中难受,此时拿不动笔,无法书写啊。” “无妨。檀公子撰几个字,我请人书写就是。” “那就‘其宁唯永’四个字吧?” “暗含‘永宁’二字……嗯,妙极!” 苻达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启齿,林儿这小人精早看出他的心思,说道:“好啦,知道你想问谋士的事情。告诉你吧,阿兄已经同意了。” 苻达闻言,大喜过望,突然长揖及地,说道:“谢谢,谢谢。” 苻达走后,天又稀稀沥沥下起雨来,这雨一直下到入夜未停。林儿与兰英也就不出门,只在屋中陪着檀羽。 到夜里,檀羽忽道:“林儿你不是会弹琴吗?何不弹上一曲解解闷?” 林儿点点头,取过那张比她身体还长一些的古琴。琴名“水心”,乃是其师当年无意中得到的,想来恐有不少年头了,音色却丝毫未损。林儿展开琴来,端坐窗前,便幽幽地弹奏起来。 此时屋檐落水滴滴答答地响,伴着琴声,让人感觉心情无比压抑。檀羽心有所感,竟拈了一首曲来: “病中斜坐听雨坠,一把瑶琴,奏出十年泪。纤指轻扬人已醉,阴云幻影浮生昧。 隔世遭逢天道毁,侠骨仁心,只为生民累。何日诸夷朝海内,功成携手归淮北。” 林儿听他吟唱,停了弹奏,若有所思道:“淮北,那是我们的故乡。”檀羽道:“是啊,客居在外的人,才会知道家乡的可贵啊。” 林儿沉吟片刻,又抚了抚琴,便道:“这曲我用小石调来弹,阿嫂,你来唱吧。”说罢琴声又起,兰英就用略显低沉的嗓音,悠悠地唱了起来。 (第二卷·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三卷 光明何在(01-04) 2024年3月1日 第三卷光明何在 第一回诗会 郑羲也不知去哪里鬼混了一天,回来之后听下人说檀羽决定了做县令的谋士,连忙过来询问。檀羽道:“六兄,京城恐怕是去不成了,反正我现在随身带着医师,治病的事也可以缓一缓。”郑羲道:“也是,有林儿在,是可以放心的。那我就一个人到京城吧。” 如此又过了几天。檀羽吃了王显的药,风寒尽去,病亦痊愈了。趁着还没走的这几天,檀羽又走访了一些许穆之的信徒。不过这些人都没有参与到核心的机密,只是因为看到那些诸如铁棒变弯的把戏,才着了魔。 林儿则专门跑了一趟太原,为那里的病患医治。她回来告诉檀羽:“听说皇帝得了定襄之事的奏报,大发雷霆,有意要下令灭佛。陆修静虽是道教,听了这事后也收敛了不少,据说他已经打算再次出外云游,他手下的那些信徒也逐渐开始选择就医了。” “灭佛!”檀羽闻言震惊不已,“当年始皇帝坑儒的结果是什么,鲜卑可汗就算不知道,崔浩这些汉人难道不清楚吗?我终于知道许穆之等人为什么要假以传播佛法之名行祸国殃民之事了,他是想激怒鲜卑人,使其重蹈亡秦的覆辙啊。天下真的病了,正如那天王显医师说的,身体的病易治,心中的病却难治。要治疗心病,还得找到合适的心药啊。” 陶贞宝也回来了,带回了师父陶隆的口信:“这小女的医术已然出师,再阻止她行医实为不仁。既然她跑都跑了,我还能说什么,就由得她吧。不过让她记住,片刻也别忘了医德的修为和医术的精进。至于再派高手的事,我会考虑的,让她不必多虑。” 林儿眼中浮现出那个素来严厉又极其护短的师父,不由得长吁一声,道:“谢天谢地,师父没有怪罪我不告而别,还同意我出外做事了。” 檀羽欣慰地道:“是啊,林儿不用再与我分开了。”说着,他拉起林儿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此后,林儿又将陶贞宝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告诉了他。陶贞宝道:“那师姊你要跟檀公子去仇池?我也想去。”林儿笑道:“你的武功那么差,做差役都不够。”陶贞宝道:“不是说郑公子要离开嘛?那就正好缺个赶车的,差役做不来,赶车我还是会的。” 苻达赴任的十日期限一到,便要启程。石文德多日的盛情款待,檀羽自然是要好好答谢一番。 乐安得知檀羽等人要走,也赶来送行。见到檀羽,乐安怯生生地道:“听说檀公子陪县令去仇池国赴任,小女有个不情之请。” 檀羽微笑道:“有什么尽管说吧。” 乐安递过来一个面具和一个酒葫芦,说道:“这葫芦中的酒是我阿娘自己酿的。我有一个从兄,名唤高长恭,虽长相斯文白净,内心却是个莽汉。他从小不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脾性怪异,生性不喜用真面目示人,所以爱戴这面具。而且,他从小就嗜酒如命,喝酒最爱用这么大的葫芦豪饮。兄长从军就在仇池国,檀公子此去,如果有万分之一的机会碰到兄长,请将这面具和葫芦交给他,让他回来看看我爷娘。” 檀羽接过葫芦,说道:“乐安放心,我会尽力寻找的。” 于是,檀羽、林儿、兰英、綦毋便同坐行屋上,由陶贞宝驾车,跟着苻达向西而行,郑羲则只身北上赴平城去了。 苻达虽做了这么多任县令,身边竟只有一个贴身的老随从苻二,妻小全在家乡,并未随他出来做官。这主仆二人一辆木板车,比起行屋的宽大舒适,这对主公与谋士也真是有趣得很。 一路向西走了数日。这一天刚过长安,綦毋忽道:“阿羽,咱们何不先去麦积山看看小熙?这次到天水,再碰上那许穆之用强,我们还会吃亏。小熙出身陇西李氏,从小家学深厚,加之在麦积山学武多年,如果让他下山来帮我们,这样也放心些。” 当初韩均队里的“北斗七侠”如今早已各奔东西,但毕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世家子弟,綦毋还深念着这些曾经的伙伴。 檀羽点头道:“是啊,他到麦积山这么多年了,也没个消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这次若能叫他和我们一同去赴任,那就太好了。”林儿在旁自然要询问小熙是谁,檀羽便将当年同队的几个伙伴向她介绍了。 于是檀羽禀明苻达,一行人转向麦积山而来。 关中,自古便是龙兴之所、兵家必争之地。然而自五胡乱华以来,长安几易其主,屡遭生灵涂炭,百姓亦是生计艰难。加之六年前西凉乱军袭击关中,此地之凋零,可想而知。 一行人从长安到得天水,延着去往麦积山的古道缓步前行,林儿奇道:“真没想到,这天下闻名的江湖大派麦积山,竟这般萧条,一路行来,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麦积山的麦积崖是一座孤峰,自西秦以来,有许多佛门信徒在此开凿石窟。 众人拾阶而上,来到一处正在发掘的石窟,见了执事的比丘,檀羽上前问道:“敢问法师,这里有没有一位名唤李熙的居士?我等是他家乡的朋友,想与他见上一面。” 比丘答:“李熙师兄奉玄高师尊之命下山快一年了。” 檀羽诧道:“下山了?做什么去了呢?” 比丘摇头道:“既然是奉师命,那多半是去人间修炼了。具体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檀羽遗憾地瘪瘪嘴,“小熙下山了也不回来看我们,真是的。还说请他帮忙,看来是不行了。”兰英道:“也许他有什么要紧事吧,羽弟别多想了。” 林儿忽道:“等一下,我还想请教这位法师,为什么这麦积山这般冷清?完全不像天下大派的模样。” 比丘道:“这说来话长。当年西凉大乱时,很多师兄下山作乱,没再回来。自那以后,山中就没多少人了。” 林儿啧啧道:“又是西凉之乱,这些穿越的还真是……” 檀羽忽有所悟道:“如果天水如此,那么仇池国都汉中应该也不会好。不如这样,请主公先行赴上邽上任,我们几个则转道汉中,四处观察民情。顺便还能去阿育王寺调查香皂一事。” 苻达自然点头同意。于是苻达主仆先行离开往上邽去了。这边陶贞宝则驾着行屋缓缓而行,前往汉中。 一路从秦岭过来,地势从大山变成丘陵,又从丘陵变成平地。汉中,便在汉江与嘉陵江相交处。自汉高祖龙兴于此,汉中便寄托了汉人所有的文明根基。秦巴文化在此交汇,与这别样的山水一道,滋养出别样的汉中人。 甫一进汉中,林儿的玩心就被勾上来了,吵着要找些好玩的东西。綦毋忽然看到了一家客栈门前有一个巨大的招牌,定睛看去,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标着“广而告之”的纸头。仔细去看,上面大部分都是各个商铺招揽买卖的广告,也偶有寻人启事之类。这时,右上一个告示忽然跳入眼帘:“为预祝七夕会在太白山药王坛举行,云雾村与侯家堡将在拜将台举办诗会,邀国中诗友莅临。” 林儿兴奋地道:“阿兄快看,我们说要去药王坛,这药王坛就出现了。这个什么诗会肯定很有意思。”再一看日子,正是明天,便道:“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就能碰上许穆之呢?” 檀羽还有些犹豫,心想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巧,刚一来汉中就能碰上?可对于林儿这个认真又贪玩的小妹,他心中满满的都是爱,也就不去多想是否合理,只听她的建议便是。 五人当天即在汉中盘桓一日。次日清晨,五人问明道路,便往拜将台而来。这拜将台正是当年汉高祖在此拜韩信为将的故址,汉朝龙兴便从此地而始。如今,这里早被修缮一新,成了一个乡民看戏热闹的场所。 这时候,拜将台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到巳牌时分,诗会正式开锣。 一个司仪走上台,朗声说道:“诸位贵宾,七夕会即将在太白山药王坛举行。为提前祝贺此次大会,我们云雾村与侯家堡特在这先汉故地联袂举办这样一场诗会。通过这场诗会,我们希望告诉汉中的父老乡亲,七夕会的主旨仍然是传播圣人教化,展现文士风流。” 他一说完,下面自有一番欢呼。司仪又道:“接下来就请侯家堡的公子陈庆之上台,为我们今天的诗会起题。” 他一说完,便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十七八岁公子走上台去。这边陶贞宝小声说道:“这司仪怕是口误了吧?怎么侯家堡的公子姓陈呢?”檀羽道:“也许是此地的风俗吧。”谁知林儿却在一边花痴起来:“哇,这陈公子好俊!” 众人闻她言看过去,果见那陈庆之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瞳、五官分明而俊朗、外相风流而坚毅,身着一身白色的文士长衫,腰间配一柄细长宝剑,端的是潇洒的美少年。难怪如林儿这般灵动的心性,亦对他多看了几眼。 那陈庆之在台中站定,朗声说道:“依我说,我们不如根据一个题目,一人吟一句好了。大家都知道,七夕会的重头戏就是在天火仪式上迎接天火的降临。因此,我出的这个题目,便是一个‘火’字。区区不才,先来抛砖引玉一下。”他顿了顿,便即吟道,“木水五行传生克,乾坤二气造离明。” 他这两句一出,台下便纷纷议论起来。不多时,就有人举手示意,司仪看了看那人,道:“这是我们云雾村的李茂才,请上台来。”那李茂才走上台,对众人一礼,随即吟道:“前时日月星辰远,上古风雷雨电频。” 吟罢,又有一人直接走上台接道:“某世破空开智慧,当年钻燧靠艰辛。”接着便连续几人吟罢:“腥膻一去食腹欲,善恶既分战乱兴。大禹铸鼎得天下,商王烧骨问神灵。周幽烽烟戏美女,楚霸耀武亡暴秦。” 这时,台下又有一人举手,却不上台。司仪定睛一看,忙道:“这不是鲍府的女公子嘛。快,去几个人把女公子抬上来。”便有几个下人去将那鲍女公子连同她坐的滑竿一起抬上台去。 綦毋道:“这女公子好大的架子啊,怎不自己走上去,还要人抬?”林儿瞟了他一眼,道:“你这綦毋连这都看不出来。这女公子的腿脚不利,似乎患有什么腿疾,不能站立。”綦毋咂咂舌头,“那林儿岂不是又可以大显身手了?”林儿道:“我又不是扁鹊重生,能包治百病。这女公子的样子,似乎是先天不足,恐怕不是能治的病。” 两人说着话,那鲍女公子已被抬上了台。檀羽仔细打量这女公子,五官精致自不必言,唯惹人怜爱的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似同晨间雾霭中隐闪的星辰。在那深色的瞳中,隐含着无限的智慧。头发斜斜地披在一边,脸颊上从头到尾都带着可人的微笑。难怪陶贞宝会发自肺腑地感叹一句:“好美的女子。” 鲍女公子上得台去,正欲开口接诗,谁知台下忽有一人大声说道:“刚才白村长说,这诗会是要展示圣人教化、文士风流。这小女都随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了,还哪来的圣人教化啊?” (按:本书中有名有姓之人,大多都在正史、野史中出先。高长恭与陈庆之的设定,是为了表先历史轨迹被强改的特点,让这两个南北朝的明星人物提前近百年出生。) 第二回女子 众人闻言看过去,说话的乃是一名青衣的僧人。司仪似认得其人,说道:“依真长法师的意思,女子连爱好诗文都不行?想想史上那么多著名的女诗人,前汉卓文君、后汉班大家,俱是吟诗作对的大才。” 那真长哈哈大笑道:“不错,女诗人固然不少,可白村长何曾见过哪一个女子这般与一群男人公然厮混在一处的?当真是无耻之极。” 司仪白村长被驳得一时语塞,台上的诸人也都是些舞文弄墨的文士,于这舌战一道并不擅长,竟没一个人敢出来相辩。那鲍女公子被真长这句话更是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林儿这时哪里还忍得住,高声说道:“依这位法师之言,女子就不能与男子厮混在一起吗?当今天下女将军那么多,哪一点不如男儿?”檀羽听她这话,新中登时乐了,林儿这舌战套路可真是野路子。 那真长笑道:“女子嘛,生儿育女、织布纺纱乃是其本分,自然是应当做好的,这一点无须和男子来比。如若你做不好,自有别的女子能做好。” 林儿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这出家人,当真是不知家为何物,不知阿母十月怀胎的辛苦,不知自已是从娘胎中蹦出来的!” 真长道:“我自然知道自已是母亲所生,却同样知道没有父之精亦没有我。人之生,乃为天赋,天赋我命,更赋予我天性。没有了命,人性可永世长存,但没有了人性,生命就与禽兽无异。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更感谢赋予我天性者。” 林儿怒道:“真是强辞夺理。” 真长不屑地对林儿摇了摇头,显出胜利者的表情。 林儿又急又气,转头对檀羽道:“阿兄,你还不出手帮你小妹,看着我被恶人欺负!” 檀羽此时可没闲着,脑袋里正在飞速思索着真长这些话。那真长的意思是,由于人性重于人命,所以生儿育女、织布纺纱这些生活琐事,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应当、毫不值得多言。反倒是女子出来抛头露面、与男人打混在一处,才是他认为天性受到玷污的标志。 既然这么快就明确了对手之思想,要找到最佳的应对之法,也就毫不困难了。檀羽新想,我姑且承认真长的观点,再按着他的道理推演下去,用他的思想去击败他,看他还有何话说。 于是他思索既定,便过去握了握林儿的手,示意她不必慌张,然后对着那真长缓缓说道:“不错,人之异于禽兽者,在于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生、有知、有义,所以才成为天地间最可贵之物。可见,人的精神和思想,的确是人最宝贵的东西。”一上来就是荀子的“人之有义”。 林儿一听急了:“阿兄,你怎么帮他说话?” 檀羽却不理她,续道:“然师兄却不晓‘人之有辨’。禽兽与人一般,也有父子,却没有父子之亲,也有公母,却没有男女之别。所以人虽有思维、有精神,但如若这思维只是拿来思考一些天马行空的虚无、而不去踏踏实实地用来做事,那还不如禽兽了。在我看来,人的精神应该专注于自已的本分上。比如,尊重父子之亲、男女之别,这些都是身为一个人应有的本分。” 真长讥道:“依你这么说,这位女公子出来在这众多男人之前抛头露面,就不是违背男女之防、圣人之礼吗?” 檀羽此时新中一笑,此人竟这么容易便落入了自已的套中,于是摇头晃脑地说道:“此言差矣。敢问师兄,何以谓之‘非礼勿视’?依我说,在场这众多士子,都是‘君子’。见没色于前,新中无半分龌龊,这不可称君子吗?反倒是某些小人,见这女子貌没,自新中生出许多荒淫想法,便以此意度君子,其新何其污秽,也配在这里大谈人与禽兽之别吗?” 他话一出,林儿忙拍手叫好,兴奋地抱住檀羽道:“阿兄真厉害!”在场众人也纷纷鼓掌喝彩,似是长出了一口恶气一般。 这下轮到真长气急败坏了,红着脸大声说道:“天下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新中会生出什么想法?真是笑话!” 檀羽一声冷笑道:“你是小人,不宜读君子之书,读之无益,反而有害。‘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句话让小人读了,只道孔仲尼在骂自已,故而拉上女子作伴,用新之歹毒可见一斑。我读此句,却有不同感受。对小人,则嗤之以鼻,对女子,则敬之有加。” 真长怒道:“真是强辞夺理!” 檀羽不慌不忙道:“我适才已经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已的本分。对君子而言,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君子的眼光,在放眼四海之内,虽万千人吾往矣。岂如小人,只重蝇头小利。仲尼之时,天下大乱,诸侯蚕食,无日安宁,士多有赴死者。然而依我看来,这天下大事,死生都在一线,又岂可让女子来做?不唯当时,就算今日,也是如此。这是男子的责任,不应交与女子。而女子的责任,则是守土安邦、生儿育女、织布纺纱,一个国,只有有了安于生活的女子,才是一个安定的国。而这,也才是真正的男女之别。故此,女子与小人一般的心怀其土,然一者重一者轻,一者是其本分,一者是其无德,又怎能同日而语。” 真长闻言,欲待再辩,却已是理屈词穷,只得恨恨地住了口。众人一番起哄,那真长灰溜溜地一口气便跑出人群,没了影。 这时台上的白村长重又回到台中,恢复刚才的笑容,说道:“今天非常感谢这位公子的出手相助……咦,那位公子呢?”众人忙回头寻找,却没寻见檀羽等人。原来适才真长见状不对溜走的时候,檀羽也忙拉了林儿,趁人不注意,悄悄从另一个方向逃掉了。 直跑出了一段路,檀羽方才停下脚步。林儿喘了口气问道:“阿兄做了大好事,干吗跑啊?” 檀羽更是喘息难平,咽了口唾沫方道:“林儿忘了我们先前的教训?我们来汉中是来探访民情的,若刚来两天就露了脸,以后还如何探访?定襄的过错,不能再度发生了。” 说话间,后面三人也跟了上来。陶贞宝赞道:“檀兄当真是厉害啊,几句话就把那气烟嚣张的真长辩得无言以对。快说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檀羽微微一笑道:“我在暗,真长在明,其实主要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才会胜得如此轻松。那真长虽然表面嚣张,但似乎应变之机略显不足,再加上他一来就暴露了自己的所学出处,我才容易地找到了制胜之法。” 陶贞宝道:“檀兄如此广博,小弟却没看出他的门派?” 檀羽道:“他的这种观点是属‘天赋观念’,为小乘佛教所有。我们中原佛教以大乘居多,陶兄不知也属正常。” “在我们诸子百家中,与小乘思想最近的便是荀子。荀子重思辩、重工艺、重法治,认为人性本恶。因此我一上来就连用《荀子》中‘非相’、‘王制’、‘富国’等篇的内容,引他上钩。果然他一下就被我引到了男女之礼上面。这本是我之长项,他自然也就一溃千里了。” 陶贞宝赞了一句:“兄学识渊博,以后舌战一技,还要向兄学习。” 檀羽微微一笑,的确,自从上次与郝惔之舌战之后,檀羽对于舌战一道有了自己的领悟。他开始有意识地在舌战中完善自己的技巧、将自己的所学融入其中。今天与这真长一辩,虽然小试身手,但收获颇丰。从此之后,他就要在舌战一道上,大展拳脚了。 第三回饼说 五人正要往前走,忽闻得一阵香气飘来。林儿忙循香过去,原来是从路边一个小摊散发出的。这小摊卖的是面皮,白白嫩嫩的面皮铺在摊前,让人垂涎欲滴。 林儿这馋嘴被这吸引,哪里忍得住,便嚷着道:“阿兄,天下闻名的汉中面皮,我要进去尝尝。” 说罢,林儿便拉着檀羽进了摊铺坐下,每人要了一碗面皮。 林儿夹了一根面皮,正要往口中送,耳后忽有人道:“总算找到几位了。”众人回头去看,是一个家仆打扮的人,站在后面道:“几位,刚才怎么走那么快。我们鲍家女公子请各位去虎头桥边的望江亭相见,以答谢刚才救急之恩。女公子已备下酒食,专等几位赏光前往。” 林儿听完,嘟囔着嘴道:“怎么每次好吃的东西刚要入口,就有人来请。”那仆人笑道:“这位小姑喜欢这面皮,让人端几碗回去就是。”林儿道:“不,我要先尝一口再说。”说着,便将筷中的面皮塞到了嘴里,细细地品尝。 檀羽笑道:“林儿真是孩气。请这位朋友回去转告鲍女公子,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小可几人尚有要事在身,就不去赴约了吧?” 仆人道:“女公子料到公子必拿此话来推辞,她说既然诸位有兴趣参加诗会,又岂是有要事之人。刚才几位匆匆离去,想必是要避人耳目,因此女公子才会选在望江亭相见。这望江亭是汉中最繁华之所,人来人往,反而不易被人察觉,诸位大可放心。” 陶贞宝赞道:“好聪明的女公子!檀兄,若再推辞,似乎就太驳人情面了吧?” 檀羽见他一副着急的模样,心中也有意见识一下这位善解人意的女公子,便笑道:“好吧。等我也尝一口这个面皮,咱们就走。” 几个人吃完碗中美食,那仆人早已结了账,领着众人往望江亭去。林儿说笑道:“咱们到哪儿都有人请客,真是口福不小啊。” 此时鲍女公子早已在望江亭对过的望江茶楼摆下酒席,专候檀羽等人。见檀羽诸人到来,她就在座上欠身一福,道:“小女腿上有疾,不能起身相迎,还望各位见谅。”其行止之端,一看便是大家闺秀。檀羽连忙还礼道:“我们几个山野小民,都是不懂礼数之辈,失礼之处才要请女公子海涵。”鲍女公子笑道:“这位公子言谈中有大家风范,岂是一般山野人物。诸位请坐。”五人依言落座。 鲍女公子道:“小女小名叫做令晖。今天在拜将台上,真是感激公子出言相助,不然小女都不知如何下台了。诸位如果方便,可否告知名姓。” 檀羽道:“当然当然。”便将己方五人一一介绍过来。 鲍令晖微微一笑,道:“各位远来是客,就先用餐吧。”说着便吩咐刚才的仆人出去招呼上菜,旋又问道:“几位是从燕赵之地来的,不知吃得惯这关中的饭食吗?” 林儿迭声道:“吃得惯吃得惯,还要请女公子为我们推荐汉中的佳肴呢。” 令晖笑道:“檀小姑真是爽快人。我们汉中土地贫瘠,不似关东那般物产丰盛,所以待客无非就是一个‘饼’字。我们有蒸饼、汤饼、水饼、胡饼,还有辟恶饼,满满一桌子,全是饼。” 说话时,就有下人端上桌来数个大盘子。众人抬眼细看,果然满桌子摆着的,全是各式各样的饼。林儿不禁啧啧称奇:“这可真是一桌饼宴啊。” 令晖掩嘴一笑,便夹一个饼给林儿,道:“快尝尝看这个。” 林儿咬了一口那饼,其中竟是咸甜口味,林儿连声道:“好吃好吃,这里面是什么呀?” 令晖道:“此饼有个俗名叫‘石虎饼’,乃是当年羯胡皇帝石虎的最爱。饼中夹了干枣、胡桃等多种馅料,吃着香甜可口,最有特色。” 说话时,众人又纷纷品尝其它各色饼,虽然都是饼,却每个都不相同。 檀羽转头笑问兰英道:“英姊,都学会了吗?”兰英瞅了他一眼,叹道:“这么多种类,记都记不全,怎么学?” 令晖微笑道:“看起来虽然复杂,却也有规律可循。长安有位程季程老夫子,一生酷爱吃饼,他有一首诗写道:‘仲秋御景,离蝉欲静,燮燮晓风,凄凄夜冷。臣当此景,唯能说饼。’人家问他,这饼怎么做才能好吃呀,他回答说:‘安定噎鸠之麦,洛阳董德之磨,河东长若之葱,陇西舐背之犊,抱罕赤髓之羊,张掖北门之豉。然以银屑,煎以金铫。同庭负霜之桔,仇池连蒂之椒,调以济北之盐,锉以新丰之鸡。细如华山之玉屑,白如梁甫之银泥。既闻香而口闷,亦见色而心迷。’你们说,这是对饼有多爱呀。” 说着令晖自己“格格”笑了起来,引发诸人都忍不住哄堂大笑。 笑毕,令晖又道:“燕赵之地的饭食自有其特点,如若有机会,还想请韩小姑显露一下手艺呢。小女苦于腿脚不便,这一生恐是没机会去燕赵的。” 陶贞宝忙道:“女公子说哪里话。我师姊就会医术,何不让她给你看看?实在不行,你就坐到我们的行屋之上,那车又大又舒服,我一挥鞭,赵郡就到了。” 他一边说,林儿一边用眼神盯他,陶贞宝却半点反应也无,只是自顾自地献殷勤。林儿心道:“这厮今天反了!” 谁知令晖仍以微笑拒绝道:“小女自小就不能起身行走,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真让我站起来,我倒不自在了。陶公子的美意小女心领了。” 谁知陶贞宝仍不死心,又道:“那就让綦毋兄给你打造一个行椅,这样也方便一些。”说着他转头看了看綦毋。 林儿忍不住笑骂道:“师弟,你一会儿叫这个一会儿叫那个,你自己打算做点啥呢?”陶贞宝道:“女公子愿意的话,我做什么都行啊。只是我这人也没啥本事……”一边说他一边默默地低下了头。林儿感觉自己失言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气氛一时尴尬。 檀羽见状忙出来打圆场道,转移话题道:“我观女公子乃是大家闺秀,为何却招惹上了寺中沙门?今天搅局那个真长法师,究竟为何而来?” 令晖黯然道:“不瞒檀公子,小女的阿兄鲍照是在圣水院的邸舍做贾人,而那真长法师是紫柏山张良庙的弟子。张良庙与圣水院是宿敌,真长前来搅局,也不奇怪。” “宿敌?” “唉,还不都是钱银惹的祸。如今的寺院僧众皆是商贾,谁家邸舍的货物卖得好,谁就是一方之霸。可这汉中地方小、人口不足,哪里容得下圣水院、张良庙两座大的佛寺。况且岐州的阿育王寺也要在汉中分一口食,几方的交错对战在所难免。” 檀羽闻言,无奈地点点头。 的确,他在定襄时,便见识了佛寺在地方上的影响。自五胡乱华以来,儒学势微,世人不再如汉晋之时那般鄙夷商贾。而佛教东传,寺院规模不断扩大,僧人又不用交税、不服役,寺院便成了一个有钱、有地、有人的庞然大物,规模甚至盖过了各地的世家望族。寺院大多设有经商的邸舍、也就是百货行,就像定襄永宁寺的邸舍贩卖香皂一样。通过租地、借贷、贩卖等手段,寺院牢牢掌握着地方的资财,也成了当地的土霸王。 此时令晖续道:“檀公子可能不知道,这几年邸舍的变化很大,听说最近有几个人还在谋划着开一家典质行,将寺中钱粮出贷给质押人。这典质行要是开起来,对传统邸舍又将有很大冲击。家兄说,如今买卖真是越发难做了,过两年就去云雾村养老算了。” 林儿问道:“云雾村就是刚才那个白村长说的云雾村吗?” 令晖道:“是啊。云雾村其实就是一个工匠们的集中地,是由阿育王寺和药王坛的住持郑修法师提议,家兄和几个相1的叔伯出钱建造。附近的工匠们都可以在其中做活,成品卖到长安或汉中等地的邸舍。郑师说,只要有了药王坛的支持,云雾村就能成为人人都能有作为的地方。这里面只有欢笑与幸福,没有悲伤与痛苦,那是人们梦想中的极乐之地。” 林儿满心向往地道:“哇,好想去见识一下。” 令晖道:“檀小姑有兴趣,改天小女陪你去就是。” 正说着,下人忽然进来禀报:“公子,紫柏山张良庙的昙无谶大和尚传来一封书信到府中,说他明 日要亲自登门,为他门下弟子冲撞公子之事致歉。” 第四回践行 令晖似有些惊讶,说道:“昙无谶法师亲自来?不会来者不善吧?”她沉吟片刻,忽对檀羽道:“檀公子,小女有个不情之请。” “女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昙无谶法师与我们家素有嫌隙,也不知这次来是什么目的。我家半文半商,却没有善辩之士,我怕明天会吃亏。所以想请檀公子再勉为其难帮小女一次。” 檀羽想了想,道:“鲍女公子既然这么说,小可若拒绝,岂非不通情理。只是我们在汉中确实还有些事……” “公子说的这‘事’是什么可否告知小女,看小女是否能帮得上忙。” “实不相瞒,我们来汉中,实是要找两个叫许穆之、郝惔之的僧人。”说着,他就将在定襄的情形,与令晖略说了说。 令晖听完,沉吟片刻,便道:“若说要在汉中寻人,最好的莫过于请陈公子帮忙,就是今天你们在诗会上见过的。他们侯家堡在仇池的势力很大,要寻个人应该不成问题。”说罢,她就让下人取了纸笔来,手书一封信,派人送去给那陈庆之。 檀羽见这女公子如此帮忙,大喜过望,对旁边林儿道:“昨天听你说参加了诗会就能碰到许穆之,我还不信,现在虽然许穆之没碰上,却总算有了眉目,真是太好了。” 林儿也兴奋道:“可不是嘛,阿兄本来就应该听林儿的,嘻嘻。鲍女公子这样帮忙,阿兄也不能驳她的请求哦。” 檀羽道:“好啊,林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令晖见他终于答应,便又道了声谢,然后问道:“几位不知在汉中可有下处?若没有,不如便到府中稍住?” 陶贞宝高兴了:“好啊。总比住客栈好。”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桌上已是杯盘狼藉,方才离去。有下人抬了令晖在前带路,檀羽五人在后跟随,不多时即到了鲍府。 这鲍家虽经营邸舍买卖,但家宅却并不奢华。一个两进的院落,七八间房子,装饰也十分简单。这汉中的民居与赵郡又不相同,赵郡的房舍以小巧、紧凑为主,汉中则是大开大阖。鲍府背靠嘉陵江而建,从堂屋过一个地道便可直接下到一处河滩上,真可谓因地制宜。 令晖的兄长鲍照此时正在堂屋坐着饮茶,见令晖回来,忙起身过来相扶,说道:“小晖,怎么出去这么久?刚才紫柏山来的信你知道了吗?” 令晖道:“知道了阿兄。我还特意请了几位帮手呢。”说着她将檀羽等人介绍给了鲍照,又向檀羽介绍了自己家人,擅羽自然拱手见礼。诸人落座,早有下人奉上茶来。 鲍照又呷了一口茶,便与檀羽攀谈起来:“檀公子来汉中,是探亲还是访友啊?” 檀羽道:“实不相瞒,小可乃是新任上邽县令苻达的谋士。此行本来是要去太白山有些私事的,因舍妹贪玩,故而拐到汉中来略作停留。”他此时忽然亮明身份,一来是看重令晖温婉的性情,有意结交其家人,二来云雾村正好又与药王坛有关,他这样投石问路,也可看看对方的反应。 果然鲍照讶道:“这么年轻的谋士,当真少见啊。不知小晖有没有告诉尊驾,我在太白山尚有一处村舍,到时还要请尊驾多多照应才是。” 檀羽点头道声“那是自然。”他迟疑了片刻,又问道:“小可听说这仇池国地界上近年来多有匪盗出没,不知可有此事?” “尊驾说的这事,可真是让人头疼。事情是这样的,这仇池国多山,自古就是汉人与氐羌混居之处,后来鲜卑人慕容吐谷浑率军到此,就在这里统治了羌人,形成吐谷浑部。不知尊驾可知道当年的西凉大乱否?这伙匪盗就是乱军残余,后来逃进大山,又与吐谷浑勾结做了匪徒。国主已多次派兵去讨伐,苦于山中易守难攻,始终没有战果。周围几个县都深受其害,云雾村好好的地方,也被打劫了好多次,你说头疼不头疼。” “原来如此,看来得好好想个办法解决才行。” 当夜,众人便在鲍家安寝。次日一早,刚吃过早饭,就听外面人声沸腾。诸人即按事先准备,以鲍照领头迎出,令晖端坐席上,檀羽和陶贞宝一左一右护着她。不多时,便见一个身着袈裟的大和尚率一群僧人走了进来。 哪知诸人都担心过头了。那昙无谶大和尚一进门就笑容可掬地对令晖道:“昨日鄙寺弟子真长冲撞女施主之事,实在令老衲羞愧不已,故此今日登门拜访,望乞施主见谅。”说罢便双手合什,宣了一句佛号。 令晖在席中回道:“区区小事,怎劳大和尚屈尊亲临寒舍,小女愧不敢当。” 昙无谶随即又道:“那惹事的真长,老衲已按门规将其罚去面壁一月,女施主可以放心了。” 令晖闻言,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处罚如此之严,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回头看了一眼檀羽。檀羽在她耳边道:“安然受之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令晖点点头,以微笑作答。 昙无谶又道:“老衲此番来,除了赔罪,还想邀请女施主在方便时上我们紫柏山一游。听说施主爱好诗文,相信紫柏山的风景也能带给施主无限的诗兴。” 令晖道:“承蒙大和尚相邀。只是小女腿上有疾,难以远行,所以……” 昙无谶道:“施主有所不知,紫柏山的山道历年皆有修缮,十分平整,施主乘滑竿上下,非常便捷。” 令晖犹豫了一下,方道:“那好吧,容小女好好准备一下,届时再来山中叨扰。” 昙无谶又合什道:“善哉,那就恭候施主了。老衲这就告辞。”说罢便领众僧离去。 诸人这才松了口气。林儿道:“还以为是来挑战的呢,没想到老和尚这么和蔼,比昨天那个让人生气的小厮好多了。” 陶贞宝道:“就是啊,紫柏山的方丈,想来也是远近闻名的宗师大德,却屈尊前来邀请女公子,真是了不起啊。” 林儿道:“会不会是因为他觉得紫柏山与圣水院不好直接冲突,所以才亲自前来。阿兄,你怎么想?阿兄,你怎么了?”原来此时檀羽脸上并无笑容,而是陷入了沉思。 听林儿相问,檀羽道:“昙无谶方丈这样和蔼,那为何他手下的弟子却要去冲撞诗会?如果此事只是那真长个人的行为,昙无谶方丈也不至于亲自来道歉。所以,这起冲突背后,恐怕还有更多的故事。” 林儿一听,便抱怨道:“哎呀,本来以为很简单的事,被阿兄一说,又变得好复杂。为什么事情总是这样,真是烦人。” 檀羽无奈地摇摇头,“是啊,每个人都为了个人之利在行动,我们从旁人的眼光去看,自然就觉得复杂无比。算了,不去想了,既然紫柏山不是来闹事的,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你们先聊吧,我想去河滩上坐坐。”说罢他便沿地道径直往河滩去了。 檀羽坐到河滩上,看着嘉陵江上过往的船只,心中许多感慨便涌了上来。 正此时,陶贞宝悄悄走过来坐到檀羽身边,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檀羽道:“此次从赵郡出发,一路过来,儒道佛三家都见齐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是好生热闹。可你看这大千世界,究竟哪一家能主宰它呢?” “自古以来,百家争鸣,谁也主宰不了这个天下,不管哪家得胜,天地都如常地运行。” “不错。依我看,如今的世道与孟荀之世何其相似。儒道佛三家的学问都可说是天地的一部分,不管哪一家都割舍不掉。我虽然已经读了一些书,可于这天下的见识,仍然浅薄得很。要想完成治愈崩坏人心的任务,自问并没有绝对的信心。即便是襄助苻县令镇守一方,我也不敢说有把握。所以为学之人,就必须在融通诸法之后,再慢慢去实践这些思想。而我,就要做这样一个践行者!” 陶贞宝揖道:“自魏晋以来,清谈盛行,如王夷甫之流能说会道之人甚众。可是,又有几人能做到学以致用?檀兄愿意做这样一个人,实在令小弟佩服之至。” 檀羽也是一笑,轻轻地点点头。 陶贞宝却又犹豫起来:“我听师姊说,虽然鲍女公子请了陈公子帮我们寻找两个僧人,可我们还是要自己去太白山调查,所以小弟有一事想求檀兄。” 檀羽笑道:“想让我帮你劝劝女公子,让她与我们一道去太白山?” 陶贞宝闻言,脸“刷”地红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檀羽道:“你对女公子的情意大家都看出来了。她虽身有残疾,但意志弥坚,加上那灿烂的微笑,天下最美的女子,莫过于此了。” 他沉吟片刻,又道:“要请动女公子,我倒帮不上什么忙,你应该去求你师姊。”说着在陶贞宝耳边低语几句。陶贞宝听后大喜,一溜烟跑了回去。 过了一阵,兰英又来到河滩上。檀羽见她来,便问:“她们都准备好了?”兰英笑道:“我就知道又是羽弟你安排的。”檀羽也是一笑:“走吧。” 两人回至正堂,便见堂上已备好香案、刀头等物,林儿与令晖一站一坐在那香案之前。 见檀羽到了,陶贞宝在旁说道:“开始吧?”林儿便依言跪了下去,令晖不能跪,躬身为拜。 林儿口中念道:“皇天在上,后土为凭。我檀林今日与鲍令晖桃园结义,从今后就是好姊妹了,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同生死、共患难,一生不离不弃。” 令晖听她这祝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照着念了。于是两人恭恭敬敬拜了八拜。 林儿兴奋地起身拉住令晖的手,叫了声:“阿姊。” 令晖微微一笑,也回了句:“小妹。” 林儿调皮地道:“阿姊,以后我们就要一起走南闯北同游天下了哦。” 令晖笑道:“我知道,小妹是想让我与你们一道去太白山。我答应你,随你们去。” 林儿道:“哎呀,阿姊跟我阿兄一样可怕,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们。师弟,你这点小聪明还是不行的。” 陶贞宝道:“我这智谋哪有那能耐,这计策也是檀兄替我想的。” 众人都向檀羽看去。檀羽笑对令晖道:“此计虽不光明正大,但用心是坦诚的。鲍小姑,欢迎住进行屋,和我们一起未来的旅程。” 令晖道:“小女只愿不给你们拖后腿就好了。” 林儿道:“阿姊这样的才女,有你在,我们以后只会更有趣呢。阿姊此行,婢子仆人都不用带,我和阿嫂就可以照顾阿姊的行止了。” 令晖笑着点了点头,又道:“其实,之所以答应你们,也是因为这几天我本来就想去太白山的。天火仪式下个月就要举行,正好过去观礼。”林儿道:“天火仪式?就是昨天陈公子说的那个?”令晖道:“是的。不过具体日子还得看天火之神在哪一天降临。”林儿奇道:“天火之神,那是什么神啊?”令晖道:“其实不是神啦,而是看哪一天的天候适合采集天火。具体怎么采集,现在还是保密的呢,只有到时候去看了才知道。” 林儿“哦”了一声,双手抱拳,一副充满期待的样子。 这时陶贞宝更关心行屋的座位问题,便对綦毋道:“看来你得把行屋改一下了,要多坐一个人。” 綦毋道:“那简单,给我两天时间就够了。不过要做行椅就比较麻烦。我想给鲍小姑做一个可以收起来放到马车上的行椅,一副极方便的拐杖。” 对綦毋在木工方面的天赋,众人是从不怀疑的。过了几日,新的行屋、行椅、拐杖都完成了。几天内,檀羽则抓紧机会和鲍照好好交流了一下。也因此,鲍照倒放心地将小妹交给了这样一群人,还顺带送了檀羽不少路费盘缠。诸事完毕,令晖便与众人一起,踏上了新的旅程。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三卷 光明何在(05-10) 2024年3月1日 第五回总坛 一辆行屋,便往太白山而来。 太白者,取太白金星之意也。相传太乙真人曾在此山中修行,故又名太乙山。此山乃是秦岭山脉第一高峰,山势险峻、气宇岿然。千百年来,这山中不知走过了多少仙家丹士,而如今,这里已成了工匠们为那个叫郑修的修士践行其造物理想的所在。 一路翻越秦岭各道险峰,终于来到太白山脚下。令晖道:“咱们直接去后山的药王坛吧?前山就不上去了。”陶贞宝便掉转马头,往后山去。不多时,行屋已来到药王坛正门。 檀羽跳下行屋,仔细观察这药王坛。它是建在一处山谷之中,周围树木丛生,鸟语花香,果真是个幽静之所。那大门设在了两山之间,路旁是一个标志一样的石碑,上面是石刻的三个大字“药王坛”。再往上看,在其顶部还有一个正六边形套一个圈的图案。 檀羽皱眉道:“这是什么符纹?江湖上似乎没有使用这种符纹的门派?” 林儿小声道:“我好像在师父丢掉的纸上见过他画的这个图案,可师父也没说什么意思。” 檀羽点点头,看来这个郑修是穿越者的身份,应该是可以确认的了。 那药王坛看门的门子认得令晖,跑过来见礼道:“鲍女公子,来找郭七兄?”令晖便在车上回道:“带几个好友过来看看。”就让陶贞宝驾了行屋,进得药王坛。 进了大门,才知里面别有洞天。偌大的一个山谷中,屋舍林立,整齐而森严,像一个大的村落。行屋顺着一条青石铺就的山路往下,便进入村中。令晖指挥着陶贞宝将行屋在镇中宽敞的道路上行驶,不多时,即来到一处大院之前。 院中有人听到了马车的声音,出来见是令晖,忙向院中呼喊:“七郎,鲍女公子来了。” 不多时,便有一人走出来。令晖就在车上喊一声“七兄”,然后给林儿介绍道:“小妹,这是郭七郎,江陵来的,与我阿兄是同乡。他现在已经是这里的堂主了吧?” 郭七郎道:“哪有,还只是副堂主而已。大家别站在外面了,进来坐吧。” 綦毋跳下车,将行椅取出来给令晖坐了,陶贞宝则停好行屋,便与众人走进院中的客厅。郭七郎命人取了茶来与众人吃,一面说道:“你们这次来可要多住些时候,过了七夕会再走?”令晖道:“不知道天火仪式准备得怎样了?”郭七郎道:“不瞒你说,我也不晓得。这事情现在是坛中的最高机密,连几个分坛主都不知道。我前两天还向电磁堂的堂主打听,这竖子神秘得很,不肯说。”令晖道:“真让人期待啊。” 林儿问道:“你们刚才说的什么分坛,什么电磁堂是怎么回事?” 郭七郎道:“我们药王坛的构架是这样的。总坛共分六个分坛,分别叫做数学、物理、化学、天文、地理、生物。我们力学堂是属于物理分坛,分坛里还有电磁堂、光学堂、热学堂和原子堂。” 令晖补充道:“据说其它四个堂加起来还没有七郎这个堂的一半大吧?” 郭七郎不无得意地道:“嘿嘿,我们堂出的成果最多、赚的钱资也最多,当然是要比别的堂大。” 檀羽见这郭七郎一副市侩模样,心想其大概是受鲍照这个贾人的影响,并非正经做事的。他本来还想把香皂的事直接去询问这郭七郎,如此一想,还是去找坛中别的人吧。 这时,林儿也道:“我们可以随意在这总坛中走动吗?”郭七郎道:“当然可以,只要没有贴‘闲人莫进’字样的地方,你们都可以随意观看的。”林儿过去拉了檀羽:“我们出去转转吧?”檀羽道声“好啊”,又转头问其他人如何安排,兰英说想休息一会,綦毋则对刚才门口的一个木制展品发生了兴趣,想让郭七郎给介绍一下。于是众人便各自行动。 出了力学堂,林儿趁四周无人,这才对檀羽道:“这些什么物理、化学,我听师父大概提起过,是未来一千多年后从比西域还要更西边的国度传来中原的。就像现在的佛法传到中土一样,那时候的西学也对中原学问产生了很大影响。然而,具体这些学问讲的是什么内容,师父却不肯教我。” 檀羽皱眉道:“那个郑修从千年后穿越而来,又在这样一个偏僻山谷建立如此奇怪的药王坛,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林儿道:“会不会是因为那些想要出人头地、大杀四方的穿越者,都战败身亡了,就像当年北海帮那些人?而剩下的穿越者,只能隐匿在偏远之地,才能自保安全?” “的确极有可能。如若真是如此,这倒是一件麻烦事呢。这郑修尚且展现出了超越时代的认知,我们易于分辨其穿越的身份。然而其他若不展现这种认知的,我们又如何分辨?就像许穆之、郝惔之二人,他们是穿越者吗?如若无法确知对方身份,我们‘匡正乱局’的任务又将如何继续呀?” “阿兄别想那么远,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出了门,走不多时就见到了一个挂着“有机堂”字样的牌子,字的旁边还有一个和正门处一样的六边形符纹标记。两人一番好奇,便信步走了进去。这院子很小,相比力学堂的层层院落,这里不过前后两间屋子。 有人见羽、林二人进来,便过来询问两人贵干。檀羽道:“请问这里为何如此安静,人也不多?”那人回道:“我们堂人本就少,堂主又带着师兄弟出去寻找炼丹用的丹药了,自然比较安静。”林儿道:“能给我们讲讲你们堂的成果吗?”那人沮丧地道:“别提了,我们堂什么都没做出来,相较无机堂,咱们是没法比啊。前几天堂主还被分坛主骂了一顿,咱们堂这个月的月钱也被扣了一半。” 这时檀羽从怀中取出永宁寺买的香皂递给那人,问道:“请问你见过这东西吗?” 那人接过来看了看,皱眉道:“无机堂有一个人是我同乡,很久以前他给我说过,他们那边有两个人做了一个这样的东西出来,他们称之为香皂。他们把这东西在人身上试了一下,结果没过多久就得了癣疾。于是分坛主下令将这东西封存起来不再考虑,你们是如何得到这东西的?” 檀羽道:“我们也是偶然得到。你知道这两人的名讳吗?”那人想了想道:“那两个人是两兄弟,兄长叫郦范,小弟叫郦夔。”檀羽道声“多谢”,便与林儿离开有机堂。 檀羽道:“咱们总算找到这香皂的源头了。”林儿道:“你说这两兄弟明知这香皂有害,为什么还要给别人去害人呢?”檀羽道:“我也不知道,恐怕另有隐情吧。咱们现在就去无机堂调查一番不就清楚了。” 两人问明道路,来到无机堂的院落。这院落位于坛中的中心位置,是整个坛中最大的,可见其在药王坛的地位非凡。 见到看门人,檀羽上前道:“我们想找一下郦范、郦夔兄弟。”门子回道:“他们去和洛阳来的几个客商谈事情了,你们有急事的话,就去会客堂找他们吧。”随后又将会客堂的方位告知檀羽。 檀羽谢了一声,又与林儿转往会客堂去。那地方离无机堂不远,其实就是一间较大的客堂。羽、林二人走进去,只见里面整齐地呈放着十几张长条桌,桌子东西两侧坐人,很像儒道对坐舌战的场景。 檀羽拉住一人打听郦家两兄弟是谁,那人指了指客堂中央的一张桌子,果见有两人在东面,与几个商贾模样的人相对而坐。檀羽又问:“我们可以过去听他们讲什么吗?”那人回道:“当然可以,在这会客堂内,所有谈话都是公开的。” 檀羽心道:“这里到处都很开放,开放是自信的体现,没想到这药王坛倒是这般自信。”他一面想着,一面便与林儿过去细听那边的谈话。 第六回失窃 只听年长一些的郦范对那几个客商说道:“我想再提醒几位两点。第一,控制矿藏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建议你们优先选择合适的产地;第二,要严防技艺的外泄,这个事情我们都吃过亏,你的技艺只有你掌握,那你才可以漫天要价,相反,就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那几个客商纷纷点头,表示一定注意。郦范站起身来,说道:“按药王坛的规矩,我们行一下握手礼吧。”说罢,便与众商一一握手,双方又交换了手中的一沓纸,估计是契约之类的东西。众商拿着契约,离开了会客堂。 檀羽赶紧示意林儿跟上众商,自己则过去询问郦氏兄弟。 那郦范见檀羽走过来,忙用笑脸相迎。檀羽道:“你们刚才是在谈什么技艺的事情吧?在下对这也有兴趣。”郦范道:“很抱歉,因为和道仙法师他们签的契约是独占的,所以不能再交给你了,不过你可以再看看,我们这里还有许多有用的东西。” 檀羽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不知你们这里是否有一种叫‘香皂’的东西?” 郦范闻言,一阵好奇:“香皂?阁下怎知道这东西?不错,普通人洗沐通常是用皂角、草木灰或猪胰。而据郑师说,我们可以用食盐和石炭来炼制。可惜的是,我们这里的石炭品相太差,技艺难以完善,所以不能拿来出售。” 檀羽“噢”了一声,便从怀中掏出香皂递给郦范。 郦范一看,大惊失色,问道:“这是哪里弄来的?” 檀羽反问道:“阁下不知道?” 郦范摇摇头,又将香皂交给身边的小弟郦夔。 郦夔仔细看了看那香皂,又闻了闻,最后还用舌头舔了一下,这才皱眉道:“不可能啊。这里面有种丹药是用来调制颜色的,是我自己的独门秘方,这香皂分明就是我当年炼制出来的那种,可是……”他一边说,一边疑惑地转头看他兄长。 郦范眼中显出惊异的神色,说道:“难道密丹房出了问题?”檀羽忙问:“密丹房是什么?”郦范道:“密丹房就是坛里存放一些失败的技艺书的地方。这香皂的炼制技艺,因为技艺不成熟,所以当年由分坛主亲手封存在密丹房,已经很久没人提起。怎么公子却有一个按这种工艺制作的香皂,这着实有些奇怪,不如我们先去密丹房看看。” 檀羽心中一阵好奇。看这郦氏兄弟的表情,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更重要的是,他们超越时代的认知,显然是来自那个叫郑修的穿越者,他们本人很可能只是这个时代的普通工匠。难道,他们真的不知情? 一边想着,檀羽便随那兄弟二人快步来到一座阁楼面前。看门的人见是郦范,忙过来行礼。郦范道:“我要查一下关于香皂的技艺书。这东西恐怕有些年头了。”那人依言领了三人走进那阁楼。 一进门便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四周都是布满抽屉的柜子,很有些像药店装药的那种。每个抽屉上标注着不同的类别、时间和人名。那人按着分坛主的名字寻找,不多时便从一个抽屉中翻出了关于香皂的竹片。那人看了一眼竹片,说道:“在三楼第二行第六个。” 郦范点点头,转身对檀羽道:“进去之后不得东张西望,否则就只好请你待在这儿了。”檀羽道:“一切听候安排。”便随了郦氏兄弟沿一条狭窄的木梯上到了阁楼的第三层。 这里面整齐地放着许多个白瓷罐。郦范按看门人给的号数找到了装香皂技艺书的罐子,打开来往里一看,这一惊可不小,那里面竟空无一物。 郦范惊道:“技艺书真不见了,定是给人偷了去。”郦夔讶然道:“谁会偷这种东西?这东西用多了会死人的!”郦范皱眉道:“先在还不好说,咱们还是先把这事禀报分坛主要紧。” 这时一直在旁的檀羽发话了:“我想问的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你们平时都没人管吗?而且谁都可以进来翻看?” 郦范道:“这里存放的都是一些没用的或者不成功的技艺书。按道理说,偷去了也是废物,所以管得就不是很严。一般来说,坛外的人进来,有坛内的人跟着就行。但是有的人不负责,可能一转眼的工夫,就被别有用新的人偷了去。大概香皂这技艺书就是这样失窃的。” 檀羽想想也是,如果真如他们所言,这里都是无用之物,的确不需要太多人手去管,除了别有用新之人,谁会来打这里的主意。于是他又道:“那么谁进来过这里应该都有记载吧?”郦范道:“有是有,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要查起来恐怕也是大海捞针啊。” 两人一边说,一边回到楼下。郦范将技艺书被盗之事告诉了看门人,让他再查查别的技艺书是否还有被盗情况,然后转头对檀羽道:“阁下请随我们去见分坛主吧?把你怎么得到这香皂的事情给我们讲一下,或许会有所帮助。”檀羽道:“我来此正是想知道事情真相,待会一定知无不言。”便又随郦氏兄弟来到化学分坛的坛口。 这化学分坛的分坛主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见三人来,笑盈盈地道:“郦兄,听说你又做成一桩买卖?不错哦。” 郦范却表情严肃,说道:“分坛主,我想有个更重要的事需要告诉你,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前几年阿夔炼成的一个香皂的事?”分坛主道:“记得啊,阿夔不是说有毒吗?”郦范道:“是的,当时正是你将这工艺封入密丹房的。可是刚刚我和阿夔去检查过了,瓷罐里的技艺书已经不翼而飞。”分坛主讶道:“被盗了?”郦范道:“我想是的。不仅如此,有人还拿了这东西真的去贩售。这位公子手中就有一块这样的香皂。”说着,他将檀羽引见给分坛主。 檀羽把手中的香皂递过去,然后叙道:“鄙姓檀,月前我和几个朋友路过河东的太原郡,发先那里正在发生一场瘟疫,很多人都患上了严重的癣疾。经过调查,我们发先病源正是他们都使用了一种香皂,也就是我手上这块。” 分坛主道:“这个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檀羽道:“是从他们邻近的定襄县中一个叫永宁寺的寺庙购得。那永宁寺利用一些骗术在当地吸引了相当多的信众。” “哦?什么样的骗术呢?” “他说他们是光明和尚郑修的弟子,郑师特别强调意念之重要,它有驱动物之力量。他们曾用‘意念’将一根铁棒变弯,但实际上,他们是悄悄在这铁棒上抹了一种叫矾精的药水。” 分坛主忽道:“等一下,你说他们是郑师的弟子?郑师强调意念?” 檀羽道:“是的,他们就是利用这个在当地作祟。我曾与他们的一个头目攀谈过,那人亲口说,他们曾在阿育王寺修学。” 分坛主与郦氏兄弟一听,都乐了。郦范道:“你一定是搞错了。世人谁不知道,郑师之学最忌人的意念影响实物。他最常教训我们的,便是‘实事求是’四个字,他非常反对我们将自已的意念带入到炼丹过程中,他怎么可能强调意念之重要呢?” 檀羽抿抿嘴,他似乎明白过来:是啊,强调意念的人,怎会躲在这山中去鼓捣这些仙丹实物? 第七回灌钢 想通了这一点,檀羽终于了然。 原来,这太白山的药王坛,根本只是那个叫郑修的穿越者将一千多年后的工匠技艺带到了先在,再在此时此地召来了这么多手艺精湛的工匠。他们有着较为严格的律法,凡不足以实用的技艺,都将被封存。如果真是如此,那许穆之跟郝惔之其实是一群打着药王坛名义在外面坑蒙拐骗的歹人,而自已也被他们骗了。 于是他道:“这样的话,我想我是明白整个事情的大致过程了。永宁寺的僧人可能当初在这药王坛待过一段时间,学了些皮毛,然后再利用某个坛内的关系盗走了香皂的技艺书。为防止被发先,他跑到了千里之外的定襄,利用在这里学到的一些皮毛,在当地做起了坑蒙拐骗的营生。恰巧的是,当地有一种神奇的井水,可以消除香皂的危害,于是这僧人在当地的势力就越来越大,最终酿成了惨祸。” 分坛主道:“这么说,这些歹人曾在坛中待过?不知这永宁寺僧人的名字是什么?”檀羽道:“有一个叫许穆之,还有一个叫郝惔之。”分坛主摇摇头道:“没听过,也许是改过名了。他们的相貌如何?”檀羽道:“不如这样,待我回去试着画出这两人的相貌,再交与诸位,以便调查。”分坛主道:“那就多谢公子了。郦兄,我们再去密丹房看看。” 于是檀羽便告辞离开,刚走到会客堂,便见林儿正在堂外焦急地踱步。见檀羽过来,林儿忙上前问道:“阿兄你去哪儿了?让我好找。”“怎么了?”“你不是让我去和那几个客商打照面嘛。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们向药王坛购买的是灌钢法的技艺。” “灌钢法?”。 “先汉以来,时人炼铁不是百炼法、便是炒钢法,工艺费时,钢的品质亦不高。无机堂将炼钢技艺极大改进,炼出了一种叫‘宿铁刀’的武器,刀刃极锋,据称能斩甲三十扎。西域来的胡商看准了这个技艺,所以出重金来购买。我现在让师弟把那几个客商留在了供坛中人用餐的食舍里,我们这就过去吧。”说罢两人急往食舍而来。 那食舍很大,不过此时不在饭点上,里面并没什么人,只有陶贞宝正陪着几个客商喝酒。 见羽、林二人进来,陶贞宝忙起身让座,介绍道:“檀兄,这位是西域来的僧商释道仙法师,这位是洛阳客商刘宝,后面几位是他们的学徒。”说着他又把檀羽介绍给众商,众人寒暄了一番,方才落座。 陶贞宝道:“二位掌柜正打算回去,你们就来了。”檀羽道:“两位怎的这么着急走?”一脸胡人串脸胡须的道仙道:“我们要到附近再做几桩买卖,而后还要赶去长安,事情很多,所以才这般着急。” 檀羽心道:“听说西域有一支粟特人,经商是他们的男人自小便有的天赋,这个道仙看样子应该就有粟特人的血统,经商才会如此拼命。”口中道:“听说两位在这里买到的是一种叫‘灌钢’的炼钢技艺?” 道仙道:“是啊,那位郦匠师给我看了他们炼的宿铁刀,真是不可思议,这种钢比我在西域见过的最好的铁还要硬。” 另一位商人刘宝道:“不过檀公子说得不对,我们并没有买到这种技艺,只是替他们打造和贩卖而已,赚到的利润要分给药王坛。”他说着,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显然这次的谈判他是失败的。 这时檀羽脑中忽然萌发了一个主意,便说道:“不知两位准备在何处建立作坊呢?” 刘宝道:“自然是去洛阳。” 檀羽道:“洛阳离此地要走大半个月,如若工艺上出了什么问题,不知你们准备如何应付呢?” 刘宝似乎看出了檀羽的想法,问道:“阁下有什么好的建议,请不吝赐教。” 檀羽道:“赐教不敢,不过此处往西数十里,有个上邽县。县内刚换了县令,大有励精图治的意思。两位不妨考虑在那里建立作坊,一来当地工钱也少,二来靠近长安、汉中这些富庶之地,三来又离药王坛很近,方便交流。不知两位意下如何?”刘宝笑道:“阁下说上邽县这么多好话,想来和这位新任县令有什么瓜葛吧?”檀羽也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不相瞒,在下是这位新任县令的幕宾。” 刘宝拱手道声“失敬失敬”,突然话锋一转,说道:“话虽如此。不过据我所知,这上邽县时常有匪盗出没,如何能在那里做买卖呢?” 檀羽心道:“此人果然是常年在外跑的行商,对各地情况都有所了解。看样子不是个善与的主。”口道:“按足下的意思,如果此地没有盗寇,就能在这做买卖了?” 刘宝道:“若没有盗寇,那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可是征伐之事,又岂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 檀羽道:“足下放心,有你这句话,我这就修书给苻县令,让他立刻召集乡勇,征讨吐谷浑,肃清匪患。” 刘宝道:“爽快!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把话说开了吧。在上邽建作坊并无不可,然而盗寇猖獗,只恐难有安宁。既然阁下这么有信心,那我们就约定一个期限,期限之内若能肃清匪患,我们就来上邽县做买卖,如若期限一过,那就只得另行选址了。” 檀羽欣然道:“如此甚好!就请足下定期限吧。” 刘宝想了想,道:“长安之事一完,我们就可回洛阳。既如此,不如我们就以冬至为限吧,离现在尚有半年左右,我想时间是相当充裕的。”檀羽道:“够了够了,半年之内,定能让上邽县恢复呈平。”刘宝便站起身来,说道:“那咱们就约定,冬至以前,请阁下派人到洛阳中兴巷盛汇钱庄,某在那专候。”檀羽也起身,笑道:“放心,我相信我们定能有缘共事的。按药王坛的规矩,咱们也来个握手礼吧?”众人一笑,檀羽便与两位商人握手道别。 这边檀羽领了林儿、陶贞宝回到力学堂的住地。兰英和令晖正在屋内闲聊,林儿一进门,便兴奋地道:“阿嫂、阿姊,适才阿兄做成了一桩大买卖。”兰英忙问:“什么大买卖?”檀羽道:“别听林儿瞎说。”林儿道:“至少是有希望的嘛。”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令晖笑道:“檀公子本就是善辩之士,做起买卖来想必也很在行。”檀羽道:“这还得多亏前段时间在令兄那学的一些行商的经验呢。先别说这个了,我得赶紧给主公写封信,让他立刻组织兵丁、筹措粮草、侦清盗寇情况,以便伺机行动。陶贤弟替我送过去吧?”陶贞宝道:“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 檀羽又将香皂的情况和众人说了,然后道:“我们得把许穆之跟郝惔之的相貌画下来交给郦氏兄弟。”林儿道:“让阿姊来画吧?阿姊对绘画很有心得的呢。只可惜她没见过这两个人。”檀羽奇道:“和鲍小姑在一起这么久,我却不知她还善此道。”林儿道:“阿兄心里只有国事,哪关心我们女儿家的事啊。”引得檀羽瞟了她一眼。 兰英道:“这样吧,我们把那二人的相貌给鲍小姑描述一下,小姑先画个大概,哪里不对再改就是了。”檀羽道:“这样最好,那就辛苦鲍小姑了。” 第八回画像 于是兰英把许穆之与郝惔之的模样大致给令晖描述了一下,令晖按着描述,画出一个草图来。另三人看着草图,再与记忆中的样子一对比,便你一言,我一语,哪里胖了,哪里瘦了,全都标示出来,就这样一遍一遍地改,一遍一遍地画。 正画得热火朝天时,綦毋突然跑了进来,满脸兴奋地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正式加入药王坛了。”众人闻言,忙停了手上的话,都来询问究竟。 綦毋道:“阿羽还记得吗?我以前和你说,我们木匠行当中最了不起的就是鲁班,传说中他能削一只木鸟在空中连飞三天三夜。没想到,这里也有人想做这件事呢,而且他们还要造能把人装进去的木鸢。我听了他们的想法也想参与,就求郭副堂主给我安排个职事来做,现在我已经是力学堂木鸢组的成员了。” 他一边说,一边神情得意地把熊前一枚徽章亮给檀羽看,又道:“这就是药王坛的徽章哦。”檀羽定睛一看,那徽章上正是大门石碑上刻的符纹。 兰英问道:“阿文你成了药王坛的人,那以后就不能和我们一起走了?”綦毋道:“副堂主说,总坛的进出是很自由的,没事的时候我也可以到上邽来看你们啊,反正离得也不远。” 檀羽道:“阿文打小就在木工活上有天赋,在这里的确能发挥你的长处。不如带我去看看你们组吧?林儿也随我们去吗?”他满以为林儿免不了要去凑热闹,谁知这小妮子却道:“不去。我要跟阿姊学画画。”檀羽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无奈地摇摇头,便与綦毋出去了。 出了客房往力学堂深处走,有一个很大的院落,就是木鸢组所在的地方。綦毋领着檀羽走进前厅,当先便是一张极大的方桌横在厅的正中央。有几个人正在桌边拿着一堆纸,激烈地讨论。在他们旁边的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许多木鸢,有木制的,也有铁制的,这大概就是吸引綦毋留下来的原因吧。 檀羽蹲下来检视了几只木鸢,发现他们的两翼被制成了不同的形状、大小和角度,想必木鸢组的成员已经按他们自己的计算,试过了各种可能的组合。当然,这些组合都是失败的。 檀羽看见场中有个人正在地上摆弄着一只木鸢,便走过去弯腰和他们搭话:“请问,鸟儿飞上天都需要扑打翅膀。不知这里的木鸢靠什么力量让自己飞上天呢?” 那人继续着手上的活,答道:“把它从高山上放下来,或者趁着大风天气像放纸鸢一样放到天上去。” 檀羽点点头,心道:“如果这木鸢真能做成,倒是一个上佳的攻城武器呢。” 当然他并未言破,只是在旁边小心看了一会。他没有綦毋的匠人精神,于这些物事不甚了然,也看不出什么趣味。不多时,便告辞回去。 离开这一会工夫,令晖又已画出了几张草图,样貌也越来越像。 林儿拿着草图欣赏了一阵,满意地道:“阿姊真厉害,已经像得差不多啦。”檀羽也过去仔细观摩,果真已有几分神似,赞叹道:“虽说是大家一起努力,但鲍小姑要把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描绘得如此相近,这技艺之高超也是世所罕有啊。我们有这样一位大才女做伙伴,当真说得上三生有幸呢。” 令晖道:“檀公子别再夸我了,既然你们都说像,那我就按这个样子着色了。”檀羽道:“辛苦了,一会儿我就给郦氏兄弟送过去。” 待令晖把完整的肖像图画完,檀羽便拿着去找郦氏兄弟和分坛主。分坛主拿起画像仔细看了半天,又交给郦范,两人看来看去,始终认不出来。 分坛主沉吟道:“我从创坛至今就一直在这儿,在坛中待过一段时间的人都认识,但却从未见过这二人。” 檀羽仍不死心:“会不会是他们在坛内活动时用了易容术一类的,所以你们才认不出形貌来?要不你再想想,在那里待过的人中,有没有比较可疑的?” 分坛主想了半天,方道:“可疑?来我们坛中客居的,大多是各地匠人或客商,汉人轻视工商,这些人多是贱籍,也无甚可疑之处。要说唯一的例外,是一个叫萧思话的人,他是南朝的贵族,却时常随他师父来坛中盘桓。” “萧思话?是什么人?” “他是南天师道掌教王玄谟的大弟子。王掌教和我们郑师是多年的好友,经常来坛中论道,这个萧思话则总是跟在他身边。大约是修道日久的缘故,其人举止甚是乖张,故而算的是来坛中最怪的人了。” 檀羽恍然大悟,原来王玄谟和郑修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不过想想也是,既然都排在七大族宗之列,即使道法各有不同,但私交应该不错。反倒是他们的追随者,许穆之与那陆修静,却在太原争得不可开交。 于是他道:“王掌教想来也是不世出的高人,他的大弟子应当不会去偷这技艺书吧?”分坛主摇摇头,表示不知。檀羽 失望地道:“看来,要想查清这件事,还得再费些周折了。不过,贵坛的执事可要再留意一些,别又被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 分坛主叹口气,说道:“承蒙阁下提醒。刚才我和郦范又去密丹房仔细检查了一遍,原来不光香皂,还有许多技艺书都被盗了。我又去找其他几位分坛主,到自己坛里一检查,才发现失窃的问题极其严重。看来,坛里在执事上的疏漏确实太大了。我们正准备向掌门上报此事。” 檀羽也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这样的失窃,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影响。他辛辛苦苦来药王坛,本是要寻找香皂的奥秘,可查到最后,才发现这仅是一起失窃案,这实在有些讽刺。他不禁一阵无奈,难道这许穆之、郝惔之真的只是两个别有用心的歹人?又或者他们抱着更大的目标,要通过这些超越时代的技艺书,影响甚至改变历史轨迹?他还是不死心,可又无可奈何,查到这里,整个线索也就断了,不知该如何再继续下去。 檀羽垂头丧气回到住所时,却见林儿正兴奋地和兰英、令晖说着什么。见檀羽搭着头回来,林儿忙问:“阿兄,怎么了?”檀羽道:“鲍小姑,真是过意不去,让你白忙了,郦氏兄弟说完全不认识这两人。” 林儿却笑道:“阿兄,今天我们很有收获呢。刚才我们在商量,咱们要好好考虑考虑,怎样能更准确更快速地把一个人的相貌画下来,这可是很有用的呢。” 檀羽一听,一扫失望的情绪,说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个主意好。就像令使捕盗,如果能直接根据人证的描述画出准确的相貌,那的确是对抓捕很有帮助的。”林儿道:“以后阿姊就收一群小画工当徒弟,把这个方法传遍整个天下。”令晖微笑道:“林儿真是心急。这事情还要和檀公子好好斟酌斟酌。能不能真的画好,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檀羽道:“没关系,反正最近都会待在这里,咱们就好好来探究一下这件事情吧。” 于是,众人便在药王坛住下,綦毋也到木鸢组正式开工。檀羽则与三姝在一起研究画像的问题。大家不断地想出自己认识的人让令晖画,几个人下来,令晖在这方面已经相当纯1了。 过了几天,陶贞宝也回来了,带回了苻达的消息。原来苻达刚一到任,国中的檄文就下来了,要求征伐盗寇,国主会派精兵强将负责。县衙一面招募乡勇,一面准备粮草,直待一切就绪,便请檀军师回去。 诸事完毕,众人只待七夕会开始。趁着这个空,檀羽在太白山周遭游览了一圈,也去前山参拜过,只是没能见到郑修。毕竟这样的名人,并非他这个小子可以轻易见的。不过,不管怎样,他对药王坛和阿育王寺的认识,和来之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第九回七月 临近七夕,药王坛内进来观礼的人越来越多,也逐渐地热闹起来。坛内没地方住,许多人索性就借宿在周边农户家中。 坛中各个堂则十分应景地将自己的各种成就展示出来,就连原子堂都贴出了几张大布,上面写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只是没有人懂,那里真正是门可罗雀。 鲍照也带着家眷来了,一见到小妹,就是一番嘘寒问暖。令晖道:“阿兄,有檀公子他们的照料,我过得很好呢。”鲍照闻言悄悄在她耳边问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位公子了?”令晖脸刷地红了:“哪有啊,阿兄别瞎猜。” 鲍照只道小妹口是心非,当真找了檀羽谈这事:“檀公子,老夫有句话憋在心里有些日子了。我幼妹令晖,身体虽有残疾,但公子知道,她心地善良,而且十分聪颖,老夫作为长兄,一直如女儿一般疼爱她,从没让她吃过半分苦。而今,小晖也到了待嫁之年,我想着,门当户对的人家恐怕都不乐意,但嫁给一般草莽,我又怕她受人欺负。我知道公子高雅之士,又是有婚约之人,然而大丈夫在世,三妻四妾也是平常……” 檀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心中却有些疑惑。他的小妹即便有残疾,那也是聪慧美丽,怎么他倒好像小妹嫁不出去一般着急? 于是没等他说完,檀羽便抢道:“你这可真是乱点鸳鸯啊。”鲍照大惑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檀羽道:“提起这事,我也正想问问,不知你觉得我那位陶贤弟如何?”鲍照想了想,说道:“相貌堂堂,而且性格稳重,是个不错的人。难道公子的意思是?”檀羽道:“不错,陶贞宝对鲍小姑一见钟情。他乃医侠陶隆之子,也非无名之辈。你如果信得过我,不如就让鲍小姑跟着我去上邽县。我保证,定能撮合他们这段美满姻缘。” 鲍照闻得此言,竟是想也不想,便即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好,老夫就把小妹交给公子。不求夫婿是什么豪门贵胄,只要他能一心一意对小妹好就行。” 檀羽也是一个雷厉风行之人,当下便找了林儿和陶贞宝来,问道:“陶贤弟,你对鲍小姑到底是怎么回事?”陶贞宝愕然道:“檀兄怎么突然问这个?”檀羽道:“既然对她一见钟情,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忸忸怩怩不愿开口?”林儿也道:“就是。阿姊又漂亮又能干,难道还配不上你吗?”陶贞宝忙道:“不是的。”林儿急道:“那你在想什么?”陶贞宝顿了顿,小声说道:“鲍小姑家中殷实,人又漂亮,像个天仙一样,我这一方游侠,哪里配得上她啊……” “啪!”他刚说完,林儿竟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 陶贞宝忙捂着脸:“师姊,你干吗打我?”林儿怒道:“我替阿姊打醒你!真没想到你脑中竟有这么多势利污浊的想法。我看你还是早点歇了你的念头,别亵渎了阿姊。” 陶贞宝被她一说,低头道:“师姊,我错了,你原谅我吧。”谁知林儿仍是气愤难平,转过头去并不理他。 陶贞宝只得向檀羽求救,檀羽也没料到林儿这么厉害,劝道:“贤弟,你要记住今天这一掌。鲍小姑腿有残疾,比常人需要更多的关怀与呵护,日后不管你是富贵贫穷,都要记得今天对鲍小姑的感情才是啊。” 陶贞宝坚定地道:“兄放心,小弟日后若做了伤害鲍小姑的事,叫五雷轰顶。” 檀羽点点头,又对林儿道:“林儿别生气啦。陶贤弟脸皮薄,说不来情话,这媒还得你来做。我看七夕节马上就要到了,正好为他们提供机会。” 林儿瞟了陶贞宝一眼,道:“还是得靠你师姊我。”陶贞宝顽皮一笑道:“嘿嘿,谁叫师姊从小就对我好呢。”檀羽啧啧道:“真没看出来,林儿还有认真的这一面。我可真要重新调整对林儿的认知了。” 林儿回到住处,趁夜半安静,便和令晖聊起了私房话。林儿问道:“阿姊,你有没有心仪的郎君啊?”令晖笑道:“怎么小妹你也问这个问题啊?是不是我阿兄和你说了什么?”“没有啊,我这样问还不是为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师弟。”“陶公子,他怎么了?”“阿姊,你这么聪明,我想你能看出他的心思吧?” 令晖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可还是害羞地问:“小妹,什么意思啊?”林儿道:“阿姊,师弟他嘴巴笨,不像我阿兄那样口若悬河。可是他这人真的很好。”令晖小声道:“嘴巴笨又不是坏事,我也觉得他人很好的。”林儿道:“那阿姊的意思怎么样呢?”令晖笑道:“我知道陶公子待我好。陶公子性格简单纯朴,我很欢喜他,可我想再多了解他一些。小妹,给我点时间,为我保密好吗?”林儿拍手道:“好啊好啊,只要阿姊心中觉得他好,那他就有希望。我答应你,不告诉师弟。” 那边陶贞宝早已等得焦急难安,见林儿出来,赶紧上来询问。林儿却故作神秘地道:“阿姊让我保密,不告诉你她的想法。你呀,就好好表现吧。”一句话弄得陶贞宝摸不着头脑。林儿“扑哧”一笑,哼着小曲跑开了。 自此,陶贞宝对令晖又多了一分殷勤,而令晖也因此机缘成就日后林儿身边最重要的谋士。此事先按下不表。 又过了两日,令晖又迎来一位访客,正是那天诗会见过的侯家堡公子陈庆之。陈庆之和令晖是诗友,他也来药王坛观礼,听说令晖在,自然要来见礼。 陈庆之道:“女公子好啊,那天诗会你提前离开,是因为那个真长法师的事闹得不开心吧,那天真是过意不去。”令晖连忙答道:“陈公子别客气,我没有放在心上。说起来,上次我写信请陈公子代为寻找的两个人,不知可有消息了吗?” 陈庆之点头道:“这两个人名声可不小,我的手下很早就向我报告了他们的行踪。不过,本来几天前我就想给你回信,可又不知该怎么说。实际上,他们并不在太白山,而是在紫柏山。” 令晖讶道:“紫柏山?他们怎么会去了那里?” 陈庆之却摇摇头:“这个……有许多话呢我实在不方便多说,还请见谅。女公子要是有意愿,不如自己去寻访吧。” 令晖明白,他们这些道上的人,总有各种各样见不得人的秘密,包括她的长兄鲍照也时常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所以陈庆之既然这么说,她也就不再多问。 陈庆之走后,令晖便将他的话转告给了檀羽和林儿。 檀羽立时便重燃起信心。只听他道:“我们自赵郡出发,已行遍了小半个中原,于各地风土人物都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这几天我又反复把这些历程思来想去,只这许、郝二人最是离奇,他们绝不只是普通的窃贼。他们嚣张跋扈、扰乱中原,能够在河东之地掀起那样的风浪、最后还需要朝廷派战将来解决,这说明,他们分明是两个居心叵测的歹人、其背后却非同寻常。现在本已经断了的线索,终于又有了一丝曙光。既然如此,离开太白山后,我们立即前往紫柏山!” 林儿在旁忙点头道:“阿兄说得对。我们为了这两个人,从太原到定襄、从汉中到太白,走了这么多地方,绝不是因为他们仅仅是两个贼人那么简单。我都有预感,他们两个人就是匡正历史正道的关键人物。” 第十回流火 七夕节一天一天迫近,众人都在期待,不知要到何时开始。迎接天火的地点设在另一座山谷中,早已有人在那严密把守,外人全然不知里面的状况。七夕节那天,众人索性拿了蒲席,就在坛西侧一处大场里坐了,一面闲聊,看牛郎织女见面,一面等着天火的消息。谁知似乎天公不作美,并不打算将天火降落人间。 又过了两日,依然没有动静,有耐不住性子的看客就有了打道回府的想法。这日,天空忽现乌云,到下午时已是一片阴霾,眼看着大雨就下来了。众人心想今天肯定又要落空了,索性躲回了房。谁知到傍晚时,外面忽有人敲锣打鼓地喊:“郑师请诸位前往观摩天火下降了!”这边林儿抱怨道:“这外面风雨交加的,观什么礼啊,郑师真是奇怪。”檀羽道:“别说了,赶紧拿上伞走吧。” 几个人刚出门,就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齐往迎接天火的山谷赶,也顾不上大雨淋湿了衣裤。檀羽等人也就随了人流往那山谷中去。进到谷中,才发现里面别有同天。这里有两处山壁,夹着一条山道,形成一个一线天结构。一边山壁之前有一个小土堆,上面用柴草搭了一个巨大的高台,想必一会儿天火就会将这个高台点燃。顺着高台往下看,有一条引火的线延伸出去,上面铺了木屑之类的东西。一路看过去,终点是一个大的水车模样的物事,却不知是做什么用。山壁对面则是一个很大的观礼台,客人都被请到了这上面。由于山壁的阻隔,这里反而一点雨也淋不到,看来总坛的人想得果然周到。 待观礼台上诸人都找好位置站定,台下一个司仪便朗声说道:“请各位少安毋躁,天火即将降临我们药王坛。请无机堂的匠师们打开天师炉,请出天剑!” 他话音刚落,下面便有人齐声吆喝:“开炉!” 众人齐向对面山壁观看,黑暗中这才发现那边有一个用土石方高高垒起的炼铁房。这时随着吆喝声起,炼铁房的门被缓缓打开,但见那里热火朝天,数十名铁匠正在里面忙着对刚出炉的一柄铁剑作最后的修饰。 不多时,打造完毕。司仪又朗声道:“请郑师接过天剑,呈送天台!” 便有一个中年修士走到炼铁房门前。只见他身着白色净袍,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潇洒飘逸,英伟的身量,健硕的步伐,难怪这么多人对他崇拜有加,他就是位列七大族宗之一的光明和尚、荥阳郑修。 郑修从匠人手中接过天剑,凌空向上一举,引得众人鼓掌欢呼。随后,郑修双手平持天剑,走到了两山壁之间的峰顶之上。 司仪又道:“天剑归位,迎接天火!” 但见那峰顶上,早已有人安放好了一个巨大的金属圆台,郑修便将天剑剑尖指天,剑柄则插在了圆台上的一个小孔中。 这时,司仪开始用吟唱的语调念道: 皇皇天帝,浩浩上苍,育我黎庶,德兴四方。 民实无知,帝惩其狂,山河变色,千里受殃。 生灵乍醒,互助自强,人间有义,大爱无疆。 愿以圣火,护佑炎黄,从此中国,永世安康。 他最后两句诵完,观礼台上许多人受其感染,也纷纷诵道:“从此中国,永世安康。” 正念着,只听天空中一声霹雳,众人忙抬头观看,见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打在峰顶的天剑之上。天剑登时一颤,同时爆出许多火花。不多时,又有一道闪电袭来,那火花就顺着下面圆台连着的一根铁链越传越远。铁链的另一端,是一个刀形的金属片,横在一个小的山坳之间。几道闪电下来,都顺着铁链传到了这刀片之上,刀片受火花的冲击,竟慢慢地熔化开来。 只待刀片逐渐化开,就如开启了一个机关一般,连在它下面的一道石闸被缓缓地开启。原来,那石闸后竟关着一塘雨水。石闸一开,雨水瞬间冲了出来,顺着山壁一泻如注。山壁上登时形成了一条瀑布,十分壮观。观礼台上众人都忍不住一片欢呼。 这时,顺着飞流而下的瀑布看去,下面正是适才所见的一个木制水车。瀑布借着奔涌之势打在水车之上,便引得水车飞快地转动起来。那水车的轴还与另一个小转轮连在一起,大水车的转动也带动了小转轮更快地旋转。那小转轮上镶着许多木刺,旁边则放着一根巨大的辕木。 辕木上想来是涂了特殊的疏水性材料,瀑布的水打在上面,竟直接滑落及地,丝毫不会沾湿辕木。同时,这材料还是易燃物,小转轮的转动与辕木飞快地摩擦了一阵,不多时,辕木便着火燃了起来!那火势就攀着辕木一路往前,顺着早已铺就的木屑引线,烧至最终的高台。那高台上的柴草被火一点,“扑”的一声便燃了起来。人群中立时有人欢呼“天火点燃了”,引得在场的人,全都忍不住高呼起来。 檀羽见到这一盛景,也禁不住心中的澎湃。这天火仪式设计之巧,真可称得上独具匠心。全程采用的是五行相生的原理:从土炉中炼出的铁剑应了土生金,金制刀片的熔化形成瀑布应了金生水,瀑布击打木制水车应了水生木,木转轮摩擦生热应了木生火。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当真是无懈可击。 当此时,司仪就着众人的兴奋之情,说道:“天剑已成功迎接天火。哪位勇士若能取下天剑,天剑便是他的了!” 众人闻言,纷纷向峰顶望去,一道道闪电仍不时地打在天剑之上,众人观之,不由一阵胆寒,哪还有人敢去冒这个险。 谁知人群中有一人大声说道:“我来!”众人忙回头去看,那人正是陈庆之。 陈庆之今天也是一身白色衣衫,比那天拜将台所见更多了几分飘逸。 司仪显然也识得他,于是说道:“那就请陈公子上山取剑。”陈庆之拱手一礼,快步往那峰顶而去。 上得峰顶,只见他跪了下去,向天剑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然后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些麻绳一类的东西,紧紧地缠在了手上,只伸手一拔,便将天剑擎在了手中,而后又高高地举起指向空中。众人见状,又是一阵欢呼。 司仪在下面喊道:“陈公子擅长剑舞,何不为众人舞上一段,以助雅兴。” 陈庆之在那峰顶上答一声好,就在雨中舞了起来。但见剑尖挑着雨花,长袍伴着电光,好一个潇洒的美少年! 陈庆之舞了一阵,似又萌发了熊中的诗兴,竟一边舞着,一边吟诵起来: 观天火之降临兮,仗天剑之威武。 斯盛况其空前兮,遂纵身而起舞。 冰风割于皮肉兮,热血燥于心腹。 意随兴其神游兮,目怆然而四顾。 惟九州之不宁兮,令枭贼之并出。 外有强敌扰边兮,内有流寇犯主。 悲吾国之分崩兮,怜吾民之寡助。 借我雄兵百万兮,成我勇气无数。 驰入京以勤王兮,解倒悬之疾苦。 携美人以还乡兮,受封荫之荣禄。 享温柔于泛舟兮,得逍遥于江湖。 观礼台上不乏妙龄少女,见到这样一位智勇双全、才貌无匹的少年,早已芳心暗许。林儿此时更是恨自己画工不济,无法记录下这最美的时刻。 又舞了一段,陈庆之方才走下山来,早有下人引了他去另一处换去湿透的衣服。 这边司仪道:“下面请郑师教训吧。” 此时郑修已手持拂尘站在当地,于是单手合什,向着观礼台说道:“善哉!感谢诸位乡亲今天来到这里。相信看了陈公子的剑舞,大家都不高兴听我这个老汉说话了,那我就长话短说吧。此次药王坛举行这样一个七夕会,固然是靠着我们这些能工巧匠的支持,但更要感谢的,则是我仇池国乡中父老,对于巫医百工之流,不存世俗的歧见。山人曾在大魏和大宋多地推建药王坛,俱都无功而返,由是可知行事之艰难。然而山人一向以为,要让天下百姓生活富足,工匠们的努力是必不可少的。每个人都要吃饭穿衣,不论儒释道哪一家,都应把这个作为最高的教旨,只要能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它自然能为人接受。” 台上众人闻言,又是一番鼓掌喝彩。 司仪待众人情绪平复,方才宣布:“迎接天火仪式到此结束,各位请回吧。” 众人听得此言,仍有些依依不舍、不愿离去。直待郑修率着众匠离开,人群才渐渐散去。然而今夜的盛况,却将长久地留在这些人心中。 次日一早,众人便要准备启程前往紫柏山。可林儿的兴奋之情自昨夜至今一直未曾平静,只听她不住地道:“真是不想走啊,昨夜的场面太震撼了。” 令晖笑道:“小妹,天下可没有不散的宴席呢。”林儿道:“席可以散,但人不能散。阿姊你要跟着我们哦。”檀羽也道:“是啊鲍小姑,前些日子我已和乃兄说过,他已经放心地把鲍小姑交给我们了。”令晖道:“可我会给大家添好多麻烦。”林儿道:“哪有的事。真要有麻烦,那也交给我师弟就是了。”陶贞宝在后面干脆地答道:“没问题!”众人齐声一笑。 兰英忽道:“只有阿文没办法和我们一起走了?”檀羽道:“是啊。我们去看看他吧,他今天还在参加木工的比试呢。”于是檀羽携了兰英来到綦毋较量的所在,其他三人则在房中收拾行头,准备出发。 綦毋见羽、英二人来,忙走上来拉住檀羽道:“阿羽,你们要走了吗?” 檀羽见他脸上流露出不舍的表情,心中的酸楚也登时涌了上来,只得强作笑颜道:“怎么没上场?” 綦毋也是勉强一笑:“刚刚过了第一轮,在等着其他人的较量结束。” 檀羽点点头,心中哽咽了一下,方才说道:“那我们就走了。” 綦毋紧紧握住他的手道:“要保重啊。” 檀羽道:“你也是。”说罢赶紧撒开綦毋的手,转身离去,深怕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綦毋又转头对兰英道:“英姊,照顾好阿羽。” 兰英女儿家哪里顶得住这离别之情,早已泪流满面,深深地点了点头道:“平时得了空就到上邽来吧?”说罢也转身去追檀羽。 两人回到房中,林儿见二人脸上都有泪痕,笑道:“你们咋了?阿文输了比试?” 檀羽没理她,自顾自地去收拾行装。 兰英道:“阿文和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多年来日日在一起,感情比亲兄弟还要好。没想到今天却在这里和他作别,所以才会这样伤感。” 林儿啧啧称叹,又转头看了看陶贞宝,言道:“不知道哪天如果和师弟作别,我会不会哭。” 五人收拾完毕,便坐上行屋,往紫柏山而去。羽、英二人又是一番感慨,从赵郡出发时,是郑羲要求走陆路,才让綦毋做了行屋,如今这两人相继离队,车上却换了另外三人。人世间的分分合合,真是让人唏嘘。 (注:“七月流火”出自《诗经·国风·豳风》。本回司仪之诵词乃为汶川地震灾区所作。多难兴邦,真心希望“从此中国,永世安康”。)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三卷 光明何在(11-15) 失败V8JsScriptException Object( [message:protected] => V8Js::compileString():152: SyntaxError: missing ) after argument list [string:Exception:private] => [code:protected] => 0 [file:protected] => D:&#92phpstudy_pro1&#92WWW&#92www.caijixiaoshuo.com&#925.php [line:protected] => 305 [trace:Exception:private] => Array ( [0] => Array ( [file] => D:&#92phpstudy_pro1&#92WWW&#92www.caijixiaoshuo.com&#925.php [line] => 305 [function] => executeString [class] => V8Js [type] => -> [args] => Array ( [0] => !function (e) { var base64EncodeChar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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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又缠绵了阵。檀羽向宝珠要了些热来让兰英暖暖身子,然后带粮,按刚才计划的说辞让宝珠开了檀羽轻声笑道:“英姊也不差啊,你刚才怡然自得的表,可是了我忙的。嘿嘿,这个李敬老尼武功虽然了得,智谋却有限得紧,刚才只是利用了她对许穆之的忌惮之心,就能这样易被我蒙混过去。在她面前,我们自是予取予求。我们现在要思考的还是许穆之,他来紫柏是要带戒女,可同时还顺便给我设个,这又是为什么?”李敬道:“定襄?你们是许师兄的?”檀羽看着她的睛,定决心似的说道:“英姊我答应你,这是后次了。以后再不会让你冒这样的险。”檀羽关好门,这才长长了口气。檀羽闻言心凛,悔恨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若不是杨难当喜好钱货,如郑修和王坛这些又如何会在仇池存在。好在他此时还算冷静,这李敬虽然给他了套,可他也并非没有后招,见李敬识破,当即转变口气,答道:“师太果然厉害。实不相瞒,我是从定襄来。”兰英摁住急跳的心,半带笑意小声道:“羽,你可真沉得住气,这番瞎蒙,我是点都没看任何破绽。”兰英道:“从小农的,走这点路算什么。”他还没说完,兰英已经捂住了他的嘴,道:“我也不会有事的,我还要等羽娶我过门,还要给你育女呢。我定能安安全全找到林她们,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使命!”李敬却怒道:“你这厮果然是满口言。稍微了解的,都知道他偏好钱财,和商贾打道。你到底是哪来的?到玄女来什么?”檀羽道:“不错,是许穆之师兄让我来的。师太还需要问我许师兄的相貌和好吗?他长得……”尚说完,李敬就抢道:“不用说了,许师兄即使这也没几个认得,不会有假。只是已经送去给他了,他还要什么?”羽、英正要随宝珠门,李敬在后面又补了句:“请两位回去转告许师兄,紫柏对自有,不劳他再提醒。”羽、英以为她又现了什么破绽,吓得皮,赶紧快步走了去。兰英点答应,却又担心道:“羽你个留在这太危险了啊?”檀羽抚了抚她的脸颊,言道:“英姊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反倒是你,要去完成这个任务才更危险呢,个深夜走这么远的路,还要去和那些僧打道……”檀羽点点,旋又抿着嘴想了很久,这才郑重道:“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展开行!我们兵分两路,我在这边留来对付李敬,英姊你去找林,我要你们去完成项不可能完成的使命。”,竟会如此用心来对付我。不过,”他的牙关突然咬紧,忿忿道,“这世,还没有我檀羽解不开的谜题。许穆之,你就看着吧……”李敬冷哼声:“鬼话连篇,我看你是想逃走才是真的。既然你官凭带,总应该知道名讳、相貌如何、平有何好吧?”“英姊你仔细想,现在我们凭自己的力量显然不以救那李,向外求援时间业已来不及,那么在这紫柏,还有谁能到我们?很明显,既然那许穆之嚣张跋扈、这李敬老尼也是伐果断,这样的,对自己手绝不会好。如果我猜得没错,这紫柏的层僧尼必定对他们多有怨念。会我就假意说要去找许穆之禀报况,这样英姊你就能离开这了。我要你凭自己的口才,再加林的忙,尽可能去游说那些僧,让他们来反对李敬的刑。”“不可能完成的使命?”```新``````边说着,便来到了方丈室。那李敬正在蒲团打坐,见到了,便问:“听说你是仇池,可有什么凭?”檀羽知她必问这问题,早想到了对策,说道:“师太没看我身无长物吗?只因全放在了客栈,不如师太放我去取?”兰英道:“这个肯定后面有很深的秘密,否则他在定襄那么长时间,为何直到近才被剿?羽别着急,谜题总要点点解开的。只是,”她脸还是掩饰不住担心,“你说咱们这谎子能瞒那老尼多久?”檀羽就顺着她的口道:“许师兄说,你送去的他不满意,这才派我们两再来。”檀羽定了定神,道:“希望能熬过今晚去吧。英姊,你还能走吗?”檀羽自信道:“这是当然。的名讳叫作杨难当,长得嘛净净、相貌堂堂。至于好,无非是风弄月、诗词歌赋之类喽。”仇池的名讳要知道并不困难,可是檀羽并见过其本,也只好按时文的时尚风趣来瞎扯了,希望能蒙混过关。那小尼姑宝珠带着来到间客,安好后,说道:“两位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就是,我就在隔壁。”便带门去了。李敬无奈道:“也罢,那就请两位自己在这庵挑选吧。宝珠,给两位安住,他们要挑谁就让他挑。”檀羽道了声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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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羽闻言,便前抱拳行礼,将昨夜草丛的况原原本本讲了遍。至于许穆之、郝惔之,则紧随其后。那许穆之甫到来,脸的横便不自觉扯了几,向檀羽投来道另相看的目。显然,他并没有想到檀羽能通过游说李峻等僧的来解救李。李峻从群请檀羽和兰英,说道:“这两位当时耳听见了李和阚爽的对话,不如请他们来说说当时的况。”李敬见李峻过来,喝道:“李峻,你到底要什么?”李峻先是什行礼,然后朗声道:“师叔禀。师侄来,不过希望师叔更正对待李师。起码应该把阚爽叫来当面对质,这才能令信服吧。”阚伯周道:“李勾引阚爽,事已经很清楚了,还有什么必要再对质?”檀羽道:“若无凭,小可岂敢言。与他有染的,正是庵的戒女娘,方丈若是不信,不妨命取来娘所睡的枕验看。”柏这些年对尼众的态度本就有问题,我这么不过是不想错再错。”他说完,便转身往刑场而去。昙无谶却不理他,回问个老师:“执,身为家,犯了戒,该当如何置?”檀羽微微笑,对女小声道:“决战的时刻来了,你们准备好了吗?”女坚定点点。于是檀羽行便跟着李峻往那刑场去。昙无谶道:“执杖者,却触戒律,此事绝不轻饶……”那昙无谶武功何其深,听力自然是远胜常,把檀羽的话听了个清楚,便问道:“这位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声如洪钟,不怒自威,这问再次镇住了全场。回敌昙无谶厉声道:“施说这话可要有凭。执长老德望众,绝不是让你轻言诋毁的。”此时刑场已搭起个,堆满柴草,李被绑缚在面。而则已形成对峙,群僧尼,正面对着李敬和另个老师为的另群僧尼,那老师想来就是阚伯周了。看样子,尼众也终有部分投入了反抗的阵营。于是,檀羽便在场所有都安静的那几息之间,回小声对林说了句:“执长老自己都不净,还力保他。”那边昙无谶用他纯厚的声音压住了场诸,“阚爽已经将全部事都了。阚伯周,你知错吗?”那阚伯周见是昙无谶来,早已跪倒在,不住向昙无谶求。说罢他便用力将枕撕开,果见帛掉串佛珠来。“不用对质了!”忽听得后面有用洪亮的嗓音镇住了全场。檀羽回看,又进来群僧,为的正是昙无谶和尚,他手还提了个僧,正是阚爽。檀羽却不理她,脸肃然捡起佛珠给昙无谶,说道:“方丈可识得这是何之物?”昙无谶接过来看了,立时转,沉声向执道:“你如何解释?”执长老见状,早已慌了意,时间也没什么话说,只是瘫在当。佛珠掉那刻,全场都惊呆了。林个兴奋起来,拍着手道:“阿兄果然是‘断案’啊,你是怎么知道这面会有佛珠的啊?”随着她的话,旁边诸有的忧心忡忡、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则不自觉佩服起檀羽来。```新``````檀羽刚才那番话,正是对他说的。此时,他知道该自己场了,便微笑着走前,朗声说道:“据我所知,执长老也与这的女尼有染。齿寒,他自然要为阚伯周长老求。”昙无谶闻言,立即命去取枕。檀羽说话时则看了看正在李敬身后的娘,果见她神陡变、不知所措,想来宝珠所言非虚。谁知他刚说完,李敬便道:“此满嘴言。从昨夜到现在,他撒了多少谎都已经数不清了,他的话如何能信?”昙无谶道:“怎么,你们也想违抗旨?”执长老并不起身,只道:“我愿以相谏,力保阚伯周师。”昙无谶“哼”了声,却又似乎无可奈何。想来,阚伯周等之所以能任意来,正是有这群老僧在给他撑腰吧,使得这有不能依,方丈也只能睁闭。檀羽正斥道:“不管是否谎言,阚爽师不来对质,也只能明他心虚!”不过今势变了,因为李峻等层僧尼团结了起来。那边檀羽直在冷静观察着场的势,若说之前所有的作为都是个,那么这时候,就该是自己来解开这个了。那老师自然就是执长老。听得昙无谶问,忽也跪了去,“求师兄原谅阚伯周师这回,不要将他逐师门。”他说着,李敬等纷纷跪来,为阚伯周求。“方丈师伯请等。”群突然走来,那是真长。只听他道:“不关师父的事,是子了师父的佛珠,与娘师幽会的。”昙无谶回问执:“是这样的吗?”执似是还没反应过来,犹豫了半,方才重重点了点。不多时枕即取了来,檀羽接过枕,举起来向众示意,然后铿锵有力道:“各位,凭就在这枕之!” [1] => MjEsMjYsMjgsMzQsNDEsMzAsMjQsMjMsMjEsNDQsNDYsMzgsMjIsMzYsMjcsNDgsNDUsNDcsMzUsMzEsNDIsMzMsMjUsNDMsNTAsMzcsMzIsNDAsMzksMjksNDk= ) ) ) [previous:Exception:private] => [JsFileName:protected] => V8Js::compileString() [JsLineNumber:protected] => 152 [JsStartColumn:protected] => 7470 [JsEndColumn:protected] => 7472 [JsSourceLine:protected] => };html(`檀羽闻言,便前抱拳行礼,将昨夜草丛的况原原本本讲了遍。至于许穆之、郝惔之,则紧随其后。那许穆之甫到来,脸的横便不自觉扯了几,向檀羽投来道另相看的目。显然,他并没有想到檀羽能通过游说李峻等僧的来解救李。李峻从群请檀羽和兰英,说道:“这两位当时耳听见了李和阚爽的对话,不如请他们来说说当时的况。”李敬见李峻过来,喝道:“李峻,你到底要什么?”李峻先是什行礼,然后朗声道:“师叔禀。师侄来,不过希望师叔更正对待李师。起码应该把阚爽叫来当面对质,这才能令信服吧。”阚伯周道:“李勾引阚爽,事已经很清楚了,还有什么必要再对质?”檀羽道:“若无凭,小可岂敢言。与他有染的,正是庵的戒女娘,方丈若是不信,不妨命取来娘所睡的枕验看。”柏这些年对尼众的态度本就有问题,我这么不过是不想错再错。”他说完,便转身往刑场而去。昙无谶却不理他,回问个老师:“执,身为家,犯了戒,该当如何置?”檀羽微微笑,对女小声道:“决战的时刻来了,你们准备好了吗?”女坚定点点。于是檀羽行便跟着李峻往那刑场去。昙无谶道:“执杖者,却触戒律,此事绝不轻饶……”那昙无谶武功何其深,听力自然是远胜常,把檀羽的话听了个清楚,便问道:“这位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声如洪钟,不怒自威,这问再次镇住了全场。回敌昙无谶厉声道:“施说这话可要有凭。执长老德望众,绝不是让你轻言诋毁的。”此时刑场已搭起个,堆满柴草,李被绑缚在面。而则已形成对峙,群僧尼,正面对着李敬和另个老师为的另群僧尼,那老师想来就是阚伯周了。看样子,尼众也终有部分投入了反抗的阵营。于是,檀羽便在场所有都安静的那几息之间,回小声对林说了句:“执长老自己都不净,还力保他。”那边昙无谶用他纯厚的声音压住了场诸,“阚爽已经将全部事都了。阚伯周,你知错吗?”那阚伯周见是昙无谶来,早已跪倒在,不住向昙无谶求。说罢他便用力将枕撕开,果见帛掉串佛珠来。“不用对质了!”忽听得后面有用洪亮的嗓音镇住了全场。檀羽回看,又进来群僧,为的正是昙无谶和尚,他手还提了个僧,正是阚爽。檀羽却不理她,脸肃然捡起佛珠给昙无谶,说道:“方丈可识得这是何之物?”昙无谶接过来看了,立时转,沉声向执道:“你如何解释?”执长老见状,早已慌了意,时间也没什么话说,只是瘫在当。佛珠掉那刻,全场都惊呆了。林个兴奋起来,拍着手道:“阿兄果然是‘断案’啊,你是怎么知道这面会有佛珠的啊?”随着她的话,旁边诸有的忧心忡忡、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则不自觉佩服起檀羽来。```新``````檀羽刚才那番话,正是对他说的。此时,他知道该自己场了,便微笑着走前,朗声说道:“据我所知,执长老也与这的女尼有染。齿寒,他自然要为阚伯周长老求。”昙无谶闻言,立即命去取枕。檀羽说话时则看了看正在李敬身后的娘,果见她神陡变、不知所措,想来宝珠所言非虚。谁知他刚说完,李敬便道:“此满嘴言。从昨夜到现在,他撒了多少谎都已经数不清了,他的话如何能信?”昙无谶道:“怎么,你们也想违抗旨?”执长老并不起身,只道:“我愿以相谏,力保阚伯周师。”昙无谶“哼”了声,却又似乎无可奈何。想来,阚伯周等之所以能任意来,正是有这群老僧在给他撑腰吧,使得这有不能依,方丈也只能睁闭。檀羽正斥道:“不管是否谎言,阚爽师不来对质,也只能明他心虚!”不过今势变了,因为李峻等层僧尼团结了起来。那边檀羽直在冷静观察着场的势,若说之前所有的作为都是个,那么这时候,就该是自己来解开这个了。那老师自然就是执长老。听得昙无谶问,忽也跪了去,“求师兄原谅阚伯周师这回,不要将他逐师门。”他说着,李敬等纷纷跪来,为阚伯周求。“方丈师伯请等。”群突然走来,那是真长。只听他道:“不关师父的事,是子了师父的佛珠,与娘师幽会的。”昙无谶回问执:“是这样的吗?”执似是还没反应过来,犹豫了半,方才重重点了点。不多时枕即取了来,檀羽接过枕,举起来向众示意,然后铿锵有力道:“各位,凭就在这枕之!”`,`MjEsMjYsMjgsMzQsNDEsMzAsMjQsMjMsMjEsNDQsNDYsMzgsMjIsMzYsMjcsNDgsNDUsNDcsMzUsMzEsNDIsMzMsMjUsNDMsNTAsMzcsMzIsNDAsMzksMjksND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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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羽却不答他,只是自己满满地斟上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地道:“可能你已经淡忘了,那就让我来帮你回忆吧。你的家乡是在定襄县,家中尚有从父母,还有一个懂事的小妹在家替你尽孝。你从小就有一股子任侠之气,且嗜酒如命。很多年前,你出外从军,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同行的乡人说你去了仇池国,之后就没了行踪。而事实是,你却出家做了僧人。” 高长恭圆睁了双眼,说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檀羽没有看他,而是拿起那个酒葫芦来仔细欣赏着,半晌方对高长恭笑道:“看看这个,它是那个温柔而美丽的女子交给我的。她让我一定要转交给她的从兄,还说,她阿兄看了这个,就一定会记得起来……” “别再说了!”高长恭忽然喝止檀羽,“原来我从一开始就进入了你的彀中。不要和我说女人,我讨厌女人!” 檀羽仍是微笑作答:“一个一身侠气的行伍之人,竟会转投了空门。相信你的问题是在心里。” 高长恭叫道:“不错,我就是要报复女人。谁叫女人那么讨厌!” 檀羽闻言忽然一声冷笑:“亏你还自认是佛门弟子,亏你还想来与我舌战。连自己的心病都解决不了,还配做我的对手?” 高长恭被他一激,竟冷静下来:“你很厉害,我佩服你。第一次舌战我败在出其不意,第二次舌战你胜在奋勇一击。我只道选定时间地点,坐下来公平一战,我绝不输你,没想到这次你却打在了我最致命的点上。如今我总算明白前两次究竟败在了何处。” “哦?” “我是为战而战,而你却是为心中的大义而战,我哪有不败的道理。实不相瞒,我的心病来自我的生母。你也知道,我从小就被寄养在定襄的乐安家中长大,我的生母是最为人所不耻的官妓。想我七尺男儿,一生被这出身所累,我不恨她,又能恨谁。请阁下为我解此痼疾。” 檀羽笑道:“那就赠你四个字吧,叫‘活在当下’。《金刚经》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过去的既已过去,便不再是你的本心。因为已经无法改变的出身,却报复在现在那些对你好的人身上,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吗?回家看看吧,相信你一定能解开你的心结。” 他刚一说完,高长恭竟跪倒在他面前,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檀羽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高长恭道:“前日里我曾说过,若此番再败,情愿拜你为师。如今我又败了,而且是败得心服可服。请师父收下徒弟吧?” 檀羽见他如此,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忙道:“高兄何故如此。” 高长恭道:“高某不蠢,只是心中一直郁结未解,在紫柏山这些年,反倒越缠越深。你刚才几句话如醍醐灌顶,惊醒了梦中之人,某从此心中再无挂碍。” 檀羽听他此言,一片赤诚,只得道:“也罢,今天糊里糊涂收了个比我还长几岁的弟子。”高长恭闻言大喜,又是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坐下。 檀羽正欲拿酒葫芦替他斟酒,高长恭忙抢过来,说道:“弟子来。”檀羽一声苦笑,只得随他去了。高长恭给自己斟了一杯喝下肚去,方才问道:“师父是如何认识乐安小妹?”檀羽便将在定襄的情况说了一遍。 檀羽又问:“关于紫柏山的情况,你能否再和我详细说一说?” “师父有问,自是知无不言。不过我是个小人物,许多细节也未必清楚。就我所知道的,紫柏山后面十分复杂,几股势力在这里互相牵扯,他们目的各不相同,有时合作,有时又对抗。所以师父你们在紫柏山才会看到这么多奇怪的事。” “你知道都有哪些势力吗?他们为什么都会选择紫柏山这样一个地方呢?我第一次和你舌战时感觉到你的所学还有小乘佛教的味道。” “还不是因为西凉之乱。师父想必也知道,河西之地对于魏、宋两国的重要性。当年西凉之乱,就是沮渠氏想摆脱魏的控制而发动的,弟子从军时也参与了西凉之乱。战败后,西凉乱军有许多逃到了吐谷浑,也有少部分逃到仇池。所以这紫柏山中,就有不少人是来自河西。” “看来,河西的确是许多乱事的根源。也罢,不知你接下来作如何打算?” “既然已拜师,自然是在师父身旁侍候。不过弟子想先回定襄看一看。” “这样最好。我看你身上孑孓,不如陪我去汉中借些盘费也好上路。” “师父多虑了,弟子要弄些盘缠实是易如反掌。这就告辞了,我会尽快回来。” “你真是个急性子。把面具带上吧,回来后到上邽县县衙找我。” 说罢,檀羽从怀中取出乐安让他带过来的那个面具,交到高长恭手上。 高长恭取过面具来,仔细抚弄了半天,眼神中一番迷离道:“亏了小妹,还留着这个。”说罢,他便将面具戴到脸上。那面具狰狞,遮住了高长恭白净的面容。不过他的眼神柔和,向檀羽微作一笑,便转身离去。 这时,后面林儿、兰英、令晖诸人俱都走了出来。令晖笑道:“原来真长法师还有这样一段出身,真是不可思议。恭喜檀公子收了一位高徒啊。” 檀羽道:“鲍小姑别取笑我了,咱们还是收拾下行李,准备去上邽吧。” 于是行屋载着一行五人和细软什物,终于来到上邽县城。 行屋到得衙门口,衙役听说是军师到了,哪敢怠慢,直接开了大门放他们进去。陶贞宝也不停留,直接赶车进到后院。 檀羽下得车来,迎面竟飘来一阵花香。再定睛细看,却见整个后院摆满了花盆,旁边一个花圃中,还有一位妙龄少女,正在弯腰修剪花叶。 檀羽啧啧称奇,对随后下车的兰英道:“真没看出来,主公还有这个雅兴。” 那弯腰剪花的少女似听到了他说话,轻轻地直起身来,看了檀羽一眼,然后盈盈一个万福,轻声说道:“羽郎,还记得小妹吗?” 檀羽闻言一愣,仔细打量着少女的面容,忽然一声惊呼:“公主!” (第三卷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四卷 自有巾帼(01-05) 2024年3月15日 第四卷自有巾帼 第一回叙旧 檀羽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纤细的腰身,如水的面容,明亮的眼睛更加的纯净无邪,褪去了当年的稚气,现在的寻阳公主玲珑剔透,却又清新怡人,当真是绝世的佳人。 只听寻阳道:“菩萨保佑,羽郎还记得小妹。”言语中一副虔诚的模样。 檀羽道:“天下间只公主一个会唤我‘羽郎’,哪敢忘记。公主怎会到这里来?而且,还是着的这样的服饰……” 原来,寻阳本已嫁到高平郗家,自当着妇人打扮。然而此时的寻阳,头发梳成丫髻,似如未曾婚配。 寻阳道:“羽郎那年骗我说要来高平看我,我等了这么多年,却没有等到我的大侠,我只好自己跑来啦。” 檀羽被她一说,想起了当年分别时的话,不想这小妹记到现在,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寻阳见檀羽脸红,尴尬一笑道:“其实是因为小妹无处可去,只好央求秃发师兄,让他带我来找羽郎。恰巧师兄要来仇池国,我就跟来了。” “无处可去?”檀羽讶然,“郗家不是……” “我阿公郗绍被皇父请去做八弟刘袆的师父。然而南朝近年混乱不堪,小妹的阿兄和阿姊都睡到了一个床上,小妹无论如何不想再回建康,所以没有跟随阿公同往。阿公也理解,就立了休书让我离家。小妹如今孤身一人,在北朝又无立足之地。想去赵郡投奔师门,可师尊又在朝中被陷害致死,两位师兄秃发破羌和李真奴忙于军务。想来想去,天下也只有羽郎这里有我的安身之地,还望羽郎能收留小妹。”寻阳言辞恳切,说完更是盈盈一拜,让人又爱又怜。 她说的阿兄阿姊之事檀羽倒是听闻了,南朝皇帝刘义隆的儿子始兴王刘浚行事龌龊,与自己的阿姊海盐公主行破坏伦常之事,早已传得天下尽人皆知。 然而檀羽却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好回头去看林儿。林儿又岂能不知眼前之人是乃兄的何许人,聪慧的林儿此时却使起坏来,她匆匆向寻阳见了礼,便道:“匆忙赶了一路,阿姊定是累了,我先扶她进屋歇着,晚些再来与寻阳姊叙旧。”说罢她向寻阳和兰英慧黠一笑,转身去指挥陶贞宝卸下行李,安排住宿。 兰英此时亦有些无助,便要去帮林儿。檀羽慌忙拉住她,说道:“寻阳公主多年没见了,我们一起找个地方说说话吧。”兰英还未答话,就听寻阳道:“我让煮雪沏壶茶去,咱们到客厅说话?”便下去吩咐了。 兰英道:“羽弟,你去就好了,我还是去帮林儿吧?”檀羽见她犹疑,忙过去拉起她的手,悄声说道:“傻英姊,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你是我未过门的妻,未来家中的内主,公主是家中的贵客,你理应和我一道去会客的。”兰英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心中激荡不已,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是拼命点头。 虽然过去这么多年,兰英心中深埋的自卑心绪始终未解。毕竟寻阳出身帝胄,与檀羽本有婚约,任谁都看得出他二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命运捉弄才无法在一起。这些年兰英和檀羽同进同出,在陇西帮、李家、郑家,众人都已接纳了她。可毕竟这魏晋门阀观念根深蒂固,在世俗的眼光中,配檀羽这样的望族子弟,寻阳这样的公主才应是正妻大妇的上上之选。兰英一身的才学,自然是心细如发,怎看不出众人接待她时的眼神。所以这时寻阳的出现,让她心中难免不安起来。 羽、英二人日夜在一处读书玩闹,檀羽当然知道兰英的想法,所以首先就想到要照顾她的感情,也足见她在其心中的地位。可眼前这个公主,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恋人,把自己放在心中多少年,这份感情一样的弥足珍贵。他不忍心伤害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这却如何是好呢。 二人来到客厅,寻阳已在那等候。三人坐下饮了会茶,檀羽才缓缓说道:“公主这些年都还好吧?” 寻阳微微一笑道:“还好啊,就是没人和我玩,只能自己一个人和花草作伴。” 这句话又让檀羽想起了当年曾答应要陪她去玩的,只得一声苦笑道:“抱歉,我又食言了。不过我儿时的伙伴们也都一个一个离开。”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贤弟来了?”声音洪亮如钟,一听就是秃发破羌的声音。 檀羽忙起身出门相迎,果见一个威武的男子走过来。时间逝去,虽在他脸上映上许多成熟气息,依然掩不住当年的英气,来人正是秃发破羌。 秃发破羌一见檀羽,忙上下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贤弟长大了,就是个头没怎么长啊。”檀羽笑答道:“兄长却越发的英明神武了。”秃发破羌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檀羽也就陪着他笑。笑了一阵,秃发破羌又道:“后面应该是阿英吧,从小女变作大家闺秀了。”兰英在后面一礼,道声:“兄长好。” 秃发破羌朗声一笑,便拉着檀羽进客厅坐下,后面苻达也跟了进来,与兰英、寻阳各自坐定。 秃发破羌开言道:“贤弟怎么今天才到,让愚兄好等。” 檀羽道:“小弟一时贪玩,误了些时日。兄长怎会到上邽来?” 秃发破羌叹了口气:“还不是为北凉之战而来!” 檀羽见他叹气,自然知道是为他的义父、寻阳的师尊高平公李顺之事。李顺因为北凉之战而得罪了司徒崔浩,问了斩刑,此事于赵郡李氏诸人,讳莫如深。李顺本也是檀羽的师伯,如今秃发破羌提起来,檀羽也只好陪着叹气。 秃发破羌脸色无奈地续道:“贤弟应该知道,北凉前国主沮渠蒙逊被杀后,其长子沮渠牧犍继位。此人天性懦弱好色,胸无大志,义父多年经略河西,深知此事,所以一直劝说大汗采用和亲之策稳住北凉,不要轻言战事。然而崔浩却不断怂恿,两年前,大汗终于发了一支大军向西,轻易便攻下了姑臧城,沮渠牧犍出城投降,从此北凉便归了大魏,义父也因劝阻战事而蒙罪。” “然而,义父显然是对的。拿下了沮渠牧犍,河西不但没有太平,反而是乱局的开端。只因北凉真正的雄主乃是沮渠牧犍的幼弟沮渠无讳,此人是当年西凉乱军的主力,后来投靠了吐谷浑。趁魏军东还,他便借了一支吐谷浑之兵,在伊吾城城主、魔君李宝等人的帮助下,很快就夺回了酒泉等大城。不仅如此,他还与岛夷勾结,岛夷刘义隆封了他为酒泉王。这下麻烦可大了,沮渠无讳天性好战,绝非沮渠牧犍那般软弱好欺,再加上伊吾城的势力,其身边尽是能臣猛将。如若魏军不能趁其立足未稳夺回河西,恐怕这河西之地,就要归岛夷之手了。” 檀羽闻言,沉吟道:“记得以前听我师尊和师伯探讨过经略河西之策,他们都认为应该在河西养狼,而不是野蛮征服。河西这块宝地于中原皇朝而言,实在太特殊了。中原所需西域的良马与精钢,全部要往来河西。汉人儒家的保存、胡人佛法的东传,尽皆在河西。无论北朝还是南朝,河西皆是必争之地。师伯当年往来北凉十余次,又送武威公主和亲,皆是想笼络北凉人、并稳定河西局面。如今这种局面一旦改变,未来殊难逆料了。” 秃发破羌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大汗又命奚眷将军发兵酒泉,誓要一举平定河西。然而那沮渠无讳狡猾之极,魏军一到便弃城而走。等魏军撤退,他又重新回来。魏军目前主力已回河东、大汗正部署兵力对付蠕蠕。河西之地兵力不足,又劳师远征,几次下来也没得到什么便宜,双方就耗上了。” “那兄长此番来上邽是因为……” “到了如今这局面,大汗恐怕心中也是对当初没有听从义父的劝谏而深有后悔,只是不肯说出来。可能是为了弥补错杀义父之过吧,大汗封了我做西平公、征西将军,赐鲜卑名源贺,又封了二弟李真奴做太原公、征南将军,赐鲜卑名乙浑。我与奚眷将军商议,既然那沮渠无讳是借的吐谷浑的兵,那我们不妨抄他的后路,从仇池国拿下吐谷浑,这样沮渠无讳就无所依附了。我此番来,就是来部署此事的。” 第二回家宴 檀羽道:“兄长重任在肩,还抽身来看小弟,真是过意不去啊。不知兄长怎么知道小弟在此处?” 源贺道:“自然是听郑六说的。他到京城时,愚兄正在录府公干,也就听说了你们在河东的事迹。贤弟现下可真是了不起啊,师叔教出来的弟子,果然个个都是能言善辩之士。” 檀羽谦道:“兄长谬赞。” 源贺又回头看了看寻阳,道:“贤弟,寻阳公主是我的师妹,义父在时,曾视她如己出一般无二。如今义父不在了,愚兄自然要照料她周全。可我又身居行伍,征战于西北苦寒之地,不方便照顾她。本来我想把她送去二弟乙浑处,结果老二比我还忙,要领军赴豫州作战。最近豫州的宛城出了一伙乱军,战力极强,也够他头疼一阵了。郑六那厮整日在外玩耍,我看他也不是一个可信之人。想来想去,天下也只有贤弟能照料她,这下我可把她交给你了。” 檀羽闻言,便坚定地道:“我们四兄弟既已结义,何须分出你我。公主与我非同寻常缘分,她来我这里,决不会有丝毫闪失,兄长只管放心。” 正此时,就听见前堂有人声。差衙来报:“有一群人在堂前吵闹。”苻达问道:“是来告状的吗?”差人道:“像是两群人闹纷争。” 苻达起身对羽、贺二人道:“两位稍候,我去处理一下就来。”檀羽忙道:“我既身为谋臣,升堂怎可不到场。我陪主公去。”“军师刚到衙中,不如略作休息,今日就不去了吧。”“无妨的,主公请升堂吧。” 于是檀羽随了苻达第一次走上公堂。早有差人领了吵闹之人走上堂来。檀羽细看,来的是两拨人,分为左右,左边为首的是一个银发老者,右边则是一对中年男女,都是衣冠不整的模样。 堂上苻达高声一喝,堂下诸人纷纷下跪磕头。苻达道:“堂下之人为何吵闹?有甚冤情速速道来。”左边老者道:“我告这对奸夫淫妇。”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男女。 苻达道:“老者贵姓?今年高寿?”老者道:“老儿姓刘,今年八十有二了。”苻达道:“哦,老者快快请起。来人,为老者搬张胡凳坐下来慢慢说。” 檀羽在旁看着,微微点头。苻达能首先想到尊老,必定是位爱民如子的好官,自己没看错人。 那刘老伧坐了下来,手指着妇人道:“这个女人本是我的儿媳,四年前我儿子死后她就做了寡妇。谁知她不守妇德,却与这个男人干出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我当场抓获。” 他一说完,右边人群中就有人驳道:“刘老伧嘴巴干净点,我妹什么时候做见不得人的事了。三年丧满,她要再嫁,有何不可?”引得右边人纷纷附和。左边众人也就和他们起哄对骂。 苻达忙喝道:“肃静!”堂下众人才住了口。苻达又道:“堂下所跪妇人报上姓氏。”那妇人回道:“张氏。”“张氏,老者所言属实吗?”“我与韩郎一人寡居,一人独处,两人在一起,不知道犯了哪条王法,却被刘家人闯进门来。还请官人为民女做主。” 苻达闻言,一皱眉头,侧身对檀羽道:“这倒怪了,这两人是否鳏寡,交与乡老一查即知。平日里这种事根本无须到县衙公堂来审,怎么今天如此反常?”檀羽道:“我也纳闷,只恐还有深意,主公不如再细细问来。” 苻达便问刘老伧:“张氏所言有理,你们擅自闯入私宅,实是不该。”刘老伧道:“官人有所不知,这妇人要再嫁人,我并无话说。只是她须将我儿的土地还给我们刘家。”张氏的兄长又驳道:“凭什么?那地是刘大留给我妹的,凭什么还给你们?”左边人群中有人道:“张氏既然改嫁他人,我刘家的东西自然应该还给刘家。” 张氏兄长还想再吵,苻达喝止道:“等一下。张氏的阿兄,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张氏兄长道:“是。小人张四。事情是这样的,四年前,小妹的前夫刘大过世,他把自已的财产分成两份,一份是他的家宅和所有钱资,约莫值个千余匹帛,全部留给他的老父。至于他生前买下的几百亩田地,则交给我妹打理。他这样安排也是因为他看老父年事已高,干不动农事,所以给他先钱享清福。当时我妹也是看在刘大一生至孝的份上,没有去和他争。要说这几百亩田地哪里能与千匹帛的先钱相比,辛辛苦苦做多少年也挣不到这么多。先在倒好,他们看到这土地值钱了,又想来抢回去。官人,这世上哪有这样无耻的人!” 他刚说完,刘家人又要吵,苻达忙阻止他们,继续问道:“你说先在土地值钱了?这是为什么?” 张四道:“官人可能还不知道。最近好多人到上邽县来买土地,过去几天价钱翻了十倍还多。”苻达愕道:“有这等事?都是谁在买地?”张四道:“主要是汉中来的客商。” 苻达闻言,眉头紧锁,回头对檀羽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檀羽道:“不错,土地正常买卖倒没什么,只是价钱如此异常,恐有内情。我看不如先把这案子放一放,我陪主公下去调查一番再说。” 苻达点点头,便道:“案情我已基本清楚了,尔等先回去,过几日本县自有公断。退堂!”一干人众也就退出了县衙。苻达与檀羽方退回后院。 后院中,苻二迎了上来禀报:“军师的家眷住所已经安排妥了。东面几间大屋给军师,东西都已经搬进去了。公主本说要把北面的正房让出来,按你的吩咐,已经回绝了。”檀羽道:“那主公住哪里?”苻达道:“我和苻二两个人住在西面的房子就好了。” 檀羽一看即知,西面背着马厩,是最差的,便道:“让主公住那边,我如何过意得去?”苻达笑道:“无妨的,军师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一路过来,辛苦了。”檀羽点点头,便回房去了。 此时兰英正在布置房间,见檀羽进来,便说道:“主公把最好的房子给了公主和我们,自已却住在马厩旁。”檀羽道:“我已经知道了,以后自当全新辅佐他。英姊,今晚你亲自下厨吧,一来感谢主公,二来也慰劳我们远道而来。今后就要在这上邽住上一段时间了。” 他顿了顿,又道:“英姊,帮我拿一下纸笔,我想修一封家书。”兰英忙从一堆行李中找出文房四宝放在桌上。 檀羽一招手,让她坐下,然后微笑地看着她,说道:“我要修书请示父母,让他们允许我就在此地与你完婚。” 兰英闻言,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檀羽又拉住她的手,真诚地道:“英姊,此处虽不是我们自已的地方,但至少也是个容身之所。自从紫柏山下来,我就下定决新先在这里立住脚跟,再去和许穆之这些人对抗、寻找匡正乱局的法子。所以,主公未来任上,我们就好好地在此地休养生息,英姊你也不用再随我四处奔波了。” 兰英一双深情的眸子紧紧地望着檀羽,说道:“我都听你的。” 两人正情深意浓时,小林儿突然闯进来,见兄嫂模样,笑道:“你们两个被我逮到喽。”兰英脸一红,忙转身去收拾东西。 檀羽道:“你这小女,逮到又怎么了,她迟早都是我的妇人。”林儿道:“我是羡慕你们的嘛。”说着她又转头问后面进来的寻阳道:“你羡慕吗?” 檀羽见寻阳也来了,忙道:“公主来了?进来坐。”寻阳道:“没有打扰你们吧?”檀羽尴尬地摇摇头。 林儿拉着寻阳坐下,又叫兰英道:“阿嫂别忙了,过来说说话嘛。” 檀羽此时与三个女孩聚在一室中,新想着以后这样的机会还会很多,索性便把话说开:“英姊过来吧,趁林儿和公主在,我正好把刚才的话再宣布一遍。”兰英也就静静地坐了过来。 檀羽便对三姝道:“刚才已经和英姊说过了,我一会便修书回赵郡请示父母,得到二老同意后,我与英姊便在此地完婚。”林儿拍手道:“真的哇?那我就等着抱小侄喽。”寻阳脸色略微一变,但还是挤出笑容来,说道:“恭喜羽郎、兰英阿姊。” 檀羽知她此时心中定是打翻了五味瓶,绝不好受。但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正是要断了她的念想,让她能尽快找到人生真正的归宿,短暂的痛苦也就在所难免了。 隔了一阵,檀羽又道:“我的事宣布完了。林儿,你们来应该有别的事吧?”林儿道:“阿兄,以后咱们就要在这里长住了吧?”檀羽道:“对啊,我们就在这上邽好好的历练一番,积累自己的经验和能力,这样才能完成我们身上肩负的使命啊。” 林儿一脸兴奋道:“那都是阿兄你的事,我可不要管哦,我来上邽就是负责和大家玩的,嘻嘻。我刚刚和阿姊商量,怎么才能找点玩乐。阿姊说,在汉中很多富家子都喜欢玩樗蒲,那我、寻阳姊、阿嫂加上阿姊,我们不是正好凑成一桌嘛。”她顿了顿,斜睨着眼角续道:“等我们技艺练好了,就到汉中去找人挑战!”檀羽见她一副高兴的模样,当真是说不出来的可爱,也就微笑着点头同意。 当晚,衙门中诸人全都聚到后院,就在院中间摆了张大桌子,由兰英主厨,诸人一起吃了来上邽后的第一顿饭。 席中源贺地位最尊,便首先举杯,祝道:“这第一杯酒就由我来起头。苻县令,这仇池国主杨难当,虽表面上臣服于大汗,也接受我朝派遣的官员,然而其狼子野心不可不防。你应该清楚,这上邽虽小,但你受大汗派遣来此做县令,实则是来监国的。仇池国夹在天下诸国之中,是北南两朝拉锯博弈的主战场,各方势力在此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对朝廷造成重大影响。你在此责任之重,绝不可掉以轻心,遇有任何异动皆要及时上报,希望你心中要分外明了。贤弟,你我兄弟有六年不见了。六年前,你还是个小子,如今已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真不枉我们结义一场。这杯酒饮罢,师妹就交在你手上,以后就麻烦贤弟了。来,大家同饮此杯。”说着一仰脖,杯中酒一饮而尽。 饮罢,苻达又站起身来,说道:“第二杯,就由本县说两句吧。达是个庸人,在哪里都是软弱无能,至今没干成一件像样的事。这回真是天佑笨人,送檀军师到我身边,达凭空得了无数自信。从今后,我便在这上邽县中施展抱负,不辜负天恩浩荡和这千斤的重担。”说着他举起杯,对着天上略作示意,方饮尽杯中酒。 接着,檀羽也端酒杯,起身说道:“兄长,主公,各位我的伙伴,檀羽何德何能,能与你们一道走过人生的旅程。我们都知道,前方的道路并不平坦,但我们仍有信心携手走下去,因为我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和坚忍不拔的勇气。并且我相信,我们这个队伍还会越来越大,还会有更多优秀的伙伴加入我们。今天这杯酒为这几个月来所遭遇的过去饯行,也为即将到来的明天接风,相信会有更美好的未来等着我们。来吧,干了这第三杯酒。”说罢,他与众人一一碰杯,然后举杯同饮。 发·*·新·*·地·*·址 第三回测字 众人在院中饮酒聊天。直至半酣时,寻阳忽走到檀羽身边,柔声道:“羽郎,我们出去走走吧?” 檀羽此时已有些酒意上来,也就随她一道出了县衙,来到大街之上。冷风一吹,檀羽打了个寒战,酒也醒了一半,问道:“公主,有什么事吗?” 寻阳并不回答,只是低着头默默往前走。走了一段,忽然回头说道:“羽郎,你讨厌我吗?” 檀羽一愕:“怎么会这么问,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 寻阳低声道:“我知道你想我离开这里。”说着,她忽地仰起头来,对着檀羽坚定地道:“不过你是赶不走我的,我一生都会跟着你,看着我的羽郎干轰轰烈烈的大事。”这时,她脸上显出了灿烂的笑容。 其实檀羽早知这个小女外表文静如冰、内心热情似火,他除了感叹造化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正此时,却听旁边有人吆喝:“测字算卦啰!”檀羽一愣,这都初更了,怎么还有术士在大街上游荡?忙迎声去看,一个银发鹤颜的老者,正倚坐在路旁,高翘着脚,手拿一个酒葫芦,正一边饮酒,一边斜眼瞄着羽、寻二人。 檀羽道:“老者,夜里凉,赶紧回去吧。”老者放下葫芦,坐直了身子,问道:“公子,要算卦吗?”檀羽听他的声音,全无苍老的迹象,暗忖:“这老者有问题,恐怕来者不善。” 老者见他不回答,又转头对寻阳道:“女公子,你来测个字吧?不灵分文不取,如若说对了几句,你只须打赏我一壶酒喝就成。” 寻阳刚才和檀羽把话说开,反倒敞开了心扉,此时似格外高兴。她看了一眼檀羽,然后转头对老者道:“那就测一个檀木的‘檀’字吧。” 老者真有模有样地凝神算了起来。过了一阵,他突然睁大眼睛,显出一副慌乱的神情。 寻阳忙问:“老人家快请说说。” 老者便摇头晃脑地道:“檀者,檀奴也,女公子算的可是自己的情郎呀?这檀木本是一种香木,这种木越腐朽、香气就越浓郁。女公子如若算的是自己的情郎,这喻意可不是太妙。檀者,从木、从亶,亶乃广大诚信之意。女公子的这位情郎天生是个做大事之人,他值得你用一生去信任。然而他的木讷、他的内敛,又会让你吃多少苦、受多少难呀。” 寻阳听完,不仅瞠目结舌,对檀羽道:“老者说的好准啊。” 檀羽却道:“此人必定有鬼,公主,他定是识得认识你的人,打听来的消息,否则怎会说得如此精确。” 老者笑道:“这位公子怎会这般想,那不如公子也出一个字,让小老儿来拆上一拆。” 檀羽道:“正好揭穿你的把戏!我就出个最简单的‘一’字,看你能拆出什么花样来。” 老者又开始思索起来。不多时,只见他突然转坐为跪,说道:“今天遇到真人了,小老儿给你磕头。”说着竟真的磕了起来。 檀羽一下傻掉了,忙过去扶他,口中说道:“老者何故如此,把我弄糊涂了。” 老者磕了一阵,方才说道:“只一个‘一’字,已足见这位公子是人中龙凤了。” “这话又从何说起?” “一,看起来最简单,却代表了人世间所有的学问。儒者道‘闻一而知十’,看到很小的东西,就能明白重大的道理。佛家讲‘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也就是说一即是一切,一切都是一。道家则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有人间的道理,都是从一开始的,所有人间的学问,都是从一出发的。公子不经意间便说出了人间的至理,若非人中龙凤,又是什么?” 檀羽被他这一说,当真是哭笑不得。一来深深佩服这位老者总结的哲理,二来却也知道他这所谓的测字,不过依靠的是深厚的学问功底。这样一个怪人,怎会大半夜的来这里调侃他二人呢? 正想着,寻阳的侍女煮雪跑过来找公主。见到寻阳,煮雪气喘吁吁地道:“公主你出来也不叫煮雪一声,吓死我了。” 寻阳笑道:“我没事,刚才和羽郎出来碰到一个算命的老者,他说得可准了,所以就耽搁了。” 煮雪转头看了一眼那老者,忽地张大了嘴道:“你不是那个化缘的法师吗?”檀羽忙问:“煮雪你认得此人?”煮雪道:“昨天我出门买菜的时候碰到他的,当时他拉着我问了好多关于公主的事。不过那时他是个年轻人啊,怎么一下子头发全白了?” 檀羽闻言喝问老者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打听我们的事?还请现出你的真身。” 那老者眯着眼笑了起来,说道:“不急不急,让我先喝两口酒再说。”便举起那个酒葫芦豪饮起来。 檀羽感觉他是故意在给自己展示手中的酒葫芦,心中忽有所悟,忙问:“高长恭和你是什么关系?” 老者突然放下葫芦,认真打量了一番檀羽,说道:“他和我说此人心思敏捷、目光如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却见他把手在脸上搓了几下,须发便尽数掉落。原来他的老者打扮竟是用易容术装的,这时去掉假发和胡须,抹去妆饰,才显出他真实的面容,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 檀羽道:“阁下适才那话我还是不大明白。” 那人笑道:“先做个自我介绍。敝姓和,名其奴,字问禅,号修真散人,尚未婚娶,目前无业,檀军师若能赏口饭吃,愿到你鞍前效力。” 檀羽听他这介绍,心中好笑,口中说道:“我这里的饭可不管饱,和夫子要想好了。” 和其奴道:“无妨无妨。山人命贱,好养活。” 寻阳在旁也学他的语气打起了哑谜:“好说好说。既然如此,羽郎就让他做个衙役就是了。” 和其奴笑道:“正合我意!” 檀羽道:“和夫子这话究竟是玩笑呢,还是当真?” 和其奴道:“当真当真,自然是当真,出家人从不做假。” 檀羽听他自称出家人,越发觉得这是个怪人,便问道:“和夫子能否说句实话,你与高长恭到底是何关系?你又怎会来到上邽?又为何要将我们的底细探听得如此清楚?” 和其奴道:“我腿酸,咱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檀羽道:“是我的疏忽,和夫子就请到衙中叙话吧。”说着,四人便回到后院。 此时席已撤去,众人都聚在院中聊天。见檀羽带了个陌生人进来,林儿忙问:“阿兄,这是谁啊?”檀羽笑道:“这人名儿太长,我记不住,还是让他自己来介绍吧。”和其奴便将刚才那话又重复了一遍。林儿皱眉道:“这么多名字啊,那就叫你姓和的吧。”和其奴道:“妙哉妙哉,林儿公子这个名字取得好。” 林儿诧道:“你怎知道我的名?”檀羽道:“他不光知道你的名,恐怕这里所有人的身世他全知道吧。”便将刚才的事给林儿说了一遍。林儿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啊?”和其奴道:“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好不好?”檀羽便给他拿了张茵席,让他坐下。 第四回敌我 和其奴缓缓地道:“我与高长恭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几年前,我俩都还小,却在战场上见了面。我们厮打在一起,难分难解,最后却幸运地为人所救,都活了下来,从此我们就成了朋友。他上紫柏山还是我推荐的呢。那天他来找我,说拜了个十八岁的少年为师,让我也来投奔。我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这小子如此臣服。所以我就先你们一步到了上邽,假扮成出家人,把你们的底细摸了个透彻。等你们一到,我便现身相见。” “高长恭从军是参加西凉之乱,难道和夫子也曾参加过? ” “是也是也。公子不必讳言,老头儿当年便在西凉乱军中混过。” “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和夫子弃暗投明,前事自无须再提。如今能得夫子相助,小可三生有幸啊。” 他刚说完,却见旁边林儿一个劲地使眼色,顺她眼神看去,原来源贺正阴沉着脸看着和其奴。这才想起来源贺在河西征战,对付的就是西凉乱军,他对西凉乱军自有一股天然的恨意难消,忙转头对陶贞宝道:“贤弟,让和夫子与你先挤一个屋吧,你带他下去。”陶贞宝也是个机灵人,立时明白檀羽的意思,忙带了和其奴进房去。 源贺对檀羽道:“贤弟,你真打算留一个这样卑贱的贼寇在身边?” 檀羽道:“兄长,他是我新收的弟子的朋友,如今早已弃恶从善,佛家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为什么不能接纳他呢?” 源贺突然提高声音道:“敌就是敌,岂能化敌为友!”他本就声音洪亮,这一吼更是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檀羽被他一吼,也就禁了声不再说话。寻阳过来解围道:“师兄,人是小妹带进来的,你要骂就骂小妹,和羽郎无关。” 源贺回头看了一眼师妹,就如一拳打在绸布里,一腔怒火登时泄去。他一拍桌子,便起身回房去了。 寻阳道:“羽郎,师兄脾气大,性子急,你别怪他。”檀羽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我能理解,时候不早了,公主早些安歇吧。”寻阳点点头:“羽郎也早点睡。” 苻达这时夹在源贺、檀羽中间,左右为难。檀羽安慰道:“主公不用担心,这事我能处理。”苻达道:“有劳军师,那我也回了。” 此时院中还剩下檀羽和林、英、晖三姝。 檀羽这才缓缓坐了下来,从腰间解下源贺送给他的那枚佩了多年的红玉,拿在手上仔细把玩起来。过了一会,方才抬头问道:“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办?” 林儿沉吟道:“我虽不喜欢那个高长恭,可这个姓和的倒很有趣,学问不错,又很机敏。阿兄要在此地发展自己的实力,正是用人之时,有此等人才为什么不能用呢?”她说着,回头看了看令晖:“阿姊觉得呢?” 令晖道:“你还没明白檀阿兄和源贺将军争吵的缘由。那个和夫子其实是小事,观念的差异才是主要的。” 檀羽此时仰头看向了满天的繁星,感慨道:“敌是敌、我是我,竟然要分得这么清楚。难怪自晋末以来,天下大乱,匈奴、羯胡、氐羌、鲜卑,还有汉地的各个世家大族,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杀完了就屠城,屠完了就吃人。他们这些人,从来就不明白,人是可以改变的。入华则华、入夷则夷,天下之人难道就一定要以血统、宗族分敌我、定生死吗?”他一边说,一边一个劲地叹气摇头。 三姝看着檀羽,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檀羽半天才从感慨中恢复过来,勉强一笑道:“我今天太激动了,还是早点去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兰英便和令晖先回了房。 次日一早,檀羽先来到陶贞宝房内。陶贞宝已经起床,和其奴还在闷头大睡。 檀羽悄悄问陶贞宝:“他还好吧?”陶贞宝道:“昨晚你和源兄的争吵他也听到了。不过他的性格随和,也没多说什么。”檀羽道:“那就好,以后你和他都紧紧跟着我,我到哪你们也到哪,谁要赶你们走,就连我一块赶。” 陶贞宝笑了笑,正要回答,却听床上和其奴说道:“多谢多谢。先生如此信任下属,岂敢不效犬马之力。”檀羽听他醒了,忙过去拜道:“夫子昨晚睡得可好?若有怠慢处,还请海涵。”和其奴从床上支起身来,回了个礼道:“客气客气。先生以后不必如此,有何吩咐,说一声就是了。”檀羽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陶贤弟,和夫子的食宿就由你安排吧。一会儿我给主公说一声,你们从今天起,就先在衙中做个主簿。”他顿了顿,又道:“我去看看兄长。” 刚走出房门,正巧碰到出门采摘花露的寻阳,便问:“兄长起来了吗?”寻阳道:“师兄已经走了。”“走了?”“他昨晚趁大家1睡的时候悄悄过来向我辞行的。他临走前让我把这封信交给羽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檀羽。 檀羽展信来读:“贤弟,很抱歉不辞而别。本应多待几天与弟一叙兄弟之情,不过现在看来,我在这里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子了,现在的你正是大鹏展翅的年纪。我会立即返回河西,相信杨难当会另派人选担当讨伐吐谷浑的重任。希望贤弟能尽快成长起来,不辜负当年义父的重托和我们结义时立下的誓言。” 待檀羽看完,寻阳说道:“师兄性子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可他又不想依靠自己的官威来命你赶走那个和夫子,所以他选择自己离开。也许只有战场,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檀羽不无感慨地道:“与兄长见面才一天,又分开了。我们四兄弟不知哪一天才能聚在一起。也许那时候大家都已变得不一样了。” 此时,大家都已经起床,见檀羽手里拿着信,纷纷过来询问。檀羽将源贺离开的事给大家宣布了,然后说道:“好吧,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正式在上邽县落脚了。大家要像一家人一样,不分彼此,相互扶持。一方面助主公保一方平安、谋乡民福祉,另一方面我们要快快乐乐在这里生活。”他这一番话,引得众人脸上都充满了期待。 第五回轩辕 吃过早饭,苻达对檀羽道:“出城往东七十里有个轩辕谷,那是传说中轩辕黄帝的出生之地。县丞对我说,历任上邽县令上任,都要去那里朝拜,以保一方平安。我来此也有一段时日了,只待军师你来。咱们今天就去朝拜吧?” 檀羽道:“如此甚好。黄帝为华夏始祖,咱们理应前去。”苻达便与檀羽率了陶贞宝、和其奴往轩辕谷而去。 出了东门,一路都是宽阔的大道,想必这通往轩辕谷的道路,历来都有修缮。上邽县中多山,那轩辕谷是绵绵延延许多山峦中的一座。一路行来,檀羽望着周遭巍峨的山峰和山上千年不倒翠绿的松柏,听着微风吹过时响起的阵阵松风,不由感慨良多,思想一下跳回到三千年以前。 他对苻达道:“主公,你说自古以来天下分分合合,却为何我华夏一族始终能一次次衰而复兴呢?” 苻达想了想说:“我读史书时,也常有这样的疑惑,不知军师如何看?” 檀羽道:“就以我们上邽为例,自古便是汉羌杂居之地,也因此常常会爆发冲突。我们此时的心头之病,不也与羌人和吐谷浑的匪患有关吗?然而,这些并不妨碍此地进入了中原皇朝的疆域。所以,华夏之史,就是夏人不断融合外族的历史。” 苻达笑道:“军师分析得十分有理啊。昨天军师与源将军的冲突,不也在于此吗?我的祖上本是羌人,自然是认为军师任人不避华夷的想法更加正确。如此说来,我们以后要特别注意对待吐谷浑的态度,尽量去教化他们,而不是一味地镇压才是。” 檀羽见他深明大义,不禁含笑点头赞赏道:“主公有此仁德之心,何愁匪患难平。”他顿了顿,续言道,“从昨日兄长的话中分析,这吐谷浑之患,已不仅是上邽一地的事,更有可能牵涉到整个仇池国,甚至整个天下南北分治的格局。如今南北两朝在关东对峙,难分雌雄,所以他们的目光都盯住了我们这关中地区,想从这里寻求突破口。而上邽匪患,说不定就是他们投下的一枚重要棋子,整个中原乱局可能都要着落在这枚棋子身上。所以,我们对此事的处理一定要分外小心才是。” 苻达闻言,连连点头。 一边说着,四人已来到了位于轩辕谷中的轩辕庙。甫一进门,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苻达问道:“怎么回事这是?”后面和其奴道:“我去看看。”便循着人声走了过去,不多时回来禀道:“有趣有趣。先生,过去看看吧,里面正在打架呢。” 四人依言穿过一条回廊来到庙的后院,正眼处一个小小的坟包,想必就是轩辕黄帝的墓冢,有一群人正在墓前争执。和其奴走过去喝道:“安静、安静,县令来了,有什么事和他说。” 那些人听得他喊,忙转过身来,见到苻达的官服,纷纷跪下磕头。苻达定睛细看,人群中除当地农民模样的,竟还有几个身着华服的汉人,从服饰上看,像是从南朝来的。 苻达转头对檀羽道:“这是怎么回事?南朝来此数千里,怎会有南朝客商跑到我们上邽县来行商,莫不是假冒的吧?” 檀羽也是心中疑惑,却并不知情。 苻达清清嗓子问道:“有管事的上来回话,这是怎么回事啊?打架竟打到这里来了。” 话音刚落,后面跑出来一个人,跪下来回话道:“启禀官人,小的是这里的庙祝。我们本不应在这里闹事,但这几个外乡人实在太过分了,村民们都忍无可忍才这样。”说着他指了指后面的南朝人。 “他们怎么过分了?” “是这样的,这几个外乡人,最近在县城周围买了很多土地。他们自己种不了,就雇了些不知从哪儿来的佃农替他们种。这些佃农没地方住,就全跑到这庙中来借宿。你看这才没几天,就把这好好的庙堂糟蹋成什么样了。村民们看不过去,这轩辕黄帝是保护我们百姓的神明,怎能任由他们如此糟践,所以今天才聚到一起要赶他们走。” 苻达皱眉道:“有这等事?带我去看看他们糟蹋的地方。” 庙祝便领着苻达等人来到庙中的一处殿堂,指着一尊神像后面道:“这就是他们干的好事。”言语中充满了义愤。檀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地上杯盘狼藉,锅碗中还留着不知道哪一天剩下的饭食,以至于这里苍蝇、臭虫更是嗡嗡地乱飞。 苻达回身对几个南朝人斥道:“你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一个南朝人上前来,彬彬有礼地道:“县令,不知我们的人做错了什么?” 苻达道:“你们不是本乡人,不懂规矩,这可以原谅。但现在本县郑重地告诉你,这里祭祀的是华夏之祖,你们这样做是在玷污他的神明。所以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另寻住处。” 谁知那南朝人竟带着一丝不屑的语气道:“唉,原以为只有建康那些老学究才这样,没想到你们蛮荒之地的人也这样虚伪,连基本做人的道理都不懂。”他一说完,后面一群人又想冲上来一番骂战。 苻达止住众人,一声冷笑道:“哦?那我倒要请教,做人的基本道理是什么呢?” 南朝人昂起头来,说道:“当然是回归自然,回归人的动物本性。你们看这里,老鼠和蟑螂可以在这里自由而快乐的生活,人为什么不能呢?” 他一说完,引得众人一番嘲笑,有人道:“竟然把人比作老鼠和蟑螂,到底谁是蛮人啊,哈哈……” 人群中却有两个人不笑反惊,正是檀羽和陶贞宝。陶贞宝凑到檀羽耳边道:“这南朝人竟也说出和那个天师观的陆修静一样的话!” 檀羽亦是惊讶连连:“是啊,看来这南天师道的影响真的已经到了相当厉害的程度。我们从河东一路来到仇池,正是始于南天师道祸乱河东,如今这里又来了这些信仰南天师道的人大肆购买土地,这些人定与乱局有关。” 他说得并不大声,旁人自然没听见。此时苻达却正用嘲讽的口气对那南朝人道:“哦!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做人的道理啊,我明白了。”他一说完,又引得众人一番哄笑。 檀羽闻言,忙上前在他耳边说道:“南朝在当前这个节骨眼着人来此,我看这背后必有许多蹊跷,主公可别轻视。” 说完这话,檀羽便走到后面几个人面前,问道:“你们是这人雇的佃农?”那几人点点头。檀羽又道:“他就让你们住这儿,你们也愿意为他出力?”几人中一个为首的回道:“只要他能按时发月钱,有什么不愿意的?”檀羽道:“哦?不是你们向他交地租吗?那他一个月发你们多少钱?”那人道:“生丝二两。” “二两丝!”檀羽愕道:“按现在的市价,不过只能换不到十斗粟,你们就靠这点钱生活?朝廷实行‘计口受田’的均田制,每个人都能拿到自己的田地,你们靠自己的双手哪里不能过活,却在这儿受他奴役?” 那人道:“官人有所不知,我们都是从河西来的。这段时间河西又是战乱、又是饥荒,我们能到这里来有口饭吃就已经很满足了。” 檀羽明白他说的正是源贺提到的西凉之乱,只得摇摇头道:“我明白了。” 于是他回到苻达身边,说道:“主公还是让这些佃农先住这儿吧。”苻达闻言一诧,檀羽忙小声在他耳边道:“先让他们住这儿,我们再在县中找块空地,盖些简易房舍供他们居住。不过这事不能声张,否则流民纷纷跑来,这县里流民一多,也就很难太平了。” 旁边诸人自然都只听到了檀羽前面的话。那南朝人当即放声大笑起来,而庙祝和当地乡农则责问道:“县令怎么能这样,神明是不能亵渎的。”苻达只好打起了官腔:“本县会尽快解决的。”说罢竟如逃跑一般离开了轩辕庙,连朝拜也没有做。 檀羽没想到苻达不善撒谎,把一帮人丢在这里,着实有失体面,只好过去拉住庙祝悄声问道:“这附近没有一个主户能收留这些流民吗?” 庙祝道:“官人不知道,前些年打仗,乡里的男丁死得都差不多了,加之近几年又闹匪患,地自然就荒下好多。这次来的这些南朝人,出手相当豪阔,把附近荒地全买了下来,你说还有谁家能雇人。” 檀羽道:“原来如此。你们只管放心,县令心中已有计较,几日内就可让这些人搬走。不过这事千万不要声张,否则后患无穷。”庙祝道:“这位官人,但愿你说的话能算数,那我就给乡亲们说,让大家再等等。”檀羽道声“多谢”,方率了陶贞宝、和其奴离开。 刚出庙门,陶贞宝便忿忿地道:“檀兄你说,这些南朝人有钱买那么些地,就没钱盖个房子让佃户们居住吗?依我说,这种奸商就应该狠狠地惩治一番。”檀羽皱眉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说他犯了哪条王法?该如何惩治?”陶贞宝道:“再不然,就征他的税,狠狠地征。”檀羽无奈地摇摇头。 他回头看了看和其奴,见他脸露笑意,便问:“和夫子,你有什么主意?”和其奴道:“岂敢岂敢。最好的主意先生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檀羽笑道:“我让主公修简易房舍供流民居住,这也是无奈之举,着实看这些流民可怜。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总还是需要有别的大户地主收容这些人才行啊。” 和其奴道:“那庙祝见识短浅,先生如何信得。平白放着一个在仇池有名的大户,就在我们上邽的古风台村,岂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和夫子别绕圈子了,赶紧说说。” “先生刚来仇池,不知道有没有听过侯家堡的名号?” “侯家堡,有所耳闻,但知之不详。” “这侯家堡在仇池可是极有势力,不仅田地无数、家丁成群,而且门下弟子个个是武艺高手。所以上邽匪患这么多年,唯侯家堡仍屹立不倒。” 檀羽听他介绍,不禁疑惑道:“这侯家这么厉害,又家丁成群,恐怕他不会愿意收纳这些流民吧?我估计那个庙祝就是这样想的。” 和其奴道:“据我所知,这侯家堡就是靠大量购并土地和收容难民发的家,有这样的机会,他没道理会放弃。再说,我们可以以县衙的名义给他们一些好处,相信他们一定会动心的。” “唔,和夫子这话有道理。那你觉得这个好处应该怎么给呢?” “刚才小陶说要征税,我倒觉得不如给他减税。今年县里正好要用兵,就告诉他们,收容流民可减少兵役钱,这可是不少的钱了,他们一定会接受的。” “好!就这么办。真没想到,和夫子还有这方面的才能,真是让我如获至宝啊。”和 “过奖过奖。都是这些年向高兄学的。” 谁知陶贞宝不买账了,斥道:“为什么你叫檀兄就是先生,叫我就是小陶?那好,以后我也随师姊叫你姓和的。”和其奴皱眉道:“奇怪奇怪。难不成我该叫你老陶?” 檀羽轻轻一笑,也就任由他二人在后面斗嘴,自上前去与苻达道:“主公,我们就按和夫子这主意办。明天我先到古风台村,去拜访一下这个侯家堡,顺便探探口风。” 苻达犹豫道:“军师,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这兵役是朝廷定的,岂能说减就减啊?要是减了税,府库空了,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檀羽见他这懦弱劲又上来了,心中一笑,说道:“主公尽可放心,垦荒的收入势必超过兵役钱,今年府库的收入只会增加不会减少的。” 苻达点点头道:“是我多虑了。那就有劳军师了。” 四人回到县衙,却见四个女子真的在院中玩起了樗蒲,林儿正兴奋地喊着“卢、卢、卢”。 檀羽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打趣道:“庄子曰,‘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昏。’林儿的赌注是什么呀?” 林儿回头见是檀羽,兴奋地道:“阿兄,你一回来我就掷了个卢,你就一直站我后面吧,嘻嘻。” 谁知檀羽却走到了兰英身后,说道:“英姊玩好换我。” 林儿见他竟也爱玩樗蒲,不禁好奇起来:“阿兄不是书生吗?怎么也对樗蒲有兴趣?” 檀羽笑道:“书生就不能玩樗蒲?” 林儿道:“可是阿兄以前都是不苟言笑、无趣得很呢。你今天简直颠覆了在我心中的形象啊。” 这时,一局刚玩好,兰英便站起来让檀羽坐了她的位子,然后方对林儿道:“你忘了我们家是开酒肆的,平日里总有乡邻到店里玩博戏,羽弟于六博可是很精通的。” 说罢,她又对檀羽道:“不过这樗蒲和六博有很大的不同。六博更注重谋略,樗蒲则依赖于掷五木的运数。” 檀羽点头道:“这胡人的博戏,那自然是比不了我中原士族的。” 正说着,林儿又叫了起来:“又是卢又是卢,哈哈,阿兄快给钱。” 檀羽不屑地道:“这局是让你的。”被林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旁边诸女见状,忍不住都笑了起来。令晖道:“这两兄妹还真是有趣啊。” (注:樗蒲是自西域传入中原,流行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一种重要的博戏,其规则类似于现代的飞行棋。行棋时,用五块涂有黑白颜色的木头抛掷,称为五木。掷五木时若得五黑,则是头彩,唤作“卢”,相当于今人所谓的“豹子”。故而,古代又把赌博别称为“呼卢”。)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四卷 自有巾帼(06-10) 2024年3月15日 第六回安静 次日一大早,檀羽对陶、和二人道:“今天我们分头行动,陶贤弟去调查一下那些南朝人是什么来历,和夫子则调查上邽县目前的土地买卖情况,顺便督造流民安置之所。我就去侯家堡探访。”二人点头领命。 旁边林儿道:“阿兄,你就一个人去啊?”檀羽笑道:“想跟我去不?说不定又碰上什么疑难杂症等你解决呢?”林儿瘪着嘴道:“不去,我要玩樗蒲。”檀羽道:“你这小女,瘾可真不小。”寻阳却道:“羽郎,小妹陪你去吧?”林儿道:“寻阳姊走了我们要少一人啊。”寻阳道:“让煮雪玩吧?我人笨,玩这个不行的,这小女比我行。” 檀羽听她这么说,也只好依她。吃过早饭,两人便换了正式的衣服出门。 这古风台村在县城西南十几里的地方。虽然路不远,可寻阳远不如兰英能走,没几步便已累得腿脚无力。檀羽无奈,只得替她雇了顶凉轿。一路上,檀羽还不住地和她聊天解闷。 檀羽道:“一会儿到了侯家堡,我们应该如何称呼呢?”寻阳道:“师叔和我师尊本是师兄弟,那羽郎自然也应该是我的师兄哦。”檀羽道:“那好,那我们就以师兄妹相称。” 说话间,便已来到侯家堡。这堡乃是依山而建,三面高高的砖墙足有数丈,宛如一座城堡。门口两只大石狮子,显示着这家人的权力与财富。 檀羽走过去,向门子一拱手道:“劳驾,我是上邽县令苻达的幕宾檀羽,想见一下堡主,可否代为通报?”说着拿出一张名帖递过去。 谁知那门子双目朝天,全然不接,说道:“赶紧走,别说你一个县令的军师,便是县令亲自来,这门也是进不去的。” 檀羽谔然道:“这是为何?” 门子道:“我家堡主何等身份,国主面前还要称兄道弟,是你见得起的吗?赶紧走赶紧走。”边说边将檀羽推到了一边。 檀羽抖抖自己的衣裳,摇摇头道:“没想到这家人竟是这般的蛮横,今天算是白跑一趟了。”寻阳道:“羽郎这么有本事,竟会被这一道小门给拦住。”檀羽道:“人微言轻,又能有什么奈何。早知道,还是应该让鲍小姑一同前来,毕竟她与那陈庆之相熟,想来应该不会被拒之门外。算了,咱们还是先到古风台村找个酒肆坐一会儿再说吧。” 两人也就离开侯家堡,来到古风台村。这村子或许是因为有大户人家在侧的缘故,人气十分旺盛。羽、寻二人找了最大的一家酒楼,就着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些酒菜来慢慢饮食。 檀羽一边吃喝,一边四下张望,观察这古风台村的民风。那边厢,寻阳则低着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东西,隔一会儿抬头看一眼檀羽,见他在看自己时,也就笑一笑,然后继续低头。 檀羽见她表情,心中一动。寻阳以前就是个话不多的文静女子,六年了,真是一点都没变。相比和林儿在一起的滔滔不绝,和兰英在一起的情话绵绵,他和寻阳在一起,两人竟没有一句话。檀羽望着窗外络绎不绝的行人,忽觉得心中分外安静,激不起半点涟漪。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两人就这样坐了半晌,门外忽然吵闹起来。几个人走进店中,其中一人提了只野兔,一进店门便吆喝酒保道:“快拿去做。”酒保忙过去弯腰哈背接过野兔,赞道:“哟,陈公子又去打猎了?今天这只比上次的还肥嘛。”檀羽一看那些人簇拥着的公子,眼中一亮,对寻阳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只听檀羽朗声说道:“一会做好的兔头,陈公子若是分给小人一份,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原来那陈公子,正是在汉中诗会及药王坛都露过脸的陈庆之。 他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那陈庆之还未反应,他手下的人先回过头来,见他是一个布衣书生,便嘲讽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们公子请。” 陈庆之随后回头,看了一眼檀羽,正要回转身去,旁边的寻阳却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忙一抬手让手下人住嘴,方才走过来对檀羽道:“这位兄台,若是有个合理的说法,这顿饭在下请了。” 檀羽也起身还礼道:“‘享温柔于泛舟兮,得逍遥于江湖。’想来陈公子身边已有这样一位相伴终生的女子了?” 陈庆之闻言一愣,叹口气道:“在下虽已成家,然心中却凄苦得很呢,不及兄台的福气大。”说话时,他的眼神不停瞄着旁边的寻阳。 檀羽见他眼神,自然明白,原来这陈庆之倒是个好色之辈,见了寻阳美貌,这才过来搭言。他忙将寻阳叫过来坐到自己的蒲席上,又指了指对面,说道:“陈公子似心中有难言之隐,不如坐下来喝一杯。”陈庆之道:“正有此意,那就叨扰了。” 那陈庆之倒也不是一般的登徒浪子,见檀羽将寻阳叫到身边,即知其保护的意思。此时双方坐定,他也就将眼神放正,不再落到寻阳身上,反而潇洒地举起桌上的酒壶为檀羽斟酒,然后说道:“没想到在这古风台村上还能遇到天火仪式一同观礼的同道,真是幸会啊。听口音,兄台不是本乡人吧?” 檀羽见他如此动作,也就放开了心中的警惕,言道:“在下檀羽,这是我师妹,我二人是从赵郡而来。前日天火降临时,恰巧也在场,自然有幸得窥公子天神一般的剑舞,这舞不知迷住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啊。” “惭愧得很,不过都是些花花架子,真上战场时是不管什么用的。” “公子有此志向已是难能了。不像在下这般文弱,手无缚鸡之力,到沙场上只有逃命的份。” 两人话说开了,也就畅快一笑。这时酒保已送上来新的碗筷杯盏,两人就着一笑,干了满满一大碗酒。 陈庆之又道:“贵师兄妹到古风台村来,是路过,还是游览呢?” 檀羽道:“实不相瞒,我二人今天是慕侯家堡的名而来,谁知因我们地位低下,被挡在了门外。” “嗯,父亲这几日不在堡中,所以无法与兄见面。” 檀羽点点头,道声“原来如此”,旋即又想起了陈庆之奇怪的姓氏问题,便问:“陈公子是侯家堡的公子?” 陈庆之笑道:“呵,每个人都会问我这个问题。我本是南朝义兴人,侯家父亲并非亲生。” 檀羽“哦”了一声,连忙致歉。心道:“此人倒是与长恭的身世有些相似呢。” 第七回避难 陈庆之道:“檀兄找我父有什么要紧事吗?在下可代为转告。” 檀羽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紧要事,只是在下一个朋友在县内做衙役,昨天传话给在下,说最近有许多外乡人在县内四处购买田地,然后以极便宜的工钱雇流民当佃户,县令十分不悦,已下令要减少今年的兵役钱,来鼓励本地的主户。这可是一笔大利润,我得到消息,第一个便想着来告诉你们侯家,也希望能得些赏钱。” 谁知陈庆之却无动于衷:“原来是这个事。这县令也忒有些杞人忧天了吧?人家愿意买就让人买嘛,他能雇谁就雇谁,又没触犯王法,他管那许多做甚。” 檀羽继续解释道:“话虽如此。可田地不同于一般事物,如若都被外乡人买了去,遇上荒年,他就可以伺机屯积抬价,到时候苦的只能是穷苦百姓啊。我看县令这个做法还是对的。” 陈庆之双手一摊,“或许有他的道理吧。不过这事和我们侯家堡恐怕没多少关联。” 檀羽道:“据在下所知,今年县里就要用兵对付吐谷浑,这兵役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贵堡真的不在乎吗?” 陈庆之无所谓地道:“若真能赶走羌匪,花一点钱也是值得的。” 檀羽心道:“这侯家堡果然是财大气粗,完全不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这可棘手。” 正想着,外面忽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有人高呼:“打劫的来了!”这边陈庆之的几个手下立时围了过来,全都拔出手中的剑环伺左右,其中一人急道:“公子,赶紧回堡吧。”陈庆之起身向檀羽告辞道:“檀兄赶紧找地方避一避吧。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便与众手下快步离开了酒楼。 同时,酒楼掌柜也在大声招呼道:“各位客人请到后院暂避。”他说话时却有客人径直逃了出去,只有少数人听他的话,穿过后门去了后院。檀羽也拉着寻阳跟着那几人往后面跑。掌柜此时也来不及下前门的门板了,只待客人都离开,就与酒保将后门牢牢地上了锁,躲进了后院。 掌柜内人还算周到,将几个客人引到堂屋坐定,还奉上了茶水。羽、寻二人也就跟着坐了下来,待掌柜内人过来倒茶时便问道:“看你们的神情,似乎并不慌乱嘛?”掌柜内人笑道:“这些人一个月总要来个两三次,大多是雷声大雨点小,不妨事的,你们只管安坐就是。”檀羽道:“原来如此。看来那位陈公子也不应该跑的了。” 这时掌柜也坐了下来,一边说道:“陈公子跟我们这些小民可不一样。听他们传言说,这贼寇就是冲着他来的。不过大家也是看到这些年很多富户都倒了霉,唯独侯家堡没事,才会作这样的猜想。” 檀羽道:“对啊,我也一直纳闷,为啥上邽县就这侯家堡不仅没受匪患影响,反而你看这陈公子,还是春风得意,当真是奇怪。” 掌柜一撇嘴,表示不知道原因。 旁边一个客商打扮的人忽然开口道:“唉,真晦气,第一天就碰上贼寇。早知道就先去云雾村了。” 檀羽道:“这位兄台贵姓?听你口音也是汉中人士吧,怎会不知这上邽有贼寇呢?” 客商道:“免贵姓赵,是汉中赵家米店的掌柜。这上邽的贼寇多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前几天也不知是谁放出来的消息,说这上邽县过不多久就会有讨伐的行动。这地方因为连年战乱,荒了好多地。汉中的贾人听了这消息,哪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也要来捞上一把。这就是在下来此的原因。” 檀羽又问:“那你刚才说先去云雾村是什么意思?” 赵姓客商道:“来了上邽,自然要顺便去云雾村淘换些东西,反正离得不远嘛。” 他正说得来劲,忽听外堂有人喊:“老悭,给我出来!”掌柜轻呼一声:“不好!”众人一下子便紧张起来。掌柜内人道:“贼寇来了!你们几个女公子赶紧随我进来打扮打扮,这样太招摇,别被抓了去。”说着过来拉了寻阳和在座的其他几个女子,进到了里屋。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杂,像是许多人走进了酒楼。有人在使劲拍打着后门,不停地叫道:“老悭,躲得挺舒服啊,今天又藏了几个人啊?”里面的客人听到外面叫,急得埋怨起掌柜来:“刚才不是说没事吗?你这不是害我们嘛。”还是檀羽比较冷静,说道:“大家别急,先问问掌柜还有没有别的门出去。”掌柜猛吸了一口凉气道:“别想了,他们早把各条出路都封死了。他们今天是来抓人的,你们就算跑,能有他们的马跑得快吗?所以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听话比较好。” 檀羽反而奇怪了,问道:“他们来抓人?做什么用?”掌柜道:“这谁知道,我又没被抓过。反正他们坞堡需要人就会来抓。你们先待在这,我出去和他们说说吧。”说罢带了酒保打开门到了外堂。 这边掌柜内人的妆也画好了,寻阳走出屋来,檀羽一看,登时乐了,刚刚还是没若天仙的女子,被掌柜内人一拾掇,竟变成了一个丑八怪,头发梳得凌乱不堪,一张血盆大口,更是到了吓人的程度,檀羽不禁佩服起掌柜内人的易容技艺来,看来乡野中也不乏奇人异士啊。 发·*·新·*·地·*·址 那掌柜内人见郎君不在,便问道:“出去了?”檀羽答声“是”。掌柜内人叹口气道:“唉,也不知今天又要抓几个人。”檀羽道:“他们经常抓人?抓去做什么呢?”掌柜内人道:“谁知道,反正专抓像公子这样的书生,抓去没几天又原封不动地放回来,不知他们要干什么。” 檀羽一奇,专抓书生?抓了又放?这却是为何? 他正思索着,新中突然一亮,一个大胆的想法从他脑中闪了出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抓了又会放回来,那我何不索性让他们抓了去?” 他这想法一出,登时后背一凉,连他自已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样奇怪的想法。眼前的可是仇池之民闻之丧胆的贼寇呢,若是被他们抓了去,谁还能得到好? 可是,不管如何压制,他始终无法压住新中的冲动。他新中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响:“匪患疑点太多,又对解开乱局之秘至关重要。然而若不了解这些匪人,如何能揭开背后的真相?”正是这个想法,让他禁不住开始思考:如果真被那些匪人抓了去,会发生什么? 显然,如果他们把自已当成官军的奸细,那自然是一刀就要了自已的命。要想不让他们怀疑,就要造成自已是被动地被他们抓住的假象。这并不难,只要自已主动走出去,然后做出保护后院中人的态度,他们就会以为自已是因为保护新爱的人,才会被他们抓去。那么接下来,他们会无故杀了自已吗?应该不会。从掌柜夫妇的言语和他们面对贼寇时的镇定来看,这些贼寇并非杀人不眨眼的凶恶之徒。更何况,自已才刚来上邽没两天,没有多少人认得自已,要伪装成一个身无分文的过路穷书生毫无困难。如此,盗匪们应该不会难为一个穷书生的。 终于,檀羽还是下定了决新,要主动走出后院让贼寇抓去。 打定主意后,檀羽的思维便开始飞速地转动起来,他把以后可能出先的任何情况都设想了一遍。一切算计已定,就问掌柜内人要来纸笔,写下三张纸条,叠好交给寻阳,悄声对她说道:“公主,回去后务必将这三张纸交给林儿,让她按上面所定的时间点依次拆开。” 寻阳接过纸条,急道:“羽郎你要做什么?”檀羽握了握她的手,微笑道:“放新,我会平安回来的。”说罢竟就转身走出后院。 第八回当家 这下变起突然,寻阳还未反应过来,就这样呆呆地杵在那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掌柜才从前堂回来。一进门就感叹道:“我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这么大的。” 掌柜内人忙问:“那人怎么了?” 掌柜道:“那人一出去,就和那首领一场激辩。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反正最后对方答应只带走他一个,不伤害这里的人。我看这人真是属豹子的,这么大的胆。” 一直在一旁想问话的赵姓客商插话道:“那贼寇都走了吗?” 掌柜道:“都走了,你们也可以走了。让你们受惊了,这酒钱就免了吧?” 众人连声道谢,顿时作鸟兽散,屋内只留下掌柜伉俪和寻阳。 掌柜内人过来安慰道:“女公子,别难过了,赶紧回去给家里报个信吧。那些贼寇其实本性也不坏,应该不会对你家公子怎么样的。”寻阳沉默片刻,也就走出了酒楼。 此时天色尚早,她就这样一声不吭地一步一步往回走。她长这么大,恐怕今天走的路是最多的了。可她并不感到累,新中只想着尽快走回去。这时候,只有县衙中的人,才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约莫黄昏时分,她就这样走了回来。 县衙内,只听林儿正大声说道:“师弟啊,我看你这就叫不打不相识。” 话音刚落,寻阳便站在了众人面前,林儿回头看见落魄的寻阳,笑道:“今天是怎么了?师弟给人打成了重伤,倾国倾城的寻阳姊也来扮丑。” 旁边令晖忙道:“小妹,不太对!” 林儿登时收起笑容,过去扶住寻阳,问道:“寻阳姊,出什么事了?” 煮雪也过来扶住寻阳,急问道:“公主,怎么了?” 寻阳见到两人,一直忍住的泪水终于决了堤,一股脑全流了下来。 林儿忙扶她坐下,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阿兄呢?” 寻阳这才哽咽着说道:“他被抓了。” 众人大惊,齐呼:“被抓了?!” 寻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方才将今天的经过和众人讲了一遍,然后把檀羽交给她的纸条递给了林儿。 林儿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看了看第一张纸条背面,上书:“接到公主时拆看。”林儿忙展开来读:“解开许穆之和中原乱局之秘的关键在于上邽匪患,掌柜内人说贼寇抓了人还会放回,我此去便大致无碍,乞请宽心。三事须急办:一,请鲍小姑告知其兄,恐云雾村乃遭人算计,须特别留意;二,土地异常买卖是因为征讨之事已传至汉中尽人皆知,征讨乃军政机密,须详查是谁将此机密透露出去;三,近日内可领兵佯攻贼窝以打草惊蛇,我好做个内应。” 林儿阅毕,便传给令晖让众人看。自己又看了另外两封,都不是立即打开的,也就先放入怀中,不去看它。 林儿抬起头,才发现兰英的表情极度悲伤,双手紧紧抓着一只茶杯,不停地发抖。林儿过去抱住她的肩,安慰道:“阿兄命大,又聪明绝顶,不会有事的。” 兰英定了定神,忽然抓住林儿的手,急道:“小妹,我都听你的,一定要让羽弟平安地回来。”她一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林儿。 林儿这才意识到,檀羽在的时候,自己可以随便地胡闹,可现在,他的责任竟全担在了自己身上。她心里感到一阵不安,“我也没有准主意,不像阿兄那么能担当,我怕会害了大家。” 令晖道:“小妹,檀阿兄传这三封信给你,就是希望你来做大家的主。这个重担只有你能挑起来呀。”陶贞宝也道:“是啊师姊,檀兄不在,总要有人出来作主的。师姊你那么聪明,一定能行。”而和其奴更是拍马屁似的,竟就向林儿作了个揖,口中叫着:“主母!” 林儿抿着嘴想了半天,终于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坚定地道:“那好,一个家总要有个当家人,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就来做这当家的。以后你们都要听我的噢?”众人见她同意,齐答了一声“好”。 从此,这个将要逐渐扩大的家,找到了他们的当家人,也找到了他们叱咤天下的理由。 林儿眼光向着众人一一看过来,见大家的脸色虽然沉郁,却都显现期待,便知是自己给他们的希望,于是道:“阿兄的信中既然说得那么笃定,我相信他一定能成功的。以后,我们要相信我们的每一个伙伴,只有大家团结在一起,各尽所长,才能达成我们的任何目标。” 说罢,她便对和其奴道:“和夫子,你不是今天去调查买土地的事吗?结果怎样?” 和其奴道:“主母,你还是叫我姓和的吧,比较亲切。今天去调查之后,发现来买土地的人其实不少,不过真正的大客商却不多,很多人都是试探性的买几亩。只有南朝人是大手笔。” 林儿忖道:“这……难道就没有可以整治南朝人的吗?”和其奴道:“我就纳闷,天下怎可能有看到利益而不去追逐的?你们不知道,这侯家堡有几千口人,如果收起兵役钱,那可是不小的一笔钱,怎可能他们会无动于衷呢?”“那你的意思是?”“看到利益而不去追逐的商贾,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更大的利益藏在后面。如果主母允许,我想再查侯家堡。”“查当然可以,可阿兄他们都进不去,你有什么好办法吗?”“主母放心,高兄当年曾教过我一些查账的技巧。我连这县衙都不出,只须将县内这些年所有关于侯家堡的卷宗调出来,一一翻看,即可查出端倪。” 林儿明白地点点头,她虽然很不喜欢高长恭,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那个讨厌的竖子本事着实很高,于是说道:“那就麻烦你了,姓和的。”众人都是轻轻一笑,紧张的气氛暂时缓解了下来。 林儿又看看檀羽留的纸条,续道:“阿兄说要去打探是谁走露了消息,这却从何查起啊。”令晖道:“小妹,我倒有个主意,不过是个笨办法,怕大家笑话。”林儿道:“阿兄不在,阿姊就是阿兄了,你的办法一定是好办法。”令晖略作一笑道:“要打听这种小道消息,我们女子有自己的门道。我想,不如到汉中去约一些富家子来玩樗蒲,顺便向她们探听消息。”林儿拍手道:“阿姊这办法好,那我们明天就去汉中,顺便还可以见见鲍照兄长,和他说说云雾村的事。”她顿了顿,续道:“至于打仗的事,只有等主公回来,问问他征兵的情况再说了。” 陶贞宝听她说完,忙道:“师姊,让我也陪你们去吧,我还是驾我的行屋。”林儿道:“不去打架了?”原来陶贞宝脸上有好几块淤青,一看便是被人打的。陶贞宝叹气道:“都怪我学艺不精,连几个南朝人都打不过。” 几人中只有寻阳不知他发生了什么,抬头呆呆地望着他。令晖知她错过了刚才这一段,凑过来悄声说道:“陶公子去调查南朝人的来历,本想跟踪人家,却因为跟踪技术一般,被人早早就发现了。结果被引到了人家的地盘,狠揍了一顿。” 她一边说一边掩着嘴轻轻地笑,引得寻阳也破啼为笑了。陶贞宝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嘲笑自己,脸上架不住尴尬,急得通红。 众人又闲聊了一阵,终究檀羽被抓的气氛笼罩着大家,连笑都变得有些苦涩。入夜之后,林儿拿出水心琴来,默默弹奏起来。那调弹的是《秋风曲》。其时本已入秋,凉风阵阵袭入院中,配合如水月色,让人想起《诗经·邶风》中的句子“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不由更让人平添几分悲凉。 第九回线头 苻达很晚才回来,听到檀羽被抓的消息,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林儿道:“主公,阿兄留下纸条,希望我们能率兵佯攻贼窝,不知道现在兵力准备如何了?” 苻达道:“国中的军兵未至,本县一个文官,纵然招募一些部曲,也无法领兵啊。也不知国中新派的军长什么时候才到。” 林儿无奈地道:“那这事只好等汉中的军长来了再说。我们明天先去汉中,查清泄密之事要紧。” 寻阳抿抿嘴道:“我也想随你们去,可以吗?”林儿道:“可寻阳姊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阿兄交代啊。”寻阳坚毅地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出事的。” 发·*·新·*·地·*·址 林儿想了想道:“那好吧。不过我有三个条件,寻阳姊出门不准喊累、不准施粉黛、不准带侍女。”寻阳还没回答,后面煮雪先道:“那怎么行!”寻阳止住她道:“我答应!只要能帮羽郎,林儿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林儿又问兰英道:“阿嫂也和我们去吧?”兰英道:“羽弟如果回来,一定先到这里,我要在这里等他。小妹你们自己小心啊。”林儿拉了拉她的手道:“阿嫂放心,小妹一定不辱使命。” 次日一早,陶贞宝驾了行屋,载着林儿、寻阳、令晖三姝赶到汉中。四人先回鲍府暂歇,一进门,下人见是公子回来,赶紧过来相迎。令晖问道:“阿兄呢?”下人回道:“出去和人谈事了。”令晖道:“赶紧去请他回来,说我有急事。”下人立刻跑了出去。 这边令晖招呼三人在堂屋稍坐。不多时,鲍照赶了回来。见到小妹,鲍照关切地道:“小晖,怎么突然回来了?”令晖道:“阿兄我问你,你在云雾村一共有多少钱?”鲍照见小妹神情严肃,奇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令晖道:“你先回答我嘛。”鲍照想了想,道:“我想一千金总是有的。”他一说完,众人都情不自禁地感叹一句:“这么多啊。” 令晖这才将这几天的情况告诉乃兄。鲍照皱眉道:“竟有这等事?难怪白村长时常和我抱怨村子又被洗劫了。” 林儿忽问道:“我很奇怪,为什么你明知这上邽县盗寇多,还要把云雾村建在那里呢?” 鲍照道:“这事说来话长啊。那时候郑修法师修建药王坛,同时也在汉中周围建了许多用来织造贩卖的村庄。我和几个朋友就想着也建一个,就去请教郑师,传回话来说上邽的侯家堡最近也有这意愿,不如大家联合起来共同组建。你们也知道,这侯家堡是何等的财富,既然他们说了话,这村子自然只能建到离他们近的地方。” 林儿道:“我听说侯家堡不仅有钱有势,还有自己的兵丁护院。既然他们也在村中出了钱,却为何不派点人来保护呢?” 谁知鲍照叹了口气道:“唉,他们哪里出什么钱。名义上说起来,他们是大主公,可真正到了需要用钱的地方,他们却总是推三阻四,找各种理由搪塞。” 令晖也叹气道:“阿兄就是这样豪爽。”说着,她无奈地笑了笑。 林儿道:“兄长这样说,给我感觉好像是侯家利用自己的财势把你们骗过去的。”她这一句话似提醒了诸人,令晖道:“小妹这话很有道理,侯家的行为只能这样解释。”鲍照道:“不瞒你们说,我这些年也不止一次这样想过,可想来想去,他这样做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啊?真是让人费解。” 林儿忽然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呜呜,好多头绪啊,药王坛、侯家堡、云雾村、南朝人、盗寇……我完全被弄晕了。要是阿兄在就好了,他一定能在这些线索中找到突破口。”令晖笑道:“是啊,现在才知道檀兄长心思转得有多快了。” 林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寻阳,见她正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的样子,便问道:“寻阳姊你在念什么呢?”寻阳答道:“我在缕一共有几条线。”林儿眼中一亮,道:“哦?快说说,快说说。” 寻阳道:“羽郎留的纸条上说,云雾村是遭人算计,所以这是一条线的头。另一个线头就是南朝人到上邽买地,因为有人把这里马上要征伐的消息告诉了他们。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有两条线,云雾村和南朝人。” 林儿兴奋道:“寻阳姊真是心细如发啊,那我们就分别从这两条线索出发,来调查整个事件吧?” 令晖道:“如果云雾村真是侯家堡的阴谋,那我倒有个办法让他们自己现出原形。” “什么办法?” “引蛇出同!以我兄长的名义,请他们来府上做客,席间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不打自招。” “也只好这样了。那么南朝人的线索呢?” “说起南朝人,兄长不是说那几个搞‘典质行’的人就是南朝来的吗?” 林儿经她提醒,想起来第一次见她时就说起过这事,便点点头。 可鲍照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半晌方道:“是有这么回事。他们的典质行就在城北,而且他们说,这个买卖能让所有 人得利。你们说,天下哪有一种买卖,能让大家都得利呢?南朝人也真奇怪。” 林儿点点头:“那好,我们分分工吧?麻烦鲍兄长按阿姊的意思请那几位友人过府一叙,玩樗蒲的事就拜托阿姊和寻阳了,师弟和我明天去典质行走访。” 待她说完,寻阳犹豫道:“林儿,我不大会玩樗蒲,我想跟你去找南朝人。” 林儿看看她,又看看陶贞宝,心中不由佩服起寻阳来。她才来没几天,就在为陶贞宝创造追求令晖的机会,自己这个师姊真是汗颜哪。于是说道:“那寻阳姊和师弟换一下。”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是会心一笑。寻阳仍低着头,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 次日,众人各自按计划行动。林儿与寻阳去往城北,找到了那家“典质行”。这是个很小的店铺,看样子还没有开张,门前冷冷清清。 林、寻二人走进店门,掌柜见有人光顾,笑盈盈地亲自过来招呼:“二位女公子,是来典质的吗?要不先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什么是典质行吧。请这边坐。”二人也不客气,依言坐下。 林儿将腿一跷,端起了公主气派,说道:“掌柜的,这典质行呢,我已听朋友介绍过,就不劳烦你了。不过,听说你们这个什么行,是南朝人开的?” 掌柜道:“不知道女公子的朋友介绍到什么程度,我想还是让小的给你详细地讲讲吧?” 林儿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这么麻烦,好吧好吧,就勉强听你啰嗦几句。”引得旁边寻阳掩嘴一笑。 那掌柜倒不生气,仍是脸带微笑:“女公子请见谅,只因典质行正是从南朝传过来的,所以要先行介绍。说起典质,简而言之,就是如果你现在没钱,又急着要用钱,你就可以把你贵重的什物拿到典质行来,抵押在我们这里。同时我们借给你一笔钱帮你渡过难关,等你以后有钱了,再回来把这个贵重什物赎买回去。当然,我们开典质行是要以得利为目的的,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收取相应的几分利。然而,你们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典质的过程是我们双方都能得利的呢?” 他忽然停了下来,等着听者的反应。 林儿因为心里有别的事,对这典质并未上心,反而是寻阳听得兴致盎然。听到掌柜的问题,寻阳回道:“是啊,抵押给你的客人,拿了你们的钱,还要还给你们,还要付利息,这不是亏了吗?怎么是得利呢?” 掌柜道:“这位女公子真聪慧。确实,很多客人不愿意来典质,就是因为觉得没有得利。然而你仔细想想,拿来典押的什物,无非是地契、房契、金银首饰这些。我们典质行拿了你的地契,并不妨碍你种地;拿了房契,并不妨碍你居住;拿了首饰,更是会原封不动赎还给你。你把这些东西放在家里,它并不会生出钱来,而你把它放到我们典质行,却可以获得一笔额外的钱财。你可以拿这些钱财去做买卖,就可以赚得更多的利,是不是?钱就像水,只有流动起来的水,才是活水,没有流动的水,则是死水。把什物典押在我们行,就是让钱流动起来,成为活的钱。” 掌柜说的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寻阳被他说的连连点头,当即就有把头钗拿下来抵押在此的冲动。 “如果这个人拿抵押的钱去做买卖,买卖做亏了,那不仅还不上典质行的钱,反而自己的传家宝也无法赎回了?”忽从门外进来一个少年,质疑起掌柜的话,“所以女公子你们别上他的当,这典质说是能赚钱,但很可能最后把老本都折光。” 第十回典质 那掌柜脸色有些微变,说道:“这位阁下,做买卖有赚就有赔,请你告诉我,这天底下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吗?” 少年笑道:“当然,愚人做什么都会亏,但聪明人做什么都能赚钱。”看样子他也是个贾人,而且对自己的商贾之道颇有自信。 掌柜道:“不错,那么典质的买卖也是同样的道理啊。” 年轻人道:“大错特错。做自己的买卖,输赢取决于自己,但是把你们的钱借出来做买卖却大不一样。正如庄子说的,‘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昏。’做自己的事,心中无半点担忧,而借钱做买卖,每天都担心亏本了如何是好,如此一来,哪有不亏的道理?” 林儿此时方注意到了场中的局面。这个少年竟然说出和檀羽一样的话,看样子他对事情的认识非同一般乡野之人。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做小本买卖的人养家糊口,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中坦荡,无半分忧虑。反而,如果做的是杀头的买卖,那不是日夜忧虑、无时能安吗?拿自己的身家贵重之物去典质出来做买卖的人,大多都是赌徒心理。这与赌博,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 不由得,林儿对这个少年生起了一分好奇之心,问道:“这位公子说得在情在理,看来掌柜的你要好好想想了哦。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想必也是这商道上的行家里手吧?” 少年道:“在下扬晚,做些小本买卖,不值一提。” 林儿道:“扬公子太谦虚了。” 两人正寒喧着,掌柜说道:“三位少坐,我去去就来。”说罢快步走进内堂。不多时带出来一个人。林儿见此情状,心中一喜,不禁深深地感谢这扬晚的一闹,为自己省了许多麻烦。 只听掌柜说道:“司马掌柜,这就是那个少年。诸位,这位是来自建康的司马道寿。” 那司马道寿看了扬晚一眼,随意地道:“阁下刚才是问借钱做买卖亏本了怎么办,对吧?” “正是。” “那请问阁下,如若我们有评估客人经商的能力,并且要求客人按月还钱,是否还存在这样的问题?” “什么意思?” “我们这个典质行,并非什么样的人都借钱给他,我们也会担心钱借出去而人跑了,吃亏的也是我们。所以我们当然会与客人订契约,根据我们的经验对客人的经营之道做出相应的评判。我们在南朝开了许多这样的典质行,我们有许多久经战阵的商道才子,阁下应该相信,我们有这样评判的资质。” 扬晚没想到他会作这一番解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看样子,掌柜请的这个援兵司马道寿,战力明显比他自己高出一个层次。 旁边的掌柜见状,神色颇有些得意,说道:“这位公子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请你别再妨碍我向这两位女公子介绍典质行。”扬晚微叹口气,只得转身离开。 林儿想着,还不知这人是从何而来,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南朝人的事要紧,萍水相逢,这扬晚有缘自然还能相见。 掌柜又道:“二位女公子,对典质行还有什么疑问吗?” 林儿此时心中一动,随即调皮一笑道:“这位司马掌柜真是好学问啊。我们姊妹俩都拜你为师吧?跟你学这经商之道。” 那司马道寿于经商一道固然可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但对这凡尘俗事倒是一片茫然,听林儿突然说到拜师,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回应,只得道:“这位公子在说笑吧?”林儿假意嗔道:“一大早太阳还没上山本公子就跑到这里来,是和你逗笑的?那我何不睡到日上三竿再来。你看我这么诚心诚意的来,就收下我们吧?” 这天下间寻人拜师的,大概最横的就是这位了。好在林儿与寻阳都是清纯美女,又有大家气度,这司马道寿也不好轻易往外轰,只得低声去与那掌柜商议。那意思大概是说:这是哪家的女子,没处玩闹,竟跑到咱们店中来了。 林儿想到用拜师这招来与南朝人套近乎,其实也是灵机一闪,因为借着他们刚刚将那扬晚打败的时机出言拜师也是容易想到而不会引起怀疑的。趁那两人商讨的间隙,林儿悄悄回头看看寻阳,见她正自偷笑,向她吐了吐舌头,随即又转过头来,一脸急切的表情看着那两人。 两人商量了半天,才由掌柜说道:“女公子要拜师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这拜师钱可不低啊。” 林儿心道:“这不是在探我的底嘛。”口中说道:“这好说,掌柜的你说个数,我回去取来就是。” 掌柜道:“何敢劳公子亲自去,你写个字条,我让手下人去送一趟就是了。” 林儿心道这人果然精明,不露声色就想问出自己是哪家的公子,然后便好斟酌是否要得罪。她犹豫着回头看了看寻阳,寻阳勉强说道:“要不就写吧?”林儿道:“那好吧,掌柜借个纸笔,你说要多少钱,我这就写。你托人送到嘉陵江边的鲍府即可。” 那掌柜闻言似有些惊讶,便道:“原来是鲍掌柜家的公子。好说好说,你二位一人出一匹帛即可。”随即送上纸笔,林儿写好纸条交给他,让下人送过去。 掌柜又问:“小人听闻鲍掌柜只有一位小妹,且足有残疾,不能行走。莫非二位是他的亲戚?” 林儿道;“不错,令晖是我阿姊,今天若不是她请了人在家玩樗蒲,还要和我一道出来的。看来掌柜的对我鲍家还是相当的了解嘛?” 掌柜道:“鲍掌柜在这汉中的商贾中是有名之人,小人就是再耳拙,自然也是知道的。日后我们典质行,还要多仰仗鲍掌柜的提携。” 四人又说了一阵话,外面送信的下人回来了,带回从鲍家拿的两匹帛。林儿笑道:“这下可以拜师了吧?”说着就要起身行礼,那司马道寿也是明事之人,哪敢受她的礼,说道:“钱也收了,自然是要教二位一点东西的。这礼就免了吧,女公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好了。” 林儿心中一笑,看来这事还算顺利。不过她也不急着问上邽的事,而是婉转地道:“请问师父,如果我要想来你们这里典质,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司马道寿被她这一问,兴致陡增:“两位公子随我来。”说着领了林、寻二人来到内堂。 林儿抬眼一看,这才吓了一跳。那内堂四周墙壁上,满满地贴着一张张纸条。仔细看去,上面写的都是“汉台如归客栈”、“饮马池江淮布店”等字,想必汉中所有的商家店铺全在这上面了。再看堂内布置也十分有趣,四四方方整齐摆放了许多桌椅,一看即知这是为了以后的买卖商谈所用。 林儿赞道:“真壮观啊。师父要把汉中所有的店铺都揽入怀中吧?” 司马道寿似乎很有信心,说道:“当然!要借钱做买卖,当然首先这些人本来就得是经商之人,所以这些贾人都是我们的长期目标。不过现在大家还不太理解典质,愿意拿贵重什物来换钱的贾人都还没有。所以我们还要一家一家去游说,这可不轻松啊。如果你们鲍掌柜能够给我们一些资财上的支持,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林儿心道:“看来他们还是看中了鲍照兄长的财力。”便问道:“这个事情我回去后一定给他说说。不过我倒有个疑问,你们要笼络这些贾人,想必也要花不少钱吧?你们自己的财力也是可以想见的了。” 司马道寿道:“这是自然。不过典质行一时半会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得利,所以近段时间还得靠一些别的买卖来支撑。” 林儿道:“哦!原来师父的买卖做得很大呢,都有些什么买卖啊?”司马道寿忽然犹豫起来,说道:“这个……因为涉及到一些机密的事情,女公子还是不要问了吧。” 林儿点点头,她也知道,如果这么轻易就能把什么都问出来,那事情也就不值得问了。 她心中想着,这事情急不得,需要先一点一点获得司马道寿的信任。于是盘算来盘算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替他办成点什么事,比如拉拢几个商铺来典质。 她打定主意,回头对寻阳道:“阿姊,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去帮师父游说贾人吧?”寻阳抿抿嘴道:“你做主。” 司马道寿一听,似乎不喜反忧:“女公子你可要想好了,这夏天虽过,秋老虎当道,在外面到处跑可是很辛苦的。况且我们这店刚开张,工钱也是低得可怜……” 他没说完就被林儿打断:“哎呀,谁要你的工钱了,我还不缺这点钱用。”司马道寿笑道:“那是那是,是我失言了。”林儿道:“师父你就交任务吧,让我们去哪里,我保管把事情做好。”司马道寿沉吟片刻,说道:“也罢,那就麻烦公子了。要不你先就近在这河边上几家商铺试试看?”林儿道:“好,那我们这就去,你就听我们的好消息吧。”说完便拉了寻阳告辞离开。 寻阳有些不安地道:“林儿,我们真的要去那些商铺一家一家跑吗?”林儿道:“当然了,不这样怎么能让这司马道寿信任,又怎么能打听到阿兄交待的事。你看他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定有什么秘密是对我们有用的。”她看着寻阳的表情,又道:“寻阳姊是想打退堂鼓了吗?你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了?” 寻阳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女子这样天天出去抛头露面的,有点……”她说了一半就住了口。其实此时寻阳心中还有些怕林儿,因为林儿可不会像羽郎那样看她累了还给她雇凉轿,那样贴心备至的照顾。 果然林儿说道:“寻阳姊,别人看不起我们,我们不能自己也看不起自己。既然阿兄不在,他的事情只能我们来做。你说如果阿兄也在这里,他会不会也去跑这些商铺呢?”寻阳点点头:“我知道了。林儿,我跟着你走。” 林儿微微一笑道:“那就好。我们先回去,给阿姊说一下今天的事。明天开始,我们就去跑商家。”两人便回鲍家而去。正走着,寻阳忽然拉住林儿的手,有些战惊地道:“我怎么老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四卷 自有巾帼(11-15) 2024年3月24日 第十一回援手 林儿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没人啊。你别吓自己了,我们初来乍到的,这里根本就没几个人认识我们,怎么可能会有人跟踪呢?” 寻阳道:“六年前在赵郡,我和羽郎不是也被人跟踪过吗?那后来我就专门去学了一些反追踪的办法,对有人跟踪会特别敏感。” 林儿道:“这样啊,那我们走快点,回去就没事了。” 两人快步回到鲍府,寻阳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陶贞宝正在院中闲逛,见二人回来,忙问:“师姊你们回来了,公主怎么了?”林儿道:“寻阳姊说有人跟踪我们,所以就逃了回来。家里的情况怎么样?”陶贞宝道:“鲍照兄长说已经把请贴都发出去了,就定在十天后聚会。鲍小姑约了人在房内玩樗蒲呢,不过要套出点口风还要过两天。”林儿道:“这是难免的,我们这边也是一样。正好我有些手痒呢,我进去玩一会。” 说着,林儿便进屋陪令晖玩樗蒲。直到晚间赌局方散,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林儿与寻阳商量,得写一点类似广而告之的东西,也好给贾人们看。寻阳出自皇族,这字自然是娟美秀丽、别有味道。寻阳刚写了几张,林儿便拿起来欣赏了一番,说道:“嗯,这些贾人得把这字好好收藏起来,以后拿出来就是我们寻阳公主的墨宝了。”寻阳谦道:“哪有啊。” 林儿又取笑了寻阳几句,两人才离了鲍府,沿着嘉陵江一路寻找适合的店铺。刚走没几步,林儿抬眼一看,便见一家店的招牌上写着“兰亭之遗”四字,纳闷道:“这家是卖什么的?”寻阳格格一笑道:“这是尺牍行啦,卖字的。”林儿道:“这贾人起的名字可真有意思,咱们进去看看?” 二人走进店中,掌柜的见有人来,忙过来招呼:“二位找啥?大王还是小王?” 林儿拿出一张广告递给掌柜,说道:“我们不买字,只是想给掌柜的看看这个,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掌柜接过广告看了看,说道:“典质行啊,听过听过,不过我没什么兴趣,二位请便吧。”便做出赶人的动作。 林儿却不放弃,说道:“你再听听我说嘛,通过典质你就可以拿到更多的钱,开更大的店……”还没说完,掌柜连连摇手,示意请她二人出去。林儿无奈,只得离开那铺子。 她才发现,原来寻阳早就逃了出来。见到林儿,寻阳小声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气呢。”说着竟作势欲哭。 其实不光是她,林儿自小也是南朝的贵族女子,受着万人追捧,被这样直接让人往外轰也是首次。她道:“这人真是一副市侩面孔,让你买的时候脸都笑烂了,一听你是向他卖东西,脸立刻变样。亏他还起这么个文雅的店名,真让人生气。” 两人都是青春少女,脸皮浅、心思重,受了这气更觉面子没处搁,索性就跑到嘉陵江边坐了下来。林儿叹道:“早知道就和阿兄多学学舌战,把这些商铺全都横扫一遍。” 坐了一阵,寻阳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林儿一咬牙:“再去试试。我就不信这个邪。”寻阳“啊”了一声:“可不可以不去啊?我怕……”林儿道:“怕什么?我要学阿兄那样巧舌如簧,不能给他丢脸。” 不过这口才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练出来的,二人一连跑了几家,不是被直接轰出来,就是委婉谢绝。林儿也没了主意,只得回去,跑到令晖面前“哭”诉求救了。 令晖笑道:“小妹你是从赵郡来的,对我们汉中人不了解。汉中人悠闲惯了,很多贾人只要能养活自己一家,就没有打算加大买卖得更多的利。” 林儿道:“啊!那我这事岂不是没得做了。” 令晖道:“别着急,慢慢来吧。总会有那么几个例外的嘛。”林儿点点头,也只好这般没头苍蝇乱撞了。 可是一连好几天,两人仍是一无所获。这一天,林、寻二人正在大街上闲逛寻找目标,寻阳忽然惊道:“我好像又感到有人在跟踪我们。”林儿道:“不会吧。”转头四周看了看,似乎没什么异样。寻阳拉着她手,道:“我们就这样往前走,我让你回头的时候你再回头。”林儿点点头,两人就并肩往前走去。 过不多时,寻阳忽道:“往左后看!”林儿敏锐地一转头,一张脸立时闪入她的眼中,这一惊着实不小。寻阳问道:“看到了吗?”林儿双目圆睁,说道:“刚才那眼神是……许穆之!快跑!”拉了寻阳便发足狂奔。 两人虽来汉中有些日子了,但这道路还不算太熟,几穿几转,没了方向,也不知钻进了哪条巷子,路是越走越偏僻。寻阳的心跳开始加剧,颤声道:“林儿我怕。”林儿心中也是害怕,却仍安慰她道:“没事,光天化日之下,看他们敢怎样。”两人就这样往前走,不一会儿竟钻进了一条死路。 寻阳只感觉跟踪者的脚步正逐渐地迫近,吓得两腿一软,竟坐了下去。林儿忙去扶住她,两人就这样相拥坐在地上,等待命运的决定。 此时,只听得巷子外脚步越来越密,偶尔有人说话,但两人在惊惧之下,完全听不清楚。隔不多时,又出现了刀剑相击的声音,十分微弱,又很快就止歇了,看样子双方的实力相差甚远。之后,便是寂静。林儿能清楚地听到她和寻阳两人的心跳。刚才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完全被恐惧笼罩了,现在想想,那是因为刚才看到的那张熟悉而又诡异的笑脸。许穆之在仇池她是早就知道的,可此刻他怎会在这里?这时候,她没空思考这个。 也不知过了多久,巷口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双手抱剑站在当地,朗声说道:“起来吧,吓成这样。” 林儿定了定慌乱的眼神,仔细端详来人,令她惊讶的是,来人竟是一个曼妙的少妇,身着一身绿色衣衫,头发随意地挽着,却并不凌乱,从她的角度看去,更觉英气逼人。 林儿见到来人,竟是直接跳了起来,跑过去兴奋地喊道:“木兰阿姊,怎么是你?” 第十二回汇总 那少妇摆摆手,说道:“啊哟!怎么你和兰英那小女一个毛病啊,见人就粘。” 林儿脸一红,仍是难掩激动,转头对寻阳道:“寻阳姊,这是我和阿兄儿时的伙伴,木兰阿姊。”寻阳便与木兰见礼:“木兰阿姊好。” 木兰又将林儿仔细端详一番,突然盈盈一礼道:“陶隆陶医师给我师父写信,要我与郎君即刻前来仇池投奔你们。既是受师命,韩氏木兰便在此拜见檀林主母。有木兰在,以后主母不用再这样没命似地逃了。” 林儿这才明白,上次自己让陶贞宝回去请师父派人前来帮忙,师父就找了她和檀羽都熟悉的木兰。 然而听木兰这一声唤,林儿一脸尴尬,道了句:“阿姊怎么这样见外。当初我与阿兄在金乡走投无路,若非遇到阿姊,怕就要命丧于野了。这点恩德尚未报答,如何能称我为主母。” 木兰却郑重地道:“任侠之人,最重一个义字。我与郎君以后既是你的部曲,自当以‘主母’相称。我在渤海学的是剑术,郎君学的是轻功,虽说不上武艺精湛,对付一般江湖宵小,自信还是绰绰有余。” 林儿赞道:“渤海高氏剑法天下闻名,丝毫不逊于三大门派。我听闻,近些年高氏的许多传人已在北朝出人头地,相信过不了多久,北朝就是高家的天下了。木兰姊的剑法,自然是不用怀疑的。只是你的郎君是?莫非你与韩二郎已经……” 木兰抿嘴一笑,突然抬头向上,喊道:“还不下来拜见主母。” 林、寻二人见状,连忙仰头四处寻觅。却听一个声音自旁边一颗大树上传来:“我在这儿呢。”两人抬头一看,才见树上还倒挂着一个人,林儿一眼便认出,那不是当年初到北朝就碰上的第一个二愣子,韩均韩二郎吗? 只见韩均翻身一跃,便落在两人眼前,轻功之高可见一斑。 那韩均一扬手,笑道:“主母接着,送你的。”便扔给林儿一个物什。林儿忙伸手接住,拿来细看,却是一个腰牌之类的东西,上面还刻有符纹。 林儿拿过来仔细看了看,问道:“二郎,这是哪来的?”韩均呵呵一笑,却不答话,木兰道:“还能从哪,自然是用空空妙手在刚才那人身上偷来的。不准对主母动手!”她最后一句是对韩均说的。韩均似也极听木兰的话,笑道:“知道啦。”原来他刚才正打算对林儿也空空妙手一下。 林儿立刻明白,这韩均不光学了轻功,还兼学了偷盗之术。 此时她更关心的是手上这枚腰牌。这腰牌当然是许穆之所有,上面又刻了符纹,但却不知符纹是什么含义。于是林儿又转手交与寻阳,问道:“你认识这符吗?” “这应该是南朝人的。”寻阳仔细揣摩着那上面的符纹。 林儿闻言一下来了兴趣,忙问:“怎么看出来的?” 寻阳皱眉道:“当今天下的书体,无非是北楷南行,北朝流行写方方正正的楷体,南朝流行写行云流水的行书。这种刻符体的腰牌,按理本应遵循北朝魏楷的书写习惯。可是你看这符纹,虽看不出是什么字,但笔画间分明是行书体。由此我才猜测是南朝人所有。” 林儿听她说的理据确凿,不由得更加好奇了,这许穆之怎会有南朝人的腰牌? 林儿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索性先将腰牌放好。此次她们到上邽前,檀羽就打定主意要在那里发展自己的实力,才能和许穆之对抗。现在看来,许穆之似乎也已经注意到了她们的行动,竟然秘密地跟踪她们。林儿想及此处,便觉这南朝腰牌背后必定还有更深的故事。 于是她问道:“刚才跟踪我们的人呢?”木兰道:“太不经打,被我两招就吓跑了。”林儿道:“就一个人吗?”木兰道:“好几个呢,不过武艺都差不多。”林儿忖道:“这可真是奇事一件。不过,我们的敌人开始注意我们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木兰道:“主母,要不我们先回鲍府吧,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给你看。”林儿答声“好”,四人回鲍府而去。 一路上,寻阳便询问木兰二人是怎么来的。木兰将这几天的行程,如何接到信昼夜兼程赶来,如何到了上邽县衙得知檀羽的事,又如何到了鲍府得知林、寻二人在外面,一一说了。 回到鲍府,陶贞宝第一个迎上来,给林儿报告好消息:“师姊,鲍小姑打听清楚了,消息是从侯家堡漏出去的。”林儿道:“师弟先别急,进去再说。”几人便走进堂屋。 令晖早已等在了堂内。林儿过去坐到她身边,嗲声说道:“阿姊,刚才要不是木兰伉俪,我们可危险呢,吓死我了。”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令晖听得不禁揪心道:“怎会有人跟踪你们?咱们的处境好像越来越不安全了。”林儿点点头,新中一丝不安涌上新头,却又说不出来。 她转头对木兰道:“木兰阿姊,你刚才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给我?”木兰点点头,拿出两封信交给林儿。 林儿接过来,问道:“怎会有两封?”木兰道:“一封是我们从上邽过来时,那位和夫子托我交给你的。另一封,则是韩均在路上偷人家的。”林儿奇道:“偷的?这是怎么回事?” 木兰道:“说来也巧,我们那天到了一个叫古风台村的地方,正在客栈吃饭,就听到旁边有人在聊源贺。仔细一听,原来他是要到仇池国中给一个什么人送信,报告源贺已离开的消息。郎君一时机灵,便顺手将那信偷了来。” 林儿明白,他们从上邽过来,的确要经过古风台村,看来这信也是从侯家发出的,便展信来看:“司马兄,源贺已离上邽,计划可继续实施。侯仲。” 林儿疑道:“侯仲应当就是侯家堡堡主吧?司马兄又是何人?他们的计划是什么?”说着将信递给令晖。 令晖看了看:“司马兄?如果他说的是仇池国中的臣子,那我倒是知道,仇池国主杨难当身边的重要幕宾中,有一个叫司马飞龙的,莫非这是指的他?” 林儿点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先在看来,仇池国与侯家堡的确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消息很可能是由国主这个重要幕宾告知侯家堡,再由侯家泄漏给南朝贾人的。可他们的计划又是什么,为什么要避着源贺兄长?这实在让人费解。” 林儿又展开另一封信,是和其奴送来的,上面写着:“主母安。简易房舍已然修好,流民已秘密安排入住。那个打遗产官司的又来了衙门几次,属下斗胆僭越,建议主公将那地仍判给张氏,刘老伧似乎很不满,不过也管不了他了。还有最重要的,属下这些天翻查侯家堡的记录,发先他家的人口比十年前多了十倍还不止。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是靠什么养活这么多人,养了这么多人又是做什么用呢?请主母开示。姓和的。” 发·*·新·*·地·*·址 林儿又将信交给令晖,说道:“看来大家都有收获了。” 令晖看完信,点头道:“先在基本可以确定,所有的发先都和侯家堡有关。首先是他们在过去十年,势力迅速膨胀。然后是他们和国主有私密的书信往来,国主让侯家堡泄漏了征讨之事。南朝的司马道寿等商贾听说了这个秘密,就开始大量购置土地,并且被檀阿兄所得知。先在的问题是,侯家堡为什么要泄漏这个秘密?” 她说到这里,林儿忽打断道:“等一下,好像我们漏掉了什么东西。”众人闻言,纷纷思考刚才的分析,但想来想去都没有头绪。 这时,一直站在令晖身后的陶贞宝忽道:“我明白了,从檀兄到鲍小姑,一直都在问是谁将征讨的机密泄漏的,可我们好像一直都忘了问,那么多荒掉的田地,为什么侯家堡自已却无新去争,反要把秘密泄漏出去,让别人过来购买?” 他这一言,让众人吃惊不小。林儿道:“对啊,我们好像一直都天然地以为,这是因为侯家堡家大业大,他们不屑于去争这些地。可是听师弟这样一提醒,这理由就显得很牵强。正如那天姓和的所说,这世上的人,哪有重利在前而不新动的?” 而令晖则用少见的兴奋表情说道:“林儿说得没错,对于侯家堡而言,利益在眼前而不动新,除非他们在追求更大的利益。再结合云雾村的事,如果云雾村的局真是他们故意设下的,那这次泄密的事很可能也是蓄谋已久。” 她这么一联系,陶贞宝适才的质疑就变得极其合理了,众人纷纷看向陶贞宝表示赞赏,令晖更是投去了许多温情的目光。见新上人第一次这样赞许自已,陶贞宝新中真是说不出的幸福。 第十三回别情 过了一阵,林儿忽然想起了檀羽给的纸条,忙从怀中拿出纸条,只见第二张背后写着:“得知泄密者后拆看。”林儿忙将纸条打开来:“不出意外,此时我已经在贼寇中站稳脚跟了,可让陶贤弟按我的方法再进来匪窝,将你们得到的最新消息告知于我。另注意暗查侯家堡虚实。” 林儿将纸条交给众人传阅,口中道:“阿兄真是巨细靡遗啊,全都预料到了。” 令晖看完纸条,眼中的温情却化为担忧,说道:“陶公子没问题吗?” 陶贞宝听得令晖关新,熊中自生出一股豪气来,说道:“鲍小姑放新,陶贞宝一定不辱使命,将消息安全带给檀兄。” 林儿新里却有些难过,说道:“阿兄真是的,他自已去冒险就已经害得大家都为他担新了,先在还要搭上师弟去陪他。如果他在里面已经发生不测……” 陶贞宝打断她道:“师姊别说了,檀兄的智谋与辩才天下罕有,相信他已经有足够的理由不会出什么事的。” 旁边木兰忽道:“我看还是换我去吧,一帮小贼是奈何不了我的。” 林儿道:“你和二郎还要探查侯家堡,这个危险性只怕更大。” 陶贞宝道:“对啊,侯家堡里面说不定是龙潭虎穴,韩小君才要多加小新。况且情势不安全,我更希望你们能保护师姊她们呢。大家放新吧,小弟本就是檀兄和师姊的信使,这件事我一定能办好的。” 林儿皱着眉头思索良久,方道:“好吧,那就这样,明天一早师弟与二郎夫妇一道去古风台。我和两位阿姊办完这边的事也立刻回上邽。”众人点头称是。 唯韩均犹豫着对木兰道:“小君,我觉得还是我一个人去那侯家吧?你在这里也好保护她们。” 木兰想了想,对林儿道:“是啊主母,郎君轻功比我好,他一个人,来去自如,我去反而碍事。不让我去送信,也让我待在这里好了,不然你们几个娇弱的女公子要是出了什么事,这位陶公子回来,让我们夫妇如何交待。” 林儿道:“那好吧,就这样定了。”说着又将已探知的事和陶贞宝认真嘱咐了一遍。 当夜大家都惴惴不安地早早就寝。次日一早,一切都已停当,陶贞宝便与韩均准备出发。 临行前,陶贞宝特意走到令晖面前,说道:“鲍小姑,我不在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令晖凝视陶贞宝良久,从身边拿出一个香囊交给他,说道:“陶公子,这里面装有一枚护身符,小女从小就戴着,今天赠与公子,希望你能平安顺利。” 陶贞宝接过香囊,心中升起一股激荡之情,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此情此景,多少的情,都已不需要多余的语言来表达了。 只待林儿上来小声提醒,两人才终于分别。陶贞宝与韩均上了马,三步一回头地缓缓而去。林儿走到令晖身后,捏了捏她的肩,郑重地道:“阿姊,你终于接纳师弟了,真好。” 令晖看着远去的陶贞宝,终叹口气道:“这些日子,陶公子日日陪在我身边,他一心一意地对我好,我又怎能辜负他呢。可是小妹,从今后,他要受的苦恐怕是无穷无尽的了。” 林儿道:“阿姊你多虑了。我相信,师弟只要为了你,受再多的苦,于他也是快乐的。” 令晖似有所思的样子,眼光仍望着早已没人了的远方。林儿则看着她,心中不仅生出一丝感伤,他们两人你情我愿,有情人终会成为眷属,可自己呢? 过了许久,四姝方回到屋中。 林儿道:“寻阳姊,上次你说的两条线索中,侯家堡的这一条已经有些眉目了,可南朝人这一条却还没着落呢。南朝人,从太原的天师道,到上邽的土地买卖,到处都是他们的影子。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南朝人将是整个问题的突破口。要不,我们还是赶紧去把典质行的事做完吧,这样才能和那司马道寿套上关系?” 寻阳却犹豫道:“可我们这几天都没任何收获。鲍小姑想个办法帮帮我们吧?” 令晖还未从别情中恢复过来,只是淡淡地道:“典质行我是丝毫不懂,否则前几天就已经想出办法了。” 寻阳道:“那要不然去把和夫子请过来?他兴许会有办法。”林儿道:“这主意好,那就请阿姊唤个下人去跑一趟吧?”木兰道:“这有什么必要,只要借快马两匹,黄昏前我一定把他接过来。”林儿道:“那就麻烦木兰阿姊了。” 说话时快马已备好,木兰骑了马飞奔赴上邽送信。下午时分,两人就回到鲍府。和其奴一进门便道:“终于到了!主母安。累死我这老骨头了,总算颠过来了。” 林儿笑道:“姓和的,你不是号称还从过军上过战场嘛,咋骑个马就给你晕成这样?”和其奴往茵席上一瘫,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大”字,说道:“拜托拜托,这个木兰女侠那骑术,就是多年的将军还要怕她几分,何况我这小喽罗。” 林儿又是一笑,倒了杯茶递给和其奴,说道:“辛苦辛苦,先喝杯茶压压。” 和其奴道:“哎哟哟,主母亲自倒茶,小的受不起啊。” 林儿啐道:“好啦,赶紧喝,还要和你说正事呢。” 和其奴忙坐直了身,说道:“刚刚女侠只说了个大概,主母再讲一下吧?”林儿轻轻一笑,这家伙转换还真快,便将这几天的情况和他说了一遍。 和其奴呷了口茶,开始苦思良策。直至一盏茶用毕,方道:“小人以前听说过,这典质行其实就是拿什物抵押来换钱做买卖的勾当。应该说,对很多贾人都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那些急需用钱的商贾。所以大家想想看,什么样的商贾手上值钱的东西最多,但又最需要钱呢?”他说着,有意识地转头看了看令晖。 令晖便道:“最需要钱的,那自然是那些亏了买卖的啰。” 和其奴道:“不错不错,鲍小姑永远都这么睿智。那我再要请教,这些亏了本的贾人想要问同业者来借钱救活自己的买卖,令兄会借吗?” 令晖道:“自然不会借的,万一折了怎么办?我明白了,和夫子是想去找那些做赔了本的贾人来典质。可问题是,典质行也不愿意借钱给亏本的贾人啊?” 和其奴道:“那就要看这个贾人做的是什么买卖了。” 第十四回尺牍 和其奴续道:“有一种买卖,是大家都觉得会赚钱,可真正利害却只有做过的人自己知道,你们说这是什么买卖?” 林儿笑道:“还有这样的买卖?那岂不是人人都想去试试了?” 和其奴道:“那是那是。可这买卖一般人想做,却做不来。” 寻阳有些怯怯地道:“是尺牍行吗?” 和其奴道:“聪明聪明,正是尺牍行。以卖名人字画为生,贵贱全凭这一张嘴,不管是多大的名人,没有吹捧的功力,是万万做不了这一行的。” 林儿忽想起前次的经历,“咦,那街口不就有一家尺牍行啊,我和寻阳姊去过了,直接被赶了出来。” 和其奴道:“我们这里谁懂字画?” 林儿看了看众人,“以前阿兄给我讲过这方面的学问,建康的士人最好这个,阿嫂应该也很在行。而我们这几个人当中,以寻阳姊字体最是娟秀,深懂字画之理。” 寻阳谦道:“我懂是懂一点,可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和其奴道:“无妨无妨,公主只须替我指出哪个字比较值钱,哪个不值钱就行。山人自有妙计,定教竖子就缚。”他边说竟边唱了起来,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引得众人一番嘲笑。 第二天吃过早饭,和其奴便布置起来:“一会儿进了那铺子,主母先拖住那贾人说东说西,公主就赶紧替我指出几件不值钱的字画来。至于木兰女侠,嘿嘿,要是有人来找我打架,那就麻烦你帮我挡住啰。” 木兰愕道:“我这剑可不是用来欺负诚实商贾的。” 和其奴忙赔笑道:“放心放心,绝不会让女侠为难。” 说罢,四人又来到那家叫做“兰亭之遗”的尺牍行。那掌柜的眼力不错,一眼便认出林儿与寻阳曾来过。见她二人进来,立刻说道:“二位请回吧,这个典质行我是不会考虑的。” 林儿经过几天的磨炼,脸皮厚了许多,也不怕赶,反而笑道:“掌柜的怎知我们今天不是来买东西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和其奴和寻阳已走到一旁摩看店中挂着的几幅字画。 掌柜的见状,只道她二人今天真的请了高人前来,忙换了副笑脸,就要走过去介绍。林儿忙抢道:“不如掌柜先给我介绍几幅字好了。我买来送阿兄。”掌柜一听便知林儿是个“生虎”,啥也不懂,心中捉摸着好好宰她一笔,便引她去寻了几幅字来看。 这边寻阳则在和其奴的掩护下拿起几张字仔细验看起来。没过多久,寻阳小声道:“这些全是描摹的,都是今人之作。” 和其奴神秘一笑,忽地提高嗓门道:“奇怪了,这店名取得好,却没见到大小二王的真迹嘛。” 那边掌柜虽在给林儿介绍,余光一直盯着这边,听到和其奴的话,忙扔下林儿跑过来道:“客莫急啊,看看这个,能上贵客的眼吗?《中秋帖》,王子敬的。”说着顺手拿起一卷帖就要递到他手。 那和其奴伸手去接,刚一碰到帖子,手一用力,便听“次啦”一声,帖子被两人撕成了两片。 掌柜的先是一愣,旋即睁大了眼,怒道:“我三百金收的帖子,就这样被你毁了!说吧,怎么赔?” 谁知和其奴却全不在意,懒然道:“威胁我?” 掌柜的见他此状,忙回头唤弟子:“快去叫人来,这有人来砸场子。”那弟子应声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带了几个人拿着木棍冲进店中。掌柜道:“阁下还是识相点,赔钱走人为好。省得大家伤了和气。” 和其奴装出一副很怕的样子,说道:“我也要叫人。木兰女侠,帮忙啊。” 他刚喊了一声,就见木兰的身影蹿进店中,在那几个弟子身边转了几圈,来到和其奴身边站定。这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等众人反应过来,定睛细看,才见那几人手中的木棍已全到了木兰手上。 掌柜见状,不由全身一颤,说道:“几位大侠,小人是诚实的买卖,一向本分,与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几位何故与我为难呢?” 不光是他,就连林儿几人也是第一次见木兰的本领,同样的一番惊讶。和其奴张大了嘴道:“高手高手,真正的高手。我这帮手找得有点过了吧?” 木兰不怒自威,说道:“该干吗赶紧干吗。我只做这么多。” 和其奴忙道:“遵命遵命。”说着拾起半片帖子,懒然道:“掌柜说自己本分老实?那你倒说说看,王子敬的字可有这般潇洒飘逸?” 掌柜脸色微变:“阁下什么意思?” 和其奴道:“晋时的笔硬,写出的字精密渊巧,然而常有贼毫。你这字气韵鲜润、行气贯通,显非王献之所用之笔所能书写。如果我所料不差,你这个字恐怕是从太白山收来的吧?” 掌柜道:“行行行。今天算我认栽,遇到了行家,你几位请吧,钱我不要了。” 和其奴道:“掌柜何必这么急呢。我们今天来,不是来砸场子的。在下知道,仇池国远离江南,轻易收不到名人字画,这尺牍行也不易做,所以我们来是希望与掌柜的多有合作。” 掌柜心中犹豫,说道:“几位不如移步内堂叙话。”便命弟子们收拾店堂,自己先进了内屋。 林儿过来小声对和其奴道:“你行啊,把那掌柜说得一愣一愣的。” 和其奴尴尬道:“主母过奖。只不过以前了解过这方面的情况。这些尺牍行的最怕让人知道他们作伪的事,所以不出狠招,他们不会低头。” 寻阳奇道:“我还是纳闷,你说从太白山收的,是什么意思?你这么懂字,还找我来?” 和其奴道:“我哪里懂啊。只是听说太白山药王坛最近卖出来一种毛笔,比我们常用的要柔软 很多,写出来的字也更圆润。公主刚才说是新活,我就猜是这个事,所以拿那话去唬那掌柜。” 四人边说边到后堂,掌柜已备了茶候着。等众人坐定,掌柜便问:“阁下说的合作,不知是什么意思?” “合作的方式,其实我家主母已向掌柜介绍过了。” “典质行对我有什么用?” “尺牍这一行,要从外行变内行,少不得要出上点血本。掌柜以次充好,想必也是不得已。自己的钱花光了,问亲朋好友都不肯借,对不对?” “阁下真是说到小人心里去了。” “掌柜的如果信得过在下,不妨到典质行去试一试?拿你这店中的几件真品去质押,换来了钱才能收更多值钱的字画,不是吗?” 掌柜的沉吟半晌,忽的下定决心道:“好吧,就去试试。” 林儿听他说出这话,憋了这么多天的一口气终于宣泄出来,不由得欢呼了一声。 第十五回密报 林儿立刻就带了那掌柜去典质行。一进门,林儿就叫道:“师父,贾人我给你请来了。”那司马道寿正与掌柜在内堂闲聊,听林儿进来,忙出来相迎。林儿将尺牍行掌柜介绍给司马道寿。司马道寿先是一惊,随即转头对掌柜道:“你来介绍一下我们的基本情况吧。”掌柜便引了尺牍行掌柜到一边去坐下聊。 司马道寿对林儿道:“辛苦女公子了。真没想到,我们第一桩买卖竟是女公子介绍的。” 林儿笑道:“没什么啦,都是我的朋友们帮忙。师父,我们进里面聊吧,还有些事想请教你。”司马道寿忙引了林儿等人进到内堂。 林儿一坐定便问:“师父,还是上次那个问题,你不肯说,但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司马道寿犹豫道:“女公子为何一定要问这个呢?” 林儿道:“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咱们就坦诚相见吧。实不相瞒,我们正在调查是谁将上邽县最近即将征讨吐谷浑的消息传了出去。我知道,师父已经派了人去上邽购买荒废的土地,而且出手相当惊人,对吧?” 司马道寿惊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林儿道:“我们是上邽县令的人。从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件事背后可能有很复杂的利害纠葛,我担心师父你们也是受害者。” 司马道寿见她一片真诚,对她说的也信了几分,这才说道:“好吧,我告诉你。” 于是他缓缓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现在大宋朝廷乱得很,很多地主大户都被赶了出来。我们这些本分的买卖人,只能千里迢迢来到仇池这个还算安定的地方。我们在大宋的时候做的就是典质行的买卖,自然也想到把这买卖搬到这边。” “等等,”林儿忽然打断道,“师父你们在南朝就做典质行?这是你们自己想到的?” 司马道寿道:“我们哪有那能耐。不知女公子有没有听说过这当今天下有七大族宗的说法?” 林儿想起了郝惔之曾讲到过,点了点头。 司马道寿道:“大宋新任彭城太守王玄谟便列七大族宗之一,代表的是太原王氏,当今在大宋信徒极众的南天师道便是由他所创。这典质行则是他座下四大弟子之一徐湛之的杰作。我等师兄弟就是徐师座下之人,正是他让我们来仇池推行典质行的。” 林儿点头道:“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我以前只听过这七大族宗的名号,但对其中渊源了解不详。关于七大族宗,师父还能多讲一些吗?” 司马道寿道:“其实我知道的也很有限。大家都说他是七大族宗,可这七大族宗是哪七位,也没几个人说得上来。” 林儿心想:“想来这些人都是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轻易也不能让普通人见着。不过,对于整个事件,我们的了解倒是越来越深入了。”便道:“师父你继续说典质行的事吧。” 司马道寿续道:“做典质行,一开始总是很困难的。所以我们首先想到做一些其它买卖来贴补。没想到,这仇池国因国主喜好商贾,买卖大多是专营,侯家堡、圣水院这样的大贾霸占着绝大多数的买卖,我们外来的根本没机会。前段时间,我得到密报,说上邽县最近有一个重大的机会。我一问才知道,原来那里的土地因常年盗寇猖獗,荒废十分严重,最近国中突然决定要征讨吐谷浑、摆脱匪害,还向北朝要了新的县令来此,大有励精图治之意。既然如此,我们岂能坐视,所以我的族兄灵寿就雇了一些流民去那里买地,我想你们应该也知道他们吧?” 他说到这里,林儿很自然地点点头。但在众人心中,现在最感兴趣的,却是司马道寿跳过的部分——谁提供的密报? 林儿用眼神示意和其奴,和其奴立即领会,说道:“司马掌柜,你的族兄司马灵寿我们不但见过,我的一个朋友还被他们打了呢。所谓不打不相识,现在我们和司马掌柜不也成了朋友嘛。” 司马道寿道:“原来是这样,那天灵寿来给我说了这件事,我还怪他们鲁莽,无故得罪官衙做什么。现在看来,都是一场误会。什么时候见了你那位朋友,我亲自给他道歉。” 和其奴道:“好说好说。我这位朋友现在正在当英雄呢。”说着他自己不由得一笑,续道,“司马掌柜讲的,对我们十分有用,当然,如若你能告诉我们,那个给你密报的人是谁,我们会感激不尽的。” 司马道寿摇头道:“那不行,这是绝密的事情,很抱歉不能告诉你们。” 和其奴道:“掌柜你也看到了,你与我们合作,我们就能带来商机给你。同样的,我们以后还会在上邽县有广泛的合作……” 他没说完,司马道寿抢道:“很抱歉,哪怕我将本钱都赔光,也不能说出那密报之人。” 和其奴闻言,忽然转换表情,一抱拳道:“好罢,那少不得只好我们自己动手去查了。” 司马道寿见他表情诡异,倒并不理会,只道:“请便。” 和其奴便起身要离开,林儿还想说什么,被和其奴使了个眼色,也就知趣地起身告辞。直到走出门,林儿方道:“姓和的,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和其奴脸上露出一丝奸笑,说道:“那自然还得麻烦木兰女侠了。” 木兰很干脆地道:“又帮你挡架?没门!” 和其奴赔笑道:“不是不是,不是替我挡架,只是监视这个司马道寿。刚才我丢下一句‘我们自己去查’就走人,想必这司马道寿一定会跟他的党羽会面来确保安全。” 林儿道:“你这么有把握?” 和其奴信心满满地道:“刚才听这司马道寿说话,感觉他是一个小心谨慎之人。这样的人,往往都会栽在这个小心之上。” 林儿啧啧道:“姓和的,你对人的本性了解够透彻啊。”她撇了和其奴一眼,转头对木兰道:“那就麻烦你了。”木兰道:“主母放心去就是。”林儿点点头,便和寻阳、和其奴返回鲍府。 林儿将今天的事和令晖说了:“那司马道寿真是奸猾,说的都是无关紧要、一查便知的事,关键的就直接跳过去。” 令晖笑道:“这是难免的,出门在异乡经商,总是要小心为上。我倒觉得,这样的人反而可以当成朋友,因为他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现在只希望木兰姊盯梢能有所发现就好了。” 她刚说完,寻阳忽的“扑哧”一笑,林儿忙问:“怎么了?”寻阳道:“我想起陶公子去盯南朝人结果被打的事了。”令晖一听,也是一笑,不过笑容中却流露出一丝担忧:“不知道陶公子现在还好吗,见到檀阿兄没有。”寻阳忙道:“鲍小姑,是我失言了。”令晖微微一笑:“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陶公子和檀阿兄都会平安无事的。”引得寻阳也跟着担心起来。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四卷 自有巾帼(16-21) 2024年3月24日 第十六回诗语 十日之期一到,鲍府早已准备就绪,所邀之人也是如约而至。林儿陪着令晖与鲍照一道去会客,其余诸人则在后堂观察。 林儿偷眼观看来人,都是一些贾人、掌柜模样的,唯一认识的,就是云雾村的白村长和侯家堡的那位美少年陈庆之。鲍照请陈庆之坐了上首,其余人等一一落座。陈庆之看了一眼在旁侍候的令晖,说道:“鲍小姑也入座吧,今天没有外人,都是自家人。”鲍照便指示道:“那小晖坐下首陪诸位兄长吧。”于是林儿推着令晖的行椅入了席。 陈庆之又看向林儿,道:“这是鲍小姑的侍女吗?以前没见过。这公子漂亮,连带侍女也跟着不俗啊。”鲍照应付道:“对,新来的。”陈庆之“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林儿心道:“你们这些大人,真是记不住我们这些小人。大家同样是在诗会见过,可阿兄那次在紫柏山一碰到高长恭,就立刻被认了出来。而这陈庆之曾两番与我们相见,他却完全不认识我们。”她心中这样想着,忽然对高长恭少了一丝厌恶,而陈庆之在她心中的形象却被破坏了。 众人说着话,下人已将冷菜端上。陈庆之道:“鲍小姑对饮食极有研究,今天我们可要好好品尝品尝。”令晖道:“陈公子平时山珍海味,恐怕我们这里的粗茶淡饭不合你的口味。”陈庆之笑道:“我们家那些厨子都是俗人,岂能和鲍小姑比。” 不多时,下人就端上来第一盘热菜。令晖介绍道:“陈公子是文武全才,小女斗胆,今天这菜便以诗文命名,还请陈公子品鉴品鉴。”陈庆之拍手道:“妙得很,妙得很。那今天这菜可就别有一番味道了。不知鲍小姑这第一道菜唤作什么?” 令晖微微一笑道:“渔夫养鹰布天网。” 众人一看盘中,乃是高汤作底,中间一只肥鸭,周围一圈海带丝。白村长首先赞道:“妙哉,带丝配鸭肉,取了个这么风雅的名字,鲍小姑不愧为仇池第一才女啊。”席中人也纷纷称赞,唯陈庆之笑容有些僵硬,口中喃喃道:“这名儿怎么有些怪怪的。”令晖看在眼里,知道妙计得售,用眼神示意林儿将余菜一一送上。 不多时,第二道菜便跟着上来。白村长首先尝了一下,说道:“嗯,这是狗肉吧?” 令晖笑道:“是啊,所以这第二道菜名字不大好听,叫‘善士割肉饲恶狼’。” 她菜名一报,陈庆之脸色陡变,刚要伸出的筷子也缩了回去,只是端起茶杯狂饮。令晖见状,戏道:“陈公子怎么了?是这名太粗俗了吗?”陈庆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名字很好,就是有些怕人。”令晖笑道:“林儿,快给陈公子斟酒,喝点酒也就不怕了。”林儿答声“是”,便过去给陈庆之满满地斟了一杯。 这时候,第三道菜上来了。那白村长似也察觉了席中的尴尬,不敢先伸筷了。鲍照则道:“大家赶紧趁热吃这长寿菜,乌龟炖小龙,可是大补啊。”白村长还是试探性地问道:“不知这道菜又叫什么?” 令晖笑道:“这名有些得罪人,众位叔伯可别传了出去才是。叫做‘官惧上官官有道’。” 众人都感不解,这菜名着实有些奇怪,回头去看陈庆之。只见他脸色铁青,手里握着林儿适才倒满酒的杯子,不发一语,似心有所思。 当此时,第四道菜热腾腾地端了上来。白村长赔笑道:“我看我还是不问这菜名了。鲍小姑这些菜真真吃得不轻松啊。” 令晖笑道:“其它菜不吃也罢,这道乌鱼烩海参可是我精心准备的,从千里之外送来的食材。名字呢,也是我和几个朋友共同讨论出来,叫做‘贼喊捉贼贼无常’!” 她话音刚落,陈庆之手剧烈一颤,杯中的酒全撒在了身上。鲍照忙起身道:“林儿,快给陈公子擦擦。”陈庆之跳起身来,辞道:“不用了不用了。正好在下一会儿还有些事,这就顺便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失陪诸位了,各位慢用。”说着急匆匆离席而去。 鲍照见他离去,又重新回到席中,招呼众人饮食。不过陈庆之这一去,引得众人都有些狐疑,也就各怀心事,席中再没什么话语。直待热菜上毕,白村长便当先起身道:“鲍兄、小姑,今晚叨扰了。在下这就告辞。”引得其余诸人也纷纷相辞。鲍照也不挽留,起身送出门去。 直待众人一走,后堂中和其奴拍着手走了出来,说道:“妙哉妙哉。今天这回目真可叫‘鲍小姑笑里藏刀,陈公子花容变色’啊。” 林儿也兴奋地道:“你们没看到,刚刚那陈公子的手,被阿姊说得一直在抖呢。我看他撒酒也一定是故意的,真没想到还能看见陈公子这么狼狈的模样。”她说完,引得众人一阵欢呼。 令晖道:“陈公子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我说出第一句他就立刻有反应,我想他可能也已经得到一些关于我们的情况。”众人纷纷点头。 这时鲍照送完客回来,脸色却并不好看,说道:“小晖,看来这侯家堡果然是做贼心虚。” 令晖亦是叹道:“唉,我和陈公子还是多年的诗友,没想到他竟会害我们。不过其实我早该想到的,陈公子当时能那么快就查出许穆之两个僧人的消息,分明就是和他们有关联。我真笨,若不是檀阿兄想到侯家堡的问题,我还被蒙在鼓里。阿兄,你要给几个兄长好好商量一下对策了,我想,咱们这次打草惊蛇,先别急着行动。等檀阿兄回来,一定能商量出一个万全的法子,将他们一击致胜。” 林儿道:“阿姊说得没错。咱们现在就安心在这里等木兰阿姊,她一回来,我们立刻回上邽组织乡勇、攻打吐谷浑,把阿兄接回来!” 众人在鲍府又待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上,林儿等人正与鲍照一家吃早饭,木兰突然回来了。 林儿忙问:“木兰阿姊,这么多天真是辛苦了。有什么发现吗?”木兰喝了口水,便说道:“嗯,昨天夜里,司马道寿独自一人出门,在城西一家客栈中与一个人会了面。”林儿道:“看清那人样貌了吗?”木兰点头道:“是一个僧人。” “僧人?!”众人都是一惊。 和其奴道:“那人长什么样子?”林儿道:“姓和的先别急,等木兰阿姊休息一会儿,咱们就拿出我们的独门本领来。”和其奴奇道:“独门本领?是什么?”林儿神秘一笑道:“嘿嘿,一会儿你就晓得啰。”引得令晖啐她道:“这小女净会夸大。” 这“独门本领”自然就是他们在药王坛研究出来的、通过人证的描述画出罪犯相貌的本事。自那之后,令晖又经过多次磨练,已几近完美。其兄鲍照见小妹这般熟练的技巧,也忍不住赞了一句“妙哉”。 于是,就在木兰的描述下,令晖便渐渐地摩出了那僧人的相貌。待她停笔时,众人定眼一看,林儿与和其奴不禁同时惊呼出来:“李峻!” 第十七回设想 这一惊可当真是非同小可。 林儿沉思了一阵,便即说道:“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既然那许穆之手上有南朝的腰牌,而他又和紫柏山是一条道上的,那紫柏山和南朝人有关就不奇怪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整个事件的脉络就逐渐清晰起来。” “一开始,我们在紫柏山查到的情况是,在这仇池地界,紫柏山和太白山有着很深的仇隙,所以紫柏山就让许穆之去到河东,谎称自己是太白山阿育王寺的弟子,利用香皂在河东作乱、并冲撞衙门,从而吸引了北朝朝廷注意。不出意外,朝廷在铲除其邪教后,一定会对阿育王寺产生警惕,这正是许穆之引起河东之乱的目的。可是,我们一直不清楚,他们做这些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许穆之要花那么多时间跑到河东去诬赖阿育王寺呢?现在有了南朝人这条线索,我们就可以合理地假设,这是南朝人在幕后指使。至于其中的缘由,如果大胆一点设想,这可能是因为太白山药王坛的那些技艺,它们不仅可为商贾提供丰厚之利,同时也有像木鸢这样的战争利器。如果这些利器为北朝所用,自然能极大地增强其军的战力,从而影响南朝人的安全。所以南朝人就利用了紫柏山和太白山的矛盾,秘密挑起双方的倾轧和陷害,而司马道寿很可能就是南朝人派来仇池执行这一任务之人。” 她说到这里,众人都情不自禁地脸露笑意。当初羽、林等人一路从河东到仇池,从太白到紫柏,目的都是要调查河东乱局背后的秘密。如今,有了南朝人的这条线索,所有事情都变得合理起来。大家不自觉地,也松了一口气。 唯和其奴却道:“可怕可怕。这李峻我以前也经常见到他,真想不到他竟然与南朝人有秘密往来。老夫竟看走了眼,唉。” 林儿道:“紫柏山要做这些事,当然是秘密进行。你和高长恭都是局外人,哪会了解到这些事。” 一边说,林儿又不禁皱眉道:“其实我们也都是局外人,这里面还是有许多问题不清楚。比如,侯家堡在其中起什么作用?按道理说,他泄漏征讨机密,自然是对南朝人有利的,莫非他才是事件背后的金主?如果真是这样,那侯家堡就是罪魁祸首了。” 木兰则茫然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林儿这才想起两位新伙伴还不知之前的事,忙将紫柏山的遭遇跟木兰和寻阳讲了一遍。木兰犹疑地道:“要不让我再去紫柏山调查一下?” 林儿摇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事情查到这里,我总感觉已经在触及一些我们想要知道的核心机密了。与此同时,我心中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木兰阿姊还是留在我们身边更好些。当下我们还是先回上邽,把征讨之事解决,再谈后面的计划吧。”众人也就点头称是。 林儿又回头去看鲍照,却见他正茫然若有所失的模样,想来他也没想到会遭遇这么复杂的局面,便道:“鲍兄长不必担心,事情虽然复杂,但一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鲍照却似没听到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思考着什么。 林儿也不再管他,便告了别。于是,一辆行屋又载了林儿、令晖、寻阳、木兰,由和其奴驾着,风尘仆仆回到上邽县衙。 刚一进衙,就见兰英和韩均两个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林儿过去拉住兰英,问道:“阿嫂这是怎么了?” 兰英忙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交给林儿,说道:“这是牛盼春派光子送来的信。林儿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吧,他对羽弟很重要。可现在羽弟却又不在,这可怎么办?” 林儿接过信来,抿着嘴道:“这千钧一发时节,他来凑什么热闹。光子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兰英道:“说是给羽弟找了两个帮手,让羽弟自己去寻觅。” 林儿边听她言,边将信打开来粗粗扫了一眼。看毕,却见她眼睛突然睁大,有些不忿地哂道:“这时候来这封信,这不是让我徒增烦恼吗,这牛盼春还嫌我们这头绪不够乱呀。算了,远水如何能救近火,眼下哪有空闲去寻人,等以后再说吧。”说罢她小新将信揣入了怀中。 那边厢,韩均一见木兰回来,便忙着上来搀扶,一副深情地道:“小君,你可算到了,想死我了。你要再不回来,我就想直接去汉中找你们了。”木兰看了韩均一眼,道:“几天而已嘛,看你这样子。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啊?”韩均道:“说起来,那个陶公子可真是英勇啊,把那家掌柜吓得连声说:‘今年这是怎么了,人都吃豹子胆了吗?前几天才来了个不怕死的,今天又来一个怕不死的。年纪轻轻,都活腻了吗?’”他学得惟妙惟肖,众人都觉有趣,唯独木兰道:“我问你的事怎么样了,你说人家做什么。” 韩均悻悻地道:“我不是想哄哄你开新嘛,那侯家堡我去过了,里面森严壁垒、错综复杂,也不知道都藏了些什么秘密。”木兰道:“那你查到什么了吗?”韩均摇摇头道:“我在里面险些迷路,也不知从何查起,又怕陷在里面,只好出来了。”木兰叹道:“早知道就我去了。” 林儿则道:“木兰姊别怪二郎了,侯家堡这样大的财势,他那堡中定然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二郎能全身而退已经是明智之举了,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问一下主公出兵的事。”和其奴道:“我陪主母去。” 两人刚要走到前衙,却见苻达正气轰轰地走过来,林儿忙问:“主公怎么了?” 苻达见是林儿,忙转换笑脸道:“檀小姑,你可算回来了。别提了,新来那个队长真要把人气死了。” “怎么回事?快说说。” “新来的队长名叫杨顺。据县丞讲,他是国主杨难当的小儿子,以前数次出兵这爷都是主要军长。此人天性马马虎虎、慢慢吞吞。这不,他来了这几天,每次操练一定迟到,而且吊儿郎当,以致他带来的手下都是些酒肉之徒,这哪里能打胜仗啊。” “竟有这种事,主公带我去见识见识这位爷。” “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会儿,他还不知在哪鬼混呢。” 林儿转头问和其奴道:“那我们怎么办?阿兄交待的事也做不了了呀。”她说着,没等和其奴回答,忽道:“等一下,阿兄留的纸条还有一张没看呢。”忙从怀中拿出最后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出兵遭遇困难时拆看”,便拆开来,上书:“上邽盗寇多年难除,自因仇池国兵难堪大用之故。故此仍须你来带领乡勇做主力,给官军找个不要紧的去处即是。” 林儿将纸条递给苻达、和其奴看过,问道:“姓和的,你有什么想法?”和其奴摇头道:“小的智计有限,于这出兵打仗更是一窍不通。我想还是请鲍小姑来出谋划策吧?”林儿道:“那好,我们先在就去。” 后堂中,兰英正在和令晖说道檀羽和陶贞宝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兄弟。 林儿进屋将苻达的话重复了一遍,又将檀羽第三张纸条交给令晖。令晖看过之后,又递给木兰,说道:“打仗这事,得木兰阿姊领军,看她怎么想?” 木兰想一想,说道:“我与郎君本就是行伍之人,让我们领兵打仗,本来不是问题,我自当承担。只是我在渤海只学了剑术,这行军方略丝毫不懂,怕白白害了手下的性命。” 令晖道:“这却如何是好?我们这几个小女,平时就更没想过要运筹帷幄了。不如就想想还有哪里可以去搬救兵吧。” 她没说完,就见众人脸上都是忧色,忙住了口。原来房内之人,除了逞嘴上工夫的和其奴和难堪大事的韩均,尽是一众女流,哪有什么谋略。 谁知林儿见众人犹疑,不服输的劲却上来了,毅然说道:“谁说我们小女就不能运筹帷幄,我林儿今天就要逆天改命,领着我们这些巾帼英雄保一方平安!”言语中竟有几分男子的豪气。 众人中兰英先道:“小妹的气魄和羽弟真是一模一样,难怪是一母同胞。羽弟以前也教我读过一些兵书,小妹如果需要,或许能帮得上忙。” 林儿拉着她手,深情地道:“阿嫂对林儿最好了,有你帮忙,我就有信新了。” 木兰也道:“既如此,木兰全听主母的号令。”引得令晖、和其奴纷纷附和。 林儿道:“那好吧。姓和的去请主公集合众乡勇,顺便通知那个杨顺,就说明天卯时三刻在校场点兵。我自有见解。”和其奴答声“好”,转身去了。 林儿继续安排道:“不管乡勇有几人,都由木兰阿姊带领,二郎充当斥候,阿嫂和阿姊与我共同坐镇中军指挥。” 刚一说完,寻阳忙问:“我呢?” 林儿道:“寻阳姊就在衙中静候我们的佳音吧?” 寻阳听她此言,竟险些落下泪来:“让我也跟着去好不好?” 林儿安慰道:“可是战场上生生死死,可不是好玩的……”她说到一半,却见寻阳已经泪流满面了,哪里还狠得下新来,只好说道:“好吧,大家一起去,我们檀家的女将,一个都不能少!” 第十八回整兵 次日一早,林儿便抖擞精神,头上的辫子也放了下来,登时显出许多英气。卯时刚过,林儿与木兰夫妇来到校场之中。 从檀羽传信苻达,让他募军备战到现在,也有许多时日。苻达当真是把这事放在心中,虽战乱萧条、兼有南朝商人雇去许多游民,竟也募到了上百人之多,其中大部分都是因战祸而闲下来的佃户。这时时辰未到,就已来了不少人,唯独官军却一个未至。 直到卯时三刻上,众乡勇已全部到齐。由于苻达已经按正规军的标准训练过这些乡勇一段时间,此时列队完毕,倒是颇有一番气象。只是他们手上拿的武器太不正式,不过都是些锄头、钉耙等物。至于官军,则稀稀拉拉站在一边,不停地打着呵欠。 林儿也不去管官军,只对乡勇们说道:“各位乡亲,本县的贼寇祸乱已有许多年头了。国中数度派兵征讨,未获寸功。究其原因,自是官军远在汉中,感受不到我上邽父老所受之苦。而今,新县令上任,首件大事,就是要肃清匪患,还我上邽长治久安。”她说得义正辞严,乡勇们似并不买账,心想这小女是谁啊,怎么今天来训话的不是县令。 林儿自然明白众勇的心思,续道:“小女姓檀,是本县军师的胞妹。檀军师临时有事,不在县中,托我替他完成征讨大任。这位木兰女侠是我义姊,武艺高强,在渤海高氏中颇有名气,此次就由她来统率你们。下面让她说几句。”说罢,她小声对木兰道:“众乡勇见我们女子,心中必定不服,木兰阿姊要给他们一点苦头才行。” 木兰点点头,走入场中,对众乡勇道:“老伧们,我知你们必定心有不服,一定在想,这女子是谁啊,凭什么统率我们。那好,现在你们大家就尽管向我身上招呼,若是能沾得我的身,我请他喝老酒!”她的言语中自有一股子江湖的豪气。 众勇中就有胆大的,叫道:“美人,这可是你说的,输了可别赖账。”说着举起手中的钉耙扑了上来。木兰笑道:“赢了再说。”只见她身子一挪,就到了那人身后,左手在他背上一拍,那人应声前扑,登时倒了个狗吃屎的模样,引得众勇一番大笑。 木兰道:“还不错,没有飞出去。还有谁来?”又有几人也顺势冲了上来,木兰仍是脚步轻盈,四下闪躲,那几人被她转了几下,便撞在了一处,弄得头破血流。 林儿见状,出言阻道:“好啦,我想大家也见识了木兰女侠的武艺,从今往后随她指挥,当无异议了吧?”众乡勇何曾见过这样厉害的江湖豪侠,自然是心服口服,齐声高叫起来:“木兰女侠、木兰女侠……” 木兰走过去扶了扶撞破头的几个乡勇,问道:“你们几个练过武吗?”一人回道:“小时候练着玩的,和木兰女侠比自然不值一提。”木兰伸手点了八个人,道:“你、你、你……你们几个人做檀小姑的贴身护卫,保护几位小姑的安全,不得有失!”那八人连声允诺。 林儿微笑着走过去,给那几个撞破头的乡勇敷上了止血药粉,那几人立时血止痛住,连连谢恩。 林儿道:“各位乡亲,大家都是世世代代在这上邽居住,这一方的平安,也是大家的心愿。这次由木兰阿姊领着大伙一起同心协力,定奏凯功。小女略会些岐黄之术,自当尽己之力,保诸位性命。” 她说完,众勇又是齐声呼喊:“檀小姑、木兰女侠、檀小姑、木兰女侠……” 正喊着,一个军官模样的,领着几个官军走进校场。那军官在后面道:“嚷什么呢?”苻达见来人,到林儿身边小声道:“这就是那个杨顺。”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林儿道:“知道了,我自有办法应对。”转身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对杨顺道:“杨队长,小女檀林有礼。”那杨顺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斜眼瞄着林儿道:“你是谁?女子不在家里绣花,跑这校场来做甚?” “我阿兄是本县的军师。兄长不在,他的事只好由小女代劳了。” “你们这县真有意思,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新招募来的乡勇,自然是要稍加训练才能投入实战的嘛。” “我却听说你们聚在这里,是要准备出兵征讨吐谷浑了?” “没有的事。这征讨的主力是官军,拿主意出兵的自然是队长你了。我们这百十号人的,能有什么能耐,顶多在你的鞍前马后跑跑腿,给你做做侦察、运送的任务。” 杨顺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也好,就由着你们自己去玩吧。出兵之事,须等国主之令,方可动身。” 林儿笑道:“那是那是,自当听国主之命。这几日小女就派几个人出去替队长打打前战,把地形侦察妥当,大军停拔位置也要善加勘察,以期大军到时,少却许多烦恼。” 杨顺道:“你这小女倒挺懂事,比那个县令好多了。哈哈。”说着,就带了官军转身离开校场。 乡勇们似也听见了林儿刚才的话,纷纷询问道:“咱们到底是去做什么?”林儿神秘一笑:“名义上是去侦察匪情,但实际的,诸位只管听木兰女侠指挥便是。”又对木兰道:“木兰阿姊,你要赶紧给他们讲讲军中要注意的事宜。我这就回去布置,明天是重阳节,等过完重阳我们就出兵。”木兰抱拳道:“主母尽管放心。”林儿点点头,回县衙去了。 发·*·新·*·地·*·址 衙中此时已在热议地形之事。待林儿进来,兰英便问道:“校场顺利吗?”林儿点点头,走到几人正在研究的一副地图旁,问道:“那吐谷浑的坞堡所在的位置、我们的出兵路线,都调查好了吗?” 兰英指着地图道:“这是主公送来的地图。小妹你看,在这陇山之中,山岗错落、河道纵横,虽然主公这段时间多方调查,但现在仍然不清楚吐谷浑坞的具体位置,只知他们常在这三座山之间活动。” 林儿看看她指的地名,分别是龙头、仁寿、火炎三山。 兰英续道:“兵书上说,大军驻扎以居高临下为宜。这龙头山之前有一座案山,渭河分两道绕案山而过,咱们的人马可先到这案山中扎营。因为那三座山一路往东,都在这案山汇聚,可以说是咽喉之地,并且这案山上还有一座道观,在这里驻扎是再好不过了。” 林儿道:“阿嫂所言有理,我看此计可行。” 次日重阳,正是乡中宴饮时节。林儿便让兰英和令晖准备了一些好吃的,犒劳即将出征的乡勇。 重阳之夜,县衙内并没有张灯结彩,取而代之的是聚散无常的凄凉和即将出征的悲壮。兰英是一个已将感情倾注到做饭中的庖厨,众人吃起来也就格外地多了一分忧伤。 林儿特意过去拉住兰英的手道:“阿嫂,就要打仗了,相信阿兄也很快就能回来的。” 兰英微作一笑,说道:“以前在赵郡时,重阳宴饮是赵李各族人联系的最重要活动,羽弟他们这些赵李俊杰,都是宴饮时玄谈的风云人物。然而今年,是我第一个没有羽弟的重阳日,可也是我第一次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帮助羽弟了。” 第十九回埋伏 重阳一过,木兰首先领着百十人的队伍,悄然开到那案山中驻扎。林儿也率众人及木兰为其挑选的八个护卫扮作信众,来到案山之上。 走之前,寻阳不无担心地问兰英:“兰英阿姊,这贼人就在龙头山中,那儿与你要去的案山就一水之隔,你怕吗?” 一说起打仗,兰英脑中便自然浮现出儿时双亲被害的一幕,好在已过去多年,回忆也渐渐淡去,只是说道:“有一点,你呢?” 寻阳道:“我也有一点。可是看林儿信心满怀的样子……我相信林儿。” 那案山在龙头山主山之前,因形如案几而得名。其山由平地耸起,悬崖绝壁,本就是仙家必去之所。在这案山上,有一座修仙之人所居的迎仙阁。 林儿一行人来到迎仙阁中,见了执事的道人,说道:“我们是从汉中来的。我们女公子听闻这迎仙阁中颇有些仙气,所以特来叨扰,希望能在此住些时日,不知是否方便。香油钱一定会多加承奉的。” 她口中的女公子,自然是一身雍容气息的寻阳。执事看了看众人,说道:“你们这么多人,我要去禀告师兄才行。”林儿道:“那就有劳了。”那执事便跑进阁内。 不多时,出来一个中年道士,笑迎道:“诸位俗客,小道张甲。听说你们要在阁中借宿,那是没问题的。不过阁中客房不多,诸位只好挤一挤了。”林儿道:“好说好说。只须给我们男女各一间大房,也就够了。”张甲道:“那就好。诸位请随我来。”便领了众人来到客房,开了两个大房间给众人用。 林儿拉住张甲,问道:“听说这龙头山中有贼寇,我们住在这里不会有事吧?”张甲道:“但请宽心,俗言兔子不食窝边草。虽然这贼寇坞堡就在对面山上,但与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咱这阁中哪里还会有香客光临。”“道长说这贼寇就在对面山中?那岂不是隔山就能看得见吗?”“那坞堡隐蔽极好,倒并不知他们在哪里。不过偶尔倒是能看见山下渭河岸边进出的马队。”“哦?能否请道长引我一观?”“当然没问题了。” 林儿随了张甲,来到案山西侧。极目眺望,那龙头山的胜景便尽收眼底。只见迎面巍峨的山脉,蜿蜒着向远处伸去,越往外走,山势越高,山体也越张越开,宛如一只俯冲而下的巨龙一般,与之相比,自身所处的案山也果真不过是个“案几”而已了。龙头山两侧有两座斧劈式的山峰,据张甲介绍,这是仁寿、火炎二峰。这两峰向左右分出竟有十余里,为其内的山峰形成天然的屏障,也难怪此地会易守难攻。在这两峰之间又有一座山峰,便是主峰,这也是巨龙的“头”。从这山里流出的一条河,便是渭河,从山峰间流出又分为两支,绕案山而过,这就是进出龙头山唯一的通路。 林儿望着这般地势,心内嘀咕道:“真难怪那些贼寇选在这里面做坞堡,这可真似一座天然的城堡。这要是谁敢进去,还有能活着出来的吗?”她正想着,忽然灵机一动,心道:“既然进是进不去的,那我们何不守株待兔呢?”这样想着,便谢过张甲,回住地去了。 这时木兰得知众人到来,已到阁中相见。见林儿回来,小声禀道:“主母,乡勇都已分散到这案山中各处驻扎,不知下一步如何行动?” 林儿道:“我刚才去查看了地形,心中有了个主意。阿兄让我们试探性地攻打一下,以收打草惊蛇之效,那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打伏击了。这匪窝选得真好,如同城堡一般,而我们所处的案山就是这个城堡门前的拴马桩。你们说这伏击该如何打呢?” 兰英笑道:“我明白小妹的意思。你是想躲在这山的后面,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林儿道:“阿嫂说得不错 。那些贼寇三天两头出去抢东西,来回都要从这山下过。我们只须找个隐蔽处埋伏,等他们回来,趁其不备,发动攻击,必收奇效。”木兰道:“那我这就去组织埋伏。”便转身而去。 待木兰一走,令晖忽然说道:“看不出来,林儿还真有些大将军的风范呢。”寻阳道:“是啊,假以时日,林儿就可以指挥大军作战了。”林儿道:“哪有啊,你们别夸我了。要不咱们收拾好,来玩樗蒲吧。”寻阳惊道:“这时候还玩樗蒲,林儿可是要学诸葛孔明用琴声退敌吗?”说得大家一笑。 林儿又安排了韩均负责侦查战况,有消息即时来报,和其奴则负责军粮发放和伤兵处置,自己则真与另三姝玩起了樗蒲。 就这样直到第四天上,韩均突然来报:“适才有一个二十几人的匪队出去了。”林儿玩兴正浓,随口说道:“再探。”韩均依言又下山去。 约莫下午时分,山下忽响起喊杀之声。寻阳说道:“打起来了。”林儿却并不在意:“寻阳姊别担心,敌我双方兵力一对六,我军大优。安心玩,一会儿就可以听捷报了。”她说完,忽兴奋地一喊:“等一下,是雉,哈哈。” 正此时,韩均又进来禀报:“接上手了。他们人少,不过很彪悍,可能要打上一阵。”林儿道:“给木兰阿姊说一声,抓个领头的,其余放回。”韩均道了声“是”。 令晖有些不解:“小妹,何故如此?”林儿笑指着刚刚得的一个‘雉’,说道:“三黑两白,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局。” 兰英有些怯生生地问道:“林儿,我一直想问,虽然兵法上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可咱们在这里打了个伏击,要是贼寇大军倾巢而出,将这案山一围,咱们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啊?”她一面说,寻阳一面拼命点头,想来这几天一直存着这个疑问。 林儿又是一笑,指着桌面说道:“你们看这局面,你们都没有‘卢’,那我这‘雉’就是必赢的局。这埋伏,要的就是他们倾巢而出的效果。你们啊,就放心吧。” 第二十回军法 林儿见兰英还有疑惑,补充道:“我们在这案山中伏击,打的就是他们措手不及。贼寇并不知道我们只有百十来人,岂有贸然出击的道理。我想他们这两天必定会先派斥候来侦察,所以我已吩咐木兰阿姊一旦得胜,就立刻到渭河对岸去隐伏。我们只管在这山中岿然不动,让那些斥候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她说着,竟有点眉飞色舞起来。 令晖见状,颇为诧异,说道:“小妹平日里粗枝大叶,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诸葛孔明算无遗策了?”兰英也道:“是啊,林儿说自己从来没看过兵书,可说起战术心理却头头是道,我这些年的书真是白念了。” 林儿有些脸红起来,解释道:“阿嫂你讲的才是正统兵家之道,我这个不是,你们就别夸我啦。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带兵打仗,只是那天我突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治病开方和行军打仗有许多相似之处,都讲天时地利、阴阳五行。当一个病患来到你面前,你需要了解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是如何生营运化,然后将各种性味的药材相互搭配,从而治疗疾病。这就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在这崇山峻岭之中,要将不同军队相互串连配合,来打败敌人。所以我就是按着方剂配伍的法子来寻找这打胜仗的策略的。” 三姝一听,不由得赞道:“这可当真是闻所未闻啊。” 说话间,山下喊杀声渐渐小了。不多时,韩均回来禀道:“打完了,杀了两个贼寇,伤了数人,捉了个带头的,其余跑了。”林儿忙问:“咱们呢?”韩均道:“死了五个,伤二十三个。” 林儿微皱眉头,说道:“二郎陪我去看看吧?”兰英忙劝道:“林儿,山下还很危险,万一贼寇杀个回马枪,可怎么办?”其余人也纷纷劝止。林儿却道:“此战虽然获胜,然我军伤亡数倍于敌,若这是数万人的大战,那将是一片哀鸿。这是我的失误,怎么能不亲临战场去看看呢?”她言语中一片赤诚,作为医者,对生死的感怀,自非旁人可及。众人见她意志坚定,也就不再多劝。 林儿随了韩均来到战场。木兰果然行动迅速,这些许工夫,已将战场清理得干干净净,想必已按林儿之命,退到渭河对岸去了。林儿道;“我与木兰阿姊约定好,她在前面那座小山丘背后等我。咱们这就过去吧。”韩均忽道:“主母,要不我们兜个圈子再过去?”林儿奇道:“为什么?”韩均道:“这里毕竟是战场,人多眼杂,万一不小心暴露了行止,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也是刚刚小君给我说的。”林儿点点头:“还是木兰阿姊谨慎。可我不会武功,怎么兜呢?” 韩均嘿嘿一笑,从身后拿出一捆木块,只见他将那些木块稍一摆弄,就组装成了一个一人宽的木环。 韩均得意地道:“我有这个啊。”林儿奇道:“这是什么?”韩均道:“这是阿文给我做的,只需将这木环套在你的腰间,我就可以带着你一起走了,不用碰主母一根汗毛。” 林儿一阵失笑:“阿文平时傻傻的,还能想出这般好玩的东西?”韩均道:“还不是阿羽的主意,他让我练轻功,又让阿文帮我做这个。他说这样不仅可以带男人,也可以带着女子到处跑,而不用担心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林儿又是一阵笑,便戴上木环,随着韩均绕了一个大圈,方来到约定地点。 木兰和数十名乡勇果然已在此处,当然还有他们抓获的那个贼寇头目。不过,此时那头目正在与木兰对峙。 林儿见状,忙拉了个乡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乡勇道:“回檀小姑话,刚才我们把那个贼寇拖过来时,那竖子就一路骂木兰女侠,说她不懂江湖规矩,使阴招。木兰女侠被他一激,就给他松了绑,要来一场真正的比武。”林儿闻言急道:“刚才还夸她谨慎,现在怎么这般的不冷静了!” 这时,木兰与那头目已经摆开了架势。两人都手持一柄宝剑,木兰提着她的含光剑,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那头目则将手中剑半擎着,作抱圆守真状。两人四目对视,只一刹那,木兰手中剑一扬,顷刻就到那头目身前。只见她连挽数个剑花,全落在头目四周,那头目紧守真圆,不乱丝毫,即将第一招化于无形。 木兰不由赞道:“金刚剑,阁下是麦积山门下?”那头目也道:“好快的高氏剑法,渤海的美人怎么到这陇西之地来了?”两人一边说话,手上却丝毫不停,木兰含光剑已舞成白影,在那头目身周跳动,但始终近不得他身。 林儿见二人一时难分高下,心中不免焦急。于这武术一道,她虽有明师,但从小不喜习武,也就没能领会到这方面的精髓。刚才听木兰说,那头目使的是金刚剑,想来定是以极强的防御为胜的武功。她着急之余,医师的本能又显现出来,心中思索道:“真正无敌的防御是不存在的,太极是阴阳消长的平衡,破解金刚防御的最佳方法就是破坏这个平衡。” 想通这一点,林儿立时喊道:“木兰阿姊要只攻一点,不可面面俱到!” 木兰于酣战中听到林儿提醒,似突然醒悟一般,收起了她的剑圈,剑头直指对方眉心刺去,那头目自然地画圆拆解。木兰不等招式用老,剑一歪斜,又奔对方咽喉而去,头目前圆尚未画满,见她一变招,也跟着起了第二个圆。木兰见功效立现,故计重施,转剑照对方熊口劈去。头目被她一瞬间连变三招,画圆不及,只得横剑格挡。木兰见他招破,电光火石之间早已欺到他身后,剑一扬,已架在他的颈上。 那头目叹一口气,只好弃剑就缚。木兰收起宝剑,走到林儿面前,说道:“木兰谢主母提醒。擅自作主与俘虏比剑,请主母责罚。” 旁边韩均过去拉住她手道:“小君你在说什么啊?你这么卖命,主母怎会……” 他没说完,却见林儿脸色一沉,只好住了口。林儿道:“木兰这些日子训练乡勇,今天又伏击得胜,本是首功。但你私自给俘虏松绑,与其比武,如若败了,不仅整个战略将被暴露,我们这里上百人也休想活着回去。兹事体大,此罪不可不罚。给我杖责三十。” 她话一出,众人无不大惊。那些乡勇更是没想到在这散兵游勇中,竟有如此严厉的军法。韩均被林儿威严一震,当场傻了眼,“扑通”跪倒下去,求情道:“主母开恩,要打就打我吧。我皮厚,没事。” 谁知林儿尚未说话,木兰先道:“快起来,你当军法是儿戏吗?”又转头道:“刘乙、陈季,你们两个来打。”那两个乡勇,哪敢动手,一时愣在当地。木兰喝道:“动手!”那刘乙、陈季被他一喝,只好拿着棍棒,颤抖着走了过来。 木兰往地上一跪,卸去全身真气,任凭那棍棒打在自己背上。韩均在旁,知她不加抵抗,痛心地道:“小君你是何苦,为什么不用内力?”木兰不理他,只待三十棍受完,方到林儿面前,说道:“谢主母开恩。” 一直板着脸的林儿眼眶中已经红了,想伸手过去抚木兰的背,却被木兰拉住,道:“主母还是先看看俘虏吧?”说着对林儿默契一笑。林儿咬着嘴唇,缓缓方道:“木兰阿姊请起。搜过俘虏身了吗?”木兰道:“搜过了,没发现什么。” 林儿过去看了看那头目,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一脸忧郁,想必是这些年的战火使他多了几分沧桑。 那头目见林儿过来,说道:“这位女公子年纪轻轻,竟能一语道出破解金刚剑之法,山人佩服之至。” 林儿道:“如果我问你姓名和在山中的位置,想必你不会告诉我。” 头目道:“恐怕此时更好奇的,应该是我才对吧。你们穿着官军的衣裳,而领头的竟是两个女子。更奇怪的是,官军何时会有这样严明的军纪和知事的军官。如若官军都是这样,我们的坞堡早就没了。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二十一回血祭 林儿不怒反笑道;“你会知道的。既然如此,就只好请你在这儿待上几天了。”那头目道:“那就看你们守得住守不住了。” 林儿不再理他,转头对木兰道:“先看着他,可千万别再放了。”木兰道:“主母尽管放心。”林儿道:“战死的兄弟都安置好了吗?伤兵都在哪里?”木兰道:“尸体都停放好只等运回去了。受伤的已由和夫子将你配的金疮药发下去,并无大碍。”林儿点头道:“姓和的呢?”木兰道:“他领了几个兄弟将粮草运到对面山谷中藏起来了。”林儿道:“嗯,等他处理完,让他回迎仙阁吧。我先回去了,你们要隐蔽好,千万别暴露自己。”木兰答声“是”。 林儿这才与韩均回到案山中。林儿吩咐道:“二郎就在这上山的要道边藏起来,我想过不了多久,斥候就该到了,你要紧紧跟着他们。”韩均也应声去了。林儿这才回到迎仙阁中。 刚一进阁,就被张甲拦住。张甲急道:“公子你跑哪儿去了,今天在山下,官军和贼寇打了一仗,你没碰上吗?”林儿道:“我刚刚在后山啊,确实听到了一些动静,却不知怎么回事。”张甲“哦”了一声:“是我们阁中的弟子看到的,有一些官军抓了贼寇的三坞主。这可了不得了,贼寇必定会再来进攻。咱们阁中恐怕是他们必来的地方。” 林儿大惊道:“三坞主!那怎么办,道长,那天是你说这阁中很安全,我们才在这住的,你要负责。”张甲被她这一耍赖,只得说道:“也罢,那你得听我安排,别再乱跑了,你们几位都待在屋中,哪也别去,安心诵经打坐。你们的那几个护卫得穿上我们弟子的衣服。这样或许可保无事。”林儿道:“好的,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林儿赶紧跑回房去,将事情告诉众人,又安排八名侍卫去换了道士服装,自己房中则准备了经书蒲团和吃喝用品,准备应付来犯之敌。 刚准备就绪,韩均急匆匆跑了回来:“不好了,山下聚集了上百人的马队,不像是斥候,看样子就要往山上来了。” 林儿叹一声:“来得好快!” 韩均纳闷道:“主母,你知道他们要来?” 林儿道:“我也是才听这阁中的道士说的,木兰阿姊抓的是贼寇的三坞主,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看来我们得改变计划了。” 令晖忽道:“小妹,你说他们这样来势汹汹,必定是要找回三坞主的。如果这山中找不到,他们会怎么办?” 林儿思索片刻,惊道:“我们的官军服色他们是看到的。这里没有,必定会去县衙。”她忙转头对韩均道:“快,赶在他们之前回县衙告诉主公,让他们立即转移监牢中的囚犯,自己赶紧躲起来!”韩均立刻领命去了。 林儿舒了口气,转头对三姝道:“阿姊们,贼寇要来了,咱们开始诵经祈福吧。” 她见寻阳表情紧张,说道:“寻阳姊坚持住,千万别露了马脚啊。”兰英走过去扶住她,说道:“紧张的话就大声诵经,一定会没事的。”令晖道:“对,我们一起念。” 正说着,就听外面大殿开始吵闹起来。四姝正襟危坐,小心留意着外面的动静。那些贼寇像是盘问了一番,未有收获,又来到客房,一间一间查看。待打开四姝的房门,一个头目走了进来,仔细查看了一番,独见房内只有四个年轻女子在诵《道德经》。后面张甲上前应道:“这屋内都是普通香客,哪来的官军啊。”那头目用眼神扫了四姝一眼,见她们都是茫然无知的表情,也就离开了客房。 待匪众一走,四姝方松了口气。林儿笑道:“哈哈,咱们檀家女将不输男儿吧?”寻阳轻拍熊口小声道:“吓死了,刚才心跳好快。”被另三女一番轻笑。 直至晚间,韩均才回来。贼寇果然去了县衙,好在准备及时,他们什么也没找到。于是众人就在迎仙阁安心住下,静待局势发展,第二天安然无事。 第三天一早,众人还在梦中,忽听外面有人高声喊叫:“师姊、鲍小姑、师姊、鲍小姑……” 令晖于睡梦中惊醒过来,问道:“小妹,好像是陶公子。”另三女也同时醒了,都听出了陶贞宝的声音。 林儿忙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大声应道:“师弟,在这里。”不多时,果见陶贞宝跑了过来,见到林儿,立时叫道:“师姊,总算找到你了。三坞主呢?”林儿忙道:“木兰阿姊看着呢,咋了?”陶贞宝还没喘过气来,便道:“没时间了,边走边说吧。” 林儿也不知情况,只好领着陶贞宝来到木兰隐伏之地,带了那三坞主,往龙头山而去。 一路边走,陶贞宝一边介绍道:“你们前天抓了三坞主,他的手下哪里还坐得住,到处在找。可你们就像遁地三尺一般,完全没了下落。因为逃回来的兄弟说是官军抓了三坞主,所以三坞主的手下就去找二坞主要人。两下里本来平时就不对付,几句话不对就打了起来。大坞主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才终于同意了檀兄的建议,制伏了二坞主,并与檀兄歃血为盟,他们从此弃恶从善、不再四处劫掠。所以檀兄这才急派我来请回三坞主,此时他们就要到渭河边盟誓了。” 他话说得没头没尾,林儿听得也是一头雾水,问道:“等一下,为什么他们看到是官军干的,却要找二坞主?” 陶贞宝道:“哦,我忘了说。檀兄已经查清楚了,原来贼寇中的二坞主多年来一直与国中和侯家堡有勾结,充当他们的打手。要不你还是一会儿听檀兄给你解释吧。” 一边说着,众人已到了渭河边,果见那里聚集了许多人。当先两人,一个羌人打扮、一个文弱书生,那书生正是檀羽。 林儿远远见到檀羽,口中高声叫道:“阿兄!”脚下则飞快地奔了过去。檀羽转头见是林儿,也快步过来接住她,四目相对,刹那间竟没有一句话。 那边羌人首领也见到了三坞主,立即上前接住,便要给他松绑。后面押守的木兰看了林儿一眼,林儿忙示意她放人。 羌人首领拉着三坞主,说道:“三弟,让你受苦了。”三坞主道:“兄长,听说你要和檀军师歃血为盟,那檀军师竟然是……”羌人首领止道:“三弟,这事回去再细说。”说着转身来到早已准备好的案桌之前。 檀羽见状也走了过去,对羌人首领道:“大坞主,今天檀羽就在此立下誓言,必以我微薄之力,保众兄弟此后无忧无患、永享太平。” 羌人首领道:“檀军师大仁大智大勇之人,我信得过。来啊,上酒。”便有手下人端上酒来。羌人首领拿起一把匕首,在指上一割,鲜红的血液立时喷涌而出,全滴在酒碗之中,檀羽也过去接过匕首,割破手指,滴血入碗。两人高举起碗,用力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羌人首领哈哈大笑道:“能交檀军师这样的朋友是我一生之幸。我已命人在坞中设下酒宴,请檀军师与众家弟兄一同前往。”檀羽一拱手,道:“那就多谢盛情了,大坞主请先行一步,我随后就来。”羌人首领道声“好”,拉着三坞主当先而去。 檀羽见羌人离开,这才回头向林儿深情一笑,柔声道:“谢谢你,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林儿嘟着嘴道:“几天不见,阿兄怎么像外人了。”檀羽道:“这是真心的。若不是林儿和大家一起努力,我们又怎么能这么快就调查出那么多真相呢。”林儿闻言,便适时地抱怨起来:“可不是嘛,若不是木兰阿姊,我和寻阳姊差一点就没命了呢。”引得檀羽一阵心疼。 林儿微微一笑,这才说道:“刚才听师弟说,阿兄已经查清楚二坞主与侯家堡的关系了?” 檀羽却并不答她,只是抬头望向了远处的群山,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唔,看起来,是我们需要考虑如何对付侯家堡的时候了。”林儿见他如此,便知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也就不再多说。 正此时,她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眼神中一下充满了惊惧。 檀羽见状,忙问:“怎么了?” 林儿犹豫了一阵,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天牛盼春送过来的信,交到檀羽手上,说道:“阿兄,这是牛盼春寄来的,在我怀中都放了好几天了。” 檀羽有些不安地“哦”了一声,忙接过信来看。 然而刚看没几个字,却见他的表情从笑意变作惆怅,又从惆怅变作惊异,最后,竟仰天大笑起来,高声叫道:“天意弄人啊!” 林儿无奈地摇摇头,又将信接了回来。原来那上面写的是:“我已为你们安排了两个得力帮手,你可拿我的信去寻他二人相助,他们自会听从。这二人一个叫高长恭,一个叫陈庆之。” (第四卷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五卷 未了当年(01-06) 2024年4月1日 第五卷未了当年 第一回傲气 林儿小声道:“高长恭倒罢了,已经是阿兄的弟子。可那陈庆之和侯家堡,分明就是我们现下最大的敌人。” 檀羽无奈一笑,“真正是天意弄人,我打定了主意要好生对付侯家堡,结果其人竟将是我未来的伙伴。侯家堡做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勾当,却要我们如何与他为友。” 檀羽此时的感受,恐怕只林儿一人能够理解。当初高长恭入队时,林儿也是百般的不解。檀羽念及此处,不自禁地便将林儿揽在了怀里。 林儿知他心情混乱,也就任由他搂着,不时用小手在他胸膛上轻轻一拍,小声道:“阿兄,别多想了。不论如何,你还有林儿,还有阿嫂,还有寻阳姊,还有这么多和你站在一起的人啊。” 如若平素的一男一女这样恣意的亲昵,定会被旁人误解。好在羽、林二人的身份是一母同胞,如何亲密都不为过,别人只道兄妹情深,分别这些时日好生亲近一下也是应该的。 许久,两人方才分开,林儿提醒道:“先见见你的老友吧?”说着便把木兰引了上来。 檀羽拍拍脑袋,忙道:“是啊,我的错我的错,都被这陈庆之弄晕了。”便对木兰温言道:“我的含光女侠,多年不见,越发的英姿飒爽了。” 木兰嗔道:“阿羽,你可好,一个人就这样跑了,可把这些姊妹们担心得了不得。” 檀羽脸一红:“哪有啊,亏得木兰阿姊及时赶到,照料大家周详,等回了城里,还得好好谢你呢。” 木兰道:“这话我不爱听。咱们虽未结义,却胜似亲姊弟,现在你倒这般见外,是跟兰英那小女、还是寻阳那公主学的啊。” 檀羽微微一笑,只点头不再说话。 林儿笑道:“木兰阿姊以后得习惯,我阿兄就这样。”说着冲檀羽做了个鬼脸,续道:“好了,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麻烦木兰阿姊立刻回迎仙阁,把这里的情况告诉阿嫂她们,免得她们担心。”木兰正颜回了声“是,主母”,转身而去。 檀羽见状,取笑起林儿来:“我都听陶贤弟说了。‘主母’,这称呼很霸气啊,和夫子取得十分贴切。” 林儿喊冤道:“还不是你,丢下一堆烂摊子给我这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檀羽道:“正因为有林儿在,我才可以放心地把她们都交给你的嘛。” 林儿听他这话,嘟起了嘴。 檀羽笑道:“好啦,咱们走吧,别让大坞主等急了。”林儿道:“你要边走边给我讲这段时间的经历,一个字也不许落。”檀羽道:“是,主母。”引得林儿又是一阵埋怨。 原来,那天檀羽和寻阳在客栈中遭遇盗寇,檀羽留下三张纸条便挺身而出,独自来到前堂与一帮盗寇舌战。当时领头的,正是后来被木兰擒获的吐谷浑坞的三坞主,名唤作慕利延。 檀羽走进前堂时,慕利延正对着掌柜的大呼小叫,见檀羽出来,竟有些诧异,“哟,头一次见人自己走出来的。小子,你胆儿挺大呀。” 檀羽拉了张胡凳过来,一抖前襟,缓缓坐了下去,方才说道:“横竖都是个死,何苦做个缩头鬼。”慕利延惊讶更甚,说道:“这小子有点意思,对三郎的脾气。来,给三郎说点好话,今儿就不杀你了。”谁知檀羽却不买账,高翘着腿并不理他。 慕利延是个有心机的人,见他如此,心念一动,对手下人道:“这小子一个人跑出来,定是为了让自家妇人藏起来。你们几个到后院去搜搜看。”他一边说,一边斜眼看着檀羽,果见檀羽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只道诸位是义侠,不想白放着一个男人在此,却去欺负女人。唉!” 慕利延道:“哈哈,不拿这话激你,你小子岂肯就范。也罢,既然都这么说了,兄弟们,陪他玩几招便是。” 他一说完,几个手下就抽出刀来,欲上前与檀羽过招。谁知檀羽仍坐在胡凳上纹丝不动,只是口中说道:“打架动武,岂是读书人的所为。” 慕利延道:“哦?听这口气你这读书人必有惊天动地之才了?想必你会奇门遁甲、杀人无形?” “不会。” “那么行军布阵、纵横千里?” “不会。” “不然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不会。” 慕利延大笑道:“原来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看你桀骜不驯的样子,我还以为有什么真本领呢。” 檀羽道:“真本领没有,只是我若一开口,必叫尔等心服口服。不过我怕吓着你们,故而只好闭口不语。” 慕利延一下来了兴趣,道:“这口气倒不小。也罢,三郎就坐在这儿,看你今天如何用一张嘴让我心服口服。” 他边说,手下人边起哄,都嘲笑檀羽真是不知死活。檀羽通过掌柜家的介绍和刚才一番话,早已看清楚这帮盗寇绝不仅仅是简单无谋的氐羌蛮夷,他们有很远的志向,只是他们现在遇到了某些困难,需要智士为其出谋划策。 心中思量一定,檀羽已是成竹在胸。他道:“这位首领想来也当知道些我汉家的历史。当初秦朝末年,楚汉争雄。楚王项羽手下那是兵多将广,而我先汉高祖刘邦凭草莽起家,实力远不可及。当时二人约定,谁先打进咸阳,谁就可称王。项羽凭万夫不当之勇,一路摧城拔寨、所向披靡。而刘邦呢,只用一个郦生,便说降陈留,令西路诸将望风而降。可见,一张巧舌便可胜千万雄兵也。”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那慕利延的表情变化,见他似有所动,续道:“我观这位首领也是胸中有大志之人,只是当年迫不得已才来到这陇西群山之中。这慕容鲜卑的吐谷浑部,当年也是一支骁勇的善战之师。然而时势所迫,未能与其它慕容部一道逐鹿中原,却辗转来到了这里。试问,英雄在世,难道就要凭着打家劫舍以至终老山野吗?显然不是。要想成就大事,必学刘邦招各路贤士帐中听用,而你们,也正是在寻找这样一位贤人,我没说错吧?”他一说完,众盗寇立时紧张起来,笑容也为之收敛。 慕利延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阁下之言,一语中的。我们这次下山,正是希望延请几位足智多谋之士上山做我们的军师。” 檀羽心中一喜,果然被自己言中,脸上却不露分毫,“恕我直言,这天底下哪有你们这样来请军师的,有也被你们吓跑了。你们可听过蜀汉先主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更何况,天底下的读书人,胸中都有那么一股子傲气,宁可断头,也不能折了气节,岂是凭你武力恫吓就能得逞的。” 慕利延迭声道:“是是是,先生你不就是这样的嘛。你这一席话,果然令在下心服口服,佩服之至啊。” 檀羽心中一阵失笑,这匪首还真是好糊弄,见他刚才还耀武扬威,转眼就喜开笑颜了。那慕利延沉吟片刻,又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你是否愿意屈尊到我们坞堡中,为我们出谋划策?我愿让出三坞主给先生。” 他一说完,手下人就炸了锅:“三爷,你怎么能把位子让给这小子呢?” 慕利延道:“兄弟们,这位先生胆识过人,又能说会辩,这不正是大坞主和我所需要的贤人吗?你们不要再劝了,我已拿定主意,等回去禀明兄长,我就让出这个位子。” 檀羽听他这话,知道自己潜伏的计划已然成功,便道:“三坞主何须如此。既蒙三坞主鼎力相邀,小生少不得只好走一遭了。乡野散人,首领之位于我实无什么用处,如果三坞主真有心,不如放了后院的人吧,他们都是些无辜的客商。” 慕利延忙道:“那是那是,有幸得先生相助,真真是如虎添翼啊。我这就令兄弟们撤走。先生请这就随我走吧?” 檀羽道:“那就劳烦三坞主带路了。” 檀羽讲到这里,林儿忽道:“哎呀,原来当时阿兄是被请上山去的啊。那掌柜却说你是被带走的,害我不知偷偷掉了多少眼泪。”檀羽笑道:“那掌柜想必从没见过我这样的,一时吓到了吧。害你们为我担心,我也一直很难过的,在坞堡中我没有一日不想着你们呢。”林儿道:“好啦,阿兄总是这么认真又肉麻,你还是接着讲吧。” 第二回豢养 羽、林二人沿着狭窄的山道往坞堡中走,后面跟着一个陶贞宝。林儿道:“阿兄,你第一次被请来的时候,也是从这条路上走的吗?”檀羽道:“是啊。这龙头山地势高峻,吐谷浑坞堡就设在其林深隐密之处。陶贤弟,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有没有晕头转向啊?”他最后一句是问陶贞宝的,陶贞宝闻言笑着点点头。 林儿道:“对了,还没有问师弟你是靠着什么混入这山中的呢?总不会也被请来当军师吧?”陶贞宝摸摸脑袋道:“我可没兄长那本事。我就站出来和三坞主说,我兄长檀羽上次在这里失踪了,我是来寻我兄长的,然后我就被带到这里来了。”林儿赞道:“没想到师弟你也有一手嘛。”陶贞宝被夸得脸红了半天。 檀羽又道:“那天我刚一上山就直接被带到了吐谷浑坞堡。后来才知道,这坞堡中一共有三股势力。坞堡最早本是以阿才为首的一个羌人部落,他们世居于此,以农牧为生,靠着将山中各种蘑菇菌草采来卖到汉中等地换些日用,虽与汉人偶尔也会发生冲突,但日子总算还能过得去。直到西凉大乱发生时,一支吐谷浑部从河西被迫迁移至此,也在这龙头山上活动。由于和羌人部落离得很近,少不得双方便有许多冲突。后来吐谷浑首领慕利延和阿才达成协议,由阿才做大坞主,自己做二坞主,两家联合,把这山区中的富户都赶了出去,占了他们的地,也就成了这一代的霸主。” 林儿道:“这样啊,那慕利延后来又怎么成了三坞主了?” 檀羽道:“林儿别急,听我慢慢讲。那慕利延虽是鲜卑人,但受汉人影响甚深。早些年还在河西时,曾到麦积山上当过画壁画的僧人,自然也学了不少武艺,据说在麦积山门人中,他算得上身手了得的。后来回到吐谷浑,他很自然地就成了其部的领袖。此人可非一介武夫,他是极有眼光的一个人。当时来到陇西后,多年一直与羌族不和,所以多有主张要占领羌人的坞堡作为据点。慕利延却审时度势,认为他们主要的敌人应当是凉州的诸路豪强,而羌人一向以来也深受其害,两家正好同仇敌忾、联合起来共同抗敌,这才促成了双方的联盟。” “直到西凉大乱快要结束的时候,陇西忽然来了一支乱军,为首的名叫慕聩。这支队伍的主要人马都是麦积山下来的。这个慕聩不知从哪里得知慕利延在这一代占山为王,就派人与他取得了联系。说起来,那慕聩本也是鲜卑人,与慕利延是同族。只不过鲜卑吐谷浑各部早已自立山头,双方并无瓜葛,所以一开始慕利延并没有理会慕聩。不过在那之后,怪事就接连发生了。” “首先就是征讨吐谷浑的仇池军突然多了起来,而且这些仇池军并不去进攻那些到处流窜的慕聩人马,专往这龙头山跑,令坞堡是疲于应付。更奇怪的是,慕聩的人马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而且四处出击,像上邽及周围县乡的许多富户都被他们打得不是家破人亡就是远走他乡。” 林儿听到这里,不自禁地插嘴道:“竟有这等事!这种祸害一方的盗寇,国主竟然不管?” 檀羽道:“其实,若不是进了坞堡,恐怕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仇池军当然是两路都派了人马出战。可是只有慕利延他们亲身经历了才知道,仇池军真正有战力的军队,全都派到了龙头山这边,而慕聩那边的,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慕利延这时才明白,想必慕聩是和仇池人相互勾结上了。他想起当年慕聩曾派人来与他们联络过,于是派出使者去和慕聩重提结盟之事。此时的慕聩,可不似当年刚逃到陇西时的无助,慕利延也明白,不给他好处,他是决计不会同意的。所以慕利延才主动让出二坞主的位子给慕聩。而慕聩则看中了坞堡可以作为一个固定的据点,就这样,吐谷浑坞堡就成了西凉乱军的一个重要营地。” 林儿长吁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后面陶贞宝补充道:“外面的人,好比像鲍兄长,他们只知道有西凉乱军,几乎没人清楚大坞主和三坞主的故事,也正是因为他们都长期受到慕聩的荼毒,所以会痛恨坞堡。”林儿忽有所悟道:“这么说来,阿姊那天用‘贼喊捉贼贼无常’来敲山震虎试探陈庆之,其实是猜对了,侯家堡才是真正的‘贼’!” 檀羽长叹一声道:“不错,我一开始也是很奇怪,为什么慕聩这个乱军,从一支四处投靠的残兵败将,突然就和仇池军有了勾结。直到那天陶贤弟上山,把你们调查到的情况和我一说,一切的秘团就解开了。十年前,当时的侯家堡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富户,西凉大乱让他们萌生了乱中求利的想法。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遇到了穷途末路的慕聩,两下一拍即合,便制定了这样一个可怕的计划。侯家堡凭借自已的钱财,豢养慕聩的人马,而慕聩则充当侯家堡的打手,四处攻击异已、圈占土地。同时,他们很可能还收买了仇池国主,使其对此事睁一眼闭一眼。就这样,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侯家才成了仇池的土皇帝,可以把大魏派遣来的县官都毫不放在眼里。” 林儿道:“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主公一到任,国主就主动发出命令,要求他征讨吐谷浑呢?” 檀羽道:“这正是他们用新歹毒之处。林儿你想,咱们这位主公在遇到我们之前,是个什么样的官?” 林儿略一思索,便立时明白了:“竟然是这样!的确,国主正是急需一个像主公这样懦弱的官,这样他可以把征讨的戏做足,最后失败的责任也不在他的身上。加之主公的祖上是羌人,一旦失败,就更加百口难辩。” 檀羽道:“没错!而且更歹毒的是,他们可以利用这一次征讨的机会,吸引外地客商来做他们的猎物。林儿你的南朝师父不就是其中之一吗。洛阳的刘宝他们,若不是见多识广,恐怕也已被拉进这个陷阱了。” 林儿恨恨地道:“太可怕了,那个陈庆之,我一开始还为他叫好呢,没想到竟这般阴险。” 檀羽沉吟片刻,续道:“我先在认为,我们看到的还只不过冰山一角,这可能还是一个更大的棋局,也许连陈庆之和侯家堡也不过是这个局中的棋子而已。” 林儿想了想,说道:“是啊。我们在调查中还发先了好多奇怪的事呢。这里面的关系我早就被弄糊涂了。”说着,她将陶贞宝走后发生的事给檀羽讲了。 檀羽听完,深深皱起了眉头:“匡正乱局,这乱局也实在未免太乱了些。” 第三回山头 林儿道:“阿兄,你再和我说说,三坞主被我们擒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吧?为什么大坞主会和你歃血为盟呢?” 檀羽道:“其实慕聩一到堡中,慕利延就开始调查他发迹的原因。不过慕聩做事小新谨慎,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无奈之下,慕利延只好也带着人马四处出击,一来可以找更多的闲人入伙,二来则是监视慕聩。所以当时在古风台村,陈庆之知道是慕利延来了,就主动躲开他。这才有了我在古风台与三坞主见面的一幕。” 发·*·新·*·地·*·址 “那天一上山,慕利延就将我引荐给了阿才首领,从言谈中我很快得知了他们与二坞主慕聩的矛盾。其实阿才和慕利延都在此地生活日久,因穷困所迫才干上这勾当,他们并不愿意成天提着脑袋去杀人越货。所以从慕聩一上山,新旧人马就存在分歧。阿才首领当时正苦于此事,一见到我,自然就要询问对策。我就对他说:‘二坞主的事如何解决,就要看大坞主你希望这坞堡变成什么样子了。’阿才说:‘我当然是希望坞堡能恢复往日的安宁,还请军师教我。’我见他态度真诚,对他说道:‘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大坞主想要恢复安宁,恐怕必须要快刀斩乱麻才行。’可大坞主当时颇为犹豫,我也明白他是担心慕聩人多势众,实际上,我那话有一半是对在旁的慕利延和很有可能听到这话的慕聩说的。” “慕聩也不是省油的灯,果不其然,他在大坞主身边安插的眼线,将我这番话报告了他。那时慕聩还在山外,听到这消息立刻就赶了回来,当着阿才的面说我妖言惑众,必欲除之而后快。但说起来我毕竟是慕利延的人,他这样做实在是驳了这位三坞主的面子,双方的梁子也就这样结下了。” 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但当时的凶险林儿自然能想象到,于是说道:“阿兄,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呢。那时三坞主必定是力保于你吧,你就不怕他保不住?”檀羽笑道:“这坞堡毕竟还是三坞主的地盘,慕聩虽然人多势众,还是要顾及这一点的。” 檀羽续道:“后来的事,我想你也能猜到了。慕利延被抓获的消息一传回来,坞内就沸腾了。慕利延的手下冲到慕聩的驻地要人,结果跟慕聩的人几句话不对,双方就打了起来。慕聩的人大都身怀武艺,且战斗频繁,岂是一群乡民所能敌的。这一打起来慕利延的人立刻损失惨重。阿才首领情急之下就想到了我,连忙请我过去商量对策。我这时才亮出我的身份,并告诉阿才,三坞主是我的人抓的。” 林儿奇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兄,你是怎么知道三坞主是被我们抓的啊?”檀羽笑道:“我虽不懂武艺,但也知道慕利延的本事远近闻名,能抓住他的人一定是武艺高强者。所以很自然就想到了韩均夫妇。说起来真的是多亏了你们这擒贼擒王的计策啊,让我省了很多麻烦。”林儿瘪着嘴邀功道:“阿兄这么看不起林儿呀。虽然是误打误撞,但这临危受命、带兵出征的首功也是我的吧?” 檀羽看着她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可是在夸小林儿呢,能用行医的道理带兵打仗,真是了不起呢。以后我们林儿的檀家军一定能扬名海内的。” 他说得兴奋,林儿却惊诧无比:“我那番行医的话只对阿姊她们讲过,阿兄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我们被偷听了?” 檀羽道:“是啊,所谓隔墙有耳,真真不是虚言。我在紫柏山上就被偷听过一次,差点害了性命,这次也是如此,以后我们说话可得万分小心才是。” 林儿不禁后背直冒冷汗,说道:“看来我们在迎仙阁中的一举一动都是被人监视着的。” 檀羽道:“迎仙阁是坞堡的桥头,怎可能当中没有坞堡的人。那个接待你们的张甲就是阿才的亲信,你们在阁中的活动,他全部都记录在案,并且报知阿才。所以,对于你们抓走三坞主的事,阿才其实也有所怀疑。不过好在林儿很机警,自始至终都没有让乡勇们露过面,而你的行动又十分诡异,所以他们才没有贸然对你们采取行动。” 林儿道:“这还得感谢韩均,若不是他往返报信和那来去无影的轻身功夫,恐怕乡勇们早就暴露了。那阿才既然怀疑,总应该做点什么吧,怎么完全不来阻止我们?” 檀羽道:“阿才首领能成为一方的霸主,又岂是平平之辈。他这样放任你们,自然是想通过你们的手,来除掉二坞主。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机缘巧合,你们最后抓走的却是三坞主。” “那天我把身份亮明以后,阿才就把迎仙阁中的报告给我看,问我这事是不是你们干的。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忙叫阿才一定要保证你们的安全,否则三坞主就回不来了。阿才无奈,这才立即飞鸽传书通知迎仙阁要保护你们。” 林儿恍然道:“原来是这样,难怪那个张甲如此用心保护我们周全。” 檀羽轻轻一笑,续道:“后来我又对阿才说:‘既然事情都清楚了,今天我们就把话说开吧。我的人抓三坞主绝无恶意,我只需去一封信,相信他们会立即将三坞主毫发无伤地送回来。可是大坞主,那样做似乎就辜负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阿才自然是听懂了我的意思,问我道:‘也罢,如果真要和二坞主翻脸,军师有必胜的把握吗?’他这样一问,我就知道大事已成,于是说道:‘二坞主的人武艺远在大坞主和三坞主的人之上,硬拼恐怕不是对手。不过俗语道‘强龙敌不过地头蛇’,咱们这龙头山绵延千里、山路崎岖。本地人从小生活于此,走起山路如履平地。可外面的人初来这里,往那些狭长的栈道上一站,立刻就找不到北了。大坞主不妨利用这点优势,将二坞主的人引到山中,再逐个击破,方可获胜。’阿才听了我的计策,连声称妙,这才命手下的人且打且退,将二坞主的人引出坞堡,进到深山之中。二坞主的人武艺虽高,然而在这山道上,有力也使不出来,大坞主这边就可以形成局部的优势。不出一日,二坞主的人马就全部成擒了。” “这时候,大坞主又对我说:‘檀公子,如今二坞主已然在我的掌握,不知接下来该当如何?相信他的后台一定不会罢休的。’我也知道他一定会有这样的担心,这才对他说:‘大坞主,其实当我的人抓住三坞主的时候,我们就在一条船上了。我们的敌人是在这仇池横霸一方的人,想要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联手,只有那样才能共抗强敌。’阿才听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自然是答应的。于是我趁着他心动之时,就建议双方歃血为盟,两家以后永久和睦。后来的事林儿就都知道了。” 第四回邀舞 檀羽这故事讲了很长时间,可绵长的山路却似乎仍然没有尽头。林儿喘了口气,叫道:“怎么还没到啊!”檀羽笑道:“快了,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林儿张大了嘴,道:“啊!走了这么久,还有半个时辰,怎么这么远啊?坞堡的人天天就走这么远的路去打劫?”檀羽道:“这就是山里人的生活啊,他们每天一边走路,一边聊天,才形成了乐观开朗的天性。” 三人就这样走着,檀羽忽然手指前方的一座平顶山,对林儿道:“坞堡就在那座山顶上,爬上去就到了。”林儿仰头看了一下高耸入云的山峰,睁大了眼睛奇道:“这悬崖峭壁的,咱们怎么爬啊?”檀羽指了指山壁上弯弯曲曲类似同穴的山道,说道:“沿着这条山路上去。”林儿望着那悬崖边的山道,完全惊呆了。也不知这是亘古以来,山民们用了多少代人,才凿出这样一条栈道,让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又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三人总算爬到了山顶,都已累得满头大汗。林儿这才见到了吐谷浑坞堡。坞堡并不大,也很简朴,此时在坞堡外已经堆起了一堆干柴,看样子是要开一个篝火宴会。檀羽道:“羌人的宴会往往都是围着一团篝火载歌载舞。林儿,今晚你要好好快乐一下哦。可惜你没带琴,否则还可以为大家演奏一曲呢。” 阿才见檀羽三人终于到来,过来拉檀羽到主位坐下,旁边慕利延与林儿等也纷纷落座。阿才道:“檀军师,这位女公子便是令妹吧?刚才听三弟介绍,这位公子一张口便破解了他的金刚剑。看来檀军师一家都是人才超群啊。”檀羽道:“大坞主过誉了。舍妹天性贪玩,大坞主不要见笑才是。”阿才道:“那正好啊。来,把篝火点起来。檀小姑今晚可以尽情地玩,和我们羌人的小子共舞。不知道小姑有没有兴趣?”林儿道:“好是好。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和男子跳?我要和羌人姊妹们一起跳。”阿才大笑道:“没问题。仙姬,就由你来陪檀小姑跳我们羌人之舞。” 话音刚落,一个少女走了过来。只见她肤色略黑,却显出一股健康的活力,脸型娇小,身材却很丰满,迎面就如夏夜的凉风般扑面吹过,让人心熊舒畅。仙姬走到阿才身旁,答了声:“是,阿爹。”原来她是阿才之女。林儿见状,感觉自己在此处受到了格外的礼遇。 这时天也渐渐暗了下来。下人将食物一一奉上。篝火前,一群少男少女跟着一位善舞的老者正翩翩地舞蹈。仙姬也过来拉着林儿加入到人群当中欢快地跳起来。 那仙姬显然是羌人中最善跳舞的。众人舞了一阵,就都停下来,围着篝火看仙姬一个人的表演。仙姬想必平日里也习惯了这样的追捧,加之今天来了尊贵的客人,跳起来也就格外地有兴致。她舞了一阵,到兴头上,就一路舞到了桌席旁边。众人知她是要寻找一名男舞伴,不由得纷纷起哄。只见她婀娜的身姿,最终停在了陶贞宝的身前,一弯腰,便向陶贞宝邀舞。 场中的目光一下全集中到了陶贞宝身上。陶贞宝何时享受过这样的荣光,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林儿顺着众人起哄的声音喊道:“师弟,愣着干什么,也出来跳一段吧。” 陶贞宝摸摸后脑,却没有答应仙姬的邀舞,而是走到乐师队中,借了一支羌笛在手,对仙姬扬了一扬,示意她由自己吹乐,她来跳舞。 仙姬开始还以为陶贞宝拒绝她,却没想到他还有伴乐这本事,不禁格外地兴奋,回到篝火旁又翩翩地舞了起来。 陶贞宝箫笛均很擅长,这三孔的羌笛虽是第一次吹,偶尔会有走音,但总算还是能吹出一番韵律。加之此时不用再有任务,心情十分愉悦,原来幽怨的羌笛,竟被他吹出了一丝喜悦的味道。仙姬在这幸福的乐声中,越舞越兴奋,竟来到了陶贞宝身边,把他当成篝火绕着他欢快地舞着。 阿才也十分高兴,对檀羽道:“檀军师,看来仙姬对陶公子很有好感啊,哈哈。”檀羽却有些尴尬,支吾道:“这个……”阿才见他迟疑,问道:“檀军师为何如此表情?莫非觉得仙姬与陶公子不合适?”檀羽道:“不是不是,只是……算了,这事还是由陶贤弟自己决定吧。”阿才笑道:“嗯,我们羌人的男女都是自由地相恋,没你们中原人那么多规矩。就让他们自己去玩吧,咱们接着饮酒。”说着又举起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众人就这样吃喝、舞蹈,直至篝火燃尽时,月已中天。阿才拉着檀羽和慕利延进了他的大帐去密谈。 这边仙姬似乎还没尽兴,走到陶贞宝身旁,说道:“陶家兄长,你的笛子吹得真好,你以前吹过我们的羌笛吗?” 陶贞宝害羞道:“别说吹,见也没见过,只是在我们汉人的诗歌中读到过。羌笛一般都是战场上的英雄们吹的,我这个读书人吹来,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呢。” 仙姬道:“才不呢,我觉得比他们乐师还吹得好。陶家兄长,要不你再给我吹一曲吧?” 陶贞宝没想到她提这要求,忙道:“于公主,夜已深了,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帐安寝吧?” 仙姬却是全无睡意,赖着他道:“我还不想睡,想听陶家兄长的笛子。” 陶贞宝左右为难起来,又不好过分拒绝她的要求,又不能和她纠缠太久,一时没了主意。他四下一望,发现林儿正坐在一个山包上看着他们,忙向她使眼色,让她来救自己。谁知林儿像没看见似的,把眼光移向空中。 陶贞宝无奈,只得对仙姬说道:“我师姊刚刚找我有点事,于公主请等我一下。”仙姬道:“好啊,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陶贞宝一阵风似的就跑到了林儿身边。林儿见他过来,奇道:“咦?怎么跑我这来了,不陪你的仙姬?” 陶贞宝喊冤道:“师姊,说笑可不是这个时候。你快教我个法摆脱这于公主吧?” 林儿道:“奇怪了,你怎么叫她‘公主’?对她有心意?也是,这仙姬长得又可爱,舞又跳得好,对你又一片痴情……” 她还没说完,陶贞宝怒道:“师姊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心里已经有鲍小姑了,还说这种话!那于仙姬本是西域的于阗国公主,西凉之乱中于阗国被吐谷浑攻袭,她流落到了陇西,方被大坞主收作义女。叫她‘于公主’本没有错啊。” 林儿没想到一向温顺的陶贞宝竟然会生气,不怒反笑道:“好啦,我是试试看这段时间来你对阿姊有没有变心。还不错,阿姊听到这话肯定开心死了。好吧,这位于公主,还是师姊出马替你摆平吧。”说着,径直走到仙姬身边。 第五回密约 大帐中,阿才、慕利延、檀羽三人,正在为将来之事商讨对策。 阿才先道:“二坞主和他的几个亲信,都按你说的押在了后帐中,其他士卒我让人正看着。檀军师觉得我们应当如何处置二坞主?” 檀羽点点头,他之前已经试探过慕聩等人,那慕聩的手下,多是各地的贫苦农民,迫于生计才跟了慕聩,只要晓之以理,想来将其收服也非难事。 于是他道:“二坞主手下的兵,原本也是这些年各地大乱后出现的失地农民,我想不如请大坞主出面,告诉他们愿意留下的,就继续在坞内听令,不愿再打仗的,也可以将周围闲余的土地分给他们耕种,若是不愿留下,那就放他们走吧。至于二坞主他们几个,我的意思,不如先关他几日,待兵卒散去,也就放他们离开便是,不必赶尽杀绝。” 他一说完,慕利延忙道:“这……二坞主武艺高强,又与仇池军勾结,放他出去,岂非放虎归山吗?”檀羽却气定神闲地道:“三坞主尽可放心,待明日天明,我就去见二坞主。相信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让二坞主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阿才笑道:“有檀军师的辩才,我们自然是可以放心了。” 慕利延似乎还有疑惑,檀羽问道:“我料三坞主一定在想,二坞主在坞中,至少可保坞堡无虞,若放走他们,难免不会走漏风声,到时仇池人再派大军来战,则坞堡再无宁日。”此言立刻让慕利延和阿才不住地点头。 檀羽笑道:“请二位坞主仔细想想,我们坞堡虽有天险可守,但如若不是靠着将山中珍宝拿到汉中去卖,换来粮食衣物,仅凭山中土地的微薄收入,如何能养活这些许人口?因此,仇池若真想动手,断了这条生路即可,完全不需安插内应这种伎俩啊。” 慕利延道:“是啊,正如军师所言,我也一直很纳闷,上邽县一说起征讨就开始招募乡勇,却从来没想过断我们的粮道,难道就没个明事的人给县令出这妙招吗?” 檀羽闻言,不禁在心中一笑,招募乡勇还是自己给苻达出的主意呢。不过,他并不是没想到断粮道这个办法,可一旦这么做,羌人普通百姓也要跟着遭殃,这与他在轩辕庙和苻达定下的治羌方略大相径庭,所以他才决定以不扰民为上。 不过仇池国主可未必是这个心思,檀羽道:“所以我想,国主和侯家堡是想留下坞堡另做他用的,他并不想将坞堡毁于一旦。派二坞主到坞堡,正是为了摸清坞堡虚实,并通过不断的渗透达到控制坞堡的目的。” 阿才奇道:“这就怪了,我们这个坞堡,即使在吐谷浑各部中,也只是个极不起眼的小部落。要钱没钱、要地没地、要人没人,他们控制我们有什么用呢?” “但你们有‘名’啊。” “名?” “是的,你们有寇名。正因为你们被认定为贼寇,才会有征讨的事情啊。二坞主到处打家劫舍,不就是在不断地加强这个‘名’吗?” 阿才这才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这叫以战养战。若不是有我们的存在,仇池国就没有征讨的名义,也就不敢轻动兵戈。毕竟,仇池国夹在南北两朝之间,轻动刀兵只会落下不义的口实,很容易遭到两大国的征伐。而利用征讨盗寇的名义,就可以养兵自重,以待将来之变。没想到我们倒成了这些人实现野心的工具,唉!”说完,将拳头重重地击在桌上。 檀羽突然闭上双眼,低头沉思起来,口中喃喃说道:“如果真的只是这样,倒还好了。”慕利延道:“难道他们的目的还不仅仅于此?”檀羽睁开眼来,缓缓地道:“有些事情,以盗寇的名义做起来,恐怕比官还要好吧。” 他一句话似乎点出了一个很大的秘密,让阿才和慕利延都忍不住想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谁知檀羽却转了话头,道:“先不去管他们的目的了,我说这些话是想告诉二位坞主,要想保住坞堡,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另两人不约而同地道。 檀羽道:“当然是跟他们合作了。” 他此言一出,阿才立刻大声回道:“这是什么办法?我之所以关了二坞主,就是不想和他一起同流合污,与他们合作,那和二坞主又有什么区别了?” 檀羽道:“大坞主别急。我让你们取代二坞主,不过是做一场戏而已,乃是一时的变通之策。” 檀羽说完,阿才还没完全明白,倒是慕利延先反应过来:“我明白军师的意思,就是我们假意当仇池国主的走狗,其实什么事情都不做。但国主和侯家堡也不是傻子,我们是不是有诚意,他们很容易就能知道。何况按江湖上的规矩,要想入伙,总要先交投名状,我们到哪去拿这投名状呢?” 檀羽听他一说,心中不禁一凛。这慕利延的心思真与常人不同,他不是首先想到其中的困难,却想到了投名状的事,看来他骨子里本就有一股子匪气,不似阿才那样厚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想到这里,檀羽心里不由得对这慕利延多了分留意。 此时他道:“三坞主倒是想得周全,只是这侯家堡是什么规矩,我也没有什么见解。只好先请三坞主走一趟,看他那里有什么要求再说。” 慕利延点点头,道声“也只好如此。”刚说完,却又狐疑起来:“去侯家堡倒不是难事。只是恕我小人之心,檀军师为何要如此用心地帮我们?” 檀羽见他如此怀疑,便解释道:“三坞主应该明白,我家主公不仅仅只是上邽小小的县令,更是大魏皇帝派来仇池为官的钦差。他不光是仇池的一个官,更是大魏派来监督仇池国主的使臣。那仇池国主杨难当虽名义上对我大魏皇帝称臣,接受我皇委派的官吏,然而背地里却做了这么多狼心狗肺之事。如今我们只要拿到可靠证据,立即就会上报朝廷、直达天听。所以,檀某这才希望两位坞主能依计行事,这样不仅可保坞堡无事,同时也能在关键时刻给我提供一些重要的帮助。” 慕利延听到这里,方才放下了戒心,说道:“抱歉军师,是我管中窥豹、见识短浅了。既然这样,我们就按你说的办。”檀羽起身抱拳道:“那就有劳二位坞主了。”阿才慕利延也起身作礼道:“只管放心。” 三人商量已定,檀羽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告别阿才走出大帐。林儿刚才说破了嘴皮,才总算把于仙姬劝回去睡觉。这时见檀羽出来,林儿迎上去道:“阿兄,山里的天空好美啊。” 檀羽这时可没心情欣赏夜景,说道:“林儿,我好累,咱们回帐中休息吧?明天还要下山去呢。”林儿调皮一笑道:“好,知道阿兄想阿嫂了。那今晚我睡阿兄的床,阿兄睡地板。”檀羽见到此状的林儿,心情放松了不少:“咳喘病犯了,你得负责。”林儿道:“睡之前先给你扎一针,管保没事。”檀羽微微一笑,这才与林儿、陶贞宝回到自己帐中。 林儿这时才正色询问檀羽密谈的情况,檀羽便将刚才大帐中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林儿听后,担心地小声问道:“阿兄,你觉得他们到底可靠吗?万一到时候他们反水怎么办?” 檀羽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担忧,阿才坞主还是比较厚道的羌人,可那三坞主却心机很重,绝不是易与之辈。可现在这种情况,我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才只能兵行险招。所以我们以后做事一定要更加小心,不能留下什么把柄。” 林儿也叹起气来,说道:“阿兄就是爱冒险。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安安静静地过平凡日子了。”檀羽见她如此,不自禁地心疼起来,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替她理了理耳鬓的乱发。 林儿失落了一阵,突然一把推开檀羽,道:“好了,不伤感了。睡觉吧。”说完就钻进了檀羽的被窝。 檀羽和陶贞宝面面相觑,却谁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第六回惊闻 帐中本有两张床,原是檀羽和陶贞宝各自睡的。林儿占了檀羽的,陶贞宝只好把自己的床让给檀羽,自己打个地铺睡。 檀羽收拾好正准备躺下,林儿转过头来,说道:“阿兄也不问问于公主的事?”檀羽会心一笑道:“这段时间我和仙姬多有往来,这位公主心地善良,是个很不错的异域女子呢。”林儿道:“所以我觉得师弟是好样的,在美女面前不改本心。”檀羽看了看陶贞宝:“贤弟对鲍小姑这份情意真是让人敬佩。这仙姬可是坞堡中众多小子追逐的仙女,贤弟你却毫不动心,仙姬要是知道了,不知有多伤心呢。” 陶贞宝尴尬道:“可要是不放弃于公主,鲍小姑也会伤心的。我不想鲍小姑不开心。”他一边说,一边抚摸着令晖送的香囊,嘴中还嘀咕着:“明天就可以见到了。”檀羽看着他的表情,不禁也想起了寻阳,眼中流露出伤感来。 林儿自然明白他的想法,看着他们偶尔流露出的柔情一面,也不知是该羡慕那些被他们所珍视的女子,还是同情那些因此被放弃的。她本想换个轻松的话题,却不想又变得这么沉重,只好转头不再说话。三人各怀心事,渐渐睡去。 睡至半夜,帐外忽有人急迫地叫喊:“阿羽、阿羽……” 檀羽于梦中忽然惊醒,只听林儿道:“那是韩二郎的声音。”檀羽心中忽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忙爬起来飞奔出帐。 韩均见他出来,当先跪倒在地,檀羽忙去扶他,皱眉道:“二郎,多年不见,这却是为何?” 韩均略带哭腔地道:“阿羽,我犯了大错,没保护好兰英姊。”他此言一出,有如晴天霹雳,震得檀羽脑中嗡嗡作响。 这时林儿与陶贞宝也同时听到了韩均的话,林儿急切中冲过来抓住韩均便问:“说清楚,阿嫂怎么了?” 韩均抹了把眼泪,说道:“兰英姊、鲍小姑跟和夫子被一伙黑衣人抓走了。那些人武功太高,我对付不了,只救出了寻阳公主一个人。” 林儿闻言,一屁股坐到地上,登时傻了眼。 陶贞宝却在一旁高声叫道:“鲍小姑也被抓了?”韩均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念道:“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 就这样过了很久,林儿才回过神来,两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口中念着:“是我的错,我明知有危险,从被跟踪时我就知道有危险。我不该让她们出来,不该把她们留在那里。” 陶贞宝听她开口说话,恳求道:“师姊,快想办法救她们,快想办法救她们啊!” 林儿却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只是呆坐在地上,两眼望着檀羽,口中喃喃地道:“阿兄……” 檀羽适才乍闻此消息,立时木在了当地。这些天来,他其实一直在担心这事发生,没想到还是真的发生了。 引着韩均上山来的正是张甲,他刚一上山就通知了阿才。此时,阿才、慕利延、仙姬都纷纷赶了过来。阿才先问张甲道:“知道是谁干的吗?”张甲摇摇头:“那些人武功很高,恐怕和二坞主、三坞主比也不遑多让,实在看不出他们的身份来历。” 阿才回过头,见檀羽模样,知他心神已然大乱,忙安慰道:“檀军师千万沉住气,一定能想出办法救人的。”仙姬也过去扶住已经手足无措的陶贞宝,劝道:“陶家兄长别着急,急也救不了人的嘛。” 她这话陶贞宝尚未反应,倒是惊醒了林儿。林儿定了定神,又问韩均道:“把整个过程再仔仔细细、一字不漏地讲一遍。” 韩均这才整理了一下心情,叙道:“昨天早上,主母和小君把那三坞主带走,急切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想着去问问兰英姊她们。结果我一上山,就听到了打杀之声。原来小君为主母挑选的几位勇士,还有迎仙阁中的几位道长,正在与一群蒙面人搏斗。那些蒙面人武功很高,勇士们根本不是对手,三下五下就被打得七零八落,这位张道长也被打晕在地。那些蒙面人倒并没有想要伤人,只是绑了兰英姊她们就走。我一时脑子塞住了,就飞过去从蒙面人手中抢人,却只抢出了寻阳公主逃掉。”他言谈中仍是十分自责。 林儿安慰道:“还算好,寻阳姊没落在贼人手上。你接着说吧。” 韩均又道:“于是我带着公主跑了很远,我的轻功好,可武功有限,只好先找了个安全地方让公主躲起来,这才重新摸回迎仙阁,正好见到了奉主母之命赶回来的小君。小君把我骂了一顿,就和几位道长在案山周围四处寻找蒙面人的下落。可找了大半天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无奈之下,小君只好派我和张道长先上山来通报消息,看阿羽和主母有什么主意。她和公主在山下待命。” 林儿疑惑道:“如果你说的时间没错,蒙面人是在我和师弟一离开之后,就出现的?”韩均想了想,答道:“算算时间,应该是的。”林儿皱起眉头,回头对檀羽道:“他们为什么不提前动手?为什么不抓我?” 韩均的话檀羽自然也听到了,此时他总算是回过神来。听得林儿问,檀羽直接坐到了地上,缓缓说道:“道理很简单。第一,他们刚好是在你们离开的前后到的;第二,他们并不知道你的身份,或者说你对他们并不重要,甚至公主对他们也不重要,他们的目标在被抓走的三个人中间。” 林儿奇道:“这就是说,我们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到?这也太巧合了吧。” 檀羽沉声道:“没有巧合,是有人领着他们去的。” “谁?”林儿一惊,忽然反应过来,回头看看陶贞宝道:“师弟?阿兄的意思是,他被人跟踪了?”檀羽却低着头,并未回答,林儿续道:“这不可能。师弟毕竟是会武之人,又有乐师天赋,耳朵比一般人更灵。走了这么长的路,如果有人跟踪,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檀羽这才抬起头来,问道:“林儿,陶贤弟是怎么找到你们的?”林儿道:“他就喊着‘师姊、鲍小姑’,被我们听到了,就……”她忽然住了口,情况已经很明白了。 陶贞宝也听懂了,大叫道:“是我害了鲍小姑?!是我害了她们!”他情急之下,竟然就要将头猛得往地上磕去。旁边慕利延见状,忙运动内劲,才将陶贞宝紧紧拉住,不让他做傻事。 林儿道:“师弟别这样。相信我和阿兄,一定会平安救出所有人的。”她又转头对檀羽道:“这么说来,是师弟满山的叫嚷惊动了蒙面人。他们本不知道我们在哪,至多只知道我们也在这山中,或许已经找了好几天。这时候师弟的呼喊,正好帮了他们大忙。” 檀羽的姿式此时变作了盘膝而坐,刚才陶贞宝的叫嚷又扰乱了他的心神,他只能闭目,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林儿的话,他并没有回答。 林儿了解檀羽此时的心情,也就不打扰他,只是继续分析道:“下一个问题是,他们既然已经来案山很久了,那应该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最后一次离开房间是在抓住三坞主的时候,此后就一直关在房中没离开一步,因此他们很有可能是在这段时间内到的?” 檀羽似乎完全没听她说话,忽然抬头追问道:“林儿,你刚才说陶贤弟叫的是什么?”林儿道:“师姊、鲍小姑,怎么了?”檀羽喃喃地道:“‘师姊’是个普通的称谓,特别是在道观中,更是不会引起旁人注意。所以能引起他们迅速反应的,是‘鲍小姑’!” 林儿惊道:“阿兄的意思是,他们的目标是阿姊?” 檀羽道:“那三个人中,和夫子孑然一身,成为目标的可能性最小。英姊来仇池后,从未与生人接触,以她为目标除非是为了要胁我或林儿。这样的话,同时抓走公主会有更好的效果,而且公主的身份又如此特殊,以他们的武功,二郎未必能这么轻易从他们手中救人。可他们并没那样做,说明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鲍小姑。” 林儿抿抿嘴,道:“阿兄分析得不错。那是什么人想要抓她呢?”檀羽道:“林儿仔细回想一下,鲍小姑最近都得罪了什么人?”林儿便依言在记忆中迅速地搜索,不多时便惊呼了出来:“陈庆之!”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五卷 未了当年(07-12) 2024年4月1日 第七回懦弱 林儿续道:“这一来,整个事情都串连起来了。阿姊那天在家中宴会上敲山震虎,让陈庆之狼狈地逃了回去。他一定是觉得阿姊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会妨碍到他们,所以派人抓走了阿姊。而那天晚上我假扮成阿姊的侍女,他们自然不会对一个侍女动手。” 她一说完,陶贞宝立刻站起身来,叫道:“陈庆之,我去找他要人!”说着就要往外跑。林儿忙喝止道:“师弟!你去能做什么?”陶贞宝被她一吼,只好恨恨地又坐了下来。 林儿又道:“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和刚才我们分析的时间对不上啊。阿姊敲山震虎之后,我们又在汉中停留了三天,直到木兰姊发现南朝人的秘密之后,才回上邽。那陈庆之如果要动手,完全可以在这期间找个时机。可他为什么要等这么久?还跑到案山来找我们?” 檀羽忽站起身来,说道:“这正是我们现在需要知道的!走吧,去向陈庆之要人。”说罢竟真的向堡门走去。 林儿想叫住他时,却见他已经走远,忙站起身来,向阿才和慕利延道:“二位坞主,变起突然,我们这就告辞了。”阿才道:“我派人送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传封信上山来便是。”林儿点点头,道声:“多谢大坞主。相信不久后我们还要再上山造访的。” 旁边仙姬道:“阿爹,要不就让我去送他们吧?”阿才看看义女,道:“好吧,一切小心。” 于是林儿率着陶贞宝、韩均和仙姬赶紧追上檀羽,一行人也不耽搁,飞速地往山下走。 伴着山中夜晚的凉风,檀羽似乎清醒了不少。他回头看看林儿,见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知她是心存担忧,便道:“林儿是在为我担心吧?” 林儿点头道:“阿兄一向谨慎,怎么今天突然变得和师弟一样冲动?” 檀羽叹口气,方才缓缓说道:“从六年前第一次见到英姊开始,我和她就一直是朝夕相伴。那时候我读书累了,就和她到集中的树下看天上的星辰,听她唱歌。或者和她下棋,她每次都输给我,还赖皮不承认。”记忆中的美好让他眼睛已有些湿润。他顿了顿,续道:“可是自赵郡出来,我一次次答应英姊以后不再受苦,却一次次遭遇囹圄之灾。刚刚听到她出事的消息,你让我如何冷静得下来。” 他说得动了情,林儿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檀羽稳定了一下情绪,又道:“其实我也不是完全的冲动。林儿你还记得吧,我们从河东一路过来,其初衷,就是要查清这乱局背后的穿越者。可是,我们这一路遇到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屡次经历危险,却也屡次失败,这是为什么?” 林儿思索片刻,回道:“是因为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微弱吧?上次从紫柏山下来,阿兄就说要在上邽好好提升我们的实力。否则那些人随便动动手指,我们就可能没命。” 然而檀羽却道:“这话固然没错。可这段时间我在坞堡中又反复地想过,当年在赵郡时,我才不过一个小子,然而我只出了一个小计谋,整个北海帮就分崩离析。那时候我的力量,还没有现在大吧?” 林儿听他一说,再回头想想,立即恍然大悟:“是啊,这世上没有谁的力量是无限大的。哪怕是皇帝,也要受诸多限制。如果只是抱怨自己的力量不够,那就永远都会一事无成。可是阿兄,那我们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呢?为什么六年前能做到的事,现在反而做不到了?” 檀羽见她明白,微微地一笑,这才说道:“因为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学会了懦弱。” “懦弱?你觉得我们很懦弱?” “是的。林儿你一定不理解,‘懦弱’这个词,怎么会用在我们身上。当初在定襄,我以自己的文弱之身,阻挡乱民;在紫柏,我不顾被李敬爱击杀之险,也要为小尼姑请命;在古风台,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毅然走进坞堡。至于林儿你,则临危受命,不但查清了侯家堡的秘密勾当,还带领乡勇攻打吐谷浑坞堡。这桩桩件件,都是你我坚强的标志。怎么我却说我们很懦弱呢?” 他停了下来,让林儿略作思考。林儿知道,檀羽已经有了自己全新的理解,也就静静地等着他的答案。 只听檀羽续道:“我之所以说我们懦弱,是因为我们开始害怕面对自己的本心。六年前,我在赵郡做的所有事,都是源于我的本心。因为面对着来自未来的穿越者,赵郡是我们的家,我愿意为它做任何事。可是六年过后,我们虽仍然出来做事,却并非出自我们的本心,而是使命的安排,是一个与我们素无瓜葛的人要求我们这样做的。所以,我们为之做事的地方,我们并不爱它,我们只是匆匆的过客。试问,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们有可能成功吗?” 林儿听他说完,终于明白过来:“是啊,我们一开始来仇池,就是抱着玩的心态,所以我们不会用全心去做任何事,这才是我们失败的原因。所以阿兄现在要去侯家堡,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没错。那陈庆之既是牛盼春为我选的伙伴,不管他是怎样的大奸大恶,我都不应该回避。此时我去他那里,是因为,只有把他当成镜子,我才能明白我的使命,那个牛盼春给我的使命,我要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也只有找到了正确的态度,才能让自己战胜未来道路上的任何困难。” 林儿自然听懂了他的用意,只有让自己明白了做这件事真正的意义,而不是被人驱策着往前,那么做任何事,才有可能成功。于是她过去握住檀羽的手,将手心的温暖传递给他,然后说道:“阿兄要屈居那陈庆之之下,一定不会好受的。” 发·*·新·*·地·*·址 檀羽却笑道:“我没什么,想必陈庆之还要好吃好喝招待我呢。只是这样一来,林儿你又要辛苦了。”林儿便嫣然一笑,道声“没关系啦”。 至天刚蒙蒙亮时,众人下得山来。远远就望见渭河边上站着两个人,看身形即知是寻阳和木兰。 那两人也看到了众人下山,飞快地跑了过来。寻阳一边跑一边哭泣,刚看清檀羽的脸就开始呼喊:“羽郎!” 直待众人走近,寻阳急切地道:“羽郎,兰英阿姊她们……”檀羽打断她道:“我都知道了。公主照顾好自己就行。”然后转头对木兰道:“军中还有马吗?我要三匹。”木兰道:“有的,我马上去牵。”说罢转身欲走。檀羽似又想起了什么,忙道:“等一下,顺便帮我找些纸笔来。”木兰点头称好,便使动轻功,往乡勇驻地去了。 这时檀羽安排道:“陶贤弟与二郎随我去侯家堡。二郎能用轻功在房顶上偷听谈话吗?”韩均道:“侯家堡我去过。只要不进后院,就没有机关埋伏,我可以随进随出,无人能拦住我。” 檀羽道:“那好,你到时候将我与陈庆之的谈话报告给林儿。”又转身对林儿道:“千斤的重担又要压到你身上了。我进了侯家堡,一定想方设法与你们联系。林儿比我更加稳重,又有二郎伉俪从旁协助,但我还是想说,救人虽然急迫,但千万不要莽撞,林儿一定要答应我保护好你自己,好吗?” 他和林儿心灵相通,一个眼神就足以传递很多讯息。所以听得他言,林儿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反倒是寻阳在一旁有些着急了,问道:“羽郎要去哪里?”檀羽回头看看她,忽然将她的手交给林儿,说道:“羽郎没本事,照顾不了公主周全。林儿是我亲妹,心智远超于我,相信她一定能照顾好你的。”林儿拉住寻阳的手,保证道:“阿兄只管放心,等你回来的时候,保证这个如花似的大美人完璧归赵。” 说话时木兰已将三匹马牵了过来,同时送上纸笔。檀羽就在马革上手书一封信,交给林儿道:“务必请可信的人将这封信交给大坞主。”他似乎言尤未尽,又在林儿耳边低声道:“我本来要亲自去说服二坞主的,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我想到一个人,是原来陇西帮的香主,叫耿玄,他应该能帮得到我,所以我才让大坞主秘密把二坞主送去赵郡。”林儿知道此事的要紧,坚定地点点头。 檀羽交待完一切,过去牵了缰绳,对木兰说了句:“木兰阿姊,林儿就托付给你了。”说罢翻身上马,疾驰而去。陶贞宝和韩均也上了马,众人都默然相送,只仙姬在后面喊了句:“陶家兄长,早点回来!” 木兰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林儿便将檀羽的安排给她说了,木兰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林儿道:“我想先去看看乡勇,还有多少能战斗的?找几个人日夜保护两位公主。”木兰道:“他们都是不会武的人,空有一身蛮力,那会武的人一来,什么用都派不上。”她一边说一边懊恼,想必心里在后悔为什么当时她没在现场。 林儿一声苦笑,说道:“是啊。凭现在的人手,别说去救人,便是自保恐怕就已经千难万难了。”仙姬道:“林儿小姑,要不我叫阿爹多派些人过来帮你吧?”林儿道:“不用了。我们的对手是武艺高强之辈,不是普通兵卒能应付的。我们先去看乡勇,然后回县衙再慢慢想办法。” 四人来到乡勇驻地。木兰指着几个伤兵道:“伤势所幸都不重,对方似乎也没有痛下杀手。”林儿过去看了看伤势,问道:“能看出是什么武功伤的吗?”木兰道:“看起来像是用纯阳内力催动的阴柔拳术。不过现在各门派武功融合十分严重,很难说清是属哪派武功。” 林儿沉默半晌,仔细给伤兵检查包扎之后,才起身对众乡勇道:“各位勇士们,这次战斗你们很勇敢,任务完成地很出色。就在刚才,我从吐谷浑坞堡得到消息,羌人首领阿才已经答应言和,从此县内再无兵祸。大家领完赏钱就可以回家了。”对于和大坞主结盟的事,因为有檀羽的密谋在先,林儿也不敢说更多的话。 乡勇闻言自是一阵吹呼。 林儿又小声对木兰道:“和夫子已经将饷银算好,照着分发下去就是。记下几个作战勇敢的年轻后生,以后还用得上。” 木兰点点头。林儿回头见寻阳正在发呆,问道:“寻阳姊,怎么了?从阿兄离开到现在,你就一直这样。” 寻阳却没有说话,仍是呆呆地看着林儿。 林儿料定她心中所想,缓缓说道:“阿兄和阿嫂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阿嫂出事,阿兄难免心情受影响,寻阳姊应该理解阿兄。” 寻阳却淡然道:“为什么二郎当时不救兰英姊而要救我。那样羽郎也不会这么伤心的。” 林儿真没想到这公主比她想像中更加坚强大度,只得安慰道:“寻阳姊怎能这么想,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有事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寻阳道:“我明白。林儿,我想帮你,我可以去请我们陇西帮的高手来。”林儿喜出望外,道:“那就太好了,寻阳姊请的人,一定是顶尖的武林高手吧。” 木兰遣散了乡勇,又将行屋赶了过来。此时渭河边上就剩下林儿、寻阳、木兰和于仙姬四个女子。男人们都已经各奔四方了。 林儿坐上行屋,不无感慨地道:“这行屋从赵郡出发,载着阿兄、阿嫂、阿文和六兄,如今竟换成了我们这四个女子。行屋若有情感,不知它会不会伤新。” 行屋到得上邽县,正要进去,林儿在车上看到了县衙旁搭建起的简易房舍,新中忽有所悟,问驾车的木兰道:“当今江湖哪个门派比较开放?” “主母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刚刚阿兄给我说的话,让我明白,我们既然在这上邽县做事,就应该把上邽当作我们的家乡。作为乡人,当然应该为这里长远的发展做更多考虑。所以,我想在这些流亡的佃农和遣散的乡勇中选一些可造之才,送他们去习武,等学成之后再回来,就可成为县内的豪杰。” 第八回相逢 檀羽率着陶贞宝与韩均,三匹马飞速地往古风台村方向奔去,没几个时辰,就远远看到了侯家堡。 檀羽吩咐韩均下马,使用轻功先潜伏进去隐藏好,自已则与陶贞宝并辔来到侯家堡大门。守门的过来询问,檀羽将头高扬着道:“去告诉你们陈公子,就说我檀羽来了,叫他开正门来迎我!” 门子似乎认得之前来过的檀羽,自然没想到前次低声下气的檀羽,这回竟这般高傲。他正要按常理拒于门外,却有旁边知道情况的人到他耳边悄悄说了什么。那门子大惊失色之余,自然是连滚带爬跑进去禀报。檀羽见状,想起第一次来时吃的闭门羹,无奈地摇摇头。 不多时,陈庆之竟亲自迎了出来,一件宝蓝色银丝小褂,显得格外精神。他一见檀羽,如老友相识一般,上来拍了檀羽一下,道:“檀兄,你总算来了。前几天我还派人去县衙找你,才知道你不在衙中。怎么样,一切还好吧?” 檀羽却无笑意,说道:“不好!” 陈庆之忙问:“怎么了?走走走,进去说话。” 于是陈庆之领着檀羽、陶贞宝进得侯家堡来。这堡内分前院后院,前院与普通人家并无二致,想是给不1的客人准备的。而后院中据韩均说才是富丽堂皇、机关密布,想来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陈庆之将两人安排在了前院的客厅中,自有下人送来茶水、点新。这客厅虽说普通,却也是相当奢侈,比普通人家客厅宽敞且不论,厅中全用黄杨木雕花床榻,而主位上更是铺了一张白虎兽皮,既显出主人的华贵,也不失一股江湖气。 陈庆之对檀羽如格外相1一般,毫无拘束,直接将他拉到自已旁边坐下,不无兴奋地道:“上次在村上见面时,我就觉得对你十分1悉,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那天光子送信给我,当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呢。” 檀羽诧道:“你一直在等我?” 陈庆之闻言,忽然转头看了看在旁的陶贞宝,对檀羽道:“檀兄,咱们进内堂私下聊聊?” 檀羽摆手道:“就在这就好。陶贤弟,你到门外等我吧。” 陶贞宝眼神中还有些担新,檀羽示意他无妨,陶贞宝也就离开客厅,厅中就只剩下檀羽跟陈庆之两人。 突然,陈庆之下了胡床,恭身一个大礼,对檀羽道声:“拜见主公。” 檀羽一阵愕然,连忙躲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庆之见状,坐回主位,神秘一笑,言道:“刚才这一礼,算是还了一个人情。这一声‘主公’日后是否还能叫得上,就要看机缘了。” “哦?” “上一回给檀兄说过,我本是南朝义兴人。当年元嘉北伐时,祸及乡里,当时还很小的我差一点就没了性命。幸得一个叫牛盼春的天师将我从阎王殿里救出来,又把我送到了这侯家堡。他对我说,我应在此多学兵法战阵,以后自有英明之主让我效力。前不久,他突然传信给我,说我的主公已经来到仇池,正是檀兄你。所以刚才这一礼,便是为报当年牛真人的救命之恩。” 檀羽点头道:“果然是牛盼春的安排。不光是你,还有高长恭,想来也是他从当年濒死的战场上救回来的。” 陈庆之双眼炯炯,紧盯着檀羽,又是一阵神秘的发笑,“如果是牛真人让我以命相报,我当绝无二话。然而,人臣择明主而效死命,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檀兄,你是那位明主吗?” 檀羽没有说话。 陈庆之续道:“我已经调查过你的情况了。十二岁时拜在狂儒李孝伯门下,算是李宣城的开山大弟子,传说中他已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然而,这六年多来,你除了一个所谓‘断案第一’的虚名,却什么事也没做,什么名也没流传开。难道我陈庆之一身的才华,就是为了辅佐一个刑狱参军?” 檀羽冷声一笑道:“看来不光是我,我的伙伴们你也全都了解过了。” 陈庆之不无自豪地道:“凭我侯家堡的势力,要调查几个人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你的伙伴中最重要的是你的小妹,一个贪玩的十六岁小女。据我所知,这个小女还是个医者,当地人称‘林仙姑’。然而,她的医术再高明,又与统御四方的豪杰,有什么关联呢?” 檀羽听他此言,不禁后背发凉,林儿之前说她扮作侍女未被发现,恐怕也不尽然的。 陈庆之似乎并没察觉他的想法,续道:“而且檀兄,你的那位未过门的妻更是有点……我很奇怪,上次与你在一起那位南朝公主,虽说已嫁为人妇、又被休,但毕竟是帝胄,出身华贵,还对你一往情深,你怎么就选了这个……咳,普通的家人子呢?” 陈庆之说话时,一遍又一遍流露出不屑,显然是对檀羽这一伙人马全然没有放在眼里。的确,这些人的出身太普通了,又俱是毫无名气,在如此看重门第的当下,他们如何配得上陈庆之高傲的心态。 所以檀羽并不答他,只是沉声道:“既然你也知道英姊,想必也应该知道她对我的重要性,那么,可以让我见她一面吗?” 陈庆之奇道:“这话什么意思?” 檀羽道:“怎么,别告诉我这事和你没关系。” 陈庆之闻言,低头沉思了一阵,说道:“我明白什么情况了。她和你们那位鲍小姑一起失踪了?” 檀羽听到“失踪”二字,心中突然一凛,似乎这两个字蕴涵了很多内容,但他一时也想不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庆之顿了顿,又道:“很抱歉,这事我还真帮不了你。有些人,我现在还不想去碰。檀兄,没想到这事你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说话间充满了失望。 半晌,陈庆之忽然苦笑道:“自从牛真人给我说了以后要侍奉明主,这么多年来,我想过无数种与明主相遇的情景。哪怕他不是如蜀汉先主那般三顾茅庐,至少也应该如先汉高祖那样赤脚相迎。然而我竟从没想过,最终的场景会是这样。” 檀羽轻叹一声道:“抱歉,我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没有争霸天下的雄心,也不能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陈庆之脸色陡变,怒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檀羽冷哼一声道:“你面前的檀羽,不过是个酸腐文人而已,配不上陈公子所谓的‘明主’。既然这件事和你没关系,那檀某就告辞了。”说罢起身欲往外走。 陈庆之怒极反笑,“檀兄,你觉得进了侯家堡,还能再出得去吗?” 檀羽闻言,倒也不客气,顺势又坐了下来,说道:“也罢,只要陈公子愿意供我每日三餐,檀某就勉为其难留下了。”一边说话,一边还将腿跷得老高。 陈庆之对他也是无可奈何,“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我不知道你真是这样,还是牛真人给我开的一个玩笑。抑或是你因娇妻的缘故,心中颇有不忿。这的确是我调查不到的,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和贱内一样,也是父母所定之亲,你我的态度也应该一样的哩。” 檀羽听他聊起家常,态度也有些软了,将适才那些官面上的话都放了下来,温情地说了句:“我真的很需要英姊,陈公子如果听我一句劝,也希望你能好好爱你的小君,否则你的未来会毁在女人手上的。”这句话显然是回应当初他们在古风台村聊天时,陈庆之从言语中流露出的对婚姻的不满。 陈庆之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承蒙赐教,不过这种事我自己能把握得住。”檀羽摇摇头,道:“言尽于此,陈公子自己斟酌吧。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随便,回答或不回答。英姊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陈庆之神秘一笑:“这一点,还是去问你们自己人吧。” 第九回难关 县衙中,林儿、寻阳和于仙姬正坐在房内。木兰伉俪同时走了进来,不过她俩刚从不同的地方回来。 林儿急问道:“二郎,我阿兄怎么样?” 韩均忙将侯家堡客厅中的对话一一复述了一遍。直到韩均叙述完,林儿感慨道:“看来我们都把事情想简单了。这里的势力犬牙交错,而且十分强大,我们大家的身份都已被掌握得一清二楚。” 说着,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以后我们每走一步,都要更加地小心才是,说话也要尽量的低声,千万不要重捣迎仙阁的覆辙。刚刚我还在想,要隐藏自己,就必须学会更加精巧的易容术。我与姓和的都会一些易容术,可至多只能把自己变成不像自己。寻阳姊曾说,她在古风台村避难时,那个酒楼掌柜家的,亦是易容术的高人。我们应该去向她学习。” 旁边仙姬忽道:“你说的是崆峒夫人吗?” “崆峒夫人?” “嗯,古风台村酒楼的掌柜大姑,也是自西域来的。小姑有所不知,中原化妆术所用的胭脂,就是从我们西域传过来。据说是以前有位单于的阏氏,用一种红蓝色的花调出了最早的胭脂。后来,西域最会化妆的女人,都被称为崆峒夫人。古风台村的崆峒夫人我小时候就见过,以前还向她讨教过技艺。后来战乱发生,我们都逃到了仇池。要不,让我再去向她学艺吧?” 林儿喜道:“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战乱频仍,果然令奇人异士都流落民间了。既然玉娘愿意,那再好不过了。” 这几天和仙姬在一起,这个西域公主尤其单纯质朴,心中无半分杂念,林儿与她自是格外投缘。仙姬说,听闻中原女子到十五岁就要笄而取字,自己都已十六了却仍无字,以前在坞堡中也没个识文断字的夫子,这回碰到林儿就央着她一定要给自己取个字。 林儿苦笑道:“我也十六了,尚未取字,怎么你倒先取了。” 她架不住仙姬的诚恳,只好认真去问寻阳。寻阳想了想,说道:“西域于阗国的羊脂玉天下闻名,各国贵族皆以佩于阗玉为荣,这‘于’、‘玉’谐音,要不就给仙姬取字‘玉娘’吧。” 仙姬自然兴奋不已,这简单的快乐让林、寻二人忧郁的心绪得到疏解。 此时,林儿又转头问木兰:“前日让你去将阿姊的事告知鲍兄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木兰道:“禀主母,据鲍家人说,鲍掌柜这几天都没有回家,可能出去跑买卖了。主母吩咐不让她家里人知道,所以我只好先回来了。” 林儿疑道:“跑买卖了?没说什么时候出去的吗?”木兰摇摇头。林儿道:“奇怪,怎么会在这个要紧的时候出门?他是知道侯家堡的阴谋的啊。而且鲍兄长是贾人,并非行商,一般不用他亲自去跑买卖的。”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道:“先不管他了,我们先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吧。” 她理了理思路,续道:“刚才寻阳姊把我们目前的情况梳理了一遍。首要的当然是找出阿姊他们是被谁抓走,然后再设法营救。可目前这件事我们还完全没有方向,只好等等看阿兄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再说了。另外两件事情我想要立刻去做,一件是确定要派出去习武的少年人,另一件则是兑现和大坞主的约定。你们各位觉得呢?” 她刚说完,却见韩均欲言还休的样子,便示意他有什么就说出来,韩均怯生生地道:“主母,整个仇池国权力最高的当然是国主,鲍小姑知道的秘密影响最大的也是国主,而那个侯家堡和国主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的话,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国中盯着呢?说不定就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他一说完就被木兰一顿臭骂:“亏你想得出来。仇池国那么大,为什么偏生就是国主干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国主,他要是抓了人,会关在自己家里吗?”一番话说得韩均直咂舌头。 寻阳在旁边也有话想说,犹豫了半天方道:“林儿,那个陈公子说,让羽郎去问自己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儿知她心意,是怕自己在怀疑她的侍女煮雪,便温言道:“寻阳姊不要想太多了,那陈庆之不是好人,一定是在使用离间计想离间我们。我信任自己的每一个伙伴,不会轻易上敌人的当。”寻阳低头思索片刻,轻轻地点点头。 发·*·新·*·地·*·址 正商量着,外面有人敲门:“檀小姑,是我。”那是苻二的声音。林儿忙开了门,苻二禀道:“有个南朝人找你。”林儿道声“知道了”,转头对木兰道:“刚刚我让人去知会南朝人,希望他们能给我推荐几个年轻又身体不错的佃农,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木兰阿姊陪我去见见他们吧。” 二女随苻二来到客厅。一进门,林儿一眼就认出来人,竟是司马道寿,不由得惊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司马道寿见到林儿,竟像见到救星一般,说道:“女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我在上邽等你好多天了。” “出什么事了吗?” “女公子你给我介绍的尺牍行,不仅自己答应了用名人字画来典质,还带来了不少他的朋友。” “那是好事啊,恭喜师父。” “唉,哪是好事啊。没两天,国中就来了人,说我们这个典质行扰乱了汉中的商家秩序,勒令我们关门。” “竟有这种事?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我也是奇怪啊,在我们南朝,这种政令是违制的。所以我打算去和国主理论,可掌柜却拦住我,说我们可能已经被上面盯上了,还是趁涉足未深赶紧走吧。女公子,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在这仇池国实无可依靠之人,这才想到来找你,希望你帮我出出主意啊。” 林儿闻言至此,微叹口气道:“唉。师父有所不知,我现在也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哪还能有什么主意啊。” 司马道寿一听急了,双手不停搓着,口中念道:“这可怎么办?” “师父你在上邽不是还有那么多土地吗?先把它做起来,以后再徐图发展吧?” “实在不行,也只能先这样了。” 送走司马道寿,林儿这才小声对木兰道:“事情真是越来越离奇了。我们之前分析,这司马道寿应该是南朝人派来仇池国的,怎么他却似乎没什么权势?国主说句话,就能让他如此狼狈。更怪的是,侯家堡不是和他有很深的关联吗?怎么他不去找侯家堡,反而来找我?我有预感,这件事背后肯定还会有更大的动作,我们也已经被牵连其中。要不这样,一会儿你找两个乡勇去司马道寿那,就说给他做护院,趁机监视他的行动。” 木兰应了一声,便去安排。林儿这才回房,惴惴不安地睡了一宿。 次日天才刚亮,苻二又跑来敲门:“檀小姑,快出来看看吧,那个杨顺正在堂上训家主呢。”林儿忙起身,粗粗地整理一下妆容,随苻二来到大堂。 只见那府军将领杨顺正坐在一张马凳上,手持一根马鞭,指手划脚地教训苻达:“没有国主的命令,你就敢擅自出兵,你这县令的胆 子真是不小啊,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吧?” 苻达本就懦弱,被他一训完全没了脾气,低着头不敢作声。 林儿忙走过去打圆场:“杨军长何故发这么大的气啊,气大了伤身体,你可消消气。” 杨顺见是林儿,说道:“又是你这小女。你那军师阿兄呢?该不会是陷在哪里出不来了吧?” 他这话意有所指,林儿自然是明白他必定是已经获悉了檀羽的去处,也不愿过多与其纠缠,便道:“我阿兄现在挺好的啊,只是临时有点事不在。我家主公出兵这事,你可实在是冤枉他了。前日里不过是我们的一队斥候兵碰上了贼寇,双方免不了发生一些小争执。” 杨顺道:“小争执?这话可说得真轻松啊,贼寇头目都被你们抓了,让人给打到县衙里来,差点让县衙都搬了家,这可不是小事。实话告诉你吧,这事要是上奏你们大魏朝廷,苻县令擅离职守、仓惶出逃,县衙都被人给占了,你们朝廷的威严丢得干干净净,你们呀,就等着脑袋搬家吧。”说罢,他仰天大笑几声,扬长而去。 第十回绕道 那杨顺刚一走,在后面闻讯而来的寻阳等人都走了出来。仙姬急道:“这个军校真是颠倒黑白、血口喷人。我们可怎么办呀?难道就这样被他们冤枉,然后被他们砍头吗?” 苻达长叹一声,“我的性命倒在其次,此间的许多不法才让我痛心疾首。我想不论如何,我还是要写个奏报直达天听。” 寻阳沉吟道:“我觉得,那个杨顺只是在吓唬你。上邽贼寇横行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在这边陲小县,别说被攻击,就是县衙易主也是常有的事,其责任在武将而非文官。大魏真要追究,也追究不到你的身上,反而会责备国主用人不明。所以我想,杨顺是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听到她一番话,众人激动的情绪总算放松下来。林儿道:“好了,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先到后院,再从长计议。” 后院正中央摆了一张桌案,衙中众人一边吃早餐,一边合计未来的计划。木兰问道:“主母,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坐等吗?”林儿眼神中露出了一股坚定,说道:“我想,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如二郎所说,监视国主杨难当!” 韩均听得此话,第一个兴奋起来,立时回道:“主母你同意了?那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林儿轻轻一笑,道:“二郎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这两天,前有南朝师父求救,后有杨顺恐吓,两件事都和国主脱不了干系。虽然我不认为国主会亲自动手抓走阿姊,但这国主的问题很大却是无疑的。所以,要想找出是谁抓走阿姊,就必须先从国主着手,我要看看,国主的宫中,都有些什么样的角色。” 木兰皱眉道:“话虽如此,但难道真的让夫君去盯梢吗?”林儿道:“阿兄临走时说过,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们的身份既然都已经暴露在那些人的视线之中,现在我们就要想个金蝉脱壳的办法,脱离他们的视线。”木兰道:“我明白了,主母的意思是,我们全部人都躲到宫中去,在他们眼皮底下,反而不易被察觉?” 林儿道:“木兰阿姊一言中的。我是这样打算的,我们易容改扮到汉中的宫殿旁去开一家医馆,我来当坐堂医师,你们都扮成伙计。这样我们既可以逃脱别人的眼线,还可以监视国主的一举一动,利用医馆作为据点,行动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众人听得林儿的计划,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林儿见大家都同意,便安排道:“吃完饭,二郎就找姓和的支些钱银,悄悄前往汉中,盘下一家铺子来。”她刚说完,见大家异样的表情,才想起和其奴此时已经不在了,忙拍拍脑袋,道:“自来上邽后,钱都是姓和的管着,我竟忘了他此时不在,真是该打。既然如此,只好请寻阳姊代为管理几日了?” 他们自从定襄出发至今,有郑羲留下的一些钱,石文德为答谢林儿之恩,临走时送了颇多丝帛什物,加之鲍照送令晖、源贺送寻阳来此,钱银细软均会带足,所以他们一时半会儿倒也不缺钱使。 林儿又道:“我们几个没二郎那千里不留行的本事,只好辛苦一点,从一条僻静小道走。”仙姬道:“林儿小姑,你说的僻静小道,是我们坞堡吗?”林儿笑道:“正是。恰好我这里还有封信要亲自交给大坞主,所以我们就索性再去一次龙头山,从山中小道折往汉中。只是这样走要辛苦寻阳姊了。”寻阳闻言坚定地道:“我不怕!林儿说去哪我就去哪。” 林儿道:“那好。吃完饭玉娘先去古风台村学手艺,等我把送出去学武的少年安排妥当,就共同前往坞堡。寻阳姊,你让煮雪留在县衙吧,衙中有事,她好来报我。”众人齐答一声“是”。 饭后,众人各自按安排去了。仙姬刚要准备出门去古风台村,昨晚木兰派出去给司马道寿当护院的一个乡勇突然走进来,还带来了另一个人。 木兰忙问:“这位是……” 乡勇道:“这位是司马道寿的族兄司马灵寿。昨晚我们过去的时候,司马道寿说,有来无往非礼也,所以就派了司马灵寿来。司马灵寿以前在南朝时是位猎人,不仅跟踪与反跟踪是一绝,而且陷阱、暗器、弓弩,无所不通。” 林儿仔细打量这位司马灵寿,只见他身材瘦小,不过眼神炯炯,一看便知不是凡人。 林儿心道:“我派了人过去监视司马道寿,司马道寿也派个人来监视我,这倒有趣得很。既然人来了,那就让他在吧,明里的敌人,总比暗里的要好。”于是她笑道:“这位侠士大概就是那次把我陶师弟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位吧?” 那司马灵寿却不发笑,只道:“当时不过是误会而已,女公子不要介意。” 林儿还没回答,仙姬抢问道:“小姑,你说陶家兄长被他打,是什么意思?”林儿见仙姬正用眼光直直地盯着司马灵寿,心中不禁好笑,这于公主真是有趣得紧,口道:“玉娘先赶紧去古风台吧,回来我再告诉你。”仙姬恨恨地“哦”了一声,这才离开县衙。 林儿又问木兰学武之事,木兰道:“天下武学最强莫过于静轮宫,而且静轮宫最为开放,要学武自然是静轮宫最为适宜了。只是静轮宫乃天下大派,入门要求极为苛刻,如若我们选的人过去,一时半会儿通不过入门的考核,我们岂非要多破费了?” 林儿道:“这正是我打算在佃农中挑选的原因。我的意见是我们可以提供往来的盘缠和入门所需的基本钱资,至于平时的生活,就要靠他们自己去努力挣去了。佃农本就勤劳和朴实,相信应该没问题的。” 木兰道:“半工半学,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劳作本来也是练功的一个基础。那就请司马灵寿兄多推荐几个合适的人选吧。” 司马灵寿早听说此事,就将已经准备好的名册递上,加上木兰物色的几个乡勇,总共十三个人,都是十几岁到二十刚出头的年纪。 木兰将这些人集中到校场,林儿见他们个个精神抖擞,其中还有他认识的刘乙和陈季,心中生出了许多期望。这些人一旦学成,就是未来部曲中值得倚赖的栋梁。之前檀羽曾说他们现在的最大问题,是没有把仇池当自己的家乡,所以连遭挫折。林儿送乡里壮士出去学艺,也是出于为乡中培养俊杰的考虑。念及此处,她不禁兴奋异常,为每个人一一整理行头,又好生勉励了几句,才让木兰领了出去。 这十三人不日就赴静轮宫学艺去了。后学成归来,为林儿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是后话。 没几日,仙姬也回来了,一见林儿,即汇报道:“易容术的学问太多了,虽然我以前也问崆峒夫人学过一些,但都只是沾了点皮毛而已。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去认真学一段时间。好在这次崆峒夫人给了我不少易容的工具,稍作改扮应该是没问题的。” 林儿道:“玉娘掌握了这套本事,对我们可是大有用处哩。” 当日天黑,一行人就趁着夜色径直往龙头山上去。五人到得吐谷浑坞堡。阿才见林儿等人来,忙请进大帐坐下。 林儿将檀羽被侯家堡扣留的事简略和阿才说了,阿才便问:“檀小姑,那我们坞堡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儿道:“还是按你和阿兄商量好的计划办吧。侯家堡的陈公子和阿兄有旧,相信阿兄从内部呼应,这事应该更容易成功的。如果侯家堡提了什么入伙的条件,大坞主请派人传信到县衙给一个叫煮雪的小女,她会转达给我,到时我们再想办法。不知大坞主意下如何?” 阿才道:“檀小姑智谋不让乃兄,我们一切自当按计划行事。明天我就让二弟下山去侯家堡走一趟。” 林儿微微一笑,又道:“大坞主,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于公主与我十分投缘,我们此去汉中山高路远,希望你能答应她继续和我们作伴。” 阿才道:“嗯,这一路山道艰难,如今又是塌方季节,是需要一个当地人做向导才行。如果小姑不嫌仙姬山野女子粗浅,让她跟去就是。一会儿我再让人给你们换几匹好脚力,补足干粮食水。你们路上一定要当心啊!” 林儿道声“多谢”,又凑到大坞主身边,悄悄从怀中拿出檀羽给他的信,小声道:“大坞主,这封信是我阿兄嘱咐一定要亲自交给你的,请大坞主务必按这信上说的办。” 阿才闻言,秘密收下信,道声“放心”。 一切事毕,林儿五人便在堡中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五人骑着阿才给的脚力,风尘仆仆便往东面的太白山而去。 第十一回小村 出了坞堡一路往东。仙姬介绍道:“我们山里人行路,看不到太阳,只能看大山。再走不远,就会有雪山在前面迎接我们了。过了雪山就到太白山地界。”林儿笑道:“玉娘,你们山里人真好,说话都这么诗情画意。” 木兰却有另外的心思,沉默许久才对林儿道:“主母,咱们能在药王坛逗留一日吗?”林儿道:“木兰阿姊是想去看阿文吧?二郎走的时候也和我说这事。我们反正要经过,正好顺道略作休息。”木兰自来了仇池国,就不断在各处奔波,这次能见到儿时的伙伴,心中愉悦的心情终于让她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五人中,却只有寻阳笑不出来。她此时正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眼神迷离。林儿回头一看,立时明白,她适应不了山中的苦寒。 众人忙勒住马,将寻阳扶到地上,林儿将她靠在自己怀里躺下,慢慢喂些马奶给她喝。 见寻阳一副难受的模样,林儿有些不忍地道:“寻阳姊刚来上邽时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几天的工夫,就蜕变成了一位‘山里人’。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发生这样的巨变。玉娘,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村落?咱们今天就不走了吧。” 仙姬想一想,道:“那我们得赶紧一点,下了这座山岗,前面就是一个叫灵官的小村。”林儿道:“好的。木兰阿姊你的骑术好,要不你来带着寻阳走吧。”木兰点点头,将寻阳重又扶上马,众人才继续赶路。 约莫黄昏时分,五人到了灵官村,早已是人困马乏。仙姬在村中找了户人家,众人将寻阳安顿好休息,这才稍微缓过一口气来。 歇了一阵,木兰去取了随身带的干粮来充作晚饭。林儿草草将一个饼塞进肚里,又拿了些干粮和几文铜钱去送给主人家。 这户人家姓李,家中就老两口和一个小孙子,儿子儿媳都不在家中,生活可想而知的清贫。 林儿见李大姑可怜,忍不住问道:“大姑,怎么没见你家的小子呢?”李大姑听到关于子女的事,就禁不住老泪纵横,抹了好几把泪方才说道:“前几年被人抓走了就没再回来。”林儿讶道:“被抓走了?是官府抓差役吗?”大娘道:“不是,官府和他们穿的不一样。只是听人说他们在山里做工,莫有人见过。” 林儿闻言,唏嘘不已,叹道:“人世间的悲剧,莫过于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啊。”她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一路上遇到了太多的不平事,而她却对此毫无办法。 她犹豫了一阵,忽道:“我还是出去走走吧。”说罢便要起身,谁知李大姑阻道:“小姑,你可别出去,村中夜里闹鬼,没人敢出门的。”林儿奇道:“闹鬼?哪儿来的鬼?”李大姑道:“一到夜里,你到村口去听,会有轰轰的声音从地底下传出来。有时候地还会颤。在地底下的,不是鬼难道还是活人吗?怕是阎王爷盯上我们这里了。” 林儿心道:“这哪是鬼,分明是地下有人活动嘛。”这话自然不能对李大姑说,于是她道:“不妨事,你看我那些伙伴中有个身材矮小的人,他在家就是专门帮人捉鬼的,我这就带他出去探查一番。”说罢回到自己房间,留下李大姑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的背影。 林儿将李大姑的话告知众人,然后道:“你们要是不累,陪我去看看?”仙姬不无担心地道:“这里山路复杂,灵官村四周都是悬崖峭壁,稍不注意就回不来了。小姑,我觉得还是别出去了吧?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呢。” 林儿道:“玉娘说得没错,可能是我这段时间太敏感了。可你们想,除了盗墓贼,谁会在地下活动?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吵到临近的村子。”木兰道:“主母的意思是,这里面会有蹊跷?”林儿道:“要在地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干得出的。反正闲着也无事,去看一眼又有何妨。司马大侠专擅追踪和潜伏,有他帮忙,定然无碍。” 木兰一阵犹疑,忙向林儿使眼色。林儿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司马灵寿是司马道寿派来监视自己的,自己这样与他一道出去,岂非正中下怀?可林儿却微笑着向她点点头,意思是,司马灵寿是来监视我的,不是来害我性命的,不用担心。 那边仙姬抿抿嘴,道:“要不我也去吧,至少对山路比较1。”林儿道声“也好”,抢先出了门。 林儿、仙姬、司马灵寿三人来到村口,果然隐隐感到地面在颤动,如同地震一般,偶尔还会听到几声闷响。 林儿抬头观察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这里果然四面环山,整个村就像在一个茶杯的底部,有的山石就悬在空中,眼看就要掉下来。 林儿感叹道:“这村子就在这些巨石之下,万一哪天掉下来,不真是灭顶之灾了吗?”仙姬笑道:“小姑你多虑了。这些石头在那都几千年了,从没掉下来过。村中的人都如李大姑这样的纯朴善良,上天又怎么会降下灾难呢?”林儿闻言,啧啧称奇。 这时,司马灵寿正趴在地上,侧脸贴地,仔细倾听地下声音的方向,直到听得真切,才站起身来道:“西北。”这司马灵寿平时沉默寡言,可做起事来却一点不马虎。 唯独仙姬心中始终和他有过节,“就这么听一下就能听出来?西北面是个乱葬岗,再过去就是悬崖,那是个鬼都不去的地方,人怎么能去?”谁知司马灵寿并不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了。林儿轻声一笑,拉住仙姬道:“好啦,走吧。”迅速跟了上去。 正如仙姬所说,西北面是个不太陡的山坡,破落的坟头到处都是,不时地还燃起一些鬼火来。林儿许是与檀羽一母同胞之故,并不特别害怕这山中的景象,反倒是仙姬这个山里人胆怯起来,躲在林儿身后亦步亦趋。 走过乱坟岗,才发现果如仙姬所言,这里层峦叠嶂,四周都是光秃秃的乱石山,脚下一个不慎就会跌入深渊,难怪没有乡里人会到这种地方来。可是黑夜里,司马灵寿竟如白昼一般,行动自如地在前带路,双姝紧随其后,就这样走了很远。 这时,司马灵寿忽然蹲了下来,后面双姝赶忙蹲下躲到长草当中。 林儿小心地探出一个头来,才看见前方出现了点点火光,轻声问道:“看清楚什么了吗?”司马灵寿道:“看不清,慢慢凑近去看。”便轻轻地将身体往前挪去。 林儿与仙姬也跟着向前挪动。不多时,终于勉强看清楚情况,原来在对面山坡上,有一个山同,一些人正在进进出出地忙碌。 仙姬小心问道:“他们在做什么?”林儿道:“看不出来,不过我们在村中听到的声音应当就是从这个山同中发出的。我们走过来也有不少路程了,可想而知这个同一定很深。要是能进去看看就好了,不知道怎么才能进去。” 司马灵寿道:“腰牌?” 林儿经他提醒马上注意到,那些进出的人,都身着黑衣,腰间挂一块腰牌。想来,看门人就是通过腰牌辨别对方身份的。 她正要仔细观看那腰牌的模样,仙姬忽道:“看,好像来了个大人物。”林儿忙侧眼去看,果见坡下来了几个人,同时,山同中也有人出来迎接。黑暗中,她并没看清来人的面容,直待那几人走到山同旁,借着火光一照,林儿这才认清来人的样貌,心中不禁一凛:“怎会是他?!” 来人竟是药王坛物理分坛力学堂副堂主,令晖的同乡,郭七郎! 第十二回山同 仙姬在后面感到了林儿身体的颤抖,问道:“你认识这人?” 林儿略一点头,“不但认识,还很1。只是他怎会在这里,我想不明白。”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起了陈庆之对檀羽说的“去问自己人”,当时只以为他这话是离间之语,现在看来恐怕意有所指。 林儿咂咂舌头,沉吟道:“这同中必有很多有趣的物事,一定要想个办法进去看看。”司马灵寿沉声道:“我去抓个人,抢来他的腰牌就是。”林儿忙阻道:“先别打草惊蛇,等等再说。” 三人就这样隐伏在草丛中,静观那同口的变化。约有一个多时辰,那同口都是一些普通喽罗在进出,偶尔有几个在搬运物什的,也不过是些液体、碎石之类。 这时,一群人打着火把走了出来,为首的仍是郭七郎,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刚从同口走出,紧随着跟出一个人来,身着鲜亮衣服,在一群黑衣人中极为显眼,林儿定睛细看,登时大惊失色,那人竟是永宁寺弘法法师郝惔之! 仙姬再一次感到了林儿身体的反应,又问:“小姑,莫非你又认得?” 林儿一声苦笑道:“不仅认得,而且更1。”她一边说,一边用眼光盯着郝惔之,只见他手上也持着一块腰牌。此时正面相对,林儿依稀看清了那腰牌的形制,似乎在哪见过。仔细一想,她立即便恍然大悟! 仙姬道:“小姑,发现什么了吗?”林儿道:“那腰牌我也有一枚!”这话引得仙姬一声轻呼,连司马灵寿也转过头来。 林儿解释道:“是二郎在许穆之身上偷来的,此时就放在我的行李中。要不,司马大侠在此继续监视,我和玉娘回去取腰牌。” 司马灵寿忽道:“等一下。”用手指了指郭七郎等人,“他们可能也是往村里去的,你们现在回去一定撞上。” 林儿看了一眼前面,点头道:“司马大侠心思缜密,我这莽撞的性格总算不会出什么纰漏了。”她一面想,一面便在心中揣测道:“没想到这司马灵寿竟是这般帮我,全不像监视之人。而且看他神情,似对那郝惔之并不认得。这倒是怪,莫非他和许郝二人并没有直接关联?” 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中长长一叹。本来南朝人司马道寿的角色应该是很清楚的,可司马灵寿的所作所为却又让她产生了疑惑。现在,这郭七郎和郝惔之又凑到了一起,似乎所有她见过的人都有了关系。谁会想到,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的内幕竟如此复杂,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也难怪,牛盼春会把这匡正中原乱局的任务交给阿兄,若是换了旁人,谁又能把这样复杂的局面解开呢。 林儿心中思索着,就过了很久,直待周围恢复了平静,她才与仙姬退了出去,沿着原路返回。此时已是深夜,村里除了犬吠毫无声响。两人小心翼翼回到李家,却见木兰还没睡,正焦急地等着她们。 林儿正要将刚才的发现告诉木兰,木兰抢道:“主母,刚刚你们回来之前,村里忽然吵闹了一阵。一群人来到村里,又迅速离开了。我思量着这些人十分奇怪,就悄悄跟了出去,发现他们往东南方向去了。我追了一阵,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担心公主,只好先回来了。” 林儿闻言转头问仙姬道:“东南方通向哪里?”仙姬道:“正是往太白山方向。我们明天也要走这条路。”林儿口中喃喃地道:“郭七郎这么着急来找郝惔之,又急着离开,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又怎会搅在一起?” 木兰和仙姬听她自言自语,脑中一片茫然。林儿这才想起她们并不清楚以前发生的事,忙将自定襄以来的情况简短介绍了一遍。 木兰听完,说道:“这么说来,这个郭七郎肯定有问题,要不我这就追出去跟踪他们?” 林儿思索良久,道:“嗯,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一定要调查清楚。不过与其现在跟踪过去,倒不如去药王坛寻阿文,他在药王坛待了这些日子,说不定会了解到一些内幕。我看这样,木兰阿姊先行前往药王坛,我们四个则直接去汉中。我们在汉中碰头。” 木兰点点头,道声“那我这就出发”,转身去取宝剑。 林儿心念一动,问道:“木兰阿姊别急。你有夜行衣吗?”木兰道:“我们跑江湖的,自然身边都会备上一身。主母问这个做什么?” 林儿神秘一笑道:“借我穿穿,我要进那山同一探究竟!” 此言一出,仙姬抢道:“小姑,那同中什么情况你全然不知,这样进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我觉得还是让木兰阿姊或者那个司马灵寿进去吧?他们会武功,遇到意外情况也可以对付啊。” 木兰还不清楚之前的事,仙姬忙将发现山同的事说了,木兰一听,也慌了神,阻道:“主母,阿羽走的时候就说过,让你要保护自己,你怎么可以轻身犯险呢?” 林儿见她二人如此担心,报以一笑,说道:“你们说的我不是没想过。可我们五个人中,只有我一个认得药王坛和永宁寺的人,我不进去就不可能探查到有用的信息。好在他们进出都是看腰牌的,说明这里生人本就很多,我这样进去,应该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木兰阿姊和司马灵寿在外面接应我,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她停了一下,又对仙姬道:“现在就是发挥易容术的时候了,不光要把我打扮得不像我,还要像那同中人的样子。”仙姬脸上还是挂满了担心,林儿见她如此关心自己,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仙姬知道说不过林儿,只好取出化妆的工具,为林儿好好地打扮了一番。她刚刚在山同前也仔细观察了进出的那些喽罗模样,里面自然是有男有女,而且个个脸上都是惨白色,想是在山同中待久了,很少见阳光之故。她依照这个特点,将林儿扮得尽量像那些同中之人。 装扮完毕,林儿又换上木兰的夜行衣,从行包中取出许穆之那枚腰牌,将仙姬留下来照顾寻阳,自己和木兰直奔那密同而去。 司马灵寿见林儿已换了一身行头,知她要进去探查,道:“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人出来透气,女公子可趁机混在他们中间进同。只是出来的时候要逃脱他们的视线有点麻烦。”这个南朝人真是一句多余废话都没有,样样事情都做得妥帖。 林儿也就不客气,按着他的指示,小心地绕到了那山同的背后,只待有人出来,就悄声混入人群中,再随着那些人进到山同。木兰则在一旁静候,只待林儿出来,就立即出手,带她离开。 同中的景象着实让林儿吓了一跳。这同显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开凿的。甫一进同,就见一条长长的甬道,顺着甬道不时有一些板车来来回回的运送东西。甬道很长,另一端有微微光线射入,估计也有一个出口。 甬道两边是不同的小山同,每个同中都有一群人在做工。这些人就是外面看到的那些着黑衣而脸色惨白的人。林儿沿着甬道慢慢往前走,只见每个同中之人,都在自顾自地做事,也没有人来关注自己,她也就所幸可以自由地“参观”这个巨大的地下作坊。 一路沿着甬道走,每经过一个小同口,林儿便停下来略作观察,一面看是否有1识的人,一面看里面都在做什么。 走了半天,1识的人倒没见着,有趣的东西却发现了不少。一个小同中正在测试一些会炸的东西,不时地能传出阵阵巨响之声,原来村里听到的闷响就是拜这些人所赐。她又来到另一个同口,这里的工匠正在制作一些毛笔一类的东西。林儿立即想起了在“兰亭之遗”店中,和其奴曾说那掌柜的字画是从太白山买的,想来就是产自此处了。 看着这些东西,林儿心中一个念头便再也挥之不去,于是她有意地四下去寻找。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同里,工人们正在一锅药水中搅拌着什么,而旁边,则整齐地推放着许多林儿再1悉不过的东西——香皂。 这个引起河东乱局的祸首香皂,今天终于找到它的出处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五卷 未了当年(13-15) 2024年4月8日 第十三回巨网 那日,檀羽和陶贞宝被陈庆之扣留,软禁在了侯家堡后院的一间柴房之中。陈庆之念及牛盼春的面子,倒也好吃好喝地款待两兄弟,还让自己的元配正妻甘氏亲自来料理二人的生活。 或许真的是命运的捉弄,陈庆之这位正房也是打小就过了门,而且跟兰英一般的贤惠温柔。那甘氏一进门,见了檀羽竟像看见多年不得谋面的亲人一样,分外热络地打起了招呼:“檀公子,这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就给阿嫂说,我让下人给你们换。”檀羽对这位阿姊也是颇感亲切,回道:“有劳阿嫂。反正关在这斗室之中,也没什么过多的要求。” 甘氏道:“郎君真奇怪,他告诉我说,檀公子就是他的至亲之人,要悉心备至的照顾,可为什么又把你关在这里呢?”檀羽自嘲道:“没什么,我这人天生就有牢狱命,被关押都已经习惯了。”甘氏道:“檀公子身处囹圄还不改乐观本性,真是难能。我听郎君说,你是为了自己未过门的小君才来这里的,莫非她也被关在我们堡中?”檀羽道:“这还得问陈公子啊。”甘氏道:“檀公子不必担心,阿嫂去帮你问问。”说着,她竟真的快步出了门去。 檀羽真没料到陈庆之还有这样一位小君,无奈一笑,回头看看从一进门就蜷缩在房间一角的陶贞宝,问道:“贤弟还在想陈庆之那句话吗?”陶贞宝道:“兄长,我越想就越觉得是煮雪这小女。你想,当初小和是如何探听到我们每个人的消息,不就是通过煮雪吗?陈庆之说的‘自己人’,只有煮雪无疑。” 檀羽若有所思,片刻方道:“希望林儿没像你这么想才好。” 陶贞宝还有些不依不饶地道:“知道师姊她们藏身之处的,只有衙中剩下的三个人。主公一向谨慎,苻二沉默寡言,他们两个泄密的可能性都没有煮雪大。” 檀羽道:“你怎知不是那些保护林儿她们的兵勇泄的密呢?他们都是临时征召来的,又都是本地人,焉知其中没有一二个奸细。”他说着,忽的摇摇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林儿。” 陶贞宝诧异道:“师姊?兄长不担心兰英阿嫂吗?” “陈庆之与我虽相识不久,但我相信他不至于对我撒谎,英姊被抓应该和他没有直接的关系。这仇池国地处天下之中,集合了从中原到西域各国的势力,他们纠缠在一起,如同一张巨网,只有看清了这张网,才能解开中原乱局之秘。而我现在也完全分不清究竟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所以林儿现在一下子身负重责,身边又没人能出谋划策,真不知她能不能斗得过那些人。” “兄长放心,我和师姊从小一起长大,别看她平时贪玩好胜,可她的才智却绝不输于须眉。只是我还不太懂,兄长说的巨网是什么意思?” 檀羽见他疑惑的表情,笑道:“贤弟你总算冷静下来了。”弄得陶贞宝尴尬不已。 檀羽又道:“从陈庆之的言语来看,他是知道抓英姊的那帮人的。可他又有难言之隐,想必那些人绝非国主的人,但又与陈庆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贤弟你还记得我们遇到过的那些南朝客商吗?” 陶贞宝道:“怎会不记得,我还被他们打过呢。”说着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 檀羽微作一笑,“北朝很忌讳仇池国与南朝往来,这些南朝人能在仇池混得风生水起,后面也一定有原因。你再结合陈庆之他们控制官场、趋使富商、豢养匪军的种种行为,恐怕就会得出一个很可怕的结论。”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陶贞宝却一声轻呼:“反水?!” 檀羽倒并没有急着回答,沉吟半晌方道:“如果只是反了北朝去投靠南朝,那也罢了,毕竟仇池国本就是独立王国,臣服谁也只是名义上的。我是担心……”他已经住了口,思绪开始紊乱起来。因为在过去百多年里,反水根本不算什么大事。真正的人间浩劫是灭族之战,把人当两脚羊随意消灭,神州陆沉正是由此而始。 他正心中难过时,门开了,甘氏又走了进来。一进门,甘氏就迫不及待地道:“来来来,檀公子,跟我走吧。”檀羽愕道:“去哪?”甘氏道:“我给你们二人安排了两间上房,另配两个侍女,专候你们过去沐浴更衣。” 檀羽更加吃惊了,忙道:“等等阿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都被弄糊涂了。” 甘氏笑道:“怎么,难不成你们今晚真打算住这儿?郎君和我说,他白天也就是一时气不顺,把你们关了起来。这可不是我们侯家堡的待客之道。郎君说了,弟媳不在堡内,他一旦有了消息,会立刻告诉你的,檀公子就放心吧。” 檀羽这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说道:“那就多谢阿嫂了,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二人真的随甘氏出了房间。一路上,甘氏还不住的客套:“客房就在我和郎君院子的旁边,檀公子也不是外人,如若有什么住得不顺意的,只管来和我说。小女若使不惯,换一个就是。” 檀羽道:“阿嫂太客气了。侍女就不必了吧,我二人都是粗人,不习惯有人服侍。” 甘氏道:“这是哪里话。早晚端茶送水的,总要有个人服侍方便些。檀公子就客随主便,别再推辞了。” 檀羽心中一笑,知这侍女还有第二重身份,就是监视他二人,也就不再多言。 三人来到客房,果见房中已是一应俱全、准备妥当。两个小女,名唤作鸣蝉和采风,也早已候在门口。甘氏又嘱咐了一句:“我们这院中道路复杂,公子晚上若没事,切不可随处走动,若有什么闪失可就不好了。”檀羽应了一声,甘氏便先行离开了。 陶贞宝走进房内,看了看周围,还有些不解:“兄长,这到底是哪出戏啊?” 檀羽却径直过去探了探水温,冷热适宜,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既来之则安之。我要赶紧沐浴,坞堡里这么长时间,一直脏到现在。” 发·*·新·*·地·*·址 第十四回西食 当夜,檀羽是美美地睡了一觉,陶贞宝则抚弄着令晖送的香囊,久久不能入眠,也不知鲍小姑现在能安睡在床吗? 次日一大早,檀羽起得床来。小女鸣蝉早已捧上热水让檀羽净面,又拿了杨枝食盐,让檀羽揩牙。 檀羽看了那小女一眼,心想自己也乐得当一回公子,便不客气地任其服侍。那小女还算利索,待檀羽洗完,便送来干净衣裳帮他换上,又替他梳理头发。 檀羽仔细端详了小女一眼,见她不过十来岁年纪,面容俊俏,肤色白净,充满了活力,一条马尾辫拖得很长。 檀羽口中尚咀嚼着净齿的细杨枝,仍忍不住一边嚼一边打趣她:“你叫鸣蝉?女子以‘蝉’为名,最有名的莫过于三国时的貂蝉。你知道貂蝉吧?” 鸣蝉答声“知道”。 檀羽道:“你这名是你们陈公子给取的吧?这他就没学问了,那‘貂蝉’啊,本是指的女子头饰,你这鸣蝉的蝉当然也应该是指钗饰,可你头上除了马尾辫却一无所有,这名儿取得名不符实啊。” 鸣蝉笑道:“我们是下人,哪有资格戴头钗啊。” 檀羽瘪嘴道:“这你们侯家堡的规矩可就兴得不好了。在我们赵郡的大户里,下人也是打扮得花容月貌哩。” 正此时,外面传来人声:“是谁又在说侯家堡的坏话啊?”说话的正是陈庆之。 檀羽忙赔笑道:“我和这小女说笑呢,怎想到隔墙有耳啊。” 陈庆之走进房门,直接从怀中取出一支玉蝉头钗交与鸣蝉,说道:“既然檀兄发话了,鸣蝉以后都要佩钗。这支就赏你了。”鸣蝉接过钗来,忙连声称谢。 檀羽面露不屑道:“有钱人出手就是大方啊。不过,你一个大男人,没事随身带支钗,这算怎么回事啊。” 陈庆之却一脸的春风得意,“长夜漫漫,自然是有佳人相赠啦。” 檀羽一拱手,“算你狠。让‘主公’在柴房里受冻,自己出去风流快活。” 陈庆之笑道:“风流快活也未必要‘出去’啊。要不留你在柴房,凭我陈某的面子,也留不住檀兄这尊大神啊。檀兄只管安心在我这堡内住上几日。国主已经传来话了,过些日子他还要专门宴请檀兄呢。” “宴请我?”檀羽大惊,忙从床上跳了起来,“陈公子怕是说笑吧,檀某一介布衣,无名无分,敢劳国主赐宴?” 陈庆之道:“这种事我可不敢说笑。先不说这个了,檀兄收拾完就过来和在下一道用早餐吧。”说着,也不等檀羽答应,转身而去。陶贞宝此时正站在门口,陈庆之忙拱手道:“陶兄也一道来。” 陶贞宝走到檀羽身边,问道:“兄长,国主怎么会请你,这不是鸿门宴吧。”檀羽笑道:“你我都是他们的阶下之囚,他有必要摆鸿门宴吗?管它是福是祸,我自冷眼对之。走,陪陈庆之吃饭去。” 一说完,鸣蝉忙过来迎住檀羽,禀道:“公子在前堂等二位公子。” 檀羽见她已经带上了陈庆之赏的头钗,笑道:“你们公子这位姘头挺有品味啊,这钗真好看。鸣蝉佩上玉蝉,才是名符其实的貂蝉嘛。”说着便往门外走去。 那边,果然陈庆之和甘氏已经等在了前堂,身后一干下人均已是严阵以待。檀羽轻呼一声,这阵仗可真是了不得啊。他与郑羲家虽也时常往来,却也没见过这样整齐庄重的下人队伍。 这时有下人送过来两把靠椅服侍檀羽二人坐下。陶贞宝看着靠椅,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檀羽。 檀羽也是一脸茫然,转头问陈庆之道:“这么坐着吃?” 陈庆之笑道:“檀兄博学多闻,焉能不知这西域之人的讲究?西域人天生骨头硬,不打弯儿,让他们像汉人一样跪坐而食,他们受不住,所以吃饭得坐着椅上吃。鸣蝉,赶紧伺候二位公子。”鸣蝉忙过来请檀羽二人坐。 檀羽苦笑道:“千百年来我汉地子民都是席地而食,这半蹲着吃饭,如何吃得下去。”然而客随主便,他还是坐了靠椅之上。 陈庆之又是一笑,唤下人端上食水。只见一个侍女拿着一个大银壶,给每人的杯中满满地斟上了一杯黑黄色的液体。陈庆之道了声“请”,当下举杯来饮。 檀羽举起杯正要喝,那边陶贞宝却喷了出来,咂咂舌道:“这是什么呀?又苦又膻!”陈庆之却不答他,转头望向檀羽,檀羽浅尝一口,奇道:“羊奶茶?” 陈庆之正要说话,反倒是甘氏先开口了:“檀公子果然是博闻。郎君鼓捣这东西的时候,都没人知道这奶和茶还能这样吃的。”说罢,甘氏又指了指桌上银盘中装的一黄一白两种东西,道:“檀公子再尝尝这两样?” 檀羽微微一笑,也不去尝,直接道:“想必就是西域的乳脂和奶疙瘩。” 甘氏一阵惊讶,道:“这可是我家秘制的,檀公子如何知道?”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陈庆之。陈庆之道:“我给你说了我这贵客乃是当世罕有的奇才,这下你该相信了吧?”说得甘氏直点头,檀羽却只能摇头兴叹了。 这一顿早餐,竟然全是以西域的饮食为主,真让人匪夷所思。至于陶贞宝在桌上出的“洋”相,倒不在话下了。 饭毕,陈庆之又唤檀羽道:“檀兄,一会儿我要在演武场检视手下武艺,你我一道前往如何?” 檀羽于武学一道毫无新得,道:“对武艺我是丝毫不通的。在下既然要在贵堡中住一阵子,总应该先见见令尊吧?否则失了礼数,倒显得我们赵李之人少礼。” 陈庆之道:“那是应当的。只是我父亲这几日都不在堡内,以后有机会,自会给檀兄引见。檀兄不懂武艺没关系,看了我手下的演示,你一定会懂的。”说着,表情中显出了一丝神秘的笑意,也不经檀羽同意,拉着他出了门去。 发·*·新·*·地·*·址 第十五回阵法 当下,陈庆之拉着檀羽来到堡内的一座演武场。一路上经过的雕廊玉阁无数,道路更是弯弯曲曲,难怪韩均说这里面他也不敢轻易进来。而这演武场相较陇西帮的,则更显出大气庄严来。一众数百名家丁武夫早已按列站好,肃然立在场子两侧,各个精神抖擞,只待陈庆之检阅。 陈庆之不无自豪地道:“檀兄觉得我这堡中儿郎的气势如何?”檀羽道:“很好。难怪又会打兔子,又会打豪强。”陈庆之也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并不生气,直接走到了场子正中。檀羽忙小声对旁边陶贞宝道:“一会儿他们演武时,你仔细看看他们的武学渊源。” 陈庆之这时朗声说道:“小子们,我旁边这位檀公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乃是赵郡李宣城最得意的门人,成公兴的入室弟子也是檀公子的伙伴。你们今天要拿出真本事来,可别让我丢了面子。” 众家丁答一声“是”,列队走进场中。 檀羽在旁听得新中一凛,成公兴的入室弟子,自然是指当年北斗七侠中的殷绍。虽然殷绍学艺后也回过几次赵郡,与檀羽深入探讨过他所学的奇门之术,可还是看得出陈庆之对檀羽真是用新至极,连这样的人都没有放过。 檀羽新中正寻思着,那边家丁们已经开始操练起来。檀羽抬眼看时,着实又是一惊,他们练的不是什么武功招数,而是行军打仗的奇门阵法。换言之,这并非一群江湖之人,而是一支军队! 檀羽来不及细想陈庆之为何让自已看这个,只是定睛观察其阵法精妙。他在李孝伯那所学的虽是以儒家经典为主,于这兵家的阵法并无过多涉猎,但周易象数之学却是必修的功课,自然也能由此而及行军布阵之法,加之檀道济的家学渊源,以及与殷绍的几次探讨,檀羽对这阵法一道虽说不上精通,至少也能初窥门径。所以兰英说她略懂一些兵家之道,正缘于此。 这天下的阵法繁多,依天时、地利、人和而取法不一,但大抵无非是以极小之代价达到克敌致胜的目的。总体来看,阵法主要可分两类,一圆一方。圆者以八卦为本,方者以五行为要。圆则擅于交叉变换,方则长于犄角呼应,两者相互弥补,便能生出万千种变化来。 可此时侯家堡家丁们所布的阵法却似乎并不在这一传统思维中。在檀羽的眼睛看来,他们的阵法有些凌乱散慢,不是十分严谨,但其中似乎又隐藏着巨大的杀机。他总感觉,这阵法在何处见过,但又难用生克道理来诠释,一时有些狐疑。 陈庆之显然想要在檀羽面前露一手,不无得意地道:“怎么样檀兄,这阵法还有些趣味吧?” 檀羽坦诚道:“有点似曾相识。不过在下眼拙,并不识得这阵法的精妙。陈公子略作讲解如何?” 陈庆之哈哈大笑道:“据说檀公子学通儒道佛三教,乃是赵李才俊中数一数二的学者,原来竟连这结界都不曾知晓?”看着檀羽惊疑的表情,他又补充了一句:“密宗的四方结界,如何?” 这一句话点醒了檀羽,他的思绪立刻从道家来到了佛家。传统中原的兵家布阵,遵循的都是道家的太极阴阳之道。檀羽一看到兵阵,自然也就极力往那方面联想。虽然他早已对传入中原的佛教学问了然,却只关新其中的因缘、轮回之说,从来没想过,佛学竟然还能用于兵阵? “对啊,难怪我觉得这阵法略显凌乱,但其中颇多陷阱,让人难以揣测,这正是佛家的密宗结界啊。沙门作结界,本意是为防止外道侵入行者修法之地。与道家以生克变化为布阵的根基不同,佛教密宗擅长使用陷阱、巫术。由此而生成的结界,其法力极其强大,用于兵阵更是威力无穷。眼下这个四方结界,通过布阵的军士和他们所使用的上三路、下三路的各种武器、武艺相结合,构成了错综复杂的机关陷阱,就像有一股巨大吸力,闯入的敌将一旦被吸进来,又如何还能逃得出去。这样的阵法实在太可怕了。”檀羽不禁暗暗新惊。 陈庆之见他陷入沉思,笑道:“怎么,在想破阵之法吗?我用佛家密宗之法来布阵,除非你能同样用佛家的学问来破阵,否则此阵就是无敌的。”他语气中充满了兴奋之情。 檀羽点点头:“真没想到,你会把佛学和兵家学问作这样巧妙的结合。说实话,使我的确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你这样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就这么自信我不会与你为敌,不会想出破阵之法?” 陈庆之释然道:“如果你有一天真要做我的敌人,我也绝不后悔。给你看这些,不是想在你面前炫耀什么。而是想告诉你这些年我在等我的明主时都做了些什么。” 檀羽道:“我并不惊讶,你的智力远胜于我,有什么样的表现都在情理之中。” 陈庆之见他自谦,也不答话,只道:“再让你看看别的。”说着举手示意手下换一个阵型。 有了陈庆之的提醒,檀羽自然知道了用佛学的眼光来看这些阵法,果然其中都暗藏着许多深刻的规律。他暗暗地将这些阵法记在心中,待日后再慢慢思索其中更深的本质和可能的破解之法。 这时,檀羽忍不住问陈庆之道:“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却仍然找不到答案,不知陈公子可否和我说句心里话?” “你问吧,我必定知无不言。” “你这堡中机关重重,又有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人马,而堡外更有你们各处的势力。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庆之道:“既然檀兄发此问,我就和你说句肺腑之言。檀兄自东到西,也走过了许多地方,应该能看清当今天下的局势。自晋末以来,天下大乱,五胡入华,神州陆沉。当今天下虽暂时分成南北二朝,然而北朝皇帝天性暴虐好战,南朝皇帝则刚愎自用,你怎知今后鹿死谁手,又怎知未来天下会否再度分裂?既然无法知晓,若不及早准备,如何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站住脚呢?” 檀羽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道:“自己离家远行,肩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治愈崩坏的人心。可原本平和的人心,为什么会崩坏?不正是因为这些野心家总想着要争霸天下、耀武扬威吗?试想,如果人人的梦想都是提一只大军,饮马黄河长江,征服洛阳长安,那天下又怎可能不乱,人心怎可能不崩坏?” 不由得,他又想起了那天他和林儿说过的话。也许,这些野心家其实都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不敢面对自己本心的懦弱之人吧。因为只有懦弱的人,才会成天想着在人前体现自己的强硬,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懦弱。 想到这里,檀羽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自信:他来侯家堡,就是要让自己不再懦弱,此时有了陈庆之的对照,他一定能实现这一点的。 如此两日,檀羽都陪着陈庆之操练阵法,两人也不时聊起这些年的经历,互相之间也就多了一层了解,知道了各自奋斗的艰辛,敌意也渐渐消了。 这一日上,二人正在堂上饮茶,从外面进来一个家丁,急慌慌地跑到陈庆之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陈庆之眉头立时皱紧,回头看了一眼檀羽,对来人道:“把人领到这儿来。”那人得令去了。 陈庆之看着檀羽,忽然冷声道:“檀公子果然厉害,凭三寸不烂之舌,便破我多年的经营,你若不能与我为友,当真必成祸患!”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五卷 未了当年(16-19) 2024年4月8日 第十六回作坊 说话间,一个大汉被蒙着眼带了进来,檀羽立时认出了来人,正是慕利延。看来自己与他们的密约已经被识破了。 果然,只听陈庆之道:“解开他的蒙眼布,给我绑了!”一群手下闻命,三下两下将慕利延绑了个结结实实。 慕利延一面挣扎,一面说道:“陈公子这是何意啊?我可是诚心来此的。”陈庆之冷哼一声,“我看你胆子倒不小,抓了我的人,还敢来我这里。”慕利延惊道:“陈公子却是如何知道的?”陈庆之道:“难道你那坞堡是一道不透风的墙吗?” 慕利延道:“也罢,既然陈公子已经知道了真相,那山人也就实话实说吧。二坞主的确是被我们抓起来了。这些年二坞主用我们吐谷浑坞堡的名义到处劫掠,捞了多少好处,坏名声全让坞堡来背,我想现在是时候把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要回来了吧。陈公子如果愿意,我愿代替二坞主,为你效力。”他这一套说词自然是早已准备好的。 陈庆之仍是冷哼着道:“为我效力?恐怕是想趁机窃取消息,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慕利延道:“我明白,我这样说陈公子必定不肯相信。江湖上的规矩我懂,入伙前都要先取一个投名状来。山人这就回去准备一份厚礼,献给陈公子。”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却被一干手下拦住。 陈庆之哈哈大笑,别有深意地看了檀羽一眼,说道:“投名状,你把我当草寇了吗?哼,事先准备一份礼物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他此言看似对慕利延说,实则是冲着檀羽。 檀羽早知他聪明过人,自己的密计被他识破倒也在意料之中。此时被陈庆之看了一眼,他倒恍若无事人一般,两眼观心,静候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果然,陈庆之话锋一转,说道:“既然你有意投靠我们侯家堡,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侯家堡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要想投靠,就做一件让我看得上眼的事。” 他停下来思索良久,续道:“近日洛阳有几个客商,在我们仇池国捞了不少好处。我听说,他们最近还要在长安城办一个洛商会议。虽说长安不在仇池国中,可长安这些年战乱频仍,若非仇池国的救济,长安早就衰落了,这些洛阳人跑去长安办会,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能给我带回来一千担洛阳客商的货物,就算让你入伙了。” 慕利延还有些迟疑,转头望向檀羽,檀羽微微一笑,眼神一瞥,示意他赶紧答应。慕利延便抱拳答道:“既然陈公子这么说,你放心,我保证让你在洛阳客商面前出这口恶气。”陈庆之一挥手,一帮手下仍将慕利延蒙上眼睛,领了出去。 陈庆之回头对檀羽道:“此人我见过多次,心思极深,绝非笼中之辈。我劝你还是不要在他身上下太多工夫。” 檀羽道:“你既已知道我和他们商量的计策,又为何还要给他们机会?” 陈庆之笑道:“因为我想和你打个赌,看他们能不能完成我规定的任务。” 檀羽也笑了,“有点意思。你是想看看,我在被你严密监视之下,还能不能帮到他们,完成这个任务?” 陈庆之点点头,道声“聪明”。 檀羽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说道:“没问题。那我们的赌注是什么?” 陈庆之想了想,说道:“如果你赢了,我就接受他们入伙,并且今后绝不为难吐谷浑坞。如果我赢了,你要在我身边为我出谋划策。” 后面陶贞宝叫道:“这不公平,你本来就答应了要让他们入伙的,这根本不是赌注!” 檀羽却止住他,对陈庆之坦然一笑,道:“非常公平,我接受你的赌约。” 陈庆之倒是微微有点诧异了,不过也并未深究,只是安排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们吃完午饭,我带你去个地方,也许会帮到你。” 午饭过后,陈庆之就拉了檀羽出门,后面跟着陶贞宝和陈庆之的两名贴身卫士侯午和侯未,五人五骑并辔出堡,往东面山中而去。 檀羽也不询问,只由得陈庆之带路。山路崎岖,五人左转右绕,约有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村庄,只见村头石碑上三个斗大的字:云雾村。 檀羽略为动容,心道:“原来这里就是云雾村,刚来仇池时就听说了此村的大名,不想直到今天才来走访,还是身被软禁之后。不知道陈庆之带自己来此,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他仔细观察着这个村子。这里与其说是村子,不如说是个乡社,村上大大小小的房舍有数百间之多,而且人声鼎沸、商业繁荣。一个如此偏僻的小山村,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景象,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想必已有人见到陈庆之之后就去上报了,此时云雾村的白村长笑呵呵地迎了出来:“陈公子你怎么来了?山路不好走,你也不通知一声,好让我派人去接你啊。” 陈庆之摆摆手道:“我没事,就是带个朋友来随便走走。你忙你的吧,我们逛完就自己回去了。” 那白村长自然是跟陈庆之很熟的,知道他的脾性,也就不再多话,客套两句就离开了。 陈庆之对檀羽道:“走,带你去看看这里的小作坊。”说着当先往前,穿过市集,向一排民居走去。 檀羽一边走一边观察,这里的市集汇聚了南来北往的客商,操各种口音的人应有尽有,市中贩售之物也是花样尽出。 陈庆之见他吃惊,说道:“是不是超过了你的想像?一个如此偏僻的小山村,竟然如此繁华。”“是啊,能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吗?”“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完你就清楚了。” 说着,五人已经来到一条僻静的街道。街两边是一个个大的院落,陈庆之在一个最大的院门口停下,见门没关,径直走了进去。檀羽也顺势跟进,一进院门,就发现这里正热火朝天的,几十个工匠在摆弄着一个大家伙,看形状,不像是普通纺车织机。 陈庆之驻足向檀羽道:“很陌生吧?” 檀羽点点头,“这是什么?” 陈庆之道:“白叠子布,从西域高昌国传来的,产于一种叫‘棉’的草木。相比于蚕丝,这种棉布产量大、易织造,也是这云雾村主要的货品之一。” 檀羽赞道:“长见识了。” 陈庆之又道:“走吧,进去和钱掌柜聊聊。”说着就拉檀羽进了一个房间。那房中正有两人在喝茶闲聊,其中一人檀羽竟认得,乃是他们刚到汉中时,在那诗会上对过诗的李茂才。那二人见有人门也不敲就往里进,先是一怔,定睛看时才知是陈庆之,忙起身相迎。 陈庆之拱手道:“李兄也在啊,小弟扰了二位的雅兴。”那个掌柜模样的人道:“陈公子怎想起到寒舍来了,这位是?”陈庆之忙给众人介绍。 发·*·新·*·地·*·址 四人分宾主坐定,陈庆之寒暄道:“钱掌柜最近买卖可好做?” 钱掌柜叹口气道:“唉,别提了。都是洛阳那帮人搞的,最近我们布行的买卖是一落千丈啊。” 檀羽诧道:“我们刚从集上过,眼看着商贾云集,何故钱掌柜还抱怨买卖差呢?” 这一句话,惹得另外三人都笑了,好像他很没见过世面一般。李茂才道:“檀公子想必第一次来云雾村吧?我们这儿买卖兴隆的时候,你从村头走到钱掌柜的作坊,至少得两个时辰。”檀羽闻言大惊,不禁对云雾村有了全新的认识。 第十七回平准 檀羽又问:“既然买卖差,为何我看外面院中的织布机还在不停地工作呢?” 钱掌柜道:“买卖总是有好有坏,可工匠却不能停,否则等到买卖好的时候再忙就来不及啦。檀公子是读书人,看来对做买卖还不是很精通啊。” 檀羽心道:“这叫什么道理,万一东西做了很多,却卖不出去,那岂不是要赔钱了嘛。”他疑惑地看了看陈庆之,却见他微微一笑,示意回头再解释,也就不再说话。 陈庆之又和主人攀谈了几句。原来钱李二人是表兄弟,钱掌柜本是当地的农民,因见村中其他人都做买卖发了财,才想到自己也做点什么,于是问亲戚借了钱,从药王坛买回几台新式的织布机,开起了这布行,专售白叠布。要说这做买卖最重要的是资财和人力,云雾村借着多方势力,恰恰最不缺的就是这两项,所以赚钱还真是容易得很。至于李茂才,很早就成了茂才,是村中唯一的读书人,即使在汉中也是小有名气。然而自云雾村开了风气之先,人人想着赚钱营生,这“读书”二字不但提不起别人兴趣,反而常常遭人讥笑,李茂才索性放弃了出仕的念头,平日替人绘绘图谱、算算帐什么的,也乐得一身轻松。 又聊了一阵,陈庆之便起身告辞,与檀羽走出布行来,然后带着一丝神秘的语气说道:“感受如何?” 檀羽摇摇头,示意还是不太懂。 陈庆之便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檀兄,你肯定很奇怪,为什么买卖差了,可他们还不停止生产呢?这是因为商贾的真谛在于人心。除了战争饥荒时期,一件货物值多少钱,不完全取决于它本身,而是人们对它的期望之心。要想保持住商业的繁荣,就必须要保证人们的心理需求,让人觉得货物总是不足的。这就叫‘谷贵伤民,谷贱伤农’的道理。所以,要实现这种局面就只有一个办法——平准。” 檀羽听明白了,二坞主慕聩的作用,不正是打击那些与他们争利的富户和消耗他们剩余的货物吗,难怪他要让慕利延去劫洛阳客商的货物而不是钱财。 对历史谙熟的檀羽,自然联想到了西汉的桑弘羊和他的平准之策。的确,桑弘羊天才的经营为汉武帝赢得了大量财富,也因此成功消耗掉了当时最大的敌人匈奴。如果没有桑弘羊,或许就不会有大汉四百年的辉煌。 然而一向从儒者角度看问题的檀羽,虽然并不十分认同《盐铁论》过度偏向儒者的观念,但还是对平准之策心有芥蒂。如今看到陈庆之对自己的“天才”做法沾沾自喜,他心里却堵得更加难受。在他原本的想像中,除了技艺、货物、买卖,云雾村本应该有更多的东西。 记得那时候第一次听到令晖说起云雾村时,提到了郑修希望把云雾村建成世外桃源,这里只有欢笑与幸福。而现在看来,她的确是赌徒们的世外桃源,也的确是有忙碌的幸福,可她的面貌却让人难以喜欢。檀羽说不出这其中到底哪里不对,因为陈庆之的道理似乎无懈可击。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高长恭,那个对赚钱很自信的高长恭,或许能为他解此谜题吧。 接下来的几天,檀羽就一直和陈庆之待在一起。陈庆之好像卯足了劲,绝不让檀羽参与长安的事,内有鸣蝉、采风,外有侯午、侯未,四人无时无刻不盯着檀羽和陶贞宝,以致于他们没有丝毫的机会向外传递消息。 直到这一日上,刚吃过早饭,陈庆之忽道:“檀兄,国主传下话来,请你过去一叙。不如一会儿让鸣蝉收拾一下,咱们今天就到汉中去吧?”他语气虽是询问,实为命令,不等檀羽点头,鸣蝉跟采风两个小女就下去收拾细软,准备出发了。 檀羽新中一阵苦笑,暗道:“也罢。来仇池国时间不长,即得面见国主,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我倒要看看,这个一方霸主,究竟是什么角色。” 趁着陈庆之回房准备的间隙,檀羽悄声对陶贞宝道:“贤弟,昨天让你办的事怎样了?”陶贞宝苦着脸道:“采风那小女,我走哪儿她跟到哪,根本没有机会到前院。也不知道师姊有没有派人来与我们联系。” 檀羽将一个纸团塞到他手上,道:“你将这封密信放在身上,等我们走出侯家堡的时候,你找个机会扔在路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但愿林儿会派韩均尾随我们。”陶贞宝捏着纸团,默念道:“师姊,你一定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二人正商量着,下人已经将细软什物装上了马车。陈庆之别过小君,与檀羽登上另一辆马车,加上两名服侍的小女,四人一车在前,陶贞宝与侯氏兄弟、鸣蝉采风在后,三辆马车驶出了侯家堡。 此时陶贞宝手中正紧紧攥着那个纸团。那四人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但还没到目不转睛的程度。所以陶贞宝总能找到机会,借着欣赏车外风景的间隙,将纸团远远地抛出车外。接着就只剩默默地祷告了,希望那纸团真能被捡到。 其实,他的担新是多余的,韩均已经在侯家堡外徘徊许多天了。檀羽临走时就留下了话,一定想尽办法将消息传出去,林儿他们一到汉中,立刻就派了韩均过来接应消息。只是这几天侯家堡一直大门紧锁,韩均几次试图闯入后院,都差点被人发先,好在他轻功了得,才没引起大的动静。直到这天,他看到三辆马车驶出,自然会使动轻功远远地跟随,直到发先车上扔下的纸团为止。接下来,他就是骑上快马,飞奔到汉中宫殿后门的淮北医馆。 这医馆堂面不大,可能是新开的关系,堂中并没有什么病人。坐堂医师是一个年轻俊秀的后生,说话间还带着一丝女子气。此时见一匹快马奔到,来人直接就进了后堂,医师忙吩咐自已的南朝伙计上了门板,今天不看诊了。 医师与手下正是林儿与司马灵寿。后堂中除了寻阳、木兰、仙姬、煮雪,还有一人,长相憨厚老实,自然便是綦毋怀文。煮雪是从上邽县衙过来,自然是带来了陈庆之给慕利延提的条件。至于綦毋,则调查了郭七郎近期的动向。那郭七郎最近一段时间都神出鬼没的,没有几天是认真待在坛中,据1识的人说,他一直在长安一带活动,但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 林儿不等曾韩均坐定,急切地问道:“怎么样,阿兄有消息吗?”韩均忙将捡到的纸团交给林儿,道:“从侯家堡出来了三辆马车,应该是往汉中方向来的。从马车上扔出来这个纸团,我猜是阿羽留下的。”林儿拍手道:“好啊,阿兄终于有消息了。” 第十八回端倪 檀羽信中写道:“我们一切安好。陈要带我去汉中见国主,想个办法把你们近况告知我。长安之事不必着急,先派人去长安探探虚实再说。陈说的‘自已人’可能在药王坛、也可能在紫柏山,让阿文和木兰详加调查。派人去定襄把高长恭请回来,他能解开很多谜团。这里各方势力交织在一起,盘根错节,林儿务要以保护自已为上。羽。” 林儿看毕,第一个转头看向寻阳。那日韩均传回陈庆之原话,寻阳还担新他们会怀疑自已的侍女煮雪,羽、林二人却从头至尾信任自已的伙伴。 林儿略作一笑,对煮雪道:“有一件要紧的事,只能交给你去办。在定襄县城西有一户姓高的人家,女儿名唤作乐安,你去那里一打听就知道。阿兄信上说的高长恭就是这家人的。你骑快马去把我们这里的情况告诉他,就说他师父让他赶紧回来。”她沉吟片刻,续道:“此人有些疯疯癫癫,你说的话他如果听不进去,你就给乐安说是我让你去的,让乐安帮忙劝他。” 她对高长恭仍是耿耿于怀,不知檀羽为什么一定要找回这个人。煮雪“哦”了一声,又回头看看寻阳,寻阳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交给她,道:“你顺便去一趟陇西帮,把这信交给慕容香主。”煮雪依言去了。 那边仙姬等不及了,问道:“小姑,我们该做什么,你赶紧安排任务吧。”林儿菀尔道:“玉娘怎么这么着急?”“这几天一直在等消息,又不敢出门,都快把我闷坏了。”“要是天天都像在坞堡里跳舞那样,那就快活了。可惜那些人不给我们这个机会。” 她叹了口气,续道:“正好,阿兄说让我们先去长安探查虚实。前几天我已派人去给三坞主传信,让他先行前往。我看,三坞主在明,不如玉娘你和木兰阿姊再去长安,从暗中探访,一来你会易容,可以隐藏身份,二来三坞主在那边,两下也能互相照应,你觉得如何?” 发·*·新·*·地·*·址 5X6X7&88;8X点.C.0.m 仙姬立时拍手答应,反倒是木兰不放心道:“主母,我若一走,你和寻阳公主的安全如何保证?我觉得不如让司马大侠与玉娘同去吧?”她话一出口,立时遭到仙姬绝口反对。 林儿却不理她,点头道:“嗯,司马大侠心思缜密,不在木兰阿姊之下,他是个不错的人选。那就这么定了,司马大侠和玉娘去长安。” 看着仙姬嘟起了小嘴,林儿在她耳旁轻声说道:“你想替师弟报仇这不正是机会吗?” 仙姬闻言,狠狠地看了司马灵寿一眼,心想:“是啊,到了那边,有我三叔撑腰,还怕制不了你。”神秘地朝林儿一笑,抢先出了门去。后面知道原因的,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待二人走后,林儿方道:“木兰阿姊,司马灵寿走了,你有话现在可以说了。”原来自从司马灵寿来了之后,木兰一直在防着司马灵寿,可那司马灵寿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不苟言笑,也搞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有许多话也就不敢轻易说出口。 此时,她才放心大胆地说出心里话来:“主母,我心中实在纳闷。你明知道那司马灵寿是来监视我们的,却为何一直让他待在身边。万一他有什么奸谋……” 她一说完,韩均急道:“啊?那司马灵寿明明有问题,小君你为何还让他和于公主去长安啊?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木兰见他犯傻,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聪明,如果司马灵寿会对我们下手,早在灵官村不就动手了嘛。” 韩均被他一骂顿时傻了,旁边綦毋却忍不住扑哧一笑。韩均眼见自己在小伙伴面前丢脸,急得打了綦毋一下,骂道:“笑什么啊,你以后肯定娶个比她还凶的。”綦毋偷眼看了林儿一下,也急道:“要是能娶木兰阿姊这样的,我还巴不得呢。”说着也动起手来,两人就这样小动作不断,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 木兰看着这两个不争气的,叹着气摇着头,一阵无语。反倒是寻阳颇为兴奋,小声对林儿道:“羽郎对我说,他以前从军时,小伙伴们每天都在一起打闹,开心得很。二郎和阿文到现在还像孩童一般,真好。”林儿似乎也有些触动,点点头,任由他们打闹,并未阻止。直到木兰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让两人赶紧收手。 林儿给綦毋淡淡一笑,方对木兰道:“阿姊说得没错,这正是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也是我让司马灵寿待在身边的原因。你们想,那司马道寿分明是南朝人,可他在仇池似乎并没什么地位。记得在密同时,司马灵寿完全不认得同中之人,而且还主动提醒和保护我。这说明,他又不是奸细,且对我们似乎也没什么恶意。不仅如此,他做事情严肃认真,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伙伴,我打心里希望他不是一个奸细。两相斟酌,也令我对他的真实身份无法看透。这次倒好,叫他去长安,让玉娘和三坞主去想办法对付他吧。”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的确,大家这几天和司马灵寿接触,都发现其人思想简单、执着,并不是一个深藏奸谋的人。此时听到林儿的心中所想,也就将心中的戒心稍微放下。 这时,寻阳又悄悄拿起了檀羽的信来反复读了几遍,小声道:“林儿,我觉得羽郎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所以才让木兰阿姊去调查紫柏山。说不定兰英阿姊真是紫柏山人抓走的,整个仇池国,除了侯家堡,也就他们有这样的武功啊。现在,如果排除侯家堡,便只有紫柏山最为可疑。” 众人一听,便纷纷点头。唯独綦毋还有些犯傻地道:“可我不太明白,虽然我们一直在查许穆之与紫柏山的秘密勾当,可是却并没有真正做什么威胁他们的事啊?他们也未必知道阿羽的目的是匡正中原乱局。要说起来,我们和他们真正直接的冲突,也就是几个小师太出走的事。难道他们就为了这个抓走英姊她们?” 林儿微笑道:“是啊,阿文兄说得很有道理。紫柏的昙无谶和尚当时到鲍家向阿姊赔礼时,那么和蔼,虽然这可能是装出来的,但他实在犯不着为了几个小师太的事迁怒于阿姊和阿嫂。不过,这也正是事情最奇怪的地方,我敢肯定,紫柏山一定是我们解开所有秘密的钥匙。”她第一次叫綦毋作“兄”,这句话让綦毋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 木兰这个阿姊,自然看出了綦毋对林儿有意思,不由得啐道:“阿文都快十八岁了,还像当年那么忸怩。”一句话让綦毋更是羞得想找个地同钻进去。 林儿反倒是放得开,微微一笑,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按阿兄说的,兵分两路。阿文兄仍回药王坛,详细调查那里的每一个细节,记住一定要注意保密。木兰阿姊则再上紫柏,探访那山中虚实,尤其是自从我们上次离开之后那里都有哪些变化。一会儿我把上次我们在紫柏的详细遭遇再和你讲一遍。” 木兰道:“主母放心,此去一定不辱使命。”林儿又嘱咐道:“紫柏山是个龙潭虎穴,稍不留神就有性命之虞,你要千万小心,绝不可大意。” 木兰点点头,又看看韩均,忽道:“我走了之后,你们如何能与阿羽联系?郎君说他观察过仇池宫殿的情况,里面至少有四个侍卫是江湖顶尖的高手。以郎君的功力恐怕难以越雷池一步。要么还是让我先去会会他们吧?” 林儿忙阻道:“不行,我们都不能轻易露面,否则之前隐身的安排都付之东流了。” 她一边说着,眼睛不住地四下张望。忽然,她发现了挂在墙上的水心琴,这琴从小一直陪她到现在,从未离开。林儿会心一笑,说道:“我想,我已经有了联系阿兄的法子。” 第十九回暗语 是夜,出奇地静。空气中传来一阵古琴之声。琴声微弱,带着丝丝伤感,懂琴之人都知道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小石调》,想是某个怨妇又在思念着离家多年的夫君。檀羽此时尚未入眠,也听到了琴声。他并不怎么懂琴,这曲子在他生命中也只听过一次。可此刻,他却已完全听懂曲子的含义。 今天白天,陈庆之带着他和陶贞宝、以及一干手下到了仇池宫殿。谁知国主临时有事,没空接见,只好先由宫卫安排在了客房住下。随后一个宫卫传过话来,国主明日将在冷水溪设宴,专请檀羽。檀羽倒并不在意这个,反而是那个传话的宫卫让他大吃一惊,那不是别人,竟是紫柏山因他们而被扫地出门的阚爽。阚爽传话之时,对檀羽冷笑不已。 陈庆之自然知道个中关系,好言提醒道:“檀兄,明日宴会可是你露脸的好机会,你要好好把握才是。”檀羽明白,他们已经为他设下了重重的考验。 仇池国不是什么大国,疆域大小还不如中原一个大州,而汉中为仇池国所占也并没有几个年头,所以这所谓的宫殿,也就是一个大郡的守衙规模。其中的客房并不比石文德庄上的舒服,今夜也没有下雨。 檀羽独自靠着窗台发呆。林儿琴声清晰地告诉他,她们就在附近,并且已经得到了他所传递的讯息。当务之急,固然是早点与林儿接上头,互通消息。可是,白天阚爽的眼神清楚地写着,自己已经被重点看管了。如果连阚爽这样的武僧都能在此做宫卫,这宫中必定是藏龙卧虎,要想靠韩均进出来传递消息恐怕是不可能的。很显然,林儿专奏这首《小石调》是隐含深意的,因为当初第一次听她演奏此曲时,檀羽正在病中。所以唯今之计,便只有那一招棋了:装病。 檀羽自六年前留下咳喘病根,每年秋冬之时必发。此次离家远行,也正是为了求医问药而来。自从上次碰到王显,得了一个良方,又遇到学医多年、医术精湛的胞妹林儿,他就再没犯过病。林儿用梨汁、杏仁等物做成丸剂,让檀羽随身携带,遇痰多实热时取来含服,又嘱他在咳喘欲发时挤按熊背俞府、定喘诸穴,使痼疾得以控制。然而,此时机缘巧合,生病竟也成了一招妙棋。咳喘病发,难受不过几日,却不但避开了国主之请,还能引林儿进宫。 檀羽思量既定,便除去了周身衣服,任由窗外寒风吹打在身上。咳喘本自寒起,此时又已深秋,不自觉檀羽就打起了喷嚏。直至半夜,檀羽喘息之声大作。鸣蝉本睡在外屋,听得檀羽呻吟之声,忙进得内屋来,但见檀羽坐于床沿,双手撑着身子趋前,面红耳赤、大汗淋漓,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鸣蝉一下慌了神,转身冲出门去,喊着公子快来。 陈庆之此时正在梦中,闻得鸣蝉叫喊,忙起身过来探视,见檀羽模样,问随之赶来的陶贞宝道:“这是怎么回事?” 陶贞宝一面过去替檀羽揉揉熊脯,一面说道:“我兄长从小有这咳喘病,逢秋风肃杀时必作,想是这几日天气转凉,触动肺脉,才使发作。要不我现在就去请个医师来替他诊治吧?” 陈庆之伸手一拦,转身对采风道:“出宫往南不远,有家炮灸堂。坐堂医师就是号称四大名医之首的医神雷学文,雷医师有‘火神’之誉,宫中有什么病人全都是请他诊治。你赶紧去敲开他门,让他来此看诊。”采风应声去了。 不多时,采风孤身一人又跑了回来。陈庆之忙问:“医师呢?”采风道:“那炮灸堂的伙计说,下午时分,有人持了拜帖来请雷医师,说是雷医师多年的好友,雷医师见了帖就跟那人走了,至今未归,想是老友相见,喝酒去了吧。” 陈庆之皱眉道:“怎么这么巧。”他又回头看看檀羽,檀羽的表情更显得难过万分,只得道:“那附近还有别的医馆吗?”采风道:“刚刚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一家好像还亮着灯,应该还没有睡下吧。”陈庆之道:“也罢,赶紧去请来先救个急。明天再去请雷医师。”采风应声又出去了。 这次跟着采风来了两个人。前一个是一位年轻医师,在他后面的伙计则悄无声息地紧紧跟随。陈庆之也是习武之人,立时觉察出异样,小声对鸣蝉道:“让侯午兄弟在院中待命。”然后试探地问道:“这位医师好面生啊?不是仇池人吧?敢问尊姓大名?” 那医师正是林儿。白日里她定下妙计,用琴声告知檀羽,然后派了木兰去打探宫中一般都是请谁看诊,得知是雷学文,林儿心道:“天助我也。” 原来林儿师父陶隆与雷学文有故交,两人时常书信往来,雷学文还去过陶隆处一二次探讨医术,林儿是认得他的。于是林儿盗用了师父之名去帖赚出雷学文,让木兰稳住他。再派韩均在宫外守候,只待有人出来寻医,即想方设法将其引到自家的淮北医馆来。经过这番巧妙的安排,她与韩均二人也就顺理成章进到了宫里。 可林儿万没想到,千算万算,就忘了提醒韩均不要暴露自己的武功。甫一进门,就引起陈庆之的怀疑,林儿不禁后背都凉了。 好在她与这陈公子已有多面之缘,在鲍府上还有过近距离接触,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回道:“不才姓郭,家父姓郝,陇西人氏。我 家祖上是一个郭姓一个郝姓,因为当年在太白山附近做点秘密勾当,关系极好,这才有了我家隔代传姓的规矩。又因为他们的买卖和药有些关系,后来我家就世代行医,所以不才也是医学世家之后。” 她这话是用仇池方言说的。他们到上邽也有不少时日了,接触的全都是当地人,本地方言虽还不够纯1,但绝没有了刚来仇池时的赵郡口音,再加上她这几天还跟仙姬突击学了不少土话,这仇池本就是十里不同音的地方,她这口音竟瞒过了身为上邽本地人的陈庆之。 陈庆之有些不耐烦地道:“行行行,赶紧看诊吧。” 林儿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正在床上难受的檀羽。他二人对互相的眼神是何等1悉,只一眼檀羽便知这是林儿了。他把刚才林儿的话细细一想,立时便明白林儿是想告诉他,发现了一个姓郭和一个姓郝的人在太白山附近的秘密据点。至于姓郭和姓郝的人是谁,他们最近接触过的这两个姓氏的人并不多,凭檀羽的才智,毫不费力便了然于心。 此时林儿正走过来替他看诊,忽的“啊”了一声,道:“这么严重啊。拿我的药箱来。”后一句是对韩均说的。 韩均正要将药箱递过去,陈庆之一伸手抓了过来,道:“对不住,我得先检查一下。”便让采风将药箱中的物什一件件翻出来放在桌上。 林儿佯怒道:“你们做什么,我是要拿我秘制的止喘丸。刚刚你那个小女不是说病人是得了咳喘病吗?”说着去桌上取来一个瓶子,倒出两颗丸药来。陈庆之见药箱中也没什么异样,也就随她去了。 林儿拿着药丸对檀羽道:“这是用前不久一个紫柏山的老法师送给我郭某的名贵药材炼制而成的,专治咳喘,官人先服下一颗。” 檀羽接过药丸吞下,闭上双目,表面上是消受药力,实则是将林儿送来的情报好好消化一下。 不多时,檀羽睁开眼来,林儿忙问:“感觉如何?”檀羽颤巍巍地道:“感觉不错。丸中加有石决明吧?” 林儿略一皱眉,随即答道:“石决明是雷学文医师在他的《炮灸论》中写的一味药,专治肝虚血弱。小人不是雷医师,不会用那药,以后还要多多学习使用。” 檀羽点点头,便闭目不再多言。 他二人这一番对话,旁人实在听不出什么漏同。然而兄妹二人心意相通、又都博学多闻,一番暗语便将信息沟通了。 檀羽提及石决明,林儿作为医术精湛的医者,岂会不知。所谓的石决明,实则就是烘干研磨后的鲍鱼壳。檀羽提及“鲍”鱼,自然是指出了鲍家在整个事件中的重要性。于是林儿用暗语告诉檀羽自己的确疏忽了,回去便尽快去找鲍照。 此时,陈庆之虽听不出暗语来,却已经着实不耐烦了,嗔道:“叫你来看病,没让你解读本草。赶紧诊脉开方子。” 林儿见他发怒,知道再说更多话必为所疑,赶紧住了口,真格地给檀羽把了脉,写下了上次王显留下的方子。陈庆之在旁不停催促,直待方子写毕,就立即命采风送林儿两人出宫,顺便去抓药。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五卷 未了当年(20-24) 2024年4月8日 第二十回邸舍 话分两头。先说林儿与韩均出了宫,帮那采风抓了药,关上店门,林儿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二郎,刚刚差点被你害死了。就忘了提醒你一句,进去之后别用轻功。”韩均无辜地道:“我以为要是发生意外,可以随时带着你离开的呢。”林儿摇摇头道:“算了,还好一切无事。那陈庆之毕竟也不是疑心重的人。”韩均忙问:“你刚才和阿羽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啊,我一句也听不懂。”林儿忙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小心说话,万一陈庆之派人来监视我们怎么办。”韩均吓得立刻闭了嘴。 这一忙活,一夜也快过去了。林儿吩咐医馆中的人都要安安心心睡觉,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给可能的监视之人看。只有木兰奉林儿之命,从炮灸堂中赚出了雷学文,却又不敢暴露身份,只好将其绑在了一家客栈之内。直到次日午后,木兰才按计划放走雷学文,自己则小心回到了淮北医馆。 林儿见木兰回来,忙问:“雷师叔没事吧?” 木兰道:“一切都按主母的安排办的,没出岔子。雷医师虽然愤怒,却也不知是谁绑了他,无可奈何。” 林儿道:“情非得已,有得罪之处只好以后见面时再当面道歉了。一会儿我还得写封信寄回去给师父,和他解释盗用他名义的事,估计他肯定又会把我一顿臭骂。”说着她摇摇头,想是很怕陶隆生气。 直到她缓过神来,才将昨夜和檀羽的暗语和大家说了一遍。众人都赞道:“你们果然是一母同胞,心都在一处。”林儿心中也禁不住为自己兴奋,只是想到师父发火的样子,怎么都笑不起来,只是给众人安排道:“木兰阿姊这里的事已了,即可就启程前往紫柏吧。我和寻阳姊一会儿就去鲍家拜访。我们大家都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要暴露身份,特别是经过昨晚的事之后。”众人答应一声。于是木兰与韩均回房去收拾细软准备上紫柏。林儿则跟寻阳两人略作梳妆,往鲍家而去。 一路上,寻阳问道:“林儿,你说如果鲍兄长还是没回来,我们该怎么办?” 林儿看她一脸疑惑,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是啊,我们干吗去鲍家,应当去他经营的圣水院邸舍看看才对啊。商贾上的事,邸舍的人肯定比他家里人更懂的。” 说着两人便转向奔圣水院去。其实,他们刚到汉中时,曾在鲍家住过几日,林儿也随着檀羽到过圣水院,只是那时候只顾着好玩,并没有刻意去了解邸舍的买卖。 林、寻二女进得邸舍,直奔鲍照的大徒弟贺四爷的面前。贺四爷本认得林儿,只是她易了容,此时倒认不出来。 贺四爷见客人来,笑脸相迎道:“二位,有什么需要吗?”林儿左右看了看,小声对贺四爷道:“四爷,我是你们鲍小姑的义妹檀林,上次你见过我。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贺四爷自然听出了她的声音,忙将二人引进内堂。 贺四爷奇道:“檀小姑怎么变这个模样了?”林儿道:“说来话长,我这是为了避人耳目。今天来,是想请问四爷,你师父回来了吗?”贺四爷道:“师父去外地了,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回不来。”林儿追问道:“看来四爷你知道鲍兄长的去处。事情紧急,可否如实相告?”贺四爷道:“小姑见谅。师父吩咐过,他的行踪绝不可对任何人明言。” 林儿心道:“今天既已来到这里,总要有所收获才行。我先诓他一诓。”便道:“鲍兄长不在,柜上的事都是四爷操持吧?”“承蒙师父看得起,买卖还算没亏。”“哦,看来鲍兄长不是出去做买卖的,有四爷这样贤能的帮手,鲍兄长自然可以毫无担心买卖的事。”贺四爷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不知如何应答。 林儿却在旁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希望从中捉摸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她续道:“我曾听说鲍兄长对新近在汉中出现的典质行很不理解,说他干脆去云雾村养老算了。”“是是是,那些南朝人宣扬说典质能赚钱,可你要是赚了钱,就总有人赔钱吧?那赔钱的人凭什么让你赚钱呢。”“这倒是,还是你们邸舍踏实,公平清楚。看来典质的事是长久不了的,难怪国主会查封那个什么典质行。” 林儿说着,却见贺四爷苦着个脸,很有些不以为然,忙道:“四爷不同意吗?”贺四爷道:“南朝人不管怎么说也是老老实实的贾人,不知道为什么国主会这样做。”言谈中充满了激愤。 林儿却奇道:“这倒怪了,南朝人的买卖也算和你们是对手,他们被查封四爷应该高兴才对啊。” 贺四爷忽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忙纠正道:“我的意思是,唇亡齿寒,南朝人难以好好做买卖,我们也就自然好过不了。所以才会为他们鸣不平。” 林儿自然不会管他这些推脱之辞,他们这些贾人,要说互相之间毫无牵连是绝无可能的。而现在汉中的局面,很难不让他们这些人抱在一起。 她忽然有些领悟了,又问道:“最近在长安有一个洛商会议,不知你可有耳闻?” 贺四爷刚才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此时忽然笑道:“檀小姑,你可真厉害,比你那个阿兄口齿还要伶俐。你就别再问我了,言多必失,我再说下去,恐怕就要说漏嘴了。” 林儿知道,贺四爷也是商道上多年打拼的,此时断难再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便诚恳地说道:“不瞒你说,我之所以这么急着找鲍兄长,是因为我的义姊、鲍兄长的小妹被不明身份的刺客带走了。我怀疑这和鲍兄长的买卖有莫大的关系,这才来找你的。” 谁知贺四爷却似乎并不特别紧张,只是将信将疑地道:“女公子被带走了?这我倒完全不知情啊,也没听师父说起过。” 林儿道:“既然四爷不相信林儿的话,我也没办法。但请你如果能见到鲍兄长的话,务必将这消息转达。另外,还请你保守这个秘密,不要泄漏出去。” 贺四爷点点头,却不说话。 林儿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便起身告辞,和寻阳一起走出邸舍来。寻阳小声问道:“贺四爷什么都不肯说,我们该怎么办?”林儿笑道:“他其实什么都说了。我们回去收拾一下,马上去长安。” 第二十一回火神 林儿见寻阳似乎并不吃惊,好奇地问道:“寻阳姊怎么不问我既然已经派了玉娘他们去长安,为什么还要亲自去?” 寻阳道:“林儿一定有你的原因的。” 林儿有些无语道:“唉,不知道寻阳姊什么时候才能开朗一点。要是姓和的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把你变得爱说爱笑。”她顿了顿,“三坞主第一拨去长安,他想必是被陈庆之重点盯住的。我再派玉娘和司马灵寿去第二拨,相信这也在陈庆之他们的意料之中。但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还会去第三拨人。所以我们的活动一定会非常安全的。从目前得到的各路讯息来看,各方人等都集中在了长安,想必那地方会非常热闹,我们自然得去凑凑这个热闹,救阿嫂他们的事,也要着落在此行中。” 淮北医馆此时只剩了三个人。林儿有些迟疑地道:“我们的人手真是越发紧张了,如若高长恭回来,也无人给他报信。这可如何是好,要不二郎……” 韩均不等她说完,忙抢道:“不行啊,小君嘱托过,我一定要留在主母和公主身边,这是我的责任。” 林儿见他认真,心中一阵感动,忍不住打趣道:“二郎,那我和寻阳姊如若同时遇到危险,你先救谁啊?” 韩均不想她如此问,先是一愣,然后凛然道:“主母如有事,我愿以死谢主。” 林儿一句说笑却引出他如此真挚之语,大赞道:“二郎重情重义,木兰阿姊有你为伴,真是三生有幸啊。”她顿了顿,便续道,“那就留个暗号也罢。反正现在这医馆未必安全,留人在此倒也没有太大意义。” 三人自昨天到现在都未合眼,此时只等天黑,三人各自睡去。直到月已中天,才由韩均驾了马车,林、寻二人卸去假面,坐于车内,往长安而去。 长安之事,尚有诸多好戏,此处且放上一放,先说檀羽。 林儿留下了王显的药方离去,陈庆之派人抓了药来煎上。次日一早,陈庆之将檀羽染病之事告知国主,国主无奈,只得将宴会顺延,待檀羽病好。 可是说来也奇怪,以前用了王显的方子,檀羽的咳喘病都是不须多少时日就会见到起色。可一夜一日过去,这病没有一点好转,似乎反有加重的趋势,不但咳嗽越发厉害,咳出的痰内还隐隐有血色。 陈庆之一看,骂采风道:“看你找的庸医。还不赶紧去请雷医师。”采风挨了一顿骂,只好悻悻地去炮灸堂另寻名医。 陶贞宝虽不善医术,但毕竟从小耳濡目染,一些基本医术还是知道的。他把了檀羽的脉,小声道:“兄长这脉象洪数无力,想不明白是什么病征。更奇怪的是,从小到大,我还从没见过师姊失手,这次却是为何。” 檀羽拖着颤颤微微的腔调说道:“我听说行医之人须宁神静气,方能辨对脉下对方。林儿这次却是带着极险的任务而来,失手也是无法避免的。” 陶贞宝啧啧道:“师父要是知道这事,肯定又要骂师姊的。他最恨行医时不专注、拿病人生命当儿戏的庸医了。” 檀羽叹口气:“也怪我,让林儿承受如此大的重担。” 正说着,采风回来了,仍是一个人,脸上似还带着泪痕。陈庆之有些生气:“怎么回事?”采风道:“雷医师说他这几日不出诊。”她言语中还带着哭腔,想必是苦苦哀求却遭了雷学文的冷脸。陈庆之道:“他没说为什么不出诊吗?”采风摇了摇头。陈庆之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 陶贞宝本也认得雷学文,听这一言,忽然明白过来,忙低声对檀羽道:“肯定是昨天师姊把雷医师骗了,雷医师在生气吧?” 檀羽忙问:“那有什么办法请他来看诊呢?” 陶贞宝想了想,“雷医师生性孤傲,不为金钱所动。不过因为他的师父是河西的鸿儒,所以他自己是个极重礼节之人。如果以古礼相请,或许能打动他。” 檀羽点点头,便朗声对陈庆之道:“雷医师有医神盛名,想来寻常人物是请不动他的。陈公子是仇池名人,如果能亲自走一趟,好言相加,以诚意动之,或能奏效。” 陈庆之道:“也只好如此了。我这就去备一顶蓝呢大轿,亲去下帖,正好拜访一下这位名医。” 陈庆之果真是说做便做之人,当下就率人前去请医。陶贞宝对檀羽道:“这个陈公子做起事来干净利落,对兄长又如此之好。若不是因为鲍小姑的事,他也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吧。” 檀羽叹道:“是啊,命运捉弄,让我们如同陌路之人。我这些日子,每晚都会因这事而梦中惊醒,真是唏嘘无比啊。” 约去了一二个时辰,陈庆之竟真的带回了雷学文来。只见这位雷医师身着普通的麻布衣衫,一脸的络缌胡须,颇有些江湖气。陶贞宝怕雷学文认出来有些不便,借口上茅房溜了,房内就剩了檀羽一个。 陈庆之一进门就介绍道:“雷医师,这就是檀兄,请你务必施仁术助他康复。” 雷学文看了看檀羽,也不说话,直接拿起他的手腕来诊脉。 没半刻工夫,雷学文转头问陈庆之道:“把前一个医师的药方拿来我看。”陈庆之忙令鸣蝉取了来。 雷学文接过药方,打眼一看,立时便大笑出声,笑毕,又忽然冷森森地道:“这老匹夫何时到汉中来了,还用陶老伧的话来诓我,这梁子今天算结下了!”他说这话,自然是因为他看到的是王显的方子,便以为是其人到了。 可陈庆之却听得一头雾水,忙问:“医师这是何意?” 雷学文道:“前一个医师可是一位长须的老头?” 陈庆之奇道:“不是。是一个年轻俊秀的后生,想必这医术是不能入你法眼的,我当时就说只是救个急……” 他没说完,却被雷学文抢道:“后生?老匹夫派个徒弟就来叫阵?这把谁看在眼里了。”陈庆之却越听越没有头绪。 这时,那雷学文却从怀中取出了一片鸡舌香,将叶子仔细揉了揉便扔进嘴里嚼起来,一边嚼一边闭目静静思索着。 良久,他睁开眼来,缓缓道:“甘寒一派称良法,并未逢人用附姜。拿纸笔来。”早有下人将准备好的纸笔奉上。雷学文提起笔来,饱蘸墨汁,写下了他的药方: 炮干姜二两附子二两灸甘草一两 写完将药方递给陈庆之,也不说话,拿了药箱即自行离去。陈庆之拿起药方给檀羽念了一遍,就命下人去抓药。 陶贞宝适才也在门后偷听,见雷学文走,这才回到堂前。 他此时表情中充满了惊疑之色,对檀羽道:“兄长,雷医师这方子着实让人毛骨悚然啊。姜附二味竟按‘两’计,这怕是要吃死人的。” 这话连旁边的陈庆之也深感同意,“是啊。昨天那个后生的药方虽然无用,好歹看上去还算规矩。可雷医师这方子就三味药,剂量如此之巨,所谓人如其名,今天总算是见识了。” 陶贞宝担忧道:“那这药能吃吗?万一吃出问题可怎么办?” 陈庆之也一片狐疑,转头看着檀羽。檀羽却微微一笑,“没事,沉疴用猛药。我从小吃的药比饭还多,从没吃出问题的,今天正好亲自见识一下‘火神’的威力。” 不多时,药煎好了。鸣蝉将药端了过来,旁边采风则捧了另外一碗汤剂。原来陈庆之也担新药有问题,又命人煎了人参等物在旁候命,若那药不对,则赶紧取来吊命。衙中之人都是胆战新惊,当夜无法安寝。 第二十二回离宫 鸣蝉伺候檀羽服下药去,陶贞宝在一旁不断询问是否有什么不适。约过了两个时辰,檀羽的脸上竟有了些血色。陶贞宝道:“兄长觉得热吗?”檀羽道:“熊中非常凉爽,没有热的感觉。” 众人闻言,无不大奇。 陶贞宝道:“姜附都是大热之剂,兄长服下去却觉得凉爽,这太让人诧异了。” 檀羽笑道:“看来雷医师的医术已经炉火纯青了,信手之间,阴阳运化、冷热轮转。下次见到林儿,一定要好好地和她说说。” 就这样过了一夜,檀羽的病竟真的好了起来。陈庆之夜里来探视过几次,不自觉地啧啧称赞雷学文的医术之神奇。又过了一两日,檀羽便拔了病根,可以下床行走了。 这一日天气不错,一大早陈庆之衣着光鲜、带着两套华服来找檀羽,“檀兄把这衣裳换上吧?今天可就看你的演出了。” 檀羽看了看那衣裳,乃是上等蜀锦制成,相当华没,却摇头道:“我不过是白丁一个,哪里穿得了这样的衣服,还是穿我的粗麻衣裳舒适些。” 陈庆之无奈,只得道:“也罢。那檀兄这就收拾一下,我们出发吧,别让国主等久了。” 檀羽知道今天这场宴席终是躲不掉了,只好与陶贞宝二人各自梳洗好,抖擞精神,随陈庆之出了门。 三人各乘一顶凉轿,周围簇拥着多名侍女家仆,一行浩浩荡荡往那冷水溪而去。这冷水溪是宫殿外一处水池,水自汉江源而来,清澈见底,山石成趣,是汉中文人雅士时常玩乐之所。 仇池国主杨难当,正如紫柏山李敬爱所言,爱财如命,整日与商贾之人交往。他在冷水溪旁起了一处离宫,日日有宴会往来,极尽奢华之能事。三顶轿沿着汉江,一路穿过喧闹的街市,进入一条宽广的大路,整条路上竟只有一处大门,正是国主的离宫。那大门外两尊极大的石狮,比侯家堡门口那对还要大了不少,极力彰显着这家主人的权势。 檀羽三人下得轿来,早有宅中之人过来接住,为首的是两名中年男子,陈庆之见来人,忙拱手道:“龙兄,赵兄,何劳亲自迎接啊。” 那姓赵的板着脸,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傲天这厮非拉我出来。这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可看的,真是。” 那姓龙的却满脸堆笑:“什么这厮那厮,还竹笋炒肉丝呢。日天这人就是这样无趣,实在让贵客见笑了。” 谁知姓赵的却不依不饶:“被你说着了,我就情愿坐在里面吃竹笋炒肉丝,好过跟你出来走一趟,一会儿进去兴许连肉沫都没了。” 姓龙的也不服输,还口道:“嘿,竹笋炒肉丝有什么好吃的,你婆娘不是每晚都要给你吃竹板炒肉片吗?”说罢大笑起来,姓赵的听他提到婆娘,不禁心生胆怯,可嘴上却还是不服软。 陈庆之想是知他二人习性,也就任由二人脸红脖子粗地吵闹,轻笑一声,带着檀羽往内走,不时给檀羽介绍道:“这二位名叫龙傲天和赵日天。平时除了吵架拌嘴就没别的事做,也不知为何国主要将这二人收为幕宾,或许国主觉得听他们吵架可以解闷?” 发·*·新·*·地·*·址 两人并肩走进离宫。当先所见是一条小溪,横穿着流过一处极大的庭院,溪边是两个花圃,圃内种了几棵大汉桂。汉桂深秋时开得最盛,此时正是桂香四溢时节。檀羽只见花色映着波光,当得是满眼的妖娆。汉桂以当年汉丞相萧何在此亲手种了几株桂树而闻名,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那溪流之上有三座小桥,左手那座是金属质地的铜质拱桥,横在溪上如一张拉满弦的弓;中间那座是汉白玉的七孔桥,桥上玉柱则刻有石狮、麒麟等物;右手却是一座樟木曲桥,微风飘过,还带着桥木散发的辛凉味。 陈庆之欲带檀羽从玉桥上过,檀羽一看即知,那铜桥是武士过的,木桥是文士走的,中间玉桥必定是达官贵人方可从上经过,便笑道:“我看我还是走这座木桥吧,这气味闻一下神清气爽,前面纵然是万丈深渊,倒也不怕的。”说着自行从木桥过溪。 陈庆之也就陪他走了木桥,道:“檀兄看来已是成竹在熊,今天就瞧你的了。”檀羽笑而不答。两人继续向前。 过了桥,眼前就是一座宫殿式的大房子,房前有台阶九级,上得台阶,则有青铜大鼎一尊置于房前,再往前,就进得殿内。殿内的装饰自是豪奢无二,不必细说,只是此时殿内已坐了十数人,分于两侧,每人身前一张矮几,放着各种蔬果食物。可以想像,置身于这样空旷的场所与人舌战,将是何种感觉。檀羽马上就要经历这样的场景,因为他们一进门,十几双眼睛齐齐地看了过来,每一双都来者不善。 后面龙傲天却凑上前笑眯眯地道:“陈公子、檀公子,请到首座。”说着引了二人在最前排两个位子坐下,又道:“国主在后殿小憩,片刻就出来。”这“小憩”二字,被他说得格外轻浮,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檀羽此时正两眼观鼻,鼻观心,兀自坐定,他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毕竟自己对座中这众多君子几无了解,但对方却必然对自己了如指掌。如此明暗悬殊,要真的战而胜之,实在太过困难。陶贞宝也有些不自在,坐在檀羽身后不时地左顾右盼,一会儿如果有什么事,他也希望能帮檀羽做点什么,而不是无能为力。 陈庆之见檀羽淡定的模样,略略有些吃惊,凑过来小声道:“檀兄,殿内这些都是国主的食客,平日里一向是眼高于顶。你现在坐的这个位子,不知有多少人坐过,可像檀兄这样沉得住气的,还真没见过呢。” 檀羽笑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若不安然自处,如何能思虑缜密,应对自如。” 他自当初年少时便家破人亡开始,经历了六年前的生死时刻、六年的寒窗苦读、以及近一年的各种遭遇,此时的他,即使内心中难免紧张不安,但对于场面的把控,他已经非常1练了。 第二十三回群英 说话间,国主杨难当已从后殿出来。座中众人只闻脚步声便纷纷站起,檀羽见状,也只得站起身来,抬眼略一瞥,不禁一番讶然。那杨难当并无想像中大腹便便的官式模样,而是相当的精干。最奇特是他的服饰和发式。自魏晋盛行玄学以来,汉人常见的官人闲装多流行宽衣博带、羽扇纶巾。仇池国中虽羌人居多,但早已汉化,服饰习惯上也与汉人无明显区别。可杨难当穿的竟是紧身胡衣,全无汉人气质。 陈庆之自然明白他的惊讶,说道:“后面还有令你吃惊的呢。”檀羽知他说的是实情,便即收敛住表情,沉心应对。 杨难当目光看向檀羽,脸露一丝难察的表情,方才朗声说道:“檀公子是名门弟子,寡人相请再四方请动公子,你们今天可要抓住机会好好向檀公子请教。”众人齐答声“是”,才纷纷坐下。 杨难当拿起面前酒杯啜了一口,道:“飞龙,你给檀公子介绍下我们的人。”坐檀羽对面一个中年儒生便站起身来,向檀羽介绍道:“在下司马飞龙,檀公子有礼。” 檀羽知道,此人正是林儿她们从侯家堡密信中得知的“司马兄”,只是微一拱手,道声“失敬”。司马飞龙随即将座中之人一一介绍。 “这位卢遐卢先生,乃是北朝司徒崔浩之婿。范晔范蔚宗,南朝治史大家,《后汉书》就是由他编成。赵温赵思恭,北朝皇帝侍读赵逸的兄长,治书大家,姚秦时曾做过天水太守。扬晚,南朝客商。李欣,他可是檀公子的族人啊,赵郡李氏后人。班孟、黄卢二位神仙是静轮宫的道长。沮渠唐儿和沮渠董来兄弟,是伊吾城四大护法之一,合称双龙手。跋陀罗尊者,汉名觉贤法师,西域的高僧。龙兄和赵兄,檀公子已经见过。还有阚伯周法师,是公子的老1人了。” 这中间,觉贤自然就是他在太原比试时见过、许穆之请来的那位裁判;扬晚则正是那天林儿在司马道寿的典质行见过的那位,后来典质行被赶出汉中,正是拜他所赐;李欣虽是赵郡子弟,却常在平城活动,檀羽未得一晤。唯坐在最角落不起眼位子的阚伯周向檀羽投来一道如剑的眼神。檀羽知他心怀怨恨,也不理会,只是颔首见礼。 陈庆之小声道:“怎么样,不是文坛豪宗、就是武林巨侠,这阵势够唬人吧?” 檀羽表面上镇定,隐隐也觉得,今天这关果然难过了。 司马飞龙介绍完,向座中群英一挥手,朗声道:“诸位请吧?” 这时赵温站起身来抢先发难道:“檀公子可知在下是从何处举的孝廉乎?” 檀羽拱手道:“正要请教。” “我本是从赵郡出仕。” “哦……” “你不问我在北朝出仕却为何没有在北朝任官?” “想必兄视名利如草芥。” “哈!哈哈哈……”那赵温竟不怒反笑起来。 檀羽岂会不知他的意思,他既是在赵郡出仕为官,而自己六年前就到了赵郡,与各方诸人均很1络,可自己却未曾听说过这人,那么他出仕至少也有六年以上的年头了。按照正常的官员升迁速度,他现下至少应是一州的刺史、别驾之任。想必是自己当年的一个心蛊之计,让赵郡许多人被清理出仕途,这个赵温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至于他是如何逃到仇池做了幕宾,中间怕是还有一段艰辛的故事了。 檀羽没想到一上来就是以此为题,直逼其要害,只得勉强反讥道:“看样子这位赵兄的心蛊之毒还未拔除干净。如若需要,在下可助你一臂之力。” 赵温怒不可遏:“你……”却被旁边站起的觉贤拉住,道:“赵兄且勿动怒,待贫僧会会此人。” 觉贤双手合什,“无量寿佛。檀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法师有礼。” “上回在河东,公子仅凭一番胡搅蛮缠,就令天师道门人溃败的场景,贫僧仍是历历在目啊。” 檀羽却故作不知地道:“天师道?就是太原天师观所见,让很多人像动物一样相交的那个天师道?”他知道今天要独战这么多人,最重要的就是多攻击对方的弱点,而不能露出自己的破绽,所以他一上来就先谎作不知,来迷惑对手。 谁知那觉贤远比赵温要沉静得多,听檀羽的话,并不发作,反而笑道:“正是那个天师道。能够公开行男女之事,说明他们已经洗净了羞耻心,真正把自己的同伴当成了自己。试想,谁会看着自己的裸体而感到羞愧呢?荀子说,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人能群’,‘人能群’才使人成为了天地的主宰。而要做到‘人能群’,当然首先就是要放弃羞耻心,全身赤诚地面对自己的同胞。所以天师道的主张,贫僧以为相当精到。恰恰相反,如若人人都像檀公子这样去残害自己的同胞,人怕是早就败于禽兽了。”说罢一阵冷笑。 檀羽见他一笑,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自己本不想露出破绽给对方,可对方对自己是如此1悉,一上来就用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办法,直打自己要害。在汉中诗会时,他就是用这句“人能群”对付高长恭的,此时一上来就被这觉贤用同样招数击中。他就像熊口中了一记闷拳一样,五藏六腑都翻滚起来,说不出的难受。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席中诸人,一开始就如此难缠,后面还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自己已是深陷重围、孤立无援。想到这里,他的心已经凉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群英中沮渠唐儿眼光最是毒辣,一眼就看出了檀羽心中已显出败退之象,适时站起来补充道:“法师所言不确,檀公子其实是深得我辈精髓,以强凌弱、痛打落水犬。” 觉贤道:“此话怎讲?” 沮渠唐儿道:“当年的赵郡,上有李顺、李孝伯,下有号称赵郡四少的统率第一秃发破羌、武艺第一李均、谋略第一李真奴、财富第一郑羲。李均身死,赵郡的少年谁不想攀上这高枝,从此飞黄腾达?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位子竟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子抢去。我不得不佩服檀公子的心机谋略当真是天下罕有啊。就凭一个心蛊谎言,骗取了所有人的信任。” “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诚不能为。”旁边范晔摇头晃脑地说着,他这一代治史大家,对儒学经典自有自己的阐发,“赵李诸人都不过是棋子而已,檀公子骗骗他们,有何不可?你们看结果不是很好吗,檀公子从此成了赵郡四少之一。什么‘至诚’,什么‘至德’,不过都是骗人的鬼话。‘天与不取,反受其殃’,这一点上我和诸君不同,我支持檀公子的做法。”说着他脸上露出一阵笑意,那笑意在檀羽看来竟如此渗人。 檀羽被这连串的讥语、嘲讽攻击得毫无还口之力。刚才被觉贤一招击中后,对方这几句话,就像一套组合拳,招招打到檀羽身上。檀羽羸弱的身体,如何扛得住这样的打击,立即就显出了崩溃的迹象。而范晔这种天下顶尖的学者,更是用一个大招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此刻只感头如炸裂了一般,脑中不断地回响着“唯天下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这些话。 这不是自己一直奉行不悖的真理吗?可自己又何时为自己当年撒下的弥天大谎有过一丝的内疚呢?既然没有内疚,自己所奉行的“至诚”之道又是什么呢? 短短几个问题,让各种不安、自责纷至沓来,令他喘不过一口气,心思陷入了极大的迷乱,他一时挣扎着,竟无论如何也脱不出来。此时,他已近疯狂。 混乱中,他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春天,回到了陇西帮初见李灵时的场景。那时候,李灵听他的建议,一个个询问属下,言语中充满了赤诚。记得他还向稚媛埋怨李灵为何不会说谎。那时固然是自己涉猎儒家经典尚不深入,可这不也说明自己的本性并非至诚吗?这岂不与人性本善的儒学道统大相径庭吗?那么自己深信不疑的儒学,岂不是错了吗? 檀羽心思越陷越深,不自觉便要走火入魔了。 第二十四回重生 仇池国群英,一上来就怒喝、排斥、抹黑、嘲讽,无所不用其极,必欲致檀羽于死地。此时的他,心志已经迷乱,立场已经动摇,要么,就从入魔的险境中挣脱出来,浴火重生,要么,就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何去何从,此时就在檀羽心中一念之差了。 后面陶贞宝看出了此时情况对檀羽极为不妙,忍不住出口相帮:“你们这样说对兄长不公平。虽说九黎教连我师父也不知道,可兄长乃饱学之士,知道这个极神秘的教派也不奇怪。兄长虽然贵为李宣城开山弟子,又有赵郡四少的名头,可兄长从不放在心上,遇人不论贵贱,一律待人以诚。兄长一身的学问,却从未想过凭家学出身博取功名,视名利如粪土,这样高洁的品性,试问座中诸君,能比得了吗?” 他无奈之下,只能祭出出身这个最终的筹码。他满以为这番话定能让群英汗颜,却不想话音刚落,觉贤就哈哈大笑起来:“亏你也是游历江湖多时,竟如此鼠目寸光,当真让人笑掉大牙。远的不论,就说今天在座诸位……” 他走到扬晚身边,“扬晚,南朝金陵人。出身在金山银海中,然而他却弃暗投明,毅然放弃在南朝的富贵日子,来仇池襄助国主,令仇池不到两年便国阜民安,成为天下数得着的富庶之地。” 他又走到李欣面前,“李欣,赵郡子弟。放弃功名利禄,一心从教。别看他年纪尚轻,竟已是桃李满天下。再看陈公子,不过十八岁年纪,已是统率一方之豪巨。这几位,哪个比檀公子差啊?” 他点的三人,陈庆之表情尴尬,毕竟檀、陶二人是他带来的,今天恐怕是要出丑了,他的面子上也挂不住。李欣念及与檀羽同族,不便出言相讥,只是略略颔首。唯扬晚一脸得色,起身道:“法师谬赞了。钱财于我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能让此方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那就是在下最大的心愿了。” 觉贤又道:“至于陶公子说的什么九黎教存不存在,这又从何说起啊?卢先生云游四方,见多识广,可否为我等解惑?”他言语中充满了胜利者的骄狂,毫不把陶贞宝放在眼中,只是回头望了卢遐一眼。 这时一直闭目不语的卢遐缓缓睁开眼来说道:“无量寿佛。‘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心蛊之言,诳语也,九黎教之说,异语也。汝不说真语、实语,却说诳语、异语,实已着相了。以异语反说诳语,却不怕堕入阿鼻地狱吗?” 他语气虽是平和,可话中狠劲十足,陶贞宝被批得体无完肤,登时羞得无以复加,只想找个地同钻进去。 可这番话却结结实实传进了檀羽的耳中。那声音有如醍醐灌顶,直通檀羽心脉,竟令他有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舒爽自如。 他暗自偷眼看向兀自端坐的卢遐,见他仍不动如山,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忽然心中一动。他是范阳卢氏之人,又是崔浩之婿。听说最近北朝朝廷有一些传闻,因西凉战事不顺,皇帝迁怒于崔浩,而欲重新起用以李孝伯为首的赵郡诸李,檀羽的两位结义兄长秃发破羌和李真奴就已得到任用。崔浩闻弦歌而知雅意,就有了与师尊和解之意。此番这卢遐来此,莫非就是得了乃翁之命,故在这最为紧要的关头,说出一番禅语解自己倒悬之危? 卢遐说得没错,以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只会增加更多的罪孽,殊不知自你撒下第一个谎言起,后面就要用一千个谎言加以弥补。因为任何一个谎言都是着相的、都是不究竟的。如此反反复复,除了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实在找不到别的出路了。 “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所谓“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所以“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儒家所说的至诚之道,并不是不许人撒谎、不许人犯错,而是在犯了错之后,能够真诚地忏悔和道歉,即孟子所谓“人恒过,然后能改”。只要能做到知过而改,就正说明其人的本性恰是善良的,之前撒谎犯错只是源于一时的迷妄。所以,能真诚地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自己的本心,这就是至诚之人。 此次檀羽前赴侯家堡,正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懦弱。这个懦弱,是因为他在过去六年成长的过程中,虽然读了很多书,却逐渐地失去了自己的本心,或者说,他自己变得不再诚实。引起这个不诚的原因,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正是当年的“心蛊”谎言。 心蛊之事,当年自己凭着这一谎言,的确是让赵郡免于浩劫。其结果是正面的,起心也是善良的。而其后果,就是令像赵温这样的、并没有起任何恶念的人,也遭遇了不公对待。而如今,既然战事已经解除,自己就必须要真诚地去面对自己所种下的恶因,向那些因他的过失而受影响的人致歉。只有如此,身心方可健全,修道才能进阶。 “呼……”檀羽终于从入魔的深渊中转了回来。他长吁一口气,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额头,早已是冷汗涟涟。 他抬头看看卢遐,对其抱以一丝微笑,感谢其在危难之际出手相救。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对座中群英抱拳道:“卢公所言不错。当年在下一时情急,撒下了弥天大谎,且不说令诸位饱受困苦,也致赵郡族人蒙蔽至今。一切错皆在檀羽身上。然而大错既已铸成,只能尽力弥补,我会立即修书一封告知赵郡乡老并李灵师伯,等下次回乡时,檀羽当负荆请罪,冀望天下人的谅解。从今往后,檀羽若再有一丝戏言欺世盗名,将自刎以谢天下。国主,诸位前辈,因为在下当年的一句谎言,致大家都不愉快,我先在这里向诸位赔罪。” 他说完,忽然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口,然后对着殿上诸人,长揖及地。 座中诸人刚才还眉飞色舞,见他如此动作,一时竟全部愣住了。站在卢遐身前的觉贤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逃出心魔的纠缠,睁大了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檀羽见众人如此,心想:“今日这番舌战,让你们赢了又有何妨。来日方长,我自有找回场子的那天。”于是叫了陶贞宝到他身前,然后说道:“在下才疏学浅,实在当不起国主的邀请。与各位前辈说辩,那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诸位高才,在下实难望其项背。不若在下就此告辞,各位请尽兴畅饮、纵情开怀。”说罢便转身快步走出大殿。陈庆之见状,忙向杨难当赔了礼,也跟了出来。 在旁人的眼中,檀羽是输了此番舌战落荒而逃的,殿上群英当是此次的胜出者。可此时,群英的脸上竟没了一丝笑容。刚才檀羽的话不卑不亢,这些人都是个中高手,自然明白他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考验。下次若再遇到,恐怕就不那么好对付了。 多年后,当檀羽回想起这次“冷溪之辩”,仍不由得心有余悸。这是他人生中的重要转折,从此后他内心中的缝隙完全弥合上了,他变得不再懦弱。也正是在这一天,他了悟了“至诚”之道的精神内涵,完成了“修身”法门的关键一步,实现了从学子到儒者的成功进阶。 陈庆之当然也清楚这一切的过程。晋升为儒者,就意味着实力的一次质的飞跃。此时,他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落,就这样陪着檀羽走出了离宫的大门。 三人正要上轿,旁边突然冲过来一个无赖,拉住他们的轿子死活不放。侯午、侯未正要动武将其赶走,陈庆之忙出言喝止,问无赖道:“你做什么?”那无赖道:“这位公子,你还没给我回信呢,我怎么去领赏啊?”旁边檀羽不解地看着陈庆之,“怎么回事啊?”陈庆之忽地犹豫起来,半晌方道:“这人前几天送了封信给你,被我拦下了。不过……”他顿了顿,“其实给你看了也无所谓。”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递给檀羽。 檀羽一阵纳闷,接过信来,先看落款,竟是“牛盼春”,不由一惊,忙将信来读:“还记得当年你们上孤峰时的场景吗?悬崖上拉着两条很粗的麻绳,过山就是从麻绳上一路滑过去,从麻绳向下看就是悬崖峭壁。这个场景我近日写了一首诗,诗作奉上,帮我润色一下。”下面便是一首七言绝句,诗曰: 孤峰九月得落英, 老叟三生在博陵。 目下紫峦山色好, 柏间古道水流行。 檀羽尚未读完,“啪”地将信合上了,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来。 陈庆之见状,说道:“牛真人真是越来越像孩童了,最近竟琢磨起诗来,也是有趣得紧。他知道我生性喜爱诗赋,便写这首藏字诗给你,意在向我表现你的才能。不过牛真人显然多虑了,这么简单的诗,想来檀兄一眼便看懂了罢。” 他说得没错,因为檀羽的确在字里行间中找出了那四个字来:“英在紫柏”。 (第五卷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六卷 未了当年(01-03) 2024年4月15日 第一回医女 长安,华夏文明最重要的一座大城。自魏晋以降,长安战乱不止、数易其主,早已不复当年号令四海的大汉朝那无上的威仪与繁荣。然而长安毕竟是长安,华夏族龙兴之地,无论经历怎样的兵祸浩劫,她总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恢复其应有的荣耀。 那天林儿、寻阳、韩均三人乘马车赶往长安。自汉中至长安,快马加鞭也需数日,只因出了汉中平原就是秦岭山区,道路曲折难行。寻阳自上次高原反应后,身体虚弱,虽有林儿悉心维护,但舟车劳顿对久在深闺的她仍是不小的挑战。林儿索性让韩均放慢车速,也好沿路欣赏秦地的风景。 如此又摇晃了数日,总算见到了渭河奔流的河水,长安城就在不远处了。林儿三人在渭河边一个不小的渡口歇脚,准备顺河而下入长安城。 这号称洛商会议,商家自然多是从东而来,可这渡口却也热闹非凡。三人找了家茶寮要了些清茶来吃,林、寻二人不便露脸,就让韩均出去打探消息。 不多时韩均跑了回来,笑道:“主母,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渡口边有个行医问诊的摊子,挂了个招牌叫‘檀氏秘方’。”林儿道:“天下姓檀的医师多了,这有何奇怪?”韩均道:“这自然不稀奇。不过那行医之人是个年轻的公子,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些脂粉气,我一看便知是个女的。”寻阳道:“想是哪个医家子弟出来历练的吧?就像林儿一样。” 韩均忽神秘起来,“好吧,如果这还不够惊奇,下面这个你们可听真了。那女子,粗看起来,竟和林儿主母如孪生姐妹般相似!”这一句总算引起双姝的兴趣,同时“哦”了一声。 林儿道:“你没看岔眼?可惜外面人多眼杂,不然还真想去鉴识一番。”韩均道:“我就知道主母肯定会感兴趣。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见出门往西的山上有座道观,观内有一处高阁,我猜在那上面,整个渡口的情景都能看得一目了然。”林儿笑道:“二郎怎么突然变这么机灵了。那自然妙极,喝完这杯茶我们就过去。” 当下三人也不耽搁,径直出门往那山上去。果见半山腰上有一座道观,看规模倒不算大,也没多少香客,唯观中一间高阁颇为起眼。三人登上高阁,果然将渭河的风光尽收眼底。远处的城池宽大雄伟,那自然就是华夏龙城长安。 此处离渡口有数百步,渡口边的人来人往固然一清二楚,只是看人脸就显得有些模糊了。林儿细眼观看,渡口边真有一个青色的小摊,摊主是个清秀的少年,虽然样貌看不真切,但一言一行却尽落林儿眼中。 林儿学医经年,见多了各路医师,一看此人就知是医术的行家。而且更奇的是,她和自己的言行举止,真有几分神似之处。林儿不禁莞尔一笑,世上怎会有这般巧事,说道:“看来得去问问阿兄,看我是不是还有个失散多年的同胞小妹啊。” “不用问了,这人不是你妹。”从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吓得三人忙回头看,韩均更是反应迅猛,将林、寻二人护在了身后,喝道:“什么人?” 却见梁柱后面闪出一个人影,当先跪倒在地,口中呼道:“师侄拜见师叔,多日不见,一切是否安好?” 林儿大惊,定了定神细看来人,却见他脸上带着令人憎恶的面具、甚是吓人。林儿又是心头一凛,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这面具是定襄的乐安让檀羽带到仇池交给她的兄长高长恭的。 “真长?哦不,高长恭?”林儿竟有些失语,她心中一直对高长恭耿耿于怀,可此时见到这张吓人的面具,心中泛起的竟然不是厌恶,而是惊喜? 高长恭这时方将面具取下,显出他原本英俊的面颊。走了有不少时日,他的头发已经长了出来,白净的面皮更显英气逼人。他本出行伍,身长八尺有余,端的是一身威仪,让人肃然起敬。唯独他身后那个酒葫芦,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你怎会在这里?不是回定襄了吗?” “多谢师叔关心,小侄已自定襄返回。临行时,舍妹还不时和我念叨师父、师叔对我们一家的恩德,让师侄努力报答。她还特意让我捎了些家乡的土产过来。请师叔随我到客房叙话如何?” 林儿道声“好”,就这样跟着他走了。后面寻阳和韩均被她撂在当地,一时不知所措,尴尬无比。还是高长恭面面俱到:“请公主、韩兄同往。” 寻阳、韩均尚不知此人是谁,见林儿跟着他走,也只好跟上。四人来到观中的一处客房。高长恭从包袱中拿出几盒糕点来,道:“寒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些都是舍妹一点心意,大家尝尝吧。” 林儿见糕点都是经过了精心点缀,知是乐安用心之作,不由得想起了乐安的模样,问道:“你爷娘和乐安都还好吧?” “他们一切都好。我本该在家多住些日子的,可心中又担心师父、师叔在仇池多有凶险,这才匆匆赶回来。” 林儿奇道:“这倒怪了,天下之大,怎么今天会在这里碰上呢,未免太巧了吧?” 高长恭笑道:“我专在此观中等师叔已经两日了。” “专门等我?你怎知我会来此?” “此事说来话长。我从定襄回来,绕道去了趟洛阳,得知他们要在长安召开一个洛商会议,我心中纳闷,洛阳人行商怎么跑到关中去了。后来仔细一打听,原来洛阳商人现下与西域胡商多有往来,而长安是西出塞外的必经之地,洛商们是想通过这个点,控制往来中原、西域的商道,使之进可成为货物转运的驿站、退可成为阻击南朝势力的屏障,其用心之深可见一斑。所以我猜长安城这几日必定很有趣,就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前几日倒让我碰上了师叔派来的前哨,那位于公主。” “你怎会识得玉娘?” “于公主我自然不认得,可她身边那个南朝人司马灵寿我却认得。不知师叔是否知道,这个司马灵寿的族弟名叫司马道寿,在汉中开了家典质行,我在汉中时专门去会过他,所以认得他们兄弟。” “嗯,这个我当然知道,司马道寿还算我名义上的师父呢。”说着,她便将与司马道寿的关系说了一遍,然后又问:“那后来呢?” “说起来,还得感谢外面那位徐小姑……”高长恭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师叔你们一定好奇,为何她跟师叔竟如此神似?” 看着三人投来的好奇目光,高长恭缓缓解释道:“徐小姑芳名叫做徐漂女,是我在来长安的路上巧遇的。至于她的身世背景,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她出身医学世家。这小女真是聪明得很,满脑子鬼主意,一路上到处捉弄行人,要不是我还算机灵,也要着了她的道。那天碰到司马灵寿,我就让徐小姑去和他们接触。那位于公主心思单纯,经不住徐小姑几问就将身份来历合盘托出。得知她因为陶公子的关系,怀恨与她同行的司马灵寿,徐小姑就帮她狠狠地整治了司马灵寿一番。如今那司马灵寿还躺在客栈床上无法动弹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司马灵寿绝非凡人,岂能轻易着了道,这个徐漂女想必是用了什么猛药。林儿心中不由得一怔:一个医师却用医术四处捉弄人,这怕是不太好吧? 只听高长恭续道:“我当时听了于公主的话,心中料定师叔派他二人来只是幌子,目的是自己暗中来访。我心想着帮你一下,正巧徐小姑也会医术,又和师叔身形、相貌、性格、举止无不神似,我就让于公主按师叔的样貌给她化了妆,让她在这进出长安必经的渡口以‘檀氏’之名设摊,吸引路人目光,而我则在这观中专候师叔前来。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天总算等到了。”说着,他又拱手一拜。 第二回取字 林儿回头对寻阳道:“看来若不是高长恭帮忙,我的计划又要落空了。”寻阳却附耳过来小声道:“你还没给我们介绍这个高公子呢。” 林儿闻言一惊,是啊,刚才高长恭一出现,她就像着了魔一样跟着他走。可她原来不是很讨厌他的吗?怎么今天见了他竟似见了亲人一般。可转念一想,她立即明白了,原来自从檀羽走后,所有重担都压在她一人身上,身边没一个可以托付之人。这个高长恭智勇双全、外相俊郎,虽然他对女人的看法让自己不舒服,可毕竟是可以倚赖的。所以适才甫一见他,就像压在身上的巨石卸了一大半,心中自然轻快了许多。“原来做主母竟这么难。”她不禁心生感叹。 这念头不过一瞬,听得寻阳问,林儿却有些口涩地道:“他叫高……” 高长恭倒很放得开,说道:“我还是自己说吧。我叫高长恭,原本在紫柏山修行,因犯了戒律被逐出师门,幸得师父檀羽收为弟子。这位寻阳公主和韩兄我已听于公主说过了。我听于公主说,师叔还给她取了‘玉娘’的字,她甚是欢喜。说起来,我也年届弱冠,尚未取字。今天师叔在,不如也赐我一个表字吧。” 发·*·新·*·地·*·址 林儿愕道:“这……怎么你们都要我来取字啊。” 高长恭笑道:“师父不在,师叔就是长辈,有什么取不得的。” 林儿又是一阵摇头,只好再度转头向寻阳求救。 谁知寻阳口中却喃喃念着:“兰陵、兰陵……”她顿了顿,“长恭姓高,古者以陵作‘高地’。长恭虽是男子,外相却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身上自有一股兰蕙之气,而且‘兰’有国士之香,颇与长恭气质相当,何不就以‘兰’为字?如此想来,长恭可取个‘兰陵’二字,意为国士之高地也,如何?” 高长恭一拱手:“多谢公主赐字,以后大家就叫我‘兰陵’吧。” 林儿一愣,这个寻阳公主可真不客气呢。她见寻阳仍低着头,脸上微露红霞,心中立时领悟,“她这是替阿兄取的字。难道她心中已经以师母身份自居了?” 却听寻阳转言道:“林儿让煮雪去给兰陵送信,想必是错过了?”高长恭忙问送什么信,林儿这才将此前的事捡紧要的和高长恭说了一遍,言毕又道:“兰陵对天下大势心中了然,可否和我说说当前的乱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高长恭闻言即努力思索起来,屋内一下陷入了沉静。过了许久,高长恭开口道:“师叔一定觉得,仇池国各色人等之间的关系,是说不出来的一个‘乱’字吧?” “是啊。国主、富户、盗寇、佛寺、南朝人,你能想到的人物全在这里集中了,不乱才怪。当初阿兄为追寻中原乱局的真相而来到仇池,他说在这里定能查出乱局之秘。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 “其实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个‘利’字在左右全局。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别看他们分合纵横,皆逃不过这一个字。侯家堡屯兵圈地为利、药王谷建立作坊为利、洛阳商人行商坐贾为利、南朝人搅在其中浑水摸鱼也是为了利。” “这当然是没错,可为什么这些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全都集中到了仇池这个地方呢?” “当今天下,南北分治,仇池如一只楔子钉在了南北两朝的脖颈之上。仇池起自氐羌,地近长安,又比邻西域,河西五凉诸国、吐谷浑诸部皆会往来于此。仇池虽小,然自汉末立国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可谓胡族诸国中国祚最长久者。五胡乱华以来,仇池国屡遭魏宋攻伐,时而倒向北朝、时而倒向南朝,时而被灭,旋即又得复兴,凡南北两朝照顾不及,立时便出兵袭占周围各郡县,甚至打到过长安、成都等大城。所以,南北两朝要想攻克对方,都无法忽视仇池的存在,仇池也成了争夺的焦点,各方集中在这里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只不过内里更深的含义我却回答不了,有一个人肯定能回答,那就是师父让你去找的鲍照。” “可鲍兄长出远门了,我去他邸舍里问他徒弟,那徒弟嘴巴严得很,怎么也不愿说。” “恕师侄直言,师叔来长安,不正是为鲍照而来?” 林儿被他一下看穿了新思,新中生起了一阵钦佩,问道:“这新思我只对寻阳说过,你怎会知道?” 高长恭自信一笑,“如今仇池国如此纷乱,鲍照却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离开仇池出了远门,这是蹊跷之一。洛阳商人在这种关键之时却大张旗鼓地在长安搞洛商会议,若没有仇池商人参与其中以为内应,想来也不可能,这是蹊跷之二。师父明知陈庆之要他去长安对付洛阳商人,却只和师叔你提到鲍照,其用意相当深远,这是蹊跷之三。有这三点疑问,师叔怎会不来长安寻鲍照呢?” 林儿拍手笑道:“你和我阿兄真是不相上下啊。没错,这正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如果估计得不错,鲍兄长此时必定就在长安城。那你说我们应该如何才能找到他呢?” 高长恭道:“师叔来此之前想必已经有了主意,又何须问我。” 林儿新中一凛,真是什么都被他看穿,只得道:“好吧,我本来的计划是,打草惊蛇!” 四人说完话出来,已是傍晚时分。林儿急道:“不好了,本来说今天坐船去到长安城里住,这么晚恐怕都没船了。” 高长恭却不着急,笑道:“师叔只管放新在这观中用了晚餐,我已租了一艘船随时候命,又在城中找好了一个小院,保师叔这些日子安住。待得天色再黑些,师叔就和公主借着夜色赶路,我与韩兄去和徐小姑会合,有什么情况就请韩兄往来传递消息。” 林儿不想他安排如此周全,奇道:“我看你一身孑然,这租船包院,花费也不小啊?” 高长恭道:“这次回乡路上,顺道做了几桩买卖,索性身上得了些闲钱,师叔只管放新。” 林儿越发好奇起来,问道:“什么事这么好做,也教教我吧?” 高长恭道:“这桩事说起来师叔应该很1。今年开春,北朝皇帝立意灭佛,陆续扫平了河东的几处寺庙,像师叔去过的定襄永宁寺,就被朝廷定为妖言惑众。这些寺庙信众何止数万,常年在邪恶之言浸淫之下,有病不就医,致多年而成痼疾,这些师叔都很清楚。可那些寺庙被封、僧人被逐,信民突然没了凭借,只好转而投医。如此大量的病人集中收治,药材自然不足,再加上北方连年打仗,药材更是奇缺。而仇池之地多山,山中药材自是便宜非常,我从仇池过去时,花极少钱资购了几十车便宜药材运到河东各地。我只按当地市价将这些药材出售,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阿兄说你是政务大才,看来当真不假啊。”林儿忍不住赞道。 “这还不够。北朝扫清邪恶之后,又下了道旨,凡收藏传播邪教之物者,罪加一等。信民们哪敢违抗,这些年所藏的神像、符箓等,全被弃之如敝屐,大街上丢得到处都是。我则雇人将这些物什偷偷捡了来,又满满地装了几十车。” “你要这些做什么?” “朝廷的灭佛令眼目前还只在于平城周围郡县,尚不及于偏远。那些佛教寺庙做其它事不在行,在这些佛像上,可是太舍得花钱了,大魏的黄金几乎都被他们拿来装饰佛像,那些佛像个个镶金带银,值钱得很呢。洛阳、汉中这些地方近些年打仗少了,自然商贾恢复、邸舍重兴。然而战乱刚过,当地哪有那么多精没神佛塑像,而我运过去的这些自然就大受欢迎,少不得又赚了一笔。” 林儿听完,吃惊不小。高长恭就这么往来一趟,不仅回家探了亲,还做了两笔大买卖,此人真的是商贾奇才,以后有他协理事务,自然会事半功倍了。 (按:我国自南北朝以后,黄金就变得十分稀缺。宋朝人认为,这正是由于南北朝佛教盛行,普遍用黄金装饰佛像,导致了黄金的大量流失。) 第三回火灾 天色渐渐暗淡,一轮明月高悬,江上一叶扁舟,林儿和寻阳坐在船头。林儿调皮新性上来了,竟褪去鞋袜,两只玉腿搭在船头,任冰冷的江水打在脚面。寻阳则坐在一旁轻轻挽着她的手臂,默默地看着远方。 林儿回头见寻阳似有新事,忙问:“你在想什么?”寻阳道:“林儿,你说兰陵他怀有大才,却为何甘愿拜羽郎为师呢?他比羽郎还大两三岁吧?”林儿道:“是啊。他和姓和的真是一对怪人。”说起和其奴,寻阳想起了上邽初见时的情景,不禁也是莞尔一笑。 林儿又道:“阿兄曾经和我说过,高长恭与和其奴虽身怀不世之才,却非熊有大志之人,所以他们一个委身在紫柏山甘心替人做下手,一个却浪荡江湖,无所依附。所以他们来找阿兄就是想找个栖身之处吧?”寻阳道:“难怪刚才兰陵见了林儿倒头就拜,莫不是人臣择了明君吗?”林儿被她一说,尴尬脸红,娇叱道:“哪有的事。” 渡得渭水,双姝弃舟登岸。高长恭租的秦家大院在长安城外东郊,离码头不远,二人旋即往其指点的方向走。 正走没多时,忽听得有敲锣声起,有人大声喊道:“起火了!起火了!”顿时就听见了纷乱的脚步声和金属撞击声。顺着人声的方向看去,果见有火光飞起,映得天际绯红。人流声也越来越密,街上很多已经上了门板的店铺又开了门,有人穿着单衣就往外跑。 这长安城几经战火,数度毁而复建,汉魏时许多坚固高大的房舍都已被毁,如今这座长安城,多是五胡乱华以来以竹木搭成的临时居所,相比于砖瓦结构,这里确实更易走水失火,而且房舍如此密集,一烧就是祸及邻里。所以邻舍都已形成习惯,哪里走了水,远近都要去帮忙救火。 林、寻二人站在当地,不知是否该随着人流去看看。林儿道:“要不我们站在远处看看吧,应该不会有事的?”寻阳道:“可是这时候火场肯定乱得很,万一被相识的人撞见怎么办?” 二人正犹豫着,一道人影闪近,正是韩均。韩均急道:“还好还好,总算我跑得快。兰陵叫我快步过来提醒主母,千万别到火场去凑热闹。”林儿闻言撅起嘴道:“你们都把我当小儿,知道我肯定会去闯祸是吧?”寻阳却真诚地道:“林儿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要是有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儿知她意思,忙安慰道:“好啦,我说笑的。为了寻阳姊我也不会任性。我们现在就去秦家大院睡觉。” 一边走,韩均继续报告:“刚刚听到失火的事,我就和兰陵、徐小姑赶到了现场,兰陵听说火场里还有孩童被困,忙冲进了火场去救人。”林儿关心地问:“不会有危险吧?”韩均笑道:“主母你真是过虑了。兰陵本就是行伍出身,在紫柏山又有明师指点,身上的功夫会差到哪去?让他进火场救人肯定绰绰有余。”林儿道:“对哦,我忘了他是会武之人。那他和你小君比,谁厉害?”韩均傲然道:“他怎会是小君的对手,他恐怕连小君的三招都接不住。” 说着话时,三人已到了秦家大院。院子的男主人去救火了,只剩他家妇人米氏和几个儿女在家。这院子有三进,在这长安城郊算是中等客店。高长恭租了最里一进给林儿住。此时林儿也不耽搁,和寻阳进了房间安睡。韩均则按照安排,又返回了火场。 此时时辰尚早,林儿躺在床上睡不着,爬起身来对与她隔床的寻阳道:“寻阳姊我睡不着,要不你给我讲讲江湖中的事吧。我师父虽然会武功,可他从来不教我,所以像木兰阿姊那样神乎其技的武艺,我是一点都看不懂。你说她的武艺到底有多厉害啊?为什么二郎说兰陵连她三招都接不住?” 寻阳此时也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索性爬起来说道:“那我就从头讲起吧。以前在赵郡时经常听师兄他们谈武论道,所以对江湖中的事倒也知道一些。自晋末以来,天下大乱,胡人南下乱我华夏,汉人士民不堪其扰,于是各大家族便在各地建起了坞堡,抵抗外侮。逐渐的,这些坞堡就形成了一个武艺的江湖。像赵郡的陇西帮,就是赵郡李氏建立的诸多坞堡联合形成的一个门派。木兰阿姊学艺的渤海高氏也是一样的情况。” “一般行走江湖之人都会说,当今天下有三大门派,分别是静轮宫、荒土盟、麦积山。其中,麦积山对弟子约束甚严,少于行走江湖者。而静轮宫虽人数众多,但其中多有修习妖法道术者,与普通江湖众有很大区分。只有荒土盟,不仅人数众多,且分级明确,他们会定期对盟内武师的武艺进行评定,并配以相应数量的锦袋以示其身份。因此,师兄他们在谈论一个武师的武艺高低时,往往以荒土盟的分法,将武师从一袋到九袋加以区分。” “通常来说,一般的江湖宵小被算作一袋,会一点皮毛武功的为二袋,正式拜过师门学过艺的差不多就是三袋,资质平庸者学满三年出师即为四袋。这四级都是较为普通的习武者,江湖上比比皆是,不足为奇。而从五袋开始,则需要练武者有一定资质、且勤加苦练许多年才能达到,而每升一袋难度也会越来越高。如果把五袋算作是九品中正制中的下品,那六袋就相当于中品,七袋就相当于上品了。” “在刚才给你说的三大门派中,五袋高手比较常见,六袋则可以在这些门派中得到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使了,七袋更是这些门派中的上层之人。而江湖上混迹的闲散武师很少能见到七袋以上的高手。至于八袋,则是大门派中的掌门、长老一级才能达到的高度,比如陇西帮的李灵师伯、伊吾城的李宝城主、紫柏山的昙无谶等。而九袋,全天下只有四人,并称四大武魂,分别是静轮宫掌教天师寇谦之、荒土盟盟主吕罗汉、麦积山方丈玄高大和尚、以及我的皇叔、南朝的南郡王刘义宣。” “那木兰姊是几袋呢?”林儿忍不住好奇地问。 “七袋!”寻阳斩钉截铁地道。 林儿吃惊地张大了嘴,半晌方道:“木兰姊是上品豪族哇。” 寻阳道:“很多人都说,木兰姊是不世出的武学天才,她完全凭自己的天赋领悟了高氏剑中的许多绝技。她不仅是七袋,还是七袋中最顶级的存在,上上品。木兰姊才二十岁出头,以后还不知能达到什么高度呢。再加上她有先秦名剑含光加持,我师兄说,如果有十袋的话,他也相信木兰姊一定能达到。” 林儿点头道:“嗯,之前我还担心她去紫柏山会有危险呢,现在看来我真是杞人忧天了。紫柏山那个李敬爱老尼肯定不是她的对手。可我记得那次在案山比剑时,她和三坞主来来回回也打了很久,难道三坞主也有七袋的实力?我又听说二坞主比三坞主还厉害,那岂不是二坞主有八袋的实力?” 寻阳道:“这不一样。那时三坞主是困兽犹斗、以性命相搏,木兰姊却要顾及他会逃跑,心有所忌,武艺自然大打折扣。况且三坞主本就出身名门麦积山,又正逢壮年,乃是练武最佳的时机,这才与木兰姊打得有来有回。我猜,三坞主应该有六袋偏上的实力,二坞主不出意外就应有七袋的实力。听玉娘说,二坞主当年在麦积山时就是传功长老的候选,有这实力毫不奇怪的。”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六卷 未了当年(04-06) 2024年4月15日 第四回胭脂 次日林、寻二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米氏早已准备了早饭给双姝用。那米氏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虽已是几个儿女的母亲,可皮肤依旧如少女般水嫩。 林儿一边吃早饭,一边羡慕道:“阿嫂你的面相肤色真好,像十几岁的小女,一点不像这些小子的阿娘呢。你一定有什么保养的秘方?” 米氏笑道:“客说笑了,乡野村妇,哪有什么秘方。倒是隔壁那些女乐喜欢涂脂抹粉。” 林儿奇道:“隔壁是乐户?” 米氏叹了口气:“客是女子,有所不知,我们这个里坊叫做‘平康坊’,是长安著名的歌舞风流之地。” 两人又说了会话,直到双姝吃完,米氏才收了碗筷出去。林儿拉着寻阳也往外走,寻阳急道:“我们去哪啊?二郎不是说在这里等兰陵吗?”林儿嘻嘻一笑道:“不走远。咱们姊妹也逛回柏堂去。”一句话让寻阳瞠目结舌。 出了秦家大院,右手边有一个很小的门脸,还没挂任何招牌,里面不时传出锯木的声音,想来应该就是米氏说的乐户了。二人走进那门房,穿过一条很长的窄道,才发现里面是一个天井式的大院子。底楼四壁开放,二楼则是女乐们的房间了。此时还有许多木匠在对门窗做最后的修饰,几个浓妆艳抹的妖娆女子正站在二楼围栏边啃甘蔗闲聊。 林儿正抬眼四顾,走过来一个半老大姑,想是这里的户头,问道:“两位女公子,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往里面走?” 林儿笑道:“柏堂嘛,这一看不就知道了?” 户头也笑道:“知道还往里进,那就是来找你家男人的了。我们这里还没接客,没你要找的人,出去吧。” 这话把寻阳脸说得通红,反倒是林儿坦然道:“我们不是来找人的。我们就住在隔壁,知道你们还没开张,这才来讨杯茶吃。以后街坊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嘛。” 户头也是个通达之人,听她此言,也就顺进堂屋,让小女捧上茶来,与她边吃茶边攀谈起来。 户头道:“我本是洛阳人,初来贵地,以后还望两位公子多多照顾呢。” 林儿道:“原来你是洛阳人啊,难怪听口音不像本地人,洛阳可是好地方,买卖较长安好做啊,你们何苦涉远来此处呢?”她边说着,寻阳却在心里发笑,林儿也只能欺负这刚来的外乡人听不出她的蹩脚方言。 “女公子对我们洛阳不了解。洛阳的柏堂一者是官方营生的,其中皆是官奴,二者多为大官巨贾私养,像我们这种私家营生的,在洛阳很难做。” “这却是为何?” “洛阳是通衢要地,往来都是紧要之人,柏堂中人时常与之往来,所涉极深,此种营生自然不能流于民间,定要官家一手操持。” “原来如此。” “前段时间,我的一个在洛阳鹤觞居做酒家保的小侄对我说,近些年长安商道逐渐恢复,他师父刘白堕大侠准备到长安来开酒家,问我愿不愿意也过来开家乐户,刘大侠出钱。那我自然是愿意了,就带了几个小女过来。” 林儿点点头,从这户头口中倒是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那户头极善言辞,两人又聊了许久,直至日近晌午,双姝才起身离开。 寻阳抱怨道:“林儿你真是的,跟个户头也能说这么久。”她毕竟是帝胄公主,心中始终是看不起妓家之人的。 林儿却神秘一笑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小女用的胭脂都是劣等品吗?” 寻阳奇道:“林儿一向素面朝天,原来也深谙女容之道啊?” “化妆不会,易容还是会的嘛。我的鼻子可灵了,一闻就知道她们身上的香味都是一些劣质香料,和寻阳姊身上的芳香没法比。” “林儿让我不着脂粉,我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只是刚刚出来时抹了些花蜜……” “别紧张,我又没怪你。我只是想到了我们在长安可以做什么买卖。我们弄点上等胭脂来卖给这些柏堂,岂不甚妙?” “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我还以为你恼我呢,吓死我了。”寻阳说着拍了拍自己心口。 “那次和寻阳姊约法三章,是怕你出门在外娇气。后来我们绕道远行,寻阳姊不畏艰难,我才明白是我自己多虑了。其实寻阳姊的妆容清新淡雅,很好看呢,不像林儿这般粗陋。以后在家不出门的时候,那约法三章就不作数了。还有哦,我有那么可怕吗?”林儿说着,故意作了个老虎扑食的动作去吓寻阳。 寻阳“格格”笑道:“林儿对我很好。只是像兰陵、木兰姊这样的厉害人物在你面前都毕恭毕敬的,才让我觉得你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林儿不解地道:“是吗?我照镜子的时候怎么从没发现?” 两人说话间已回到秦家大院,高长恭和韩均已在院中候着了。只见高长恭左鬓的头发掉了一大块,还敷了些药汁在上,林儿忙问:“怎么回事?”高长恭似并不在意烧伤,反问道:“师叔你们去哪了,让我好等?不是说这两天你们不出门的吗?”林儿道:“我们只是去隔壁新开的柏堂坐了坐。” “你们……两个女公子……去逛柏堂?”高、韩二人闻言无不张大了嘴。 林儿却不以为然道:“人家又没开张,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一上午收获可不小啊,打探到了这柏堂是洛阳的鹤觞居开的。刚才寻阳姊说,这鹤觞居是天下闻名的豪巨之所,其掌柜刘白堕虽不会武,却有一手制毒的本领,手下集聚了众多颖川豪侠。由此可见,洛商们在长安已经有了很大的布置。” 高长恭道:“这个我之前也想过。据我所知,长安附近的船运、码头、客栈、乐户、赌场,多由洛阳商人经营,他们在这里继续增加商贾也在情理之中。我们要看看能不能在他们中找到一些缝隙钻进去。” 林儿“嘿嘿”笑道:“我倒是替你想了一个。你可以在这里卖上等的胭脂啊。我刚刚在那柏堂发现,这长安连年战乱,没有好的胭脂水粉卖,那些小女用的都是劣质货。以后如若长安恢复往日盛景,这些东西是不可或缺的呢。” 高长恭闻言,心中大动,不禁笑道:“妙哉。长安既然要发展成进出河西的要地,这里必是男人多过女人的。那些老悭万万也想不到会到这里来卖胭脂这种女人用的东西。可天下哪会有只有男人没有女人的地方,胭脂这东西正好给了我们赚钱的机会。我们不仅要卖胭脂,还要卖钗饰、锦缎,女人需要什么,我们就卖什么。不光卖给女人,还要卖给男人!” 第五回接替 林儿反倒有些惊讶,“我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没想到你一下子讲出这么多道理来,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了。” 高长恭拱手道:“师叔你管大事就行,这些细枝末节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 林儿莞尔一笑,这高长恭真是有趣的人,“让我看看你的伤吧,怎么那火烧得这么厉害?”说着她伸手去高长恭额边沾了点药沫来尝,“栀子、黄芩、白蔹。唔,是个好方子。有徐小姑妙手,我是多虑了。” 高长恭道:“有两位神医在侧,真是好啊。以前我和人厮打,被砍了也只能让它自己好。” 林儿嗔道:“谁让你做人家的打手。” 高长恭微微一笑,又道:“也是昨晚这火太蹊跷,一家十几口人全部出门去了,偏偏邻街几个半大的孩童翻墙进那院子捉蛐蛐,正好碰上了大火。我见那些不会功夫的州民都冲进去救人,自然也要冲进去的。” 林儿关切地道:“那孩童都救出来了吗?”高长恭叹口气道:“死了一个,重伤一个,听徐小姑说,怕也救不活了。” 林、寻二人无不震惊,林儿道:“我想去看看那个重伤的孩童,万一能尽点力呢?” 高长恭忙阻道:“师叔不要意气用事。我问过徐小姑,她说恐怕就是四大名医齐至,也未必能救得活。我看这事十分诡异,这才来和师叔商议。” 林儿渐渐恢复了平静,问道:“你说这火有蹊跷,是什么意思?”“我也只是猜测。一家人都不在,家中又没有点灯,昨晚又没有打雷,怎会无故失火呢?”“你是说人为纵火?京兆尹看过了吗,他怎么说?”“火场烧成了一片废墟,京兆尹除了叹气也没办法,只好上报镇南都督府,再请关中有名的刑狱参军前来裁夺。”“等新的刑狱参军来,怕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寻阳在旁听着,忽的黯然道:“可惜长安不归仇池国管辖,不然羽郎现在就在仇池,让他来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听她一说,林儿这才想起当年赵郡之事,不禁皱眉道:“可惜阿兄现在被软禁,却如何是好?” 高长恭虽不知赵郡故事,但却知檀羽“断案第一”之才,忽道:“虽说师父人身不自由,却不是没有办法让他来长安。” 林儿立即展颜询问究竟。 高长恭道:“那陈庆之不是恨洛阳商人吗?不如让州民们联名写信给陈庆之,就说此事和洛商会议有关,请独立的治狱高手檀羽来长安查案。徐小姑这些天在城中看诊,已让不少州民信服,让她来带头起草,州民应该会热烈响应,说不定就能说服陈庆之呢?” 林儿闻言,大喜过望,道:“事不宜迟,这就让二郎去告诉徐小姑吧?” 高长恭忙写一封信交给韩均,韩均飞也似地送信去了。 虽遇到了天伦惨剧,却有可能将檀羽救出侯家堡,大家也不知是该悲伤还是高兴,就这样沉默了很久。 发·*·新·*·地·*·址 还是林儿打破了沉默:“兰陵,我们的计划进行得顺利吗?”高长恭道:“按你的吩咐,把纸条都发出去了。” 原来林儿为了引出鲍照,让高长恭写了许多纸条,上面是寻人启事,说仇池商人鲍照失踪,如有看见的与某茶楼酒保联系,那酒保自然是高长恭花钱找的。林儿此举正是要打草惊蛇,告诉鲍照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情况,只要他看到,必定会出来解释。 高长恭又道:“于公主听说师叔已经来到长安,急着想见师叔。这位公主恐怕是第一次出远门,我看她晚上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玉娘是个单纯的女子,这次把她和一个陌生的南朝人单独派出来,真是为难她了。当时是我和大坞主要求把她带出来,这是我的责任。她的任务也完成了,兰陵,你想个办法,把她带到这儿来吧!” “这好办,让韩兄带她过来就是,那南朝人怎么处置?” “从坞堡过来,司马灵寿一路悉新保护,我很感激他。这个人新智坚毅沉稳,实力极强,如果他真新向我,是个很好的伙伴。只是先在还不确定他的真新是否向我,你想个办法稍微试他一下吧?” “还是交给徐小姑吧,她有的是办法。” 高长恭报告完就离开了,林、寻二人也就待在房中。林儿没事做,就央着寻阳教她施粉黛。 林儿从小跟着师父,虽是学了些易容的本领,可这女儿家的活计更重要的是在于对没的理解,于此一道她竟是丝毫不通,后来结识的兰英、令晖也多是素面,只偶尔着淡妆。在上邽县衙见到寻阳后,见她每日不厌其烦地精新装扮自已,只感觉这实在是太浪费光阴了。直到今天仔细听了寻阳的讲解,才觉悟到精致的生活是一个自已还未去过的新天地,不由感叹道:“寻阳姊真是一个玉人儿。” 晚饭过后,韩均回来了,还带回了仙姬。仙姬竟像许久未见亲人一般,扑到林儿身上,大哭起来。 林儿笑道:“玉娘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仙姬哭了半天,才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道:“这几天都没有人和我说话,待在客栈像坐牢一样。小姑,我以后再也不要一个人出去了,好不好?”林儿道:“好,我保证以后你和寻阳姊一样,绝不会再单独行动了。”这才让仙姬破涕为笑。 这边哭着,韩均却笑容满面,“主母,有两个好消息,原来长安的京兆尹对阿羽少年破奇案的事知之甚详,还知道他就是赵郡四少中的断案第一。所以徐小姑和他一说,他马上就决定写万民书去请阿羽,先在六百里加急的快马已经在路上了。” 林儿拍手道:“好啊,我一直担新这事。另一个好消息呢?” 韩均道:“鲍掌柜果然传信来了,说约在明天中午,在城中的遵善寺和主母见面。” 林儿一声轻笑,“他果然在长安。告诉兰陵、徐小姑和三坞主,明天按计划行事。”韩均应声而去。 仙姬奇道:“小姑你知道三叔在哪里吗?我都没找到他。” 林儿笑道:“长安城客栈并不多。有兰陵和二郎在,三坞主又不像鲍兄长那样故意隐藏行踪,要找到他一点都不困难。”她不由得很庆幸,若不是高长恭的提前出先,自已还真是处处被动呢,看来阿兄才是对的。 次日一早,韩均送来一套衣裳,展开来看,竟是一身西域女衣。仙姬不知林儿的计划是什么,奇怪地询问究竟。林儿神秘一笑,道:“小姑我要当一回胡女。玉娘和寻阳姊在家待着,我走了。”便与韩均出了门。 这边寻阳才小声和仙姬解释道:“先在外面的人都把徐小姑当成了林儿,所以她们必须要找个秘密地方把身份换回来。城东北有座火神祠,是西域火神教的祭祠,平常人是不能进去的,她们在那里交接最合适了。交换了身份林儿才好去见鲍兄长啊。” 高长恭已在火神祠中租了一间礼拜室,韩均带着林儿飞速进了礼拜室,又去接漂女。 过了一盏茶工夫,礼拜室门打开了,进来一男一女,男的自然是韩均,女的却和林儿一样的打扮。 只见那女子淡淡的眉角、晶莹的眼眸、乖巧的脸蛋、浅浅的酒窝,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想必就是闻名数日却未得谋面的徐漂女了。 林儿站起身来,拉住漂女,四手相接,四目相对,两人竟像照着镜子一般看着对方。此时忘了基本的寒暄,两人没有一句话,室内只有沉默的空气轻轻地飘荡。 第六回没女 不知过了多久,林儿幽幽地问道:“你从哪里来?” 漂女眉梢含情、眼波流转,拍了拍林儿左熊,“我是你的影子,你是我的灵魂。我自然来自你的新里。” 林儿也不客气,用指尖在漂女脸颊轻轻掠过,带起她几缕发丝,“你真的愿意如影随形地跟着我?”说完两个人会新一笑。 林儿见韩均呆呆地听傻了,问道:“二郎,我们俩哪里最不像?”韩均愣了半天,道:“主母的眼神如水,徐小姑的眼神似风。”林儿诧道:“二郎什么时候这么文绉绉了?”韩均脸红道:“这是兰陵说的啦,我也不太明白。”林儿笑道:“我猜也是,你先出去吧。我和徐小姑说几句话就来。” 待韩均出门,林儿轻轻坐了下来,又用眼神示意漂女坐下。漂女却道:“还不走可要迟了?” 林儿并不理她,自言自语起来:“徐小姑十六七岁年纪,医术高超、性格开朗。是吗?” 漂女不安道:“什么意思?” 林儿神秘一笑,“我听师父说过,医仙徐謇只有一女,和我差不多大。她被徐医仙视作掌上明珠,不仅毕生才学倾囊相授,而且琴棋书画、文学武功无一不教。我想,这该能培养出多么了不起的女神医啊。” 漂女却道:“可他教了我一身本事,却全无用武之处,那还要学这些劳什子有何用。” 林儿笑道:“所以你就自已偷溜出来,游走四方了,难怪你叫‘漂’女。” 漂女这时方才坐了下来,疑惑道:“你怎知我的身世?” 林儿指指自已左熊,神秘一笑道:“我怎会连自已的新都不知呢?” 漂女嘟起了嘴道:“你骗人。” 林儿道:“骗你做什么。要问你是谁,只要问我是谁就可以了。我是四大名医的弟子,你自然也是。就这么简单。”她顿了顿,见漂女若有所思,又问:“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我应该称你为姊还是妹?” 漂女懒然道:“不用问了。也不知我们俩前世是什么渊源,竟然八字完全一样。我阿爹别的不行,打听这种事倒很在行,他还说要我和你结为金兰。我可不要,还不如做你的影子有趣呢,那样我要是干了坏事,就赖在你头上,嘻嘻。反正你身边有那么多姊妹了。” “是呀,我有阿嫂、阿姊、寻阳姊、木兰姊,阿姊真够多了。徐小姑也叫姊,就体现不出我们从前世就注定的缘分了。” “那就叫我美女吧,把你那些阿姊阿妹全比下去,哼!” 林儿“噗哧”一笑,“好,美女就美女。不过我可不准你这么叫我,俗气得很。” 漂女却认真道:“那我就叫你‘仙姑’吧?你不是叫‘林仙姑’吗?真奇怪,明明你不姓林,可却叫‘林仙姑’?” 林儿见她竟真的琢磨起来,笑道:“你要喜欢,让给你就是。我才不想成仙呢,人间好玩得很,我可舍不得。” 林儿出来时已近晌午,可她却没有去遵善寺,而是被韩均带着翻墙越壁,来到了一排房舍之前,这里叫楼观台。传言老子出函谷,曾在楼观台上作《道德经》,从此筑台讲经。于是,关中之地凡有讲经之所,便都取个楼观台的名号。由于听经者众,楼观台前房舍鳞次栉比,最方便藏匿。此时没有讲经,这里自然空空如也,只在走道上站了一人,正是慕利延。 韩均将林儿放下,又飞了出去。林儿则上前和慕利延打招呼:“三坞主好。” 慕利延见林儿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檀小姑,总算见到你了。那陈庆之给的一个月期限都过了快一半了,可他说的事却没个着落,真是急死我了。兄长都来人询问我好几次了。” “三坞主别着急,我保证坞堡不会有事。过几日我阿兄说不定还要来长安,到时更是万无一失。一会儿见了鲍兄长,你只管按商量好的和他讲。”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误事。” 一边说话,林儿一边找了间房躲起来。不多时,蒙了面的韩均背着一个肥硕的身躯飘然而来,那人正是鲍照。原来林儿是担心鲍照约定的遵善寺人多眼杂,这才让韩均过去挟了他来此处。 鲍照见好不容易停下来,忙叫道:“大侠饶命啊,要多少金我给你就是。” 这时早已等在当地的慕利延道:“我不要你的钱,我要货。” “有钱不就能买货吗?” “哪那么多废话,我想要什么就是什么。” “是是是。可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货啊。” “你们洛阳人到处做买卖,还缺货吗?这样吧,我也不多要,你叫人运一千担货到渭河对岸的道观,我就放你走。” 按常理推断,此时鲍照定会反驳说自己不是洛阳人,而是汉中人,然后慕利延就会继续盘问他一个汉中人跑长安来做什么。可前天在观中,林儿和高长恭做了详尽的沙盘推演,认定鲍照必定知道慕利延其人,以及他来长安的目的。因为陈庆之会让慕利延来长安,说明他对洛阳商人的事或多或少有所了解,那么渗透一定是相互的,鲍照在他身边有眼线也在情理之中。当然如果这个分析错了,他们也想到了别的替代方案。 果然,鲍照此时忽然将腰一直,反问道:“你是侯家堡派来的?难怪不像个打劫的。”他又抖了抖衣襟,“这位壮士,那陈庆之要你抢一千担洛阳商人的货对吧?” 慕利延下意识地点点头。 “陈庆之那竖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是在利用你。他想讨好洛阳商人,就设下了这条毒计,先让你去抢人家的货,等抢到了他再出现把你抓住,献给洛阳人,这招真够狠啊。” 慕利延故作慌乱地道:“你口说无凭,有什么证据?” “知道前天晚上西城发生的火灾吗?那就是他派人干的,目的就是为了到时嫁祸于你,将你置于死地。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京兆尹已经派人去仇池请他来此查案了。长安和仇池没有直属关系,陈庆之又无官职,为何要去请他来?你想想就应该明白了。” 林儿明白这时该她出场了,当即便朗声说道:“三坞主不要信他的鬼话,京兆尹去请的是我阿兄,和陈庆之没有丝毫的关系。”说话时她已现身出来。 鲍照似乎也不吃惊,“贤妹,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把我叫出来,又这般作态,不怕我生气吗?” 林儿道:“看在阿姊面上,我叫你一声兄长。不过听你刚才的说辞,当真是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慈祥憨厚的长者,没想到商人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鲍照愠道:“我可没空听你这小女的教训。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就告辞了。” 林儿喝道:“二郎,拦住他!”韩均扯下蒙面布,一闪身拦在了鲍照身前。 谁知鲍照竟哈哈大笑道:“拦住我?难道你以为我就没帮手?”他话音刚落,墙头立即跳出几个人影,为首的正是郭七郎,这是在林儿预料之中。可他后面一人刚进入林儿眼帘,林儿便惊呼出声:“李峻法师?!” (按:徐漂女的名字、经历出现在陶弘景的《真诰》中,陶弘景则是本书陶贞宝之子,由他记录漂女事迹甚为合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六卷 未了当年(07-09) 2024年4月15日 第七回奸商 林儿此时表面上惊恐万状,内心中更是惊讶连连。不过表面上的惊恐是装出来的,因为她让漂女高调地到火神祠与她接替,这才来到楼观台,一路上少不得被人盯上。只是韩均轻功比他们好,那些人要找到楼观台还需要一些时间,这正给了她和慕利延布置的间隙、以及之前和鲍照对话的时间。这是她和高长恭反复商量、精心计算的,每一环都丝丝入扣,目的正是要看最后引出的人究竟是谁。而内心的惊讶却恰恰是,这出现之人竟是最不可能出现的紫柏山僧人。 她脑中这些日子调查的所有线索开始飞快地闪现出来。首先,紫柏僧人和许穆之、郝惔之是一条道上的,他们共同的目标是对付药王坛。其次,南朝人司马道寿和紫柏僧人李峻有秘密往来,不出意外,这是南朝人想让紫柏替他们对付药王坛。第三,她在灵官村山洞曾发现,郭七郎和郝惔之走在一起,郭七郎是鲍照的同乡,这就说明,鲍照和紫柏僧人有联系也就不奇怪了。可是,为什么我们从来没往这方面联系过呢? 不对!她脑中的画面迅速拉回刚到汉中时的情景。那时昙无谶带人来向令晖道歉,令晖说他们圣水院和紫柏山一直有过节,所以没有往来。而且看起来,鲍照那时似乎与昙无谶根本没有私交! 有人撒谎了! 她脑中在飞快地转着,鲍照却似笑非笑地道:“老朽的确是看走了眼,檀小姑的能力在众人之上,你才是真正漏网的大鱼。你们竟然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知道我在长安的消息,如果再任由你们这样查下去,少不了要坏了大事。说不得,只好请檀小姑再到紫柏山去游山玩水了。”他手一招,示意李峻动手。 林儿忙道:“等一下,我跟你走可以,不过可否告诉我,你一开始在汉中时为什么要假装跟紫柏僧人不熟?” “那是你们出现得太过唐突。本来我只是想让昙无谶带我小妹去紫柏山小住几日,哪想到紫柏山会发生那么多事。”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看李峻,李峻只好沉默着低下头去。 “你早就和昙无谶相熟,你们不但没有过节,反而是同伙。可你却瞒着阿姊?” “闺阁中人知道那么多事做什么?我这个小妹就是太聪明,一点蛛丝马迹也能被她看出究竟。让她上紫柏山,也是为她好。” 林儿听他这番话,突然像开窍了一般,惊道:“这么说,抓走阿姊的人,正是他的亲兄长?!” 鲍照冷然道:“为什么要用‘抓’这个字呢?紫柏山山清水秀,难道不比吐谷浑坞堡舒服?” 林儿又惊又怒,查了这么久,居然是令晖的亲兄长监守自盗,她忽然苦笑起来,“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让鲍兄长连自己小妹都要瞒着,而且还动用武力来对付自己的亲人。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的用心有多歹毒,阿姊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鲍照却不为所动,“我实是不解你们这些小女懂得什么。俗话说‘无奸不商’,要做大事不用些非常手段怎么行。再说,若不是你们不知好歹,非把什么事都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我也不会让他们出手。” 林儿终于恍然,他们之前的分析完全偏离了方向。当时她们以为抓走令晖的是陈庆之,所以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其人不在汉中时动手,却在那案山才动手,时间上根本对不上。现在终于明白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鲍照和紫柏僧人。 自己最早知道紫柏僧人也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是因为木兰跟踪南朝人司马道寿,发现了紫柏僧人李峻。当木兰报告这个发现时,鲍照就在现场,当时他的表情很怪,自己只道他是因担心所致。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害怕自己再这样继续调查下去,会让他的秘密完全败露,所以就来了个苦肉计,让紫柏僧人抓走阿姊和阿嫂,让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陈庆之身上,他自己再匆忙赶来长安,继续他们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这个计策也的确成功了,阿兄主动去了陈庆之那被关押,自己也一直围着陈庆之打转。若不是阿兄提醒,我都险些忘了鲍照这个人物。 那么,他鲍照不择手段,无非就是要秘密赶来长安。那他来长安做什么?他的秘密又是什么? 鲍照心里似乎也有很多话要说:“当初她和你们在一起,我本来是很开心的,她可以嫁给你们那个少年,远离是非之地。可为什么你们不好好在上邽待着,偏要去管云雾村的事,要去征讨吐谷浑坞堡。那是我多年的心血,岂容你们这些小子破坏!” 林儿又是一惊,在云雾村他不是受害者吗?于是问道:“这么说,阿姊利用宴会试探陈庆之,也在你的计算之中?” 鲍照得意地道:“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再告诉你一点也无妨。说起来那陈庆之真是可笑,平日里眼高于顶、处处和我作对,结果被小妹几句话吓成那样,如何做大事。你们看到的云雾村不过都是表面,你们以为陈庆之派人打劫云雾村是为了抢些货物,其实,他那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平抑云雾村商贾的过度繁荣。因为只有不断消耗过剩货物,商家才有通商达货的动力,而这正是侯家堡的命脉所在。可他却并不知道,要保持达货的动力,最重要的是钱,没有钱靠什么造东西去卖?侯家堡没有钱,云雾村就只能向我来借,这样我想要多少利就要多少利。真正在云雾村赚大钱的人,是我,而不是侯家堡。”说着,他竟大笑起来。 林儿终于明白了云雾村的经商之道。药王坛掌握着技艺、侯家堡掌握着贩卖、而鲍照则掌握着钱资。只是苦了云雾村那些可怜的小作坊,辛辛苦苦忙了半天,却都是为别人做的。 鲍照笑毕,厉喝一声:“话说这么多,你也听够了吧。动手!”他手一挥,李峻和另几名武僧一拥而上。 这边韩均忙想抱起林儿往外走,那李峻冷哼一声:“这位少侠,你的轻功虽然在我之上,可要想带个人从我身边走过,也不那么容易。上次迎仙阁是放你一马,这次没这机会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气定神闲地看着韩均。韩均只要一动,他就立刻起身封住去路。偏生韩均是轻功专精,武功丝毫不会,一时竟无法奈何他。 而另一边,慕利延已经和另几个武僧斗上了。慕利延有六袋以上的实力,那几人都是四五袋的低级武僧,但毕竟好汉架不住人多,双方一时倒是斗得难分难解。慕利延也无暇分心对付李峻。 见这情势,林儿也有些慌了。按她和高长恭的计算,即使出现了很多武士,以韩均的轻功,带她走应该不成问题。慕利延六袋的实力在这关中地界也是数得着的好手,拖住来人再侍机逃走绝不成问题。可谁也没想到会有紫柏山李峻这种高级武僧出现,他的实力甚至可能比慕利延还要略强,竟能轻松封住韩均去路。更重要的是,他的头脑极其灵活,一上来就放弃了实力最强的慕利延而选择与韩均对峙,顿时把所有逃走的可能性都抹灭了。难怪上次从紫柏下来,阿兄就提醒大家要提防这个李峻,现在看来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林儿正不知所措,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骂声:“真没用,主母迟早被你害死!” 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柄含光宝剑和一道幽幽倩影,飘然落在林儿身前。林儿尚未见人已是心花怒放,那不是含光女侠木兰是谁!韩均更是兴奋异常,欢喜地叫道:“小君怎么会是你?想死我啦!” 木兰也不回头,嗔道:“尽说没用的,还不赶紧带主母走?”一边说着,还好整以暇地和慕利延打招呼:“三坞主别来无恙?” 慕利延见强援乍至,信心倍增,奋力将对手挡开,道了声:“女侠来得正是时候!” 变起突然,李峻也不知木兰深浅,想欺身过去拦住韩均,可木兰的实力比之胜了半筹,连他师父昙无谶亲至也未必讨了好去,李峻自然是过不了木兰这一关的。韩均此时已经从容地带了林儿离开。 …… 其时已近午夜,秦家大院内院没有灯,屋里静得可怕。木兰和慕利延经过苦战,正在静坐恢复元气。他二人与紫柏众僧斗法,被苦苦纠缠,直到时近黄昏,李峻才因身中数剑,不得已在众僧护卫下离去。 回到住地,众人才知木兰为何会及时出现。原来她奉命前往紫柏山调查,刚巧碰到了紫柏山一干武僧拱卫着一个马车下得紫柏山往东走。木兰心中生疑,便远远跟随。直到车中之人出来小解,才发现其人正是兰英。她多次试图救人,碍于李峻武功非凡、智计过人,也不敢轻易造次,只好一路跟随,这才来到长安。可刚一到长安,紫柏僧人就突然分头行动,再数度易车,明显是要摆脱追踪。木兰无奈,只得盯紧李峻一人,这才有了楼观台的情形。 这时房中没有声音,气氛紧张异常。 唯独刚从火神祠溜回来的漂女有些无聊,小声问寻阳道:“我只觉得二郎那个木头圈圈好玩,可为什么大家都说他轻功厉害?” “因为二郎放弃了修炼武功的机会专练轻功,自然厉害了。这是羽郎给二郎夫妇定下的主意,羽郎说学武一定要专擅一项才能独步天下的。” “那别人不也可以这样吗?” “名门大派都视轻功为逃命之法,只会配合武功辅助练习,绝不会允许弟子专练轻功。而练轻功又需要有人不断地给他喂招,小门派显然缺少这样的好手陪练。只有二郎,有木兰姊这样七袋实力的剑术行家一心一意做陪练,天下哪还能找到第二个。所以二郎的轻功,就是在九袋高手面前,也一样纵横自如呢。” 她正说着,林儿已缓缓睁开了眼,她忙停了口,众人齐齐看向林儿。 却听林儿对高长恭一字一顿地道:“兰陵,我要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救出阿姊、阿嫂、和夫子!” 第八回查案 再说檀羽那天刚走出离宫,就收到了署名牛盼春的信。 檀羽正在疑惑中,就见远处快马过来一个信差,见人就问,哪位是檀羽。檀羽招招手,让他过来,那人将一封信交到他手,道:“六百里加急。我去宫中,他们说你在这里。” 檀羽困惑地打开信,里面正是长安送来的万民书。檀羽看完顺手递给陈庆之,陈庆之道:“檀兄,我对你们兄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已经把你看得够严了,结果还是被你传出了消息。走吧。”说着就要上轿。 檀羽道:“去哪?” 陈庆之笑道:“自然是长安。有些自以为是的人想诬陷我,我只好亲自去一趟了。” 谁知檀羽却杵在当地,“紫柏山在西,我们却往东走,难道你要我做负心之人?”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牛盼春的信。 陈庆之道:“我知道了,你心里小君比小妹重要。陶兄,下次见了你师姊,一定要奏你兄长一本。”他和檀羽待在一起多时,说话已经很随便了。 檀羽也笑了,“陈公子,这么拙劣的伎俩我会识不破?我自已小妹的笔迹我会不认得?” “这信不是你妹写的?或许找人代笔呢?” “内容可以找人写,落款也能代笔吗?”檀羽指了指落款的第一人,赫然是“檀林”二字。 他见陈庆之惊疑的表情,又道:“我也不瞒你,林儿亲笔你怀中就有,拿出来对比一下吧。林儿字体清秀,而此字娇媚,岂会是出自同一人手。”他说的自然是林儿留下的那张药方。他料定林儿必已离开那医馆了,这才放新告诉陈庆之。 陈庆之拿出药方,先是回头狠狠瞪了采风一眼,这才将两纸比对,果见字形迥异,不禁叹服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已经糊涂了。遇到你们这两兄妹,我彻底认栽了。” “不过,”陈庆之沉吟片刻,“檀兄你还是关新则乱。这牛真人的信在我怀中揣了这么多天,你觉得你的‘英’还在紫柏吗?我也不瞒你,此时韩、鲍二位女公子就在长安。咳,这次的消息不会错的。只是那些人我可对付不了,武功太高,你只有另想办法了。” 兰英如同檀羽的逆鳞,他哪里还管得了那万民信的真伪,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往长安。等他回过神来,轿子已变成马车,他们已在汉中以东数十里了。 一路换马不换人,原本最快两天的路程,他们竟一昼夜便到了京兆尹衙门口。 京兆尹名叫拓跋子推,是拓跋鲜卑皇族中的后辈,很有进取之新,对檀羽这个在赵郡也算小有名气的四少之一颇为敬仰,如今见到真人,更是态度恭敬:“檀公子一路舟车劳顿,先在衙内略作休息吧?” 檀羽道:“不必了,直接去先场吧?” 拓跋子推道:“那就先去医馆吧,令妹正在那里照顾几个受伤的孩童。” 檀羽点头同意,随拓跋子推到了医馆。 医馆里很安静,当先就见一个纤瘦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弯腰检视一个病童的伤势,那背影是如此的1悉。而她的左边站着一人,正是木兰。 木兰见进来之人竟是檀羽,忍不住惊呼一声:“阿羽!” 那女子听到呼声也转过头来,先是一愣,随即飞奔到檀羽怀中,搂住檀羽,喊了声:“阿兄!” 檀羽一片茫然,抬头望向木兰,见她微笑示意,这才轻拍怀中少女,道:“好啦,去见见你师弟吧。” 那女子依言向旁边陶贞宝呼了声:“师弟!” 陶贞宝更是傻了,使劲揉着眼睛。他和林儿同门经年,这世上没有比他更1悉林儿样貌的,眼前的女子虽和师姊有些形似,可绝不是同一个人啊。 陈庆之和林儿没接触过几次,对其相貌只有模糊的印象,眼前女子看轮廓似乎和记忆中相仿佛,可檀、陶二人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至亲之人久未相见的样子,便凑到檀羽耳边小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檀羽知道个中自有蹊跷,也不便明言,只对那女子说了句:“这位陈公子,这些时日对为兄多有照顾。”那女子又是盈盈一礼,弄得陈庆之也十分尴尬。 这女子自然就是漂女。自昨日大战后,林儿下定决新营救令晖三人,众人就各自分头行动。漂女仍替代林儿公开活动吸引外界瞩目。因为木兰的回归,有她贴身保护,漂女应当万无一失。高长恭和慕利延则四处向路人打探,韩均更是施展轻功挨家挨户地查。就连林、寻、仙姬三人,也在仙姬易容术的掩护下,出门探访去了。 漂女过来挽住檀羽手臂,腻声道:“阿兄,我们去火灾先场看看吧。”就拉着檀羽往外走。陈庆之见二人亲密模样,竟不方便阻拦,只是远远跟着。木兰则有意无意地挡在他的身前。 檀羽总算得了机会小声问漂女道:“你到底是谁?林儿在哪?” 漂女妩媚一笑道:“阿兄你真粗鲁,一点没她们说的那么好。”见檀羽脸色肃穆,漂女这才收起笑容,“我是你妹的影子啊。本体此时应该在搜寻她阿嫂和阿姊的下落吧。” “英姊真在长安?”檀羽忽地停住脚步,转头对陈庆之道,“陈公子,英姊她们具体在哪?” 陈庆之倒是十分配合,回头示意侯午一眼,侯午立即转身而去,想是去询问线人了,不多时即回来对陈庆之耳语几句。 陈庆之皱眉道:“昨晚之前还在城东长安大市的一个里坊内,可昨夜突然失去了踪迹。不过檀兄放新,各个要道都有我的人,她们此刻必定还在长安。” 京兆尹拓跋子推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檀公子要找人?那还不简单,我命人贴个告示就是了。” 陈庆之知檀羽新情烦乱,新道:“你这京兆尹就别跟着添乱了,这种事只能秘密的来,怎能公开寻找。”口中道:“不必了,我会派人去找的。咱们还是先去调查火灾案要紧。” 不多时,众人到了先场。这里地处城西郊,濒临渭河,码头就在左近,少不得商贾云集、行人如织。拓跋子推道:“受灾的张家大院是有名的大户。他家又是独门独户,所以倒只烧了他这一家。” 檀羽左右观看四周地理,新想这张家可不得了,在这商业繁华之所还有一处独门独户的大院落,难怪贼人惦记。光凭直觉,他就可以想像这决不是简单的意外失火,必是有人烧了这大院牟取私利。 那张家之人也听说有人来查案,赶到了现场来。拓跋子推介绍道:“这位就是张善人。檀公子有什么话可以问他。” 檀羽对那张善人一拱手,道:“你确定不是仇家干的?我看你家这么富庶,保不齐平时结下什么冤家呢?”张善人哭诉道:“要说平时不对付的肯定是有几个,可真到过不去要毁我家祖房的,小人想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出啊。”檀羽道:“那近期有人打你这祖房主意的吗?”张善人犹豫着道:“没有啊。” 檀羽看他眼神迷离,知他必有隐瞒,想来他有不足为外人道之秘,心中已有计较,便不再追问,径直走到被火烧过的现场。 这地方颇大,长宽皆有数丈,房舍什物早已被烧得干干净净,除了几根熏黑的门梁房柱散落着,地上一片灰烬。唯一还能辨认的,只有这院落原本的房舍结构了。难怪拓跋子推看完现场只能望而兴叹,这哪里还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檀羽回头问拓跋子推道:“亲历之人都问过了吗?” 拓跋子推点头道:“都是按刑狱办案程序走的,该问的人一个都没少。可发现起火时火已烧得旺了,就算人为纵火,也很难被发现,纵火者可以从容地混入救火人群中溜走。” 檀羽点头称是,他来的时候就猜到是这样的情况了。看来还得从这现场着手。可这大火什么也没给他留下,这却如何查起啊。 檀羽在火堆里仔仔细细搜寻了几圈,没有任何发现,纵火者是不会笨到恰好掉个玉佩什么的在现场。这案子做得干净利落,看来这回要查出真相是难了。檀羽心中仅存的一点信心也荡然无存。 第九回锅盔 檀羽摇摇头,对拓跋子推道:“现场我已经看过了。且让我回去仔细想想吧。”拓跋子推仍是恭敬有加地道:“檀公子一路辛苦,不如这就到驿馆暂歇吧。”陈庆之抢上前道:“不必了。在下在长安有间房舍,檀兄与我同去,他这几日的安全也由我负责。”又转身对檀羽、漂女道:“对不住二位了。” 檀羽知道软禁尚未结束,也并不多言,拉起漂女的手,对陈庆之道:“任凭陈公子安排,只要给我们说几句话的地儿就行。”陈庆之笑道:“那是自然,贤兄妹久未相逢,定有很多心里话要倾诉嘛。” 他脸上一阵怪笑,漂女却在旁叫道:“阿兄,我饿了,想去那边吃碗粉。”说着就要走,陈庆之上前拦住她道:“很抱歉,檀小姑,要吃饭只能到我家。”他又看了看后面的木兰,“这位女侠武功超群,侯午、侯未,你们可要小心些。”他身后除了侯氏兄弟,此时又多了几人,想必也是畏惧木兰武功,打算必要时一拥而上。 漂女何等聪明,对当下形势已是了然,嘟囔着嘴不再说话,任由檀羽牵着随陈庆之而去。 陈庆之想必早已在长安布局了。洛商会议消息传出已有不少时日,此事牵涉重大,他自然是要未雨绸缪,所以在这长安购了房屋为其活动方便。这时他已命人收拾了两间厢房供檀、陶、木兰、漂女四人居住。 待鸣蝉收拾好出去,檀羽忙示意木兰紧闭房门,再运动内功倾听周遭动静,直到确认安全,在旁憋了一天的陶贞宝终于忍不住了:“兄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这小女分明不是师姊啊,为什么你们却说她是?我和师姊在一起这么多年,连她有几件衣裳都很清楚,就算不看脸也知道她不是师姊的。” 木兰笑道:“陶公子,她当然不是主母,她的芳名叫徐漂女,是与高长恭同来的。昨天听主母说,她已猜到徐小姑的身世背景,只是她答应保密,直到徐小姑愿意自己说出来为止。反正主母信任徐小姑是我们忠实的伙伴,她这两天一直代替主母出来抛头露面,这样主母才能隐藏行踪,方便坐镇指挥。” 陶贞宝点点头:“原来如此。” 檀羽却喜道:“长恭已经回来了?太好了,我之前一直担心林儿身边没有拿主意的人,这下可以放心了。木兰姊赶紧和我把之前的事都说说。” 木兰这才将从檀羽到侯家堡的事一一向他诉说,直到昨天那场险情为止。至于她去紫柏山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则是林儿告诉她的。 檀羽自责道:“让林儿多次身临险境,我这阿兄真是没用到了极致。” 陶贞宝却恨恨地道:“鲍兄长居然是那样的人。鲍小姑好可怜啊。” 正此时,木兰忽向窗边低喝道:“什么人?!”只见窗户忽然开了,又迅速被关上,闪进一道人影,伴着一声回应:“小君,是我。”来人正是韩均。 檀羽喜道:“二郎,怎么是你?” 韩均道:“阿羽你可害苦了我,主母和公主听说你和陶兄到了长安,什么都不顾了一定要来找你,被兰陵好说歹说才劝下来,少不得又只好我冒险来跑一趟了。”说着忙递过来两个油纸包,“主母说,这驴肉灌锅盔可好吃了,专门给你留的,叫我一定要带给你尝尝。” 檀羽接过油纸包,里面果然是一个馍馍,包着香糯的驴肉。旁边漂女手撑小脸,叹口气道:“唉,大家都说仙姑平时就是女中豪杰,只有在她阿兄面前才像个小女。今天一看,还真是如此。檀公子这般粗鲁,真是折煞了仙姑一片柔情呢。” 檀羽见她表情,真和撒娇的林儿有几分神似,一时竟有些呆了,笑问道:“你叫林儿作仙姑?这倒是有趣得很。”漂女道:“听你们阿兄、阿姊、小弟、小妹的叫,我都浑身不自在,我才不要那样叫呢。”檀羽道:“难道徐小姑在家是独女?”漂女奇道:“你怎么知道?唉,昨天才被仙姑说破,今天又被你看穿,真倒霉。”檀羽轻轻一笑道:“好吧。既然徐小姑不喜欢姊妹之称,那让我想一个特别的称谓。要不就叫你‘影儿’吧,你不是说自己是林儿的影子吗?”漂女也不服输,道:“那我叫你什么呢?要不我叫你檀生吧?” 两人说笑着,那边陶贞宝已将驴肉锅盔吃得差不多了,对檀羽道:“兄长赶紧尝尝,味道真好。”檀羽微微一笑,拿起锅盔咬了一口,陶贞宝问道:“怎么样?”檀羽道:“外焦里嫩,的确不错……等一下!” 众人见他脸色一变,忙问:“怎么了?馍有问题吗?” 檀羽眼珠飞快地转动着,半晌方喜动笑颜,道:“我想到查案的办法了。” 众人这才释然,漂女嗔道:“檀生你能不这么粗鲁吗?吓死大家了,还以为你要中毒而亡了呢。”她倒是口不择言,檀羽忙赔笑道:“嘿嘿,抱歉抱歉,因为一时兴奋让大家受惊了。” 当晚,檀羽故技重施,让陈庆之请了个木匠来,按他的吩咐,连夜赶制了两个房屋的模型。 次日一早,檀羽换上一身皂色轻衣,领着众人往现场去。漂女是个极称职的替身,紧紧挽着檀羽的手臂,像极了小鸟依人的小妹。 檀羽要在现场破案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天还没亮就过来了。此时围观人群已是人山人海,都翘首盼着这毫无头绪的奇案究竟如何来破。 拓跋子推已带了一干主簿、参军等候在现场,见檀羽来,拓跋子推上前迎道:“听说檀公子已经知道真相了?”檀羽道:“说知道真相还为时尚早。不过我已经有办法知道这火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愿闻其详。” 檀羽有意让州民们都能听到,清清嗓子朗声道:“如果是天灾,无非两种,或遭雷击,或家中失火。火灾发生当时并无闪电,前一种排除。而家中失火无非是桌上的油灯翻倒、神龛上的长明灯倒落、灶台火势引燃柴草这几种情况。反之,若是人为纵火,则多是引燃蚊帐布缦,甚至泼洒油、酒等易燃之物让火势迅速蔓延。我说得没错吧?” 拓跋子推道:“的确如此。” 檀羽道:“这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缓而后者急。前者多是先引燃木桌、木床等物,再蔓延至地面,最后屋倒房塌。而后者火势来得凶猛,往往是自上而下燃烧。我昨夜让木匠做了两个房屋的模型,大家请看。” 这时众人才发现地上摆着两个尺余见方的小木屋。檀羽道:“这里面一个塞满了浸油的干草,以对应快速燃烧的情况,另一个则放了许多石炭,让其缓慢燃烧。下面我就将二者点燃,看看会发生什么。” 说着,陈庆之取了火折子将二者点燃,火便一急一缓燃烧起来,直至火势燃尽。 檀羽指着两个烧成灰烬的模型,道:“大家是否觉得两个表面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区别?”人群中不少人被他感染,情不自禁地点头。檀羽微微一笑,道:“再仔细看!”他从干草一侧的火堆中捡出一根烧成黑炭的房梁,轻轻一掰,只听一声脆响,那房梁应声而断,露出里面的木头,竟还是黄白相间,并没有完全被烧成黑炭。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六卷 未了当年(10-12) 2024年4月15日 第十回脱身 看着众人呆滞的目光,檀羽解释道:“干草这一堆,由于燃烧很快、火势迅猛,所以其表面虽被熏烤成炭,可内部却并未烧着,所以从其内部我们还能看到完整的木头材质。再看石炭这一堆。”他用手去拿那其中一根房梁,手一碰,那房梁就碎成了粉末。他还未开口,众人都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 漂女在他耳边小声道:“檀生,你吃驴肉锅盔也能想到这么多啊?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檀羽笑而不答,对着人群正色道:“那么,就让现场来告诉我们真相吧!” 他缓缓走进火灾现场,找到了一根粗大的房梁,用脚重重踢了几下。那木梁表层的黑炭被他一踢,立时随风飘散,露出了内部的木质来,果然还有很大一部分保持了木头原本的形态。 人群中也不知谁先喊了句:“真是神断啊!”就有人随声附和起来:“檀神断,檀神断!”不多时,一阵激烈的掌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这掌声自然是献给檀羽这奇妙的破案手法的。 拓跋子推兴奋地上前说道:“檀公子断案如神,不愧是赵郡四少中的断案第一啊。既然是人为纵火,檀公子一定已经知道纵火之人是谁了吧?此人不仅纵火为凶,而且害死两条人命,若是逮到他,我必生啖其肉!” 檀羽道:“纵火者尚不得而知,不过我心中已有了破案之法。”他凑到拓跋子推耳边道:“请将那天冲进火场救人的乡亲全部请到州衙,一个都不能落,我有话问他们。”拓跋子推道声“明白”,便吩咐参军下去寻人。 此时只有离得最近的漂女听清了檀羽的耳语,忍不住问道:“檀生这是何意?”檀羽神秘一笑道:“凶手就在这些人中。” 至下午时,拓跋子推命人传来口信,说人已集中在州衙了。檀羽即与众人赶到州衙。衙中已站了十余人,穿各色衣服的都有,当然其中还包括高长恭。 高长恭见檀羽来,不住地和他使眼色。檀羽假意观察众人,一个一个走过,直到高长恭面前才停住脚步。高长恭略一稽首,喊了声:“师父。”檀羽忙问:“有什么事吗?”高长恭道:“师叔想你想得厉害。师父能想个办法脱身吗?”檀羽一皱眉,林儿平时大大咧咧,可此时与他咫尺之间却不得相见,也难怪她沉不住气,忙道:“告诉林儿,今夜之前我一定回到她身边。” 说完,檀羽走到拓跋子推身旁,问道:“人都齐了,没有漏掉一个吧?特别是外乡的。” 拓跋子推道:“当时本官就留了个心眼,打算将这见义勇为的事好好宣扬一番,所以本乡人的住地和外乡人的官凭路引全都记录在案,名单就在这里,一个不漏全到齐了。” 檀羽点头道谢,朗声对众人道:“各位能不顾凶险、冲进火场救人,都是大勇之人,在下感佩之至。想必大家也知道了,我在上午时已经确认那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所以当然有必要将凶手抓捕归案、明正典刑。诸位是当晚情况最直接的见证人,请大家到这里来,就是想问大家一个问题,以帮助破案。一会儿请各位一一到内堂将你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写下,即可离开,不会写字的,有文书代笔。”他停顿片刻,“这个问题是:究竟是什么让你不顾危险冲进火场救人的。” 众人听了他话,也就一个个走进内堂写了答案离去。不多时,书记已拿了一叠纸出来。檀羽接过来,对拓跋子推道:“我要拿这些回去分析一下,看是否能从中发现些蛛丝马迹。一有发现,我会立刻向你禀报。” 拓跋子推道:“那就有劳公子了。相信以公子之才定能有所发现。我这就将案情进展上报都督,为檀公子论功请赏。” 走出州衙,檀羽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向后面跟上来的陈庆之扬了扬手上那叠纸,道:“陈公子,凶手现在就捏在我手中了。你打算让我如何破这案子呢?” 陈庆之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檀羽道:“刚刚过来的时候我就听说,今天上午我刚刚宣布是人为纵火,就有传言出来说这案子是侯家堡在幕后主使,目的是借机栽赃洛阳商贾,从中渔利。人言可畏啊。现在究竟是直接将凶手从这叠纸中找出来,判他重罪,从此侯家堡背上黑名永难澄清,还是放开手脚,追查到底,还你们以清白,就看陈公子如何决断了。” 陈庆之自然也听到了那样的传言,甚至很可能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但仍不解地道:“我一直不明白,我虽然在长安设了很多眼线,可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买卖,和他们更无直接冲突。以檀公子的判断,为何这些人要费尽心机泼这样的脏水过来?” 檀羽道:“据我推测,他们纵火是真,伤人却是意外。如果只是简单的失火案,又何致引起这样大的民愤呢,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事情出来,自然要想方设法找替罪羊。恰巧被请来断案的又是我,他们就想到这一石二鸟之策。不过真要破案,可不能束手束脚啊。” 他这话陈庆之焉能不明白,笑道:“檀兄想去见阿妹了?” 檀羽听他说这话,不由得回头看看漂女,道:“原来你早知她不是林儿?” 陈庆之道:“一开始其实我真的被骗了。可今早我得到消息,有人正在满城地找你家林儿,那眼前这位自然就不是了。你们兄妹俩真是太可怕了,他们连侯家堡都可以不怕撕破脸皮、轻易嫁祸,却会为了一个小女不惜动用全城的力量。” 他沉吟片刻,续道:“放你走可以,不过我有个要求,希望檀兄能与我做个君子协定。” “请说。” “我知你此去必有办法赢得我们的赌局。不过我希望在最后出手时,与坞堡无关的人都不要帮忙。毕竟要让坞堡入伙,我总希望他们有真正的实力。” “放心。” 从进侯家堡到此时脱身,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中间他经历了人生的重大转折,林儿更是数次遇险,想想真是恍如隔世。难怪一离陈庆之,檀羽就三步并作两步,随木兰往林儿住的秦家大院走。既然全城都在找林儿,那索性就让大家都站到明处来,公开地较量一番,檀羽心中已有了计较。 高长恭早将檀羽的话传到,林儿哪里按捺得住,已经焦急地等在了门口。刚见到檀羽的身影,林儿竟飞奔而至,扑进檀羽怀中,喊了声:“阿兄,终于等到你了!”顿时泪如雨下。 第十一回双美 众人见此情形,都很知趣地退进大院,让他二人尽叙兄妹离别之情,唯木兰悄悄跃上周遭的房顶驻足观望,以防发生意外。 林儿虽心志坚毅,但本身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充满了少年心性。这些日子一直是她在勉力支撑着大家行动,早已心力交瘁。这时好容易盼到了可以放心在其身边哭泣之人,她哪里还把持得住,心中的情感一股脑的全发泄了出来。檀羽对其自是心疼不已,任由她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衫,却并不劝她。 过了很久,林儿方才抬起了头,略带尴尬地道:“我好失礼哦。”说着竟自己笑了起来。 檀羽替她擦干眼泪,柔声道:“都怪我,让你承受那么多不该承受的东西。” 林儿用手抚了抚檀羽胸口被打湿的部分,“阿兄你又来了。其实我还要谢谢你呢。” “自从美女出现之后,这些天我一直在以她为镜,反思自己和她的不同。想来想去,发现我就只一个优势是美女没有,那就是我有你这个阿兄。因为你,我不再寂寞,有了这么多的伙伴,有了这么大的担当。” 她一说完,檀羽就明白过来,此时她身边的人,全都和自己有关。寻阳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妹,韩均伉俪是儿时的伙伴,三坞主和仙姬则得益于他的歃血为盟,高长恭更是凭他的信任和力挺才进入他们的队伍。唯一一个和林儿有关的司马灵寿,此时还没得到大家的信任。 檀羽道:“我有识人之明,你有用人之能。我也时常以有林儿这样的小妹而自豪。适才陈庆之和我说,有人正满城地找你。我就在想,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本应是我,我手上握着他们纵火犯罪的证据,可为什么他们要找你呢?见到你之后我就明白了,我是个喜欢独来独往、亲力亲为的人。可要让那些强势之人感到恐惧,不一定需要像我这样的口齿、像陈庆之那样的权势、像高长恭那样的政才、像木兰那样的武功。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只有聚集各路奇才,使其各尽其用,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林儿你宽容大度、坚毅果决、完美无瑕,正是你让大家拧成了一股绳,也让对手感到战栗和疯狂,这是我胜一百场舌战、断一百桩奇案,也达不到的呢。” 林儿嫣然一笑道:“被阿兄捧到天上去了呢,突然觉得能让你夸赞也是好幸福的事。不过阿兄这回回来,可以让林儿休沐几日了吧?” 檀羽也笑了:“嗯,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必要时请林儿主母教训一下就行。”被林儿一阵狂啐。 直到两人并肩走进内堂时,众人已经等候多时了。高长恭当先走到檀羽面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口中唤了声“师父”。 檀羽知他是执礼之人,也不避让,待他起身时方道:“听说公主给你取字‘兰陵’。幽兰之气,香盖一国,性情高洁,恭而有礼,以‘兰陵’配国士,这字取得十分妥帖啊。这次多亏你及时赶到襄助林儿,等有空了我还有好多问题要向你请教呢。” 他又转头对慕利延道:“三坞主,刚才陈庆之已经答应坞堡入伙的要求。三坞主可以放心了。”慕利延诧道:“可那一千担货物?”檀羽道:“自然已是我囊中之物。” 林儿奇道:“阿兄何故如此有信心?” 旁边漂女道:“仙姑,刚才我听见檀生和那个陈公子的谈话,好像是要着落在那个纵火的案子中。可是檀生,你已经知道凶手了吗?” 檀羽道:“当然。那一堆纸中写着‘听到有人喊救命,就冲了进去’的就是。” 众人齐齐看向正攥在陶贞宝手中的那叠纸。 漂女更是好奇了:“可我看你一出来就将纸交给了陶公子,没见你翻过一次,你怎知他们都写了什么?再说,万一有很多人写这一句怎么办?” 檀羽微微一笑,转头问高长恭:“你写的什么?” 高长恭道:“听好几个人急着说他小儿还在里面,大家都冲了进去,我也跟着冲进去。” 众人目光又看向陶贞宝,陶贞宝则将纸一张张翻阅,直到全部看完才从其中挑出一张来对檀羽道:“果如兄长所言,大家写的都和兰陵差不多。只有这个叫吴丑的人写着‘听到院里有人呼救命,我就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见大家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檀羽笑着解释道:“我听说那晚火灾发生时,全城敲锣打鼓呼唤人去救火,林儿她们离很远都能听到。试问,院中就算真有人喊救命,这么嘈杂的氛围下谁能听得到?凶手自以为聪明,其实这‘救命’就是他自已喊的,他是为了让人冲进火场,方便伺机逃离。结果真有人冲进去了,他就以为是他喊的那声‘救命’起了作用,也就毫不掩饰地写在了纸上。” 众人听得新服口服,漂女不住赞道:“檀生真是断案的天才啊。那这个吴丑是什么人啊?” 檀羽道:“此事先不着急问。林儿先说说英姊她们的情况吧,你们查得有进展了吗?” 林儿道:“多亏了兰陵和二郎,他们腿都快跑断了,几乎是一家一家地搜寻。但目前只能确定的是,阿嫂她们肯定不在城中,很可能已经被连夜转移到城郊了。刚刚你来之前,我们确定了城郊几个重点怀疑目标,都是洛阳商人的储货仓库一类的地方,因为这些地方最容易藏人,所以明天天亮就要继续去查。” 檀羽点头道:“那就辛苦大家了。今天这么晚了,大家先休息吧,明天还有好多大事要做。木兰姊,门外陈庆之调来的四名好手供你差使,今晚守夜的事就交给他们吧。” 说罢众人各自回房。知道檀羽要来,高长恭已经让米氏请其他客人离开,将整个大院都包下,这样三三两两分配下去,至少每人都能有床安睡。 唯独仙姬见到陶贞宝回来,兴奋不已,拉着他去看被漂女整得惨兮兮的司马灵寿。那司马灵寿被漂女碰上,实在没逃过蜂叮虫咬的命运,真可谓没人蛇蝎。好在漂女还算手下留了情,再有妙手回春,经过几日休养,司马灵寿总算恢复得差不多了。陶贞宝见了司马灵寿,倒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思,反而回头埋怨起仙姬和漂女的胡闹来。 次日一早吃完早饭,檀羽安排道:“兰陵和二郎按计划继续搜寻英姊她们的下落。影儿、仙姬和陶贤弟留下来想个办法再试试那司马灵寿吧,看他到底能不能为我所用。其他人一会随我去长安大市。” “长安大市?”众人闻言大奇。 高长恭道:“那可是鲍照的老巢,师母他们一开始不就被关押在那儿吗。我曾数次进去,里面龙蛇混杂、深不可测,我一进去就有人盯着,所以每次都一无所获。” 檀羽笑道:“正因为如此,才要去会会那些人。鲍照在那长安大市也只能算是外乡客居之人,他的后台是谁,不亲自进虎穴一观,如何知道。” “可万一他下黑手……” “你们别忘了我先在的身份。我可是断案的公差,我走到哪,就是案子查到了哪。我要是在长安大市出事,那可不是什么小事,那些洛阳商人以后还想在长安过吗?所以我就是要带着大家大张旗鼓地在他们面前先身,让他们反而没有办法动手。”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再多言。 待收拾停当,林儿和寻阳一左一右挽着檀羽就出了门。后面木兰、慕利延和两名卫士紧紧跟着。 檀羽见林儿今天装扮得十分特别,在她肩头嗅了嗅,问道:“林儿身上什么味道,好香啊?”林儿笑道:“嘿嘿,这是公主教我抹的花蜜。”檀羽大奇:“林儿一向素面朝天,怎的今天变了?”说着转头看向寻阳,寻阳怯怯地道:“羽郎,是我的错,我……” 檀羽笑道:“公主道歉作什么?我觉得很香呢。以前我们都是山里的老伧,自从公主来后,把我们从寒门提升为上品了。” 林儿道:“阿兄你误会了,公主是怕你闻不惯这气味。我给她说,她涂的花蜜太刺鼻,阿兄有咳喘病,闻了只会有害无益。不过,有小妹我在,自然没问题啦。我在花蜜中加了能止咳平喘的百合、能祛湿解闷的佩兰,这气味就很适合阿兄。等回了上邽,我们再多种些花来制作花蜜,让姊妹们都能用上。” 檀羽道:“你们两个真是用新啊。” 原来这些日子一直隐匿行藏,今天总算“重见天日”,林儿自然拉着寻阳在房中精新打扮了一番才出门。两人本就国色天香,这一打扮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檀羽这几天破案已成城中名人,此时又携着这双丽人招摇过市,不论路上行人还是商家店铺,无不停下向三人投来艳羡的目光。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世上只剩下他们三人。 寻阳毕竟是大家闺秀,很不适应这种场景,一直低着头,只偶尔侧头看一下檀羽。 檀羽知她感觉,也就紧握着她手,悄声道:“今天实在迫不得已才这般张扬。只有我们都成了名人,他们才不敢轻易对我们动手,我们也才能更加安全。公主稍作忍耐好吗?” 寻阳有他牵着,新中只有一股暖流,就是刀山火海也敢去了,哪还有半分的不舒服,也就顺从地点点头。 林儿见他二人情形,取笑道:“阿兄,你说阿嫂看到这场景会如何呢?”说得羽、寻二人一阵脸红。 第十二回大市 大市是商贾货殖之人资贷贩卖之所。其中多设闾里,以供工巧屠贩之人所居。北朝时期的洛阳大市,其中通商、达货、阜财、金肆各里,居住的全是豪富之家。 长安近两百年历经战乱,城垣破败、商贾凋零,早已不复两汉盛景。洛阳商贾们为了西出凉州方便,方在原长安城南郊重开大市,将洛阳大市的形制规模搬到了长安。大市中最大的一处崇仁坊,正是这次洛商会议的举行地。檀羽携二美走进崇仁坊,当先便是一个极大的宗庙,很多人在烧香祭祀。檀羽细看之下,其中供奉的原来是真武大帝,便道:“真武是北方神,又是水神,的确适合在此处供奉呢。” 走过真武庙,就是一个很大的庭院,正面一处大的客堂,上书三个字“议事堂”。檀羽正欲走近,却被人拦住,道:“这里正在议事,不方便接待。后院正在演戏,客人请到后院观看吧。”林儿愠道:“原来这洛商会议是不公开的啊?那我们岂不白来了?”檀羽笑道:“怎会是白来,肯定能碰到几个1人的。走吧,听戏去。” 说着也就绕过议事堂往后面走。一路之人也不知是因见过檀羽断案,还是知道有人正在找林儿,见到这二人无不睁大了眼仔细观瞧,两人一路走过来就这样被无数人的眼光盯着。 又穿过几个庭院才来到一处歌舞台子,台上看样子是在演踏摇戏。只不过看戏的人并不多,偌大的院子里空空荡荡。 在不多的几个观赏者中,檀羽眼光一扫,就发现了1人,笑对林儿道:“我说吧,1人在此。” 林儿顺着他手指看去,一个魁梧的大汉正倒在一张藤席上打瞌睡,定睛细看,原来是他们在药王坛见过的胡商释道仙。 林儿兴奋道:“打个照面去。”便当先过去摇了摇释道仙。释道仙被她摇醒,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林儿笑问:“法师,还认得我们吗?”释道仙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惊道:“檀小姑,檀公子?二位怎会在这里?”林儿道:“听说洛商会议热闹得很,我们自然要来凑凑热闹啦。法师怎么在这里睡起大觉来了?” 释道仙忙让他们坐了,这才说道:“什么热闹,就是一群人斗嘴而已,我可没什么兴趣听,还不如在这里睡觉呢。一会儿刘老悭回来自会给我讲的。”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原来自药王坛别过,释道仙等人又做了几桩买卖,就来到长安参加洛商会议。 正说着,却见刘宝和另两人从外面走进园中,一脸的怒气。刘宝一屁股坐在藤席上,向释道仙抱怨道:“早知道就不该来参加这劳什子的会。一个上午就在吵吵吵,真没意思。”释道仙道:“叫你不要来你偏来,那我们下午就走?” 刘宝还没答话,却发现了坐在一旁的檀羽等人,有些诧异地道:“檀公子,檀小姑?” 檀羽拱手见礼道:“刘掌柜别来无恙?” “这两天老听到你们兄妹的名字,士别三日当真刮目相看啊。当初我们还约定征讨之事若成,我就去上邽做买卖,没想到檀公子竟和那坞主结了歃血之盟,有趣得紧啊。” “那当初我们的约定……” “自当兑现诺言。我昨天还和老秃商量派哪个徒弟去上邽比较合适呢,等离开长安,我们就选派人过去。” 他又把同他一道来的两人介绍给檀羽:“这位是冯季,贩丝绸的。这位是蒋辰,贩茶叶的。” 檀羽道声“久仰”,又问道:“刘掌柜刚才何故如此生气啊?” “为了一个二曹令的小官,无所不用其极,怎能不叫人生气。” “愿闻其详。” “这次洛商会议的目的之一呢,就是因为现任长安大市的‘商贾部二曹令’尔朱郁德要调离长安,按照以往的规矩,二曹令是直接在大市商贾中提选,需要大市商贾们共同推举。本来做二曹令是给往来的同行一个方便,可长安因为地处要地,所以二曹令的权力就变得很重,好多人眼红这个位置。” “所以大家就吵着都想当二曹令?” “没错。当然了,目前最有实力来竞争的也就两个人。一个是二曹令手下主簿长孙抗,他掌控着往来长安九成的船只和马车,势力极大。另一个则是二曹令的长子尔朱代勤,从洛阳到长安,至少有一半的客栈、赌场、柏堂是他的产业,整个关中的商道基本都在他父子二人的眼皮之下。这长孙抗和尔朱代勤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人本就明争暗斗好多年了,这次推选二曹令更是摆到了台面上,洛商会议成了他二人的斗嘴会议,真是无聊透顶。” 檀羽明白了大概,续问道:“你说的‘推选’将如何进行?” “既然二曹令是大家公推来决定,所以只要在长安大市经营的洛阳籍商贾都有推举之权。在本月底这里会举行一个推选仪式,每人写下自己心中的下任二曹令人选丢在一个木箱里,谁得到的支持最多谁就当选。而在这之前,就是给想要候选人争夺支持的时间。” 檀羽一算时间,那不是还有五天吗,便道:“还有五天才推选,你们今天就走?” “本来我们来这里是觉得以后做买卖会时常经过长安,所以选一个自己满意的二曹令也很重要。可现在看来,长孙、尔朱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人,选谁都无所谓,在此无益,不如早走。” “听你的意思,只要是洛阳商人,谁都可以被推举?” 刘宝点点头。 “那刘掌柜为何不自己去参选二曹令呢?” 刘宝一时没反应过来,后面的冯季听到此言,立即兴奋地道:“檀公子说得对啊,我刚刚就和刘兄说,干脆他自己去选算了。怕什么,不就是比谁钱多吗?你这买卖都做到了全天下的人,还怕那两家?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兄弟们帮忙嘛。” 刘宝却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这倒不是钱的问题。要我像尔朱代勤那样到处和人斗嘴、煽风点火,我嘴笨,没那能耐,还是算了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六卷 未了当年(13-14) 2024年4月21日 第十三回交易 他一说这话,林儿“噗哧”就笑了,说道:“刘掌柜这有什么可怕的,你面前的檀公子别的本事没有,生平就会与人舌战。这事你找他帮忙啊。”旁边檀羽啐道:“我只会舌战?”林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刘宝似乎也想起了别人的传言,檀羽极擅舌战。可他还是吃不准,犹豫道:“檀公子舌战虽然厉害,可毕竟我们都不是长安本地人,远没有长孙、尔朱二人根基深,只怕……” 檀羽刚才问话的意思,其实已经被林儿看穿了,那就是他想把刘宝推上二曹令的宝座。一方面,他觉得刘宝、释道仙这几个掌柜从言谈举止上看都是纯粹的商贩,让他们来做二曹令有利无害,另一方面,他能在这里有一个商道上的朋友,以后行事会方便很多。至于刘宝担心的根基深浅问题,檀羽已经下定了决心,于是他道:“如果刘掌柜真的愿意参选,就算长孙、尔朱二人的根基比松柏还深,我也有信心能把他们脚下的土松开。” 刘宝已知檀羽连盗寇都能结交,说不定真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心中盘算良久,忽然下定决心地道:“那好,我就来试试。” 冯季听他此言,拍手道:“好啊,我这就去告诉其他几个掌柜。”檀羽忙阻道:“冯掌柜别急,既然刘掌柜决定参选,那就一定要选上。我们必须精确地计划、小心地应对,因为我们的对手可不是善良之辈啊。”冯季道:“檀公子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檀羽道:“首先我们要分一下工。参选涉及的面很广,需要有人负责宣传,有人负责联络,有人负责资财,当然还要有人负责斗嘴。” 林儿先道:“宣传嘛我和寻阳姊最拿手了,交给我们吧?”檀羽笑道:“林儿不休沐了?”林儿道:“这事有趣得很,就当是玩啦,嘿嘿。斗嘴的事自然阿兄负责了。那联络和资财呢?”冯季道:“交给我们三个吧?”说着他拍了拍释道仙和蒋辰的肩膀。 刘宝却犹豫起来:“各位,我虽然决定参选,可我不愿像长孙、尔朱二人那样吵来吵去,一会儿你说我扒灰,一会儿我说你偷人。如果是那样,我情愿不选。” 檀羽道:“刘掌柜所言极是,我们要真诚地参选,不作弊,不抹黑,不挑拨,不骂娘。当然,我们是君子,可别人却有可能都是小人。所以,我们也要尽力阻止别人作弊。刘掌柜,都什么样的人有推选之权?” 刘宝道:“只要是拿着洛阳的路引,缴纳一定数额的行市钱就可以了。” 檀羽皱眉道:“我听林儿说,她曾遇到过一个从洛阳来的户头,听她说是有人给她钱让她来这里。如果是这样,我相信一定有人是在花钱买人头,这样一来我们就没什么机会了。所以我们首先就要查清此事。” 刘宝道:“老秃,要不你先去打听打听,真是如此,我们一定要把这事揭发出来!” 他们正商量的时候,戏台陆陆续续过来了不少人,想来都是受不了斗嘴会议的。直到临近晌午,忽来了一个家仆模样的,对羽、林二人道:“二曹令请二位到偏厅叙话。” 林儿奇道:“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檀羽微微一笑,他那般大张旗鼓地到这大市来,正是要让这二曹令主动来找自己,此时这位二曹令果然沉不住气了。于是他回了声“好”,然后对刘宝道:“接下来我们就先按照商量的计划行动吧?我住秦家大院,有什么消息请及时告知。” 刘宝道:“好的,我这就去联络几个同道来共同参与此事。檀公子、檀小姑,二曹令怎会找你们?他可是个老江湖,你们要小心啊。”檀羽道声“放心”就携己方众人出了院。 众人随那家仆到了偏厅,见厅上正端坐一人,五十多岁年纪,想必就是二曹令尔朱郁德了。 尔朱郁德见羽、林二人至,忙让了座,赔笑道:“听说檀公子到了长安大市,刚刚一直在议事堂,不便出来,有失怠慢,还请见谅。” 檀羽拱手道:“二曹令太客气了。我就是带家妹出来凑凑热闹,二曹令有大事要做,不必拨冗相陪的。” 谁知尔朱郁德脸色一转,沉声道:“檀公子这可不好。你哪里不会逛,偏偏来我这长安大市,外人不知道还以为我这里有什么问题呢。” 檀羽倒没料到他翻脸如翻书,也正色道:“人说你做贼心虚。这里若没问题,何惧我一个文弱书生?” 他满以为尔朱郁德会就此发怒,谁知他又转回笑脸,把手一挥,就有下人端上来几个锦盘,盘中全是丝帛和各种珍珠首饰。尔朱郁德道:“檀公子说的是,我见檀公子年纪轻轻,就敢作敢为,非常地欣赏啊。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请公子笑纳。” 檀羽心道:“拿钱来封口,有点意思啊。”口中道:“承蒙二曹令看得起,不过这礼若收了,那案子可就没法儿断了。” 尔朱郁德道:“檀公子又无公职在身,断案本就不是分内之事,何苦跟钱过不去呢?” 檀羽道:“二曹令这话可小心了。我若从你这取走一匹帛,未来就可作为你贿赂的证据,还是赶紧收起来才是。” 尔朱郁德忽然一声冷哼,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不去打听打听,在长安城有谁敢和我这样说话。我敬你是个人物才好言相加,当真是不识好歹。” 檀羽也不卑不亢:“也请二曹令去了解下在下的过去。赵郡太守、定襄永宁寺僧人,哪个不是横行一方的土霸王,最终还是免不了覆灭之命。这世上邪胜正,我还从来没见过。” 尔朱郁德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喝道:“不送!” 檀羽微微一笑,拱手就要道别,林儿却调皮地在后面说了句:“请二曹令转告鲍兄长,那天不辞而别,实在对不住。阿姊我一定会找到的,鲍兄长如果还有一点手足之爱,就赶紧迷途知返吧。” 尔朱郁德被她气得胡子眉毛皱到了一处,在他身后,内堂中更有一人脸色铁青,那人自然就是鲍照。 羽、林二人走出大市。林儿长舒一口气道:“有阿兄在就是能扬眉吐气啊。听阿兄的语气,似乎已笃定这二曹令和纵火案有关,难道你已知道真相?” 檀羽笑道:“八九不离十吧。其实那天看了现场之后,我就有所判断,今天见了这尔朱郁德的言行,更坚定了我的想法。林儿你想,那张家大院濒临渭河码头,最适合派什么用处呢?” “财货仓库?” “不错。洛阳商人想在这里建转运商道,大的转运仓库是必须的,张家大院显然是最佳选择。” “可他们出钱买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纵火呢?” “我也一直纳闷这事,那天那个张善人欲言又止,我本来猜测他可能已经和洛阳商人达成了某种私下的交易。可为什么他们还要纵火呢?今天听了刘掌柜的话,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洛阳商人也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与之达成了秘密交易,那另一派不就只能出此下策了吗?” 说着他一声叹息,林儿也已明白事情的真相。 发·*·新·*·地·*·址 第十四回用药 刚回到秦家大院,就见漂女气轰轰地站在院中。林儿忙问:“美女,怎么了?” 漂女鼓着腮帮道:“我受不了里面两个人了。” “师弟和玉娘?” “世上哪有这般忸怩的男人,这般大胆的女子啊。从你们走到现在,两个人从上房追到下房,各种难以启齿的话,我都快疯掉了。” 众人闻言无不捧腹,仙姬是西域女子,对男女情爱毫不掩饰,陶贞宝又是腼腆之人,不知如何拒绝,两人就这样缠缠绵绵、打打闹闹也在情理之中。 檀羽道:“让他们闹吧,我们到前院去。” 林儿边走边问:“司马灵寿那边怎样了?”漂女道:“有我这大美女出马,还有难得住的事吗?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肯定是全招了。”林儿皱眉道:“我还以为他应该很有骨气才对呢,原来这么容易就服了软。”漂女兴致勃勃地道:“你这可错怪他了,若不是碰到本大美女,他也是个硬汉子。他还是第一个试验我的独门秘方失魂散的。” “失魂散?你对他用药了?”林儿突然站住了脚。 漂女被她犀利的目光一瞪,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林儿补充道:“试探司马灵寿并无不妥。但他虽是南朝人,却跟了我这许多时日,还用心保护我,这话我上次交待兰陵时就说得很清楚,他没给你说吗?” 漂女被她一问,刚才兴奋的神情立时没了,竟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怯怯的看着林儿。 林儿见她如此神情,也觉自己适才语气重了些,便放缓声音道:“用了哪些药?曼陀罗?” 谁知漂女此时方如丢了魂似的,只能用细如蚊蝇的声音支吾道:“米……米壳。” “罂粟!”林儿这才真正地震惊了。 她对自己人还从未这般生气过,震怒之余,她反而平静下来了,对漂女道:“美女……哦不,徐小姑,我只知你喜欢捉弄人,但没想到你竟下如此毒辣的狠手。你与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 漂女哪想到她忽然如此决绝,一时有些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反应,转头向檀羽求救。 檀羽自然听到了她二人的对话。他也是第一次见林儿如此发脾气,心中有些迟疑,但他还是尊重了林儿的决定,说道:“影儿,我虽不懂药,但也知罂粟别名‘断肠草’,是天下最毒的毒药,尝之则立毙。本来,这次是我让你去探司马灵寿的虚实。然而探查虚实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我们实在想不到会用下剧毒这种方式。莫说他不是罪犯,即便是,也不应用断肠草毒他吧。听林儿的,你走吧,以后要存仁爱之心,不然你的满腹医术只能是害人的凶器。”又对林儿道:“林儿别生气了,进屋喝杯茶吧。”说着扶林儿进了内屋。 一时变起突然,寻阳见羽、林二人进屋,自然地跟了进去,慕利延也随之而入。唯木兰曾保护过漂女一时,多少有些感情,伫立在屋外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漂女从小受父亲娇惯,又与世隔绝,哪懂什么人情世故,从来都是任性而为。直到遇上高长恭,既而又与林儿接触,才逐渐有了几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可没想到才几天时间就遭林儿驱逐,她哪里承受得住,生平第一次掉下泪来,就这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木兰见状,忙去拉她,哪知她心念坚决,并不起身。木兰忙进得内屋,向林儿禀道:“主母,徐小姑在外面泪如雨下,正跪着呢,怎么拉都不肯起来。”谁知林儿新意亦很坚决,摇摇头示意不去理她。 于是任由漂女在外面跪着,屋内之人都无动于衷,只檀羽让寻阳去探望一下司马灵寿,又对慕利延道:“麻烦三坞主去替我调查一下那个叫吴丑的纵火者。记得要保密,别让人知道。”慕利延依言出去。 下午时,刘宝差人送了信来,说明天一早就要和其他两个参选人在议事堂进行第一次舌战,请檀公子务必参加。 直到傍晚时分,高长恭回来了,见到跪在院中的漂女,大惊失色,忙问旁边的木兰是什么情况。待木兰讲完,高长恭冲进内屋,向林儿求情道:“师叔容禀,徐小姑天性不谙世事,做事情都不过新,难免有些出格。如今她知道错了,错而改之,善莫大焉。师叔就原谅她吧?” 林儿道:“这不是我是否原谅她的问题。虽然司马灵寿有可能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可他毕竟没做过伤害大家的任何事,还保护我和玉娘多时。莫说是朋友,兰陵你会对一个路人下断肠草这种剧毒吗?由此推而论之,就知她与我们不是一条新,我哪敢让她做我们的伙伴。” 高长恭被她说得语塞。大家在一起就是建立在绝对的信任之上,这是一种可以将后背放新交给对方的感情。漂女这一次,的确是伤透了羽、林二人的新。 高长恭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今天调查的进展报告了一下,就出去陪着仍然跪着的漂女。 随着月上中天,众人都各自睡了,夜里的寒气也渐渐上来。再过几天就要入冬,此时已非常冷了。 漂女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腿开始瑟瑟地发抖。高长恭没有睡,一个人坐在石阶上陪她。见她冻得难受,就取了厚衣服过来给她披上,又在旁边升起一堆火来,然后拿了本书借着火光慢慢地看着。 漂女被冷风一吹,新情也由悲伤变成平静,对高长恭深情地说了句:“高阿兄,谢谢你。” 高长恭于感情方面是个木讷之人,没从那声“阿兄”中听出更多的意思,只是说道:“其实我也有责任的。刚碰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喜欢捉弄人。那时我只当你是小孩贪玩,没有出言劝戒,也没有给师叔讲明利害关系,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漂女却笑了,“高阿兄不用自责。我在这跪了一下午,让我认清了好多事。记得以前小时候,阿爹哪怕大声和我说一句,我也会赌气躲起来不理他。可今天仙姑说那么绝情的话,我不但没走,还新甘情愿地跪在这里,我明白我离不开你们、离不开高阿兄。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朋友,不知道自已的家在哪。自从和你们在一起,我感觉你们之间好温馨,我想融入到你们中间。今天的事是我错了,我要一直跪在这,直到仙姑愿意相信我、原谅我。” 高长恭听她一片赤诚之言,新中泛起阵阵感动,说道:“师叔是个重感情的人。我相信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其实,林儿此时也难以入眠。她和漂女是如此相似,早已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反正睡不着,林儿索性跑到寻阳床上,钻进她的被窝,两人聊起了私房话。 “寻阳姊,你说我算不算新肠狠?” “不算吧。如果林儿对什么事都无所谓,也就指挥不了兰陵、木兰姊、三坞主这样的厉害人物了。” “我和没女其实很投缘,毕竟这世上学医的女子本不多。可今天的事我实在没办法啊。”说着,林儿脸上泛起了无奈的苦涩。 寻阳见她难过,转移话题道:“下午我去探望司马大侠。他平时很少说话,今天却说了好多。他说这几次被徐小姑捉弄,让他反而明白了很多事。他本是一个猎人,不是商贾,跟动物搏杀他很在行,跟人勾新斗角却不行。他和他弟在南朝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下等人,别提和那些贵族有什么瓜葛。他这次来我们这里的确是得到其主子的传信来跟踪我们的行迹。可是到目前为止,他和他弟从来没向其主子传递过任何关于我们的消息。” 两人聊到很晚才睡着。次日一早,众人起床梳洗完毕走出内屋,却见院中多了个人跪在那里,正是司马灵寿。林儿大奇,忙去询问高长恭是怎么回事。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六卷 未了当年(15-16) 2024年4月21日 第十五回收服 高长恭道:“司马大侠知道师叔在惩罚徐小姑,也过来跪在了这里,他说他起心是想来做奸细,欺骗了大家,所以他也应受到惩罚。” 林儿回头看向檀羽寻求对策,檀羽道:“你决定吧。” 林儿便走到司马灵寿和漂女身前,抿了抿嘴唇,又深吸口气,然后正色道:“希望昨晚的一跪,能让你们明白,作为伙伴,最重要的是绝对的信任和相互的扶持。我们身处在巨大的沼泽中,只有手拉着手才不会陷落。以后你们做任何事都要把所有人放在心中,这样我们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家庭。你们起来吧。” 漂女跪了十几个时辰,腿早就木了,哪里还起得来,听到林儿这话,终于支撑不住,瘫在了地上。 林儿忙过去扶住她,掀开她底裙一看,只见她两个膝盖已经红肿之极,正在往外涌着血水。 林儿一阵怜惜,轻声问道:“美女,痛吗?痛就哭出来吧?” 漂女却一脸幸福的笑容,道:“林儿阿姊,谢谢你原谅我。” 林儿几乎要落下泪来,一面替她揉捏腿部几处大穴,一面柔声道:“以后还叫我仙姑吧,还是那个调皮的美女比较可爱。”又转头对木兰道:“帮我到厨下取些鱼腥草来。” 那边檀羽则上前和司马灵寿见礼。司马灵寿显然不懂文人的习惯,开口便喊了声“主公”。这个连仙姬都知道不对,瘪着嘴道:“你这人真笨。檀小姑叫‘主母’,檀公子是她阿兄,又不是她夫君,你怎么能叫‘主公’呢?” 司马灵寿一时有些迷茫,抱怨道:“你们文人就是麻烦。”这表情让檀羽想起了在上邽初见时的情景,不禁一笑,道:“还是叫‘公子’吧。这里只林儿一个是主人,我们都是随从。”林儿自昨晚树立权威,众人无不信服,自然没有异议。 司马灵寿想了想又道:“听兰陵兄说,主母要找的阿姊就在长安城郊,他们一直在努力寻找。小人没别的长处,只擅追踪寻觅,只要有女人的味道,我就能闻出来。请让我随兰陵兄前去。” 檀羽大喜道:“有司马大侠帮忙,必定如虎添翼。那就拜托了。”说完,高长恭、韩均和司马灵寿就出了门。 林儿已经将鱼腥草敷在了漂女的伤口处,然后道:“阿兄今天要去为刘掌柜助阵,师弟和三坞主陪他去吧。美女在家养伤,我们四个姊妹就去街上宣扬刘掌柜的德行和商道。” 檀羽点头道:“那你们可要小心啊。那些人一直虎视眈眈,别给他们狗急跳墙的机会。陈庆之的守卫留下三个,加上木兰姊,你们四个每个都要被贴身保护。” 一路上,檀羽又问起了吴丑的情况,慕利延道:“他是城西一家柏堂的杂役。父母双亡,没有家室,平日里无所事事,就爱与女乐们在一处厮闹。” 檀羽皱眉道:“这种泼皮倒是不好对付啊,真个直接抓了来,他定说是看上了那张家某个漂亮小女,由爱生恨,才纵火烧屋。幕后主使者若发现我们去找吴丑,说不定杀人灭口也未可知。看来得从旁人下手。” 他思虑良久,回头对陶贞宝道:“陶贤弟,这事还非你不行。既然他爱与女乐厮闹,就必定有相好的女乐。你假装客人去那柏堂中,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查探出与之相好的妇人是谁。这样我们只需花钱请那妇人出堂,仔细盘问,必有所得。” 陶贞宝听完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要是被鲍小姑知道了……”檀羽笑道:“你这是因公事而不拘小节,鲍小姑知道了只会赞你智勇双全,怎会说你不好。”陶贞宝道:“真的?”檀羽笑着点点头,陶贞宝这才悻悻地去了。 到得长安大市,释道仙和冯季已等在门口多时。见到檀羽,冯季首先迎了上来,小声对檀羽道:“昨天我和法师去调查是否有买人头的嫌疑,结果真是触目惊心啊。据一个文书说,目前已经交了行市钱的客商中,真正他认识的、平时在大市中坐贾的,十不足二。即使洛商会议名气大,很多人第一次慕名来此,算它是平常的两倍,这么算来,也至少有四成的客商是有人花钱雇的。” “谁雇的查出来了吗?” “如果檀公子说的那个户头真是鹤觞居找来的,那应该是船帮的人。鹤觞居的财货平时全靠长孙抗的船帮罩着才平安无事。” “这就奇了,既是长孙抗的人,那尔朱郁德作为对手,没有去查这些人的底吗?” “光从表面上看,他们并没有违反规矩。他们是洛阳人,也都在洛阳做些小本买卖,就像那个户头一样。二曹令即使查过他们的底,相信得到的结果也是符合规定,那样的话,这些人也很难引起他的注意吧。” “是啊,除非找到确实证据证明他替这些人交了行市钱,否则就只能任由他们作弊。” “檀公子有神断之能,相信一定能查出些端倪来的。然而只剩下四天了……” 檀羽心道:“这事还得靠影儿啊。”口中道:“请冯掌柜派人去我下处,把这些情况告诉家妹,让她和影儿想想办法。”冯季立即派了个仆人前去。 话分两头。先说檀羽随着冯季走入议事堂,堂内已聚集了不少人。檀羽的进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刘宝更是直接走了过来迎接,一切状况都说明,这二曹令之争已非常激烈。 人群中,檀羽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尔朱郁德身后的鲍照。自从和林儿撕破脸后,他的态度就不像以前那么慈祥和友善了。此时他正冷冷地看着檀羽,那目光如此怨毒,套一句俗话就是,如果眼光能杀人,檀羽已经死了一百次。 刘宝将檀羽带到尔朱郁德面道:“二曹令已经见过了,这就是我的谋士,檀羽檀公子。”他又将长孙抗、尔朱代勤介绍给檀羽。那长孙抗想是常年跑船的缘故,皮肤晒成了古桐色,一脸的英气,而尔朱代勤则作书生打扮,白净面皮,想是养尊处优的主。 二人的表情也十分不同。长孙抗对檀羽和颜悦色,绝不像一个即将展开恶战的对手。尔朱代勤却和他父亲一样,脸上阴晴不定。檀羽其实心中早有计较,那纵火案极有可能就是尔朱父子干的,自己手中握着他二人的把柄,自然是对自己又恨又怕。而长孙抗却对二曹令位置胸有成竹,反而有意拉拢檀羽。 这时尔朱郁德朗声道:“我想大家都听说了,刘掌柜决定参选二曹令。众所周知,刘掌柜的商道遍及天下,凡州郡都会之处皆有其富室,凡舟车所通、足迹所履,莫不商贩。海内之货、咸萃其庭,产匹铜山,家藏金穴,楼观出云,车马之盛、堪比王者。刘掌柜的身份地位作二曹令是没得说。不过,我们还是要按规矩来,今天将是舌战的最后一天,接下来的三天不得再对对手进行诋毁,直到公开推选。今天的议题,就请三位陈述一下如果你当上二曹令,将在长安大市做些什么吧。” 发·*·新·*·地·*·址 第十六回文论 尔朱代勤显然是和父亲商量过的,当先说道:“我尔朱家在东到洛阳、西到长安,不下几十家客栈、赌场、柏堂。如果在下有幸接任二曹令,我愿让各位在这些场子吃住三日,以后只要是洛阳的商人,全都优待。” 长孙抗显然也不甘落后,接道:“从北到南,天下的商贩多是走水路,那少不得要坐我船帮的船。如果我能接任二曹令,以后大家的船资全都好商量。另外,我还要承诺,在各地开设私驿,凭借我船帮的优势,以后大家要向洛阳送信那就方便了。总之,只要是对大家有利的事,我都会不遗余力去做。” 尔朱代勤讥道:“哼,说得倒是冠冕堂皇。长孙兄在二曹令手下也有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想过开设私驿为大家谋利呢?非要等到推选时才许下承诺。我看到时候就算选上了你,你也一定会反悔的。” 长孙抗不甘示弱地道:“说我冠冕堂皇,尔朱兄也不遑多让啊。远的不说,就以长安为例。远近数十里就一家乐户,那就是你家开的,为什么?还不是你们家势力大,谁要在这里开办乐户,首先就会被你们挤兑。尔朱兄若是做了二曹令,只怕更会变本加厉,哪还有在座各位的活路。” 他二人斗嘴斗惯了,谁也不肯服谁的软,尽拣对方不堪之事说。 身为胡僧的释道仙有些忍不住了,突然大喝一声:“你们吵完没有?我们还没说话呢。”那二人这才住了嘴,齐齐看向刘宝。 刘宝小声对檀羽道:“我在长安没那么大产业。要不就说我要是能选上二曹令,就由我来给大家免息放贷吧?” 檀羽笑笑,道声“不必”,便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此间诸位皆是常年在外的商贩,想必都明白一个道理,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长孙、尔朱二位都给出了让人动心的承诺,无论是房钱减半,还是川资减半,每个人一年少说也要省几千甚至几万钱。可他二位也都是商人,他们有钱不赚却给大家减钱,自然是因为能从中得到更大的好处。试想,得到二曹令之位,且不说名气大增,以后做许多事都是得天独厚,所以他们自然愿意许下各种诺言。可是在刘掌柜看来,二曹令对于长安大市的确位高权重,但归根结底是大家推选出来为同乡救危扶困的,如何在名利的诱惑和替大家做事这中间找到平衡点,这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 “所以,我们提出四个字,叫‘德、信、乐、宜’。人都说‘无奸不商’,把商贾排在了士农工商的最末,可我们却要坚信‘商工农士’的理念,立意改变商贾在人们心中‘奸’的形象。因此,刘掌柜一旦当选,将竭尽其力倡导‘以德经商’,大家公开、平等、自由的竞争,只有这样才能令商业繁荣,大家共同赚钱。” “要以德经商,首先就是一个‘信’字。诚信为本,才能长期稳定地和上下行商保持良好关系。那些不诚之人,不仅破坏的是他个人的商路,也破坏了洛阳商人这个集体的整体信誉。因此,刘掌柜一旦当选,必须严厉惩治那些不诚的小人,将其清除出我们这个族群。” “接下来这个字是‘乐’。大家经商都是很苦的,整日里奔波跋涉,勾心斗角,全无快乐可言。即使在长安、洛阳这些大都会,也很难找到即时行乐之所。因此,刘掌柜一旦当选,必定想方设法为大家寻求经商之余的快乐,我们要鼓动州衙发展歌舞乐坊、文人诗社,让大家在长安的日子不会感到一丝的寂寞和惆怅。” “最后,我们也理解,大家在外行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大家既然来到长安,来到我们长安大市,那我们就应该尽力让大家摆脱行旅之苦,把这里变成宜居宜行的好地方。因此,刘掌柜一旦当选,必将鼓励坐贾的优先发展,让大家能住得顺新、走得安新。同时还要支援长安本地的州学和私塾,让愿意留下来的商贩其子孙有学堂可上。” “刘掌柜手底下虽有一个大的商团,可他也是贾人,也要为利而动,即使当上二曹令,也不会在借贷方面给大家让一分的利。但是,他会尽其所能,为大家创造一个良好的经商氛围,让各位去赚天下人的钱,那才是对我们洛阳商贾最大的福祉。” 他本就辩才无碍,在这群钻进钱眼里的商贾中更是鹤立鸡群。在场之人未必真的全听懂了他的意思,即使全听懂了也未必真就相信。可这种宗师级的文论所带来的对新灵的震撼才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人一生中能聆听一次儒者为你演说,亲身感受那从所未有的强大气场,这才是最大的幸运。 这时,别说在场其他人,就是身为当事人的刘宝也听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些都是未来自已要做的事吗?刚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长孙、尔朱二人更是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檀羽,没有一句话。直到檀羽已经停下来很久,人群中终于有人叫了声好,接着才是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自从太原天师观中,檀羽被林儿赶鸭子上架,完成第一次舌战开始,他已经历了大小舌战十余次。过去多年静新苦读所沉淀的学识已被他充分发挥出来。更兼上次仇池离宫中,他一人独战十余位当世顶尖高手,虽然落败,但他在那里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蜕变,实力也是更上一层楼,成为了当世一流的高手。此时的他,对舌战和文论的技巧、如何调动在场之人的情感已经拿捏得恰到好处。所以让他面对一群老悭,就如同绝世武功高手碰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就是从他身上释放出的战意,就已经足够制敌了。 尔朱郁德本来计划在他讲完之后再安排一场自由的舌战,先在看来,显然没有这个必要了。除非他们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像仇池离宫那么多的高手,否则在舌战一技上,他们是不可能再有任何胜算。于是尔朱郁德当即宣布:“今天的文论到此结束。” 走出长安大市,冯季兴奋地道:“檀公子的话真是太妙了,句句都是我想说的。可这些话要从我口中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呢。刚才我听几个同乡说,他们本来想选长孙抗,听了你的话,都决定改投刘兄了。” 刘宝也道:“是啊。以前我只听说檀公子辩才很好,可刚才听你一开口,那气势就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这样的气势,真是堪比七大族宗了。” 檀羽谦道:“刘掌柜谬赞了,檀羽何德何能,敢与族宗分庭抗礼。今日不过是胜在对手实力较弱上,他们若提前准备,找几个高人坐镇,我也没那么容易过关。好了,在下先告辞了,舌战虽然赢了,可选举还没有赢。侦破手上几个案子才是致胜的关键。”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六卷 未了当年(17-18) 2024年4月21日 第十七回威胁 再说早上林儿收拾停当,刚要出门,就被冯季安排的仆人拦住了。那仆人将檀羽的话转告了林儿。林儿皱眉道:“那宣扬的事只好交给寻阳姊和玉娘了。你们就在大院周遭的商家走走就回来吧,别走太远,安全为上。”仙姬道:“小姑放心,你办你的事吧。”说着拉着寻阳就出了门。 漂女因为膝盖有伤,并没打算出门,正在房中休养,见林儿去而复返忙问原因。林儿将檀羽的信说了,又问道:“美女,你鬼主意多,想个办法逼那户头讲出实情。不过不准用药。”漂女笑了笑:“放心吧,那失魂散我都扔茅坑了,以后不会再用。”旋即思索起来。 良久,漂女道:“仙姑,不如我们来唱一出戏吧?戏名就叫‘真假美仙姑’。”说罢在林儿身边耳语了几句。林儿一听,伸手捏了捏漂女脸蛋,啐道:“你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么脑子里的主意一个比一个坏。”说得两个人都笑了。 林儿还是挂念漂女的腿,又给她揉了半天,直到红肿慢慢消退,才让漂女出门去。 漂女走进隔壁的柏堂,当先就见那户头正在堂内训斥小女。漂女过去拍了一下户头,笑嘻嘻地道:“嘿,还认得我吗?” 那户头眼神有些迷糊,愣了半天才道:“你是前两天来的那个女公子?” “是啊,多亏你还记得我,我又来讨茶吃了。” “女公子还是自便吧,我正训小女呢,没空招呼你。” “小女犯什么错了?” “她们没得我允许就上街招惹是非,要出了好歹还了得。” 旁边被她训的一个小女不满地道:“闷了这么多天,出去走走有什么错啊?在这小破院里,都快把人憋疯了。” 户头道:“刘白堕大侠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出去,我们是外乡人,不比在洛阳。你这小女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漂女奇道:“我们长安人也不欺负外乡人,那么多在长安做买卖的外乡人不都没事吗?户头你管得太宽了吧。”说得几个小女不住点头。 户头呵斥道:“你们知道什么,这长安的乐户只有城西的蜀云馆一家,是长安大市的二曹令开的。其他人要想在长安开乐户,不是被驱逐就是被殴打,没有一个得了好的。所以我们当然要小心翼翼的。” 几个小女被她一吓,真有些怕了,忙道:“那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还是回洛阳吧?” “怕什么。再过几天二曹令就走了,到时长孙掌柜一接任,那还不是我们赚钱的大好良机?” 漂女道:“洛商会议我倒也听说了。可户头你怎么就知道下任二曹令一定是长孙抗而不是别人呢?” 户头闪烁其辞道:“那……那自然是因为他人好,大家都选他了。” 漂女追问道:“这么说,你跟他还挺熟的嘛。哦对啦,你也算是洛阳商人,也有资格去推选的。” 户头被她一逼,越加言辞含糊起来:“我……我哪认识。都是……都是听别人说的。女公子你赶紧出去吧,小女别没事往柏堂跑,被人看到了不好。” 她哪知道,眼前这位是个煞星,比林儿更大胆百倍,这话于她无丝毫用处。只见漂女仍笑盈盈地道:“你别着急啊,我今天来是有正事。我也想开家乐户,而且不像你们这个幽门幽径的,我要开到渭河边,让过往的船客都看得到。” 户头一脸好奇道:“开乐户?女公子你不是发病了吧?” 漂女柳眉一颤,“你看我不像开柏堂的?” 户头又定睛打量了漂女一番,见她全身上下透着风情,和前两天来的那两个清纯少女似乎大相径庭,说道:“我看女公子眼角眉间无不含情,还真是妓家的不二人选啊,只是女公子从来没涉足过这一行……” “这正是我今天来此的目的啊。我想请户头替我训练几个小女,不知你是否愿意?” “这当然可以,只是……” “你放心,钱我不会少你的。我这有枚金钗,先放你这作为信物。今天下午你就到隔壁去帮我找的小女长长眼,如何?”说着将金钗递给户头。 户头接过来看了看,知道确是个真物,也就放心了,“那好,既然女公子这么有诚意,我也不好推辞。” 漂女回到秦家大院时,只见院内已回来了不少人。檀羽、慕利延、寻阳、仙姬都在,可气氛却相当沉闷。 林儿见到漂女,问道:“怎么样?” 漂女道:“顺利。下午就看仙姑你的表演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林儿道:“阿兄刚回来,就有人送来了这个。”说着递过来一张纸。 漂女接过来一看,见纸上粘着一缕头发,上面写道:“想要韩小姑活,你们兄妹俩立刻离开长安,鲍照。” 漂女大吃一惊,道:“他们真的狗急跳墙了,而且用这么阴险的一招,这个鲍照真是不可救药!” 林儿道:“我觉得他可能也是多方受制,否则阿姊她们在紫柏好好的,怎么会被带到长安来。鲍照本来是要表忠心,结果却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他们只是想让我和阿兄走,今晚我们两个必须乘他们的船离开长安。这里的事,只能交给你们大家了。” “再没别的办法了吗?仙姑你这么聪明,一定还有办法的。” 林儿却一脸平静,道:“这个尔朱郁德可不比旁人,他们为了一点小利就可以纵火烧人家祖房。如果我不答应他们的要求,恐怕他们真的会下毒手。我不能冒这个险。” 漂女回头看看大家,所有人都是一脸沉默,想是已经商量好了,只好无奈地接受现实。 她停了片刻又道:“那户头的事呢?” 林儿道:“还是按计划进行。刚刚和阿兄说了你的计策,他觉得虽然不太光明磊落,但好在并没有伤害到谁。以后我们还说不定真会在长安开家柏堂呢。” 漂女的计策是先引狼入室,再关门打狗。下午等户头来找林儿时,大院之内已然坚壁清野,没有一个人。户头在屋内等了半天,不见人的踪影,只好悻悻地往外走。 刚到门口,正见林儿、木兰和一个参军模样的人走过来。那参军是林儿从州衙借来的。 户头见到林儿,喜道:“女公子,我等你半天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林儿讶道:“你等我?做什么?” 户头也是一诧:“不是你让我来帮你看看小女的吗?” 林儿奇道:“我让你来看小女?什么小女?你认错人了吧?” 户头完全懵了,可眼前的女子端庄秀丽,气质和上午之人完全不同,好像确实又不是同一个人。 林儿见她迟疑,问道:“你趁我家没人,私自进我家,怕是有什么企图吧。”说着径直进了内屋,不多时便故作惊疑状地跑出来,道:“我祖传的一支金钗不见了,是不是被你偷了去?” 也不等户头明白过来,林儿便唤木兰:“搜她的身。”那金钗自然就是漂女故意嫁祸给户头那支,此时正在她身上。木兰闪电般欺近她身,正从她身上搜出那钗来。 这一切自然是做给旁边那参军看的。如此人“赃”俱获,户头固然是傻了眼,参军则很是机灵地要带户头去衙门。 林儿在那参军耳边小声道:“多谢官差兄了。请转告京兆尹,不要为难这户头,此事暂且保密,我会派人过去。” 发·*·新·*·地·*·址 第十八回三路 傍晚时分,大家都回来了,只有司马灵寿在一处紧要位置潜伏,不出意外近两天就能查出兰英三人的关押之所。陶贞宝报告说他奉檀羽之命去柏堂,已经打探出那吴丑的相好妇人,打算明天继续行动。 可此时所有的情报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羽、林兄妹这两个最核心的成员马上就要随着尔朱郁德的船只离开长安。 高长恭道:“师父,还是带上女侠吧,万一……” 檀羽手一拦,“他们只是想让我兄妹离开,不阻碍他们的大计。我想只要我们服从,英姊就不会有危险。我不能做任何可能威胁英姊生命的事。其实你们只要按计划行事,各尽其职,我和林儿即使不在,一样可以打败他们的。” 林儿也道:“兰陵,这里就交给你来坐镇指挥。木兰姊,所有人的安全都由你负责,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有事。” 众人无不凄然,寻阳和仙姬早已哭出声来,漂女也泪眼婆娑地拉着林儿的手,叫着:“仙姑,早点回来。”林儿一一握着三姝的手,说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脱身的。” 羽、林二人走了,但他们交待的任务还要继续完成。次日一早,木兰去了州衙。陶贞宝带着重金去了蜀云馆,钱当然是刘宝出的。而高长恭、漂女、韩均、慕利延则摆脱了跟踪,继续在城郊搜索。羽、林一走,似乎那些人也松了一口气,使他们能更加容易地接近城郊的几个仓库。 木兰在州衙的牢狱中见到了被关押的户头。那户头对长孙抗似乎无足轻重,被关押了一夜竟没人来探监或者保释。而她显然还没从昨天的意外中恢复过来,见到木兰就开始喊冤:“我是被人诬陷的,官人明察秋毫,一定要为民妇作主啊。” 木兰笑道:“冤没冤枉,京兆尹自会秉公断案。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老实配合,我自会去向京兆尹求情。可如果你有半句假话,那就只好等着把牢底坐穿了。”那户头本就是寒门来的,哪有什么见识,被这一吓自然是连连点头。 木兰这才唤了一名书记进来,将接下来的问话一一记录,然后开口问道:“你从洛阳到长安开乐户,这千里跋涉,都是谁给你出的川资?” 户头道:“都是鹤觞居的刘白堕给了我们盘川让我们过来的。沿路都有长安大市长孙掌柜的船和马车接送,船钱也没要我的。” “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我们先走陆路后走水路,从函谷关过来,那时候我记得有好多同行人。” “这些人你都认得吗?” “认得的不多,只有在船上相识的那几个,都是和我差不多情况。” “把他们的名字、住地一一说出来。我再问你,你是不是加入了长安大市?” “是。” “那行市钱是多少?” “这……我不知道,好像是有人帮我交的。” “这倒有趣,连行市钱都不知道。那么月底的二曹令推选你会参加吗?准备选谁?” “我选长孙抗。” “长孙抗长什么样你见过吗?我看你成天关在你那小院里,从未参加过洛商会议,你凭什么选他?” “是……是刘白堕让我选的。” 问题已经很清楚了。木兰让户头在口供上画了押,满意地收在怀中,这才温言道:“还要劳你在牢里待上几天,不过你放新,这些天你吃的苦,我家主人会加倍补偿你。” 出了州衙,木兰和另一个向拓跋子推借来的参军按着户头给的名录一一走访了那些长孙抗带来的人。她想尽各种办法软磨硬泡,最后居然成功将那些同行人的名单查了个八九不离十。还有几个人甚至说出了长孙抗花钱买票的事实。 陶贞宝拿了从刘宝处支来的钱去城西蜀云馆,点名要名叫小亚的小女出堂。户头见陶贞宝给的钱多,自然没有二话,就让小亚跟陶贞宝走了。这小亚正是那吴丑的相好。陶贞宝将她接上轿,悄悄吩咐轿夫改变方向。等停轿时,众人已站在了州衙的后院。 拓跋子推已提前接到木兰的传信,在后院候着陶贞宝。 陶贞宝上前说道:“我兄长已查明,那纵火者名叫吴丑,是蜀云馆的一个杂役。不过这吴丑也是受人指使,兄长说这指使之人必定花钱封了吴丑的嘴,如果强行逮捕,说不定他会直接杀人灭口。所以兄长让我把吴丑相好的姘头小亚带来了。官人你仔细询问她,必定有所收获。” 拓跋子推依言命人将小亚带进后堂。那小亚还以为到了州衙就是侍奉京兆尹的,带着一双媚眼就进了屋。谁知拓跋子推一声厉喝:“大胆犯妇,还不给我跪下!”小亚被吓得忙跪倒在地。 拓跋子推喝道:“你可知你所犯何罪吗?” 小亚怯怯地道:“奴家一向安分守已,不知道是犯了哪条王法啊。” 拓跋子推道:“还敢狡辩!我来问你,你是否与那吴丑一道谋划,烧了城西张善人家的老房。” 小亚是个新机单纯之人,闻言竟脱口而出:“官人我冤枉啊,那都是吴丑一人干的,和我无关。” 拓跋子推新中一笑:“果然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啊。”口中继续逼问道:“那吴丑与张家无冤无仇,为何要行凶纵火?” “他和我说,是尔朱掌柜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放火的。那天他拿了钱还给我买了副耳环。可奴家和这事真的没有关系啊。” “你所说的是否属实,我还要仔细调查。今日暂且将你收押,待查明真相再作处置。”即命人将小亚带了下去。 此时,拓跋子推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尔朱父子干的。这二人平日横行乡里,连我这官都不放在眼里。这回落到我手上,看我如何收拾他们。”说着就要派人去抓捕尔朱父子。 陶贞宝忙阻道:“官人且慢。尔朱父子罪大恶极,可他们是跑不了的,可否暂且将此案放一放。我兄长这两天去了外地,等他回来再抓人也不迟。”他这话自然是得檀羽授意,不想让兰英陷入险境。拓跋子推听他这般说,也只好依他。 高长恭四人来到司马灵寿潜伏的一处山坳。这司马灵寿果真是最好的猎人,不仅选的潜伏地绝佳,视野开阔又不易被察觉,而他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几个时辰,毫不动弹,这种毅力绝非常人可以达到。 司马灵寿见到高长恭,报告道:“人就在这院中。” 他说的院子是山坳下面一个不小的储物货仓。从外面看不实在里面的情况,只有其中一颗参天大树伸了出来,偶尔有人在进出搬运货物。 高长恭道:“怎么确定的?” 司马灵寿道:“总共有二十个面孔进出过,身上都有武功,其中四个最强的每六个时辰一轮换。他们都在对面林中解手,可还有人出来倒粪桶。” 高长恭听完赞道:“司马大侠真是观察入微啊。既然里面关了人,自然就是师母他们了,要想个办法先进去看看。” “白天不行,晚上可以。” “不错,这前不沾村后不沾店,韩兄轻功再好仍然很扎眼,那就今晚行动吧。”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六卷 未了当年(19-20) 2024年4月21日 第十九回扁舟 时值朔日,天地无光,江面上只一叶扁舟在随波逐流。船首羽、林二人正肩靠着肩看着前方。没人的时候,他们更像情侣而非兄妹。 尔朱父子是打定主意要把他们软禁到推选过后,找了一艘不大不小的乌篷船,船上只一个老艄公一个老船娘,船划到江心就停了桨,任由船在江面漂流。船内已备了充足的饮食,连解手的马桶都用布帘隔了起来,准备地还算周到。 “还真有趣,”林儿将头倚在檀羽怀中,忽然轻笑起来。 檀羽侧头看着她。 林儿道:“我师父对医家历史很熟悉,最近这一段时期,我把他教给我的先秦扁鹊一派的历史想了又想,突然就有些恍惚,仿佛我与阿兄前世不是兄妹、而是情侣。不然,为什么阿嫂出事,我的心会如此这般的痛。” 檀羽没想到她说这个,愣愣地看着她。 林儿盈盈一笑:“我越发感激牛盼春给我们安排的这一场渊源,无论他是什么心意,至少他让我与阿兄为伴,不离不弃。” 檀羽不安地道:“林儿是我同胞小妹,我怎会离弃你?” 林儿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没有匡正乱局、治愈人心的使命,没有我们从几百年前就结下的情缘,也许阿兄早已和阿嫂生了一群子女,而我,也许会和寻阳姊那样,嫁一个短命鬼……” 檀羽忽然严肃起来:“林儿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你说的想法。我会把你当美玉捧在手心,我不会让你嫁给是非之人。虽然也许前世我没能保护你周全,但此生此世我一定用心守护。呵,我真蠢,这种话说了无数次,但从未做到过。我对不住……” 话未说完,却被林儿用温柔小手捂住了嘴。林儿笑声像银铃般甜美:“阿兄的歉疚都延续了几百年,林儿真厉害,恐怕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能让自己的郎君从前世便愧疚不止。” 檀羽有些痴了,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在我心中,你本来就是几百年来最完美的女子。” 林儿忽然惆怅起来:“完美又如何,又不能嫁与你。” 檀羽见她表情变化,一时也跟着她不知所措。他对林儿的感情是何等复杂,如若不是一母同胞,他早娶她过门。虽然在这神州陆沉岁月,兄妹为乱之事并不鲜见,就连一向以华夏正统自居的南朝,也常有发生。然而檀羽是圣人弟子,这样的事他做不来。 “不过,”林儿见檀羽如此,转而一声开怀地笑,“还是要谢谢阿兄,让我明白了情爱的真谛。我已经想好了,我就当寻阳姊是我自己了,她温柔又坚韧、聪明又沉静,我想看看,她和你的英姊谁的力量更大。” 檀羽慌忙骂道:“小林儿,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你应该替我劝服公主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青春。” 林儿怅然道:“你以为女子的情愫是那么容易劝的吗?我看她是非你不嫁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好事都让阿嫂一个人占了,寻阳姊才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呢。那时她挽着我,现在我挽着你。也许这就是天命吧。”她的目光已经望向了苍茫的远方,若有所思。 檀羽脑中开始浮现出寻阳的模样,那清丽而绝美的面容。是啊,要想劝她回心转意,那才是亵渎一个女子的真爱呢。也许正如林儿所说,自己的生命中本就注定了应该有这个女子的?他的思想有些迷茫了。 二人就在这船上吃住,那艄公船娘似乎得了严命,完全不和他们说话,只负责二人的吃喝。两人只好相互说话解闷。好在两人都是世上一等一的聪明人,学冠今古,又心意相通、情意绵绵,别说这区区数日,就是十年八载,想来他二人也不会感到寂寞的。能和心爱的人在一处,在纷纷扰扰中享受短暂的安宁,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如此一夜一日过去。第二天夜里,两人刚要睡着,忽听得船外水中有动静。不多时,就从水中探出几个人头,那几人如鬼魅般窜上船来,手起掌落,就将艄公船娘打晕过去。 羽、林二人闻听到水中有声时,便已坐起身来。林儿只道这些人是来杀自己的,吓得钻进檀羽怀中。檀羽轻拍她道:“别怕,有阿兄在。”可他心里也生出了一丝的恐惧。 那几个水鬼却并没有动弹,小心地趴在船中并不说话。羽、林二人不知是何情况,又不敢作声,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过了约一盏茶工夫,水中又显出几个人头来,当先一人檀羽一看自是非常地熟悉,那人竟是陈庆之。 陈庆之跳上船来,笑道:“二位好惬意啊,还在这儿享受温柔欢娱。” 檀羽又惊又喜,忙道:“怎会是你?” “自然是来救你们的,别看你多横,到头来还不是要靠我。” “我可没要你救我,是你自愿来的,我可不欠你人情。” “这时候还嘴硬,以后你靠我的时候还多着呢,走吧。” 檀羽尴尬地道:“我们又不会水,这怎么走啊?” 陈庆之奇道:“你们两个南朝江东子弟,从小水边上长大,都不会水?” 羽、林二人齐齐地摇头。 陈庆之道声“佩服”,递过来两根麦管,“拿着这个在水下呼吸,我让水鬼送你们上岸。” 檀羽犯难道:“我们离开这船,万一被那些人知道了……” 陈庆之不耐烦道:“话多得没完。他们在这江上的监视完全在我的掌握中,水鬼自会带你们走安全的水路。这船上我派人监视,他们敢有什么异动。” 檀羽知道陈庆之一向雄才大略,对事情安排巨细靡遗,也就和林儿一起跟水鬼游向了岸边。 上得岸来,陈庆之已安排人在岸边等候,给二人送上了干净衣服换上,陈庆之也随即上了岸。 檀羽赞道:“陈公子你这水鬼兄弟可真厉害,在水中真是如履平地啊。” 陈庆之道:“要做大事,没有水军怎么行。这几个兄弟都是我平时用心培养的,关键时刻自然要派上用处。” “刚才没来得及细问,陈公子怎会如及时雨一般出现?” “你还不知道谁真的对你好,出了事也不来找我商量。不过这倒反而让那尔朱父子忽略了我的存在,我可以从容地安排人手肃清他们安插的眼线,再伺机救出你们。”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嘿嘿。这是哪里啊?” “长安往东百余里的小渔村。我们今夜还要赶回长安,我已备了马车,这就上车吧。” 于是,三人也顾不得一夜的疲惫,上了马车就往长安飞奔而去。 陈庆之见羽、林二人并无睡意,便问:“檀兄这么尽心地帮助那刘宝选二曹令,到底为何?” 檀羽却并不答他,只是问道:“陈公子怎么认为?” “我侯家堡虽然在仇池势力极大,却始终难以打入关中,究其原因正是这里被这些洛阳商人经营得如铁板一块。如果真能让刘宝当选,于我自然是有利无害的。” “不错,这正是我助他参选的用意。只有开放商路才利于大家,当然也利于当地人获得更多利益。让百姓有好的生活,这不正是我辈儒者的宿愿吗?” “檀兄在大市的论说我也听到了,真是非常的精辟,不过……”陈庆之迟疑片刻,“檀兄真的相信靠‘德、信、乐、宜’四个字就能赚钱吗?” “那是当然,这正是我平生之志啊。” “志向和现实却往往难一致。我还是坚信贾人必须要有一些非常手段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我知道檀兄对我豢养盗寇、平准货财的作法很不满,可我同样对你优柔寡断的性格很不屑。所以你最终还是成了别人的阶下囚,未婚妻身陷险境,至今没有下落。” 陈庆之停了一会儿,忽然对檀羽一笑,道:“檀兄,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发·*·新·*·地·*·址 第二十回赌约 陈庆之道:“檀兄长安事了想必要回上邽,到时我们不再敌对,而是互为援手,一起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最后看究竟是我对,还是檀兄对,如何?” “这赌约有趣,那彩头是什么呢?输了我还跟你三年?”说着檀羽微微一笑。 陈庆之却摆手道:“三年可以,不过不是你的,”他转头看向林儿,“而是她的。” 林儿奇道:“我的三年?” 陈庆之道:“没错。如果我赢了,我要檀小姑待在我身边三年。” 他见二人诧异之情,续道:“本公子可不傻。檀兄素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只带一个陶兄。可檀小姑却有大将风范,只要她在,别说檀兄你,她身边的各路奇人都将为我所用。所以檀小姑的三年可比檀兄你的划算多了。当然,这个赌约很大,我如果不以诚相待,相信二位也不会答应。所以,如果我输了,我就按照与牛真人的约定,率侯家堡全体弟兄归顺,听候檀小姑差遣!” 羽、林二人听他说完,都是一惊,没想到陈庆之赌约这么大。林儿笑道:“小林儿一个人,抵侯家堡百顷良田、万贯家财、千余武士,陈公子是真看得起我这小女呢,还是看得起牛盼春呢?” 陈庆之道:“我这些年带领弟兄走南闯北,见过多少英雄豪杰,岂能轻易看走眼。檀小姑日后前途无可限量,不让乃兄。区区一个侯家堡,恐怕还比不了吧。” 林儿道:“陈公子如此抬举,我要是不答应可真拂了你的面子。好吧,林儿跟你打这个赌。我相信阿兄之志一定能实现的。”说罢,回头深情地看向檀羽。檀羽握住她的手,重重地点点头。 良久,檀羽方才正色问道:“陈公子做事从来都是有目的而为之,这次跟我们赌这么大,可否如实相告其中缘由?” 陈庆之也严肃起来:“来长安之后,你们得罪的人越来越多,连带着我也跟着遭殃。不过那些人和侯家堡明争暗斗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这回索性挑明了大家对着干,我看到底谁怕谁。” “陈公子所说的这些人是指……南朝人?” “哼!除了南朝人还能有谁。” “这我倒是很奇怪,上次听我源贺兄长说过,南朝的朝廷近年来一直乱得很,几位皇子斗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旁顾,只是偶尔到河西骚扰一下商路。而南朝子民则是生计堪忧,许多南朝人还要到中原找活路,像司马灵寿兄弟就是这样。陈公子财大气粗,却为何这般在乎他们?” “司马灵寿兄弟都是上不了台面之人,何足道哉。看起来你们对谁是我们的主要对手还没搞清楚。” “我们的主要对手?你是指鲍照?”羽、林二人惊得险些没叫出声来。 陈庆之却镇定地道:“自上次元嘉北伐之后,这些年南朝朝廷虽然荒淫混乱,但总体政局还算稳定,皇帝刘义隆一直想再伐中原,超过他父的伟业。所以他们在中原各地安插了不少奸细,以备北伐时作为内应,我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从南朝直接派过来的,还是就地培养的。你还记得在离宫中为难你的那个觉贤吗?此人就是南朝在河东的总管之一。他通过传播他们那些邪教,不仅排除异已,同时蛊惑教众,其用新昭然若揭,就是从蚕食北朝士民开始。而派在仇池的奸细头目则是你们已经1悉的鲍照、以及紫柏山掌门昙无谶,除此之外,这里还有数十个深藏在各地的老狐狸。这些人老奸巨滑,多少年来隐藏极深,从未暴露。他们凭借南朝的暗中支持,已经占据了官、商各界的重要位置,而且野新勃勃,还在不断地扩张。像这次鲍照秘密来长安,就是想趁洛商会议的契机广泛拉拢洛阳商人为其所用。” 檀羽听他这一指点,所有经历的事便都连在了一起。 此时,他忍不住感叹道:“原来如此!的确如你所说,中原的人新已坏,实是难以恢复。如何治愈崩坏的人新,这正是我此行的最终目的。而在中原作乱的,除了觉贤,还有许穆之、郝惔之二人,在我们看来,他二人正是乱局的根源,也是一路引我们来此的最重要之人。刚来仇池,我们就到太白山去调查那二人的身份,而之后,你又叫我们去紫柏山。于是一路走来,我们经历了紫柏僧人、侯家堡、离宫、南朝客商、鲍照,大家互相勾连,错综复杂,让人难知真相。而直到此刻,我才终于了然。” “我此次仇池之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调查乱局背后的真相,先在完全明白了,乱局的背后,都是南朝派来的奸细在作怪。”檀羽长舒了一口气,续道,“先在我也知道了,要匡正这场乱局,原来其实就是要与南朝对抗。” 他说完,便和林儿相视一笑,将这些时日以来调查真相的辛苦,全都放在这一笑之中。 作为被南朝皇帝刘义隆害得家破人亡的檀氏两兄妹,骨子里透着对南朝的恨,要对抗整个南朝,他们感到的不是艰难,而是如愿以偿。或许,这也是牛盼春选中他们兄妹的原因之一吧。 停了一会儿,檀羽又问道:“不过,今年开春时北朝不是及时铲除了他们在河东的奸细吗?不知道是哪位朝臣有这样的先见之明,做了这件大事。” 陈庆之见他表情,便坦诚道:“不瞒你说,我父最近一段时间不在堡内,正是去了平城,想要打听究竟是谁牵头和这些南朝势力对着干的。不过据传回来的消息说,这件事里面有许多蹊跷,北朝对此事三缄其口,没人能说得确切,所以一时也难以查清楚。” “那既然觉贤已遭北朝驱逐,为什么仇池国主杨难当还敢收留他?不怕引火烧身吗?我记得那时候在紫柏山,李敬爱老尼就说他们知道如何应付国主。看来这国主可真够蹊跷的。” “杨难当这厮,就是一头狼,你们千万要小新他。他可是先接受了刘义隆的爵位,后又向北朝称臣的。” 檀羽点点头,对于汉中的局势,他终于搞清楚了。 陈庆之见他表情,则适时地喊起了冤来:“可我却被你冤枉得好惨啊。这些年我周旋于各方势力,不仅要去讨杨难当的好,还要和鲍照他们打交道、做朋友。而在暗中,我则是不断地想办法打压这些南朝奸细,让坞堡去对付的也无一不是南朝奸细的拥趸。这次泄漏征伐吐谷浑的秘密、让南朝人来上邽买地,更是平准之策中的神来之笔。当然,我不否认我一直在从中渔利,可怎么说也是功大于过吧?” 檀羽却正色道:“你可知道,为了调查你这样一个平准的策略,我们可谓是绞尽脑汁,一路抽丝剥茧,始终想不明白你泄漏征伐秘密的原因。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较真?还不是因为对你豢养盗寇、以暴制暴的策略难以认同。” “你我思想不同,作法也有所区别,那就‘和而不同’好了。今天告诉你这些事,我是希望真的能有一个坚实的盟友,大家共同努力,把敌人都赶出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孤军奋战。” “承蒙陈公子看得起,只是我们兄妹人微言轻、无权无势,恐怕还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有所作为吧。” “不瞒你说,你们刚到上邽时,我也是认为你们实力太弱,所以那时候我并没有把你们当回事,更没把南朝奸细的秘密告诉你们,怕你们反而坏我的事。可先在我的看法变了,成大事者必须要有足够的能人相助、也要顶得住之前的挫折和失败。你们来仇池这几个月,可以说是愈挫愈勇,还招揽了各种豪杰加盟。所以我相信,你们要想成事,不是问题。我陈庆之虽然财大势大,可想想自已的能力,也未必真能在和南朝人的对抗中必胜,这也是我不惜拿侯家堡来做赌注的原因。” “看来,不管是出于任务安排,还是朋友之情,我不接受你的要求都不行了。我答应你,和你共同对抗南朝人的势力。不过我还是会选择我的方式,和他们公平、公开的竞争。” “好,有檀兄这句话我就放新了,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定会全力以赴。” 檀羽道了声谢,回头看向林儿。他并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看来未来很长时间我们都要在危险和劳累中度过了。”林儿同样用眼神回答了他:“跟着阿兄,再大的困难我也不怕。”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六卷 未了当年(21-22) 2024年4月21日 第二十一回营救 马车到长安城郊时已是第二天下午,算算时间,洛商会议推选是后天的事,他们还有一些时间来准备。车在离城数里的地方停下来,陈庆之已安排了侯午、侯未在路旁等候。 陈庆之道:“檀兄,再往前就进入尔朱父子监视的范围了,我们得下车走小路。刚才听他们报告,檀兄的几个得力干将昨天上午齐齐失踪。不知檀兄打算去何处安顿?” “他们按计划应该在想办法营救英姊三人。我知道他们的潜伏之处,陈公子如果愿意,不如同去?” “能为令正出份力,自然是求之不得。” 司马灵寿找的潜伏之处隐秘之极,虽然之前高长恭已经画了图和檀羽详细说明,可羽、林、陈三人和一干手下赶到当地时还是傻了眼,翻来过去找了几圈仍不得要领。直到潜伏在山坳中的漂女忍不住出来透气,才被眼尖的林儿发现。 漂女见到林儿,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几下。林儿抓住她的手,笑道:“别揉啦,仙姑我回来了。是陈公子救了我和阿兄。”漂女兴奋不已,拉着她的手道:“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高阿兄,让他们下来。”说罢飞也似地跑了回去。 不多时,高长恭、韩均和慕利延飞奔着过来了,见到羽、林尽是一脸的兴奋。高长恭道:“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吧。”便把众人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密林中。 高长恭首先报告道:“师父、师叔,我们已经确认前面不远的一个货仓就是师母被关之所。昨晚韩兄进去探查过里面的格局,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进门三面都是仓库,院中有一颗数人抱的老槐树,看样子中间已被掏空。可以确定的是,师母不在仓库中。我们分析,定是有什么机关通向地洞之类的。可我们这里没有机关暗道的高手,所以一时无从下手。” 檀羽转头对陈庆之道:“陈公子,你家的构造比这里应该复杂多了吧,这区区一个小机关恐怕是难不倒你。” 陈庆之犹豫道:“机关术我的确是懂一点,只是我不清楚那院中的情况,贸然进去只怕……” 高长恭道:“院中只有两三个四袋的低级武师,其余的包括两个六袋左右的高手都不知所在。以韩兄的轻功,带陈公子进去想必没有人能发现,实在不行还可以把女侠叫过来助阵。” 檀羽道:“陈公子本就是会武之人,再加上二郎帮忙,应该是足够了。” 此时太阳渐渐西沉,韩均和陈庆之准备进院探查。 这边檀羽道:“陶贤弟和木兰姊任务都完成啦?”高长恭将前面三路行动的情况都说了一遍。檀羽道:“既然顺利完成,那就马上安排秦家大院的所有人转移来此。今晚如果探查顺利,明晚就展开营救行动。”高长恭当即领命回城,去接仍在秦家大院内的寻阳等人。 此时大院中还有寻阳、仙姬、陶贞宝和木兰四人。高长恭安排了两个武功最高的木兰和慕利延分别保护寻阳和仙姬从不同方向离开。剩下的陶贞宝虽武艺平平,反跟踪的本事还过得去,几个小巷一转就将尾巴甩掉了。众人不同路线,最终都汇聚在了羽、林二人所在的密林中。 如此一折腾,又到了后半夜。韩均和陈庆之还没回来,羽、林二人连续两夜没有合眼,此时见众人都安全抵达,也就放心地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中午。众人知道他二人所经历的危险非常人可比,也都不去打搅他们。 直到两人幽幽醒来,高长恭送上食物,同时报告道:“昨晚陈公子整整摸了一夜,终于弄明白那个机关的设计。原来他们是将大树的树干掏空,中间注满水,再通过一条根须作为连通管,另一端则接到一口井中。要进入密洞,只须向古井中注水即可。设计真是巧妙,也难怪尔朱父子放心把人关在这里呢。” 檀羽听了报告,也就吩咐大家好生休息、养足精神,只待夜色降临就发起行动救人。 直到晚饭吃过后,檀羽将所有人聚在密林中,说道:“各位,自从英姊她们被抓,我的心没有一日安宁,今天我终于又可以见到她们。此时此刻,我要谢谢大家这些日子为了找到她们而付出的辛劳。我们是一个大家庭,任何一个伙伴走失,我们都要尽全力把他们找回来,今晚就是兑现这个诺言的时候了。” “我曾答应过陈公子要找齐一千担洛阳商人的财货,并且必须由坞堡之人亲自完成。所以今晚就由三坞主打头阵,进院之后迅速制服院中的两三名武师,特别要谨防他们向密洞中通风报信。” 慕利延答了声“是”。 檀羽对陈庆之道:“这算完成我们第一个赌约了吗?” 陈庆之爽朗一笑道:“算!只要三坞主头阵打得漂亮就算。搬运财货我自会找人来。” 檀羽又道:“请陈公子让几位兄弟准备好水桶,院中人一旦被制伏,立即向古井中注水,开启机关。然后警觉性最高的司马大侠第一个进洞,接着是二郎、三坞主、侯氏兄弟、兰陵,最后是影儿,影儿的任务是防止对方用毒。听说洞中可能有两个六袋高手,那就请侯氏兄弟负责应付,三坞主对付其他武士。二郎要以最快的速度救人,司马大侠的暗器要随时准备,防止对方对英姊三人不利。洞中有任何意外全听兰陵指挥,木兰姊则在洞外守候,以防意外。” 他安排地极为周全,想到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众人群情激昂,想到一场大战即将到来,都禁不住兴奋之情。毕竟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 唯独木兰有些不满道:“阿羽为何不让我进去救人?” 檀羽道:“对付几个毛贼还需要你出手?那以后遇到大场面怎么办?留你在外面,万一洞中出现未知的意外,我们还不致满盘皆输。” 陶贞宝也想进去救令晖,可毕竟武艺有限,也不敢多说一句。 直至午夜时分,四周已伸手不见五指,只偶有几声老鸦呱噪。要进院救人的都按顺序排好了,余人则在后面隐蔽。此时陶贞宝拾起两片树叶在唇,只一声轻啸,慕利延便当先跃墙而入。没几息工夫,就见小院大门已被打开,几名武士提了水桶冲入院中,自韩均以下则紧跟着鱼贯而入,没进了黑夜之中。 发·*·新·*·地·*·址 第二十二回泪雨 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檀羽这才率了院外之人打着火把进了小院。木兰正守在古井旁边警戒,地上趴着几个武士,应该是被慕利延打晕的。 檀羽焦急地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木兰道:“能听见隐隐的打斗声,不过地洞应该很深,听不真切。”檀羽忙唤了两个陈庆之的卫士过来,“进去看看,不管看到什么情况,立即回报。”两名卫士依言进了密洞。 这边陈庆之开始安排人手搬运仓库中的财货。 林儿奇道:“陈公子家中豪富,怎么这么在乎这里的东西?” 陈庆之笑道:“这叫落井下石,要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你没看见,这里的货物都是各地上供的美酒,想必是他们专门用来宴请贵宾的,这可是宝贝啊,不拿多可惜。” 林儿白了他一眼:“归根结底陈公子还是个贪财之人呐。” 正说着,两名进去查探的卫士出来了,报告说侯氏兄弟正和里面的人恶斗,兰英等人被铁链锁着,没钥匙解不开,所以还得制伏了几名守卫才行。不过人已被保护起来,安全无虞。 听到报告,檀羽这才略放宽心。木兰则又想冲进去,被林儿死死拉住,道:“木兰姊少安勿躁,这时更要防止对方破洞而出呢。” 等待总是让人揪心。洞外之人也帮不上忙,只能干跺脚着急。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过去。 直到连林儿都快忍不住想派木兰进去助阵时,洞内打斗之声忽然停了。不多时,就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如同人的心跳一般,让人血脉贲张。 檀羽忙拿了个火把向洞内摇晃,大声问道:“来人是谁?” 里面一个清脆的声音回道:“檀生,我是漂女,人救出来了!” 随着声音的临近,漂女红润的脸庞出现在视线之中,随她而至的,是那张檀羽再熟悉不过,却略带苍白的脸——兰英! 几乎是一瞬间,檀羽的眼泪如洪水泄了堤一样,全涌了出来。他已顾不得洞口的拥挤,硬生生地将兰英飞快地抱出了洞口。两人就这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再也不愿分开。这一刻,没有一句话,只有身体的接触、泪水的浸润、心跳的共鸣,才能传达彼此的情绪了。 紧随而至的是和其奴和高长恭。高长恭托着朋友的腰,让他能舒服地好好坐下,这才对林儿道:“鲍女公子腿不方便,道路又狭窄,韩兄和司马大侠在后面陪她慢慢上来。”这句话让陶贞宝再也忍不住了,不顾众人的反对,直接冲进了洞中。 林儿明白他的心情,也不再阻拦,只问高长恭道:“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快说说。” 高长恭道:“说起来倒也简单,我们进洞之后很快就到了他们所在的密室,里面有十来个守卫,还包括以前紫柏的师兄弟和师姊妹。他们大概没料到会突然有人闯入,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韩兄的轻功配合司马兄的暗器,很快就将师母三人保护起来。只是那几个守卫的武功不低,交起手来颇为棘手,所以花了不少时间才解决。此时那几人正在三坞主和侯氏兄弟的看管之下,我们这才把人救了出来。” 林儿点点头,对木兰道:“率人进去把那些人都带出来。” 正说着,洞口又有了动静,陶贞宝抱着令晖的身子探出头来,众人见状,忙去掺扶。此时令晖也是泪如雨下,将头埋进了陶贞宝怀中。陶贞宝抚着她的头发,让伊尽情在自己怀里痛哭流涕,他梦中等这一刻,已等了很久了。 兰英和令晖两个女子这些日子受的苦自不必说,恐怕和其奴也不算轻松。 林儿看着躺在地上不愿动弹的和其奴道:“姓和的,你还好吧?” 和其奴眼睛微闭着,似乎没听到她的问话。 漂女悄声道:“仙姑,这位和夫子是最惨的,因为三人中就他一个男的,所以只有他被铁链锁着吊在墙壁上,连吃饭都是靠别人喂。” 林儿大惊,忙吩咐道:“美女,给他扎几针,疏通了筋骨,再喂他些补气回阳的药。”漂女自然明白该如何扎针用药,也就取出银针施为开来。 此时,木兰已率人进了地洞,林儿则大声道:“我们不能在此久留,让阿兄抱阿嫂,师弟抱阿姊,兰陵和司马大侠扶姓和的,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转到后面密林中再歇。”她一边说,寻阳和仙姬也分别去帮忙扶着兰英、令晖,一群人快速地离了小院,转到了后山的密林。 过不多时,木兰等人也押了被擒的几个守卫来到密林中,那些人都被布片塞住了嘴,正恶狠狠地看着众人。其中虽有几个僧人,倒没有李峻,林儿虽在楼观台打过照面,却并不识得名姓,唯有一个尼姑印入了林儿的眼帘。 “令华小师太?” 此时羽、英二人已经止住了泪水,正含情脉脉地倾诉着相思之苦。听到林儿低呼,兰英侧头道:“林儿,令华小师太是我们被困在紫柏时一直照顾我们饮食起居的。我们被转移到这里,她也自愿跟来。小师太新地善良,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就放了她吧。” 林儿闻言,忙令木兰给令华松了绑。 令华走到兰英面前,双手合什道:“多谢施主为我求情。” 兰英转头对檀羽道:“羽弟,你猜小师太俗家的阿爹是谁?就是当年赵郡之乱中自尽的冯参军啊。” 檀羽讶道:“那她岂不是冯参军的遗孤吗?”他想起了六年前临死时冯参军给他说的“令华”这个名字。 兰英道:“是啊,她就是冯参军要你找的人。她本来是赵郡人,赵郡之乱后她父亲去世,就成了孤儿,李敬爱云游路过时收她做了徒弟。我记得那年,羽弟你曾按冯参军说的去寻访过,结果听人说是被一个老尼领走了,没想到机缘巧合,就是令华小师太。” 檀羽叹道:“当年我问冯家的街坊,都不知带走小女的老尼是何方人士,从此那小女就没了音信,我还一直为没能完成冯参军的临死相托而不安呢,这可真是太有缘了。小师太,我和你父是忘年之交,他临终前曾托我照顾于你,没想到你到了紫柏山修行。这下可好了,今天总算是找到你了,从今天起,你就和我们一起生活吧,别再回紫柏山了。” 令华还是和上次一样单纯:“不行的,不回去师父会骂我。” 檀羽道:“以后我住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了,我们大家都是你的家人,不会有人再骂你了。你看你师兄真长不也和我们在一起吗。你要想继续修炼佛法,我也可以帮你。” 谁知令华还没回答,高长恭却凑到檀羽耳边道:“师父,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万一她是那些人派来的……” 檀羽正色道:“我明白你的担忧。不过这小师太是我的一个故人的遗孤,就算她真的走了邪路,我也有责任把她拉回来。” 高长恭只好不再多言。令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刚要张口又闭上了,只是低头默念着经咒。 那边陶贞宝却突然叫道:“兄长、师姊,鲍小姑她……”原来一直到先在,令晖都不肯抬起头来面对大家,只是一直哭。 兰英道:“羽弟,鲍小姑自从知道了她兄长的事之后,就觉得无颜面对大家,所以……” 檀羽闻言,站起身来,先对林儿道:“好好安慰鲍小姑。”然后对众人朗声说道:“走吧,我们是时候去找回我们失去的东西了。”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六卷 未了当年(23-24) 2024年4月21日 第二十三回推选 此时天已微微亮了,一夜过去。算日子,今天正是洛商会议的推选日。 檀羽安排道:“把这几个人都绑在树上,一会儿去那小院门口留个字,自会有人发现了来救他们。陶贤弟去府衙通知京兆尹,让他到长安大市抓人。陈公子暂且不要露面,我们就此别过吧。其余人随我前往长安大市。” 众人无不抖擞精神,准备和尔朱父子进行最后的决斗。 只有令晖仍不愿离开陶贞宝的怀抱。林儿上前安慰道:“阿姊,别这样好吗?你还有我们啊,还有我这个小妹。还有师弟,师弟对你一心一意,从来没变过心。我们还有这么多新的伙伴,兰陵、美女、司马大侠、小师太、还有玉娘,我们一起在一个温馨的家庭中生活,好吗?” 令晖受她的感染,总算是稍稍从陶贞宝怀中抬起了头来,用已经哭哑的声音对林儿叫了声“小妹”。 兰英忽然想起来,令晖的行椅留在了迎仙阁,对林儿道:“鲍小姑没有行椅,这几次都是靠和夫子背着她行动的。你还得先找个人背她走?” 林儿一时犹豫起来。令晖毕竟是女儿之身,前些日子身处囹圄倒还情有可原,此时已经脱离险境,如何能再让旁的男人与她亲密接触。 陶贞宝当然也有这心思,便唤仙姬道:“于公主,你可以替我照顾鲍小姑吗?” 仙姬心思单纯至极,既没想到什么男女之别,也没想这么多男人为何偏偏找她,只是陶贞宝相请她岂会拒绝,连忙过去将令晖负在了背上。兰英和寻阳也过去托住令晖的身子,一行人便出了密林,向长安城而去。 到城中已是日上三竿。高长恭先期抵达,也不知从哪弄了个行椅让令晖坐了。又带回许多烧饼给众人充作早饭。众人也不停留,径直来到长安大市。 长安大市今天人特别多,都是直接来推选的。此时正在举行拜祭仪式,人群都集中在了真武殿前,檀羽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进大市,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刘宝见是檀羽,兴奋地快步走了过来,“檀公子这几天去哪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这下好了,我这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檀羽微作一笑道:“檀某哪是食言轻诺之人,刘掌柜放心,今天这二曹令之位必是你的。” 刘宝尚未反应,后面长孙抗笑道:“檀公子好自信的口气啊。” 檀羽这才看向祭拜人群的最前排,尔朱父子、长孙抗赫然在列。尔朱父子万万没想到檀羽会出现,人群中更是有令晖等人的倩影,眼中全是惊疑的神情,尔朱代勤更是和一个下人在耳语,想是让他去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自长孙掌柜口中说出怎么有一股醋酸味?”檀羽向长孙抗一拱手,“长孙掌柜心中一定是在想:哼,就算你有三寸不烂之舌,这二曹令之位,依然是我长孙抗的。” “檀公子说这话未免妄度人意了吧?某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当选。不过这还要仰仗父老乡亲的支持,结果如何,就看大家是否看得起我了。” 檀羽不再说话,只是对这长孙抗冷冷地一笑。 待祭拜完毕,所有人都转到了议事堂。尔朱郁德朗声宣布道:“诸位乡亲,今天是我们身在长安的洛阳商人的大日子,我们要推举出一位德才兼备的人接替我担任下一任的二曹令。一会儿我会发给所有有资格的乡亲一张纸,你们只需要写上你们中意的人选,然后投入到前面的木箱中即可。等所有人选完,我们就当场唱票,得票多者就推举他做下一任二曹令。大家有问题吗?” “我有问题。”檀羽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我下面念到名字的,其推选资格恐怕有问题。”说着,他将木兰递给他的一份名单念了一遍。 众人无不大奇。长孙抗听他念的全是自己买来的人头票,心中震惊不已,有些慌了神地叫道:“他们都是洛阳的商人,有什么问题啊?”人群中被檀羽念过名字的也随声附和起来。 檀羽却不慌不忙地道:“他们是洛阳商人没错,可他们是有人花钱雇他们来这里推选的,所以他们不具备推选资格。” “你真是血口喷人,你说他们受雇于人,有什么证据?”长孙抗怒不可遏地道。 檀羽却转向尔朱郁德道:“二曹令,我想请问,如果这些人所缴纳的行市钱竟是别人替他交的,这些人还有推选资格吗?” 尔朱郁德道:“行市钱当然要自己交的才算数。别人代缴,那当然推选权是属于代缴那人的。” “那就好。”檀羽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上前交给尔朱郁德,“二曹令明鉴,这是一份具有推选权的商贩的口供,上面有其画的押和京兆尹的官印,我想是真实可信的证据吧?” 尔朱郁德接过纸来仔细看了看,点头道:“的确如此。” 檀羽续道:“这商贩供称,她从洛阳来此的所有路费盘川都是直接或间接由长孙掌柜提供。并且,她从未向大市交过任何一笔钱,她甚至都不知道行市钱的具体数额,可她的名字赫然却在推选名单中。” “我的一个手下和州衙的一名参军一起,走访了今天在场的商贩,从而拟定了我手中的这份名单。这名单上的所有人,都是最近刚到长安,由长孙掌柜提供他们路资、并为他们缴纳了行市钱。我说的话,一会儿那位参军来此,二曹令可向他求证。” 说罢,他将名单交给了尔朱郁德。尔朱郁德举着名单向长孙抗喝道:“这个你怎么解释?” 长孙抗哪想到自己做得如此隐蔽,竟还是被檀羽找出了蛛丝马迹,顿时泄了气,再也鼓不起说话的勇气来。 那尔朱郁德本就与他是对头,见他有把柄被自己抓住,自然是要顺竿往上爬。于是他道:“看来也不用求证了,这位檀公子说的话应该就是真的。既然如此,刚才檀公子念到名字的,就请离开议事堂吧。”说着他一招手,就有一帮下人上来,将他名单上列出的人通通请了出去。 冯季第一个兴奋起来,小声叫道:“檀公子真是神人啊,连这样的奇案都能被你想到破解之法。看来这回刘兄真是赢定了!” 他正说着,尔朱郁德继续宣布道:“好了,希望前面的事不要影响大家的心情,我们推选现在就开始吧。” “请再等一下。”檀羽又一次打断尔朱郁德的话,“我恐怕尔朱代勤掌柜也没有参选二曹令的资格。”一句话让尔朱父子立刻瞪大了双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发·*·新·*·地·*·址 第二十四回仁孝 檀羽面对着尔朱父子几欲食人的眼神,毫不畏惧,反而脸露微笑道:“二曹令的职责是要为各位同乡谋福祉。可如果一个在牢狱中的人,将如何为大家做事呢?” 这次轮到尔朱代勤咆哮了:“竖子,你说谁是牢狱中的人?” 檀羽淡然道:“阁下请稍安勿躁,我相信片刻就会有人来回答你的问题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吵闹之声,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京兆尹拓跋子推,带着一干参军走进了议事堂。 拓跋子推走过人群,当先和檀羽见了礼,然后对堂前的尔朱父子道:“尔朱郁德、尔朱代勤,本州得这位檀公子襄助调查,已确认前日里张家大院纵火、致两男童死亡案,乃是你父子主使、蜀云馆的杂役吴丑所为。刚刚吴丑业已成擒,交代了所有的罪行。你二人也随我去州衙走一趟吧?” 他一说完,四周一片哗然。洛阳商人中有不少已在长安安了家,其中一位的儿子那天就在火场,只是幸运地逃过一劫。此时听到自己的二曹令竟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如何能忍,顿时群情激昂地骂将起来。 尔朱父子此时已面如死灰。他们只道前日将檀羽逼走,又见这些日子并没有谁去为难吴丑,以为檀羽这号称神断的名号不过尔尔,也就放松了警惕,没把这当回事。可哪想到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檀羽突然出现,一下将事情揭破,没给他们留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尔朱郁德恶狠狠地看了檀羽一眼,道:“你太可怕了,我也算识人无数,却从没想过会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我认栽了。不过别以为这就算完了,今天这梁子结下,以后咱们走着瞧。” 檀羽哪里会怕他的威胁,冷笑道:“走着瞧,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配做我的对手。” 伴着那一声冷笑,尔朱父子已被戴上枷锁带出了议事堂。拓跋子推回头说了句:“檀公子此间事了,请到衙门一叙,本官为你摆庆功宴。”也跟着离开了。 此时连二曹令都已被带走,议事堂中主持也没了,众人也不知推选该如何继续。长孙抗是主簿,此时就应由他出来组织推选,可他适才被说破伎俩,一时信心全失,哪还有竞选的心思,开言道:“各位,今天我和尔朱掌柜都不战而败,如今参选人也只剩下刘掌柜一人,我想也没有再推选的必要了吧,不知大家是否有意见?” 其实洛阳商人一开始本来被分为两派,尔朱一派长孙一派,大家势均力敌、不分上下。而像刘宝这样的行商只占一小部分,推选全无优势可言。然而此时尔朱父子被捕,长孙抗失去战意,众人一时也不知该支持谁,全都陷入了沉默。唯有以冯季为首的几名外来行商高声支持刘宝出任二曹令。 长孙抗见众人沉默,只道大家没有异议,便当即宣布道:“既然大家没意见,那刘掌柜就是我们的新任二曹令。请刘掌柜接受二曹令的印信。” 尔朱郁德早已将印信放在了最前面的案桌上,长孙抗拿起印信郑重地交给了刘宝。 刘宝手擎印信,不无感触地道:“说实话,这印信于我简直如天上掉下来的,我到此时此刻还如处于梦中,在长安我并没有什么人脉,这一切都是檀公子凭他过人的才智为我挣来的。此时我想起了檀公子那天所说的四个字‘德、信、乐、宜’,虽然我并没有为参选二曹令出什么力,但请各位乡亲相信,当上二曹令后我一定尽自己全力,实现这四个字,把长安变成通商达货的乐土。” 众人听完他的话,先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方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而在掌声之中,檀羽和他的伙伴们已悄悄退出了议事堂。帮助刘宝当上二曹令,此时这里只剩洛阳商人内部的事宜了,他们不再适合待在其中。而他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找到鲍照。 刚刚进来时,檀羽就已嘱咐韩均在这市中搜寻鲍照踪迹。不多时,韩均回报道:“鲍兄长在西面的一个里坊内。”檀羽道:“林儿、陶贤弟、木兰姊,你们三个陪鲍小姑过去吧。” 林儿过去握住令晖的手,温言问道:“阿姊,你准备好了吗?”令晖轻轻点点头,林儿便和陶贞宝推着她的行椅随韩均前去。 那小跨院在会馆最角落处。鲍照已经得悉了尔朱郁德事情败露,收好了东西和郭七郎、李峻正往外走,刚好撞上迎面而来的林儿四人。 “阿兄!”令晖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鲍照见到小妹,先是一怔。但他毕竟处事极深,随即露出笑容道:“小晖,你来了正好,走吧,我们该回汉中了。”说着竟要过来拉令晖。 林儿一闪身到了令晖身前,阻道:“抱歉鲍兄长,阿姊不会再跟你回去了。” 鲍照闻言,一阵冷笑道:“奇怪,小晖是我小妹,她去哪里难道还要你来决定?我听说你们兄妹都以德行自居,如今她长兄为父,你却阻拦她不让她回家侍奉长兄,试问这算不算不孝之举呢?” 他最后一问提高了声音,林儿手指着他,一脸通红,想辩驳,却又说不出话来,转而呼唤陶贞宝道:“师弟,快去叫阿兄来!” 谁知陶贞宝却一脸坚毅地走上前来,朗声说道:“鲍兄长,话不是这么说。岂不闻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真正的大孝之人,其孝敬父母,重在养其志,而非口体之养。舜乃千古第一孝子,却也不告而娶娥皇、女英,为何?只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父不善,若告而再娶,不知要等到何等年月,所以才会事急而从权。如今,鲍兄长以一已之私,重利废仁,我兄长师姊必以实际行动向你证明,以德行商才是正道。鲍小姑从善如流,正是舍小孝而全大孝之举,如何能说她是不孝之人?” 他为了新上人,今天竟将实力完全爆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林儿回头看着他,不禁失声笑了起来:“这是我师弟吗?”陶贞宝被她一问,刚才的气势竟一下泄了,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抓耳挠腮的陶贞宝,脸也羞得通红。林儿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嗯,还是我师弟……” 鲍照被陶贞宝一番抢白,却没了话,只能丢下一句:“那你就别再回家了!”恨恨地拂袖而去。 陶贞宝此时忽然单膝跪到令晖面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鲍小姑你放新,我一定会用尽全力来爱你的。” 令晖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可爱微笑,轻轻唤了声:“陶公子。” “哎呀!”林儿在旁不耐烦起来,“你们俩怎么先在还叫得这么生分啊。” 两人相视一笑,旋即默契地喊了声“宝郎”、“晖儿”! (第六卷完)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七卷 乐以治心(01-04) 2024年4月28日 第七卷乐以治心 第一回识乐 檀羽正和兰英手牵手在议事堂前石阶上坐着说悄悄话,刘宝已经讲完了话走出议事堂,满脸堆笑来到檀羽面前,道:“此次檀公子如此大恩,刘某都不知何以为谢了。檀公子之才当真是世间罕有呢。” 檀羽道:“好说。以后还望刘掌柜能以开明的态度面对二曹令的位置。如果实在不知拿什么谢我,不如送在下一处宅子吧。上邽县衙不大,如今我的伙伴越来越多,县衙也实在住不下了。” 刘宝道:“这好办,我这就让冯掌柜支些现钱给檀公子。” 檀羽又唤高长恭道:“兰陵,你与和夫子带着刘掌柜的钱先骑快马回上邽,寻一处大的宅子买下,我们随后就到。”高长恭领命去了。 说话间林儿等人也回来了,檀羽这就和刘宝告辞道:“我们这就回上邽了,刘掌柜别忘了去上邽办作坊的事。”说完又写了封信托人带给拓跋子推,说庆功宴就不必了,既然案子已具结,家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叨扰了。 于是一行人也不耽搁,出城往西回上邽而去。 林儿听说檀羽向刘宝要钱的事,大惑不解道:“阿兄从来不是贪财之人,为何这次却大开口?如果只是因为人多的话,找个小房子,我们几个姊妹挤着住就是了啊。” 谁知檀羽却不答她,回头看向兰英。兰英笑道:“林儿,羽弟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刘掌柜为难啦。刘掌柜这个二曹令基本是靠羽弟得来的,如果羽弟分文不取就此离去,刘掌柜会作何考虑,他周围的人又会作何想法?所以羽弟问他要一大笔钱,只是让他觉得他帮他做二曹令只是为了钱,这样他就不会有什么负担,反正刘掌柜也不缺钱。要知道,自古最难还的债就是人情债了,我说得没错吧?” 她最后一句是问檀羽的,檀羽微笑着在她颊上轻轻一吻,道:“英姊就是我心口上那道门,管着我的心事呢,难怪前些日子我的心这么疼。” 这话被林儿听去,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回头对寻阳道:“酸死了酸死了,寻阳姊你还受得了他?”寻阳被她逗得格格轻笑起来。 寻阳对檀羽之于兰英的感情早已坦然,可另一辆马车上仙姬才知道原来陶贞宝已经有了心上人,躲在一个角落闷闷不乐。趁着路上打尖的工夫,仙姬小声问寻阳道:“南朝公主,你明知檀公子已经有了韩阿姊,为什么还对他依依不舍呢?” 寻阳低着头,小声回道:“喜欢一个人,只要知道他开心就好。兰英阿姊不在的这段时间,我都没见羽郎真正笑过,只有今天他笑得最开心了。所以我希望以后兰英阿姊再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仙姬似乎听明白了她的话,“难怪前段时间陶公子老是一个人想心事,原来都是为了鲍小姑,那我以后也希望鲍小姑平安快乐。” 一行人就这样晓行夜宿,终于回到上邽县城,只慕利延继续往西,一人一骑回坞堡去了。 马车先到衙中,高长恭已等在那儿,报告说离县衙不远处有一所宅子刚好在售,他就买了来,又将隔壁几处房舍一齐买下,打通墙壁,形成一前一后两个小院的格局,总共二十余间房,足够众人住的。 苻达见军师终于回来,自然要好好叙叙旧。煮雪也回来了,还带回了两个武师,正是檀羽再熟悉不过的陇西帮副香主慕容白曜和他的手下韩麒麟。六年前,原来的副香主仇不问因心蛊之事被贬,慕容白曜就顶了其位做副香主直到现在。 慕容白曜见了檀羽,行礼道:“寻阳公主让煮雪传信,说请高手来上邽襄助檀公子,帮主就派了我们二人来,希望能帮得上忙。” 檀羽回头看向寻阳,寻阳道:“上次林儿说手下缺人,我就想到向师伯求助。慕容香主有接近七袋的实力,他来了一定会帮到羽郎的。” 慕容白曜一笑道:“我出来时,帮主特意嘱咐我,叫我好好襄助檀公子,说你本就是半个陇西帮的人。” 檀羽温言道:“公主谢谢你。慕容白曜与我相交多年,对他我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说起来,每次遇到麻烦时,都有陇西帮的人帮忙,等回头见了世伯,一定得要好好谢他才是。” 慕容白曜又转头对兰英道:“韩家妹子,李璨兄长也让我给你带好呢。” 兰英笑道:“亏得阿兄还记得我这小妹,他为何不自己亲来?” 慕容白曜道:“朝廷要南征,近日就要启程了,李兄长要随乙浑将军前往,实在分身乏术啊。” 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檀羽道:“孝伯师叔近几月一直在赵郡讲学。前日他回槐沙集,向令尊问起你的情况,听说你要在上邽娶韩家妹子,很生气,让我带这封信给你。” 檀羽闻言,心中一阵忐忑,忙取出信来读:“竖子越发不像样子了,终身大事如同儿戏。父母高堂健在,却在外乡成婚,成何体统。兰英那小女我虽然越看越欢喜,但如果礼数不周,以后你休要认我!” 他看信时,旁边林儿也瞄到了内容,不禁吐吐舌头,啧啧道:“阿兄师尊的脾气比我师父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檀羽被李孝伯在信中大骂一通,一时没了言语,只好悻悻地拿了纸笔回封信,说那不过是一时心急,一定回赵郡再完婚云云。旋又转头向兰英致歉,兰英小声道:“反正早晚都是你的人,也不晚这几天的。” 檀羽心想:也只好如此了,索性当初在上邽娶亲的想法是希望寻阳能就此作罢,去寻觅更合适的归宿,如今看来这丝毫动摇不了她对自己的感情,也只好顺其自然了。 林儿道:“阿兄,我们还是先看看新居吧?”于是便由高长恭领路,众人浩浩荡荡到了新买的宅子。 宅子离县衙后门不过半条街,相当方便。高长恭介绍道:“这宅子原来只有一个小院,七八间房。我把后面几家也买下了,前后打通,如此后院又多出十几间房来。我的设想是女子住后院,我们几个男人住前院。连接前后两院的几间房,正好给师父师母、陶兄鲍小姑、韩兄女侠居住。我还请了几个家丁女仆,负责洒扫煮饭之事。” 众人便四下参观这宅子。林儿兴奋地道:“兰陵,这宅子真不错,我喜欢。只是这大宅子总得有个名字吧,阿兄,你们文人不都喜欢取个什么斋什么室的吗?你也给取一个吧?” 檀羽想了想,道:“要不就叫‘识乐斋’吧?” 林儿奇道:“识乐斋?是什么意思啊?” 檀羽道:“记得我当年第一次见师尊,师尊就出了个题目让大家回答什么是‘乐’。这些年来,我天天都在思考什么是‘乐’。直到与林儿重逢、遇见了这么多伙伴,我才终于有所领悟。” “能和自己爱的人厮守在一起,能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共谋大事,能在这个纷乱的尘世中坚持自己的理想,能为天下万民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吗?” 林儿看看兰英道:“这么深奥,恐怕只有阿嫂听得懂。”兰英则微笑着在檀羽面前盈盈一福,道:“恭喜羽弟,悟透了人生的大乐。” 林儿又向寻阳求助,寻阳道:“儒者毕生所追求的就是‘孔颜之乐’。孔就是孔子,颜就是颜回。他们两人都能在穷困潦倒之际保持乐观的本性,历代儒者无不在问为什么他们能保持这样的态度。羽郎刚才就给出了他的答案。” 檀羽笑道:“其实,能说出来的又怎能是恒久的快乐呢。林儿听不懂这些废话,正因为她早就已经体悟了真正的大乐。”他顿了顿,“要我说,我取的这名字还是俗气了。以后你们每个姊妹都要住大的院子,每个院子都该有自己的名字。林儿,这个事就交给你了。” 发·*·新·*·地·*·址 第二回佛商 当天夜里,众人在前院搭起了一个巨大的桌子。兰英亲自下厨,尽心竭力地烧了一桌美味出来。识乐斋中男男女女总共十八人,全聚在了一起,大家共同举杯,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欢呼。 林儿抢先站起来说道:“我先说啊,不然阿兄一说话又是酸不溜丢的。刚才我和阿姊、寻阳她们商量了半天,总算把各位姊妹的居所名字定下来了,你们听听怎么样。我住的地方就叫水仙居,阿嫂的叫蔷薇苑,寻阳姊的叫百合苑,阿姊的叫腊梅馆,木兰姊的叫石榴院,玉娘的叫杜鹃馆,小师太的叫青莲庵,美女的叫芷兰居。” 和其奴摇头晃脑地道:“美极美极。全是名花,我们识乐斋可要花香四溢了。美极美极。”陶贞宝和他抬杠一向不遗余力:“小和,你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是这德行,一点都不改?”和其奴知道他对自己背他心上人的事心中不悦,也就不理他,转而去逗他的另一个追求者仙姬:“美极美极。如果于公主能为大家跳一支舞,那就真的是美极了。” 林儿经他提醒,忙道:“对啊对啊,上次在坞堡我没带琴,今天一定要为玉娘伴奏,我这就取琴去。”说着便飞跑回房中取了琴来,稍试了试音,便对仙姬道:“快啊,大家都想看你的舞蹈呢。”漂女也在一旁帮腔:“听说玉娘的舞姿如天宫仙女,今天一定要教教我。”仙姬就这样被漂女半推半就,真个在林儿的琴声中舞了起来。 仙姬在识乐斋众女中姿容只算中等,可她从小在山中长大,练就了一副极美的身段,加之她腰身灵活、长袖善舞,这一段舞跳下来,众人全都醉了。 和其奴不住地拍着陶贞宝的肩,抱怨道:“小陶,你怎么这么走运啊。身边的女人一个冰雪聪明,一个风姿绰约,好事怎么都被你占齐了,我老和现在却还是孤家寡人。” 他说这话时,陶贞宝身边自然坐着令晖,陶贞宝脸上阴晴不定地道:“小和你喝醉了。” 和其奴却并不理会他,“非也非也,喝醉的是兰陵,老和我一般喝不醉。是吧鲍小姑?”他和令晖这段时间患难与共,说话随意了许多。 令晖听他问,微笑道:“有一次和夫子跟看守我们的人赌酒,结果他一个人喝倒了三个,真厉害。”她又小声在陶贞宝耳边道:“宝郎,和夫子说得没错,于公主喜欢你我也看出来了。其实妾身腿有残疾,不方便照顾未来的夫君,有于公主就会……” 陶贞宝已伸手掩住她的口,道:“我不准你说这个,我不需要谁照顾,我只要一心一意照顾你一辈子。” 他们正说着,那边仙姬和漂女也舞得正欢。漂女少年心性,死缠硬拉地竟将令华也拉起来跳舞。令华穿的是僧衣草鞋,却和她们跳男女求爱时的歌舞,引得众人无不捧腹。如此又玩又跳,直到很晚时酒席才散。高长恭更是喝得酩酊大醉,直接倒在一张茵席上沉沉睡去。众人也才各自回房安睡。识乐斋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木兰夫妇首先醒转。他二人从小到大坚持晨起练武,不曾间断,近些日子往来奔波偶有止歇,如今住地稳定,自然又要重拾旧习。所以天才总是建立在勤奋基础上的。 伴着木兰舞剑之声,右侧青莲庵中传来了木鱼之鸣,令华也起来诵经了。 接着起床的是檀羽、兰英、寻阳三人。檀羽有晨起读书的习惯,兰英要安排早饭,毕竟林儿是管大事的,她才是这个大家庭的后院之主。而寻阳自然是要采摘花露,她在县衙种的花昨天已被悉数搬到了识乐斋中。 随着炊烟的缓缓升起,识乐斋新的一天开始了。 早饭时候,门外来了两个人,檀羽一看,竟是鸣蝉和采风,忙问她们来此何干。鸣蝉道:“我家公子知道檀公子回上邽了,特地叫我们来服侍公子。” 檀羽回头对林儿道:“她二人是我和陶贤弟在侯家堡时服侍我们的侍女,不过那时名为服侍实为监视。这回不知道陈庆之是什么用意。”林儿道:“既然服侍过你们,那就收着吧,让陈庆之时刻知道我们的动静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耳目多。”檀羽道:“这倒也是,那让她们做谁的侍女呢?”林儿道:“既然服侍过你们,就还是在你们房中好了。正好阿姊也需要个小女照料,阿嫂管着家里的杂务琐事,有个人贴身使唤也方便些。” 吃完早饭,檀羽这才和林儿、高长恭到了客厅中商量大事。 檀羽道:“我们先在一大家二十几口人,也该要有自已的产业才能维持。兰陵你是如何打算的?” 高长恭道:“按师父的意思,我之前和司马道寿见过面了。他听到长安的情况,决定到长安去试试开典质行。他买的土地想让师叔负责生产,他年末来收花红就成。所以我想把土地交给老和,让他在县城周围盖些房舍给佃农居住以负责农事。汉中的医馆我想让徐小姑带司马大侠前去坐馆,以方便汉中的消息能尽快传达。至于长安的胭脂铺,如果师叔允许,我想请鲍小姑去做掌柜。” “兰陵,这些事你做主就好了。上次我跟着陈庆之去了云雾村后,就一直想与你探讨由云雾村引发的先状,我总觉得有一些事情不对,但又不知哪里不对,所以想向你请教。” “师父应该知道,当今天下正是佛学东来,传播鼎盛之时。以仇池为例,不论紫柏山僧人,还是鲍照所在的圣水院邸舍,抑或太白山阿育王寺,都是佛商一体之形。我从河东归来时收的那些神佛造像,悉用金玉制成,作工之异,难可具陈。各地大的佛寺,俱是绮疏连亘,户牖相通,珍木香草,不可胜言。其佛殿僧房,皆为胡饰,丹素炫彩,金玉垂辉。寺中僧尼奴役白徒养女,不贯人籍,天下户口,几无其半。由此可见,佛寺已经掌握了天下资财货殖,实为天下大患。所以北朝立意灭佛,也是迫不得已。” “然而天下僧团又岂会束手就缚?” “不错。或许北朝平城附近还能控制得住,可是像仇池这样的地方,僧团的强大却不是轻易所能撼动。师父也感觉到了,昙无谶、鲍照这些人,真正是无所不用其极。我想,就算国主杨难当,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也难怪陈庆之要想出‘平准’的计策对抗他们。” “你这般一说,我算是理解陈庆之的苦衷了。然而,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四个字,重文轻商!” 第三回儒商 林儿一听忍不住笑了:“兰陵,这话从阿兄口中说出倒还能接受,从你这说出来,怎么感觉身份错乱了呢?刚才你还让我去长安做买卖呢。” 高长恭却毫无笑意,肃然道:“请问师叔,如果一个画师以卖字画为生,他算得是商贾吗?” 林儿被他问哑了口,不知如何回答。檀羽道:“林儿,我想兰陵对商贾的理解和你我不同,且听他怎么说。” 高长恭道:“在我新中,像陈庆之、鲍照这样的人才可称商贾,我高长恭并非商贾,至少不是‘士农工商’中的这个‘商’。陈庆之他们所贩卖的,直接或间接来自房屋和土地,比如做衣服的丝绸出自蚕房,麻布来自土地。这些都是自然之物、山川之赐,他们以工匠之巧力变之为货财、从而赚取钱资。这种商贾直接面对人的需要。然而,人的需要不论什么时候都差别不大,也就很难满足这些商贾获利之欲。于是不法之事在所难免、无奸不商应运而生,商贾注定了自古就是趋利害义之徒,而被历代官家轻视。” 发·*·新·*·地·*·址 “是啊,以我学儒的眼光,自然是有些瞧不起屠贩之徒。然而若非他们行走天下,如何让江海之利传播列国。读《盐铁论》时,我就对桑弘羊的褒贬难有定论,一时惶惑。” “在我以为,真正能够长久赚钱而不损害正义之贾,贩卖的不是形下之物,而是形上之意。” “形上之意?” “不错。比如二王的字价值连城,这并非因为他用了多么昂贵的纸张和笔墨,而是因为他的字所传递的形上之意。它来自人的创造,只要人的创造不止,这种生产就永不会有尽头,自然也就不会产生不法之商。所以,那些贩卖形上之意者,我把他们称作‘儒商’,乃是我毕生追求的境界。” “儒商?这名称有意思,孔孟如若听到这名称,怕是要瞠目结舌的。”檀羽毕竟长期在儒门浸淫,还从未想过‘儒’和‘商’可以摆在一起使用。 “师父容禀,这个名称是我与老和私下闲聊时用的称谓而已。我们依不同商贾的特点,分为了儒、墨、法、道四个境界。最低的道商,重利轻义,拔一毛以利天下之事不为,大市中比比皆是,这类商贾不足道矣。其次是法商,他们与道商所求相同,不过取之有法,他们的商铺作坊多有规矩法度,算是成功的商贾,云雾村的商贾多属此类。再往上的墨商,义大于利,他们多是能力突出的商贾,其通商之志已经不完全是为了谋利,陈庆之大概已经有了这个境界。而最高的儒商,不仅经营有法、熊怀天下,而且经商不为利己、只为利天下,这样的商贾,我还从未见过。” “领教了,那我们以后就要做熊怀天下的儒商!你再说说儒商应该有怎样的通商达货之道吧。” “说来其实很简单,无非是‘阴阳五行’四个字。所谓阴阳,就是形下与形上要兼容并蓄,不可偏废。比如卖一个吃食,既要让这个吃食本身质优味美,还要充分发挥其形意,让它成为一种文化民俗。所谓五行,是指形上之意也有五行之属。比如常见的货品中,木廊雕刻属木,柴火石炭属火,陶瓷泥人属土,首饰配剑属金,水粉花露属水。知道五行配属再专而攻之,才是经营有道之举。” 檀羽还在仔细回味着高长恭的意思,林儿已经忍不住赞道:“兰陵对商贾之道已经远超我们了,那紫柏山的昙无谶竟没发现你这天才?为何只把你当个普通小僧来用?” 高长恭尴尬道:“我这也是纸上谈兵而已。若不是碰到师父师叔,我到现在还活在过去。其实行商是有许多实际困难的,也只有师叔这样胆大心细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儒商,我只能做个从旁协助的谋士。” 林儿笑道:“无事献殷勤,你肯定憋着什么坏算计我呢。刚才你把每个人都做了安排,唯独没我的事。我猜你肯定给我留了份苦差事,是不是?”高长恭神秘一笑道:“师侄哪敢。只是有件事的确非师叔做不成,但却对我们识乐斋非常重要,师叔你可不能推辞啊。”林儿朗然笑道:“说得这么严重,我还哪敢拒绝啊。说吧,什么事。” 高长恭道:“行商最重要的是人。作坊可以变、店铺可以变,唯独人不会变。要想经营形上之意,就必须要有能创造此意的人,这就是优秀的五行匠人。如今在仇池,最好的匠人不在药王坛,而在离我们上邽不远的葭萌关。那里有传说中的五大匠手,这五人各通一门五行技艺,足可谓巧夺天工四字。不过这五匠手据说住地极其隐蔽,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就算找到,还得经历他们提出的严苛考验。所以我想请师叔你亲自去探访他们,看是否能请动他们出山相助。” 林儿听完顿时怔道:“我就说你憋着坏算计我吧,这么难的事情不交给阿兄反而交给我?阿兄他又会探案又能说会道,不仅探查踪迹方面比我在行,而且有什么难题他也能应付。我去能做成什么?兰陵你肯定是觉得我年纪小好欺负吧。” 檀羽打起圆场道:“我看兰陵倒是个明白人。你阿兄我毕竟是个读书人,虽然我从没看不起工匠,可千百年来这已成了大家共识,要是我去了,肯定是吃闭门羹的份。反倒是林儿你去方便,毕竟巫匠百工是一家啊,你去好说话。” 林儿嘟着嘴道:“哼,你们都欺负我!那好吧,让我去可以,不过我得带上阿嫂和寻阳姊,嘿嘿。”檀羽愕道:“这是为何?”林儿扮了个鬼脸道:“让你独守几天空房呗。” 三人商量停当走出门时,苻二跑过来传苻达的口信:“军师,刚刚侯家堡送了封信到县衙,说盗寇之事他们已出面让国主不再计较。县中征伐有功,不日就有嘉奖令下来。另外,军师在长安堪破奇案的事,京兆尹已上报镇南都督府,打算对你通令表彰。说不定还要授你个官职呢。”檀羽叹道:“唉,授了官还得请辞,何必呢。” 高长恭则按刚才商量好的想法一一安排去了。和其奴负责修建农舍,监督佃农,闲时还可负责账目,继续做这识乐斋的账房。漂女和司马灵寿前往汉中医馆,不过汉中本离得不远,漂女又可借着出诊的幌子自由往返,她也就乐得去坐馆看诊了。 唯独令晖去长安做买卖的事牵动甚多。高长恭本心是看令晖出身商家,又聪明过人,最适合去做这个掌柜。可她刚受了极大刺激,实在不愿再回长安去。还是林儿说动了她,长安与汉中相隔甚远,正好让陶贞宝陪她去那边散散心。毕竟近期汉中恐怕会有大动荡,鲍照必定会卷进这场是非中,林儿也不希望令晖因鲍照的事而伤心。于是令晖、陶贞宝带着采风、韩麒麟去了长安开胭脂铺,韩均则去云雾村替他们进货。高长恭的打算是,第一批货先用云雾村的,如若林儿能请动五匠手,则再作考虑。至于仙姬,则去了古风台村向崆峒夫人潜心学习易容之术。 第四回老仆 接下来的两天,檀羽和高长恭在县衙和往来商贩中调查各色人等的情况,尤其是鲍照、昙无谶等人的出身来历,对他们的过去有了较多的了解。毕竟檀羽答应陈庆之要对付南朝,自然要对敌人有充分的了解,才能找出对手的破绽攻而破之。而林儿则在县中探访一些老人,对五匠手之事有了略微的了解。原来在葭萌关西南有条白龙江,是从西面的雪山流下来的。这白龙江流到葭萌关以西十余里的一处山谷时转了一大圈,形成一个河湾,名叫葫芦湾。这葫芦湾藏在群山之中,自古就相当神秘,据说五匠手就生活在其中。去这葫芦湾有两条路,一条是从葭萌关走水路,沿白龙江逆流而上,不过这白龙江往上水道渐窄、暗礁密布,虽只十余里的路,却多是有去无回。另一条则是走陆路,过了白龙江往西,经过一处河滩就进入一条长约十里的峡谷,葫芦湾就在这峡谷尽头。这条路四围皆山,若无1手领路,必定迷失。要从这条路走,须得在白龙江岸边寻一个叫“敬侯祠”的老宅子,据说是五匠手的前辈所留,如今只有一个耳聋目盲口哑的老仆人看守,如若能说动他领路,方能进得那葫芦湾去。 林儿每天打探完消息,都会向高长恭抱怨一番:“这地方如此难去,你叫我怎么寻这五匠手,出了事怎么办?” 高长恭却总是熊有成竹的样子:“师叔尽管放心,师侄拿性命担保,你此去必会有所收获的。我那令华小师妹,虽然心思单纯,但她在玄女同随李师叔也习得一些武艺,比起我这半吊子武功恐怕还要更加好上一些,师叔把她带上,再加女侠,管保是万无一失。” 林儿心中仍是疑惑难解,可看到高长恭信心满满的模样,只好与兰英、寻阳、木兰、令华五个人一起乘了行屋往葭萌关而去。 一路上,兰英不解地问:“我和公主一点武功都不会,这路上恐怕要添不少乱,还是让我们回去吧?” 林儿道:“阿嫂这话我不爱听,我们再危险的时候都没有丢下一个伙伴,何况你们两个去还是有大用处的。去请这五匠手,我们可不能靠绳子绑,得和他们讲道理。阿兄又不肯去,这家里就只剩你们两个满腹经纶了,所以我才要把你们拉上啊。” 英、寻二女听她一说,互相对望一眼,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意来,感情一时近了。 从上邽往南不过小半天工夫就到了葭萌关,再往南就是白龙江。木兰在河边找了船将行屋渡过河去,略一打听,就找到了那传说中的敬侯祠。 这祠堂说起来可真不小,只是四周围残破不堪、青苔遍地,想是多年无人修整。此时大门并没有关,木兰当先走了进去,后面林儿、兰英并肩而入。这么大的古屋竟是空无一人,寻阳胆怯得厉害,躲在了林儿身后不敢睁眼。令华从小未出过庵门,虽然身负武功,竟也有些畏惧,身在兰英之后亦步亦趋。 这院内大而空旷,正当中一个大池子,想是当年的景观,周围几个大屋,业已荒废。此时这偌大的院子,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在扫着落叶。看他眼睛即知这就是那个耳聋目盲口哑的老仆人。 木兰走过去轻轻拉了拉老仆的衣袖,老仆知是外人进来了,随意地挥挥手,然后指向门外,示意让他们出去。 林儿见状,对众人道:“我们先在这坐一会儿,这老仆人总要吃饭什么的吧,我们且看他是靠什么生活。” 据老人们讲,每个月都会有人将一些钱放在固定的地方,老仆拿了钱去买来食物柴火等。他虽然看不见听不到,可大半生生活于此,他对周遭环境早已烂1于心。 果然,中午时分,老仆在角落上一堆野菜中找出几根葵菜来,直接塞进嘴里,这就是老仆的午餐了。 寻阳看着老仆的可怜模样,黯然道:“他就天天吃这冬葵度日吗?” 林儿道:“他能一生守着这大院子不离不弃,想必是这里曾经有过美好的回忆永远刻在了他心里。我想,这么大的祠堂,以前没荒废时应当是相当豪阔,至少是锦衣玉食的吧?”她顿了顿,忽对兰英道:“阿嫂我有个主意,不如做些美味来打动他如何?” 兰英道:“可我只会做燕赵之地的菜啊,这巴蜀之地的吃食只在地牢里和鲍小姑聊过几句,还没做过。再说我也不知老者喜欢吃什么啊。” 林儿道:“那就一样一样试了。要进葫芦湾非这老仆带路不可,即使有他,据说还要过三关,硬闯肯定不行,所以只好在他身上多下工夫。我最亲的阿嫂,只能辛苦你了,嘿嘿。你把需要的食材想好,我和寻阳、木兰去采买,你和令华留下来搭灶,好不好?” 兰英笑道:“听你的就是,我也正好把鲍小姑说的吃食实践一番。” 于是兰英就将令晖给她口述过的吃食一一回忆起来。虽说她是燕赵之地的庖厨,可毕竟基本技法、火候掌握都是相通的,再加她来此地也有大半年时间,对这里的菜式已颇有心得。几次尝试下来,就有了一流庖厨的味道。当天下午,她连做了几道名肴,可端到老仆面前,老仆只一闻,就挥手让其离开,然后继续去啃他的葵菜。 如此连续三天,无论林儿对菜品多么赞不绝口,可到了老仆面前,都是一样的遭遇,似乎在他口中,只有葵菜才是可以入胃的。三天下来,五女都要失去信心了。林儿满脸歉意地道:“阿嫂原谅我,是我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就能打动他,谁知道会是这样。”兰英安慰道:“也许是我厨艺不精吧。明天再让我试最后几道菜,如果还是不行,就只好想别的办法了。” 第二天,五女又背了一大堆食材从客栈来到这破院。兰英使出浑身解数,将几道菜做到了极致。 五女中口味最挑的寻阳尝完后都迭口称赞:“羽郎真是好福气,兰英阿姊的手艺已臻化境了。恐怕汉中最大几间客栈的大厨也不过如此吧。” 可是,当林儿满怀信心地将菜肴一道道端到老仆面前时,得到的回应竟是完全一样:挥手,指向门外。众人全都气馁地瘫坐在地,一片哀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令华忽然怯生生地说了句:“兰英施主为什么没做水引面呢?” 兰英奇道:“水引面?那是北方的面食,不是巴蜀的啊。小师太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令华有些尴尬地道:“我从小就进了玄女同,从来没吃过施主做的这些美食,只是以前经常听宝珠师姊讲外头的故事。师姊说最好吃的东西就是水引了,所以我一直以为外面的人都是吃水引的。” 兰英听她说,想起了檀羽曾说过,那个干练的宝珠师太应该是从北方来的,难怪她最喜欢的是水引。于是兰英道:“既然小师太想吃,我就再做一个好了,这个我以前在赵郡时还专门学过呢。”她动作十分利索,三下五除二就将水引面和好,下锅煮沸,再盛于碗中,加上各种配菜,然后专门熬制了一锅热汤淋在其上,一碗口味十足的水引面就上桌了。 正当兰英准备端给令华品尝时,木兰在旁忽然叫道:“你们快看!”顺着她的手指,大家发现老仆的嘴正在有节奏地咂吧着。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七卷 乐以治心(05-08) 2024年4月28日 第五回五毒 林儿第一个反应过来,喊道:“阿嫂,快!把水引端给他。” 兰英忙将水引端过去。谁知还没走到,老仆竟扑过来抓了碗过去,也不用筷子,也不怕烫,就这样一口气将一碗水引喝了个精光。兰英见状,忙又给他盛了一碗,老仆又是一口喝光,连盛了三大碗,才让他喝饱。 众女哪想到老仆想吃的竟是这水引面,全都目瞪口呆。林儿兴奋地过去拉住令华的手道:“谢谢你小师太,这回你可立下大功了。”弄得令华十分尴尬。 寻阳却在后面奇道:“林儿,你说老仆是西蜀人,怎会对北方的扁食情有独钟?难道他家乡是在北方?” 林儿摇头道:“我也猜不透,不过等进了葫芦湾,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答案。” 她们正说着话,那边老仆已放下碗,径直站起身来,缓缓往院外走去。林儿忙道:“他这是要带我们进葫芦湾,大家赶紧跟上。”说着,五女也顾不得收拾残局,直接出了院门,随老仆往西而去。 那老仆虽然目盲,行走竟丝毫不慢,林儿五女紧赶慢赶,才勉强追上,已累得气喘吁吁。 众人经过一片荒草滩,远远地望见一个山岗,据说过了那个山岗就进入那段必经的峡谷,其中多有凶险,五女无不凝视定志、小心谨慎起来。 刚接近那山岗时,却从山中传来一阵花香。寻阳对花极为敏感,当即说道:“这是牡丹的香气,这西蜀之地竟也有牡丹?” 果然,爬到山顶时就见山岗的另一面花团锦簇,不是牡丹是什么。这片牡丹一望无际,显非天然所成,必是此地的主人精心栽种的。要想进峡谷,就必须通过这片花丛。 老仆脚下丝毫未停,顿时便淹没在了花丛之中,前面木兰正欲跟上,林儿高叫一声:“木兰等等!”然后道:“寻阳姊,我虽然不懂花,可也知道牡丹生于黄河流域,非西蜀之地所有。如此大片的牡丹,我觉得有问题,你好好看看?” 寻阳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花丛前弯腰拾起一朵花来观察,随即说道:“这花叫粉奴香,是牡丹中的名品,出自并州,其它地方很少见到。” 林儿疑道:“先是水引面,后是粉奴香,全是北方之物,这葫芦湾好生奇怪。你们说这花丛我们进得还是进不得?” 木兰道:“主母,我用轻功从这花枝上掠过,看有没有问题。”林儿答声“好”,木兰当下脚尖点地,使动水上飘轻功,跃上了一枝花朵。她刚欲迈步向前,那花枝竟陷了下去,留下一个一人宽的土坑来。木兰吓了一跳,腰间连忙使力,一扭身弹了回来。 四女见状,无不大惊。没想到这花丛竟埋藏着陷阱,这要是贸然进去,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兰英道:“林儿,刚刚那老者就这样走进了花丛中,却没见有什么陷阱,怎么木兰阿姊却碰到了?”林儿道:“是啊,看来这花丛只有一条通道能通过,那老者自然是知道的,而我们就只有靠自己来破解。你们还记得他是从什么地方走进去的吗?”兰英想了想,指着其中的一枝花束。 寻阳顺着她的指向,过去检视那朵花,不禁惊呼出声:“千叶牡丹!”众人闻言都跑了过去,只见她手上正持着一朵朱红的花瓣,层层叠叠,煞是诱人。 寻阳愕道:“千叶牡丹乃是牡丹中的极品,只有顶级的花匠方能种植。” 寻阳又将辨认不同花种的办法和大家讲解了一番。林儿按她说的,抬眼远望,但见花丛中隐隐有一条线,正是由这千叶牡丹组成,便道:“我猜,这千叶牡丹就是指路的标志,我们沿着千叶牡丹走应该就能通过这花丛?”众人随她的话看去,都觉有理。当下就由木兰在前开路,五人亦步亦趋,小心地向花丛深处走去,果然没有再遭遇陷阱。 过了花丛,五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而再往前一看,前方已不是什么平原、田野,而是一片阴森森的树林。树林两边皆是峭壁,想必这树林就是她们要过的下一个关口。而老仆则早已走得没了踪迹。 林儿长叹一声,道:“回去一定要好好找那高长恭算账,他心中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把我们叫来这种绝地。”可说归说,她仍是指挥着众女进了树林。只有兰英在旁轻笑道:“林儿就是嘴上横,如果你是怕事的人,也不会来这里了。” 刚进树林,就听见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木兰小声提醒道:“是蛇,大家小心!”寻阳哪曾经历过这样的险境,女子家最怕蛇虫鼠蚁之类,听到木兰提醒,她竟哭了起来,飞一般地逃出树林去。 其余诸女见她情状,也跟着往后退,只有林儿立在当地一动不动。木兰见状,忙去拉她。谁知林儿小声道:“你们先退出去,我随后就来。”木兰无奈,只得转身退去。 此时,周围的树上、草丛中开始出现各种虫类,恶毒地在林儿身边爬行。光听声音,就已让人不寒而栗了。可林儿却毫无反应,只是如石像一般站在原地,只有两个眼珠在不时地转动着。其余四女不知她意欲何为,又不敢作声,就这样静静地呆立着。 约过了半刻钟,林儿忽然一声轻啸,身子往后一弹,就飞奔着跑出了树林,这才双手撑地,长长地喘着粗气。 寻阳关切地问:“林儿你在里面待那么久做什么啊?”林儿稳定了自己的心绪,方才说道:“不看清里面有多少种毒物,我们怎么过这树林啊?”兰英急道:“林儿你可真胡闹,万一被毒蛇咬了如何了得?” 林儿道:“你们不知道,蛇这种东西,它的眼睛不好,只有动的物什才看得见。所以你凝视屏气,静立不动,它是轻易不会攻击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路边的草丛中寻摸起来,口中续道:“我们要过这树林,就必须要找到能避开这些毒物的法子。刚才我把毒物都认清了,一会儿我找齐了药草,捣成药汁,大家只须将其涂抹在手腕、脚腕、脖子等处,就可让毒物不来侵扰了。” 她说着,已从路边采集了不少草药递给兰英,道:“阿嫂帮我把这些草碾碎。草药有五种,分别对付其中的毒蛇、毒蝎、毒蜘蛛、毒蜈蚣、毒蛤蟆。” 兰英奇道:“咦,这不是九黎族人常说的五毒吗?” 林儿闻言,身子忽地一颤,口中喃喃道:“九黎?九黎?”众人忙问怎么了,林儿却自言自语起来:“这莫非是九黎教的地盘?” 第六回锦盒 兰英和寻阳对“九黎教”这个词自然不陌生,听到林儿的话,无不吃惊。寻阳道:“九黎教,就是羽郎说炼制心蛊的教派?” 林儿道:“如果所料不错,就应该是那个九黎教。可是九黎教本应该在武陵地区,我师父还亲自去武陵一带走过一趟,并没发现九黎教的踪迹,没想到他们竟搬到这里来了?可为什么兰陵又说这是葭萌关匠手所在的地方?” 带着满腹的疑惑,五女抹上了药草的汁液,再次走进树林。寻阳仍然胆怯地厉害,好在五人身上的气味让毒虫都躲远了,寻阳拉着兰英的衣襟闭着眼总算是走过了树林。 出了树林,只见老仆已等在前方并未继续向前。五女走了过去,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白龙江岸边。向下望去,河道并不甚宽,只是夹在了两个山壁之间,湍急的河水不时激起浪花,想是下面的暗礁作祟,难怪老人们都说,走水路几乎是有去无回。 发·*·新·*·地·*·址 白龙江在这山壁间转了一个大湾,对岸正是那传说中的葫芦湾。在这河湾的最拐角处,也就是林儿等人所站的地方,河道最为狭窄。在河道两端,一上一下是两根粗大的麻绳,随着遒劲的河风,正在山壁间左右晃动,难道这就是过河的工具? 那老仆似乎也感受到了五女的到来,当即重新迈步,竟直直地走上了那麻绳。五女见状,无不捏紧了双手,视线不断地在河水和老仆间转换。可老仆竟如履平地一般,连上面扶手的麻绳都不去握,就这样快速地从下面的麻绳上走了过去,然后呆立在对岸,似是在等诸女过河。 五女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前面两关尚可凭智谋过来,这最后一关就完全是勇气的考验了。 寻阳当先打起退堂鼓:“林儿,我知道我不该退缩,可这麻绳我是不可能走过去的。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好不好?”兰英也随声附和,就连极少说话的令华也不住地点头。 林儿道:“别说我们不会武功的,就算会武的在这河上也该没了胆吧?记得当初在孤峰遇牛盼春时,那里尚有绳索帮助,此地却什么也没有。” 说话时,林儿的心思已飞得很远。这里的情状与初遇牛盼春时相仿,加之高长恭又是牛盼春推荐的人,此地绝对与牛盼春有莫大关系。 旁边木兰却坚定地道:“我倒有个办法。我先过去,再用绳索把你们一个一个拉过去。” 林儿道:“木兰阿姊也像老者那样过河?我不同意!虽然你武功高强,可这太危险了。” 木兰笑道:“我可没胆量像老人家那样。不过你们看这上面的麻绳,明显用油浸过,想必是以前的人滑动用的。我们可以找些树藤做成绳圈,一边缠在腰间,一边套在这麻绳上。这样就算失足也不致摔入河中。” 林儿想了想道:“也只好如此了。” 五女于是返回树林,找了许多树藤。众人一起动手,很快结成了一串连在一起的绳圈,木兰用力试了试,确认的确够结实,这才将自己挂在麻绳上,缓步向对岸走去。 她虽然武功卓绝,可毕竟是第一次走这软绳,走到河心处,麻绳已经晃得很厉害了。听着下面滔滔的江水,任凭你有多大的胆,此时也有些怯了。木兰只得停下脚步,让自己的心跳平缓一下,也让麻绳晃得没那么厉害,这才又抬步向前。如此反复几次,总算过了江去。这边四女早已看得手心中渗满了冷汗。 木兰过去时从这边带过去一根长藤,此时她晃了晃,示意下一个上来。四女面面相觑,都害怕地不行。还是年龄最长的兰英率先鼓起勇气,走上了麻绳。木兰便在河对岸用长藤缓缓地将她拉了过去。 接下来,令华、寻阳、林儿一个接一个,全都过到了对岸。待林儿过完时,她忍不住欢呼了一声:“我们檀家女子是最棒的!” 她刚说完,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檀家女子?你们檀家的男儿呢?”随着人声,从不远处缓缓出现了一个身着裘衣的绝色贵妇人。早已等在一旁的老仆忽然神情兴奋地开口叫了声:“教主!”那贵妇人略一皱眉:“昆叔,我早和你说过,这世上已没有九黎教教主了,有的只是费家的妇人。” 五女听到老仆竟开口说话,全都张大了嘴。林儿惊道:“原来你不聋不哑,是装的!” 老仆道:“谁告诉你我是聋哑人?谢谢你们做的水引,这味道我有几十年没吃过了。”那费氏妇人愠道:“原来一碗水引就让你把她们带到这来,早知如此,我该另派人去看守老宅的。”老仆道:“夫人恕罪。只是也算不得我带她们来,是她们自已连闯三关才走到这里。”妇人道:“也难怪,能把我们逼到这里,她们自然不是普通人。几位贵客,请到堂内叙话吧。”说着转身而去。老仆则迅速地跟了过去。 林儿对她主仆适才的对话听得半懂不懂,也就吩咐四女道:“我们去会会这九黎教主,大家万万小新谨慎。” 此时,她们正在一处山崖上。走下山崖才发先,这里真是别有同天。一片广阔的山谷,阡陌纵横。其时本已入冬,收割完的稻田里全是金黄色的谷草,上面还蒙着一层水气,当真是云雾缭绕,这该不是到了陶渊明所说的桃花源吧? 五女中兰英和木兰皆是农家出身,对此情景感触之情尤深。兰英忍不住赞了句:“这里真没,我们要是能住这里就好了。”前面领路的妇人回头道:“我猜你们以后一定会住这样的地方。”引得众人又是一片狐疑。 五女随妇人来到一处房舍之中,妇人招呼道:“檀小姑,各位贵客,请坐吧。” 林儿坐定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知我姓檀?而且你好像知道我们要来?” 妇人盈盈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姓檀,而且还知道你们都在汉中做了些什么事。我们费家虽然隐居于此,可当年在汉中经营多年,总有许多耳目在外。这大仇人到了汉中,我焉能不知?” 林儿大惊:“大仇人?我从不认得你,何来大仇?” 妇人道:“听昆叔说,你们已经猜到我原是武陵九黎教的人。既如此,你阿兄当年诽谤九黎教之事,令我们费家无法在汉中立足,这还不算大仇?” 看着五女惊异的目光,妇人却笑道:“其实,我们也要感谢令兄,若非新蛊之事泄露,家严也不会下定决新废弃老宅而搬来此处,我们也不能过上这六年的安静生活。来人呐!” 话音刚落,后面走出来五个仆人,每人手上捧了一个锦盒,定睛细看,每个锦盒上还写着一个大字,分别是“仁、义、礼、智、信”。 妇人道:“不过,今天我还是要澄清一点,新蛊并非令兄所言是害人的毒物,而是另有他用。这五个锦盒中就分别装着一条新蛊。给五位贵客长长眼。” 那五名仆人就将“仁、义、礼、智、信”的五个锦盒分别交给了林儿、兰英、寻阳、木兰和令华。 妇人续道:“我知道你们来此,是为了寻找五匠手。这五匠手可是我费家之宝,轻易不会出外。五位每人手上一个锦盒,分别对应一位匠手。哪位有胆量打开手中的盒子,这位匠手就会相应地出先,请你们自已决定吧。” 不想林儿却毫不犹豫地道:“新蛊,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模样。”说着伸手开启了手中的锦盒。 第七回任务 那锦盒中,一道青光闪了出来,直扑林儿额头,竟这样钻了进去,再也不见踪迹。正此时,林儿耳边也不知从哪来的声音:“参透大医之德。” 这一切发生不过一瞬,旁边四女反应过来时,都已是冷汗涟涟。兰英新急难当,高声责备道:“林儿怎么这般胡闹!”说话时,她眼眶都有些红了,急切中竟要流下泪来。 林儿定了定神,还没来得及理解那句话,见四女关切,忙笑了笑道:“阿嫂我没事。你们也打开看看吧?”四女见她脸色依然红润,的确不像中毒之状,新中将信将疑,可对新蛊还是多有畏惧之意,不知是否应该打开锦盒。 还是寻阳先打开了锦盒,一道红光闪了出来,扑进寻阳额头。接着另三女也打开了锦盒,白、黑、黄三道光飞了出来。 寻阳奇异地问:“你们都听到了什么?”旁人正欲回答,妇人抢先说道:“五位女公子,你们听到的就是新蛊交给你们的一项任务。你们必须凭借自已一人之力完成这项任务,万不可告诉他人,否则新蛊之毒就会发作。而一旦你们任务完成,不仅新蛊之毒自解,相应的那位匠手也会成为你的仆人。” 四女听完,惊惧不已。却听林儿忽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妇人道:“随我进内堂。”当下二人相继走进内堂。 林儿正欲开口,妇人抢道:“你一定是想问,这新蛊分明是你阿兄瞎编的鬼话,为何我要假意说真有什么新蛊。” 林儿今天惊讶连连,此时反倒平静了,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妇人这才缓缓地道:“你应该听说过桃花源吧?也应该知道桃花源自被武陵人发先后,从此消失不见?没错,这里就是桃花源,而我是这里的主人。” 发·*·新·*·地·*·址 “桃花源?那不过是陶潜臆想出来的,你哄骗孩童呢?说实话吧,你是不是牛盼春的人,你是不是穿越者?” “准确地说,我不是穿越者。只不过,我活得比别人久一些罢了。陶渊明说得并没有错,我的确是为避秦时乱才来到这里。话说回来,与你相比,我恐怕也只能算是孩童哩。” “与我相比?” “牛真人应该和你说过,你与你的阿兄本都是秦时人,因为他们实验的意外才来到这个时代。你们与我的唯一差别是,我的记忆仍然保留,而你们却只有在梦里才能回到过去。不过,你们被赋予的任务很艰难,至少远比我所得到的任务要艰难百倍。为此,我可以帮你。” 说着,妇人递过来一张地图给林儿,续道:“这里面标着我九黎教在并州的秘密所在。我送给你,作为你们连闯三关到此的奖励,或许你以后能用得上。” “九黎教原本是丁零族的一个教派,晋时,丁零族一部迁到了并州汾河延岸居住,九黎教也跟随过去。二十年前,我嫁到葭萌关费氏之后,教中事务就交给了一位长老打理,这些年,教众极少在江湖中出现,所以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九黎教的存在。而在六年前,我听说赵郡有人道出了九黎教的秘辛,就劝说费家的族人来此隐居。” “之所以决定隐居于此,实是为了方便我完成牛真人交待的任务。这项任务十分复杂,非等闲之人能完成。我等了整整六年,终于等到了适合的人选,那就是你。” “我?谢谢你看得起,不过那牛盼春给我的任务已经够烦了,我可不想再接什么新的,你另寻高明吧。”说着,林儿转身就要走。 “小姑请等一下。这项任务你愿不愿意接现在还不着急讨论。因为只有当你们五人同时完成了心蛊所交付的任务,那项更难的任务才能开启。所以小姑还有充分的时间加以考虑。” “那我们完不成你所说的心蛊任务呢?” “你们一定能完成的,这是你们人生中必定要面对的,相信我。” 林儿心想了想,“大医之德”于她的确是必须要领悟的,否则她的医术再难精进,也辜负了师父多年的栽培,于是她道:“好吧,等我们完成了心蛊任务再来找你吧。” 妇人笑道:“不必,你们完成任务时我自会出现。”林儿心想她反正“神通广大”,也就不再多言。 当夜,五女在这葫芦湾睡了一宿。其他四女对费氏妇人所说的心蛊之毒还是耿耿于怀,林儿只得和她们解释道,这是妇人说出来吓她们的,她已经清过自己的脉,没有任何异象,大家只要不把自己的任务泄露就不会有问题。四女对她本就信任有加,当下也不再怀疑。次日一早,众人就按着原路返回了葭萌关,再乘行屋回到上邽时,已是当天夜里。 高长恭听到行屋的声音,一改平日的严肃态度,竟是笑盈盈地迎了出来。见到林儿,高长恭却似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林儿白了他一眼:“一会儿再找你算账,哼!” 后面的檀羽自然全看在眼里,笑道:“兰陵怎么惹你了,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林儿瘪起嘴道:“阿兄,你差点就见不到你小妹我、还有你小君了。”随后而来的兰英一阵轻笑,道:“羽弟别听她的,这小女尽夸张。”檀羽拉住她手,道:“英姊快说说你们去葭萌关的经历。”兰英这才将如何做饭给老仆,如何过三关,如何接任务,一一说了。 檀羽听完后有些脸红起来,说道:“原来心蛊是派这个用处啊,看来当年我是道听途说了,嘿嘿。不过要完成任务,你们谁的最容易啊?” 他一一看向五女,林儿先道:“我这任务,怕是穷尽一生都未必能完成。阿嫂,你的呢?”兰英也道:“我这任务别说我这小女子,就是羽弟穷其一生,恐怕也不能完成啊,太难了。”林儿又看寻阳,寻阳道:“我的任务说难倒不难,只是眼下不是时候。”旁边令华也跟着直摇头,表示没什么办法。 众人的目光便齐齐看向木兰。木兰神情中显出一丝尴尬,道:“我的任务对你们肯定不难,可对我……” 兰英道:“我记得木兰阿姊当时拿到的锦盒上写的是‘智’,莫非这任务和读书有关?那倒真是为难你了。羽弟,我们一起帮木兰阿姊吧?” 檀羽道:“英姊,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你们走之后,我向主公提出了七条兴县策略,其中开县学已经得到国主首肯。只是这些年上邽连年战乱,能够开馆授课的先生已经难以找到。我想只能我自己抽些时间去帮忙,另外请英姊和公主也能多出些力气。” 原来,檀羽经过几天的调查,对上邽和汉中的情况有了相当的了解,所以他向苻达提出了他的兴县七策,分别是: 兴教化:彰显孝悌忠贞之举,宣扬见义勇为之事。 开民智:重开县学,培养独立而有主见的读书人。 与民乐:吸引戏子艺人,雅俗共乐。 利民生:支持有良知的人自由、独立地生产和经营。 助农事:兴修水利、道路、桥梁,方便农业。 安匪夷:汉羌和睦,以利后世。 抚富户:对遭战乱与匪患之苦的富户大加体恤。 此时兰英道:“羽弟,你决定就好了。只是我怕我学问不够,会误人子弟。”檀羽道:“英姊的学问是我亲自教的,我怎会不知你有多少本事,你就放心去做吧。木兰阿姊的任务虽不能说出来,但如果真的和读书有关,那也可以去县学的。”木兰道:“嗯,我一定加倍努力。兰英小女,你要帮我。” 第八回县学 待众人散去,房内只留了羽、林、高三人,林儿这才问道:“兰陵,该告诉我们实情了吧,你早就知道桃花源和费氏妇人,故意让我去的?” 高长恭道:“师叔容禀,这确实是牛真人让我告诉你的。他怕你们恨他不愿意去,所以才让我不要一开始告诉你实情,师叔千万别怪我。” 林儿皱眉道:“兰陵,我一直以为你对我们应该是毫无保留的,虽然说牛盼春的身份特殊,于你有过大恩,可未来我们遇到的对手说不定也是位高权重、与你也有过命交情,那到时候该怎么办?我可不希望你成为关云长。” 高长恭被她一说,顿时语塞,脸色惶恐不已。 旁边檀羽却笑道:“林儿你真了不起!” 林儿奇道:“为什么?” 檀羽道:“我们每个人都难免会有撒谎的时候,有时候甚至是不经意的。就像我当年撒的心蛊谎言,撒谎的时候几乎没受到什么心理的谴责。直到上次在仇池离宫被群贤围攻,我才悟透了‘诚’的意义。林儿平日里也时常撒谎,可你对自己的亲人朋友却保持至诚。这才是真正的生而知之者呢,我和兰陵还要努力参悟才能追你项背了。” 林儿埋怨道:“什么事被阿兄的巧嘴一说,黑的都成白的了。不过以后兰陵绝不可以再做这种事。”高长恭忙道:“是是是,师侄谨记。” 接下来的几天,林儿在识乐斋旁边又开了家医馆,为上邽县民诊病。释道仙派来了两名铁匠徒弟,高长恭替他们找了灌钢的地方,作坊也正式开工。高长恭又到汉中去筹划着开一家铁铺。鲍照得知消息,与多年隐藏在汉中的南朝奸细组成了一个大的联盟,双方剑拔弩张之势渐渐形成。 上邽的县学终于重新开馆。前些年由于战乱,学业荒废多时,羽、英二人在县中四处走访,寻得三四十个青年才俊、好学之士,让他们进入县学学习,以博取功名。这一日就是县学开馆之日。 檀羽看着一群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学子,心中升起一股浩然之气,这些人未来就将成为上邽德兴教化的中流砥柱了。他道:“各位学子,我上邽经年战乱,学业渐荒,此次国主开方便法门,让各位免试入学。从今天起,各位就是领俸禄的茂才了。国主还下令,明年春天将开特科察举贤良文学,诸君要戮力精进才是,为自己争取一身功名,也为天下百姓尽自己的力。主公说几句吧?” 苻达正在檀羽旁边,闻言便即朗声道:“其实我也没什么话。各位如今都已成士子,与我亦将成为同侪。不过在我看来,功名不过是浮云,檀军师并未出仕,却是本县最佩服的人,为何?只因檀军师有大仁大智大勇之德。所谓大仁,就是要有熊怀天下的担当,所谓大智,就是要有闻道而死的心境,所谓大勇,就是要有知耻慎独的人格。希望诸君在县学中时刻以此为念,也就不枉了先圣的传承和万民的期望。”这番话,让众生无不感佩,从此也成了上邽县学立学之本。 此后,苻达和檀羽只是隔三岔五地过来讲学一次,其余时候就是兰英和寻阳主事。双姝虽是女流,可毕竟出身名门。兰英的学问是檀羽日日在她耳边亲传,檀羽已晋为儒者,学问非常人所及,兰英本就聪明,学问自然不差,所以就由她主讲最重要的经学部分。寻阳学问虽欠,但也在高平公李顺那里读过几年书,平日相交者无不是当世俊杰,他们清谈时寻阳都安坐侧室,耳濡目染之下,寻阳也能身兼众家之长,所以檀羽才主张由她主讲杂家。两女都是性格温婉,远比李孝伯的脾气好,那几十个秀才对这两位女夫子自是相当的尊敬,也因此在这县学中日益进取、学问陡长。 至于木兰,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劲头,废寝忘食地在县学中刻苦攻读,连一向不爱学的韩均都受她影响偶尔读上几句。她在渤海时本也接触过各路大家,只是那时她一心学武,对文学不甚了了,如今拾起书卷,当初所受的熏陶,再加英、寻二女的悉心讲解,她很快就能融会贯通,在诸学子中也成了佼佼者。 如此时光荏苒,一个冬天很快就过去了。檀羽陪着苻达几乎走遍了上邽的每一个乡村,不顾严寒冰雪,为县民解危济困。县民于这勤政的一县之令无不感恩戴德,就连因为儿子遗产案的判决对县令怀恨在心的刘老伧一家,都不得不夸一句青天。而吐谷浑坞堡在得到了县令安抚后,主动与汉人交好。一时间,由常年战乱而起的民心浮动渐渐地安定下来,上邽县人心思治,很多外逃的富户流民纷纷归来,县中呈现一派祥和。 不过,汉中就不那么平静了。高长恭试图在汉中开馆,却被鲍照命人多方阻挠,软硬兼施,使他的店开不了几天就关了门。高长恭与檀羽商量,知道此时羽翼未丰,还不能和他们硬碰,只好先赴长安等地,将胭脂铺经营妥当,再将灌钢的商路逐渐打开。长安有刘宝等人撑腰,买卖自然是好做了很多,一个冬天下来,长安的胭脂铺已经远近闻名了。当地商贾都很诧异,一个饱经战乱血腥的古城,怎么做胭脂行还能赚钱,不由得纷纷开始仿效起来。 而司马道寿的典质行,也在高长恭的操持和刘宝的帮助下开了张。当时长孙抗因为买票而从洛阳找来了许多小商贩,此时由于二曹令位置没得到,长孙抗自然不会再资助那些商贩。商贩们资金短缺,反倒成了司马道寿典质行最好的客户,不过三个月时间,已经有十几家商铺来典质。得到典质行的钱, 小商贩们渡过了难关,当真是大家共同赚钱。这样不仅刘宝实现了参选时的承诺,司马道寿更是赚得笑弯了腰,直说这是遇到林儿之后交的大运,以后要唯林儿马首是瞻云云。 随着一场瑞雪的结束,林儿正在院中指挥仆人扫除积雪,将识乐斋收拾一新。 快过年了,身在药王坛的綦毋怀文,身在汉中的漂女和司马灵寿,身在长安的高长恭、陶贞宝、令晖、司马道寿、采风、韩麒麟,以及身在上邽却四处奔波的羽、英、寻、韩均夫妇、和其奴等,都要回家来团聚。 林儿专门叮嘱兰英道:“阿嫂,今年我们的年饭可不一般啊。要有我们赵郡的口味,也要有阿姊和玉娘喜欢的西蜀口味,二位司马的江南口味,小师太的素斋,还有美女是南方人,阿嫂也要照顾到哦。” “仙姑,你这是要把你阿嫂累死啊。”正说着,漂女第一个回来了。 林儿兴奋地过去拉住她:“刚说到你呢,就到了。阿嫂还不知道你的籍贯出身,所以才不知道该为你准备什么呢。” 漂女调皮一笑,道:“本美女云游四海,对吃可没什么兴趣。仙姑,老吃饭有什么意思,你要想个新鲜的玩乐给大家啊。” 林儿手指一刮她的小脸,道:“就知道你的要求最多,我早就想好了。这事还得靠玉娘,她的易容术已经学到了化境,能把男人变成女人、女人变成男人。等除夕夜的时候,就让她把我们每个人都易了容,大家谁也不认识,我们一起玩游戏、猜谜、对诗,你说怎么样?” 漂女一听,立即兴趣大增:“好啊,听起来很有趣呢!还是仙姑你的办法多。对了,玉娘不回坞堡过年吗?”林儿道:“她这几天已经回去了,等除夕那天再过来,反正她家离得近。”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元嘉烽火 第七卷 乐以治心(09-12) 2024年4月28日 第九回过年 除夕那天,一大早,识乐斋众人都忙开了。檀羽给每人的房间都贴上了对联,林儿、漂女和仙姬在收拾晚上给众人准备易容的行头,兰英忙着准备年夜饭,寻阳则将她精心栽培的鲜花送到每个房间,綦毋难得来一次,正在为众人制作新的行屋,和其奴要把给佃户的分红和家仆的赏钱全部结清,司马灵寿和慕容白曜一面准备晚上要用的花灯,一面还要接待时不时来家中拜年的街坊乡亲。此时,只有高长恭一行还在路上,林儿已经派了韩均夫妇前去迎接。 过不多时,高长恭和司马道寿骑着高头大马并辔进了识乐斋,后面跟着一辆马车,由韩麒麟驾着,车中正是陶贞宝、令晖和采风。 林儿抢先迎了上去,腻着声唤了句:“阿姊,总算等到你们了。这几个月还好吗?师弟没欺负你吧?” 令晖的面色比三个月前好了许多,不论如何,爱情的滋润才是女子驻颜的最佳秘方。 令晖在马车上微笑着答道:“他对我很好呢。我们是不是回来晚了?”林儿一面唤綦毋把新做的行椅推过来,一面道:“可不是,连阿文兄都提前了两天过来,就你们今天才到。”令晖尚未回答,后面陶贞宝伸出个头来,道:“那是因为阿文想师姊你了呗。”林儿闻言,脸皮羞得绯红,作势欲打,“几天不见,你这嘴巴忒放肆了。阿姊管不住你,我可要教训你。”吓得陶贞宝连呼饶命。 跟在马车之后的是韩均夫妇,听到了陶贞宝的调笑,韩均小声对木兰道:“要是阿文能娶主母就好了,阿文和我说,他在药王坛天天都在想主母。小君,你和阿羽说说,让他撮合撮合吧?” 木兰骂道:“你以为我没说过吗?兰英那小女和我说,连阿羽都不知道主母的想法。你看看这识乐斋中单身的男人,哪个对主母没存着心思。阿文要文采没文采,要武艺没武艺,我看是难了。阿文挺可怜的。也怪他不争气,要是有兰陵的本事,也不至于这样。” 韩均却不信邪地道:“那为什么鲍小姑会喜欢陶公子,小君会嫁给我呢?阿文一定可以的。” 此时众人都在院中寒暄,唯檀羽却躲在厨房中一边啃甘蔗,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兰英忙前忙后准备年夜饭。兰英撇了他一眼,道:“羽弟,‘君子远庖厨’,大家都在外面见礼,怎么你倒跑我这儿来了?”檀羽道:“以前在家的时候,年饭都是阿爹主厨,英姊打下手。这回轮到你主厨了,我怎么着也该来帮你压阵啊。”兰英嫣然一笑,道:“羽弟当我不知道,你是想躲他们。我听慕容香主说,你晚上还要陪他们去喝茶,不参加易容会了。自阿文从药王坛回来,你的态度一直怪怪的。有什么心事对我说好吗?”说着,她丢下了手中的活,过来深情地看着檀羽。 檀羽握住她的小手,仔细地抚摸起来,半晌方道:“我知道阿文钟情林儿。阿文是我的兄弟,林儿是我小妹,这件事最应该由我来居中调和。可我就是开不了这口。不瞒英姊,我对林儿的感觉很奇怪,本来我们应该是兄妹的,可从小并不在一起,等再见到林儿时她已经出落成一个玉人儿,这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感情去面对她。我的私心是不希望她太早嫁人的,这样我可以看着她无忧无虑地在我身边。可这样想又会让阿文难过。英姊,我到底该怎么办?” 兰英伸手抚着他的脸庞,睿智的他还从未这般踌躇过,于是温言道:“我明白。其实林儿对你这阿兄又何尝不是这感觉,你们两个的亲昵绝非兄妹那么单纯。不过,林儿始终是要嫁人的,羽弟要是信得过我,就把这事交给我吧?” 檀羽闻言大喜,忍不住亲了兰英一下,道:“还是英姊最好,要是没了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两人又是一阵亲昵。 当晚,识乐斋十几个人,再加苻达,围坐院中,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苻达是因为檀羽觉得他主仆二人身在异乡过年,实在孤寂,才特意请了来。而林儿的本意是侍女、仆人也一同用餐的,可鸣蝉硬顶着不愿意,在她们侯家堡可从来没有主仆同席的道理。林儿想想也就只好让他们在旁边另开一席了。毕竟对下人来说,主子们自有威严在,让他们同席反而让他们不舒服、不自在。 不过林儿事前和檀羽打好了招呼,今晚不说任何官样文章,大家只管尽兴。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儿就开始张罗起易容会来。 檀羽听她一开口,就赶紧站起身来请苻达等人退席。林儿忙道:“阿兄,你不参加?”檀羽道:“我陪主公、小司马兄、慕容兄吃茶聊天去,你们玩吧?”林儿瘪嘴道:“阿兄真不给我面子,哼!”兰英忙解围道:“林儿别管他了,他要是留下来参加,肯定又是些家国危难、怀才不遇、思乡情切的酸腐文字,大家听了反而不美。主公毕竟是客,也该有个主人家作陪的。”林儿道:“好吧,今晚就放了你。”檀羽闻言,冲兰英做了个鬼脸,旋即溜掉。 那边韩均也拉着司马灵寿起身道:“我和司马大侠约好今晚比比看是他的追踪术厉害,还是我的轻功厉害,就不陪你们了啊。”那边阿文也想起身,林儿嗔道:“阿文兄不准再走了,不然我们都不够人数了。”阿文被她一喝,只好又坐了回去。 堂屋中,苻达、司马道寿、慕容白曜、檀羽正围坐在一个四方矮桌,桌上放着几碟兰英特别准备的小点心,旁边鸣蝉正在为他们煮茶。四人中,慕容白曜这段时间一直贴身保护檀羽,对苻达自然十分熟络,只有司马道寿与三人较为陌生。 待鸣蝉沏好茶,司马道寿道:“这是刘掌柜特意托人从洛阳带回来的花茶,他让我带过来给大家品品,看品味如何。”四人举杯品了一口,皆曰气香味浓,别有滋味。 苻达看着鸣蝉沏茶的熟练手法,道:“军师,这鸣蝉跟刚到你家时很不一样了嘛,隐然有大家气息了。”檀羽笑道:“那是,侯家堡的水,哪有我们识乐斋养人。是吧,蝉儿?”鸣蝉脸红害羞地道:“都是英主子调教有方。”檀羽道:“这倒是,英姊在赵郡时向季奴阿嫂学过烹茶的手艺,阿嫂是出了名的烹茶好手,慕容兄想必最清楚了。”慕容白曜笑着点点头。 司马道寿道:“说起来真有趣。我一开始的时候,挺看不起军师他们这帮小子,太文气,这样子怎么能闯天下做买卖呢。那鲍小姑去长安开胭脂铺,大部分时候倒见她在教采风吟诗作画。可就是这样,她家买卖还比别人家好,这真是让我另眼相看了。” 苻达道:“采风会作画了?有意思。檀家这三个小女,煮雪跟着寻阳公主,种花插花的本事自不必说,鸣蝉又烹得这一手好茶。都说文人四大雅事,焚香、烹茶、插花、挂画。你们家再找个精于香道的小女,这可就全齐了。”说得众人一齐大笑。 第十回行令 席上,林儿正在宣布易容会的规则:“我们一会儿让玉娘一个个易了容,大家都不认识,然后打谜行令、吟诗作赋,最后大家一起来猜谁是谁,好不好?阿姊易容不方便,又最有文采,就做我们的令官吧,再除去玉娘,我们正好十个人。一会儿易了容出来,大家就不能再说话了哦。”和其奴道:“怪哉怪哉,不说话怎么吟诗作赋呢?”林儿道:“可以写在纸上啊。” 众人这就随仙姬去了已经准备好的房间。仙姬从古风台崆峒夫人那里学的易容之术已相当纯熟,不仅可以将人脸变成各种模样,而且垫脚束胸,女人还可以变成男人,同样的,男人也可以装作女人。就连粗通易容术的和其奴都不得不佩服她的绝技。 待易完容出来,众人面面相觑,已经互相全不认识了。此时令晖坐上了上首,说道:“既然让我当令官,那你们就要听我的了哦。你们先坐好,从我左手开始,我现在就按十天干的顺序暂时称呼你们。”众人依言落座。 令晖续道:“今晚我们中间有文有武,所以行令的规则是,先由一人出题,若有人答上,则两人共饮一杯。若无人答中,只好出题者自斟自饮了。题目的范围嘛,猜谜作对、投壶射覆,无一不可。你们要是同意,就点头示意我。”众人便齐点头。 令晖道声“开始吧”,只见“丁”抢先就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仙姬站在下首,见他写完就将纸条传给令晖。令晖看了,道:“嗯,‘丁’出的是三个谜语。谜面分别是:第一个,淡竹枳壳制防风,内藏红花在当中。熟地不须用半夏,生地车前伏此翁。第二个,在外肥又胖,在家瘦模样,忙时汗淋淋,闲时靠着墙。第三个,少时青青老来黄,千锤百结打成双。送君千里终须别,弃旧迎新抛路旁。这三个谜语,看谁先射中?” 发·*·新·*·地·*·址 她一说完,就见“己”在纸上写了起来,可写了半天又犹豫不定,没有示意已经猜中。令晖让仙姬过去看他写的什么,仙姬看了看,道:“他写的是雨伞、草鞋。”令晖再看谜面,道:“嗯,还差一个,这个不作数。” 不多时,却见“壬”向令晖示意,仙姬忙过去取了“壬”写的纸条交给令晖,令晖一看,上面正是“灯笼、雨伞、草鞋”,道:“‘壬’答得没错了,‘丁’、‘壬’二位,齐饮一杯吧?”那二人便站起来举杯一碰,一饮而尽。 令晖又道“继续”。刚才没有完全猜中的“己”似很不甘心,很快写了一张纸交给仙姬。令晖接过来看毕,道:“嗯,这是一个上联,联语是:‘看吾非吾,吾看吾,吾亦非吾。’这联倒是有趣得紧,和眼前场景颇为贴切。‘己’真是有心了。哪位能给这妙联对个下联啊?” 不多时,“癸”便举手示意对出来了。令晖接过他的纸条一看,道:“妙哉!‘癸’对的是:‘见心是心,心见心,心即是心。’对仗工整,而且上下联各有禅韵。两位真是心有灵犀啊,你们得干一大杯才是了。”“己”、“癸”二人相视一笑,满满地干了一杯。 令晖又下令继续。这回倒没人那么踊跃了,等了许久,才见“乙”站起身来,拿起一根筷子向外一指,那竹筷竟钉在了门梁之上。众人齐齐地拍手称赞,令晖赞道:“好俊的手法,这比投壶可厉害多了。哪位来和她比一比呀?”正说着,只见“戊”也不起身,两根手指夹起一粒黄豆,只信手一扬,那黄豆竟直劈竹筷,将其断为了两条。众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半晌才醒悟,都忍不住打破规则叫了声“好”。“戊”也不等令晖开口,与“乙”一扬手,便饮尽了一杯酒。 令晖道:“以前在汉中时与人行酒令,多是些文人骚客,今天这令才算见识真工夫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识乐斋文士才女也不少,总该有人出来对首诗,我们这酒令才算完整吧?” 她看了看还没动过手的四人,只见“甲”似乎新有所动,缓缓地提起了笔,在纸上写了半天。待他写完,令晖忙拿过来观看,一边道:“好词,妙极了。我给大家读读。” 家宅阔,闺门锁,玉人当日曾安坐。春云淡,霜花寒,莹静少女,懵懂少年,念,念,念。 西风过,边城破,远途无悔秋叶落。新愈乱,情愈坚,遇海结发,逢济飞仙,愿,愿,愿。 她读了一遍,似乎还没完全明白其中的含义,又读了一遍。正读时,“丙”已在纸上写着什么了,待她第二遍读完,“丙”也将一首词交给了她。令晖拿过来一看,正是一首和词,当下击掌赞道:“我们府上果然是人文荟萃啊,和词说来就来。” 平棘巷,定襄坊,四时仙乐听谁唱。红颜俏,才情高,素手调羹,慧新明道,妙,妙,妙。 紫柏望,关中向,少伊天下皆须忘。华林笑,识乐烧,人间已去,梦中携老,熬,熬,熬。 令晖反复咀嚼着这两首词的妙处,一时竟忘了让两人饮酒。“甲”、“丙”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同饮了一口。 过了半晌,令晖总算反应过来,这时只还有两个人没动过,忙看看“庚”、“辛”二人。“庚”和“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偏生两人又坐在一处,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最后“辛”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无奈无奈。小陶啊,最后还是要阿兄我来陪你,咱兄弟同饮一杯吧?”“庚”眼睛一直,忙回头向令晖道:“报告令官,小和他违规了,要罚他的酒。” 令晖一听,皱眉道:“宝郎,以你的文采,前面的谜语怎会答不上来?还有和夫子,我们这里打谜行令,还有水平比你更高的吗?记得你刚来上邽时就给我们露过一手,怎么今天却一言不发?”“庚”和“辛”又是四目相对,继续闹着别扭。 令晖无奈,只得让仙姬过去替他二人卸去易容,两人果然就是陶贞宝跟和其奴。和其奴抢先道:“令官,我来告诉你宝郎为什么不开口吧。他是怕答出来人家的题目,万一对方是个女子,他在你面前会尴尬。而我老和一早看出了他的新思,只好落到最后陪他了。嘿嘿。”说着他自斟自饮了一大杯酒。 陶贞宝挪到了令晖身边,轻轻搂着她,口中却还不服输,道:“小和他肯定是和玉娘串通好了作弊,不然他怎么知道我是谁。”吓得仙姬忙道:“陶家阿兄我没有作弊,除了我谁都不知道你易容成什么样子了。”令晖笑道:“玉娘别理他,宝郎就是个小孩脾气。我猜和夫子不仅认出了宝郎,其他人他也全认出来了。既然和夫子是第一个开口的,那就罚你把大家的身份揭穿吧。” 和其奴忙不迭地答了声:“是,令官。”然后站起身来朗声道:“最好猜的自然是用黄豆破竹筷的‘戊’了,除了女侠,还有谁有这功力。”仙姬过去揭开“戊”的易容,正是木兰。 和其奴道:“至于两首词的主人也不难猜,自然是这里除了令官文采最好的两位才女,檀小君和寻阳公主。”易容揭开,“甲”和“丙”正是兰英和寻阳。 和其奴又道:“第四个易猜的是‘已’,他的那个上联极具禅意,若非出身佛门的兰陵,断难想出这样的联。虽说令华小师太也是佛门中人,可论起禅机来,自然还是差兰陵一筹的。”那边仙姬已经在动手揭秘了,“已”正是高长恭。 和其奴笑道:“那么除了兰陵,这里还有谁有五袋之上的武功,能用筷子作武器呢,当然就是小师太了。”“乙”正是令华。 旁边陶贞宝打断道:“嘿,这五个人自然好猜,接下来的三个我看你如何猜。若猜不出,今晚非把你灌醉不可。” (按:本回的谜语据传说是名医李东垣写给徒弟罗天益的。对联则摘自梅兰芳大师的名联,原联为“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装谁像谁,谁装谁,谁就像谁。”作者不才,擅自对了个新下联,将禅意放了进去,自我感觉别有一番滋味。借用了南北朝以后的谜语对联只为雅趣,别无他意。) 第十一回姊妹 谁知和其奴道:“这有何难。第一个谜语的谜底号称医家三宝,是行医之人必备。主母和影儿虽然未必真个用上,但岂会不知。而‘壬’就坐我旁边,刚才我看他是听到了兰陵给出两个答案之后才写出自已的答案,说明他并非一下子猜透了谜底。兰陵没猜出来是因为他对这些物事不1,而‘壬’之所以在听到后两个谜底才给出答案,只能说明他对这三件物事非常之1。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也是时常使用这三件物事的,正是木匠出身的阿文。”谜底揭开,‘壬’果然是綦毋。 和其奴又道:“最后两个,她们真的很像,难以分辨。不过影儿更懂一些禅学,所以我猜‘丁’是主母,‘癸’是影儿。”不出所料,最后他也猜中了。 林儿刚被揭开易容,就叹了口气道:“唉,你们几个啊,要不就是文采过人,要不就是各怀鬼胎,跟你们玩真没趣。阿文兄,走,陪我看星星去。”说着过来拉了綦毋就往外走。漂女也过去拉起高长恭道:“高阿兄,我们也去吧。”两人也随后跟了出去。 这边陶贞宝埋怨道:“小和都怪你,惹师姊生气了。” 和其奴却毫不在意地道:“错矣错矣。老和我这是给綦毋兄和主母创造机会呢。”说着他向兰英神秘一笑,兰英则微笑还礼。原来他终究还是作弊了,仙姬的易容术虽然高超,但毕竟没瞒过略通易容术的和其奴。和其奴在兰英的授意下,故意坐到了綦毋旁边,暗中给他支招,只是这作弊之事,恐怕也只会有他三人知道了。 发·*·新·*·地·*·址 和其奴又道:“女侠的功夫太厉害了,啥时候教教老和吧?”木兰冷哼一声道:“你这油嘴滑舌的主,还是别学了我的本事去害人。我情愿教小师太也不教你。”和其奴也不生气,转头对令华道:“小师太还不赶紧磕头拜师?千载难逢的机会呢。”令华被他说得一愣,木兰转而笑道:“小师太别听他的,你要学什么只管问我就是了。” 几个人继续插科打诨,那边兰英和寻阳已经悄悄退了席,来到后院一个无人的地方坐下。兰英道:“公主,我们还从来没单独说过真心话吧?”寻阳轻轻地点点头。她二人这几个月在县学里共事,已经亲近了许多。 兰英道:“记得刚来上邽时,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心中就觉得你是来和我抢夫君的,那时对你一点好感都没有。可是自从上次被关押在地同里那么长时间,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其实钟情一个人的感觉,是没有办法被改变的。你若要强行改变心中的感觉,那只会酿成更大的恶果。其实每个女人身上都有对她最重要的男人的印迹。我从小在羽弟身边长大,而你也对他崇拜之至,我们都已经被打上了他的烙印而无法脱离。说起来,你比我更早认识羽弟呢,所以不是你来抢他,而是我从你身边抢走了羽弟。” 不知是不是被兰英的真诚感动,寻阳不自觉地掉下泪来,说道:“本来我当时就应该和我师兄一起离开上邽的,在这里我只会让你们为难,影响你们的感情。可我舍不得走,我的脚就是不听我的使唤。那时候我告诉自己,我只要悄悄看着你们就好了。可我还是禁不住自己去想羽郎。我真没用。兰英阿姊,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不过我知道,羽郎心中只有阿姊你。我只想祝福你们两个白头到老,那样我就很满足了。” 兰英抹了抹她的眼泪,道:“公主你不能这么想,这对你不公平,我和羽弟心中也会不好受的。羽弟是个大丈夫,他身上担着天下的责任,可他对自己的家人却是十二分的用心。韩兰英何德何能,哪敢独享他的柔情。他的人生不仅需要我,也同样需要你,你不可以轻言放弃,好吗?你放心,我一定会劝羽弟回心转意,接纳你。” 她正说着,寻阳忽然抬起了头,轻轻地问一句:“我可以叫你阿姊吗?” 兰英先是一愣,随即略带兴奋地道:“当然可以,小妹!” 寻阳破涕为笑:“阿姊,我真的可以得到他的爱吗?” 兰英拉着她的手,嫣然一笑:“那当然。要我说,你这么美,也只有羽弟才能配得上呢。” 寻阳紧拉住兰英的手:“阿姊你真大度。南朝贵族的女人,为了抢夫君的欢心,争得你死我活。她们要是有阿姊的心熊,也不至于那样呢。” 兰英便郑重地道:“小妹,这天下大乱,人连活着都是奢望,何敢谈情爱欢心。世上又有几个丈夫能尽心呵护身边的女子,大难一来还不各自逃命?女子生在这乱世都是可怜人,互相都应是帮衬着的好姊妹,找到一个值得用心的男人则尽心服侍,何故要生争宠夺爱之心呢。” 寻阳闻言,连连坚定地点头。 …… 大年夜就这样过去了。一连十几天,识乐斋中都是笑语盈盈,大家难得聚到一起,自然有讲不完的话、说不尽的故事。这一晃眼,元宵节也过去了。 檀羽这才召集众人商议年后的打算。高长恭首先介绍了长安的情况:“长安目前的商行主要包括胭脂铺、铁铺和典质行。典质行虽然发展顺利,但要到大家赚钱分红利,还需要一个不短的发展过程。钢铁铺虽然打通了商路,但毕竟长安路途遥远,难以压低成本。所以当前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是胭脂铺,洛商一掷千金的很多,花在女人身上的钱自然不少。三项买卖加起来一个月能有上万钱的纯利,维持一大家人的开销是毫无困难的。只是最近其它商铺开始纷纷效仿起来,如果没有新货的通达,恐怕要想进一步发展,也会面临较大的困难。” 接着和其奴道:“关于土地的情况,小司马兄有七百多亩田地,今年稻谷丰收,一亩得了近三石的粮食,除了亩税和给司马兄五成的分红,我们又把佃农的月钱提高到了两百文,这样算下来,总共我们还剩了六七百石。上次用刘掌柜给的钱又买了四五百亩土地,今年收成好的话,应该还能多收千余石吧。不过,县里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地价已经高得有些吓人,想再买地恐怕也不现实了。” 漂女又道:“自从侯家堡和鲍兄长他们的矛盾公开之后,汉中变得十分吊诡。据说国主手下也分成了两派,以前在国主身边很得势的那个幕僚司马飞龙,现在也有些失势。陈庆之三天两头往汉中跑,时常见他进出宫门,而且他在汉中还有一个秘密的宅子,我让司马大侠跟踪过几次,发现那是他和情人秘密幽会的场所。” “陈庆之风流成性不足为奇。关键现在国主对两边到底是什么态度?” “这是最奇怪的,我私底下向很多文书差役打听过,没人知道国主的想法。好像国主除了吃喝玩乐,其它事情一概没兴趣。” 檀羽点点头,道:“陈庆之也和我说过,正因为国主的态度一向很暧昧,才让南朝奸细在汉中立住了脚跟。不过据我看,这个国主恐怕不简单,难以猜透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他又转头问綦毋药王坛的情况。綦毋道:“药王坛夹在两边左右为难,最近来坛中谈合作的外地客商越来越少,坛中人人自危。我来上邽之前还有谣传说,南朝人早就在算计他们,不仅派了郭七兄做奸细,而且还派了好多人去中原的天子脚下宣扬郑师的观点,搞得阿育王寺在朝廷眼中成了邪教。现在七兄已被驱逐,而且听说郑师已经在考虑举坛迁移了。” 檀羽道:“嗯,我听下来,我们现在的关键问题还是要先打通汉中的商路,然后进一步在汉中立足,这样我们才能去对抗那些奸细。所以我打算,除了鲍小姑他们仍去长安,和夫子留在上邽,其他人我们一起前往汉中,大家合力,开辟一片新天地。” 兰英接道:“正好,开了春就是贤良文学科,木兰阿姊和几个县学生还要准备应考。我听汉中来的先生说,前几届常科作弊很厉害,我们得提前过去了解情况,以便应对。” 于是众人重新收拾行装,綦毋返回药王坛,令晖、陶贞宝、司马道寿等仍回长安,高长恭随行先去长安安排事务,并提些现钱,再返回汉中。而识乐斋则留了和其奴和令华看家。其余人坐着綦毋新打造的两辆行屋浩浩荡荡到了汉中。那两辆行屋林儿还给他们分别取了新名字,叫“龙行屋”和“凤行屋”。 第十二回分工 韩均和司马灵寿提前到汉中,将医馆旁边的小院租了下来供一大家人住。而大部人马则趁着夜色来到医馆。 待众人安顿妥当,檀羽找林儿商议道:“在来的路上我仔细想了一下,上次兰陵来汉中开铁铺,被鲍照他们组成的南盟依靠低价给打了回去。毕竟他们在汉中经营有年,不是我们现在的实力能抗衡的。所以我的想法是双拳同出,一方面打通我们自己的商路,一方面也要想办法攻击对手。不如我们两个分一下工吧,我来负责第一项,你想办法做第二项,你觉得呢?” 林儿道:“我都听阿兄的。你有什么具体的主意吗?” 檀羽道:“关于打通商路的事,我觉得灌钢最好的商路莫过于制作军械,所以我想明天去托人帮忙,让我们能成为向仇池库部提供铁料的商家。” 林儿道:“好吧,我再想想我该怎么做。其他人怎么分配?”檀羽道:“影儿在汉中待了几个月,对各方较1,我想让她和英姊、慕容香主陪我。其他人就由你来安排吧?”林儿笑道:“阿兄又把这事丢给我,你就喜欢一个人跑单帮……”檀羽也笑了:“大家叫你主母可不是白叫的,跟着你比跟着我可轻松愉快多了。” 次日两人便各自安排行动。先说檀羽这边,檀羽点漂女的将,正是因为前几个月她在汉中的主要任务就是查清汉中各方的头面人物,尤其是出入宫门的人。于是他问漂女道:“从我上次在离宫的经历看,国主的幕僚中,主要是司马飞龙和卢遐的影响力较大。影儿你觉得这两人哪个好应付些?” 漂女想了想,道:“司马飞龙如今已经失势,卢遐似乎还能说得上话,而且据说他性格温和,倒是可以见见。” 檀羽道:“正合我意。你知道卢遐的居所吗?” 漂女闻言,竟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手札,翻看了半天,方道:“卢遐是云游之人,没有自己的宅子,目前是借宿在冷水溪国主离宫的一个小院里。” 檀羽见她竟有这样的准备,不禁笑道:“影儿平时大而化之,没想到如此用心,还随身揣着笔记。”漂女瞪着眼道:“檀生你取笑我。本美女记性差,只好先记在纸上。不像你,心里那么多东西。” 檀羽心里明白,漂女是把自己融入到了这一家人当中,所以才会如此用心。相比那个给司马灵寿用罂粟的野女,现在的漂女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檀羽一边想着,一边拉起兰英,道:“走吧,我们这就去拜访卢遐。” 漂女从来不讲什么男女之防,也过来挽住檀羽手臂,三人并肩出门上了龙行屋,慕容白曜在前一扬鞭,马车飞驰而去。 兰英在旁取笑道:“羽弟,今天你的一左一右是美女和我,比起在长安时的林儿和公主,有什么不同啊?” 檀羽被她问得一怔。漂女道:“檀嫂,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很简单的,在长安时他的眼光全在左边,因为左边是仙姑,今天他的眼光全在右边,因为右边是你嘛。”她停了一下,忽然神色哀怨起来,“真是不公平啊。檀生这么粗鲁,却天天美女环伺、左拥右抱,高阿兄那么温柔,却总是孤家寡人、风餐露宿。”兰英看她表情,笑道:“这……原来美女也动了春心啊。”漂女这才反应过来,忙连声否认,可眼光却已经迷离了。 一路有说有笑,马车很快就到了离宫。檀羽下车给门子递上名帖,那门子进去通报,不多时跑出来道:“卢先生正和李、扬二生议事,不能出门相迎,请檀公子随我进去。”说完在前面带路。 檀羽领着兰英三人,仍从木桥过了前院小溪,绕过了前厅。正走着,却见龙傲天和赵日天两人晃晃悠悠走了过来。那龙傲天笑语盈盈地道:“嘿,还真是檀公子你呢?上次怎么说走就走了,把觉贤他们弄得很尴尬。”那赵日天仍是板着脸,道:“什 么尴尬,说不赢就跑,今天还带帮手来。”龙傲天道:“怎么不尴尬,檀公子把鲍掌柜气得满鼻子灰跑回汉中来,别提多带劲了。”赵日天道:“哼,惹了鲍掌柜,带劲倒是带劲,就是会把自己带进去。”龙傲天道:“你能不咒人家吗?我看你就是没本事,忌妒檀公子又有才华、又有美女相伴,你只能天天陪你家那个黄脸婆。”赵日天听他又提自己小君,心中一怯,瞪着双眼说不出话。 檀羽轻笑一声,与兰英、漂女悄声讲了这对活宝的特点,也就不再理他们,随门子来到卢遐住的小院。 此时,堂屋上坐着三个人,上首正是卢遐,左右分坐的是扬晚和李欣。檀羽走进屋内,拱手道:“卢公、扬兄、李兄,别来无恙啊。”三人见檀羽等人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卢遐道:“檀公子,怎么有空光临寒屋?”檀羽道:“自然是有事相求,所以来卢公这里讨杯茶吃。”卢遐道:“好说好说,这二位是令妹吗?请坐吧各位。”檀羽也不客气,拉了英、漂二女坐了下首。 卢遐道:“檀公子来得正好,扬、李二位正在我这儿争执不下,你来给他们评断评断如何?”檀羽道:“小子何德何能,敢对诸公擅加评断。”卢遐道:“檀公子无须自谦,只要讲出你的看法即可。”檀羽道:“那我试试吧。” 卢遐道:“是这样的。上次檀公子见过的那个觉贤法师,不知檀公子是否知道,他在河东时曾大力宣扬阿育王寺郑修的佛法,结果大汗当了真,以为他们真是出自郑修门下。前两天朝廷传了个旨意,要国主彻查郑修,必要时可出兵清剿。国主犹豫不决,询问我们的意思。现在我们几个人分成了三派,以觉贤为首,极力坚持要荡平阿育王寺和药王坛,扬晚则极力反对,认为郑师是国之柱石,不可驱逐,而李欣却左右难定。这不,两人正在我这儿舌战呢。你们二位说说吧?” 扬晚道:“当年汉武帝击败匈奴靠的是什么,正是桑弘羊帮他振兴的商贾一道。现在关河不宁、民不聊生,正是危急存亡之时。要想扶大厦之将倾,就必须依赖商贾振兴,否则不出三年,朝廷府库见底,真的只能饿殍遍野了。而通商达货,就必须重视工巧,药王坛正是秉持着这样的观念。如若药王坛一垮,则朝廷再无振兴之望了。” 李欣道:“重商固然是个不错的主意,然而那只能是沦为某些人榨取民脂民膏的工具。今天中国要想中兴,必先开民智,民智未开,一切作为皆是水中月、镜中花,毫无根基可言。中原士民就是这么奇怪,他们的利益每天都被损害,却仍不自知。所以真的要复兴泱泱华夏,四个字,开智节用。民智一开,人民就能想尽办法生产生活。勤俭节用,是因为土地不足、资财有限,只有这样大家才能持续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