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无贼》 第一章 箴言送枭雄 轰——轰隆隆! 大汉熹平三年,六月惊雷连绵不绝,暴雨倾盆,帝国治下一百单三郡国大部,从东到西,由北至南,时有山崩地裂,亿万良田变泽国。 有饱学悲悯之人噙泪磕眼、仰天长吁,有贫寒哀绝百姓求仙拜神、哭天喊地。 而正所谓‘天要下雨’,又岂是人间凡夫俗子所能或请或阻。 帝都雒阳东南去三千里,有一名山曰浮玉山,滚滚雷鸣中,山巅黑云遮天,山洪泥流肆虐,闪电过处,一着鹤氅中年文士立山腰茅屋门口,目光深邃。 “天象紊乱,连年灾疫频发,定是国祚将尽,当换天改元……” 雨水飘洒湿了衣襟,文士伫立低矮屋檐下浑然不觉,逐渐双目灼灼,待低声自语出口,目中有精光直欲透天而出,经久未消。 “师父,请用晌饭了!”许久,文士身后走出一青年男子,神态恭敬。 文士闻声,目中精光一霎散去,长叹一声,满面沉重道:“天降水祸,没我百姓稻黍,万民可得食乎?再有水祸去后疫病横生,万民可得存乎?”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青年男子低语,若有所思。 “糊涂!”文士面色陡变,怒声道:“何为天道?莫非尔与那左老儿一般想法?” 青年男子‘扑通’一声屈膝跪地,伏身道:“师父息怒,弟子不敢!” 文士怒气未歇,斥道:“那左老儿一脉,只求修心养性,独善其身,逍遥问长生,自是以天地自然为道,但让为师看来,左老儿虽不求名利,悠然而世,固然可为友朋,却也是达者不济天下,非我辈大丈夫所为!” “谨遵师父教诲!” 青年男子言语恭顺,语声平和,文士却是听出其中的倔强之意,蹙眉凝目好一阵,摇了摇头,道:“维儿啊,你天资聪颖,文武之道尽得为师真传,说来足以让为师自傲,然你之脾性,反倒和为师相去甚远,或许咱们缘分已尽……” 青年男子闻言,仿如五雷轰顶,抬头已是泪流双颊,惶恐万分道:“师父,弟子该死,弟子以后一定改,还请师父不要逐弟子!” 文士微愕,略作回味,才心下恍然,见徒弟涕泪模样,感动中没好气道: “起来吧!何来逐不逐?适才为师另有所悟,待这雨过天晴,将北上中原,原本便未想带你同行,且这一去祸福难测,不知日后能否有再见之日,才有先前之语。” “啊?”青年男子呆愣半响,看师父面色温和,这才去了惶恐之色,谢过起身之后,转瞬又思及离别,神情激动哽咽道:“谢师父,可是……可是徒儿舍不得……” “维儿!大好男儿怎生像个女子一般哭哭啼啼?”文士颇有怒其不争,训斥青年男子几句,转念又有不忍,正欲出口抚慰之语……蓦然,山后传来‘轰’一声震天巨响,随即大地震颤,茅屋摇摇欲坠。 师徒两人只惊愕片刻,便如两道掠影般飞奔而出,狂风呼啸,两人奔走山间如履平地,很快便奔行至山顶,放眼远望,顿时,齐齐瞠目结舌。 远山,忽有七彩光华冲破天际,辉映四山八丘,恍如仙光降临,端的是异象非常。 “如此景象,必有重宝出世!”文士目中有神光溢现,道:“维儿,你回去照顾好房中书卷细软,为师去查探一番。”话音未落,身形已急速消失在风雨中。 一个时辰后,一山脚处,依斜立峭壁之下,有老屋崩塌,不知民户内尚有生者否。 屋前老树下,有巨石裂缝,凸显一石室,俄尔,金铁交鸣声于其中传出,更有仿若癫狂般笑声:“哈哈哈——!龙渊!龙渊!潜龙在渊!” 随即,一道人影于石室中一跃而出,正是那鹤氅中年文士,手擎一古纹长剑,指天大笑: “此乃上天赐神物于我,我张角定秉天而行,不负龙渊之名!” 霎时,天空雷鸣大作,电闪频频,那古纹长剑的锋锐处,猛然迸发一道黄光,顷刻,便光芒大盛,遥遥直上九天,文士于光芒中,神飞渺渺…… 天不知何时暗了,暴雨不知何时已收,古纹长剑爆发的光芒早已敛去,文士依旧神游天外,呆立原处,一动不动。 “师父,师父,您在哪儿!”有男子呼叫声传来,有火把闪烁山林,正是先前那青年男子,见师父久未归家,心中担忧,故此找寻而来。 文士醒过神,正待回应,陡然,耳廓一动,随之历喝一声:“何人偷窥?” 同时,文士身形一动,手中古纹长剑已至坍塌老屋的墙垣内,长剑一挑,一草席破碎纷飞,其下露出一幼童,坐木盆中,粉脸煞白,双眸灵动,又有无限惊恐,身躯瑟瑟。 仿佛有杀气成实质直奔幼童,文士面上阴晴不定,少时,随着远处那呼声渐行渐近,文士面色一狠,便要挥剑刺下,突然,闻听幼童脆声而道: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龙渊认主,大业可期!” 那语声虽娇弱,但分外清晰,文士闻之,顿时面色大变,观此幼童不过三岁尔,却出此惊世之言,莫不是仙人转世,或是妖童驾临? 许是惊恐过度,幼童说完,便双目紧闭,侧身软倒。 文士震惊之余,不禁狂喜万状,而又恐天机泄露,更有几许敬畏,心道:“是让其跟随身侧加以控制,或任其在如此荒郊野外自灭之?” “师父,弟子可找寻到您了!师父您没事吧?”青年男子气喘吁吁行至文士近前,火光中,眼里晶莹闪动,如释重负。 “呃……为师无碍!快!救人!”文士一个激灵,忙不迭把剑收了,弯腰抱起木盆中幼童,伸手递给青年男子,又进石室里取出一兽皮囊,趁夜色起了归程。 回至房中,青年男子点了灯火,但见幼童已面色酱紫,全身发烫,急急烧了热水,又从木箱中找出药丸,用热水化入碗中,悉心为幼童服下,而后,用热面巾为其擦拭身体。 文士见之,有微笑赞许,吩咐一通,便先歇息了。 夜半,清冷月光洒入房中,可见青年男子仍旧一遍一遍在为幼童擦拭降温,直至次日清晨,天色隐隐发白,幼童体温终于恢复正常,呼吸声渐趋平缓,青年男子才倚塌入眠。 不多时,文士起床,于屋前篱笆院里打桩练拳,时有风雷声应之而生。 青年男子闻声惊醒,看幼童深睡,应已脱离危险,长出口气,为幼童掖好薄被,出了房门,随师父一同开始早课。 朝阳初上,文士先行收功,自堂屋中提出昨日带回的兽皮囊,放院里石台上打开——迅即,金寒肃杀之气四溢,龙吟凤鸣之声瞬起,白光、幽光、青光、紫光……不一而足,七色光盘旋而动。 青年男子更在那瞬间心神恍惚,足有一炷香功夫,灵台才复见清明。 “为师适才得八剑,一曰北斗,二曰倚天,三曰无极,四曰白虹,五曰辟邪,六曰流星,七曰青冥,八曰百里,九曰紫电,此九剑皆有削金断石之利,为神剑也!”文士语声悠悠,声若平静,然面上得色却渐不可抑制。 青年男子也知道习武之人得神兵利器之喜,忙道:“恭喜师父!贺喜师父!” “嗯!为师喜北斗,自取之,白虹予你!”说话间,文士于皮囊中取一剑,抛向青年男子,道:“试剑!” 青年男子接剑道一声‘诺’,身形腾挪,虚晃一剑以做礼,文士亦提剑而发,剑花频起,师徒二人沉浸其中,不亦乐乎。 殊不知房中幼童已双眼大睁,而那目光或如愤世少年有激恨莫名,或如青壮盛年有复杂持重……唯不似幼童应有之萌真无瑕。 “真特么的是枭雄本色,连徒弟都骗,明明是七星龙渊剑,却说是北斗剑!”正是那幼童在自语,末了,犹自轻叹一声道:“龙渊,龙渊,老子特么的才是不得不潜龙在渊!” 以后世熟读网文、常见度娘的见识,结合宝剑龙渊与张角之名,昨日行赌命之言成功,他已有八分肯定:时下定是东汉末年,此张角定是搅动汉末风云那大贤良师…… 然惊世言语于枭雄前,引得张角警惕注目,幼童心下不安,只能暗自忧急:“穿越之最不幸,乃是年幼便栖身于枭雄身侧。” 所谓枭雄者,为骁悍雄杰、强横而有野心之人,此等人物,皆杀伐果决,视人命如草芥,多行顺昌逆亡之道……大贤良师张角,实谓世之枭雄。 “当今年月,应已近乱世,切不可寄希望于张角那偶发的伪善,要保全性命,嘿嘿嘿……”幼童笑声古怪,不可猜度。 山间云雾缭绕,似有紫气自东方来,穿云拂雾,径向屋中幼童笼罩而下……幼童面上有微笑高深莫测,又仿佛是仙光莹莹神秘万端。 恍惚间,有童声郎朗在天外:“天送我沐东来千百年前,看汉末万里山河锦绣,何耶?” 第二章 呓语消杀机 “咻!”朝霞漫天,山间氤氲一片,忽有一声长啸,惊起林中飞鸟无数,却是张角于林中舞剑收功,眺山间美景,澎湃而发,继而,静静盘坐一大石上,吞吐行气。 一轮红日探出东山,洒向茅屋前篱笆院中,但见那童儿病愈之后,气色恢复,粉雕玉琢,惹人怜爱,在青年男子怀中远望长天,眸中有星光绽放,青年男子正念叨童谣,和童儿做游戏,教童儿说话: “你拍一,我拍一,两个小孩儿做游戏,你拍二,我拍二……来,跟维兄学。” “咯咯咯,鹅孵鹅蛋蛋变鹅,我不吃鹅蛋我不变鹅……” 幼童沐东嘴角微抽,眼角滑过几丝无奈,小手一把抓向青年男子发髻,扯得青年男子龇牙咧嘴,随即,院中笑声连连。 几日来,这一番情景渐成常态,每每有欢声荡漾山中,在此远离尘世之外,张角也不禁浸染其中,只是又闻及沐东似口齿未清,想到那日童儿脆声之语,清晰在心,不免多有疑惑,然其年岁又不足以明辨根由。 回到院中就石台坐下,看着俩孩子玩闹的和谐情状,张角错以为这一大一小乃是父子,失神半响……回神,才想起徒儿年岁已近弱冠,抚须道: “维儿,你已长大成年,今日为师就把表字给你取了吧,你名维,管子曰‘国有四维,礼义廉耻’,你马家重义,为师便为你取字元义,此后为师便唤你表字了。” “谢师父赐字!”青年男子忙跪下磕头,起身转而戚戚道:“师父可是已定下行程?” 张角若有若无瞧幼童一眼,道:“为师与这童儿有缘,现下离去颇有不舍,北上之事待过些时日再说。” 马维馬元义?沐东听得两人言谈,眸中有神光闪动。 又到生火造饭之时,马维自去忙活,张角对沐东凝目深视,作思索状,未几,有威势突发,直射沐东心魄,随即,沐东作惊惧状,浑身颤抖,哇哇大哭。 饭后,张角取了几个药葫芦,而后整衣带冠,腰系长剑,手提一布囊,走出院中,注目沐东几息,转头对马维道: “元义,你在家照顾好童儿,为师下山去各村转转,这场水祸不知悲苦了多少生民,实忧心难已,哎……能救得一人是一人吧!” 马维应‘诺’,目送师父出山,直至背影已消失许久,眼里还满是敬仰崇拜。 这一日,天近黄昏,张角从山外归来,衣衫多有泥污,马维关心问询,张角笑笑不语。 待避过马维,张角审视沐东半响,忽道:“今日,我去清理你家废墟,泥石下有一对夫妇,先去已逾半月,夫中蛇毒而亡,妇应为伤寒缠身而逝,可是你父母?” 沐东心头一颤,强忍住情绪外露,装作懵懂不言,不安中,只听张角又道:“我当日确不该妄起不善,然有救你性命,可相抵否?我为你父母造坟立碑,于你有恩义否?” 沐东不敢出言露出破绽,少顷,哭声大起。 张角忍怒垂目,但细察之,又觉其与寻常童儿一般无二,暗道仙神鬼怪之说实虚无缥缈,犹不敢断定此童为凡童或妖童也。 月上树梢,沐东静静躺于马维身侧,想到适才那一番试探,更见到张角眼中有寒芒一闪而逝,想来自家性命仍危若累卵,忐忑久不能入睡。 张角语中夫妇,多半便是他此生父母,而他却无丝毫印象,此一世记忆伊始,便因发现自己离奇转生而震惊昏迷,醒来后,正好看到张角冒雨入石室、于电闪雷鸣中狂笑。 “恩义?不过是一场笑话……那日,若不是那青年男子正好赶到,张角为粉饰其伪善师长面目,结果还尚未可知……” 沐东虽原本只是后世一升斗小民,却是成人转世,曾身处信息时代,饱受过无数八卦轰炸,无数小说影响,在他眼里,那所谓恩义,不过当日他为赌命出口那似鬼神之言,恰中张角心头所思而想要查明究竟,即便只提张角贪墨那九柄神剑,也足以用来交换这一切。 “威胁……一再想要我沐东的命……哼!还是得想办法尽早离开张角身边。”沐东不忿,然而终究不过一幼儿之躯,在如此山野之地,只要是张角起了杀心,便断无幸理。 “又是月圆之夜!”隔壁传来张角低沉语声,隐有几声叹息,慨然悠长。 沐东正心内惴惴,突闻那语声,使得他猛然心头一动:“机会来了!” 茅屋中,随着沐东心念电转,传出了童儿呓语之声,少顷,有灯火点亮。 张角蹑步进入沐东房中,只听见沐东言道: “持九节神杖,请中黄太一,救生民悲苦,施符水咒语,收道徒五百,得众生亿亿,传贤名天下,看江山万里。”如是三遍,方才止语。 张角凝眉,抚童儿额头,着手汗湿津津,呼吸急促,似在梦中,未见有醒来之兆,回想那言语,心头大震:“此莫非是天神托梦于童儿,助我成事……” “幸好对张角有些了解,更对道佛偈语略有所知,如此般每到月中假梦呓来上一段,定能使枭雄暂去杀机。”待张角回屋,沐东缓缓睁开双眼,小手抹去额头冷汗,心道:“这演戏之事,非自身所长,所谓‘过犹不及’,一定要量度适中。” 张角信不信鬼神,谁也不知道,不过,张角心中住着一个魔鬼,沐东一清二楚,只需借鬼神之道,给那魔鬼提供些养分,他小命儿便能保住了。 次日,张角果然在看沐东时,眼里除了审视探查之外,有了和蔼慈祥之意,沐东暗自松了口气,然又总觉得张角那目光如刀。 又到晚间,张角道:“打今夜始,童儿至我房里睡吧!” 沐东满怀期冀看马维一眼,却无回应,当下知无所选择,苦涩一笑,深吸口气,默默念道:“任他风动云动,敌不动,我自巍然不动……反正自己有年岁幼小这一天然障眼法,秘密绝无被张角窥破之可能。” 自此一段日子,张角再未曾下山,常牵沐东手儿蹦行戏跳,仿佛真是隐居山野、安享天伦一闲云野鹤。 准备着又一首梦中箴言,慢慢数着日子,观察天色,时间飞逝,很快便到了七月中,是日午时,晴空当头,沐东躺马维怀里沉沉欲睡,山外突有客来。 好奇中,他看见两来者与张角相貌颇为相像,互相称呼着:大兄、二兄,二弟、三弟,三人均神情激动,有泪花闪闪。 一阵困顿袭来,到底是年幼体弱,浑浑中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醒来时,沐东听见来客中一人道:“大兄,大嫂已故去这好几年,该放下了,您还是考虑续弦或者纳几个侍妾吧,这样我和二兄也能放心些。” “是啊大兄,刘悝狗贼和那贱人被我们用计诛杀,仇已报了一半,现今,念儿母仪天下,可以放心了,您也该为自己多思虑才是。”另一来客说道。 “这两人是张角之弟张宝、张梁?念儿又是何人?”沐东大眼睛滴溜溜转,瞌睡顿时便远去了,感觉一道深邃目光投来,他装作不知,抬头看看马维,但见一抹柔和微笑,猜到他这一觉定是一直都在马维怀里睡着,温暖之余,有心绪复杂莫名。 抛开张角之因由,马维对他悉心照料,爱护有加,确是实实在在的恩情……可他沐东,不喜欢欠人情! “或许,略施些手段,去改变馬元义原本的命运,不致于最后车裂殒命……”沐东暗自摇了摇头,他如今这年岁,想那些太早,无论如何都得等熬过一段时日,能长大些再说。 院中众人沉默好一阵,沐东正思绪漫飞,张角三人已长身而起,只听张角说道:“二弟、三弟,你们所说,为兄会慎重考量,近日为兄也在作其他谋算,待思虑妥当,便是归家之期,咱们兄弟……兴许用不了多久,咱们兄弟就会重逢!”稍顿笑了笑,又道: “切记,你们尽快寻一大匠,备些玄铁乌金,过些日子,我有大用!无极与倚天两柄宝剑,非是一般宝物,可别给丢了!好了,为兄也不送你们了,你二人自行保重!” 却是三人已在告别,沐东看到,离开两人背上均多了一柄长剑。 日落、黄昏……天终于黑了,圆月当空,山林中树影婆娑。 篱笆院前不远一处山石上,燃起一簇火堆,火光前,张角面朝正北撮土为香,口中念念有词,时而颓然,时而激愤,有火光照映鬓边生了白发。 子时过,张角方回木屋,行将入眠,蓦然,那盼了一月的幼童夜间呓语……来了!当下,忙侧耳屏息,静心凝神,生怕有半字落下。 “渠帅三十六,将军天地人,功造十年势,甲子百万军。” 幼童沐东依旧脆生生语出三遍,方才住声,张角心思震动之下,念头急转,忙不迭俯身跪地,一边拜礼,一边颤声问道:“敢问可是上仙?” 第三章 红颜是祸水 七月江南,山中夜风吹送,夜雨飘落,送来茅屋中几许秋寒,有童声语出老成之言: “孺子可教~!” 那语声突兀一抖,却是幼童沐东在得意中,差点露馅变了音色,急忙强忍笑意道:“天地将变,本天君借座下童子转生之机,降天命予凡间,有缘人当奉天而行!” 天命?天命!张角欣喜欲狂:“上仙,这童儿可是您派下凡间,助小人而来?” “非也!非也!各人有各人缘法,你我缘分已尽,切好自为之!”语声有飘渺之感,却是沐东被吓了一哆嗦。 下午听几人临别之言,知张角已快下了决心,即将离去,而且,已知张角未有携他北上之意,此次才把箴言准备得尽量明白完善,好让张角尽早下决心北上,尽快能避开枭雄身边,又怎敢再引起特别关照。 借口‘天君座下童子’,沐东是想让张角心有敬畏,不仅生不起杀人灭口的念头,最好再令马维继续照顾他的生活。 他可以肯定,若说自己是天君所派,便一定会被张角以特殊手段供上神龛,那之后,不但人生自由毫无可言,而最终也定然会被朝廷官军当做进身之阶夺了性命。 “上仙?上仙?”张角本欲再问,忽有浅鼾声绵绵,似是‘上仙’已飞天远去,遂长身站起,暗道与‘上仙’交流时辰太短,未能多探几分天机,遗憾不已…… “咚咚咚!张先生!” “咚咚咚!张先生!张先生!” 骤起敲门声如雷,张角看看塌上幼童,轻叹口气,眯眼摇摇头,须臾,再睁开时,眼里已恍如一潭深水,深不可测。 茅屋有三室,中为堂屋,张角走出卧房,马维已掌灯开了堂屋门,一青年大汉进入屋中,见到张角,纳头便拜道:“张先生,深夜打扰,实是某家主上交代有紧急要事,请恕罪!”言罢,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于张角。 “不碍事!”张角淡然点点头,接过信,未及寒暄,来客便匆匆告辞离去。 张角就灯下看完信,定定望灯火跳动,面上风云变幻,许久…… “师父!是否先行歇息?” 听到马维问候,张角回过神,继而,语声悲痛道:“元义,你许伯父事将败矣!” “师父,您不是早有断言么?大汉国运未尽,许伯父谋事日短,实力不足,即便图一域,弟子也觉得毫无可能,事败无非是时日早晚而已……” “你也看看这信吧!”张角递过信给马维,说道: “这江南之地,河流遍布,湖泊众多,也多奇山密林,再加上地广人稀,若是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不引来朝廷太多关注,谋一域并非妄谈,只是你许伯父冲动太过,起事之初便自号‘越王’,今年初更自命为‘阳明皇帝’,惹得官军大举而出,自然无有胜算。” “啊?为何会……?”却是马维看完信,惊呼出声道:“许伯父手下兵将逾万,忠心之人应不在少数,为何把家人托付给师父?” “他不是托付,当然也不是为了结亲,呵呵!”张角意味深长一笑道:“他是因为之前交集,自以为看透了为师,想把为师绑上他许家,日后尽力辅佐他幼子,呵呵呵!” “噢!”马维似自语般道:“可许伯父了解,师父是方外之人啊!” “方外之人?不不不!为师可没有出世!元义,你如同我亲子一般,当下机缘在前,有些事也应该让你知道了……”张角顿了顿,语声悠远道:“为师年少时熟读经史子集,又拜了高人为师,不仅习得一身武艺,也随师父学了岐黄之术,在家乡颇有些虚名……” “巨鹿富户尹家有女郎名玉,不仅貌美如仙,且知书识理,精通音律,尚未及笄,美名才名已传遍冀州……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突生恶疾,诸多名医束手无策,最后为师自荐……为师和她日久生情,私下定了终生,尹家伯伯也已默许……没想到渤海王刘悝……” “刘悝把你师娘软禁在王府,有一日被宋王妃娘家族弟宋酆遇见,顿时惊为天人,向王妃求亲,那宋王妃善妒,私下使手段瞒过刘悝把你师娘许给了宋酆……” “那时,你师娘已怀了身孕,嫁与宋酆次年,生下一女,你师娘取名念儿,后来才知念儿是我的骨肉……那宋酆也是狼心狗肺之徒,久之,查知念儿非他亲生,以为是刘悝所出,嫉恨之下起了恶念,把时年尚不足十一岁的念儿送到宫中……” “你师娘,你师娘家人,为师老父,还有这些年我们三兄弟颠沛流离,此仇此恨……又岂是刘悝全家被诛杀所能解?若不是因为念儿,那宋家……” 张角讲了很久,愈讲到后来语声愈见狰狞。 “红颜祸水!”听到惊天秘闻,沐东唏嘘之余,也不免感叹:若没有能力,什么男才女貌,什么两情相悦,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不是徒惹祸端,便是仇恨绵绵无绝期。 晚风猎猎,堂屋里师徒二人毫无睡意,依旧在灯火摇曳中述说。 沐东不知何时睡了,醒来天色已大亮,屋外细雨已歇,房中拾掇了几个包袱,细软已尽数打入包袱里。 “童儿!”一声呼唤,沐东正自茫然,突觉身体一轻,又被马维抱起,却听马维说道:“童儿,咱们今日要搬家喽!等下山进了城,给你买甜糕可好?那甜糕可甜喽!” “这是要同张角一起北上?原本打算成空了么?”沐东勉强笑笑回应,暗骂那什么‘越王’,若不是那突如其来的一封信……哎,罢了,现下想法再多也无济于事,姑且先顺其自然,机会总是有的。 一锅野菜稀粥,一碗山菌炖野鸡,茅屋告别餐很快结束,早饭后,师徒二人各背上包袱,系上长剑,马维抱起沐东,起了行程。 山外,晴空当头,沐东一直窝在马维怀里,黄昏时分,看见一座城池,城门上方两个大字——故鄣,进城寻了客栈住下,早早便睡了。 次日,在城中买了两毛驴,一路颠簸,虽是旅途劳顿,沿途风光却也怡人,转眼已是第六日下午,一大片梅林出现在前路,正是梅子成熟时节,青青梅果累累,美不胜收。 “师父,前面梅林应该就是了吧?” “不错,正是在梅林深处!” 许是毛驴在此如画美景中深有所感,四蹄奔走都轻快了许多,很快行入了梅林中,放眼望去,官道两侧,梅林无边无际。 “叮、叮、叮……”梅林深处,有金铁交击声远远传来,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齐齐跃下驴背,牵驴而步行。 行不多时,见到道旁空地上,一群人手执刀剑分两拨各据一边,一拨是五个披甲军汉,一拨是十数青衣庄丁,庄丁之中还护着有三年轻女子和一白衣华服少年,场中,一锦衣青年使剑与一执刀皮甲汉子正刀来剑往,伴有呼喝声频起。 剑影叠嶂,锦衣青年身法灵动飘逸,刀光暴烈,皮甲汉子腾挪更是迅若奔雷,真个是棋逢对手,两人似在比武,又似在性命搏杀。 “张叔父!马兄!继儿有礼!” 沐东随着马维驻足,正看得入迷,那白衣少年行上前来,恭敬和张角见礼。 “见过张先生!”随行一着黄衫女子也面带微红施了福礼,神情颇不自然。 “嗯!”张角微笑颔首,赞许打量着白衣少年道:“好好好!三年不见,继儿越见丰神俊逸,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呵呵呵!”一转头,再看向黄衫女子,立时半张着口,却忘了出言。 “张叔父,这位便是我姑母。” “呃——啊——好好!”白衣少年提醒出声,张角方才回过神,尴尬之色一闪,干咳一声,目光投向场中道:“何人在比斗?” “使剑的是继儿新认的义兄,也姓许,名贡字文盛,用刀的是郡里孙司马的二弟孙强。” “为了何事?”张角面色突然一变,沉声道:“你父亲没交代你么,我看你那义兄……哼!你在此凑什么热闹?” “他们……他们……”白衣少年许继脸憋得通红,眼角偷偷看向那另两个女子。 人群中,两女子容貌不可见,张角从许继神色中,便有了大体猜测,冷哼一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走,先回去!” 那义正加辞严,沐东听得差点‘噗嗤’笑出声来,他可是看见了张角之前的猪哥模样,正鄙视中,尚未移步,场中传来一声痛呼,随之,比斗的两人分了开来。 皮甲汉子孙强肩窝处往外喷出一股血箭,细细看去,那孙强眼神怨冷,却是高鼻深目,白肤棕发,迥异常人,浑然不像汉家儿郎。 “看什么看?还不服?哈哈哈!是不是想爬着离开?”锦衣少年许贡傲然看着孙强,大笑一阵,不屑道:“一群鄙夫,即便在郡里混上一官半职又能如何?” “走!”孙强捂住肩窝,恨恨而去。 “记住,吴家娘子不是你们孙家鄙夫能攀上的,哈哈哈!” 在许贡大笑声中,终于看到了人群中两绿衣女子,呆滞霎时便浮现在张角和马维面上,随着黄衫女子招呼,绿衣女子娉婷行来,尽显身姿婀娜,衣衫随风飘动,伴有香风沁人心脾。 “哎!又是两个红颜祸水!” 疾风忽起,惊醒了也同样呆滞了神思的沐东,不禁打了个寒颤,惊艳两女子貌美之余,唯叹息自身年岁太小,只能心中默默腹诽。 第四章 夜半梁上客 “师父,咱们多帮帮曼成即可,许伯父那里事不可为,师父何必前去冒险?” “元义啊!你还是没懂为师所思,罢了罢了!一切等为师回来再说!” “师父——!” “为师之意已决,你不用劝了,为师晓得轻重,定会顾惜身家性命,切记,照顾好童儿!”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沐东依稀记得张角师徒告别言辞,未料到有意外之喜:这就避开张角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只是不知张角去了何地…… 年幼瞌睡多,只能接受现实,迷糊入睡前,沐东还曾臆想那三个如花女郎会不会抱他,虽无力做些什么,至少能蹭上一蹭,然而,看着许贡和两吴姓女郎告辞离去,回到庄里,又眼巴巴看着黄衫女子径自避入内宅,始终未能如愿。 起床,看着屋里屋外的一切:白墙青瓦,青石铺地,镶板木门,蒙纱木窗,考究家具,仿佛此时才真正置身于现下时光。 三两使女穿厅过廊,远处隐有彪形大汉护卫,果是豪富之家。 “童儿!起来了?”马维从一侧回廊走来,亲切语声随之而起:“童儿,师父走喽!好长时间都见不到了喽!以后就维兄陪你玩儿,好不?” “好长时间是多长?最好一直都不要再见!”这美好愿望,沐东只能在心里想想。 “童儿不想师父,还有维兄在,嗯,一会儿到市集给咱家童儿买拨浪鼓,摇起来可好玩儿喽!”见沐东神情有异,马维以为他舍不得张角,不住作各种鬼脸,各种安稳孩童之语。 “元义兄!” 大呼声突起,许继风一般跑进院井,见马维戏乐幼童,大感不可思议,愣了半响。 “呵呵!曼成兄!”马维热情拱手见礼。 “元义兄,我辈大好男儿,你怎生和妇人一般逗弄童儿为乐?走,咱们进城喝酒!”不待马维回应,许继拉起马维便走,给院中仆役留下一句呵斥:“你等几个,把这童子照料好!” “曼成?许继字曼成?”今日许继和昨日在张角面前,浑然像变了个人一般,或许这才是富家公子应有的真实面目,沐东正隐约想到了什么,却见马维回头,遂送上一个微笑,示意‘你自去,不用担心我’,不知马维是否看懂,最终和许继一同出去了。 “小公子,奴婢陪你玩儿好么?” 怯怯之声传来,一女子走近向他伸出手,沐东这才打量院中使女,比较之下,眼前这女子——不,应该是女孩儿,比其她人明显矮了近一头,比他也只高了一头多点,多不过十岁左右,而看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希冀。 沐东伸出小手放在女孩儿手心,蓦然,女孩儿眼里泪光隐隐,似乎有心愿得尝之喜,又有凄切哀婉之意,说不尽的柔弱,让人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怜惜,他拽了拽女孩儿的手道:“嗯!小姊姊,我们去院外玩儿。” “好!”女孩儿笑了,面上一霎春暖花开,不经意转头,用衣袖拂面,擦去眼角的晶莹。 手拉手行至院外,沐东一阵心疼,柔弱女孩总容易使人亲近……一阵恍惚。 “小公子,奴婢给你摘梅子吃好么?”女孩儿笑着问道。 “以后你就把我当弟弟吧,对了,姊姊你叫什么?”女孩儿适才的神色变化,落在拥有成年人灵魂与思维的沐东眼里,不用多想,其际遇就能猜到七八分,自然就明白该如何拉近关系,多个自己人总是好事。 “奴婢本姓牧,名叫玥儿,还有,小公子,奴婢——” 同姓?沐东听着女孩儿那自称,心里有些膈应,他这个所谓‘小公子’随时会从高处跌落,甚至跌得粉身碎骨,兴许还不如那些婢女家丁……‘咱们都是同一个阶级的亲人呐’! “以后我叫你玥儿姊姊好了。”他想说互相称呼不用那么多礼数,最终又没说。 牧玥条件反射似的点点头,眼神里多了一抹亮色,有喜悦非常。 从这天开始,在沐东刻意之下,多了一个姊姊对他关心倍至,而马维和许继一样,张角不在的日子,更像一寻常年轻人,阳光开朗,少了之前的拘谨守礼,见使女牧玥对沐东照料细致,渐渐放下心,和许继出门喝酒游玩时候愈来愈多。 日久,听多了仆役之间闲谈,沐东终于明晓了时下年月,也认识到了何为“人命贱如狗”,不管是瘟疫、蝗灾,还是地震、水患,更不用说边境侵扰,每当灾患袭至,都会夺走数十上百万生命。 秋去了,萋萋芳草开始枯黄,湿冷空气卷来,庄里病了好些人,虽有马维的侠义之举,不惜用包袱中药丸儿,救治这些上层人眼中的贱民,然那药丸儿虽珍贵,却也不是仙家灵药。 天气愈加寒冷了,生产力低下,物资匮乏,皮草注定是主人家的专享,棉花尚未传入大汉,仆役们大多还是双层麻衣。 没有充足御寒手段,普通人面对寒凉,只要受了邪气入侵,便是生死大关,眼看着一年纪略大的妇人,在初冬寒风中受了风寒,没能得到系统医治,溘然离开了人世,临去目中那深深不甘…… “去岁也是这个时节,父亲和小弟……没了!”也许是日常无声无息的影响,牧玥把幼童沐东当作了倾听者。 女孩儿像庄外梅林中那三两枝傲霜绽放的红梅,虽卑微但不失坚强,平日多见的,是牧玥真实而亲切的笑颜,沐东在女孩儿面前,常常会不觉忘却了自身灵魂的年岁。 “玥儿姊姊,不伤心了!”沐东稚声说道,伸出一双小手轻抹女孩儿眼角。 “对不起小公子,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哭。”牧玥忘情的抱起沐东,好一阵大哭。 不说心酸,不说悲凉,亲身经历这一番,沐东想明白了:真要是没了庇护,生存将更加艰难,遂安下心来。 转眼到了冬月,梅林的梅花都盛开了,五颜六色,好一番胜景。 穿过梅林往北三十里,正是吴郡郡治所在的吴县,三百里震泽鱼米之乡,养育了吴县十余万口男女老少,郡城虽不比中原大城雄伟,繁华却不多让,街上行人络绎不绝。 下午,许继、马维、许贡三人醉意朦朦走出酒肆门口大门,神色中尽显愉悦,小厮牵过马,只见三人勾肩搭背,不知说了些什么,一阵怪异大笑,方才打马告别。 街道转角处,有两葛衣男子倚墙偷偷在观望,二人均弱冠年岁出头,带有一种出尘气质,仿若已超脱凡俗,然而,待望向马维几人背影变得模糊,那不俗气质突兀一变,一人面上猥琐偷笑,另一人似笑非笑带着戏谑。 “干室兄,你确定张师叔不在?”猥琐偷笑的男子问道。 “元放老弟,前些日子我在会稽见过张师叔,言辞之间应该会在那边呆上一段时日,再说你觉得若是张师叔在,小马儿敢如此流连酒肆么?呵呵!”另一人说道。 “干室兄,那里面的东西真有那么神奇?会不会言过其实?” “呵呵,那可是南老儿的宝贝,还用我再多说么?” “你确定那东西在小马儿那儿?” “废话!张师叔平日对那东西很少离身,我那日见他轻装简从,定然未置放身侧,你想想,不在小马儿那又在哪儿?得了,你爱去不去,大不了我一人去!” “去!去!干室兄要去寻找机缘,又如何能少得了小弟我,嘿嘿!” “好!咱们兄弟先去喝酒,晚上行动!嘿嘿嘿!” 随即,是两个笑声皆猥琐,在郡城大街上传得老远。 回庄路上的马维在马背上打了个冷颤,背心发寒,胳膊腿儿差点痉挛,酒意随之去了六分,下意识回头望了望,给许继招呼一声,两人勒缰住了马,微眯双目,聪辩感官,好一阵,却没发现异状。 “元义兄,可有发现不对?”许继问道。 “没有!”马维摇摇头。 “我和姑母到这里时,父亲安排得天衣无缝,吴县乃至整个吴郡中人,绝对无人知晓,应该没有什么事儿!” “嗯!兴许是酒后出现了幻觉,咱们回吧!”马维点点头,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申时过不多久,冬日的天色早早便暗了,星月不可见,日落而息的年代,夜里灯火燃烧的时辰很短,许家庄园所在的梅林亭,很快漆黑一片。 两道黑影如鬼魅般飘进了许家,不消片刻,便寻到了马维所住的卧房外,一人拿出一根竹管,对准木窗的缝隙,吹进一缕轻烟,须臾,房中传出了沉沉鼾声。 吱呀一声,开窗跳进屋,点亮屋中的油灯,两道黑影露出面容,没见丝毫紧张急切,一人搜箱倒柜,拆解包袱,另一人走到塌边,伸脚踢了马维一脚,边笑边道: “小马儿!小马儿!嘿嘿,元放兄来看你了……咦!这个童儿好生乖巧……” “元放!干正事!” 少时,三卷油纸裹得严实的羊皮书摆放在塌前木几上,灯下两人目泛奇光。 “这就是《太平要术》……恩?这里面夹了字条……持九节神杖,请中黄太一……” 第五章 雪天有危机 “啊——”一声嚎叫,惊惧中,间有羞愤难当。 “不是我……不是我……”房中,马维捂住被子,喃喃出声,脸色臊红。 一连三日,沐东和马维都睡得很沉,但是,清晨醒来,又感觉头昏脑胀,困意未消,还以为生了病疾,不过,到中午时候,困顿之意又全没了。 马维的神经粗大,即便那日醒来衣衫上有一脚印,察觉到了异常,而在检查了房中物品未失一物后,便未再多留意……结果,终究惹出了事。 沐东正侧躺塌上,面上尴尬非常,心中有几分猜测加暗恼:“那疑似贼子忒的可恨,不窃一物,又连日几番来作恶,来就来呗,干嘛要把人迷晕?” 当然,疑似便是没有证据,只能暗骂几句,而此时听到马维自语,沐东更觉羞愧。 他可以肯定,夜半湿了被褥、在塌上印出那地图,绝对是他梦中做下的,要是以马维的年岁梦中尿了,能印出如此之大的篇幅,那才耸人听闻。 “维兄,对不起!是我把褥子弄湿了……我……”沐东的坦白很难为情,毕竟他不同于一般的童儿,记忆中已经至少有许多年没干过此事,又如何能淡而言之? “啊?是吗?我就说嘛!哈哈哈!童儿,没事儿,维兄唤使女来收拾便好!”这一刻,马维由大悲至大喜,颇有喜极而狂之状。 收拾床榻的果然是牧玥,由此,沐东足足避了一整天,直至次日天明,被一整个黑夜洗去了赧然之感,才自在了些。 冬雪悄然来临。 雪米和着冷雨飘落大地,洒落向落叶沙沙作响,沐东站院外屋檐下,静静看梅林中各色花簇在冬日雪雨里争奇斗艳,涤荡穿越时空的孤独。 “驾!” 一骑快马,自梅林中驶来,离去近半年的张角回返了。 “童儿,想为师了没?”提缰下马,抱起沐东,张角作亲昵状,有仆役迎上接过马,进了院中禀报。 “咯咯咯!”沐东无奈附和笑笑,颇为不屑:为师?谁特么嫌命长拜你为师? 且不说早知张角的弟子结局已定,也不说其心性为人,单就是两番欲夺他性命,以沐东的性格,可以伪装寻求庇护,可以心中默默记下人情得失,但绝然不可能拜其为师。 古人重名分,师徒之名非同一般,如此枷锁牵绊,非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给自己套上的,而且,他还想放声高呼:“在如今这时代里,谁人可为吾师?” “师父(张叔父)!”马维和许继齐齐赶来见礼。 “嗯!”张角面色黯然,点点头道:“进屋里说。”言罢先行起了步。 随行进入里间,屏退下人,张角从怀中取出一封帛书递于许继,而后三人跪坐塌上,半响无声。 许继看着书信,眼泪悄无声息滑落了。 “哎,阳明兄性刚烈!”张角长叹一声道:“官军甚众,半月前我走时,已渐成围困之势,我军粮少,军心浮动,阳明兄决意战定生死,不外乎舍身成仁!估计也就在这三两日……” 气氛沉重,许继痛哭许久,马维似乎也被勾起了某些记忆,面上亦有悲伤。 “自古先行者,皆需披荆斩棘,身家性命多半已置之度外,成败得失亦没有视之太甚,咱们痛则痛矣,切不可沉沦!”张角语声悲悯,却格外有一种无形力量,感染两个后辈目光中渐渐变得冷厉而坚强。 许继猛然走到张角身前,跪地磕头,行了父子大礼,而后咬牙切齿道: “义父!请助孩儿报仇!” “嗯!你父亲在信里都说了?”见许继点头,张角沉声道:“记住,不是报仇,而是继承先驱们未竟之志!你可准备好了?” “师父——”未待许继回应,马维率先惊呼出声。 张角眼光一扫,凌冽看着两人道:“你二人父亲,无不是有志高士,心怀苍生大众,于之下奋起反抗,均怀‘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大气魄,而今舍身成仁,我——你师父——你义父,也是昂藏八尺大丈夫,又岂能再无作为?” “师父(义父)!”马维和许继呆愣了片刻,随即,均大喜过望。 年岁太有欺骗性,张角不会想到房中的幼童沐东看着这一幕,暗地里感叹加佩服,皆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许继是‘越王’幼子,而号‘越王’者,会稽郡许昭也,起事于熹平元年,历三载,熹平三年十一月事败,被官军斩首于会稽郡辖内句章四明山……张角曾说‘机缘在前’,而后有冒险外出百余日,现今知道是去了‘越王’军与官军交战之地,想来是去先行打下伏笔,等那‘越王’事败,便能顺手收下一方残余势力。 夜深,张角四下转了一圈,四周寂静一片,唯余寒风呼啸,进屋掩上门,定定看着屋中火盆中炭火苗一闪一闪,良久,瞧了塌上的沐东一眼,再转向一旁恭候聆讯的马维,意味深长道: “此次为师冒险去会稽,和你许伯父作了深谈,他留下了几员大将,还有一众钱货,以作曼成日后安身或再起之用,然以为师所见,这般谋划格局太小,不伤朝廷根本,终归是自取灭亡之道。” 马维点头,忽感师父目光如剑,直慑向他而来,只听得张角话锋一转:“元义,你随为师在一起有六年了吧!” “是的师父,弟子当年和曼成如今一样,是父亲把弟子交给师父,到如今,跟随师父学文习武已整整六年。”马维忙回道。 “嗯!你是为师的首徒,咱们虽无父子之名,却有胜过父子之情——”张角捋须,顿了顿道:“为师欲带曼成北上,而你……过几日,那几员大将押送钱货到来,你就带着他们在这江南之地扎下根,待为师北上诸事计毕,你可进而密谋荆州以致司隶,为师从北谋幽、并、冀、青、衮、徐、豫等诸州,是时,天下十三州有十州同起烽火,整个关东连成一片,继而成席卷天下之势,大事可为也!” 张角的激昂言辞中,思路行进得太快,马维一时惊愕不已,呆滞了思维。 “果然是枭雄心机、枭雄手段!”沐东不知是不是张角突然来了灵感,因而亢奋过头,不由自主将心底的远期谋算都暴露于前,可是他却清楚:张角带走许继,留下马维,实际上是把许家残余势力完全控制到自己手中。 这个晚上,张角师徒二人谈性很浓,房中的沐东做噩梦了,他梦见了血——好多的鲜血!染红了地,染红了天。 说不出的危机感萦绕心头,到第三日,大雪突至,沐东心头那危机感越来越重。 “玥儿姊姊,今天你就一直陪我好么?” “哦,好的,小公子放心,玥儿姊姊今日别的什么都不干,只陪着小公子一起玩儿。” “好哦!好哦!玥儿姊姊,我要香香!” “啵……咯咯咯!”一串银铃笑声。 偶有童儿卖萌,的确是对付女孩儿的杀手锏。 连续两日两夜未见到张角,其实这几日庄里也似乎有些怪异,沐东未曾留心,不过今日上午,他恍然大悟。 常在后宅的许娘子来了,那眉梢存留的春意未去,又有羞涩不堪。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为师中年娶得贤妻,未能知会亲朋故友,现下也不好操办,实为憾事,但你得记住,影娘就是你师母!”张角对马维说道。 “见过师母!”马维忙执后辈大礼,躬身而道。 院外忽有吵闹声,随之有家奴进来禀报:来了一队人马,赶了几辆大车来寻张先生。 闻言,张角神色一变,道:“走,我们去迎迎他们!” 随着几辆大车驶入院井,血杀彪悍之气扑面而来,十余彪形大汉随张角步入房中,待下人们备好餐席,很快,气氛热烈…… 屋外,雪如鹅毛般飘洒,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积雪压下,林中梅枝几欲弯折,紧邻梅林之外,震泽湖边的官道上,远远一队数十人的骑军正冒雪疾驰而来。 打头一人广额阔面,虎体熊腰,神情中满是意气风发,他双目炯炯望着前方,猛然一挥手示意,随即,身后诸人皆缓下马速。 “大兄,这都快到了,咱们为何反而要慢行,天气寒冷,弟兄们多受点冻无所谓,要把朱使君和城里迎接的一众上官冻着了,却是要落下埋怨,指不定何时便被穿上了小鞋。”说话的骑士面容稚嫩,面容和打头之人有六分相像。 “哈哈哈!幼台多虑,为兄就是故意让那些人多等等!哈哈哈!”领头之人傲然大笑。 “是啊,怕什么,而今孙司马立下平叛大功,等朝廷论功行赏下来,假司马最少就得变成真司马,怕得谁来,再说咱们出生入死,就让那些大门大阀出身的上官们多等等,又能如何?”有将官深得上意,跟着附和。 “什么真司马,我觉得咱们孙司马很可能会做县令。” “县令算什么,我说,即便不是郡守,最少也得是郡尉!” “……” 听着属下们讨论他的官职越升越大,孙司马自己也忍俊不禁,不经意转头看向左后方,平日最冲动的便是他这个便宜二弟,今日却闷不做声, 那马上的骑士,正是几月前曾在梅林中和许贡比斗受伤的孙强,此时,正看着官道一侧那无边无际的梅林,面色冷狠。 第六章 孙司马来了 “兄弟们,我孙文台今日就先带你们去看看美人,哈哈哈!”听得孙强期期艾艾说完因果,孙司马一阵豪壮大笑,扬起手中大刀向一旁岔路一指,当先打马驶入梅林,犹自在高声笑道: “仲台,那许贡小儿之气,咱们兄弟指定得出了,不过,咱可说好了,那两个吴姓女子若真是有倾城之姿,为兄可是当仁不让,哈哈哈!” 马蹄声疾,轰轰恍如闷雷作响,震得道旁树梢的积雪簌簌而降,很快便传遍了梅林深处。 梅林亭,顾名思义,整个一亭所有人家,全居住在梅林中央,形成几个紧挨的小村落,因毗邻郡城,又天然富庶,很少有贼盗出没,亭里人闻听那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探究好奇之心远不如围坐着火盆更为惬意。 然而,亭西新搬来才三年的那家人不同,特别是今日早些时候刚赶车而来的十余个大汉,那震动之声传来不过几十息,已齐齐执刀急匆匆奔行到院井中,有人不知从哪个角落拿出了一捆麻绳。 “不好,是官军,超过七十骑!”一汉子爬上墙头,远远一瞧,骑军打头之人披烂银铠,横古锭刀,身下一匹花鬃马,都似曾相识,他心头‘咯噔’一跳,随即一轻身跃下墙头,面现绝然对张角道: “张先生,撤!来人是孙坚,丰在会稽交手过,武艺太过了得,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指定是从哪里得了风声,追踪我们而来……丰带人前去阻上一时片刻,您赶紧从后门撤,希望还来得及。” 那汉子名叫祖丰,显然在这些人中颇有威望,他言罢,见张角面上惊惶,暗叹一声,转而从另一汉子手中取过麻绳,自顾吩咐其它人道:“阿茂,你随张先生去,其余人都随我来。” 话音刚落,已带人奔出了院门,那叫阿茂的汉子深深看了张角一眼,目中闪过一抹鄙视,并未听命,反而飞一般跟上了祖丰一行人身后。 “我先回房中一行,元义,你去叫你师母,曼成,你去叫上庄汉,咱们速到后门!” 眼看着马维和许继听张角吩咐,各自忙去了,眼看着张角自行回了卧房,院井屋檐下的沐东和一众被吓傻的使女一样——被抛弃了,抛弃在官兵杀上门的关键时刻。 “啊!”少顷,院外第一声凄厉惨叫传来,随之,有一声长笑:“哈哈!咱们今日交了大运,没想到在家门口还能碰见越贼余党,哈哈哈!仲台,你带人抄后门,兄弟们,整肃好队形,杀!都注意,有绊马索!” 很快,惨嚎声、呼喝声此起彼伏,那祖丰颇有些手段,都过去有半炷香时间,院外的惨叫也已不下二十余声,官军仍然没闯入院里来。 “快跑!”院里众使女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唤醒了檐下的所有人,一哄而散。 吴郡孙坚!沐东出神片刻,着实吃不准此人会不会有怜悯幼童之心,左瞧右瞧,想到在山里时见过张角的身手,兴许能敌得过后门围堵的官军,想追着张角几人去的方向跟上,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摇了摇头,心中灰败……死亡阴影,很近了……陡然,身子一轻,被人抱起。 那熟悉的怀抱,比平日更加有力,沐东抬眼,牧玥那张显得还有些稚嫩的脸上,有焦灼万分,这一刻,无边的温暖从他心头萌生,恍惚中,似乎在大雪纷飞的天空中升起一轮红日,悄然驱散了正笼罩而来的乌云,豪情顿时油然而起:跑不过又如何?咱不会不跑?赌了! “玥儿姊姊,咱们跑不过他们,你放我下来,我有办法,咱们俩不用跑,也不会死!”超越千年时空的见识,沐东相信凭他脑海中的记忆,加之自身本是于人无害的幼童之体,只需略施巧言,便能有七分把握从孙坚手下逃得性命。 “小公子!”牧玥闻言,诧异,震惊,望着怀中沐东的那纯净的眼眸,一时忘了挪步。 “相信我!我不是一般的童儿!嘿嘿!” 沐东不知自己眼眸中,是否传递出了信心与力量的光辉,但是牧玥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说:听小公子的,反正两人就算跑也跑不过那些成年人……不自觉的把沐东从怀中放了下来。 “咱们先去一个地方!”沐东牵着女孩儿的手,走向他和张角师徒居住的卧房中。 既已决定赌一把,他立即想明白这何尝不是龙入大海的机会,记得上午从大车上卸下了几个大木箱,搬进了房间里,他隐约看见里面有金灿灿的物什,想来张角匆忙中绝对带不走那许多,只要等会儿赌赢了,那黄白之物却是必不可少,得先抓些在手中。 “哇哈哈哈!好多的金光闪闪之物!发了!”徒一进门,那金光便耀得两人眼花缭乱,一个大木箱盖子敞开着,有近一满箱金饼,震撼之中,两人嗫嚅着,颤抖不止。 “小公子,咱们现在要这些金钱干什么?还是快跑吧?命没了可一切都没了!”牧玥突然有些后悔听了小屁孩儿的主意,不禁着恼。 那焦急的语声,唤醒了沐东的沉迷,女孩儿见到如此之多的财物,却能一瞬间便冷静过来,让他意外:“放心!玥儿姊姊,我有数,你听我的就好,咱们的命运就从今日开始改变!” 女孩儿疑虑凝视沐东几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随即,两人寻了一块布帛,从一旁的木箱中拿出几十个金饼包了,用手提上称了称,重量尚可负,然后急急奔行到院井,寻了一角隐蔽处,恰有一株老桂树,三两下刨拉开树脚的松土,把包裹埋入其中。 “好了,玥儿姊姊,一会儿咱们见了领头的将官,首先咱们要镇静,你就说……” 沐东拍了拍手,搜寻着记忆,斟酌言辞以求脱身之法,不想再栖身于即将到来的另一个枭雄身侧,接下来只能借由牧玥出言发挥,他轻声给蹲在地上的女孩儿耳边道: “嗯,那将官应该是我知道的孙坚没错,你按我交代的说,咱们指定没事儿!” 听着沐东的童声低语,女孩儿尽管已早发觉身边的小公子非同常人,但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仿若见鬼一般的表情,直到稚语声已歇了许久,牧玥还在惊愕中未回过神思。 “童儿!童儿!你在哪儿?” 后院方向传来呼叫声慢慢在临近,两人眼前一亮,见女孩儿正欲出言呼应,沐东急忙伸手捂住女孩儿的口,俄尔,刀剑交击声清脆入耳。 “哪里跑!”几道人影飞奔入院井中来,当先一人正是马维,四人紧紧追在其身后。 此时的马维,发髻散乱,衣衫血污斑斑,一手执剑不时回身格挡,一手紧紧抱着一长条形兽皮囊,那兽皮囊沐东认识,内里装有五柄宝剑。 只见马维奋力舞出一个剑退围攻的几人,几个跃步闪入他先前居住的卧房,随之有悲呛声恸天而发:“童儿!你在哪儿!都怪维兄适才没有先带走你!童儿——!” “他是回来救我的!”有热泪霎时盈满眼眶,或许说‘沧海横流显英雄本色’太过空泛,但此情此景……“见不到我你就会走的!真要带上我,你反而逃不掉!”沐东默默自语。 “嗵!”一声巨响,马维破窗而出,有泪光莹莹,凄然往院井四顾,一抹绝然在眼中浮现,骤然止步转身,摆好了架势,大喝一声“死!”语中之意,竟是要同身后追杀几人决死。 “哈哈!不跑了?想拼命?求之不得!”追杀的官军狰狞大笑。 顷刻间,刀剑往来,身影翻飞,‘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有血珠随刀剑飞舞,洒向院中积雪之上,洒向老桂树所在的角落,溅落在两个小孩儿煞白的脸上。 沐东捂在女孩儿口上的小手,不知何时已松开了,换上了牧玥用她的双手,同时捂住了她自己和沐东两人的嘴。 惶恐中,渐渐有滚烫的热流在胸中激荡,沐东恨不能瞬变出一成年之体,同马维一道来个同生共死,然而,情势一目了然,他只能静悄悄躲在隐蔽处,祈祷马维能尽快熄灭冲动之怒火,冷静下来顺利逃走。 “嘭!嘭!”有两人被踹飞砸向雪地,发出连续两声闷响,几道人影应声分开,皆气喘如牛,浑身挂彩,地上多了几截断刀,马维以剑拄地,双腿抖动不停,有鲜血正在他衣襟上蔓延,却是已受了重伤,不过,那喷火的双眼已变得平静。 尚站立着的两个官军,盯着马维手中之剑,有些骇然,又有几丝贪婪。 “吼!”一声大吼,马维突起凌厉一剑,逼出一个空当,拔腿闪身而走。 “追!那小子用的剑不是凡物,咱们一定把它夺下来!”地上两人也翻身而起,四人紧步朝着马维逃走的方向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从马维来到院中再到离去,也就一愣神功夫,等到人影已彻底远了,牧玥松开手,两人大口喘着气,惊惧许久不能平复。 “元义老兄,就凭你今日的情分,他日你命中在雒阳的劫难,兄弟我定然保你无恙!”沐东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道。 院外的战斗声从零星到再无听闻,少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密集向院里而来。 “孙司马,你来了么?” 手拉手站正房门口,“咚咚咚”的心跳声,在两人之间清晰可闻,沐东深吸口气道: “玥儿姊姊,咱们一定要镇静!镇静!” 第七章 火焰在燃烧 三百里震泽湖,烟波浩渺,在这大雪漫飞的天地中,有一种极致的宁静。 蓦然,一艘快船从支流河道飞驰入湖中,划出一圈圈波纹荡向湖边,船上乘有男女十余人,大都衣染血污,神色惶惶。 “师父!弟子无能,没保住那六柄神兵!”说话的是马维,此刻他靠在船舱中,面色尽是失血过多的苍白,眼看着船行到湖中,已脱离险境,忙出言向师父张角告罪。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呵呵呵!你能安全回来就好,切记日后再不可意气用事!”忽而,张角站立船头,猛然一阵大笑,又道:“失矣?得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斯人又岂能因小挫而不振,且待经年有成,吾等回首再看!” 大笑声振奋了船上所有人,表情皆缓缓松弛下来,许继的眼中渐渐升起星光。 那星光让张角不免得意,他对着许继点点头道:“曼成,未免多生枝节,从今后对外,你就随为父姓。” 船离湖边越来越远,孙强带着数十骑追到岸边时,已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 “诶!”懊恼中,张口骂了几句其他人听不懂的言语,孙强恨恨道:“追不上了,咱们回去,听大兄命令再说。”调转马头,一挥手中刚缴获的宝剑,丧气心情又好了些。 轰轰的马蹄声复传遍梅林亭,亭中人家有人远远在各自门口张望,适才那砍杀声终究还是吓着了村民,有长者和亭长来问,被几个军汉略作问询后便凶巴巴的斥走了,发现被找上门的是和亭里其它家户甚少来往之人,都纷纷离得远远的,以免惹火烧身。 许家庄园正厅中央,摆放了从屋里抬出的一个大木箱,孙坚脚踏木箱上,听见马蹄声传来,嘴角冷冷一抽,原本冷酷的表情愈加渗人,继而,他收回脚,定定望着院门。 厅中,还有几十号披甲军汉,时不时看向木箱,皆目光灼热得似能穿透箱盖。 一侧,跪了两个用麻绳捆得严实的汉子,正是祖丰和他族弟祖茂,两人身上都有不少伤口,尚在往外渗出血渍,可都一声不吭,连表情都未见痛楚,只冷冷看着厅中这一切。 牧玥拉着沐东站在一旁,两人胸腔内“咚咚咚”狂跳,那响声彼此清晰可闻。 计划再好,也怕对手不按套路出牌,沐东没想到:看来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孙坚,领着一群军汉进屋一通搜刮后,就厅中这一场景,足足保持了近两炷香功夫,直到此时闻听追杀贼人的部下回返。 “现下已经是刀俎与鱼肉,特么的还需要玩心里战么?”沐东暗骂,但也无奈,他的想象中,没被人第一时间随意砍了,计划已成功了两成,接下来的命运只看孙坚最终宣判了。 “大兄,没追上!他们乘快船逃了!”孙强人到声到,大步走入厅中,伸手给孙坚扔过一兽皮囊:“大兄,你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嘿嘿嘿!” “嗯?快船?”孙坚接过兽皮囊,若有所思道:“应该是他们早备好的逃命之法,咱这吴县,湖泽遍地,要逃入了水……算了,回头再说。”说着,他解开皮囊,立时,囊中的五柄宝剑便把他眼光牢牢粘住了。 好一阵,他从中拿出一柄剑,顺手在地上捡起一块破布置剑刃上,用口鼓风一吹,“嗡!”剑一声轻吟,破布齐整破为两半。 “好剑!神剑!” 在众军士赞叹声中,孙坚眼珠一转,忙把剑放好,皮囊裹上,一吸鼻子道:“端的是好剑!如此神兵利器,当献给臧刺史,幼台,你把剑收好,咱们改日专程送过去,兄弟们,你们就不用想了,哈哈哈!”言罢把皮囊扔给了另一面容稚嫩的将官,此人是他的胞弟孙静。 “贪墨私藏了?”沐东同许多军士一样,无语的看到这一幕。 厅中军汉各自三五成群闲聊开了,孙坚此时却行至祖丰两人面前,缓缓道:“十三日前,昌、韶父子,已被臧刺史和丹阳陈使君斩首,下属叛贼也被斩首七千余众。” 那语调平缓,听着却有毛骨悚然之感,而对祖氏兄弟来说,也另有一种意义。 果然,祖丰二人闻之表情一黯,但很快又恢复冰冷,这结局他们早已料知。 孙坚见二人反应,心底略有些意外,又有些暗喜:“你二人武艺不俗,某观你们又颇为重义,却为何屈身事贼?” “呵呵!官逼民反,成王败寇,我兄弟二人技不如人,此番被擒,杀剐听便!”祖丰神色淡然,仿佛已看破世情,生死早不放在心上。 “你若是英雄,当不辱我兄弟!来个痛快的!”祖茂也厉声喝道。 “好!好汉子!”孙坚突起一刀挥向两人道:“某敬英雄,这私放反贼的罪名我担了!” 看着孙坚收服祖茂,最终会收得一个日后代其身死的忠心部下,沐东也暗地有些佩服孙坚的气概和魄力,时下年月可不比十余年后,私放反贼可是大罪。 随着孙坚一刀破开了祖氏兄弟身上的绑缚,又把两人扶起身,祖氏兄弟愕然之后,祖茂当即拜了孙坚为主,而祖丰却蹒跚着脚步,独自离开了…… “阿茂,你说这两小孩儿你不认识?” “是的,主公。” “阿茂,你是说这家人和那什么张先生,不是你们原来一同起事的?” “是的,主公。” “也就是说,这两孩童的身份底细,无人可以确认了?” “……” 孙坚踱着步,仿佛踏着某种鼓点,扣人心弦,他余光斜瞧了厅中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宁杀错不放过,斩草除根,别怨某心狠,只能怨命不好了。 北风吹入厅堂,沐东两人迎着斜地里投来的那一抹狞色,同时打了个寒颤,须臾,沐东用力紧了紧女孩儿的手,是生是死且先看这一赌。 “敢问可是孙将军?”女孩儿在沐东的鼓励示意之下,迎向孙坚,终于壮起胆气出口了。 但见两孩童虽有惊慌,却未有太过失措,孙坚不由泛起了兴趣,他踱到两人身前,面无表情道:“有何事?说!” “旬日前,奴婢姊弟在庄外路遇一老者,说庄里会有大劫难,到时无须惊慌,在庄中静候一孙姓将军到来即可,那人说,孙将军乃不世英雄,是日后会封侯拜将的大人物,定然有慈悲之心,不会对付弱女幼童……”牧玥努力的平静语气道:“那人还说,只要奴婢说出所知庄中之事,便会无恙!” “噢?”孙坚目中精光一闪,晒然一笑道:“先说说,你都知晓些什么?” 那笑容有些古怪,看得牧东心头一紧,果非寻常人物,明明有想知道那未知老者根底的想法,却先不问。 “奴婢知道主人姓许,原是会稽人,后来的张先生是主人的姑丈,张先生来时带了一个弟子姓马,还有,张先生前几日刚从外面回来,之后便在准备举家北上,今日突闻听官军杀来,听认出您的人说,孙将军您英勇无双万夫莫敌,张先生惧畏,便让一些人去阻拦您,自己闻风先逃了……嗯!奴婢所知便是这些了。”女孩儿战战兢兢,总算言辞清楚说完了。 一抹得色浮上孙坚面上,沐东亦有些得意,他原本就设想到:自己两人原本与反贼无甚关联,又是一黄毛丫头和一黄口三岁小儿,绝对不会被孙坚放在心上,以孙坚年少成名之经历,定然喜欢听人拍马屁,只要投其所好,说得让其高兴了,被放一马便理所当然。 “大兄,这丫头言中不实。”兴许太过理所当然了些,孙静突然走上几步道:“大兄,先前我和二兄抄后门,有一人曾闯回来院中想要救人,后来王军侯他们几个追杀那人,听到那人高喊‘童儿’,可我们所斩杀的反贼中,并未见到童子,这童儿怕不是一婢女之弟。” “嗯?”孙坚闻言双目一瞪,目中寒光迅疾暴起:“敢在我面前卖弄花言巧语?” 杀气!是杀人无数积累而出的戾气威势!凉意直透背脊,沐东背心和小脸上立即冒出了冷汗,不由身体一软,被一晃而倒,加上一阵抖动。 “真特么丢人,差点被吓尿奔了!”虽然早知不会轻易打发了孙坚,第二策尚未实施,也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的反应仍然让他恼怒不已,只听身旁牧玥大声哭喊道: “将军饶命,童儿的确不是奴婢同胞亲弟,而是马公子他们来时从路上捡到的,后来一直是我带着,就如亲姊弟一般,奴婢绝无谎言,还请将军明查,饶过我们两个……”突然,那哭喊声一转: “小弟!小弟!你别吓我,小弟!姊姊求孙将军,姊姊给他做奴婢,他会放过我们的!” 那哭声中的凄切之意,让人闻之侧目,却是牧玥刚跪地之时手一带,不经意把沐东摔倒在地上,她求饶之言说完,浑不见地上的沐东动作,还以为摔出了好歹,几番忧急惊惧之下,慌张用手抚着他唤着他,大哭不止。 沐东正在恼怒中,想到幼童的膀胱尚未发育完全,刚刚心下释然,在听见牧玥那直透人灵魂的哭喊声……这是真正被当做亲人的感觉,牧东哭了,眼泪不由自主的汹涌而出:“玥儿姊姊,我发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委屈!” “玥儿姊姊,不哭,我没事!” 沐东翻身爬起,清澈的眼眸里有化不开的感动,还有一种火焰在升腾、在燃烧……刺痛他的是,仿佛在迎面两双带有戏谑的瞳孔里,他发现自己的影子是一只蝼蚁。 第八章 强人与美人 “大兄!我看就两小孩儿,也是孤苦无依,不如放他们先离去算了!” 所谓人不可貌相,沐东此时很深刻,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他们求情的,反而是看起来最凶神恶煞的孙强。 不过,此时他虽仍有些紧张,却已多半肯定,性命之险过去了,只要不面对随意使用的暴力……嘿嘿!除了用仁义道德的帽子、溜须拍马的手段,还有神鬼莫测之道没使用呢!大不了暂时留下些隐患,他不信对付不了孙坚。 “大兄!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孙静撇了撇嘴,对于孙强的求情,他不以为然,不管决定杀或者放,也不是此刻,非是在战场或混乱中,众目睽睽在前,杀两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孩儿,有损形象名声。 “唔!”孙坚点点头,继而走到木箱前,举目扫视一周,高声道:“兄弟们,人都到齐了,今日收获不浅,这些金饼,咱们老规矩,分了,都不白忙活一场!” “孙司马万岁!” “万岁!” “孙司马!孙司马!”群情激动,厅中所有军汉都在呼喊,声音逐渐整齐划一。 孙坚双手下压:“兄弟们,跟着我孙坚,些许财物算不了什么,总有一日,咱们都搏他个封妻荫子!”顿了一阵,肃起刀锋般的目光冷冽扫过众人,又道:“另外,都记住,回了郡城若有上官问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把屁股放端正了,否则,别怪我无情!” 各人的神情变化落在眼里,孙坚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咧嘴一笑道:“还有,兄弟们,咱们来的时候,是准备干什么去的?” “哈哈!看美人!” “看美人!看美人!” 厅中又响起了整齐的吆喝声,沐东不由琢磨起孙坚此时的做派:恩威并施,体现得淋漓尽致;张弛有度,的确是治下有方。 眼看着军汉列队出门,没人再来管自己,沐东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等待最终宣判的时刻来了。 终于,是孙坚自己、依旧踏着像鼓点的脚步、来了,眼中出现了一抹怪异,不是杀机! “那老儿,是不是说他是神仙?还说很多人都叫他左仙师?” 牧玥大睁着双眼,小脸上震惊万分,脱口而道:“你如何会知道的?” 轰!沐东在一怔之后,立即感觉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先前交代让女孩儿谎称、路遇那老者姓左又仙风道骨之时,他还隐忧因猜不准那人时下年岁,怕漏了馅儿,却不料女孩儿尚未道明,反倒是孙坚先出口说出了‘左仙师’。 孙坚的语气和言中之意,应是其曾遇到过自号‘左仙师’之人,听过了与沐东适才编排、牧玥说出的类似的言辞,且内心对那左仙师的某些神鬼之道,颇有几分认可。 巧!运气来了挡不住! ‘呼!’沐东长出一口气,松开满是水渍的手掌,在衣衫上抹了抹,迎着身旁女孩儿呆傻的目光,眨了眨眼,然而,牧玥还是一脸不可思议的呆愣。 孙坚没有再问,径走出十余步,见两人没有挪动,止步回头露出一个侧脸,手向前一挥,停了一息,接着,迈开大步走了。 “走!玥儿姊姊,咱们跟着走啦!” “啊?是吗?咱们没事了?小弟,他们不杀我们?” 女孩儿抹了抹眼角,抱起沐东,几乎是蹦跳着,一口气跑出了许家大宅。 一出院门,刺鼻的血腥味儿顷刻便扑面而至……“啊!哇!呕!”同时,两人被院外的一幕惊骇得瑟瑟不止,几欲晕厥瘫倒——人头!血淋淋的人头!在马背上吊着一颠一颠,有几双原本熟悉的眼睛没有合上,不知还想再诉说何种遗憾何种悲凉。 断片了!沐东感觉灵魂快离体了! …… 晕乎乎中,被沐玥抱在怀里,看着军汉驱使亭里的青壮,把尸体扔进许家大宅,而后被熊熊大火吞没,再跟着到了又一户大宅门口,看着军汉砸开了院门,听完一阵闹哄哄的呵斥和争辩声,不多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静。 …… 当神念再次回转,感官开始清晰,沐东看见一园红梅傲雪,红狐裘,白貂裘,两美人倾世,堵住了入园口的小路,只是脸色都有些发青,眼睛里似乎喷着火,显然在发怒。 这两女子沐东见过,刚来梅林亭那日就见过,吴姓,也是此地大姓,隐约中,他想到了什么。 “这位孙将军,我们吴家虽不是高门大阀,但也不是你一郡司马可以随意欺凌的,和越贼勾结?欲加之罪吧?哼!如有证据——” “小妹!不得无礼!”白貂裘美人言犹未尽,被红狐裘女子轻喝一声止住了,继而,她眼神突然一变,有几许柔媚抛向半陷入呆滞的孙坚,弯腰施了一福礼,樱口轻吐:“见过孙将军,小女子有礼,能否请将军一人入内说话?” 随之,孙坚留下一句‘坚不胜荣幸’,转头示意一番,自个儿随两女子入园,进了屋子。 沐东捏了捏牧玥的胳膊,女孩儿摇了摇头,把他从怀中放下,一块儿忐忑等待。 未及许久,孙坚出来了,神采飞扬,对众军汉道:“兄弟们,都回去,吴娘子以后就是你们嫂夫人了!哈哈哈!” “什么?成大嫂了?” “大兄,你说真的?” “啊?恭喜孙司马!” “哈哈哈!同喜同喜!走!哈哈哈!” 随着孙坚大手一挥,那迈开的大步踩着积雪‘咔咔’作响,在一阵大笑声中,带着一众军汉跃上马背,轰轰的马蹄声风一般离开了梅林亭。 雪停了,天色开始发灰,冷风刮过,牧玥打了个老大的喷嚏,吸了吸鼻翼,半日的惊吓煎熬,有些心力交瘁,此时听着马蹄声渐渐消失,感觉却不真实。 “小弟,我们真的没事了?” “是的玥儿姊姊,我们真的没事了!” 不远处,官军在许家大宅放那一把火还未燃烬,依旧有‘哔哔啵啵’的声响传来,更有一种使人恶心呕吐且惊悚的气味儿充斥在其中,沐东安慰自己“许是心理作用吧!”真正在面临死亡和鲜血的时候,他在这个时代不如一个普通人,即便是牧玥这样一女孩儿。 “嗨!那个青衣女婢!就你,过来一下,我家女郎有话问你!” 不及沉湎在萧索或庆幸中,有人唤他们了,一个女声,语气不怎么动听。 随行进入园中,踏进炭火烤得暖暖的房间,有暖香袭来,沐东顿觉眼帘沉重,迷糊中,差点摔了一跟头,醒醒神,见吴家两女郎瞧着他,都吸吸鼻翼齐蹙眉,立刻,他脸红了。 要说时下最让他接受不了的,便是每次出恭后的清理,用不上纸,玉米没能传过来便没有玉米包叶,只能用竹棍或木棍处理,非大富之家,确然把个人卫生搞不彻底,离得近了或者热气一烘,身上气味儿的确不怎么好闻。 吴家女郎的问询,话题多半是关于许贡,好像小女郎更关注一些,结果是问道于盲。 一阵沉默,大女郎有些不耐,却又在房中走来走去。 突起‘咕噜’一声响,牧玥面上顿时有尴尬之色。 “姊姊,我饿!我想吃饼饼!”沐东可没有清流士大夫的风骨,听见女孩儿肚子叫,他也觉得腹中空空,正是向吴家女郎要答问题报酬的时候,咱不好明说出口,可以卖萌。 “小翠!”小女郎颇有眼色,即刻唤了使女道:“带他们下去,给安排点饭食,这童儿饿着也挺可怜的。” 正往外行走,院里传来大喊声:“大姊,二姊,我把三叔公请来了!”须臾,一鹤发老者和一少年快步行来,擦身而过。 待用过饭,回返至女郎屋外,房中已点亮灯火,忽起一老者喝声:“那孙家小儿最多能算一良家子,且性轻狡,好勇斗狠,无异于一游侠耳,断非良配,即便他要拿些莫须有之罪名,我吴家也定不会与他结亲。” “三叔公!何爱一女以取祸乎?如有不遇,命也!玉儿心意已定,还请您成全!” “胡闹!婚姻大事岂容你一后辈做主,更何况尔一女子乎?” “三叔公!别到时让孙郎君起了心思,反倒生了嫌隙!” “好好好!老夫不管你们了!哼!” 鹤发老者摔门而出,院中使女惶恐,均感觉听起来气氛古怪,那言辞像是规劝,语气却成了争吵,于是皆不敢出声,生怕主人会觉得下人偷听了不该听的。 “滚!都滚远点!”果然,房中少年出来赶人了,待见到都避开了些,少年回房,问道:“大姊,你为何要与三叔公争锋相对?难道真是和孙司马一见钟情?那你也不该呀!” “你以为三叔公是为何,哼!多半是把我口头许给了谁家做小妾……哎!我吴家在江左虽不是小门小户,可我们只是支系,更何况父母早去,留下我们年少姊弟三人,即便能得些家族长辈照料,内里辛酸又如何少得了?如果不自行作打算……” 屋中吴家大女郎稍顿又道:“那孙郎君在郡里素有勇名,我观他日后定非池中之物,且他在家为长,年少当家又得志,尚未婚配,正好……以大姊我之容貌,当可以使他护得我们三姊弟周全,若有可能,我还想把小妹也……” 第九章 两个小大人 梅林亭所在,多年未受任何战乱波及,不论是平静安稳,亦或是地形气候物产,皆是大汉天下之人间天堂,然天堂之门并未为沐东二人打开。 许家之祸,亭里人皆避之不及,生怕无端惹上腥臊,都早早关了院门,吴家使女小翠,无丝毫‘阶级亲人’觉悟,在其眼中,‘赐予’一餐饭食,已是天大恩情,主人未有吩咐,她自不会升起同情之心,那赶人的辞色,像生怕赖上她一般,哪还会给寻一遮风避寒之所。 ‘嚓、嚓、嚓……’踩踏积雪的声响,在夜幕初上的村中道路上森然孤寂,昏暗的家户灯火映入天地,隐约有两个弱小单薄的身影,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小公子,我们回许家吧!火还未烬,晚上在那里不冷!” “玥儿姊姊,还是叫我小弟吧!咱们俩以后是最亲的人,再没有公子和奴婢!” “哦!小弟,明日我们就到郡城里,姊姊去问问看谁家要婢女,一定会求人收下我们姊弟,也一定把你照顾好!”随着思绪变化,牧玥的语调,像在无尽的茫然中忽然找到了目标。 “噗嗤!”沐东无语,忍不住好笑,随即,他又感到自责,多么纯洁善良、多么无私的女孩儿,即便真是亲姊姊,还能比这更好么? “姊姊,咱们有那么多黄金,你忘了?” “啊?对呀……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相信我!姊姊你记住,小弟可不是一般童儿!” 沐东拉起女孩儿,在这寒冷冬夜里,放开小腿儿跑着,北风吹过,送来了彻底自由的空气,这一晚万幸,两人都没有受了风寒入侵,也没有被噩梦惊吓。 早早醒来,就着白雪泛出的微光,从废墟中找了些未被烧完的稻米,用一口铜锅煮熟捣烂,再揉成饭团以作干粮,终于不担心旬日内被饥饿危及。 当东方天边升起鱼肚白,两人各斜背一包袱,迎着清晨第一缕霞光,沿梅林出发向西南,林中,霞光照耀积雪枝头银光熠熠,两人身形蹒跚而坚定,面上微笑动人。 “小弟,还是把包袱给姊姊吧!” “姊姊,不用!我一定行!”迈着显得沉重的步子,沐东虽吃不准自己能否一直坚持,但十余金饼在身,别有一种振奋在心头。 阳光投来,积雪消融得很快,道路也随之泥泞不堪,官道上没见一个行人,如今这年代,江南果是地广人稀,走了许久,也没见着人户。 红日西行,额头汗水干了又起了,终于,远远看见几间房舍,沐东记得,几月前随张角师徒来此地时,路上似乎见过不少类似孤零零的考究建筑。 “姊姊,那是驿站么?”沐东问道。 “是的小弟,那驿站须是官府中人或是其亲眷持文牒才能使用,我们是没福气用了!”牧玥望着前方,语声中透着羡慕,转头笑笑又道:“小弟,是走不动了么?今天已经走了快三十里了呢!等过了驿站,咱们找个背风之所,就可以歇啦!” “姊姊,那驿站,咱们以后也能用!” “小弟!”女孩儿惊异一怔,转瞬想到先前脱险逃命之时,其中已见沐东多有不凡,若以此,再论这般三岁有大志,也着实算不得什么,她深呼吸几口气,道:“小弟,等我们安定下来,姊姊先教你识字,有机会咱们再给你请个夫子,日后即便做官无望,但谋得县乡小吏应该不难!” “姊姊你识字?”沐东诧异不已。 “识得不多!”女孩儿心头浮起伤感,一时无言……行不多时,官道上分出一条小路,牧玥毫不犹豫便往岔路上行,回头见沐东不解,她面色一肃道:“小弟,你记住,咱们无权无势之时,离官府中人和那些军士越远越好,他们吃人不吐骨头,可比山贼要可恶多啦!” “这些小路,都是过往人们专程绕行驿站所用!”沐东更觉惊诧。 好在天时寒冷,难见蛇虫猛兽,所绕荒野小道上,或是夜间宿营之所,皆是有惊无险。 转眼,已行了四日,驿站也绕行了三座,路途地形起伏变大了些,入目不再是低矮丘陵,四日来,随着距离许家大宅越来越远,牧玥面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偶尔还会蹦蹦跳跳行走,逐渐恢复了少女本性。 在她越来越多的言语中,沐东发现,女孩儿在家中发生变故以前,应该家境不俗,家教更是非同一般,加之其年余的艰难求生,于世情公理见识,皆非比寻常。 入夜,依旧避过官道在小路上休息,第五日清晨,两人早早熄了夜间取暖用的火堆,天不亮便上了路,不久,有朝霞吐露,依旧是晴好天气。 以牧玥所知,从吴县附近梅林亭出发时,向西至乌程县城,有两百余里,而今,路程已过了一半,比原本想象能略快一些,两人心情都是大好。 “小弟!等等!”离官道尚有一段距离,牧玥忽然一声惊呼,急急拉住沐东,面色一凛,颤声道:“前面地上有人!小弟,咱们往回走!” 放眼望去,隔树丛不远处,地上横了五六个汉子,生死不知,能见到地上血迹已泛乌色。 “姊姊,我看那些人应该已死去多时了,咱们不用绕回去!” 两人在树丛后观察片刻,对视一眼,随之深吸口气,放轻脚步,鼓足胆气往前行走。 “有一人还活着!那人是——?” 并步跳过地上躺着的几人,在略有发麻的感觉中,沐东发现,一人鼻下粘着草叶,似乎有被呼吸吹动,当然,引起他关注的,主要是那个人他们认识。 祖丰!不知那天他独自离开后,为何又会重伤躺在这里?沐东心念一动,粗看祖丰不似祖茂,对活命之恩好像没那么看重,但是究其根源,此人到底是轻义重义,暂且难料。 “小弟,咱们赶紧行路吧!此处怪瘆得慌!”女孩儿见沐东驻足出神,催促道。 “姊姊,你看!”沐东转身指着地上的祖丰道:“你认出来了没?他好像还活着!”说话间,他走回祖丰身旁,蹲下身,用手指在其鼻孔处一探,果然还有微弱呼吸,不过,其胸腹和四肢又比之前多了好些伤口,深可见骨,可以想见,若是在炎热天气,兴许伤口早已感染,并因此丢了性命。 “估计活不过今天了!”牧玥看了看,转而颇为无奈道:“可是小弟,咱们两个搬不动他呀,再说这荒郊野地,咱们又到哪里给寻郎中呢?要不咱们挖个坑,把他给埋了吧!” “我来试试!反正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吧!”沐东所想与女孩儿打算,有本质区别,祖丰死后有没有葬身之地,他无所谓,可是要能把祖丰救活了,嘿嘿!有一半几率,从此和沐玥两人便安全了,再说,即便救不活,也不担心因医疗事故引来官司或者医闹,啊哈哈哈! “小弟,你还会治病救人?” 女孩儿在不断的讶异中,开始按沐东所说,寻了枯枝用火石生一堆火,把祖丰拖到火堆旁,拿出包袱里仅有的一只陶碗热上水,而后,给祖丰灌下温水,清洗伤口,又从一旁的尸体上撕下好些布条,把伤口裹上,继而,两人在火堆旁静静等待。 第一天过去了,祖丰的呼吸声粗了些,胸口能感觉到心跳开始有力。 第二天中午,沐东用陶碗中热水,化入一个饭团,慢慢搅拌好,两人掰开祖丰的嘴,喂入其中,少时,祖丰的喉管涌动,开始自主吞咽。 “水!”又一天过去,祖丰说话了!用手感觉其心跳更加强劲! “小弟,咱们救活他了!” 女孩儿由衷高兴,沐东也很兴奋,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能亲手挽救一个垂危生命,总是会予人以强烈满足感……激动过后,他开始了筹谋:该如何才能自然而然的留下祖丰? “姊姊!”趁两人拾捡枯枝时,避过了祖丰有一些距离,沐东给女孩儿说道:“如果他醒了之后,要还恩情,你看我眼色行事,咱们现在是需要帮助的时候,不能推却!” 牧玥停下手,突然面色一紧道:“小弟,我觉得你像妖怪!”言罢,忽而‘噗’一声,嫣然一笑,掩口‘咯咯咯’一阵欢乐,明眸里浮起一抹似嗔怪似复杂。 十岁女孩儿也有直觉么?沐东不知,但他很清楚,牧玥经历了生离死别,经历了家中惨变,再有挣扎求存之后,在女孩儿稚嫩的外表下,也同他一样,有不符年龄的成熟。 “小弟,你说的,姊姊都理会得!”牧玥重新开始了手中的活计。 “姊姊,你记住,你是我的亲人,不管以后咱们置身何时何地,你都是我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我会保护你,让你做人上人!”承诺,虽然是一种枷锁,但在沐东心中,牧玥配得上他给的承诺。 煽情,是转移话题的良药,许是异性相吸,沐东不想骗女孩儿,更不想暴露自己内心的功利,自然不能明说:这祖丰,仿佛是上天送来的理想侍卫候选者。 第十章 沐东治绝症 三日未赶路,牧玥在冬日暖阳下,寻路旁一土质松软之地,用石块加双手,挖了一六尺见方大坑,把地上尸体埋了,沐东帮着一起垒了一土堆,插几根木棍在旁,肃穆立于一侧,默默念道: “善有善报,你等前往西方极乐安息,别忘了今日造坟上香之情,方便之时,记得佑护我多几分气运!”念祷完毕,见牧玥额头汗水密布,沾了些许乱发,目中尽是空明纯净,面上带有光辉神圣,不觉,于心底生了一丝惭愧。 走回火堆旁,却见祖丰大睁着双眼,已经醒过来了。 “你醒了?要喝水不?想吃东西么?”牧玥连声问道。 “多谢!”祖丰喉结滚动好一阵,感激中闪过一抹惭色,想再说什么没说出声。 沐东想到那日在许家大宅,祖丰临走时,并未顾及到他和牧玥的生死,估摸这便是那一抹惭色的来由。 很快又过了两日,祖丰一直甚少说话,沐东本想在这安静中,用恩义或者忽悠,把祖丰拉进他的筹算之中,然而,最终只能自我安慰:年龄是硬伤! 他给自己设定了生辰:建宁四年冬月十一日午时上,即公元一七一年十一月十一日午十一点过,至时下,堪堪过了三周岁生日,虚岁不过四岁耳,如此年岁,即便想使祖丰稍加正视,也颇有难度,更罔论其他了。 好在祖丰眼神里和善且刚正,那浓浓感激之情,也都送给了牧玥,至少无虞有发生‘农夫与蛇’的悲哀,打算并未完全成空。 午饭,包袱中备好的干粮见了底,牧玥的愁色接踵而至,沐东也暗恼:所谓达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虽有黄金在身,但在此时此地,粮少便是真穷啊,真要是因救祖丰而成了饿死鬼,可谓死不瞑目! 当看出窘迫情形的祖丰挣扎站起身,用尽力气一步步往一个方向挪动,牧玥顺着其指引,在树丛中拖出一只死去好几日的黄麂,三人都觉得:上天果然有好生之德! 有了荤腥,祖丰的伤势好得更快一些了,第七日清晨,三人踏上了路途,第八日,沐东趴在了祖丰背上,由此,赶路进程也加快了,终于在第九日赶到了乌城。 进城路上,有行人三五成群络绎不绝,大都身负简易弓箭和猎叉,扛有或大或小的野物,沐东正看得奇怪,只听牧玥出口问道:“祖大哥,明日是腊八了么?” “应该是!今日我们在城里休整一天,做些采买,明天咱们也去山里打猎,完了咱们三人自己做祭祀!” 在城中转了一圈,想购买的驴马未能买到,只是找了郎中,给祖丰配了些外敷内服的伤药,寻客栈舒服睡了一晚,腊月初八一大早,继续用双腿上了路。 依照沐东原本的计划,是准备从乌程县一直向西,直奔庐江郡皖县,那里有他记忆中必须一去的三个理由:一是皖县为造纸起源地之一,二是自号‘左仙师’之人便在此处,三是……呵呵!先不说也罢! 世道艰难,体会到两个小孩儿独自上路风险太大,在知道了祖丰的打算之后,沐东毫不犹豫的变更了计划,如今有恩义于人,哪怕赖也得先赖上,只要祖丰将去之所没有多少危险,便先跟随在其身边,安全能多一些保证。 腊月十五,三人赶到了余杭城,时近年关,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皮毛、风味儿小吃、布帛、祭祀用品……城中颇为热闹。 一通采买,下午到了此行目的地,城西四十里,浮玉山余脉东南麓下一小山村——柏树村,村口一株古柏树,高达十丈,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头。 柏树旁,有一总角童子手拿几株野草,那野草上长有几朵小黄花,此刻,童子正在地上找着什么,很是入神。 “小哥儿有劳!”祖丰把沐东从背上放下,唤童子问道:“小哥儿,村中的凌老大家,你可知晓?” “不知!”童子抬头看一眼,漫不经心道:“村里面姓凌就我一人,不知凌老大是何人!” “你——?”祖丰一怔,几大步至童子身边,端详起来,须臾,神情激动道:“没错!很像!你名儿可是唤作操儿?” “你如何会知道的?我就是凌操!”童子站起身,目光依旧很冷漠。 “操儿,我是你祖丰叔父,和你父亲凌重是生死之交,他——” “好了!你是何人我不想认识!他在何处我也不想知道!”童子抬手打断祖丰的话口,随即似是自嘲的撇嘴一笑道:“可是我父亲让你给捎了钱货?你给我就好了!”言罢伸出手,一副‘我很忙,没时间和你废话’的表情。 祖丰面色僵住了,激动和尴尬同时挂在面上,不但万千爱护之语顿时被堵回来,那残酷报丧之事更无法出口,再有面对童子的手,他囊中羞涩也无法回应,挠挠头,好半响一时无言以对,脸憋得通红。 “你手上拿的可是猫爪草?”沐东出声了,凌操这个名字他有印象,童子手上的野草他曾经也挺熟悉,即便千百年后,在他老家的深山里,猫爪草熬汤依然是故老传下来、治疗肺痨的一种偏方,立刻他就猜到了童子在干什么,不待其回话,他继续道: “可是你家中有人生了疾病?兴许我们能帮你!” 祖丰惊异,牧玥意外,童子凌操目光一亮,顷刻又暗淡下来,看着比他个头还小了不少的沐东,将信将疑,不过,终究还是朝祖丰点了点头,领三人上了回家之路。 阴暗漏风的两间破屋,充斥着一股霉蚀味道,房中塌上一形容枯槁妇人,面色已泛青黑,‘咳!咳!’之声不断,却声气微弱,见到房中来人,想说话动作,可用尽力气,最后只是多了止不住的呴喘。 “娘!”凌操语声惊慌,忙不迭上前给妇人抚拍胸口。 沐东给牧玥打了个眼色,用衣袖捂着口鼻先行出了屋外。 “是肺痨!哎!”屋前,祖丰用拳头锤打一株小树,伤感叹息,肺痨本是绝症,治愈几率渺茫,何况明显已病入膏肓,他往屋子瞧瞧,又望向远山,眼里泛出几许泪花……陡然,他转头看向牧玥道:“妹子,你们有办法对么?”继而,他猛然双腿一曲,跪地道: “妹子,如果你能救她,烦劳你施以援手,祖大哥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我?”牧玥慌张道:“祖大哥,我……”见祖丰下跪,她反而手足无措,急切中,几乎是下意识便对沐东道:“小弟,你救救她吧!” “我的个神姊姊啊!”沐东无奈暗叹,本不想在其他人面前多暴露自身不同,却总是有意无意便无所遁形,可眼下情形…… 不说祖丰这一刻的震惊,沐东此时又如何能不想救那妇人?要知道此番,不止是祖丰开出的条件,还有一个可能日后需要的将领,可他,不是医生,而且,他还知道,即便在许多年后的科技社会,要治愈晚期肺痨仍然是一大难题。 “非不愿,实不能也!”沐东仿若老夫子般摇摇头,又晃晃手指,来回走了几步道:“我可以试试!”眯着眼,翻遍记忆,许久……待睁开眼,他露出一抹微笑道: “第一,治疗过程可能很长,咱们要在这住下,并且有可能住很长时间,但是,肺痨是传染病,所以得在此另盖几间房,和他们分开用餐居住;第二,祖大哥要让凌操听我们的,因为我要用的药不寻常;第三,祖大哥一会儿去请郎中,记得多请几个,把药方给我看看,需用钱的话,找玥儿姊姊,嗯,让每个郎中都开几方滋阴降火、养气补阳的方子;第四,病人饮食要营养丰富,得多大鱼大肉,还有野味儿,嗯,先就是这些了!” “这样就能行么?”牧玥问道。 “不知道!只有试完才知!”要说行与不行,是着实没有半分把握,但是,沐东心底却在盼望一丝奇迹发生,因为,他经历过亲人得肺痨,被中医治愈的过程,其中一些细节,他还有印象。 “我觉得应该可以试试!”祖丰听得不住点头,他对肺痨之疾略有所知,感觉沐东所说似乎都在关键上,认同赞赏之余,看沐东的眼神里,像发现了新大陆。 神童啊!沐东为自己高呼,他享受那眼神,突然,他想起这个时代的神童孔融:“四岁让梨,和咱这四岁治疗绝症相比,那般神童之‘神’又从何说起?” “小公子!” “记住!我叫沐东!不叫小公子!呃——”当从癔症中清醒,沐东不禁小脸一红,随即,他嘴角一抽,对祖丰使了个自以为凌厉的眼神,道:“我治病之事,仅限于我们三人知晓,对外特别是对凌操,要让他知道这些主意都是你出的!” 所谓‘小心无大错’,他可不想因治病出了事故而惹来无端麻烦。 大体治疗计划敲定,当即,沐东让女孩儿拿出了五个金饼给祖丰,接下来便交给时间来验证了,成败输赢且看咱……再一赌! 第十一章 千年龙井茶 “小弟,这里有!” “操兄,赶紧过来!” “好的!牧姊姊,操来捉就好!还有沐小公子,你别动了,别把你金贵身子摔着了,我凌操可赔不起!” 丁点大个小孩儿,说话夹枪带棒的,不仅无知还报复心忒强,即便面对一个比他还小的三四岁的幼童……就因为沐东每次去凌母房间时,一定会用衣袖捂住口鼻,便挑动了凌操脑子里的敏感神经,使其对沐东和牧玥两人的态度迥然相异。 近来,在三个小孩儿扑捉之下,村中黑蚂蚁快绝迹了,不过,黑蚂蚁泡水似乎真是神药。 郎中开的药方,沐东按记忆分别加入了几味药材:麦冬、百合、党参、玄参、人参等,然后让祖丰去抓了药,至于药理搭配功效转换,他不懂也没有多想,就那样给煎服了,饮食方面,则是着重多了荤腥。 十余日后,凌母有了明显好转,面上青黑之色变了,说话有了力气,少许时候还能起身行走几步,只是,究竟是蚂蚁之功,或是改动的方剂之效,无人知晓。 有邻居来看望,均感觉不可思议,各种赞叹声中,熹平三年走到了最后一天:除夕。 祖丰与村民一同,在县城买了羊,又买了椒酒柏酒,置办了香、蜡等物,腊月三十,天色擦黑,于门前点燃火堆,将一捆新竹放火堆上,‘噼噼啪啪’一阵爆竹响,一锅炖羊肉,一条水煮大鱼,外加一只炖山鸡,年夜饭很丰盛,尽显时下菜肴的特色。 柏树村中皆是庶民,也无大族姓,正月祭祀,便由村中一徐姓长者主持祭祀祈福,初一至初九,十几户村民依照惯例,祭完天,祭完地,各家祭完祖,各类仪式走遍,春节便已过完,随着春雷一声响,春天来了。 转眼到了二月,满山苍翠中有了新绿,黄色迎春花开了,粉色白色的桃花梨花放了,村前小溪中的溪水变成了碧色,清晨,虫儿鸟儿鸣叫声也更多了,山水之间一派春意盎然。 这一日,沐东在村后田地间走了走,把着一株矮树枝梢,兴奋得不住眨眼,随后又让凌操带路到附近村里转了转,待回到村里后,找出一个竹篮,拉上牧玥到了村后,围着矮树便开始忙活。 “小弟,你干嘛摘了这些新叶呀?”牧玥不认识那矮树。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哈哈哈!”沐东大笑,得意唱道:“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玥儿姊姊,咱们将要发财了!哈哈哈!” “都笑个啥呀,好好给姊姊说话!”女孩儿给沐东额头来了个栗子,在这清净的小山村,没有了约束顾虑,时日渐长,两人都找回了本真,她更是对这个小弟喜欢到了骨子里。 不及听沐东表现,不远传来了凌操的不屑:“不就是茶树么?现在还没到采摘的季节,沐小公子,这可都是村里人换钱用的,可不能糟践了。” “茶?”牧玥有一点印象,她没多留意凌操之语,眼眸中反倒有亮光投向沐东,佯怒道:“小弟,你又有啥鬼主意,又怎么会发财?赶紧给姊姊说!” “牧姊姊,小公子才四岁,他能知道什么?你别听他瞎说!”凌操撇撇嘴,又道:“小公子是贵人,他不会知道我们这些贱民的事儿!” 这小屁孩儿,小小年纪阶级仇恨倒挺深!沐东斜着给了凌操一白眼儿,心中腹诽:别特么的换回一白眼儿狼。 ‘小公子’之称谓,是从祖丰口中而来,沐东没有刻意去改变,他很清楚自己的年岁,不可能会和祖丰有意气之交,只能是以恩义为引,以日久相处相交逐渐加深情份,再到一定时机加上一些利益,这种关系便会牢固了,现在虽无法定下主从名义,但过些年头,他相信便会水到渠成。 “今岁,村里的茶,我先买了!” 沐东豪气言罢,便给牧玥交代如何摘弄,一旁凌操虽有些不忿,但也跟着帮忙,三人多半日忙碌,总算摘下了半竹篮新茶芽。 激动中回家,却见祖丰望着凌操往回奔跑的身形,欲言又止,面上有忧色。 “祖大哥,可是有啥难事么?”牧玥问道。 “妹子,我想回陵阳家中看看,可是凌大嫂的病情……”祖丰顿了顿,看向沐东道:“我想请你们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争取尽快赶回来,到时候等凌大嫂身体大致无恙了,我们再去庐江,行不?” “祖大哥,你家中还有父母在么?”沐东对着投来问询目光的牧玥轻点点头,对祖丰的表现也很满意,看来祖丰已真正把他们姊弟的事情放在心上了,语气也略有变化,但如今,他觉得在余杭这一带,还大有可为,去庐江反而不急。 “不是,先父母已经去了有些年头!”祖丰摇摇头,感伤笑了笑道:“当年我大兄追随许公起事时,和凌兄家情形差不多,他带我和堂弟祖茂走了,家中只留下大嫂和年幼侄儿,另外还有小妹在,许久未见了,不知如今家中境况,我想回去看看他们。” 不用问,祖丰的大兄指定和凌操父亲一样,也不在了……沐东无法理解这些人造反的初衷,但凌操母子的生活艰辛显而易见,当然,他不是悲天悯人之圣贤,也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感叹之余,他心念一转,定定瞧着祖丰道: “祖大哥,是否你原本家中情形不太好?”见祖丰点头,沐东又道:“不妨把亲人接来此地,我们姊弟有办法让他们生活好起来的!” “不妥,你们虽有些金钱,但是我又如何能——?” 沐东抬手打断了祖丰,指了指地上的茶叶筐,神秘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祖大哥,你不用想太多,一切有我和姊姊,当然,有一点你得记住,我!”沐东刮了刮自个儿的鼻子,抽了抽,接着道:“如果你有觉察出一个神童的不凡之处,切记,这是我们三人之间的秘密!” “噗嗤!”牧玥一笑:“小弟,有那么夸自己的人么?” 一个四岁幼童、一个十一岁女孩儿、加一个二十岁左右青年汉子,三人同时笑出了声,沐东很无奈:谁能理解身具成人灵魂,然躯体只是幼童的苦恼? 饭后,沐东兴致勃勃开始了制茶大业。 茶叶发展史,他有粗略了解,也曾有幸同别人一道,听过些附庸风雅之论,最关键是,他曾经的家乡便是茶乡,对炒制绿茶并不陌生。 现今年代,茶饮才初步涉入上流社会,且多半是煮老茶汤,还有人在茶汤里加盐,如此做法,若说口感,那是全无,完全被当做了类似‘排毒养颜’一类的药物。 沐东要制的绿茶,虽谈不上名茶的层次,但色、香、味儿,是肯定要达到一定程度。 足足用了三日,在炒制试验失败了十几锅之后,终于掌握了火候。 当第一碗碧绿茶汤用开水冲泡而出,沁人心脾的香味儿传入鼻间,沐东和女孩儿两人品着茶,皆不由得醉了。 “姊姊,咱们这茶,就叫龙井茶!记住了!”沐东笑容带着戏谑。 “噢!为什么叫龙井啊?”女孩儿顺口问了一句,神思还沉浸在茶香中,面上红晕经久不消,激动道:“小弟,咱们这龙井茶,至少得卖五十钱一斤!” “你说卖多少钱一斤?”沐东高呼。 “五十钱……四十钱……三十钱……”女孩儿语声越来越低,陡然明眸一瞪道:“小弟,要再便宜了,咱们不就亏了?” “亏?亏你想得出?”沐东没好气道:“要卖不上一万钱一斤,咱们才叫亏了?” “啥?”牧玥捧着茶碗的手一抖,差点摔了,继而,把茶碗放下,小手贴在沐东额头感觉片刻道:“小弟,你不是说胡话吧?” 沐东摇摇头,他虽不能给牧玥讲明白知识产权的问题,也知道这制茶工艺并不复杂,无法做产权保护,但是,如果换一种与时俱进的说法……于是,他眨眨眼道:“姊姊,你说要是皇帝老儿喝了咱们的茶,他会不会买?” “啊?”牧玥大吃一惊,赶紧用手捂住沐东的口,四下望望见无人窥侧,这才拍了拍胸口,正声道:“小弟,你记住适才的话不能在别人面前说,以后一定要称呼为皇帝陛下!” 沐东一笑,对于皇帝的敬畏,他是天然没有,可是由此,他突然想到,皇帝高高在上,离普通人确是太过遥远,真要想把两人炒制的茶卖进宫里,实际上并不容易。 然而,若无法尽早‘以稀为贵’,那么到后来,技术指定无法保密,这一项‘发明’的头一笔红利,便无法独自据有……“算了!先不想太远,等灵感来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很快,沐东心头的郁闷烟消云散。 “姊姊,咱们最近把附近的茶芽多买一些,对了,到各村里教村民摘,咱们直接买摘好的,然后多炒制一些,存着先不卖,还有,一定不能泄露了咱们的手艺!” 第十二章 三千一百金 江左之春,细雨常有,但春阳更艳。 “祖大兄,身体发肤受之父32母,你可想好了?”屋前,牧玥手执一把剪刀,语气很沉重,随之,她白了沐东一眼,真不知小弟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妹子,你来吧!” 祖丰眼神里像是将要英勇就义,恁的决绝,他这一去一返,家中大嫂已故去,只带来了九岁的侄儿,近日言语也更少了,因他过往的跟脚,若想安然居于此地在人面上行走,不被官府中有心人认出,易容改貌便是必须之举,沐东给出了主意:剪发、剃须、画眉。 大汉以孝治天下,蓄发蓄须是礼教也是时尚,祖丰能应承确是需要莫大勇气。 随着牧玥握着剪刀不住颤抖的动作,祖丰头上万千烦恼丝一绺一绺飘下,另一侧,祖丰大嫂和凌母两人的神情,皆像是目送亲人上刑场般,有伤痛莫名。 沐东无语,挠了挠自个儿头皮的痒痒,暗自下了决心:别人会如何,他没有兴趣去改变,反正自己以后是绝不会蓄发,身边人的卫生习惯和理念,也一定得改过来。 小半个时辰后,祖丰相貌果然‘大变’,若不是熟悉非常之人,断然不能轻易认出。 准备妥当,三人赶着新买的马车出了村,午时到了余杭县城,寻了客栈住下,用完饭,便开始在城里‘考察市场’。 铁匠铺、木器行、药铺、盐行、布行、粮行、车马行、客栈、酒肆、娼馆……县城不大,半日便草草走完,一路察观,城里店铺只有十余种,每一行当多不过三五家。 是夜,房中已熄了灯火,沐东依旧辗转反侧,在祖丰去返之间的二十余日里,他和牧玥两人炒制了不到一百斤绿茶,便果断停下了,今日所见,果然印证了他心里的担忧:小地方商品市场未完善,开店打不出名声,而若无名声,便进不了上流社会,赚不了附加值。 要想在十几年后有所作为,先成为豪商似乎是唯一之路……但若不能迅速积累原始资本,以如今的交通、物流状况,等真正积攒够了身家,已不知何年何月了。 陡然,他心头一震,似乎走入了误区:他所缺的无非是一张组建势力的底牌,不一定非得富可敌国,真到了乱世,变数太大,到时候……谁说咱的优势只有会‘发明’、会赚钱,嘿嘿!既如此,金钱上的利益可以放弃一些,更理想的是在做原始积累的过程中,进行一些同步计划? 哈哈哈!顿时,沐东豁然开朗,脑海中计划、策略层出不穷……这一夜,他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早早便醒来了,等着祖丰睁开眼去了迷蒙,他迫不及待道: “祖大兄,今日我们先去铁匠铺,定制几样东西!” 七日后,茶叶的事情暂时抛开去一边,当又用去三个金饼,三人从铁匠铺取回几个形状古怪的物件,从木器行买了些木盆,到杂货铺买了些陶罐和小件儿,满载粮米回了家,按沐东的想法做了土灶,便开始了忙活。 转眼一年余,已是熹平五年,六月柏树村中,午后烈日炎炎。 “牧姊姊,前年去年的茶大都浪费了,今年又制了这许多,放得都发霉了,小公子干嘛不卖?这不是糟践钱么?”院里,凌操在帮着牧玥翻晒受潮的茶叶,储存手段有限,在气候湿润的江南之地,茶叶很难保存太长时间,天气好了,不时便得加以晾晒。 “阿操,小公子说如何办,咱们按吩咐办就好,你咋能这样说呢?”不待牧玥回应,另一个在旁帮忙的童子先说话了,正是祖丰的侄子,和凌操年岁相若的祖郎。 “好好好!我不说小公子,阿郎,叔父快回来了吧?” “应该就这几日便会回来,你又惦记叔父教你武艺的事儿啦?阿操,仲父这次就是回来了,也不会先教你别的,我给你说,我们祖家的武艺,都得先打熬上几年力气,急不得!” “可是已经一年了,我这成天就只练力气,何时才能学到武艺啊?” 两人说着说着,自顾到一边举开了石墩,牧玥微笑看着两背影,进屋端了一碗茶水,走到阴凉处对似乎正在午睡的沐东唤道:“小弟,喝点茶,小心中了暑气!” 沐东接过茶,咕了一大口,忽而道:“姊姊,你们家原来是做何营生的?” “你问这干什么?”牧玥面色一黯,须臾,摇摇头,缓缓道:“姊姊家呀,先父说,我们这一支是春秋时鲁国大贤牧仲的直系后人,好像父亲的玄祖辈牧艮,曾经官至益州越嶲郡太守,后来,便家道中落了,及我醒事时,我们家便在薛县以酒肆为生,前年,中原大疫,薛县也未能幸免……” 有泪花在眼眶里转了转,牧玥一吸鼻翼,转而又作笑颜道:“所以,姊姊不但识字,还会算学呢!等你再大一些,姊姊都教你!” “姊姊!”这一刻,沐东忽然哽咽,差点止不住泪腺,女孩儿的泪光、笑颜、言语,无不显露出最真挚的情感,他想,或许应该一直把女孩儿带在身边,不让其涉足太多的事情,让牧玥以后永远无忧无虑……再一转念,他又想开了,兴许让女孩儿亲手做些事业,这样一辈子能让她更满足。 “姊姊,等祖大兄回来,咱们置办一些产业,买上一些人,到时候你就负责教他们识文断字,教他们学算术!”沐东说道。 “小弟!你就那么有信心,祖大兄会带回来许多金钱?”牧玥明眸里带着慧黠,眨眨眼道:“咱们做出那酒,要自己生产倒卖,赚到大钱的确不难,可你只卖秘方,还让祖大兄一定得卖那么高价,我怎么觉得有些悬?还有你说的什么卫家糜家,真不知你是如何晓得的!” “姊姊,小弟我是生而知之者,嘿嘿!咱们要卖的价只低不高,天下有识者,大有人在!”沐东笑罢,嘴角抽了抽,他费尽心思造出了蒸馏酒,震惊了牧玥和祖丰的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想捏在手里赚大钱,但没有资金和势力支撑,只会有两个结局: 一是可能发展缓慢,造酒之用粮米,是时下社会的命根子,非有权有势有万顷良田,根本无法支撑规模产业用度。 二是所谓怀璧其罪,秘方可能被世家大族觊觎,而后被巧取豪夺,若如此,最后别说独家经营,兴许连合作的机会都没有,弄不好还有性命之忧。 是以,卖了秘方是必须也是无奈之举,所幸,以他脑海中的记忆,只要善于思考发现,要创造‘划时代发明’,实在太多太容易,只要时机到了,再要以那些赚钱,易如反掌。 席卷大汉的党锢之祸,如即将到来的秋风一般,迅疾从中原之地刮到了江南。 富春江北岸,地处吴郡南部,自古富庶地,现下已渐有兴盛之兆,由此,一些避难或避世的士人们,好些人选择了来此隐居,还有些举家南迁至这一带。 县城附近,来来往往的车马多了,祖丰北上四月,终于也带着一行三十骑回返,打快马出现在了余杭的官道上,离柏树村不远,齐齐勒缰住了马,以祖丰打头,一行人俱都跳下马背,分两拨站定。 “老疤兄,老黑兄,各位兄弟,就从这分别吧!你们也不用再送了!”祖丰抱拳,对一疤脸汉子和一黑脸汉子,及对面骑士说道。 “嗯!那好!”老疤转头对身后骑士道:“兄弟们!都麻溜把财货搬到疯子的马上!” 黑脸汉子亦挥手,同样示意其身后一众人等。 “好勒!”二十余人齐应声。 少时,祖丰一拨人牵的八匹马上,搭满了布袋,其余二十余人上了马,祖丰执礼道:“老疤兄,老鹰兄,还有众兄弟们,此行有劳!丰再次谢过,日后说不得还要有劳众位兄弟!” “疯子!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黑脸汉子双目一瞪道:“咱们兄弟说那么多干什么?再说你出钱办事,我们拿钱出力,所谓天经地义,再无需多说,兄弟就一句话,你够意思,为兄记住了!” “就是!哈哈哈!”疤脸汉子大笑一声道:“疯子,咱们现在虽然各走各路,但往日的情分不能忘了,下次还有这般差事,记得要找为兄!哈哈哈!兄弟们,都走了!”言罢调转马头斥一声‘驾’,须臾,马已跑出老远。 “祖兄,告辞!后会有期!驾!” “一路好走!” 马上骑士风一般离去了,七个年轻汉子跟随祖丰回了柏树村,他们想象中的东家没见到,只有平凡的村庄,亲近的人力,也只有一中年妇人,三个大小不等的小孩儿。 饭后,安顿好追随祖丰的汉子,再避过了其他耳目,留下祖郎在外看门,沐东、牧玥连同祖丰三人关上门,翻翻地上晃得人眼花的布袋,皆激动难禁。 “路上一切都顺利吧?”沐东首先忍住心中激荡,时刻记得收买人心,‘深情’看着祖丰到:“没出什么事或者受什么伤吧?” “谢公子挂念!一切顺利!”祖丰目中划过一抹暖意,语气中有了恭谨,他深吸口气,道: “按公子吩咐,我们先去了陈留,以刺等品秘方与卫家,卖了五百斤金,然后到东海,见到了麋家主,示以优等品和次等品,果然,两千五百金轻易谈定,不过,最后麋家主主动加了五百金,让我签了一份保证并按了手印,故此行一共得三千五百金,护卫和买马及路上其他花费用去四百金,剩下三千一百金全在这里了。” “啊?这么多?我没听错吧?”牧玥大张着嘴,半响合不上。 “呃,公子!还有那保证,当时我想公子未交待再卖给别家,便私下做主先签了,反正咱可以不遵约定,他又查不到咱们的根底!”祖丰急着又补充道。 “不可!”沐东摆摆小手,眼珠一转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保证一是不能再卖别人,二是咱们不能自行生产,三是以后不能对外说那酒是咱们先造出来的,对吗?” “你……公子您怎么会知晓的?”如果说曾经是报恩,带着将信将疑,那么如今,不管是治病救人、制茶造酒,还是能知千里之事,皆大显神鬼之能,由不得祖丰不对面前的年幼小公子迷信、敬畏。 “哼!麋家打得好算盘!”沐东冷笑一声,在房中走了几步,继而灿烂一笑道:“祖大兄,没事儿!能多拿回五百金是好事!那保证咱们既然签了,就得遵守,这是诚信!还有,你把那保证的文书,争取全部写下来!” 言罢,沐东在心中暗暗冷笑:麋子仲,要玩儿合同,咱保证用文字游戏玩儿死你! 第十三章 暂定十年计 “龙井茶一碗,醒神又清心;龙井饮一岁,十病九不生;龙井终身伴,?33??活越年轻。”又是一年三月天,房中,沐东挥着小手,激昂吟罢,抚掌一拍道:“好了!姊姊,就这词儿,到雒阳街头一竖,指定能火!” 桌案前,牧玥放下毫笔,蹙眉佯怒道:“小弟,你这不是骗人么?” “概念、概念你懂么,哦,你指定是不懂,但是!”沐东那神气之极的语声一顿,笑了笑又道:“姊姊,咱们这只是宣传手段,再说咱们卖的只是饮品而已,图个风雅享受,又不是治疾之药,何来骗人之说?” “就你会说!”牧玥噘嘴嗔笑,小弟鬼主意忒多,摇摇头,吹吹布帛上未干的墨迹,悄然,心头浮起一抹别样的温馨:每次见到小弟意气飞扬,总会错以为面对的是兄长一般。 午后有客来,余杭颇有名声的郎中董建,自凌母病疾好转,董建便多有来访,他认定祖丰几人有医道造诣或者秘方,总想套出一半点治疗肺痨之秘,并且乐此不疲。 一来二去,彼此交集多了,闻听祖丰欲往雒阳行商开铺,正在寻大掌柜,便主动上了心,今日,带来一文士装扮的中年人,三十许,姓康名兴字文举。 “见过祖东家!”康兴打量祖丰一番,出言却是语声清淡,面有不虞。 “康先生有礼!”祖丰正抱拳执礼,陡见康兴转过头看向一边,不解中,迎客的制式笑容一霎僵在面上,恼怒之下,他虎目一瞪,若不是为了公子大计,就这楞人,他真给上一老拳。 沐东微眯眼,心下颇有不忿:谁特么得罪你了?这还是应聘者么? 所幸,皆有些许城府,最终,都忍着心头膈应进了屋。 “噢——我怎么忘了?”董建一看气氛尴尬,忽然一拍额头,呵呵一笑,道:“给你们二位,得多做一点介绍,否则,我这荐人反倒好心办了坏事,呵呵!”一捋须,对祖丰道:“仲度老弟,文举有才,他办事绝无差池,就是这臭脾气不好,你多担待!” 见祖丰点头,又对康兴带了几分责怪道:“文举老弟,仲度多半是有不得已之苦衷,才行剪发剃须之举,你呀,怎么还是爱以貌取人!这臭脾气也该改改!” 说话间,分宾主坐定,牧玥沏好茶搁在案上。 “喝茶!喝茶!”祖丰实在不适合调节气氛,但他端起茶碗把僵硬笑容挂上后,也算得到了回应,只见康兴同样一副勉强之色,亦端起茶碗……可,他立即,又呆住了!茶香缭绕,侵入鼻间,他深深一吸,顷刻,便闭上眼,那享受痴迷、旁若无人之态,仿佛一诗人正灵思突发、情感满腔,即将有惊世大作迸发而出。 “噗嗤!”牧玥首先忍不住笑出声,随即,沐东和祖丰都笑了。 “呃!”康兴闻声惊醒,顿时面色通红,忙道:“失礼失礼!勿怪勿怪!还想请教,这茶?”不待有回应,他目中光芒一闪,直直看着祖丰道:“祖东家,如果兴没猜错,你欲往雒阳行销之物便是此茶,对么?” “正是!”祖丰颔首。 “若兴掌控全盘,亲自前往雒阳掌铺,此物定可以大卖!赢钱不可数计!” 康兴一语即出,屋中众人表情精彩。 沐东原以为此人,不同一般商贾自知操持乃是贱业而自轻,反倒像士人傲气、迂腐,因看低了自己几人,不会‘屈就’,不料,突然便开始自荐了,这也转变太快。 “文举,你真想好了,愿意为仲度老弟出力?”董建语声中带着惊喜,未几,转向祖丰道:“仲度老弟,实不相瞒,我这文举老弟非是一般人物,当年曾经……呵呵!我带文举来,本以为……呵呵!还是等你们都熟悉了,互相了解吧!呵呵呵!” 这个听得费尽呐!呵呵了半天,沐东只品出来:康兴来历不凡,能力也不凡,他不由得升起了兴趣,其人一刹那便看出了这茶的商业前景,商业眼光似乎不错,反应也挺快,如果真是个人物,说不得要让其早早归心。 “这个,我们……”祖丰一时没转变过来,下意识便把目光投向了沐东。 “哼!”康兴察言观色,忽而大怒,拍案而起:“祖东家,我康兴肯屈身,你为何还折辱与我,难不成你还得听命于一黄口小儿?”言罢,拂袖便欲离去。 “文举!”董建急唤一声,又转头给祖丰猛使眼色:“仲度老弟!” “康先生且住!”祖丰也有些慌了:“康先生,小公子——” “好了!丰兄且安!”沐东一笑,起身行至康兴案前道:“康先生,所谓良臣择主而主亦择臣,我等虽是请一铺之掌,却是关系身家大事,岂能草率而定,又何来折辱之说?你过往有何名声或有何出众之才,我等皆不知晓,若你真有意,不妨先把行销之策道来听听!” “你?”康兴闻言,面色好看了些,再瞧一眼沐东身量,目中怒火蹭蹭复起:“与你一小儿谈论?哼!与折辱何异?” “莫不是康先生无胆受我这小儿一考?”沐东眸光针锋相对,心里却大感有趣,他知晓有性格之人,多半有才,但一个雇员和咱东家耍个性,嘿嘿!只希望不是腐儒之庸才吧,不然,一番羞辱你是自己取定了! “好!好!好!”康兴见无人阻止一童子无礼,不禁怒极而笑,重又回坐愤愤道:“今日,我就让你们几个无知小儿,见识见识什么叫行商之策!” “愿闻其详!”沐东眼中精光一闪。 “听好了!”康兴咂一口茶,手指敲响桌案,未几,目中怒火消散,淡声道:“策一,打名,以手段谋皇家御用贡品之名;策二,定位,此策根据成本而定;策三,引风,引领士子名流、达官显贵做必须用度;策四,短供,以供不应求,价格盈利皆可作持续高位;策五,守密;策六……” “好!”沐东鼓掌,他真心赞赏,此人仅仅刚喝了茶,并未见过制茶工艺,便能做出如此精准丰富之策划,虽然,某些策论出于对产品认识之局限,论述不尽合理,但总体而言,于商道之造诣,甚至能相比他那超越千年之后的见识,其不凡之处,可想而知。 随之,他躬身一礼道:“康先生,眼下,你能屈身在我们这里,确是你折节,但你的眼光一定不会有错,我们会给你一个舞台,让你尽情施展才华!”不待康兴提出异议,他唤牧玥道:“姊姊,把咱们写的帛书拿出来与康先生一观!” 少时,帛书取来,康兴看过,面上有了微笑。 “这是你们写的?”他笑笑,又扶须摇摇头道:“不够!文字虽通俗精辟,却无法引领风尚,无法走入士人骨子里!” “康先生勿急!且听我再作一联!两联合并,定可以雅俗共赏!”此刻,沐有福至心灵,他大呼一声:“姊姊,笔墨伺候!嘿嘿!姊姊你写!”是不是能做到诗文的平仄工整,他不敢保证,但他一定可以谱出宣传之精髓。 随着沐东在屋中慢步,只听他声情并茂吟道: “佳人沏一盏,宁静以致远;才子品一盅,提笔赋百篇;茶香满天下,坐谈皆圣贤。” 做出来这首打油诗,是否只走了七步,没人无聊到去数一数,但这一诗唱出,的确满座皆惊了,屋中所有声动,都在沐东得意中,沉寂了半响。 “敢问小公子是?”是康兴在问祖丰。 “小公子便是丰的东家!” 这一刻,不止是牧玥,祖丰也同样充满着自豪。 “康先生,你觉得,够了与否?” “公子少年大才,兴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康兴离案深深一躬,满面叹服之色,不经意间,目中闪过一丝狡黠。 “康先生不可如此,沐东年少,受不得如此大礼!”沐东急急还礼。 “恭喜小公子得文举佳才,鼓瑟相和、主臣相惜,日后定能开创一番大业!”董建医术如何,沐东不敢下定论,但其人精之极,却是显而易见。 接下来,一场和谐酒宴自然免不了,直至月色初上,才酒足宴罢,约好相关事宜,由祖丰派人送走了康兴和董建。 “小弟,你没和康先生谈佣金!”牧玥陪着沐东,在村口目送远去的马车。 “他想要多少,咱们就给多少!”在沐东心中,一个精通商道之才,远比什么大儒更有价值,若能得到其真心效劳,他不吝付出让人震惊的报酬。 “咱们会给得起么?” “难道你不相信小弟?”沐东俏皮笑笑,拉着女孩儿的手,转身往回路上行走:“姊姊,即便只做茶叶,只要咱们做成行,那收益怕你不敢想象,而且,在我想来,茶叶只是我们庞大产业计划的一个行当!” “产业计划?”牧玥不解。 “对!”沐东点头道:“就是产业!今年买的几百亩山坡地,种好的几百亩茶苗,加上我们进行规模化制茶,再到规范化包装售卖,便是一整个产业!” 更深入的他没说,其实,他谋算的是这其中包含的种茶采茶人,制茶工,卖茶的店铺掌柜、小厮,看护产业的护卫等,这些人,才是他以后之根本,以此类推,再做其他产业亦是同理。 “只需十年!只要不出大波折,十年后,谁敢说咱没有根基?哈哈哈!” 第十四章 买个小丫头 帝都雒阳之夏,宝马香车川流不息,娼馆雅士满座,酒肆热闹非凡,而?33??宫高墙大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连日无阴雨光临,骄阳高照,这般天气,按照天子刘宏往常习惯,本应在荷花池里,和一众宫中佳丽作泛舟之游,看美人摘莲,品美人百态,享无边艳福,但是近日,他却很少光顾,几没了心思,唯余嫔妃们暗自惶恐:天子是否又对她或她们失了兴致。 是日正午,两宫之间复道上,华盖御辇正由南宫往北宫行,侍臣、宫女、侍卫,分前后左右随御辇涌动,皆噤声不语,刘宏高坐御辇中,帝冠晃动,有威严无形而出,可他面上有青白变幻,眼看便要大发天子之怒。 不多时,行至寝宫,解冠更衣之后,这才端坐御书房,忍着怒火与案侧侍立两人道:“阿父阿母,蝗灾果真有那么严重么?小小蝗虫真能影响国本?” “陛下且稍候,容奴婢先呈上一物,陛下享用之后,奴婢自有妙策为陛下分忧!”出言之人乃是刘宏唤为阿父的张让,他言罢走向门口一招手,两宫女托着杯盏款款走进御书房,杯盏中有淡淡水雾缭绕。 “阿父,这杯中之物能治蝗灾?”天子刘宏皱眉,有不愉之色。 “陛下,此物虽不能灭蝗,却能让陛下有治蝗灾之策!”张让面上笑容,除了有常见的温和儒雅,还有一丝神秘,他一边接过托盘亲手置案上,一边说道:“日前,奴婢得此物时,曾闻得市井对其有言:醒神清心、大病不生,又言:宁静致远、品者皆圣贤,陛下您想,成为圣贤了能无治蝗虫之策么?” “噢?”刘宏目中一亮:“如此说来,朕也得品一品!”随即,他端起杯盏,鼻翼一动,轻饮一口,立刻有了几丝赞赏之色。 “陛下,适才朝会,奴婢有言不敢发!”张让见天子神色缓下来,遂说道:“蝗灾亦是天灾,奴婢确无良策,但要说使其不致影响国本,奴婢确有妙策!陛下!”语声稍顿,又道: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七州灾不能治,乃七州官吏无能也!可让朝廷司空府、州刺史府及各郡督邮,从上而下,大肆整顿吏治,对饱食民膏、尸位素餐之官吏,严查重责,同时,查抄有责官吏家产充公,所得钱粮用以赈济饥民,此两策相和,能整肃政风,能救民以生,陛下亦能得贤明、仁义之名,蝗灾无惧也!” “好!果是阿父才能为朕分忧!”刘宏神情一震,振臂而起,离案负手疾行几步,忽面色一变,转回身道:“如查办官吏太少,功不能竟,而查办过多,定会使士人畏之,竞相辞官拒仕,不应征召,如此一来,日后何人来为朝廷办事?” “陛下勿忧!”侍立的另一人说话了,乃是刘宏唤为阿母的赵忠,只听他言道:“天下士人何其多哉,岂能同心同力,且以奴婢所知,眼下各地,未得缺之孝廉、未得升之茂才,尚有无数,一心报效朝廷、求官而光耀门楣者,亦有无数,皆可召之为朝廷出力!” “祖宗有制,朝中有法,无寸功、无声名者,焉能轻易委以重任?”刘宏斥问道。 “陛下差矣!”赵忠执礼说道:“有声名者,大都是清谈之人,非定怀治世治民之才,声名不显者,常有才德兼备之士,因此,声名实虚名也!无需多虑,而功劳……陛下,功还不好立么?眼下连年平乱又边境征战,国库空虚,可让有志报效朝廷者,捐献钱粮资以军用,不就是功劳么?” “如此,必然有士人争相响应!陛下!此策大善!非但能解用人之忧,还正好充实了国库用度!”张让应和道:“另外,还需以捐献钱粮多寡,量功劳大小,再定官职高低!” “善!”刘宏大喜:“朕有阿父阿母,蝗灾无忧矣!” “陛下谬赞!”张让眼珠一转:“奴婢昨夜便在思虑应对蝗灾之策,也是饮了这江南之茶,脑中清明一片,才突然生了灵思,所以,实在是此茶之功也!” “噢!此茶真有如此神效?”刘宏又品了一口,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香气怡人,口感清爽,回味悠长,当作长饮,阿母,此茶你多采买一些,让朕的美人们也多尝尝,哈哈哈!传,即刻摆驾牡丹池!” 是夜,张让回府,急急召来管家道:“明日你让康掌柜来府上!” 不说康兴再次见过张让和赵忠之后,此行从余杭所带茶叶,便已大半卖入了宫中。 商铺尚未买定,访客一拨接一拨而来,很快,一斤金难求一罐茶,几百斤预存,旬日便已宣告售罄,尽管康兴早有预料,但也没想到竟然如此火爆。 待把金钱归拢,摆至房中,祖丰惊呼:“这么多?不会吧?” “呵呵!公子神算呐!临走时,让我们带来五百金给张让赵忠送礼,当时,我不以为然,当然,我非清流君子,并不忌讳贿赂之谋,只是觉得不值,嗨!”康兴苦笑:“我还准备了好些策划,结果一个都没用上,竟然如此简单就办完了!这般差事,即便随意一个人都能办好,还需要专程找个大掌柜干什么?” “公子确是非常之人!”祖丰感叹一句:“文举兄多虑了!丰以为,公子看重你,非是短期所需,他必是有长远之计,文举兄大才,日后定不可或缺。” “行商贾之事,有何大才可言?我虽脾性不好,多有桀骜不逊之言行,但亦有自知之明,在公子面前……恐怕公子成年,天下难有人可及,何况……哪有不可或缺之人?” 成年之后才无人可及么?祖丰不这么认为,以他所知的公子神奇之处,又岂是康兴见到冰山一角所能及。 “文举兄,公子吩咐,丰得速归,即日便回江南了!” “也好!”康兴整理了情绪:“咱们此次,也算不负公子所托吧!你带回一千金,剩下几百金我便留下,按之前谋划,在雒阳开一家高端茶楼,等诸事妥当,我也会尽早回去!” 时下,若是出门办差,时间大都用在赶路上了,祖丰和康兴一同,押财货北上出发时,才时值四月,到雒阳呆了仅仅三十余日,待回程进入余杭县界,已是七月下旬。 余杭城中,沐东、牧玥、祖郎,还有追随祖丰的张进,一大三小正行至一布行门口,蓦然,传来连声尖锐历喝:“你个贱婢子!好个赔钱货!我打死你!” 俄顷,一凶悍妇人提拎一瘦削女孩儿走出布行大门,妇人面色狰狞,手扬拇指粗一木棍,不断抽打在女孩儿身体上,一棍一棍‘噗噗’作响,可见其用力之至,其一边抽打还一边骂不绝口:“看我不打死这个赔钱货!” 四下,有人指指点点,或摇头叹息,或冷然观之,无人上前阻止。 那女孩儿一声不吭,只用手护住要害,面上无悲无喜,可是女孩儿目中虽木然平静、仿佛一潭死水,却能看得人凛然发憷。 “住手!”牧玥怒喝一声,这布行她挺熟悉,来此采买不在少数,却不知店中女主人有如此狠毒,被打的女孩儿她也见过,话语不多,常在店中帮工,此情此景,牧玥看着看着,忽然就感同身受,泪花在眼里打转。 “嗯?呃!是牧女郎啊!快请进快请进!”妇人犹如变色龙,待看清呼喝之人,凶悍狰狞立刻消失了,变成了笑容殷殷、热情满面。 这变脸之功,让牧玥看得愕然愣住,忘了继续说话。 “呵呵!见过这位夫人!”从妇人言语中,沐东便判断出,人家这是家事,本不想多管,但瞧着牧玥神色,指定正义感爆发了,同情心更是汹涌而出,他心念电转,抱拳一礼,目光一扫倒在地上的女孩儿,问妇人道:“可否借一步说话?这是?” “见过这位贵公子,小妇人不敢有称夫人!”妇人眼光一动,丝毫不小觑沐东年少,随行到门内避过街上众人,恭敬施了一礼:“回公子话,这丫头……嗨,就是这丫头吃里扒外,我给她个教训,让公子见笑了。” “可是你也不能把她往死里打呀?她才这么点大——” “姊姊!”沐东轻唤,打断牧玥的质问之语,示意由他来办,笑了笑,对妇人道:“夫人,我姊姊看上这个丫头了,不知夫人可否割爱,价格随你定!” 妇人初始面带讪笑,看了看地上女孩儿,面上闪过一抹狠色,俄尔,复堆起笑容道:“牧女郎偏爱,小妇人有幸,但……” “祖郎!”沐东伸手,身后祖郎会意,递过一个金饼。 金光耀得妇人眉开,眼睛直勾勾问道:“公子这是?” “够么?”沐东嘴角一抽。 “公子!公子!”张进急急唤出声,打个眼色,给沐东耳语道:“公子,你给多了,买十个成年侍女也只要两个金饼就够了,这丫头这么小,还要更便宜一些!” 说话间,妇人面色一动,伸手迅速接过金饼便拢入了袖口里。 沐东摇摇头,心底冷笑:所谓赔钱货不就是女儿么?这家人明明不缺钱,卖女儿还卖得理直气壮,里面有故事,多花点钱以免后患,再说用钱买人,在他心里总有点不适应,这个年代,把人买下了,便是买了一条命,生命啊…… 第十五章 潮起钱塘秋 秋阳万里,秋风萧萧。 现今,买一个丫鬟奴婢,与买一头家畜并33无太大不同,所多不过一份书契,而一个女奴所值,只是买一匹马所需花费的两成,甚至只有一头驴所值之一半。 不管买卖的是不是女儿,沐东和布行女东家都称之为丫头,一个金饼之数,买家不以为贵,卖家也不觉得卖便宜了,颇有好买好卖、皆大欢喜之状。 从布行出发,一路上,小女孩儿依旧无悲无喜,面上木然一片。 “妹子,你有名儿吗?” “回女郎话,我叫郭大丫!” “大丫妹子,疼么?让张大兄背你先去看郎中吧!” “谢女郎关心,大丫不疼,不用看郎中,我自己可以走!” “大丫妹子……” 牧玥的爱护,并未换来小女孩儿有多少表情变化。 走过两条街,又作了些零星采买,行至一酒肆,从院中牵出马车,大丫神色变了,只见她面现焦急,问道:“女郎,咱们要去很远么?” “也不算很远,坐马车一个多时辰便能到!”牧玥道:“怎么?大丫有事儿么?” “啊!这……”大丫犹豫片刻,忽然‘扑通’跪在地上道:“大丫求求女郎,求求公子,求您们救救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牧玥一怔:“大丫起来说话吧!你妹妹在哪儿?她怎么了?” “她……她生病了!在城北!被……被我阿母和阿父扔的!”大丫吞吞吐吐说道:“我阿母和阿父……不是我亲生父母,妹妹是我亲堂妹,她得了重病,然后被扔到城北去了,我从家里拿吃食给她,又拿了家里的钱去买药,被阿母发现了,所以……女郎,请你救救我妹妹,她还活着,能治好的!真的!治好了,她也可以给女郎做奴婢!” “什么?”牧玥惊呼 几人面色变了变,又都默而不言。 大汉以孝立国,在国法家规及道德层面上,即便只有父母之名,那也是大丫和其堂妹的天,就算被扔掉、卖掉、虐待打死,亦不出世情法理,世人多会见怪不怪,更无追责报仇之谈。 “你阿母阿父都不是亲生,却是为何?”沐东感兴趣的不是故事,而是这个女孩儿本身,年龄虽小,却很坚强、冷静、重情义、机敏果断会把握时机,且五官端正,可塑性很强。 “回公子话,我阿母是我亲生父亲的继室,而阿父……”大丫目中猛然射出一道寒光,冰冷之极,有咬牙切齿之声,未几,她复又平静道:“继父原是继母家的表亲。” “布行原是你亲生父亲的产业,对么?”沐东眨了眨眼,而后紧紧盯着大丫道:“如果我没猜错,你父亲原是兄弟两人,你伯父或是叔父早逝后,把你堂妹托付给了你们家,在你父亲过世、你继母和继父接收了产业后,便对你们姊妹不待见,并且经常虐待,你妹妹生病,就借机把她扔出了家门,直到今日又把你卖掉,对么?我言中可有谬误?” “公子……您……” 大丫的惊骇难以言状,由此,等于证明了沐东所言皆中。 张进、祖郎、还有牧玥,三人皆是一幅震惊莫名的表情,还有佩服万分的目光,沐东在享受之余,不由暗叹:这就是咱的优势!他想说:如果你们的灵魂都自千百年后而来,并且是小说宅或者看多了狗血剧,兴许,你们比我推理得还要精确丰富。 大丫对继父那刻骨仇恨的由来,沐东没有再推理,也没有再问,花钱把其救出苦海也就罢了,沐东可不会正义感泛滥,去自寻麻烦。 城北,小土山,一堆乱石。 倚着乱石搭就的草棚下,一小女孩儿已永远闭上了眼睛,大丫没有歇斯底里,只默默抱着早已冰冷僵硬的堂妹,有无声泪水如决堤。 “妹子!妹子!”牧玥悄然流泪,陪在大丫身旁,无语作安慰。 “公子!”张进努嘴示意,沐东了然:小女孩儿露出的皮肤上,红黑斑点成片,未知是因为患了天花还是水痘之疾,都有些心尖儿发颤。 “进兄,你进城给买付棺材吧!”两人走得稍远,沐东说道。 不久,张进从城里回转,带回了一辆拉棺材的牛车,还一道带回十余骑士,却是在路上巧遇祖丰一行,便一同领来了。 “公子!”祖丰远远迎上:“此行颇有收获,比预想还要好太多。” “丰兄辛苦!各位老兄都辛苦!”沐东抱拳。 “为公子效劳!分内之事!”一行人皆执礼回应。 在祖丰刻意之下,加之少年公子不凡之处让人敬畏,身家丰厚也在无形中做了影响,渐渐的,主从关系树立了起来,而沐东乐得如此,反正他来到这时代,是注定要做人上人的,哈哈哈! 听完祖丰附耳说了雒阳之行收获,沐东点点头,望向远方,长吁了一口气,说道: “明年,咱们的茶叶生意,就到了收获的时节了!” 几年买茶芽制茶、买山地、种茶苗,到如今,终于有了成绩,以后按照既定计划,逐年扩大种植面积、扩大产能,收入便有了稳定保障。 “公子,此行回程中,老疤和老黑问我东家的情况,想来拜见,我听他们言中之意,可能想安稳下来,有意常年为咱们效力,你看……是否?” “先不见!”沐东摇摇头,当时选择信任祖丰,一是于祖丰有恩,二是对祖丰的性情有了解,三是不得已,现在则不同,他很清醒,自己没有社会根基,又太过年少,而老疤和老黑都是一方强人,若跟随在侧起了不善之念,后果不堪设想,他想了想道: “以后押送财货,还是花钱临时请人为主,至于老疤老黑,你的老朋友,咱们可以适当多付些酬劳,先合作,其他的以后再说!”稍顿,沐东又道: “如果日常人手紧张,咱们自己培养,留意收一些孤儿,教授武艺、文化,一定要品性端正,宁缺毋滥,至于家里护卫,暂时你就多费些心,我看张进他们几个都不错。” “好!”祖丰点头,若有所思:看来公子所谋甚大…… “丰兄!”沐东抬眼,忽而一笑,问道:“当年在许家大宅,那孙司马也是英雄人物,你为何不追随于他?” “公子早想问了吧?”祖丰亦是一笑道:“当时——当时就想着‘官贼不两立’,他是官,我是贼,虽与我有不杀之恩,但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又怎能?嗨!” 果然如此!沐东早有猜度,他也认为:当日祖茂认了孙坚为主,虽不说荒唐,但也凸显莽撞,恰不如祖丰识因果,明是非。 不远处,张进几人已帮着把小女孩儿放进了棺材,又挖了一土坑,齐手帮垒起了坟堆。 早夭之葬,无太多规矩讲究,但一切办完,天色也已近黄昏,回到柏树村,天已黑尽。 秋,不觉已深了。 仲秋中旬,余杭往南六十里,富春江口的钱塘县,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人潮。 八月十八未时过,沐东一行五个骑士,两辆马车,三男两女五个小孩儿,加上董建,进了钱塘县城。 多半日颠簸,一进城,都下了车或下了马,城里人流涌动,车来车往,好不热闹。 “公子你看!”董建凑近沐东身边,指着街上游人如织,说道:“呵呵!公子!你看这,呵呵,人可真多!若不是我早早带了信给妹婿,哪里能寻得着客栈住下!” “董老!多谢!”沐东微笑应道。 “嗨!谢什么!叫什么董老?”董建摇头晃脑道:“公子,如果看得起咱一个郎中,不如你也像叫仲度一般,叫我建兄就好!” “啥?”一旁的凌操耳聪,闻言惊呼出声,这董郎中都年过四十了,还上赶着降辈分,犯得上么?随即,他斜眼再瞧瞧沐东,心里很无奈:沐公子明明比他还小了四五岁,却把他娘叫嫂子,叫他祖叔父为丰兄,可把他又叫操兄……哎!凌操叹口气,人与人真特么不同。 “还是叫董老吧!”沐东虽然心里年龄不小,但他一看董建那半尺长须,再看看自己,相形之下,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建兄’,他嘴角一抽道:“董老,您可不能折煞我这个少年孺子,若有我效劳之处,您尽管吩咐。” “呵呵!公子客气了!您少年大才,日后定非常人,前途不可限量,他日小老儿自然少不了您帮衬照顾!说来,呵呵!”董建‘呵呵’连篇:“我听说,凌张氏的肺痨之疾,其实是您给用药治好的?” “不敢!我哪懂什么岐黄之术?”沐东客气着,正感叹董建太过人精、太过老狐狸,忽然心中一动:治肺痨他是胡蒙,辩症开方更是一窍不通,但是,他懂简单的急救、懂简单的消毒,也见过简单的外科手术…… 虽然都是一些最基础的常识,可对于时下的医家来说,依然会是神仙之见、神仙之术,若把这些传于董建或是别的郎中,兴许——突然,在后面不远,有马蹄声响亮,打马之声震耳,沐东胳膊被一拉,是牧玥。 “小弟!你看!”牧玥用力抓着沐东的胳膊,眼里不仅有紧张,还有一抹惧意。 沐东顺着牧玥示意的方向看去,几个着甲军士护着一辆马车,在街道上虽行驰速度不快,却有横冲直撞之势,随着领头军佐呵斥,路人纷纷闪避。 马车帘掀开着,能见到车里面有两美貌女子,一幼童倚车窗看向车外,神情很兴奋。 是他!是她们! 领头军汉沐东认识,两女子或是两妇人也认识,而那些人多半都忘了曾经的交集,他拍拍牧玥的手道: “没事儿!姊姊!她们应该也是来钱塘观潮的!放心,她们认不出咱们的,即便认出了也没关系!不会来找咱们麻烦!” 第十六章 作诗还人情 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群龙腾跃潮若雷,恰似万面鼓声隆?33?? 怒水汹汹湿惊面,雄势滔滔驾长风;弄潮儿向涛头立,漫漫平沙走白虹; 晴天摇动清江底,晚日浮沉急浪中;此情此景古难必,不愿归去常入梦! 八月十八日,午时,钱塘观潮,沐东唱诗了,唱罢,把身边一行人惊住了半响。 半响之后,牧玥首先从诗句的澎湃情感中清醒:“小弟,这是诗么?” “好诗!妙极!公子真乃天才也!”董建拂须赞叹。 还有三双目光不同寻常:大丫眨眼不明所以,祖郎眼里全是星星,凌操望着潮头不断撇嘴,目不斜视。 “不敢不敢!”沐东连连拱手,得意之色满满,这一句句原本出自何篇,他委实记不住,在如此壮阔的自然奇景前伫立、赏观,震撼激情油然喷薄,倒也并非刻意。 “这位公子有礼!”陌生语声突兀传来,一丰神少年及近,目光热切,抱拳执礼道:“敢问小公子所唱可是诗耶?” “正是!”沐东眼前一亮,此人气质温和且不俗,颇有几分敦厚:“请问你是?” “呃!在下余姚虞翻!”少年洒然一笑道:“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虞翻!江东虞、魏、顾、陆之虞家人?大族子弟么?沐东一怔,忙回礼道:“在下沐东,暂居余杭,见过虞公子!” “哦?余杭何时出了沐公子这般少年人物?”虞翻神情略显夸张,他观沐东气质不俗,身边护卫也不简单,可翻遍记忆,也未想出余杭哪有沐姓名士,能教出这般人物,转而他问道:“敢问沐公子,适才所唱为何人所作?翻实乃绝无仅见也!” “不敢!”沐东讪笑:“在下有感而发罢了,不敢当此谬赞!” “啊?是你所做?”虞翻震惊万分,双眼瞪得欲裂眶而出,好一阵,他作一长揖,歉然道:“在下失礼!还请勿怪!沐公子大才,请受在下一拜!”言罢,长身又是深深一躬。 “哪里哪里!没有没有!岂敢岂敢!” 沐东挠挠头,继续讪笑,却是不好应对,只能一味客气。 “沐公子!在下唐突,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公子允下!”虞翻再次施礼。 所谓礼多人不怪,可这‘礼’也太多了些,沐东实在不习惯,讲话也忒费劲,无奈又回了一礼道:“虞公子但讲无妨!” “翻想求得公子大作,不知可否?” “求诗?”沐东嘴角一抽,有这般好事?好像一共是六阙……似乎已经忘了……这么好的卖弄风雅的机会……可怎么会忘了呢?他紧皱眉头,暗恼不已。 “请沐公子成全!”虞翻能用礼将死个人。 “姊姊!”沐东想到了求助:“姊姊,你能帮我写出来么?” “嗯?”牧玥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啊!你再念一遍,我写!哦,没有布帛和笔墨呀!” 沐东不住眨眼,示意问牧玥尚能记得否,可回应中,牧玥还以为他眼里进了沙子,只差用手掰开他眼帘,鼓一口风,吹掉他眼睛里的异物。 龇牙中,只听得虞翻大喜道:“有!有有!纸墨笔砚都有!”继而,飞速跑至不远一辆马车旁,对侍立在侧的几人吩咐几句,很快,从马车上取下了一应所需物事。 玩儿丢人了!沐东硬着头皮笑笑,看着虞翻铺弄好纸墨,看着牧玥执笔等着他出口,他半天只想起半句:恰似……!哎!人丢大发了! 断片、懊恼……忽有吟唱声传来,沐东闻之,顿时大喜过望,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惊喜无处不在——祖郎的语声如天籁,精准无误的念出了十二句诗文。 “起个名字吧!”牧玥写完后说道。 “就叫做——钱塘秋、观潮!”沐东从恍惚中振奋,心念一转,从牧玥手中抓过笔,提笔写道:余杭沐少阳于钱塘观潮有感而作,送于友人虞翻,熹平六年八月十八日。 “果然是传世大作!公子惊才绝艳!翻得沐公子神作,大幸!大幸!咦,沐公子已取了表字?”虞翻称赞不断,又不免吃惊,继而,问道:“请教,令尊是?” “先父先母早已故去!表字乃是在下自己所取!让虞公子见笑!” “噢……!”虞翻略有变色少许,顷刻又恢复,重新笑容可掬道:“敢问润笔费几何?” “不——”有人欣赏,沐东已是洋洋自得,哪还好意思收润笔费,正待说‘不用客气就送你了’,可余光忽然扫到一物,心思一动,他虽不通古董鉴定,却也一眼看出,那一套毫笔砚台不是凡物,得想办法弄过来,于是,急急换了言辞: “文章之事,重之则一字千金,轻之则一文不值,轻重只在乎于心也!在下偶来拙作,能得虞兄赏识,已是万分荣幸,又怎敢再收什么润笔费,可别折煞小弟了!”言罢,直直把目光投向那套文房之宝,心中暗道:咱暗示得够直白了吧,看你是轻之还是重之,嘿嘿,快点上道吧! “不可!”虞翻忙道:“所谓无功不受禄,贤弟切不可如此!” “虞兄切勿推辞!” “不可!” “小弟绝不会收受金钱!” “绝对不可!” 沐东那个急呀……终于,有上道的了,虞翻的随从看出了端倪,在一片兄恭弟敬的友好气氛中,做了礼尚往来,沐东在送出一罐茶叶之后,如愿得到了那一套砚台和毫笔,又收获了一沓洁白的左伯纸。 分别时,道不尽的相见恨晚、惺惺相惜。 “小弟,咱俩的姓,不一样呢!你是休沐之沐,我的是州牧之牧!”牧玥在想着先前的题字落款,没来由升起一丝失落。 “噢!是吗?”沐东倒是先前已知晓,他摇摇头道:“那有什么?姊姊,不管同姓不同姓,咱们都是最亲的人,不是么?” “嗯!对呀?”女孩儿一霎灿烂盈面,蹦跳跑了起来,少时,脚步倒退着大喊:“小弟,这边来!”呼喊间,陡然,感觉身后撞上了一堵墙一般,“哎哟”一声,差点摔一大跤,薄怒中转头一看,面色倏的大变,急忙赔着小心:“抱……抱歉……”然而,那道歉和眼里的惧意,同时被忽略了,撞上的那人毫无反应,对身旁一切似浑然未觉。 牧玥一愣,忙蹑步避过,随即,大步跳到自己一行人中,一把拉过沐东,拍拍胸口,轻声道:“小弟,又是那人!昨天那人!” “谁人?”问罢,沐东恍然,随着牧玥指向瞧去,却是看见一面旗幡高高树立,在风中刮得呼呼作响,那旗幡白底黑字镏金边,上书:铁口神断,旗幡下,四周围了好多人。 拉着牧玥前行几步,近了些,终于看见了:孙强孙仲台! 今日,孙强未着军衣,一袭蓝色华服加身,少了往日的粗莽之感,多了几丝贵气。 “公子,咱们也去算算?”张进几人,都眼光发热。 “公子还用算么?”凌操话里话外带着刺:“咱们沐公子,算不算都是贵人!” “阿操!”祖郎听出了话音,他有些想不通,为何凌操总是对公子不敬,但他和凌操年纪相仿,两人平日相交莫逆,觉出不妥,便连连打眼色阻止。 “好!”沐东对凌操的言语未做表示,他有着成人灵魂,犯不上和一个小屁孩儿计较。 “小弟!”牧玥忙附耳道:“你忘了张进他们的过往,要是被那人认出来……” 嘶!沐东倒吸口凉气:在梅林亭许家大宅,不就因为祖丰他们被人认出了是‘越贼’,他和牧玥才差点糟了池鱼之灾,怎么能忘了这茬? “你们去吧!”沐东眼珠悄然一转,对张进几人道:“我和姊姊在这附近转转!” 一行人大都挤进了人群中,沐东左右一瞧,除了董建、大丫,祖郎竟然也没有去凑热闹,迎着沐东讶异的目光,祖郎一本正经道: “叔父说,天靠不住,要靠自己,所以天生之命,算不算都一样!” “如有一天,本公子所谋实现,我!给你们祖家富贵!走!咱们上前面看看!”沐东余光扫过董建的惊愕,拉起牧玥的手,直奔孙强所在。 此时,孙强依旧神色痴痴,痴迷目光及处,正是昨日所见那两罗衣少妇抱着幼童,在相师摊铺旁问询什么,那幼童却是调皮,不住在摊铺桌案上跳来跳去。 “策儿!”略微年长的少妇呵斥道:“不要顽皮,听话!” 策儿?两吴姓女郎果然都成了孙文台的妻妾了么?想来孙文台现今在徐州为官,家室并未随行,却不知为何让孙强在家中照料。 沐东再瞧瞧孙强,那痴迷眼神,有说不完的温柔迷恋…… “也是,最初见到几人,孙强不正是因为那两吴姓女子,才和许贡比武受伤的么?说来,还欠孙强一个人情:那日,在等着孙坚宣判命运之时,孙强曾出言为自己两人求过情……”沐东透亮的眸子转动,睫毛扑闪,须臾,他长出一口气: “罢了,我沐东最不喜欢欠人情,孙强,咱就帮你一把,最少让你死而无憾吧!” 打定主意,他拉着祖郎走到一旁,拿出笔墨纸张,避开牧玥,快速写了几行小字,然后拿给祖郎,指着孙强所在道:“阿郎,你把这交给那人,就说别人托你给的,让他在无人处一个人看,记着,回来在人群中多绕几下,不要让他发现什么,不行便直接先上马车。” 躲在人群中,看着祖郎把纸张递给了孙强,沐东嘴角挂出一道神秘之极的笑意。 “小弟,你又起了啥鬼心思?别人不找咱麻烦已是万幸,你为何反倒要去招惹他们?” “姊姊,我这是记着恩义呢,所以作了首小诗给那人,好还了人情!” 第十七章 坏坯子小弟 江南多美人,两吴姓少妇生得花容月貌,华衣罗裳,又恰值二十芳华最美之时,惹来人群中太多注目,欣赏惊艳之色随处可见,更有几道贪婪占有的眼神,在发觉妇人身侧护卫的精悍之后,悄然隐去。 少妇起身,莲步轻移,袅娜身姿款款而动,带起一道道目光,随之飞动。 “仲台,咱们回吧!”莺声吐出,四下之人不明几人关系,一片嫉妒刺向孙强。 “诺!”孙强应声。 众人恍然而哄:原来也是护卫,不是美人的夫郎,就说这罗刹儿怎配有如此福份?美人随行七个护卫、两个使女,一行十余人俱上了马及马车,众人目光许久还未收回。 “小弟,适才你让祖郎送去那纸条,上面写了什么?”牧玥见到孙强离去,顿时去了紧张,开始关注之前的纸条内容。 “姊姊!”沐东眸子转动,目光闪躲:“你别问了,这个……不能告诉你!” “是么?说说怎么了?赶紧说!让姊姊听听!” “不能说!”沐东咧嘴,摇头:“绝对不能说!” “真不能说?有那么神秘?算了!你眼珠子胡转,指定没好事,姊姊不问了!”牧玥明眸轻闪:小弟这可是头一次瞒着我呢!她嘟嘟嘴,望远处瞧了瞧,眨眨眼,嫣然一笑道:“小弟,这下那人走了,咱们也去瞧瞧!” “好!”沐东应下,猛然起了几分忐忑,自身发生了违背科学常理之事,对这些摆弄阴阳神鬼之道的江湖人物,有一丝莫名敬畏,于是说道:“姊姊你算,我不算!” “为何?那随你!”牧玥问一句,两人说话间,到了旗幡下。 “公子!女郎!你们也来了!”张进看见两人,忙挤出一个身位,把牧玥让到摊铺前。 沐东点头,把自己藏在牧玥身后,先听听看这位‘神仙’的说辞,若是真有几分道行,他便悄然避开,可不想贸然让人发现了他的秘密。 “咦!”随着‘神仙’一眼瞧见牧玥,惊咦声即刻发出,沐东心下一揪,过了片刻,只听‘神仙’说道:“女郎是测字还是看相?是测近日吉凶还是日后运程?” “嗯……测字吧!测运程!”牧玥略一锁眉,道:“就测东南西北的东吧!” “东!紫气东来!”‘神仙’默默掐诀,定定瞧了牧玥一阵,有精光闪动,继而,他摇了摇手中羽扇,神神而道: “女郎之运程,乃是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女郎命中有贵人相助,当成非凡之贵也!女郎面相中,双亲早去,十一岁有大劫难,而眼下……想必贵人已现,助女郎安然度过劫难……女郎欲测之‘东’字,老夫更不可多言,但以字面所解,居西而望东,女郎之贵当应在西方!” “啊!”牧玥听罢,心头大震,且不说面相之论已然言中,她略一回想:当年在梅林亭,若不是小弟,指定已被那些军汉胡乱砍杀了,如此说来,那‘命中贵人’不就是小弟么? “小弟!你也算算吧!你看他给姊姊算的,好像很准嘞!” 女孩儿明眸中神光四溢,转身,露出身后的沐东。 “姊姊!给钱!咱们走吧!”沐东一藏,拉着女孩儿的手,便要急急离去,他听完‘神仙’解字说相之言,的确有几分莫测之能,哪还敢让其发现自己,真要是‘神仙’在众目睽睽之前,看破并一口道出了他的秘密,谁知道会引来些什么牛鬼蛇神。 至于运程,他更不想算,如果算出了磨难太多或者前途黯淡,那不是花钱寻不自在么?反正他来到这时代,是一定要做人上之人,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这位公子!公子稍等!” ‘神仙’的道行,沐东无法判断,是否一个照面便能看出了他的秘密,他更无法知晓,但‘神仙’的唤叫之声敲打在心头上,不觉生了惊慌……哎!年少无奈啊……牧玥未挪步,吃吃一笑,拽着他小手,稍加用力,他那小身板、小模样便无所遁形。 “公子!这位公子!可否让老夫给你算算?放心,若算不准,绝对分文不取!” 诶!咱的面相果然有预示么?沐东不敢赌,有些未知被说出来,可就不妙啦!他没好气瞪了牧玥一眼,姊姊怎么偶尔也使坏……算了!还真怕了一‘算命神仙’不成? 伸胳膊一甩衣袖,沐东仰起头,小大人般背负双手,神气毕现的打量起了‘神仙’,定定与‘神仙’的目光交锋,陡然,他眸中亮光一闪,嘿嘿! “公子——!” “慢!”沐东抬手堵住‘神仙’之言,嘴角一抽:咱虽不通阴阳莫测之道,却知晓装神弄鬼之术,嘿嘿!且看咱先来一通!只见他目中划过一缕戏谑,振声而道: “公子相貌不凡,骨骼精奇,他日必有大作为,为何在此卖弄天机?” 啥?一语惊出千层浪!蛋碎了一地。 “这特么到底谁才是相师?”四下众人心中皆生了疑问,更有人不住咋舌:眼前的童子太过妖孽了吧! ‘神仙’巨震之下,心头浮起一种不妙的预感:这小童子似乎比自己还要‘神仙’,抢饭碗的?还是砸饭碗的?‘神仙’蒙了。 沐东得意,嘿嘿!一把假胡须便是神仙么?你这粗糙的易容之术,骗骗古人也就罢了,想骗我?哼!还老夫?最多不到三十岁!那脖项与手上的皮肤可做不得假,面上的化妆更是漏洞百出。 他嘲讽对着‘神仙’的震惊,摆出一个眼神示意:年轻人,你还嫩了点,出点眉目,自己知道也就罢了,若想卖弄,可找错下家了!不等‘神仙’反应过来,他接着道: “一命二运天注定,多积功德改运程,多交贵人多修身,多奉香火长敬神!”稍顿,目光扫向四周,抱拳转了半圈道:“各位,都请记得,算命不如修身敬神!” 沐东语不惊人不罢休,专业术语一套接一套:即便来个胡搅蛮缠,也能把你弄得晕头转向,再生不起心思来关心咱的面相运道,嘿嘿嘿! “公子……” ‘神仙’话刚出口,依然被立即打断,只听沐东又言道: “阴阴阳阳世间事,善善恶恶天下人,人生善恶非天定,为善作恶各自名,不知阴功算命理,术士空口也无凭!” 这些术士偈语在当下时代是否出现,于众人神色中已然能见端倪,不出所料,‘神仙’缓缓眯上眼,开始品味适才那高深之语,沐东偷笑:兴许能给予醍醐灌顶之功。 “神仙!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日可得谨言慎行,小心血光之灾!哈哈哈!”沐东大笑:“姊姊!咱们走了!” 不仅是牧玥、张进几人,也不仅是‘神仙’,还有围观的许多人,都有幸在这个下午,领略了一个‘疑似天才少年’之风采,或许在不久之后,于富春江畔,会留下一个传说,历久远而不朽。 回到钱塘城中,主人准备了丰盛的酒宴,董建妹婿名叫王冲,也是钱塘颇有名的郎中,宴席上,少不了董建不断恭维,王冲的热情亦让沐东吃不消,不掏出点真货是不行了。 饭后,沐东示意之下,和董建、王冲交流起‘医术’。 “人有五脏六腑,与之而来有相关功能系统,口鼻、气管、肺腑称之为呼吸系统,口、食管、肠胃称之为消化系统,还有许多系统,例如肝、肾、胰、脾、胆各自所主……” 这些描述有几分正确,沐东不知,他主要目的,是为两个知名郎中提供一个思路,至于更多专业知识,只能靠董建和王冲自己去发现证实研究,稍顿,他又道: “人有真死和假死,据我所知,假死过程中有两个急救方法,一是做人工呼吸,以口度气,多用于呼吸骤停,譬如溺水之后,或是因咳喘生痰而阻塞呼吸系统,皆可以此施为;二是重启心跳,以手掌按压、敲击胸口,多用于心跳骤停,譬如急怒极悲之后,或是因心脏疾病引发……” “沐公子,按您这样说来,是否许多病疾产生猝死之状,皆可用以上之法先行施为,然后才判断真死或者假死?” “原则上应该是这样,不过我所知有限,就不多献丑了。” “沐公子,那是否……” 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其他人渐渐失了兴趣。 牧玥叫上祖郎到了另一房中,凌操和大丫也跟着一块去了。 “阿郎!”牧玥眼里闪动狡黠:“小弟今日做了好几首诗,是吧?” “嗯!”祖郎认真点头:“我都记得。” “都能记得?阿郎记性真好!”牧玥夸赞一句,话锋一转道:“我教你们识文断字也时日不短了,现下闲来无事,正好你把小弟今日所作诗文,都给写下来,一则让我看看你平日所学成果,二则记录下来,为小弟做些纪念!” “哦!好!” 待祖郎一一写出,牧玥面现赞赏之下,眉头一皱,忽而极为严肃道:“还差一首呢!阿郎,小弟让你送给蓝衣人那首呢?那些字你都不认识么?” “噢!是呀!我咋给忘了还有一首呢!”祖郎一拍额头:“我认识!都认识!马上写!” 随着笔锋转动,凌操在一旁念道: “将军征战忙,空闺人断肠,春风几许度罗帐,嫂娘与弟郎!牧姊姊,这是啥意思?” “这就是那首诗?”这不是撺掇人违背伦常勾嫂子么?牧玥脸色大变,生起几丝红晕,像是羞的又像是气的,继而,有怒火大发之状,只听她从牙缝里蹦出几句: “小弟!死小弟!这个坏坯子!” 第十八章 锦行起事端 秋雨悄悄降临,湿了秋夜。 清晨睁开眼,屋外有雨打芭蕉声,雨愈发大了,没有停止之迹象,眼看城里路上有了积水,城外官道更是泥泞难行,定好的行程不得不推迟,静待天晴之后再行返家。 少年之心,总是在屋子里关不住,午后,钱塘城街上,一把油纸伞下,沐东姊弟二人相偎而行,大丫、祖郎、凌操,三人撑伞随行其后,一同逛起了街。 或许多有和他们一样,因这场雨而留下的游人,皆拥挤在小城里,雨中街道上,油纸伞遍布,伞行都卖断了存货。 “蜀锦行!”行至一家店铺门口,牧玥明眸发亮,甩动两人牵着的小手:“小弟,走,陪姊姊看看!” “女郎!奴婢听说,这方圆五百里,除了吴县、山阴两大郡城之外,就只有钱塘这一家蜀锦行了!”大丫倒是对布行、绸行、锦行都有些见识。 “是嘛?大丫,我给你说了,你不用自称奴婢,把我叫姊姊就好。” 说话间,进了店铺内,厅堂很宽敞,柜上摆放并不多,四周挂了几块样品:明黄织白图,宝蓝绣银花,亮白印绿纹,藏青点红缀…… “见过公子!见过女郎!”中年掌柜胖乎乎的面上,笑容很亲切:“绝对是上好蜀锦,假一赔十!” “怎么卖?”牧玥抚摸着宝蓝色和亮白色的两匹锦,爱不释手。 “女郎好眼光,贵人大都喜爱这两种锦,价格也不贵,四万钱一匹!”掌柜伸出四个指头,笑眯眯打量着几人反应。 “这么贵?”牧玥惊呼,手下意识一缩,转而,恋恋不舍望着锦,摇了摇头:“小弟,走吧,姊姊不看了!” “看看再说吧!”沐东也在惊愕这价格,原以为自己的金饼加产业,有了三四千金,换成时下制钱便是三四千万,就算不能富甲一方,也必然可以在日常花费上财大气粗,然而,就这几匹锦,便有些买不下手……可是,女孩儿那浓浓眷恋之色……他深吸口气,转向店掌柜问道:“一匹锦是几丈?” “锦比布金贵,一匹只有四丈!”店掌柜面上笑容渐渐有点变味儿,亲切消失了。 果然是一丈锦一斤金!沐东暗筹:从家中出发时,只带了八个金饼,外加几千制钱,一路上虽没怎么花费,但这雨要是多下几天,自己一大堆人马可少不了开销,却也不能全用掉,忽然,他灵机一动问道:“敢问,可以零卖么?” “可以可以!零卖当然也可以!”店掌柜的亲切又回来几分:“就是价格会贵上两成!” “没关系!贵点就贵点!”沐东已经合计好,一丈锦大约能做一身衣服,各买上一些可以多做几套,反正只要把接下来所需花费留够就好,他小手一挥道:“两种锦各来两丈!” “小弟!”牧玥急道:“别买了,咱们买这么贵的锦作什么?” “姊姊,咱有的是金钱!买!”沐东一拍胸口,气壮山河。 “小弟!不买!姊姊不同意!”牧玥一跺脚,面上有了严厉:“咱们有钱也不能如此浪费,这样姊姊会心不安的!” “没事!姊姊!听我的就好!祖郎,给钱!” “小弟!你到底听不听姊姊的?祖郎,别给!咱不买!” 牧玥拉着沐东小手,不住给祖郎使眼色,把个祖郎为难得不知该听谁的。 “那个……公子!女郎!”店掌柜说话了:“到底买还是不买啊?” “买!”出声的不是沐东。 随着粗壮语声传来,两汉子行入店铺中,一着锦服一穿青衣,皆身形魁梧,有剽悍之气,看装扮乃一主一仆,两人年岁都不过二十左右。 “哎哟!是三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呵呵!”店掌柜立刻拱手迎上前,点头哈腰、长躬作揖,怎一个热情了得:“三公子又来小店光顾,小人不胜荣幸,未知三公子此番又要哪几匹锦,小人即刻为您准备!” “郑掌柜!还用问么?老规矩办!你这店里的六种锦,一样一匹!”锦衣汉子傲然出口,眼角斜了沐东几人一眼,在看到牧玥之时,眼中略有异光滑过,很快,便再无半分兴趣。 “好!好!三公子请稍候!马上好!”店掌柜一边说话,一边开始整理锦货。 被人习惯性忘却了么?沐东看着买卖双方之态,不由感叹:任何时代买卖奢侈品之所,都一个鸟样,全特么是势利眼儿!感叹之余,又颇有不忿:老子不是没钱,哼!你小心有一天,被老子用钱吓死! “这位郑掌柜吧!”看到货柜上摆放处的几匹锦,都给掌柜在往一块儿归拢,沐东心头一跳:别只有这点货了吧?难得能为牧玥买上一次名贵之物,可不能起一场心思却成了空,忙出声质问道:“掌柜的,我们的是不是得先办了?” “小弟!”女孩儿疾打而来的眼色,沐东回了一坚定眼神,再说花钱买东西,被人无视的感觉很不好!既已出口,便是摆明了:这个冷眼咱不受! “噢……啊……”郑掌柜闻言,面上忽然一片难色,很是难为情道:“这位小公子,按说你们先来,是应该……可是你们先前,不是没有定下买不买么?当然,不是小人我非要理论,主要是你们要的两种锦,小店都只有一匹,您看,那位公子适才所言,您都听见了,要不……要不您和那位……要不你们……” 掌柜倒是八面玲珑,话只说半截,意思也不说得太透,绝不带得罪人惹上麻烦,但他目光不断往那后来两人一侧示意,明显是说让沐东和另一买家去作商量。 沐东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即便身边都是十来岁左右的男女,也都听出不善:那什么三公子明明财雄势状,可能商量得通么? “掌柜的,你这不是摆明欺负我们吗?”出乎沐东意料,凌操先爆发了:“我们买店家你的东西,和别人作甚商量?” “掌柜的,你是看我们没钱?还是看我们年少好欺负?告诉你,我们公子有的是金钱,只是此行没带在身上罢了!”祖郎也止不住恼怒,就是出言太过实诚。 “公子息怒!”掌柜讪笑赔礼:“小人绝没有小瞧诸位的意思,实在是——” “郑掌柜!你在磨磨唧唧干啥?本公子还另有要事,你快点!”锦衣三公子听得不耐,打断了郑掌柜,继而,他眼角有束光斜着一扫沐东几人,嘴角勾出一道不屑,翻出白眼摇摇头,从鼻孔里哼道:“哼哼!还有的是金钱?好大的口气!不知天高地厚!” “我们有无金钱干你鸟事?”凌操怒火一冲,他可听不得那嘲讽。 “无知小儿!敢骂我家公子,找死!”不待锦衣公子出言,那青衣汉子一声大喝,喝声尚未落下,只见他飞起一拳,径直砸向凌操。 凌操眼疾手快,亦毫不示弱,迎上那汉子,同样一拳击出。 “啊!”……砰!砰砰!砰砰砰!顷刻间,凌操和那汉子已交手了好几个回合。 “小弟!”牧玥的惊呼声,与两人拳脚互击声几乎同时而发,女孩儿天然对争斗很紧张,她一边惊慌关注着交手,一边像老母鸡护鸡仔一般,在自己脚步后退中,紧紧拽着沐东胳膊往她身后拉。 “各位贵人且住!有事咱们好商量!小店……小人……”郑掌柜更有些慌了,这要砸坏了店铺里的东西,又是一场麻烦,且不说三公子的来头不小,他指定惹不起,就说另一方的小公子和这一行半大小子,看着也不是善茬。 “没事儿的!阿操可是有两下子的!”沐东感动着女孩儿的下意识保护,宽慰拍了拍牧玥的手,他平日里常见凌操和祖郎日复一日在练习武艺,至时下已近三年,虽然年不过十二岁,可要论身手,比张进几人也差不了几分,由此,那汉子还真不一定是凌操的对手。 见沐东避后,祖郎随之上前一步,挡在两人身前,紧紧盯着锦衣公子做起了戒备。 嘭!少时,一声闷响,交手有了胜负。 果然,不出所料,青衣汉子摔倒之后爬起,胸膛起伏剧烈,腮边一块乌青,衣服前襟和下摆之上,都有好几个脚印,双目愤愤,看一眼锦衣公子,恨恨然便要继续扑上。 “行了!哼!”锦衣公子冷声呵斥一句,缓缓踱了两步,饶有兴致的看看凌操,又看看祖郎,嘴角一歪,‘唏’一声,怪笑道:“看不出来啊!哼哼!有点儿意思!够让本公子称称斤两了!” 随着那笑声,他脑袋左摆右摆,双手抄拳互捏,即刻,有骨骼‘咔咔’之声清晰,指节被捏得‘咯嘣’作响,屋中众人闻之,皆不有自主于心内生了悚然之感。 这是拳击手上擂台了么?沐东恍惚产生了错觉。 祖郎和凌操闻声,同时面色大变,两人各摆出一个防御招势,那无比郑重之状,显然是没有一丝把握对付那锦衣公子。 “等等!”沐东急声出口,他瞧出了不妙,若还要强作意气之斗,多半会赔上祖郎两人受伤,兴许……他瞧瞧自己的小身板儿,实在是抗风险能力太低,别一不小心殃及了自身…… 第十九章 地绝两大招 所谓见好就收,眼下打了人家随从,已是占了便宜,再说和这锦衣公子本无利益之争,算了!咱能屈能伸,小亏吃得起!锦,实在买不成也只能先放弃,也不是非得上赶着给店家送钱,沐东想得通透,他走上两步,抱拳施一礼,赔了笑脸出口道: “这位公子,我兄年少,出言无礼,小子给您赔罪了,还望公子雅量,不与他一小儿计较!”言罢暗道:只希望能用言语,挤兑住此人,争取事态不继续扩大。 “嗯?你这黄口小儿倒是牙尖嘴利!哼!”锦衣公子大眼一瞪:“三两句话,便想让你家这小子骂我之事了啦?本公子这家奴还让你们白打了不成?你觉得可能吗?” 这家伙虽然看着容貌粗犷,性情狂傲,却是不可小觑,不过,听话听音,有门儿!沐东闻言,松了一口气,继而,他再施一礼,道:“小子再次跟您陪礼,如果您还不能消气,那您骂我就行,小子我绝对骂不还口,至于您那随从,要不我们带他去看看郎中开点药?” “公子!”祖郎和凌操同时惊呼出口,两人齐齐面色一变,这要是公子被骂,还不如他们自己去拼上一拼,拼得受伤也强过受辱。 “听我的!”沐东转头,一道凌厉目光直慑过去,止住了两人的冲动。 “哟嗬!你小子行啊!看你年岁不大,倒是能说会道!还骂不还口!你当是泼妇骂街呢!行了,不要再说废话,本公子不吃这一套!”锦衣公子戏谑之色倏的一收,冷声道:“本公子难得起了兴致,怎也得给这俩小子教个乖!” “要动手便快来,谁还怕了你不成!”凌操高声喝道。 “阿操!”这小子颇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态,典型惹是生非的主,定要寻个机会让其买点教训,沐东小脸上起了一抹厉色,想怒骂几句,但见凌操自顾向前走上一步,摆出一副视死如归之状,已是进不得油盐。 “不错,有点胆气!”锦衣公子对着凌操称赞一句,又看向祖郎道:“来来来,我也不欺负你们,俩小子一块儿上!” “三公子!小公子!”眼看一场打斗便要上演,郑掌柜焦灼不已,左一揖、右一礼,得不到半分回应。 “没你的事!在一边安静呆着!”锦衣公子眉头一皱道:“坏不了你的铺子!把你心放下喽!” 沐东正怒凌操坏事,忽有一道不善目光自斜地里投来,循着那目光望去,却是那青衣随从正盯着他,意味深长,他猛的心肝儿一颤,伸手拉住祖郎,重新摆出一副笑脸,笑对锦衣公子道:“你这不是摆明,让你随从欺负我们几个弱女幼童么?” “唏!”锦衣公子不屑一咧嘴,眼睛一翻对青衣汉子道:“不准你动手!” “公子好气度!小子佩服!”沐东抱拳,闻言,笑得很是灿烂:有豪侠君子之风么?似乎君子可欺之以方!随即,他轻声问祖郎道:“阿郎,如何?能全身而退么?” “恐怕很难!叔父说,浑身骨骼响声清脆,便已达到筋骨小成,恐怕此人和我叔父身手差不多,若我和阿操联手的话!”祖郎一顿,面有忧色说道:“最多五个回合就得完败!” “我说,后面那小子,咋没有这小子痛快呢!快点!别让本公子等得不耐烦了!”锦衣公子催促起祖郎了。 “公子有礼!”沐东眼珠子一转,学起了昨日认识的虞翻,施礼不断,他拱手道:“能在公子手中讨教,我等不胜荣幸,公子英雄人物,可否容我等商议一番交手策略,不致于败得太快,也不致让公子感到无趣!” “呵呵!你这小儿!还策略!拳脚都是真功夫,可不是耍嘴皮子!行行行!那你们快点!”锦衣公子颇为好笑,又颇为嫌恶的挥挥手。 “公子稍等,片刻就好!”只要有气度就好,不怕你嫌恶,沐东把祖郎拉到一角,又唤来凌操,他眼泛亮光,出口道:“咱们要想全身而退,得出奇招,今日,我就传你们天残地绝中……”语声突然一顿,却是他余光扫到牧玥和大丫也凑来了,忙不迭去了半截,接着道: “传你们天残地绝四大——哦不,三大绝招,所谓天残,便是攻上三路第一要害——双目,所谓地绝,便是攻下三路之必救——你们懂的,嗯,咱们个儿小,你俩一会儿就打好配合,专攻他下三路,用手之招称为‘猴子偷桃’,用脚之术称为‘撩阴腿’,具体招式,你们就根据招名自主发挥,好了,此策虽不一定能胜,但……咋了?” 身边一圈目光,仿佛都带着刺,沐东眨了眨眼,很是茫然,他不是已经顾忌了有女孩儿在,不得已把四大绝招变成了三招,另外那一招‘抓奶龙爪手’没好说出来么? “小弟!你怎么能让他们出阴招呢?”牧玥虽是听得脸红不已,但也感到极为不当,强忍住羞意叱问。 原来是为这个!迂腐!观凌操那表情,分明就是写了‘某不屑为之’,而祖郎眼里也分明在说‘公子,我看错你了么’,看来不把两人观念做以转变,无异于对牛弹琴,沐东暗恼,无语翻了个白眼儿道:“怎么,你们都这么认为?” “公子!你这些不都是小人做法么?不是英雄所为!我们——”祖郎直言道。 “糊涂!什么是英雄?”沐东怒声道:“没听过‘不以年少论英雄’么?你们俩想当英雄,就公子我枉做小人?以为我愿意出这馊主意,还不是怕你们俩受伤,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再说那三公子要是真英雄,明明是他先出言无状,为何又得小理不饶人?把咱们几个年少之人揪住不放?算了!你们自己看,想趴着回去也行!” 沐东一副怒其不争之状,尽管有几分夸张,可是他也真心希望身边人不要太过迂腐,匹夫之英雄虽让人称道,但是若不知变通,多半会为此枉丢了性命。 祖郎和凌操皆是一副深思之色,两人对视片刻,心有默契点点头,走到了屋中。 立时,砰砰之声不绝,三人动作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过,祖郎两人并未使用那‘天残地绝’之大招,基本都处于守势,而招架得也极为勉强,显然不管是招式应用还是力量,都与锦衣公子有不小的差距。 “不好!”片刻,牧玥惊呼出声:“阿操受伤了!阿郎也受伤了!” 两人嘴角都挂了一抹血迹,沐东不忍再观,心中暗骂:让你们逞能不听咱的话,该! “小弟!咋办?”听着牧玥焦急的唤声,沐东心念急转,以场中情形,已是欲罢不能,如若不被打在地上爬不起来,那锦衣公子多半不会罢休……好半响,他也没想出应对之策,好在自己和女孩儿应该无事,大不了收下几句不好听的。 准备给他俩看伤吧!反正回去不就有董建和王冲在么?沐东神游完毕,再一注目场中,陡然,形势有了大变,他一怔……只见祖郎凌操两人,不知从何时开始,配合着用上了‘地绝’大招。 在祖郎应付锦衣公子攻势时,凌操便伺机使上‘撩阴腿’,而当凌操格挡对方拳脚时,祖郎便不时用出‘猴子偷桃’,两人之配合,端的是默契无比!很快,便扳回了一开始的绝对下风,并逐渐有占上风之趋势,守势渐少,而攻势多了。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沐东看得眉开眼笑,锦衣公子的无奈,他虽无法切身体会,但那面上渐渐升起的焦躁,还有那直欲喷火的双目,很是精彩。 不觉,已交手了好几十回合,锦衣公子守得万分难受,可他本身武艺要高出几筹,攻守还是在一定平衡中,无虞会落败或是受伤。 沐东渐渐觉察出不妥:若是时间一长,祖郎两人指定力气不济……不能继续了,得保住平手之局,横竖是吃亏,受点小伤、吃点小亏,在接受范围内。 “停!”却是那锦衣公子腾空一个连环踢,逼退凌操祖郎,同时后退几步,大喝出声。 咋回事?沐东不明所以,但见锦衣公子满面怒火却在慢慢消散,瞧瞧祖郎和凌操,转而,嘴角拉出一道微笑,道:“不打了,你这两小子身手不错,再打下去真要把你们打出个好歹,倒是可惜了两苗子!” “还不知谁把谁打出好歹呢!”凌操很不忿。 “臭小子!”锦衣公子语声中已全没了敌意,他没好气道:“本公子善使枪,若枪在手,你们这下三滥招式,还能用上么?过上几年再给本公子说这话!”言罢,他径自走向沐东。 啊?沐东一凛,对胜负的判断失了关键,不过,你要真拿着武器,咱今日指定不招惹你,傻子才不知道先躲着你,凌操也不会傻到明知会吃亏还要骂你。 “公子胸襟宽阔,英雄磊落!小子佩服!” 沐东微笑迎上,既然对方示好,他也不吝各种奉迎之语。 “哼!拍马屁,谄媚讨好,出言挤兑!你小子年岁屁点大,龌龊心思可不少,如果我没猜错,那阴招便是你教的对么?”锦衣公子目带深意,似笑非笑看着沐东:“还未请教高姓?” “公子见笑!在下余杭沐东!” “沐家?没听说过!”锦衣公子略一思索,嘴一歪道:“哼哼!还见笑?见笑个屁!看你这小儿……行了!本公子诸暨周喁,记好了!” 第二十章 姊姊长大了 雨悄悄停了。 锦衣公子主仆两人,来时突兀,去时利落。 沐东望着两背影,那言语尚在心头,有些吃惊:周郎?此人虽不难看,但无论如何也说不上美姿容吧……美周郎就长成这样?良久,他才想到此周喁应该不是彼周郎。 “公子!女郎!”郑掌柜重新陪上招牌笑容:“适才那周三公子,乃是诸暨望族出身,小人我实在是……还请赎罪!还有,过两日小店会有一批货到,小人可承诺,您们到时再来,零买也无需再加那两成!” “行啊!那便过两日再来!”沐东笑笑,见身后一行人俱都对郑掌柜面色不善,心下暗自摇头:商人重利,自是嫌贫爱富,而崇尚和气生财,又得圆滑世故,其实郑掌柜的表现算是很寻常了!咱们自己现在也是商人呐!随之,他转向祖郎和凌操问道:“没受伤吧!”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抱拳一礼道:“谢公子!郎(操)没受伤!” 哟?沐东嘴角一抽,头回见凌操这小屁孩儿给施礼呢!难道传了两个大招,便折服了凌操不成? 回到王冲家门口,恰好,张进几人带了武器正往外行来,见到沐东几人,张进有如释重负之色,笑道:“公子回来了!” 不说祖郎和凌操兴致冲冲,和张进说起了之前的小冲突,也不说张进听完后,看沐东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异样。 王冲的热情一如既往,弄得沐东不知是否古人都很好客,反正他颇有点不好意思。 牧玥从锦行回来后,似乎一直在想着心事,与她打招呼或是找话题,皆无半分兴趣。 饭后,她拉着沐东,避过众人,很是郑重的说道:“小弟,姊姊给你说,虽然你不同寻常童子,多有常人无法理解之能,但是,咱们本事要用在正道上,不能走邪路!” “姊姊,你是说我给他们教那绝招么?”沐东一笑,颇不理解女孩儿的郑重其事。 “小弟!我给你说正经的!”牧玥明眸一瞪:“你现在想想,适才若是真把那周公子伤着了,然后起了大怨,能善了吗?咱们惹得起么?” “呃!”沐东一想,还确是大意了,本来用了言语挤兑住那三公子,而若诊如女孩儿所说之可能,的确得前功尽弃,弄不好还会祸及自身,不过惹不惹得起……好吧,现在是惹不起! “还有!”牧玥目光愈加严肃:“我问你,你昨日为何要作那样的诗?” “哪样的诗啊?”沐东有点蒙:“呃!你是说,我给算命神仙说那些话吧!嗨!那都是胡诌之言,也没啥具体所指,算不上邪——”未及说完,便见牧玥面上起了怒色,沐东一凛,只听牧玥质问道:“还想瞒着姊姊?还不知错么?” “没……没瞒你什么啊……”沐东有点气短,难道……灵魂的秘密,他肯定是不会告诉任何人,而且,即便表现出了非凡之处,也不至于被猜到真相吧……不对!说的是诗!不经意转头,看到牧玥把目光扫向屋外……祖郎!顷刻,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说这个?哈哈!祖郎这个小细作!哼! “你不用看阿郎,是我骗他写出来的!”牧玥眸光似剑:“这下没话说啦?错了没?” “嗯!错了错了!”沐东立即泛起笑意,连连点头道:“小弟以后啥都不瞒着姊姊!” “小弟!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为何——为何要撺掇人去做不伦之事?” “撺掇?算不上吧!孙仲台那么大一成年人,他自己能不明是非么?会听别人随意说说就真去干那傻事?诶!我这不是想着还人情嘛!” “切!你还有理?还是还人情?你知不知道,那个叫什么的、孙仲台要真在你撺掇下,作下了那般恶事,被人发现之后,会丢掉性命的!不仅如此,还会害死那吴夫人!” “不会吧!他们俩不说,谁能知晓?”沐东眨眨眼,心头一亮:据说大吴夫人早逝,在他久远的记忆中,也无孙强此人之印象,难道这……会是真相? “天知晓、地知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再说就孙仲台那容貌,明明就是个罗刹儿,要是他们俩生了小孩儿,能像那个孙将军么?还能不被人发现?”牧玥出口得颇有些艰难,面上有一片淡淡羞红。 咦!牧玥懂得挺多啊!还生小孩儿……猛然,沐东一阵哆嗦,那孙仲谋碧眼紫髯,但以孙文台和吴夫人的容貌观之,他俩的小儿长成那样……按理说绝无可能啊……难道真是孙强的种?横竖,他作不作那首小诗给孙强,孙强也一定是去做过了那不伦之事! 哈哈哈!如果之前有过犹豫,那么此时,沐东心里就再无一丝疙瘩。 “嗨!我给你扯这个干什么!”牧玥一跺脚,稍顿,散去面上红晕,重又谆谆而道:“小弟,咱们要知是非、明善恶、识恩义,就冲当日,那孙将军于咱们有不杀之恩,咱也不该对他家人起坏心思啊!” 不杀之恩?沐东不以为然,他又不是反贼,被妄杀是别人罔顾法纪,被放过才是理所当然,而且,他那日可是真真发现了孙文台有过杀意,哼!那是仇!要说所谓不杀之恩,不过是民对官的奴性罢了! 当然,他没再理论,等假以时日,改变了女孩儿某些理念……或者,连理念都无须改变,各人有各人想法,只要用心护着不使其吃亏,女孩儿不丢失善良本真反倒更好。 沐东听着教诲不住称是,看着很是认真严肃,但心里已做好打算:以后办某些事儿得避开牧玥,还得给祖郎他们作些交代,该说不该说一定要分清楚。 次日醒来,彻底作别了这场秋雨,当红日初升,沐东一行谢别王冲,踏上了返程。 远天,有大雁成行,自北方而来,正值秋高气爽,惬意油然而生。 回到柏树村,各人自去忙活了,祖丰迎上道:“公子累了吧!此行可还称心?” 沐东摇摇头,笑着道:“钱塘大潮,的确是天下奇观!”言罢,目光投向祖丰身边三男一女四小孩儿,看着都有些拘谨,明显营养不良,年岁和十岁的大丫相仿。 “见过公子!见过女郎!”几个小孩儿在祖丰示意下,都恭谨行礼。 “嗯!无需多礼!”许是颠簸劳顿,牧玥疲色很浓,说话心不在焉,语声有气无力,勉强笑笑,便回了自个儿房中。 不多时,祖丰屏退了几个小孩儿,在屋中坐定,正声道: “吴郡之地,远不似中原灾害不断,虽然四下也时有战乱,但大都限于局地,无伤根本,民众皆能不愁吃穿,孤儿不太好收!特别是年岁较小又资质不错的,更为少见,我想抽时间回老家一趟,在陵阳和黟山一带指定会比这里好办。” 沐东点头:祖丰办事深得他心,培养人确然要着重年龄,若是年岁大的,不仅培养前景有限,而且想法会更多,他不一定能压得住,自然不敢轻易把身家安全交出去,而且,等他真正要大起用人之时,年龄大了的,都已成家立业,当侍卫便不合适了。 蓦然,他心中一动:黟山不就是黄山么?而祖丰老家一带,不正是出丹阳精兵的地方么?这吴郡之地,大族林立,以他一个毫无根基之人,想要在此有所发展,注定是希望不大,或者应该去丹阳看看,十年大计也可以做些变动。 “丰兄,你们那里也种茶对吧?”见祖丰点头,沐东道:“你回老家多买上一些山地,开春种上茶苗,明后年,把咱们的制茶技术传过去,最好在那里也扎个根!” “好!”祖丰略一思索,笑问道:“公子对欲培养的护卫人数,做何打算?” “当然越多越好了!”话语脱口而出,沐东才发觉不妥,不过,想要做些事情,也注定不能对所有人都藏着掖着,随即,他哂然一笑道: “丰兄,一些事儿若咱们现在谈,有些言之过早,我只能告诉你,茶叶只是我初步计划,等三五年见成效之后,接下来十年,便是其它产业遍地开花之时,需用的人很多,当然,你得做一些安排,不让官府找上麻烦,至于其他,待十年之后,咱们再作深谈,如何?” 沐东很自信:祖丰不是单纯的粗人,指定早已品出些什么,虽然谈不上品出了他的长远之谋,但以他的童年之不凡,日后成就谁又能预料,因此,祖丰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卖他的,并且他也看出,祖丰很可能私下已给祖郎作了某些交代,否则祖郎对他的态度不会那么恭敬。 “那好!最近我先给新收的几个小子打些基础,然后便出发!”祖丰起身,一抚额头又道:“那个小女孩儿,是我在余杭城奴行里,见她挺灵性,容貌也挺清秀,我寻思给玥娘妹子得凑上一双使女,便买下来了!” “公子!公子!”突起大丫的急呼:“女郎她生病了,疼得很厉害!” “什么?走!我去看看!”沐东大急,小身板一蹦而起,待发现祖丰还在,忙又道:“丰兄,你马上安排人把董郎中给请来!” 少时,到牧玥房中,女孩儿正紧紧按住小腹,疼得脸色发青,见此情状,沐东焦急不已,正心疼中,他伸手一探,猛然,心头一动:那位置……十三四岁女孩儿的病症…… 多半不出他猜测:牧玥长大了!开始从女孩儿向女人转变了! 与此同时,沐东心底却生出了慌乱,恁寻不到由来。 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来 牧玥出生于大汉延熹七年夏天,暨公元一六四年,至时下,已过了十三周岁,明年就及笄了。 快马接来董建,已是深夜,他捉脉片刻,便拂须而道:“女郎乃是小恙,我开一贴温气补血、祛风开窍之方,过两日定能痊愈!另外,去药铺抓些干红枣,泡水或熬汤,多用些时日,若以后再无症状,便无需再服药了!” “女郎这病疾,还不好治断根么?”大丫颇为焦虑。 “呵呵!倒是无所谓断根不断根,你这女娃兴许以后也……呵呵!”董建说了半句,呵呵一笑,感觉不妥,转向沐东道:“沐公子应该早瞧出了几分吧!” “多谢董老!”沐东笑笑,行出牧玥闺房,在堂屋坐定,他忽然想起一物,问道:“敢问董老,如今市面上可有红糖?” “红糖?我只知米麦所制的饴糖和比较名贵的黑石蜜,不知红糖为何物!” 时下这时代,想找一碗红糖水,也不可得!闻听董建如此说道,只好做了罢。 天色已晚,安排了董建歇着,病情不算紧急,便等到明日再去抓药。 回转到牧玥房中,沐东问道:“姊姊,好些没?” “姊姊没事,不用担心!”女孩儿半卧塌上,应是已明了自己的疾恙,见到沐东进门,略微有些不自然,手捧一碗热水,上下晃个不停。 热水!有了!看着那热水,沐东又想起一个方法:“大丫,你去用水袋灌上热水拿来!” 少时,当用热水袋温暖着小腹,疼痛有了缓解,牧玥面上升起了暖心的笑靥,如阳光般暖,如花般娇,如花般艳…… 次日,熬了药服下,自下午时候始,牧玥便跪坐塌上,一动不动。 沐东记起了一个传闻:裤子发明以前,女子每个月那几天,大都是不敢动的,特别是在大户人家里,讲究很多,除了出恭入厕之外,基本都不会出闺房。 “你们俩会女工么?”沐东问大丫和新买的使女,他见到牧玥那难受之状,忍俊不禁之下,打算为女孩儿做些什么! “回公子话,奴婢会!”两女回道。 吩咐取来布匹,沐东思索了半响,终于找到了办法:用多层布折叠成一布条,宽三寸、长尺半,四角缝上布绳以作腰带。 不多时,第一条‘月事带’做出,特别是新买使女的女工手艺挺不错,做出的活又细又精致,沐东问道:“你姓甚名甚?” “奴婢姓冬,无名儿!” “那我给你们都起个名儿吧!”沐东听着‘奴婢’二字,总有些膈应,他在房中走了两步道:“大丫,你以后就叫秋儿,郭秋,嗯,还行,还有你就叫香儿,冬香,也可以!” “奴婢谢公子赐名!” “以后不用自称奴婢,就叫自己名儿便好!”沐东一抽嘴角,‘秋、香’,似乎这俩女孩儿也有长成俏丫鬟的潜力。 “啊?”两女孩儿都有些受宠若惊,齐齐施礼道:“秋儿(香儿)谢公子!” 手拿着‘月事带’,沐东总觉得有怪异之感,想笑又笑不出,忍住不适,在自己身上大致比划了使用方法,而后道:“好了!你们俩给送过去,让姊姊先试试看,完了你们给多做一些!”言罢,不敢再看两个小女孩儿似懂非懂的古怪眼神,忙不迭避开了。 晚饭时候,牧玥从房中出来,仔仔细细把沐东审视了一番,按捺住了羞赧,却按捺不住好奇,目中神光精彩无限,嘴角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小弟,你今年七岁!是吧!” 沐东想硬着头皮说:不要说七岁,这一世咱生来便懂这些。 然而,最终他还是觉得不好和女孩儿多说此事,很是难堪的咧了咧嘴。 这个深秋,柏树村人多了,房屋也愈发多了,作厨、打扫的下人买了几个,也有了马夫专为伺候马匹,还有专门做女工的妇人、做木匠活的男子。 沐东在闲暇之时,‘发明’了裤子,为村里人增加了一项实打实的福利。 段兴自雒阳刚回到村里,见到众人穿着有了些许变化,很快,便是一番感叹:“沐公子真是识冠天下!兴曾在北方草原上见过人穿裤子,不过他们是为了骑马不磨伤皮肤,却没看出来,这裤子咱们穿上,也有诸多好处,不仅寒冷时节更加暖和,而且,不管是士人练武、行路,还是农、工、商各行各业,平日都方便了许多!” “段先生,裤子可不止这些好处,待您进了屋,保管惊喜更多!”张进在旁说道。 “噢?还有更多惊喜?”段兴目中一亮:“那咱们快点进屋!” 屋里,一方比寻常略高些的条案,案上一套白瓷茶具,条案两侧,面对面摆放了几张靠背椅,一旁火盆上,温了一把铜壶,正热腾腾冒着水雾。 段兴一进屋,便看着屋中陈设若有所思,随着三人围条案端坐椅上,各冲泡好一碗茶,水雾中,嫩绿茶芽在碗中起落,一种宁静应之而生,不觉陶醉其中。 “段先生,请用茶!”沐东嘴角,有微笑高深莫测。 “三五人围坐品茶,的确别有一番感受!”康兴从陶醉中醒过神,微眯眼帘道:“这坐木椅上,也的确比跪坐更为舒服!或者,品茶本应如此才是!”猛然,他眼中精光一闪,继而,兴奋道:“茶叶、环境、椅案、茶具,五四者缺一不可!而裤子也是关键,若没有此物,咱们大汉的士人便只能跪坐,不可能接受这种椅坐习惯。” “善!”沐东抚掌而拍:“先生厉害!果然一观便透!” “公子大才!兴惭愧!”康兴面上却毫无愧色,反而红光四射:“如此一来,只需在茶楼环境上作些功夫,不出十年,咱们定可以引领一种风尚,更可以造就风靡大汉的茶道!” “十年,太久!”沐东摇头:“明年,咱们一定要在雒阳来个开门红,后年,最少要在邺城、京兆、建业等大城生根,三年后,便得于一百单三郡国大部开花结果,并且只能快,不能慢!” “公子!”康兴惊呼。 “先生稍安,且听我说完!”沐东抬手,接着道:“第一,茶叶,后年开始,咱们的产量,会大幅上升,并且会逐年增高;第二,椅案,咱们尽早筹备,特别是木匠、木材,得做好储备;第三,茶具,我争取在两年内给你一个完美的陶瓷厂;第四,裤子,咱们要大肆推广;第五,环境,我近日给你出个方案;至于本金,等明年茶叶卖出,我给你准备四千万钱!然后,销售全盘交给你,如何?” “公子,兴想问……”康兴默默沉思一阵,道:“以兴所见,公子所谋,似乎……公子应该知道,这茶叶是手工制品,三五年内可以独占行业利润,但以后,技术定然无法不流出,也就注定无法独家经营,而按公子计划施行,且不谈短时间内,指定是净支,只论十年八年之后,也有很可能会入不敷出!此番后果,公子不可能没想到吧?” “哈哈哈!先生睿智!我能得先生之助,幸甚!幸甚!”这康兴确然值得他高看,所谈皆能切中要害,不过,他沐东所谋,又岂是单纯为卖茶赚钱,沐东大笑: “我会不断做技术创新,不用许久,咱们会形成各种品类系列,以后便主做高端,入不敷出倒不至于!不过收益,的确会不大!”他一顿,有些吃不准,是否该和康兴多透露一些,用人不疑么?须臾,他长出口气道: “先生之才,我是深为看重,而我为先生准备的,不只是茶行大掌柜,而是掌柜宗师!我开茶楼,首先为人才储备,为后面打下基础,且对于后续计划,我已有了思路,等思虑妥当之后,再进一步和先生详谈!” 不提众人的愕然、震惊,沐东深知:神秘感得有,现实好处得给,饼也得画!规划了发展方略和远期蓝图,下面人做事,才会更有方向性和积极性! 秋去了,冬去了。 暖风送来公元一七八年,大汉皇帝刘宏改了年号为“光和”。 柏树村中,历经两年治疗一年调养的凌操母亲李氏病愈,从头到脚发生了大变化,肤白端庄,又贤淑能干,典型江南婉约妇人,二十七岁风信年华出头,正是风情万端之时。 光和元年之春,李氏也焕发了第二春,在村中老者徐老丈主持下,李氏与追随祖丰的大龄青年赵鹰,成亲了。 皆是寒门小民,无太多繁缛之节,六礼大都只走了形式匆匆而过。 二月二十二,一对新人锦衣华服,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村中一片喜气盈盈。 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诸礼行毕,许多人都喝得大醉,吵闹着正要把新人早早送入洞房,院外,忽有不速之客到! 不知是否被喜庆过滤了马蹄声,当几个骑士已行至院外不远,才有人发现报与祖丰,待他出门,来人已到了院门外。 “哈哈!老鹰!怎的娶亲大事,把本公子和咱们这些老兄弟忘了?”来人中,当先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跳下马,在院门口大笑,那笑声,颇耐人寻味。 祖丰及一行追随者拱手迎上,面色颇为勉强,有思索又有戒备,气氛有些不寻常。 第二十二章 未雨作筹谋 大喜之日,有人来挑事儿了么? 来者皮甲在身,刀剑齐备,年轻公子面上更是笑容怪异,看着来意不善。 “昭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赎罪!”祖丰言语客气不失礼数,却径直挡在年轻公子前路,定定与其对视,脚下不曾挪动半步,不见半分迎客进门之意。 身旁十余人紧随其后,围堵在四下,挡住来者,暗中做起了戒备。 “昭公子!”宾客中,亦有几人乃是双方旧识,也都迎上抱拳见礼。 院里一角,牧玥拉着沐东在远远观望,张进和另一大汉卫护身边,周围,除了郭秋和冬香之外,还布满了七八个半大小子,正是新近收容的孤儿。 而今,柏树村的男女老少们,无人再把沐东作一童子对待,特别是一众护卫,兴许是因为现下时代的主从之别,众人可是真真把他当做主子在尊敬,未有过逾越。 “昭公子是许公从子,当年我们被官军围困时,据说许公让人护着他们突围了,原以为在乱军中出了事,没料到……哼!多半是探知了我们的消息,又想找回我们这些旧部为他效力。”张进轻声给沐东说了因果。 许昭!沐东记忆中有印象,他猛然想到:曾谋算过许氏余部的张角,因梅林亭一事,指定打算成了空,而这些残余势力,自己如今是否有收下的可能…… “公子、女郎!你们无需担忧!”另一护卫蒋忠,见沐东沉思不语,他笑笑作宽慰道:“有仲度兄在,那几人讨不了好!” “嗯!”沐东点头,此番他倒是无甚忧虑,这阵子,大致情形早已明了,来者一共只有七人,而祖丰的追随者都是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如果十几人连七人搞不定,那不是白花费了金钱来养这些护卫。 院门口,祖丰和许昭无语对视,有火花无声擦出。 突然间,许昭面色森冷冰寒,直直逼上前一步,沉声道: “祖兄!这是为何?莫不是一别三年余,仲度兄发了家,便只记得我这名字了,而旧人旧主旧事,都已忘得点滴不存?” “旧主旧事,丰不敢忘,不过今日,丰不能让昭公子入内!”祖丰凝眉,紧紧盯着许昭的双目,昂首挺胸,身如山岳,不让其往里行走半步。 “哼!若本公子一定要进去呢?”昭公子身后六人察言观色,手悄然抓上了佩刀环首。 “说不得,丰只能得罪了,还请昭公子留情!”祖丰面上渐渐挂上了冷酷,其余人等皆拉开了架势。 气氛变得愈加紧张,眼看一场流血打斗将要发生。 很快,屋里屋外都已知晓,有人骂骂骂咧咧,有人慌乱不已,有人悄悄寻后门离开,还有人寻到屋角、厨房,摸了棍棒菜刀等在手。 “阿操!阿郎!”陡然,张进一声低喝:“你们俩小子过去干嘛?都给我滚回来!” 只见凌操和祖郎执刀在手,就要往院门口冲过去,张进忙一把拽住两人,给拉住了。 “张叔父,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咱还要忍么?更何况今天是我阿母……不行,我今天一定要给他们个厉害瞧瞧!”凌操用力往外挣,把张进带了个趔趄。 “谁?谁呀?谁他娘的?在老子大日子里来寻不痛快,莫非活得不耐烦了?”这边正在拉拽,忽然传来赵鹰的大骂声,却见本被众人簇拥进了新房的一对新人,出来了院中,在李氏搀扶下,赵鹰脚步踉跄,双目瞪得滚圆。 “哈哈哈!老鹰!你敢骂本公子?到底谁活得不耐烦了?”许昭一见赵鹰现面,突然神情大变,很是激动难已,同时伸出手,用力把祖丰推向一侧。 “昭——昭公子!您——还活着?”待赵鹰看清许昭,他显得更是激动,似乎那酒意顿时便去了一半,从李氏手揽中一挣而出,急急赶上几步,躬身便要行礼,不料脚步拌蒜,旁人也扶之不及,猛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有人忍住笑意,上前欲搀他起来,只见他使劲一晃头,不住往外推却搀他之人,口中高声道:“不用扶!我自己能起来!不用扶!今天大喜!一喜我老鹰在三十岁终于娶了个好浑家,二喜昭公子居然还活着!哈哈哈!高兴!真高兴!” 许昭闻言,眼角有泪花闪闪,再使劲猛推祖丰,一边推,一边愤怒大喝:“让开!你让开!我要看我老鹰兄!” 祖丰瞧出了端倪,这俩有故事,交情不浅,且不提是否还另有用意,但今日估计是不会闹事儿,随之,他主动让开了路,轻轻一挥手,四周围上的众人也散至一边。 “老鹰兄!”许昭一个箭步跪蹲地上,握住赵鹰双手,眼眶泛红,有即将大哭之状,胳膊一抬,用衣襟抹去将欲滚落的泪珠,而后笑着道:“老鹰兄,我得知你成亲之讯,三日行了八百里,紧赶慢赶,结果仍是迟了一步!还请老鹰兄勿怪!” “不怪不怪!昭公子还活着就好,我老鹰又如何能怪您呢?”赵鹰说话舌头打着结,更别提逻辑性了,随着被搀起,只见他不住摇头摇晃,抬手用手指不停点向院里众人,嘴里依旧在不住念叨:“诶!醉了!醉了!喝太多了!沐公子造这酒也忒够劲道,还有这一帮家伙都不是好东西,都想把我灌醉,让我入不了洞房,好看我笑话!嘿嘿嘿!” “哟!老四,你看老鹰这家伙,酒醉了心可明白着呢!”有人在调侃。 “那当然了!咦?你小子难道真是打的那主意?” “没!没!我怎么可能打那主意,没看老鹰都三十了,洞房之夜还不让人办事,要憋死了可咋办?呵!哈哈!”说话之人笑得有些冷,抽抽鼻翼,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表情。 院里所有人都看出了情状,意外是不会有了,轻松之下,哄笑声大起。 此人语声很是清脆,传得院中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那笑声让李氏大羞,面上殷红难当,更让凌操双目喷火,本来今天这日子,逐渐长大的他,便颇有难为情,此时听得如此言语,牙咬得‘吱吱’作响,恨不得上前砍上几刀。 不提接下来,在厅中又重摆了宴席,很快传出了响亮的酒碗磕碰之声,还有故友重逢的畅快大笑声,昭公子和赵鹰等人,好一番主客尽欢。 待把新人送入洞房,第一次喝高度酒的昭公子一行人,早已醉倒在案。 吩咐把客人安置好,又作了一通详细交代,下弦月初上之时,祖丰才撤身离开。 相隔凌操家新屋不远,有一较大院落,便是沐东姊弟和祖郎叔侄居住的所在,此刻,正厅中灯火明亮,沐东和祖郎在木椅上静静坐着,不时端起案上茶碗,咂上一口。 外间,院门推响,随即,秋儿快步走进厅中道:“公子,祖先生回来了!” “呃!”沐东抬头,神思在漫飞中拉回,微笑对郭秋道:“我们还得谈点事儿,你先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们!” “诺!”郭秋福身告退。 沐东转头,目送郭秋出门,旋即,祖丰到了厅中,祖郎奉上一碗茶,便回避了。 待祖丰坐定,稍事平静,沐东出口道:“丰兄,你瞧那许昭志向如何?” “哎!当年我等追随许公起事,若说为吃粮活命,在咱们江左之地其实不至于,若说与官府仇恨,也没有到提着脑袋不顾身家性命的程度,现在想想,大都是一时头脑发热,想着奔个前程,到最后,才悔之晚矣!”祖丰重重一叹,又自嘲般一笑,继而,正色道: “昭公子并不受许公看重,否则,当年许公就不会把我们交给张先生,不过,昭公子为人倒还行,那时他即便尚为年少,也有不少人欣赏他,可若是论及他的志向……不好说!但我觉得,他不是能成大事之人!” “那依你所见,他此行目的究竟为何?”沐东问道。 “先前在宴席上,我才知晓,老鹰曾经救过昭公子的命,今日来捧场,定然存了几分真心,当然,在我看来,他定是手下人马多了,钱粮吃紧,毕竟当年许公并未给他留下什么,因此,想来咱们这里取些好处,嘿!”祖丰一笑,眼里有冷光一闪而逝: “公子放心!他指定不敢硬来,而若要论恩义,他怕是打错了主意,首先,我们原本便不是他许家家奴;其次,我们该尽的忠已尽到,并不欠许公,更不会欠他;再有,兄弟们对公子早已敬佩得死心塌地,如今这日子也过得舒坦,没有人会想要离开!” 死心塌地定然达不到,日子舒坦倒是真的,沐东很清醒,不过,祖丰手下的十余人,的确都是爽直汉子,坏心眼不多。 “你说,如果我们先用利益支持他们,将来有一天,能否为我们所用?”沐东说完,径自微眯双眼,他一天天在长大,有些特定的年月也一天天正在临近,恰值许昭上门,不禁拨动了他心底的一根弦:所谓‘未雨绸缪’,是该早早多做些打算了! 第二十三章 悄然生离意 起风了,灯火在随风跳动。 “将来……为我们所用……” 那言语在祖丰耳边回荡,犹如天雷在脑海中一声声炸响:将来果然不是单纯行商么?然而,昭公子手下,指定是一大批反贼,可不同他这十余人不引人注目。 不说心思剔透,但祖丰自是颇有能力,见识也自是非凡,又怎能猜不出内里蕴藏之意?几年来的一切,在他眼前一幕幕滑过,他震惊,震惊将来想要用大批反贼,担大风险,而这般,是欲行何事,答案已不问自明。 “公子……?”祖丰其实想向天高声一问:这天生妖孽小公子,才八岁呀!难道你生来便想着做反贼? “丰兄!”沐东抬手,睁开眼看向屋顶,说道:“你先别问,我还是那句话,有些事现在谈,尚言之过早,但我可以把给你交代的时间提前,去岁我说十年后,现在我可以在五年后便给你交底!” 沐东此时也想到:他适才那一语出口,一直在刻意回避的问题,便去掉了那一层面纱,与此同时,他也发现:曾经想得太过简单,如果不说得相对清楚,便会事倍功半。 他孤身来了这时空,在交通资讯极不发达的时代,没有家世背景支撑,要织一张网,注定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由此,若等他长大之后,再亲自来编织,便为时已晚。 “好了!咱们都先去歇息吧!明日,许昭若是找你谈什么,你把我叫上一块儿!”言罢,沐东起身,刚行了两步,他又停下,回头灿烂一笑,道:“丰兄,既然你选择相信我这年少小儿,不如一直相信下去,定不会让你失望!还有,没到时机之前,咱们只是暗中蛰伏行事,想来并无多大风险。” “嗯!”祖丰笑了,许是心绪太多,尚未理清,亦或是有沉重在心头,颇多压抑,笑容勉强且难看。 沐东其实在赌,他赌:天下未乱之时,人的野心并未像野草一般疯长;他也在赌:祖丰骨子里还没有滋生枭雄心思,不会想着用生命安全来禁锢、威胁他。 当然,他也不是无的放矢,在一起三年多了,对祖丰的人品性格算是有所了解,多少会有一些保证。 众人的宿醉,直到第二日中午,方才醒来。 午饭依旧在赵鹰家里,饭后,许昭、祖丰、沐东,连同主家,四人对坐。 许昭打量沐东了几眼,对祖丰说道:“仲度兄!当年,你们随张先生离开,我知伯父是让你们辅佐我那二从兄,却为何,我未能探知他的音讯?” “昭公子二从兄是?”祖丰一怔:“丰从未听闻!许公只是让我等追随张先生,并未告知还有二公子其人!” “噢?你们不知?”许昭皱眉,沉思半响,自顾点点头,应是想到了些许因由。 “那年,我们按张先生吩咐护送财货,送达当日,便遇上了官军,说来还是意外,但是,那次我等十余人,为了掩护他们撤离,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丰和……”祖丰差点说了祖茂也活着,话将出口,察觉不妥,他忙一顿,继而道:“不过当时确有两年轻公子,随张先生走了!” “是这样?昭还以为你舍下二兄,自行寻了富贵!”许昭歉然起身,抱拳施了一礼道:“如此,是昭先前误会仲度兄了,昭在此赔罪,还请仲度兄大量,勿怪唐突冒犯!” “不敢!”祖丰忙立身还礼,语声多有清淡。 再行坐定,少时,许昭说起了来意:“仲度兄,你应该听说了,当年我军战败,大部投降,结果全都被官军处死……说我们是贼,其实我军士卒大都只是农民罢了……他们何曾想过我们为何起事,又何曾想过行如此狠毒之事,会留下多少孤儿寡母,生存难以为继!” 悲天悯人么?这或许是时代特色,造反必须承受的后果!许昭言语中的愤懑,让沐东颇有触动,而其哽咽悲戚之状,不知此人胸中热血是真是假。 “昭公子仁义!”赵鹰愤愤之下,却是出言赞了一句。 “若有能效劳之处,丰定不推辞!”祖丰也被深深触动,正如祖郎和凌操母子一样,那些孤儿寡母,本都是庶民贱民,无田地产业,再没了男人,生存之艰难可想而知,即便卖身为奴,兴许有很多人都无买家光顾。 “当真?”听闻祖丰之言,许昭语气一振:“若仲度兄肯施以援手,昭替他们跪谢!”说话间,离案便要行下跪拜大礼。 “昭公子不可!”祖丰急急上前托住,哪能收下如此大礼,不经意瞧见一旁沐东面色古怪,才恍然明白:是中了许昭的攻心之策。 沐东看得明白,不是他阴暗,习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所谓旁观者清,他昨夜斟酌了祖丰的判断,这吴郡相对太平,可不是丹阳或者会稽,许昭等人毕竟有反贼之身份在,多半会有顾忌,所以,他也认为不可能明着来挑事儿,求助之可能更大。 可是,也因此,沐东暂时绝了收服许昭之算计,此人颇不一般,所谓‘客大欺主’,许昭这种挂了反贼名号、属下甚众的大客,不是现下的他可以谋算的。 “昭非为自己,乃是为了几千妇孺,仲度兄能应承就他们于水火,这一拜,一定得受!”房中,许昭仍在坚持要拜礼,仿佛要用这一拜,换得祖丰不能反悔。 “丰不敢受!”祖丰依旧托着许昭,面上有讪然和惭色,还有一抹难色。 沐东听出了味儿:许昭明显是有备而来,应是已打听清楚了祖丰所行之事,恰好有妇人安身之用……他心思突然一转:够了,不能再让许昭说下去,否则待再说出了其他要求,要拒绝便不好看了,得先堵住可能面临的话题。 “丰兄!”沐东对许昭微微一笑,出言道:“若说别的,咱们定然帮不上什么,但是几千妇孺,我们可以收下!” “这位小公子是?”先前让一童子旁听,虽有赵鹰眼神示意,却也未做多的介绍,许昭没多加留心,此时听闻童子语气不同寻常,像是做主之人,讶异万分。 “见过昭公子!”沐东示意祖丰赵鹰暂别多说,自个儿站起一抱拳,道:“明人不说暗话,那些妇人,我们现在可以用,孤儿,我们也可以收留,有丰兄在,指定会善待,你大可放心!但是,从今以后,他们和你再没有半分关系!如果你同意,即日起,便可以分批送来,我们也好尽快安置。”说完,径自往屋外行去。 “公子!”赵鹰唤一声,左看看许昭,右看看祖丰,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接着聊!”沐东转头一笑,脚步再不停留,看情状,赵鹰和许昭的情分,多半会引来其他变数。 出门,迎着刺眼的阳光,目光扫过这一片居住了三年余的地方,沐东心头悄然生了离意。 许是担心停留太久,被泄露了他们这些‘越贼余党’的行踪,惹上官府的麻烦,未到晚饭时辰,许昭一行人便匆匆离去了。 “公子!”送走许昭,祖丰回家,见到沐东,急急赶来说话:“昭公子说和我们谈押送护卫之事,我拒绝了!” 沐东嘴角一抽,先前若不是有此担心,他又怎会赶着出言,迎着祖丰问询的眼神,他点点头道:“我再好好想想,几千人究竟如何安排,明后天,咱们再定!” 小民生活,重在经年累月,大日子小日子,热乎劲儿也就一两天功夫。 第三日清晨,村里的喜庆气氛已然消散。 卯时刚过,喜色满满的赵鹰到了沐东院外。 院里,凌操和祖郎加上一众半大小子,一如往常一样,都在练举石墩打熬力气,见到赵鹰,凌操迎上几步,强拉出一个笑脸道:“阿……阿父,沐公子和祖叔父他们在后山。” “你小子!哈哈哈!”赵鹰遥指大笑,继而走近,一拍凌操肩膀道:“操儿!想哪般称呼我都行,叫大兄也可以,看叫个‘阿父’把你为难得,呵呵!行了,我去找公子,你自己好好练,赶明儿在咱家也给你弄几个石墩!” “赵大兄,等等!咱们一起!”让人眼前一亮的牧玥,出现在大门口,等今岁夏天过去,她就该及笄了,渐渐绽放的花样年岁,不仅身段儿出落得亭亭玉立,那容貌气质也颇有惊世之感,可以想见再过上两年,一定是倾城之姿。 她紧走几步追上赵鹰,身旁郭秋和冬香提了竹篮随行,三人眼里都有不同往日的打量,讶异之光熊熊绽放。 “女郎,咱老鹰有啥好瞧的?”赵鹰心中了然牧玥之讶异,本想打趣几句,最终又忍住没有出口,主从之别,他时刻记着。 村后山坡上,迎着暖阳,三人正在缓步行走,祖丰远远看见赵鹰,与身旁沐东及另一青年文士示意,而后皆注目瞧去,沐东嘴角一抽,口中嘀咕了两句,顿时,三人齐齐狎笑不止。 第二十四章 咱以德报怨 笑声在阳光里扩散,传得很远。81Δ 中文Ω网 几人迎面,沐东抽抽嘴角,笑道:“鹰兄早!丰兄说,你以前指定和嫂子逾礼偷吃过,是不?要不然这新婚头两天,怎的能起得这般之早?” 祖丰一怔,无语之至:我啥时候说了?明明是你自己刚说,新婚不抱着娇妻赖被窝,若不是婚前已早早偷吃,便定然是赵鹰功能有问题。 一旁青年文士抬眼望天:难怪才七八岁便能造下这番事业,小小年纪不仅懂得太多,连说瞎话都不带眨眼。 “没有没有!”赵鹰讪笑,连连摆手道:“真没有,咱家这不是怕公子有事交代么?” 牧玥品出语中之味儿,羞意涌上,脸带微红,嗔了沐东一眼,扬手欲作打,再一瞧,小弟面上已没了嬉笑之色,遂停手作罢,眨了眨眼睛,径自和秋儿香儿一起,去了一株老茶树旁,摘弄新长出的茶芽。 去岁栽植的这百余亩茶苗,已长了小腿高,都抽出了新芽,阳光下,嫩绿新芽显得晶莹剔透,再有一年,这一片茶园便能采摘了。 几人在茶园中走了几步,停下来,沐东看了看赵鹰道:“鹰兄,你在柏树村扎下了根,如果我把茶园交给你们打理,能行么?” “啊?公子,咱老鹰只是个粗人,做个护卫还能行,哪能安排得了这些?”赵鹰挠挠头,看看祖丰。 “你看我作甚?”祖丰一笑:“公子有了打算,想对你委以重任,你先别急着说不行,回去和你家里那位合计合计,然后再决定!” 青年文士在一旁若有所思,他名唤沈应、字文正,虽读了不少书,走仕途却是无望,为给双亲治病,已是家徒四壁,双亲过世后,便被董建介绍来了这里,平日教教一众半大小子习文弄墨,闲暇时光,也挺爱琢磨些什么,沐东便让其跟随身边,帮忙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给一婆娘合计啥呀?嘿嘿!”赵鹰目光闪躲,讪笑不停。 三人齐翻白眼儿,赵鹰一八尺大汉,黑黑的脸膛,有几分凶悍,然其平日见了李氏,就只剩献殷勤了,何时有过脾气? “呃!公子!若没有吩咐,我就先回去?”却是赵鹰这才想起‘重任’之说,急着回家和李氏商量。 “你回吧!有事我让人叫你!”看着赵鹰离去的背影,沐东暗想:赵鹰性情憨实但悍勇,而其妻李氏颇为精明,更有逐渐长大的凌操,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一家三口组合,加上一些关照,保住余杭这一份基业,应能无虞。 “公子想好了?”祖丰问道。 “七八分吧!”沐东点头,转而笑问沈应道:“沈兄,可想好把前程卖给我了?” 沈应面色一正,他早得了董建交代,可不敢小看这年少东家,稍事犹豫,他问道:“公子可是欲另寻安家之地?” “不错!”沐东颔微笑,却见沈应面上划过一抹落寞之色,他颇为无语,又有些无奈:时下,读书人和武人是士族的主要群体,这些人,即便是寒门出身、落魄至极,骨子里仍然在做着官梦,少有人愿为商贾效力。 “应愿追随公子左右!”沈应脑中一番斗争,作了选择。 “好!”沐东笑容一收,伸手竖起一根手指道:“只要沈兄真心为我出力,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你的入仕之愿,我会帮你实现!” 这种承诺不值钱,他的计划里,到了一定时机,肯定得用几个自己人,在地方上谋下一官半职,自然不会少了这些初始追随之人的好处。 瞧着不远处的牧玥,沐东径自向前行了几步,回头对祖丰两人道: “你们回吧!我想再走一走!” 待两人下山,他便驻足看着正忙活的女孩儿,渐渐的,心头生了几丝愧疚:女孩儿或许最不愿的便是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他虽不至于再让牧玥吃那些苦头,但搬家离开余杭,却要提上日程了……寻了一方山石坐下,望向远天,不由出了神。 “小弟!想啥心事呢?给姊姊说说!”牧玥脚步很轻,语声传出,人已坐到沐东身边,用手假装弹个栗子,手却离沐东脑门儿足有半尺,继而,她伸出纤纤指尖,从沐东头上挑出一缕丝,缠绕指上,轻轻转开了圈。 “姊姊……!”女孩儿带来的小小温馨,让沐东的纷乱思绪霍然一扫而空,那面上的笑意柔柔,更让他无形中转了话题:“姊姊,等第一批茶送走,咱们又去出游可好?” “啊?好啊!”牧玥收回手,忽一锁眉,一本正经道:“小弟,咱们就应该多出去转转,要不然,我看你小小年纪都快成小老头儿了!” “都听姊姊的!”沐东憨笑,或许只有在牧玥面前,才会忘却自身灵魂的年岁吧!他暗叹口气,如是想到。 十余日转眼即过。 三月上旬,许昭让人送来的第一批妇人抵达,全是过了三十岁的中年妇人,沐东期盼的年轻女子和孤儿一个也没有。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无奈,只得让其全部投入摘茶制茶中。 又过了几日,第二批妇人来到,更是让祖丰和沐东皆大吃一惊,当今这年月,人寿命有限,衰老很快,五十便已垂垂老矣,而这批一百多人,全都年过四十左右…… 原本指望年轻女子来了,便火送往雒阳,让康兴于茶楼中消化,孤儿留下以备培养日后所需,没料到,这许昭太不厚道。 沐东愤怒了,他隐约猜到:江南之地,靠山能吃山,靠水能吃水,现今又人烟稀少,许昭手下的生存情况,远没有其所说的那般艰难,那些年轻女子和孤儿,是其谋身之本,多半不会再送来。 愤怒之余,紧跟而来的现实情况,也让沐东不得不重新考虑。 “公子,余杭城的粮米行,最近都说没货了!”沈应面上很焦虑,粮米储备不够,临近购买所得有限,眼看四五百人旬日就消耗掉近两百石稻米,金钱支出也如流水一般。 “公子,我让昭公子停止送人来,要送也得送咱们需要的!”祖丰沉声说道。 “嗯……”沐东有些懊恼,是他一开始便把事情想简单了,细节决定成败,先前和许昭没谈细节,是一大失误,而他各方面实力,暂时也不足以应对猛然大量增加的人口,亦算是谋划失当……沉思一阵,他长出口气道: “咱们若是出尔反尔,很可能会惹来他们的各类算计!” 祖丰面色一变,这确是个问题,即便明里不怕,但暗地里使绊子,也会让人顾之不暇。 咱们不是在给人帮忙么?沈应没问出口,他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丰兄,听说昭公子他们现在,大都在太末以南一带活动?”见祖丰点头,沐东心中一亮,随之,面色松缓下来,说道: “咱们余杭这一带的茶园,明年可以采摘了,丹阳的茶园和原本有的茶树,明后年亦可以大量产出。”稍顿,他抚掌一拍道:“你看这样,咱们可以给他们提供一条财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就让他们在太末以南给咱们种茶,制茶也交给他们,这样,再拒绝他们送人,就不会授人以柄了!” “公子,这……如此,岂不是把咱们自己的生财之路让人了?”沈应和祖丰同时大惊失色,暗道这小公子莫不是昏了头。 “非也!”沐东摆摆手,他虽然说是让利,但其实等于找了一家代工厂,日后这一部分利益注定是要让出去的,反正让给谁都一样……越想,他越是通透:“短时间内,他们走不到明面上来,只要咱们的全盘计划不出差池,嘿嘿,一定会双赢!” “沈兄,你即刻去附近几县和郡城里购买粮食,尽量多买一些,以备不时之需!”支开沈应之后,只剩下他和祖丰两人,沐东这才摇摇头道:“丰兄,这许昭可不是善茬!” “嘿!只要他们找上门了,的确是不好打!”祖丰自是明了各般难处。 “来而不往非礼也!”沐东深深一笑,缓缓道:“咱们既然可以让利给许昭,自然也可以让利给别人,你联系老疤和老黑,让他们也种茶制茶,咱们给提供技术和销路!” 嘴角一抽,他接着道:“还有,许昭不是想找他那二从兄么?这样,咱们帮他找,以德报怨!你私下给他手下人放出风声,就说他二从兄许继还活着,现在叫做许曼成或是张曼成,正在中原的南阳、汝南、江夏一带避风声,等过些日子,他会回来重聚‘越王’旧部!” “什么?许公幼子真还活着?”祖丰一凛,暗呼公子神秘莫测,连这等机密都能知晓,转而,他一深想,有些牙疼:你这能叫做以德报怨?明明是以牙还牙好不? 老疤和老黑原本也是‘越王’麾下,而如今已然脱离,可以想见,两人和许昭的势力范围会有重叠,这第一策,是为他们日后争端埋下了一颗种子;第二策,他仿佛已能预知,在将来某一日,许继、许昭,兄弟两人会为了争夺人马,反目成仇! 这两策可谓直指要害,要施行下来,可是够许昭头疼的,而且,苦处还只能埋在心底,兴许,连根源都弄不清楚。 祖丰想笑,却又笑不出,不觉后背起了一股凉意。 第二十五章 大礼送上门 “嘿!哈!嘿!哈……” 柏树村的早晨,日复一日,有稚嫩呼喝之声不断。81中文网 几年习练下来,牧玥已能像模像样耍弄一套拳术,剑也使得颇有章法,若只论观赏度,甚至比祖郎凌操使得还要漂亮。 院里一排年少男女,高矮不等,皆在练拳舞剑,很是认真专注,当然,除了沐东之外。 同往常一样,在半个时辰后,沐东叫上牧玥,两人出了院门,在乡间道路上小跑一会儿,便回转了,其意重在锻炼身体,他也没有将来亲自上战场搏杀的宏大理想。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之优势,是能人所不能,他之目标,是终为人上人,可不是热血上头,提着脑袋去拼命。 回了院里,牧玥自去洗漱,沐东行至祖丰身边,注目一排人里面最矮的郭秋和冬香,平日,牧玥多把她们当妹子一般,半年来,两女孩儿性格都开朗了不少,而由于牧玥带头,她们也热衷于每日早晨,和众人一同习武强身。 “丰兄,你看秋儿和香儿的潜力如何?”沐东所指是练武天赋,他能看出,两女孩儿习练招式比其他人要快许多,就连打熬力气,也不弱于年岁相仿的男孩儿。 “单论悟性,要比祖郎更好,甚至比这里的其他人都好!”祖丰看过去,目中有欣赏之色,转而,他轻叹一声道:“可惜了,女子不练气,终归气力不足,若要强打筋骨,便会失掉女子之美,所以……诶!”他摇了摇头。 “练气?你所说,可是内功?”沐东大为惊诧。 “内功?倒也说得恰当!”祖丰一怔,继而解释道:“一些武士大族中,或是某些高人隐士,他们有秘而不传的练气之术,主要是讲力量运用之法,颇有诀窍,也颇有功效,若能习之,可弥补天生气力之短。” “那练气之法,是否可以健体长生?”沐东陡然有些激动。 “健体是必然,长生却是妄谈!”祖丰微微一笑道:“不过,若是修习累年,自然会有些好处,比常人多几年寿命也很正常!” 噢!白激动了一场,沐东吐出一口气,倒也谈不上失望,练气……他忽然想到,祖丰言中之意,其自身是没有练气之法,所以肯定没练过气,那么比其厉害的孙坚呢? “公子,你可还记得那孙坚?”仿佛明了沐东所思一般,祖丰慨然一叹道:“若他没有练气,我能和他斗上百八十回合,但练气之后,武艺会出现截然不同之境界,因此当日,即便我和祖茂联手,也没能支撑下三五十合。” 沐东听得一震,他也崇尚力量,只是祖丰教授的武艺习练之法,他没有心情去吃那些苦头练就,而若能习得练气之术,兴许会是一条捷径……他暗自记下了,若与练气之法有缘,必取之! “丰兄,你给秋儿香儿两人,多花点心思!”这俩丫头,按时下风俗,日后会是常年陪伴在牧玥身边之人,如能习武有成,可为牧玥的最后一道安全保障,不止如此,沐东还准备给两人多教点别的,以便他日,两丫头能成为牧玥的得力臂膀。 江南多雨,特别是清明、谷雨时节。 午后,一场春雨突兀而至,忙坏了正在制茶的一众妇人,在李氏吩咐下,加紧点了几张烤床,把半干的茶叶烘上,总算没有损失。 一间单独的房间里,牧玥正在往炒锅里放半酵的鲜茶叶,进行杀青,和外间大批使用的嫩芽不同,她用的原叶,要相对大一些。 片刻,炒锅里一片氤氲,那氤氲中,有一股明显不同外间的清香逸出,怡人肺腑。 “公子,好香啊!”炒锅旁,秋儿惊叹。 “小弟,这下好像成了呢!”牧玥转头一笑,明眸里光。 “姊姊,小心别把手烫了!”沐东亦是喜不自胜,绿茶类的雀舌、单芽,制形都已成功,不亚于千百年后的特级名茶,再有正在研制的乌龙茶出炉,高端品类就终于完备了。 待烘干彻底完成,香儿冲泡好这个时代里的第一锅乌龙茶,四人品着茶汤,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小弟,咱们这几种茶一面市,绝对都能成为贡品!”牧玥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意。 “成为贡品算什么?”迎着三双亮晶晶的目光,沐东眼睛看得老高,只要愿意花心思,他‘明’‘研究’出的每一样东西,几乎都能成为贡品。 “瞧你那神气样儿!”牧玥笑得很甜。 “嘿嘿!”沐东傻乐,你们崇拜吧,咱最喜欢这崇拜的目光了! 少时,他收了笑容,神色一正,目光扫过秋儿香儿,看向牧玥道: “姊姊,以后茶叶之事,就由你来安排了,我的打算是,明年咱们把扁形龙井茶上市,先上两芽三芽的,针形茶我准备放在陵阳黟山一带,形成地方特色上市,然后,等我们的销路全盘打开,再上乌龙茶和特级绿茶!这三步,每一步间隔两年,由此,可以保证最少十年之内,无人可撼动咱们的茶叶和茶楼生意!” 村外不远,有一队骑士,护着两辆马车,自东而来。 前面马车里,虞翻和一弱冠文士及两少女对坐车厢,文士和他容貌有五分相像,眉宇间有一股傲气难掩,两少女中,一人身着鹅黄华服,约莫十一二岁,隐有国色之貌,另一人明显是贴身丫鬟。 “二兄,你说沐公子少年天才,难不成比你学问还要更深?”少女浅笑,而就这一笑,却是:瓠犀皓齿,红颜如开莲,特别是那一双黑亮眸子,灵动之极。 “小妹,沐公子之才,比为兄有过之而无不及!”虞翻微笑。 弱冠文士皱眉,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又没说,随着马车颠簸,他背倚车厢,一晃一晃。 村东头,木桥畔,徐老丈正坐屋檐下编制竹篓,忽有马蹄声自烟雨中传来,他下意识往村西方向瞧去,指定又是找那边人去的,自从那祖丰等人在村西造屋居住下来,这小山村一年一变样,眼看快有七八百口了,村民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 不多时,十余个骑士,护着马车驶上了村头木桥。 “敢问老丈,沐公子府上可在此处?”有骑士勒马问徐老丈。 “沐公子?有!有!”徐老丈起身一指村西:“西头那最大院落,你问祖家便是了!” “多谢老丈!”骑士抱拳谢过,斥一声‘驾’,车随马动,缓缓向村西驶去。 老远,虞翻这一行车马,便让今日值守的蒋忠瞧见了,随即,他吆喝了同伴打起戒备,自己冒着细雨迎上前,高高竖起住马手势,问道:“来者何人?” “敢问祖家、沐公子府上可是这里?”打头骑士勒缰停马,瞧瞧蒋忠,立时起了警惕,这护院可不简单,那杀过人的特殊气息,让人很敏感。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蒋忠没有直接回答,又是一问。 骑士下马,到虞翻马车旁低声问了一句,回身走上前高声道:“余姚虞公子,前来拜访故友沐公子,还请通禀!” “虞公子?”蒋忠一怔:“请稍候!”随之,他忙回了院中,通报去了。 若说年前在钱塘富春江边,蒋忠几人连同董建,均未多想虞翻是谁,但回去听了王冲谈起,才都反应过来,这虞公子可是虞家的二公子,十岁之时,才名便闻达会稽及吴郡一带,而虞家就更不得了,乃是跺跺脚便会震动江左的四大家族之一。 “哼!”马车里传出一声冷哼,颇为不满主人家的怠慢。 未几,蒋忠陪同沐东出了院门,车里人也皆下了地,马车旁,与虞翻一行几人互相认识见礼,好一番客气。 虞翻大兄虞延虞公远、小妹虞珺,盛宪盛孝章,焦矫焦公治。 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啊!未知来意为何?不过,沐东并不想和这些大族名士搭上关系,最少现在,他绝没有半分兴趣。 “你就是沐公子?才这么点儿大!能像二兄说的那么有才?”刚入厅中,少女虞珺先行出言,她直直瞧着沐东,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很是好奇。 “小妹,不得无礼!”虞翻急斥一句,转向正行注目礼的沐东,说道:“贤弟,舍妹年幼,失礼之处还请勿怪!不知内宅可方便?这一路颠簸,小妹一女子……” “呃!方便方便!是小弟失礼了!”沐东这才想起:时下的会客礼仪,是男客与男主人在正厅,而女客是需女主人到内宅接待的,恍然之下,忙吩咐人领了好奇少女和其丫鬟,去寻牧玥。 未及入座,虞翻随从搬入一个大木桶,桶口盖着红绸。 “贤弟,愚兄出前寻思了许久,才想到给你送此物,还请笑纳!” 沐东惊了,这年代,世家大族可是土皇帝,若说一面之交加上诗文赠送,会让虞翻刮目相看,他倒是觉得有可能,但这主动给他一小商贾送礼上门……还带了名士友人…… “我们虞家甘竹园自产的黑石蜜,可比雒阳宫里的贡品!”突然出言的虞延,语声不咸不淡,面上表情缺缺,端的是高客姿态。 “这一大桶都是黑石蜜?”一旁的盛宪勃然变色,不是一碗或一小包,而是一大桶!震惊之余,他再次细细打量起沐东,一童子能值得虞家花这么大心思? 第二十六章 诡异虞公子 有客至,有礼到,很快,沐东让人摆好了宴席,祖丰与沈应相陪。8Ω『 ┡ 1中文 网 都是寻常菜肴,自然引不起这些大家族公子们的食欲,而当一坛青竹酒开封,酒香很快弥漫到整个厅中时,几人面色齐齐变了。 不过,门户之见无处不在,没有追捧奉迎,几人除了对酒有兴趣,显然没有给主家面子之意,而沐东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由此,宴厅中气氛,一时沉闷异常。 酒过三巡,虞翻起身,拱手道:“贤弟,不如——” “沐公子!”焦矫只让虞翻出口了半句,便马上抢过话题道:“闻听你少年天才,还自创了诗体,今日,特地来见识见识,还望沐公子切莫让我们失望!” 沐东一怔:来见识天才?这姿态,怎么像是来找茬的! “公治兄!”虞翻急呼:“不是说好来求诗么?你怎么——?” “二弟!”虞延淡淡扫了沐东一眼:“这酒不错!相必也是沐公子自家所产吧!果然有些歪才,而天才之才,我也想见识见识!” 这特么也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沐东放眼环顾,盛宪平静以对,虞延和焦矫嘴角分明有一丝冷笑,他总算隐约明白过来:多半是虞翻有意,另几人本是跟着来见识,但不知何故,让这几人看轻了他,故此变了初衷,公子脾气上来了。 “贤弟!你看……”虞翻神情尴尬,顷刻,脸红了。 沈应愕然之余,又很是忧虑,祖丰面色沉沉,应是心生怒火。 沐东更是怒意满满:咱好酒好菜招呼着,怎的是这般货色……他深吸口气,压下作的冲动,暗暗冷笑:要说别的,咱指定先考虑值不值当,但是拽文?哼哼!咱这诗文又不用花费什么,随时可以鼓捣出来,嘿嘿!想让这个来寻咱家开心?怕是不能让你们得逞! “咳!咳咳!”观察完诸人表情,沐东自顾清清嗓子,微微一笑道:“既然各位兄台有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即兴作上一小诗,如果入不了诸位法眼,还请包涵!”继而,他缓步踱至窗边,双手负后,望着窗外,即高声吟道: “柏树村前白鹭飞,青竹仙酿青玉杯;君若喜醉君且醉,斜风细雨不须归。” 特么的!哈哈哈!沐东吟罢,朝天一挥拳,他振奋,他想仰天高呼:咱啥时候真成了诗人!拼凑、盗版,虽然记不全,但总能拼上一些完整绝句,嘿!震死你们! 不出所料,几乎是一霎,厅中目光全都写满了震惊! 虞翻此来是纯为求诗还是为了他事,沐东猜不准,但是其他几人……嘿嘿!都特么傻啦?为嘛总是这样?让你们不阴不阳玩儿高调耍脾气!哼! 沐东回身,走回厅中几步,面带谦逊,望向焦矫道:“公治兄,小弟献丑!” “啊?噢!”焦矫迷茫,这诗文好赖,他可听不出来。 原来是个不拽文的,不对!沐东放眼再一观:这家伙很可能是个不通文的,起个屁的哄! 啪!盛宪掌声响亮而清脆。 啪啪啪!虞翻和沈应同时附和。 “沐公子果然少年天才!”盛宪长身而起,拱手道:“宪,能否有幸求得一诗?” “不敢!不敢当此夸谬!”沐东感叹:这就是优势啊!不管是真货还是假货,反正咱肚子里有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指定惊人,就再来一又如何? 他嘴角一抽,再踱步到窗前,这次让盛宪几人足足等了一炷香不止,才声情并茂吟道: “芳草怀烟迷水曲,密云衔雨杭城西,九陌未沾泥;墙外见花寻路转,满山颜色春已晚,莺啼声声暖。” “妙啊!妙!贤弟应景而作,愚兄佩服得五体投地!”虞翻疾步行至沐东身旁,激动难耐,眼里有异样火光闪动。 那火光是?据说汉代人喜欢鸾童沐东打了一长长冷战,不敢再想下去,更不敢看虞翻眼里的火光。 时下之名人雅士,于宴中或是酒后,多喜清谈时局,但沐东的年岁所限,注定无人有此想法,而当他这两诗吟唱下来,却也顿时让客人绝了谈论诗词歌赋之兴致,所谓‘曲高和寡’,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们可不会作这诗文。 待虞延等人去了轻视,酒宴已至尾声,不多时,撤了酒案。 “贤弟,你看是否,还是让令姊给润笔,把适才两诗录下来!”虞翻目光里似乎是期盼,又有些诡异。 不会吧……沐东忽然心头一震:为了牧玥而来么?那日在富春江畔,没见虞翻对牧玥有多少特别关注啊?难道是没注意?须臾,他抽抽嘴角,深深一笑道:“好!虞兄稍候!” 半柱香后,牧玥出现在厅门口,即刻,厅中各种光芒闪动……沐东一直觉得,姊姊挺漂亮,而且一年比一年更漂亮,但这一瞬间,虞延几人的呆滞,还是出乎他的预料,特别是焦矫眼里,有不加掩饰的贪婪。 但是,虞翻的眼神,让沐东看不懂:那是亮的光——亮闪闪的精光,只是很诡异。 “啊!真写诗啦!”虞珺依然是一见到沐东,好奇的大眼睛便不停的眨呀眨。 “见过各位公子!”牧玥福身见礼,笑容勉强,那一双双目光让她不喜。 “呃!女公子有礼!” “啊!牧女郎有礼!” “……!” 沐东冷眼看着众人神色变化,原本他只想做个试探,可是这一番情形,仍然让他想骂人。 少时,牧玥录完诗,各种赞叹扑面而至: “女公子好俊的字!” “这可是咱们江东出了才女呀!” “……” 在赞叹声中,牧玥告罪出了正厅,还有人未回过神。 天色渐暗,雨歇了,不经意,一轮弯月挂上了夜空。 “贤弟,为兄也正当少年,可自醒事便未把自己当做一童子,因此,自那日初见,便也未把你当一寻常童子看待!”客人都安排歇息了,虞翻找上沐东:“咱们去走走?” 村南,一泓春水,成片的荷塘里,荷叶尚未长成。 “虞兄,你们家的甘竹园是否就在余姚?”沐东问道,他想起了甘竹就是甘蔗,黑石蜜正是未经过完全提纯精炼的甘蔗汁。 “不错!贤弟也对制黑石蜜有兴趣?若是自家用度还罢了,若是以此行商,怕是入不敷出,所需人力畜力太大!”不待回应,虞翻又道:“如果贤弟有意,可到为兄家一观,正好我父亲也想见见你们姊弟!” 什么?还要见姊姊?虞家老爷子想见牧玥?沐东一惊:难道想结亲,莫非虞翻上次就对牧玥产生了想法?此行真实来意是为这个? 想想又觉得不像,以虞家这样的高门,不可能让一商贾女子做正妻,而现今年代,若非为了正妻,这些大族是不会为妾室花心思的,威逼利诱的可能更大,即便家风严谨,虞翻亦有意,也会找了有名望的长辈来商谈,不会是自己领了兄妹和友人上门。 而且,虞翻看牧玥的眼神里,分明不是爱慕,也不是占有,只是诡异! “虞兄,小弟是对制黑石蜜有想法!据我所知,真正的甘竹糖,是纯晶体的,白糖像河砂,红糖似泥沙,还有无色大块状像冰块,皆口感醇厚,绝无半点苦涩!”想归想,不管是不是那让他反感的来意,沐东可不会把话题往牧玥那儿引,索性继续说起黑石蜜。 “噢?贤弟曾见过?” “不瞒虞兄,小弟不仅见过那几种糖,还对熬制之法略知一二!”沐东稍停,又道:“先,得用十八口连锅,进行十八道熬制,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工序,用漏斗盛装好原糖,再以黄泥浆浇淋,如此待水分蒸干之后,便可以了!” 他想得明白,这制糖想要成规模,成本太大,他现在根本玩儿不转,不如把制糖之术传给虞翻,也算还了那价值上百金的人情。 俗话说:算路不打算路来!沐东这一番人情算计,注定是白费了心力,漫步中,他没有迎来虞翻的赞叹或是惊声询问,却见其径自在神游天外。 虞翻正在暗自为难,这沐家不仅没有他想象的名士,做主的明显就是身旁这天才童子,可是,再天才也只有七八岁,即便他开始用言语做了铺垫,有些话仍然不好出口。 “贤弟,愚兄想向你打听一件事!”虞翻终于下定决心出口:“令姊是否已许亲?” “啥?”沐东脑子里‘轰’一声炸,还是来了么?当被人问出口,远不同于一直在自己心中猜度,这一刻,有一种极度的愤怒袭上心头,他笑了,笑得很难看。 “虞兄,可是你对我姊姊有意?”沐东没看虞翻,他眸光投向前路,投向远方的夜空,猛然,有一道寒光自他眼角射向天际,冷了夜! “贤弟切勿误会,令姊倾城之貌,知书识理,但愚兄从未作此奢想,此来非为——”那突如其来的寒意,让虞翻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一股脑儿补充道:“不是为我自己求亲,也不是为了别人求亲,总之不为任何人求亲!嗨!我之本意非为谁求亲!” “哈哈哈!”沐东大笑,这家伙弄得紧张的!弄那么诡异做什么?不过,你要真打上了牧玥的主意,定让你追悔莫急!虽然那紧张和寒意,沐东自己也没寻到来由,但是还好,不是为求亲就好! “虞兄,小弟我再送你一诗吧!”水塘春月夜,如诗如画,听蛙鸣虫唱,欣然加悠然! 月静水平与天连,水光月色两相兼,月映水中天。 景若佳时心自远,心远乐处景自妍,休与俗人言。 第二十七章 泛舟大湖美 阳春时节,春风和煦。 柏树村东,沐东在送别虞翻一行人。 “沐公子,多谢赠茶之情!”盛宪抱拳道:“他日,待宪自雒阳归来,定再来登门拜访!” “孝章兄,些许心意,还请勿要客气!”沐东回礼,盛宪此来却是慕名求茶,他自然顺水推舟,送出一大包茶叶,和这日后的一方人物,先打个善缘。 其他人俱上了车马,虞翻又很是郑重真挚的说道:“贤弟,待你有暇,一定要来余姚,家父对易理之学,远非为兄能及,令姊之贵,或许家父能有明解!” “虞兄,小弟定然会去叨扰!”沐东此刻还在腹诽:这家伙神秘兮兮,仿佛也是一‘算命神仙’,说来说去,只说牧玥命中有非凡之贵,没有吐露真实来意,却又似有所指,但是牧玥之贵嘿嘿!待他沐东成了人上人,牧玥如何能不贵?还需要屁的明解! “如此,为兄回去就在家中扫榻以待!” “一定!一定!”沐东呵呵笑道:“那小弟就恕不远送了!” “贤弟就请留步,愚兄这便告辞了!” 沐东学着虞翻一直拱手不断,真特么有些累! 一旁,虞珺和牧玥颇有相见恨晚之意,两人执手好半天,悄悄话不断,上了马车,还掀开车帘回头大喊一句:“玥姊姊,一定要去余姚看小妹我哦!” “珺妹妹!好走!” 目送一行车马,等转过山丘再也看不见了,牧玥转向沐东,明眸中升起一抹异彩。 “咋了?姊姊!”沐东不解。 “小弟!你说,虞公子带珺妹妹来咱们家,是为何意?”牧玥似笑非笑。 那笑意,沐东识得,这个年代,人都是早熟啊!牧玥分明是以为虞家欲以虞珺来结亲。 可是,他知道,虞翻的真实用意绝非为牧玥所想那样,所谓的世家大族,便是有权有势的势利眼,可不要抱什么奢望,再说,且不谈因自身年岁,很长时间内即使看得着也吃不着,只说及攀龙附凤之举,便不是他沐东应为。 善缘已结下,沐东可不想现在和这些人多交上关系,继而走出幕后引起人关注,否则,凭露出的一些蛛丝马迹,便会让他悄无声息积攒实力的计划,凭生一些掣肘。 “姊姊,咱们怕是去不了余姚了!过几日,咱们去出游归来,就该离开余杭了!” “哦!”牧玥闻言,笑意悄然没去:“小弟,咱们此次就回吴县看看吧!” “好!姊姊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眼看便要离去,这眼前的山山水水,柏树村的男女老少淡淡离愁上心头,沐东没注意到,女孩儿面上有悲伤。 三月末,由蒋忠加上老疤老黑,一共上百人,护送几千斤茶叶出村了。 当日下午,沐东叫上祖丰、沈应、赵鹰夫妇、张进,外加牧玥及秋儿香儿、凌操、祖郎,大小十一人齐聚一堂,商议日后事宜。 人坐定,茶上案,看着厅中众人投来的目光,沐东有了一丝成就感,若不出意外,这些人加上蒋忠、康兴,便是他最基础的班底了。 “鹰兄!鹰嫂!我和丰兄说好了,余杭这一片茶园茶厂,以后就交给你们夫妇二人了,明年咱们新茶园长成,需要大量人手,许昭送来的人,我只带走一百略微年轻些的妇人,余下的全归你,另外,给你们留下三百金,一应所需,你们自己搞定!还有,我为你们定了一个时间!”沐东一扬小手,竖起三根手指道:“三年!三年后,产业的三成收益归你们!” “公子!”赵鹰和李氏皆很激动。 “听我说完!”沐东抬手,看看凌操,又道:“如果发展顺利,用不了多少年,我会一步步把收益全给你们,当然,前提是不要让我失望!” “公子放心!”赵鹰倏的起身离案,单膝跪地,肃然道:“公子能信得过咱,对咱够意思,咱老鹰必不负公子所托!” “公子!”却是凌操站起,长躬一礼道:“等我练好武艺,与阿郎一同追随公子左右!” “操兄!”沐东尽管有些诧异,却也不算吃惊,总算知恩识义!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凌操虽年虽不大,性情冲动,但脑子里可是门儿清,特别是近半年来,转变非常之大,无礼举动渐渐消失,他注目凌操几息,神秘一笑道:“咱们日子还长,兴许是几辈人的交情呢!” 两个小孩儿说话如此老成,厅中年岁大一些的,都暗暗有些好笑,可是一转念,又仿佛在不远之将来,两人此时说的那一番情形,便必然能见到。 “丰兄,你就安排搬家事宜,沈兄,你协助把这一季茶叶全部送出,便随丰兄一同走吧!” 简短安排完事务,各人自去忙活了,沐东在厅中,默默念道:“丹阳!黟山!” 念罢,出神了许久。 四月初,已是江南的梅雨时节,天空随时会有雨滴飘落。 江南雨,不仅美丽动人,偶尔也会带给人一丝压抑。 马车装载着那一丝压抑的情绪,沐东一行踏上了去往吴县之路。 沿着几年前走过的路,心情却大不一样,当然,也就没有了那时无处不在的危机感,更不用为饥寒加身而担忧。 “姊姊!咱们先到吴县去买上几匹蜀锦,然后再于震泽湖上泛舟至阳羡,再从溧阳一路往南,把沿途风光看个遍!”看出了牧玥有心事,沐东不断寻找话题。 “噢!小弟,你定就好!”牧玥依旧心不在焉,过了好一阵,才说道:“小弟,蜀锦不用买了,太贵了!姊姊不用!” 旅行三日,过了乌程,官道离湖边很近,可以看见湛蓝广阔的湖水,微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 “姊姊!”黄昏,于湖边打尖歇息时,沐东终于发现了,牧玥眼里有许久未见的悲伤,他看着看着,心疼之下,不由感同身受,拉着女孩儿的手紧了紧,哽咽着重复唤道:“姊姊!” “小弟!”牧玥哭了,她抱着沐东,哭得令人心碎。 又是三日,到了吴县城北二十里外,此行第一站目的地。 乱坟岗上,曾经为父亲和胞弟造的土坟堆,牧玥已寻不见,只有不时见到的白骨森森,风吹来,有呜咽声,满是凄凉。 “姊姊,咱们多化些纸钱,多拜些坟头,他们会收到的!” “姊姊,你现在过得好,以后还会更好,他们见到你好了,在天上也会笑的!” “小弟!小弟!小弟!” 女孩儿那压抑的哭声,在沐东小胸膛藏了半夜;抽动的双肩,在沐东小怀抱里靠了半夜;郭秋和冬香两个丫头,也在旁边陪了整整一夜。 天边晨曦初见,张进走近前来:“公子,今日先到郡城里休息一日吧!” 沐东点头,轻抚怀里秀发:“姊姊,咱们走吧!” “好!”牧玥抬头,眼里悲伤已去,轻推开沐东,手指一捋乱发,站起身,望向渐起的朝霞,忽而转头一笑,那笑容不止能见花开,还有一丝别样的风情。 “小弟,你不像是小弟!”牧玥言语里难寻逻辑。 “我懂!”沐东是真懂,不过他随即出口这一句,却让别人都不懂了:“我本来就应该是兄长!” 四月初十,风和日丽,真个是晴好天气。 轻舟一叶,荡大湖上,偶有渔家号子响亮,更有船娘小调轻软,为秀美山水添光增色。 三个女孩儿雀跃欢笑,感染了一行粗犷汉子。 “公子,不如,你作一首诗吧!” 沐东笑笑,陡然心中一动,随之,他眯上眼,面有陶醉之色,俄尔,有婉转之声传出: “大湖美呀大湖美美就美在大湖水水上有白帆哪啊水下有红菱哪啊水边芦苇青水底鱼虾肥湖水浇灌百千里稻香果香绕湖飞哎咳唷大湖美呀大湖美大湖美呀大湖美美就美在大湖水美眸映绿波哪啊春风湖面吹哪啊水是丰收酒湖是碧玉杯装满感恩盛满情报罢秋收报春晖哎咳唷大湖美呀大湖美大湖美!” 醉了!无酒也能醉人!都醉了!醉心于如画美景之美,醉心于悠悠小调之美! “公子!你能教教我们么?”郭秋满眸星光。 “教!当然要教!怎么能不教呢?” 不多时,牧玥、郭秋、冬香,三女孩儿合唱之声,伴有叫好声、鼓掌之声,随着轻舟,一路洒向千里水波。 不知何时,一艘游船尾随,有悠扬笛声自湖上飘来,才唤醒了船上所有人的沉醉。 举目四顾,不远处,有一长须老者,头戴文士方巾,定定站在那船头,执笛吹奏他们适才哼唱的小调,只是,曲调略显生疏,显然是正在学。 高人呐!莫非是个音乐天才?一听便能学会,了不得! 沐东感叹:随便卖弄一个风雅,怎的,遍地都是高人不成? “前面是哪家女公子在此?可否过船让我老师一见?” 一曲奏罢,老者身旁有童子高声喊话。 第二十八章 小小小邪恶 这是战船?艨艟? 带着疑问,让人并了船,老者乘坐的游船很不一般:两侧各有一排桨孔,只划船的船工,便有近双十人数,船上造有双层小楼,船板和小楼外侧,皆有牛皮包覆。 船上老者,看着面容并不老,年岁应不到五十,有浓浓儒雅之气。 “见过先生!”过船,牧玥首先直面对方的惊艳之色,她忙福身见礼。 “女公子请小坐!”老者呵呵笑着,打量着,一拱手:“请教,贵姓?” “不敢言贵,小女子姓牧,请教先生高姓?” “吴县顾雍见过牧女郎!我老师乃陈留蔡大家!”先前喊话的童子执礼插言,那眉目和语声中皆充满骄傲。 是他们?沐东闻言,眼中顿时一亮,大人物么?随之,他颇有激动的抱拳作礼道:“见过蔡大家!敢问您可是名邕字伯喈?” “呵呵!”蔡大家正在脑海中思索,大汉天下哪有牧姓大族,尚未得出结论,陡然,闻听童子问话,虽然颇让他惊讶,却也是失礼之至,他面上滑过一抹不虞之色,呵呵几声,转而又尽显高士风范,拂须点头。 顾雍也多打量了沐东几眼,不屑中有微怒之意。 说话间,众人跪坐甲板搁放的木榻上。 使女在案上摆好陶碗,从一旁火炉上取了茶壶,倒下几碗老茶汤。 “各位,请用茶!呵呵!”蔡大家没发现,客人中无论是坐着的姊弟二人,还是身后那一排护卫、丫头,皆看着那茶汤的黑稠之状,在暗暗抽着嘴角他看一眼沐东,转向牧玥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在下余杭沐东!”按自己的习惯,沐东平静做了应答,先前,蔡邕那一瞬间的变色,他看得清楚:这就是个腐儒、老夫子!原本怀了几分见到大人物的激动,他马上便给打消了!该给的尊重他给了,可不会按照这些老夫子的标准,去刻意迎合。 “呵呵!”蔡邕似有轻微摇头,目中立即又闪过一丝不愉,不过,只是一闪即逝,顷刻便掩饰得毫无痕迹,他捋捋长须,道:“女公子,敢问,适才那仿佛天赐之曲,可是你家中长辈所传?” “不瞒蔡先生,我姊弟二人,父母皆已过世!家中亦无长辈安在!”牧玥微笑,轻轻拉住沐东小手,神情中有不可掩饰的自豪,继而,她说道:“适才那曲子,乃是我小弟今日游湖有感,即兴而作!” “噢?是这小童子方才所作?”蔡邕惊呼出声,他震惊看着对面沐东,好半响,仍然不敢置信,这童子才多点儿大?得有多高之天分?得有多么之妖孽?他转头再看看自己身旁的徒弟顾雍,现今之童子,都这般妖孽了么?不觉,有一种年华老去之感! 顾雍亦是面色疾变,他能在吴郡一带被称之为天才,有一半是因为他的琴艺,乐理悟性常被人称道,但这与能自己创作乐曲之天才相论,却不可同日而语,一缕阴影上了心头,傲气悄然隐没。 祖郎、郭秋、冬香,三人目中星光依旧,而张进一同六个汉子,看着对面这一老一少的震惊之状,心头有些好笑:这就惊住了?敢和咱家公子多做了解,保准让你惊起魔障。 “小公子不得了!如此天份,可谓惊世之资!他日定然前途无量!”蔡邕称赞完,立刻想到:能教出如此妖孽童子之人,若非当今名士,也一定是高人隐士,于是,他灼灼望着沐东,问道:“敢问小友,教导你们二位的家门长辈或是师门,尊讳名号如何称呼?” 然他这一语出口,却让祖郎爆发了小宇宙,不待沐东出言,只听他即刻忿忿道:“这位蔡先生,我家公子有生而知之、未卜先知之能,哪还需师长教导!” 在他看来,公子如此才华,天下又有谁能配得上与公子为师,这不是低看了公子一筹么?言下却是在为沐东叫屈。 “阿郎!不可在蔡大家面前轻狂无礼!” 沐东轻斥一声,回头给了祖郎一个赞许,余光接收着对面越来越多的震惊,他微微一揖道:“我姊弟相依为命,确无师长教导之幸,适才所唱之曲,亦是我无心所为,不敢当蔡大家盛赞!”言罢,一抽嘴角,面上得色掩藏不住,心道:咱说的是所为而不是所作哦!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那得色,蔡邕如何能不清楚,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心思忽然一动,拂须片刻,面上并无丝毫不喜,反倒渐有欣然之色,眼中有亮光发出,随即大笑出声,那笑声渐渐高昂,有不可猜度之感。 这一番情形,顾雍曾见过,那日,他按照父亲吩咐,在庭院中抚琴弹弄三首名曲后,老师正是此刻之神情,只不过,此刻比那日更为激动,而那时,他父亲见到老师的此般神情,立刻就让他拜师了,显然,老师此刻已然对这无礼童子,动了收徒之意。 蔡邕笑罢,看着沐东,眼里有绿光隐隐,确如顾雍猜测一样,他的确是动了收徒之念,此时,他再一作想,这童子性情狂放不羁,不正是情感丰沛么?只有情感丰沛,才能于乐曲之道,有所创造。 至于先前无礼,他已彻底忽视,再说这年岁尚小,又无长辈教导,不正是一块璞玉么,若收下此子加以调教,定让其多识礼仪,多尊教化,再传之于衣钵,定有成大家之望,更有望将来有一日,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家伙,你可愿拜老夫为师?”蔡邕思虑完直言问道,随着心思变化,他语中、眼神中,皆有了亲近之意。 “啊?”我的个神呐!沐东有觉察到不妙,却没想到有如此惊喜,且对于他来说,那喜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只剩下惊了,牧玥和祖郎张进几人皆有些莫名其妙,他们不了解蔡邕是谁,可他沐东却是深深明白,蔡邕意味着什么。 事儿大发了!这拜师不是他所愿,而不拜可就得罪人了!更重要的是:大汉以察举为选官制度,这些大家名士,便是体制内外的舆论喉舌、政治大阀,若是得罪了,那后果 嘶!沐东倒吸一口凉气,他可以想见,若是拒绝了,而假如这蔡老儿又气度不足,便会为他日后惹下臭名,也会为他的长远之计,无端惹来诸多阻力。 “沐公子,这可是你天大的造化,你可知有多少人想求拜在我老师门下,最后皆失望而归,还不快快磕头行礼!”顾雍心底嫉妒了,他当日也是求过了,才能拜在蔡邕门下,又哪能比得上今日这般——老师主动折节。 “这”沐东余光扫过顾雍,大眼睛眨了眨,若说为了学武,他还有拜师的心里准备,若说这论赋学琴,他是没有半分学习的兴趣,要是拜个腐儒为师,在尊师重道的时代里,岂不是给自己寻不自在么? 转念,他又想到:如果连得罪一腐儒都畏惧,将来又有何胆量去承受更多更猛烈的风雨?不!他绝不能怕!灵台渐渐清明,沐东暗暗打定了主意,他长身而起,深深一躬,面带诚恳道:“蔡先生——” “蔡先生!女公子醒了!” “哇哇” 江湖救急?当使女惊慌的唤声和幼儿大哭声,与他的出言同时而至,沐东忙不迭止语,而又见蔡邕闻声,即刻慌忙离了案,从使女手中接过了自船舱里抱出的童儿,暂时顾不上收徒之事了,他更是长出口气,心头直呼:江湖救急的来了! “琰儿哦哦乖琰儿不哭哦哦阿父在啰在啰哦哦琰儿不哭哦哦”那语声中的慈爱,发人至深,近尺长须轻拂幼儿面颊,更对止哭有特殊功效,幼儿于蔡邕怀抱里,渐渐止住了哭声。 “小弟!那女童儿好可爱哟!这蔡先生也好可爱哟!”老父幼儿的慈爱一幕,感染了船上所有人,牧玥明眸里泛起神采,赫然是想抱一抱那幼儿。 女童儿?琰儿?蔡琰!嘿嘿嘿! 沐东本欲告辞,却忽然由那女童之名,生出另一个念头,旋即,打消了马上离去的想法。 “姊姊,你去抱呗!我也想抱抱!” 沐东一抽嘴角,他不敢笑,但是心底憋着坏笑,有一点小小邪恶心思无法抑制。 “蔡先生,令女真漂亮!小女子能抱抱么?” “呵呵!当然可以!”怀里幼儿哭声止歇,好奇看着船上众人,透亮的黑色眸子很是灵动,蔡邕用长须逗一逗,转手递给使女。 经由使女,牧玥把女童儿接过,她双手捧抱着摇一摇,面上有天使般的微笑。 “姊姊,我来抱抱!” 沐东焦急等待着,等着牧玥抱了一时片刻,立刻便伸出小手,要抱女童。 “小心!小心!”却是蔡邕见牧玥将欲递过,他虽很高兴沐东这态度,又忐忑其年岁太小,急忙出声叮咛。 “嗯!好!好!”沐东连连点头,终于抱上了女童儿,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他左一晃右一晃,心底乐不可支:这是将来的名女人呐!千百年后你依然还是大名鼎鼎呐!而现在,就在咱的怀抱里 第二十九章 成了小肥羊 女童儿将来能长成哪般姿色,实在是看不来,不过那长长睫毛和纯净眸子,看着有一股别样的感觉不待沐东多端详,胸口传来一阵热流——中奖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就这么巧!悄悄的,女童儿尿了!尿了他一身! 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沐东那小小邪恶心思,很快得到了报应。 “姊姊!”微风送来,被打湿处泛起一丝凉意,沐东正哭笑不得,欲把女童儿递给牧玥,忽而,怀里女童儿笑了! 是嘲笑我么?沐东怒了:你这童儿乱尿,居然还敢嘲笑我!嘿嘿!看来你是没见识过我的手段还敢笑?要尿之时,不知提醒大人么? “小弟!咋了?”牧玥问道。 “姊姊,没事儿!”沐东眼珠一转:有了! 嘣!嘣!嘣!却是他悄然伸手,在女童儿小屁屁上弹了几个‘嘣儿’,不过,可能是没好下得去手,那‘嘣儿’弹得如同挠痒痒一般。 “咯咯咯!”那痒痒,使得女童儿笑得愈加欢乐。 “姊姊!给你!”沐东一抽嘴角,很无奈,这小家伙,他惹不起。 随着把童儿递过,那一大块湿痕露于众人眼前,船上人都是一阵哈哈大笑。 女童儿依旧在望着他欢笑,沐东也笑着,他心里却暗暗想着:小女童儿你笑吧!若是将来某一天,再和咱有缘相见,到那时咱给你讲一讲今日之事,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一段小插曲后,再无人提及收徒拜师之事,沐东也想明白了:蔡邕起收徒心思,多半还是一时冲动,而随后之情形,于他这样一名士来说,虽不至觉得被一童子欺侮,却也不会再次折节,再有,蔡邕应不会和人谈及此事,且不论气度,被人委婉拒绝了,总有点脸面无光。 不多时,告别了蔡邕,回了自家游船。 “小弟,那蔡先生很有名么?”牧玥已经习惯,自己不明白的,首先问她这神鬼莫测的小弟,似乎真信了沐东能生而知之。 “当然!”沐东看看祖郎和两丫头,笑了笑道:“若论鼓琴操乐,可谓天下第一;若论书法作碑,天下无出其右;若论谈辞作赋,当世少有人及;若论士林地位,他算是争议人物,但其影响力,亦不让当世大儒!” “啊?”牧玥惊呼,她很清楚,如此人物,的确会如顾雍所说,有许多人想求拜在其门下而不可得,绝没有丝毫夸大,回神,她道:“小弟,我看那蔡先生气度非凡,拜他为师不是挺好么?” “不能拜!”沐东摇头,这蔡邕不仅是个官儿迷,还是大汉朝廷的死忠分子,要是拜一忠臣为师,无异给日后的自己套了一紧箍咒。 能跟着蔡邕学些什么?诗词歌赋还是论琴鼓乐?亦或是习练书法陶冶情操?他又没想做个文坛大豪流芳百世,何况,只凭他脑子里的东西,便足够震惊当世之人了。 “女郎!我觉得公子不拜有道理,那蔡先生指定是出身世家大族,又自恃学问名声,公子若拜了他为师,以后不知得受多少闲气!再说,公子还需要向别人学东西么?” 这祖郎的性子,倒是颇让沐东欣赏,说的也全在他心上:拜师若不为学知识,难道为找个靠山或进身之阶?不!他早已想好,今后要走的路,是翻天覆地之路,决不能去想找靠山走捷径,否则,白来了这时代。 他笑笑,径自看向远处,心中却在琢磨:按他的久远记忆,时下蔡邕本应被发配在并州,却不知为何在吴郡想来,现今朝廷的法令,许多人已不敬畏那么自己呢?还是坐等时机至么?或许应该适当放开步子了 沐东望着那水天一色,长出一口气,清风徐来,波光万里,一股豪情油然而生,转回身,他面向众人道:“阿郎,进兄,我再教你们一首曲子吧!”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这一曲,可谓悠然畅快之极,直至返程,船上所有人尚在一遍一遍重复高唱。 红日西斜,歌声飘进港湾,引得无数人侧目,无数人倾醉。 “如此天音!如此天纵之才!怕是这天下无人配为之师啊!难怪!难怪!”却是不远处,蔡邕坐船上,品味完湖上传来的曲调,发现了回程的沐东一行人,在拂须长叹。 “老师,抚琴弄乐,乃是高雅之事,这哗众取宠,岂不有失琴操乐操!” “哎!”蔡邕长叹一声道:“凡作开创先河之举之人,必不同常理视之!而乐之道,正所谓‘大巧不工’,常于本真而发、不加雕琢,是为妙音天成也!” 有人正在遥遥赞叹,沐东自然不晓,他由今日一番际遇,已消了游兴。 泛舟两日,天气都还晴好,牧玥的悲伤终于过去了,而由此,沐东也变了行程,他想到了初遇张角那一日,想到了张角曾给他说的夫妇——他这一世的生身父母,虽没有印象,但也想趁此次,回去看一看、祭奠一番。 四月十六,一行人进了故鄣县城。 转眼已过了半月,天气热了,沐东几人把故鄣方圆五十里,找了十来个方向,浮玉山中的景色也看了不少,但最终由于记忆太过模糊,没能找到曾经居住生活过的地方。 这一日,在故鄣东南,浮玉山深处一座山顶上,沐东燃起火堆,焚香而立,默默念道:“生我身者,定是望子成龙,你们放心,我会如你们所愿,佑护我吧!我会为你们立下无字牌位供奉,如果你们有需要,又能找得到,就来我家中灵位上取供品!” “小弟,阿父阿母会看见你的!他们会看见咱们沐东是个小天才!”牧玥在旁流了泪。 “嗯!”虽谈不上悲伤,但沐东很怅然:不知另一时空的父母,而今安好否 沉重的心情未持续太久,刚步行下山,转过一道山坳,至先前停放车马处,变故来了! 唏律律!马儿在长嘶!血!马车上有鲜红刺目的鲜血! 冯单看守车马的冯单已身首两端,面上满是血淋淋的惨状,他曾经装盛热忱的双眼,大睁着 沐东第二次断片了! “桀桀桀”十几个大汉围着冯单的尸身在怪笑,其中有人踹了尸身一脚,大骂道:“特么的,临死还把老子咬一口,真特么的丧气!” 一只柔软的小手,捂住了沐东的嘴,那手在不住颤抖 “啊!”有女孩儿尖叫,似乎是秋儿又像是香儿。 女孩儿尖叫声,立即引来了那群大汉的注意。 “桀桀桀老子今天运气不错,在山里打个野物,还能碰上一群肥羊,嘿嘿嘿嘿。” “哈哈哈!还有几个小美人!豪帅,咱们今日一起乐呵乐呵,哈哈——” “嗡!”——“啊!” 沐东听见了几乎同时传出的两个声音,是羽箭离弦之声,是羽箭命中目标带来的惨叫声,那让人悚然、让人无比生厌的张狂大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点子扎手,兄弟们,都特么给老子擦亮眼睛!”有人在大叫。 “锵!锵!”刀出鞘了,张进低沉而又紧绷的声音传出:“老四,你和阿郎带着公子女郎先撤,小顺小波,你们两侧弓箭掩护,豹子,咱们俩上!” “小弟,快走!”——“公子,快走!” 当一左一右被人拉拽着跑起来,当山风刮过被冷汗浸透的后背,当奔跑中打了一长串寒颤,张进的命令尚萦绕在耳边,身后有惨叫声时不时传来,沐东的神念终于醒了! “进兄!顺兄!波兄!豹兄!你们一定要活着!” 沐东用尽全身力气,用他那稚嫩尖锐的声音高喊,当谋财害命发生在身边,当死亡阴影靠近之时,一切都那么无力,他只能为这些用生命卫护他的汉子们,远远呐喊。 奔跑!奔跑!只是没命的奔逃! “桀桀桀小美人儿,再别跑了,跑也跑不掉,哈哈哈!”追赶者在临近。 “公子!女郎!你们和阿郎先跑!我去挡住他们!”是丁老四,他绝然说完,回身折返,直奔身后而行。 林中,踩踏枯叶而起的‘簌簌’声响不断,像是催命符一般。 脚软了!继续跑! “噗!”沐东摔倒了,在关键时候,脚一软,踩在一截枯枝上崴了脚脚上的疼痛,与摔倒地上被树枝刮伤部位的疼痛,同时传导入脑海,他脑子‘轰’一声震响完了? “小弟,你怎么了?快起来!快!快!快!” 第三十章 鲜血中成长 “小弟!快!来!姊姊背你!” 发现沐东受了伤,牧玥立即给了一个后背,她那原本单薄娇俏的身形,显得无比伟岸。 “公子,我们几个换着背你,咱们一定能跑掉!” 郭秋和冬香也停在了身边。 “快跑——!”身后传来悲壮的呼喊,丁老四没了。 那最后的呼喊声,听得几人心头同时一颤,祖郎往身后一看:“追来了三人!女郎,那你们赶紧,我去挡住他们!”说罢从肩上取出弓箭,便要折身回转。 “阿郎!”沐东伸手一把拉住祖郎,他深深看了几人一眼都这么小点儿身体里的成人灵魂,无法漠视几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男女,为了受伤的他而送掉性命,他摇摇头,带着强烈的颤抖,说道:“你们都快跑吧!不要管我了!能跑掉一个是一个!” “公子!”祖郎眼里泛起泪花:“我一定能挡住他们!” “公子!我们不会丢下你!”郭秋很冷静、很坚定。 “小弟!说什么呢!快上来!姊姊死也不会丢下你的!”牧玥哭了,她哭着在呵斥。 时间在飞逝,看情形,几人是不会舍他而去了!感动在心头,沐东深吸口气,既如此,不如一起拼一把:一把佩刀,一壶羽箭,而追来的是三人如果自己几人都拿命去拼,希望或许还有! “阿郎,取四支羽箭出来!”待按他所说,取了四支箭留下,他强打着镇定,看着祖郎道:“领头那人交给我们,其他两人,你要用剩下的八支箭,最少先干掉一人,然后在伺机除掉另一人!记住,找准机会偷袭,不要暴露!” “好!公子放心!我一定能行!” 祖郎走了,四人各折一支断箭在手,挪到不远一颗大树后,沐东道:“姊姊你们三个把握住时机,认准平时丰兄教的要害部位,得一击而中!我只能争取一次希望!好了,现在你们三个藏起来,快!” “啊!”说话间,一声惨叫传来,应是祖郎已得手了! 几人听得一震,随之,便慌乱往就近的树丛中隐匿。 “分头追,你去把桩子拔掉,把头都给我砍了!” 却是那豪帅见手下又被干掉一个,彻底发了狠。 听着悉悉索索之声越来越近,沐东心头渐趋平静,生死看天定吧:老天,你把我送到千百年前来,若有不测,还希望你把我送回千百年后! 他飞速思索着用哪般巧言,才能让来人发怔少时,他长出口气,从树后现出身形。 “小弟!”却是瞧见沐东从树后转出身,正对追来的方向,牧玥顿时明白过来,小弟是打算用自己做诱饵,热泪霎时奔涌而出,话音未落,自个儿也从藏身处飞身出来了。 “桀桀桀果然是个小美人儿,嘿嘿嘿!” 随着那语声,顷刻,庞大的身躯临近,有刀光慑人。 千算万算,没算到牧玥此时的冲动!沐东只觉得‘嗡嗡’几声响,震得脑子里发蒙,他强打着镇定高声喊道:“且慢!” “嘭!” 飞了!耳边有风声呼啸,沐东只发出两个字,便感觉自己飞起来了 “嘭!” 后背不知撞上了什么,与胸前被猛烈踢那一脚相加,让他全身直欲散架。 “桀桀桀好美的小美人儿,听话,把老子伺候好了,说不得让你做个压寨夫人。” 邪淫的语声刺耳,跌落在地的沐东听得睚眦欲裂,他恍惚看见牧玥被扑倒,不由恨极欲狂他咬牙切齿,他想冲过去,去收割一条性命,再千刀万剐,而后,把那欲玷污牧玥的魂魄送进十八层地狱,让九幽黄泉之火日夜焚烧,永世不得超度! 然而,即便想动动手指,也已无能为力。 “女郎!”有尖叫声惊慌无措。 “姊姊!姊姊!” 沐东已无法发出声,嘴里有腥咸的味道,眼里有泪水无声涌出,眼皮太过沉重。 死了?他恨!他不甘!可是他昏过去了! 烈日炎炎。 “小弟!小弟!”随着一个粗暴的手掌扇至,牧玥的挣扎停止了,意识模糊了,又一个巴掌扇来,她欲咬舌自尽,牙却被打松了,意识也丢了。 衣服被撕碎,莹白如玉的少女肌肤露出,在烈日下,晃得人直发晕。 “女郎!”冬香站起不远,颤抖着呆滞着,在哭泣陡然,她捂住嘴,面色大变。 这女子真美!这莫非是上辈子修来的艳福!豪帅有一个念头,今日能和这女子死亦无憾,他得意,他猥亵狎笑,大笑。 在那让人生厌的笑声中,一个娇小人影,悄无声息到了那豪帅身后。 人影跃起,她飞身把一截断箭插进了那豪帅的后脑勺。 真晕了?豪帅感觉到脑袋的疼痛,回头,下意识,粗壮手臂用力一挥,下一刻,他直挺挺倒了下去,双目圆睁,断了呼吸。 “女郎!秋儿!” 眼看着坏人死了,眼看着郭秋被甩飞出去,同公子女郎一样,都没了动静,冬香捂着嘴,傻了,傻了好半天。 日头西沉,树影东移,金黄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刺在牧玥的面上,不多时,她眼帘颤动,睁开了迷茫的双眼,而须臾,便满是惶急,翻身而起。 “小弟!小弟!”她呢喃着,目中满是晶莹,她看见了冬香。 “女郎!你醒了!咱们没事儿了!”冬香终于从呆傻中醒过神,疾步跑至牧玥身边道:“是秋儿!是秋儿把那人杀死了!噢对了,秋儿公子”言罢,飞快到沐东和秋儿鼻间一探,呼道:“都还活着!都活着!” “还活着!还活着!” 是的!都还活着!牧玥抽噎着,俯身轻抚沐东脸颊,想抹去那嘴角的殷红。 “公子!女郎!” 山林中,传来呼唤声,继而,祖郎出现在视线中,满身血污,步履蹒跚。 “女郎!你衣服!”冬香回头立即发现了不妥。 几人迎面,都有几分劫后余生的虚脱。 不一会儿,秋儿也醒了,她倒是没受多大内伤,但醒来摸到自己脸上,有一道被树枝划出的伤口,便一直郁郁不已。 牧玥拾掇好衣衫,在众人不解中,从地上拾起长刀,瞅瞅已死得僵硬的豪帅,猛然,她面色变得冰冷,目中透出彻骨寒意,用尽力气砍向那豪帅的双腿,待把两条腿砍得彻底不成形状,转而,又用刀砍向裆部,一刀!又一刀!再一刀 直至累得气喘吁吁,把几人看得瞠目结舌、脊背发凉、不忍再看,她才停下了手。 “姊姊!”沐东虚弱的语声响起:“这个仇,咱们要报!” 牧玥闻声,冷意即刻隐没,扔下刀走回,看着沐东,满是惊喜,点头道: “嗯!小弟!秋儿已经帮咱们报了!姊姊刚才也已经报了!” 沐东面上在微笑,心底却在想着:报了吗?还差得远! 下山的路,沐东一直趴在牧玥柔弱的背上,女孩儿也不让旁人搭一把手。 趁着天色未暗,三个女孩儿从林中寻找几个护卫的遗体,找到了还有一口气尚存的张进,胸前贯通伤,胳膊腿上都翻出了白肉,周身被鲜血浸透了。 “女郎!你还活着!公子也活着吧!告诉仲度兄,就说我阿进先去见老兄弟们了!” 尚未来得及进行救治,张进留下了遗言。 用刀挖好土坑,把几人葬了,又在岩石和四周树干上作了记号,一行人才默默拜别。 回到故鄣城外,已是第二日清晨。 “未免出现意外,咱们在城里买些干粮,再请个郎中来,然后尽早上路!”牧玥担心山里的事情泄露,又不知那豪帅与故鄣城里有何关联,便事事以谨慎为先。 沐东时醒时睡,祖郎身有刀伤还得驾车,便由牧玥照顾两人,郭秋和冬香到城里采买。 郎中请来了,带着震惊看完沐东的内伤,暗暗摇摇头,面有不忍之色。 等抓完药,在牧玥诧异中,却是郎中又一同回来了,郭秋还抱着一罐汤药。 “你!和我一起去驾车!” 冬香对郎中呵斥,她语气很凶,说着还扬了扬手中的长刀。 “我们担心郎中暴露了我们的行迹,被人追查,所以让他跟我们一起。”郭秋在马车里解释道:“还有这一路上,公子少不了照料,所以,我和香儿便把他请到一路来了,等到了宛陵,再放他回来。” “香儿,她也敢?”沐东正喝着药,闻听此言,差点喷出一口,印象中,冬香虽然灵性较足,胆子却是很小,现今行如此之举,太出乎他意料了。 “我看这一次,女郎和秋儿香儿,都和以前不同了!”昨日,冬香描述郭秋那关键一击,祖郎一直记着,他不认为,自己易身而处能比郭秋做得更好,也不可能那么冷静的寻找时机,反倒冲动的可能性更大,那豪帅的身手明显不俗,只要冲动了,就会前功尽弃。 还有,牧玥对死去的豪帅砍的那无数乱刀,他现在回想,都会心底发寒。 “我长大了!”牧玥说道:“我比你们都大,以后,我会照顾你们,不让人欺负你们!” 沐东有些出神,要说年岁,他两辈子加起来,已年过三十了,然而,兴许上辈子经历的时代所致,他在生死关头,在面鲜血的考验时,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弱者。 “我也该在鲜血中成长了!” 第三十一章 财可以露白 “咳!咳咳!咳” 九月秋已黄,黟山北麓下,一村寨中,外侧用篱笆围成一个大圆,内里木屋一栋栋,平地上,有五六十个十多岁的童子,正在练拳舞刀,一栋较大的木屋前,沐东坐檐下,掩口在咳嗽。 伤筋动骨一百天,年岁小恢复快,三月之后,沐东活动已无碍,但不知是否因肋骨受伤骨折,伤了肺叶,仍是一见风或是稍许用些力气,那咳嗽便止不住。 “公子!喝点水吧!” 郭秋端来一个碗水,眼里有关怀,但她却只露出一个侧脸。 “咳!”沐东接过水抿一口,看着郭秋那古怪姿势,笑道:“秋儿,你才多大点,等你长大了,脸上的疤会淡,若是在抹点胭脂,兴许还会更好看一些呢!” “公子!”郭秋一撇嘴:“我今年十二了,不小了,寻常人家里,女子及笄就该嫁人了,你说,再有三年,我脸上的疤会去么?” “谁说十五就得嫁人?”沐东瞪眼:“女子十四五岁时,身体没发育好,嫁人生子容易难产,也容易身体早亏!你看姊姊,她也及笄了,为何还没嫁人?要我说,得二十岁才能嫁,最少也得十八岁!” “公子,秋儿没想嫁人,就是嫁也得看女郎以后啥时候嫁,就怕到时,秋儿这容貌,会被女郎的夫婿嫌弃!” 这时代的女子,成天净琢磨嫁人之事了,早熟得没边。 “我的人,谁敢嫌弃?”每每意识到牧玥的年龄,沐东都会很烦躁,在这个年代,身边的女子可以有很多,他是肯定不愿有一个人离开的,可是,如果牧玥对别人萌生了情意 公子的人郭秋眨了眨眼睛,有淡淡的出神。 “咳!咳咳!咳!”沐东再抿一口水,站起身道:“咱们出去转转,丰兄他们这几天就该回来了,说不定正好能迎上!” 刚行出不远,村外忽然有轰轰的马蹄声传来,不多时,一大拨人马到了村寨前。 “公子!”——“沐公子!” 却是沈应带着董建从余杭赶回来了,随行还有好几辆马车。 “沐公子!小老儿这是举家投奔你和仲度来了!”董建老远便大声呼道。 “董寅(董聿)见过沐公子!” “见过沐公子!”王冲也自马车里走下,急急来见礼。 “董老客气!王郎中客气!两位董兄有礼!”沐东带着打量,这师兄弟的医术应该不赖,当年凌操母亲的肺痨,其实多半应是董建的功劳,此次也正是请董建来看看他的身体情况,而且,时下知名医家,虽归于方士,但在社会上地位并不算太低,不知为何有投奔一说。 “哎!沐公子,不是小老儿客气,此次要不是恰好遇到你让文正来寻我,我们两家人就准备往太末以南避难了。”董建眼角流下几滴老泪,王冲也连连黯然称是。 “王郎中被请到富春给人看疾,结果是孙家夫人小产,但那夫人却不让他给别人说病情,待用药把身体调养得差不多好了,却忽然闻听孙家人要灭他家的口。”沈应低声说道:“公子,那孙家和富春的豪族徐家同气连枝,在吴郡南部这一带,可不好惹,所以得到消息,王郎中他们不得已,只能举家而逃了!” “噢?”沐东双目一亮,孙家有异样光彩在他眼里闪闪而过,随即,他笑道:“董老勿忧,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咱们里面谈!” 让人去安顿家眷,董建和两儿子以及王冲,随沈应一同到了沐东家正厅坐定。 “哎!”董建拂须一叹道:“沐公子,我师兄弟此次也算是天降横祸,小老儿也想明白了,不能只望医术一条道走到黑,我家老二聿儿颇学了些经史,又有些商才,这次我把他也送到你这里来听用,还望您关照。” “好说!董老看得起一黄口小儿,定不让你失望!”沐东想高声大笑,送上门两名医,又送上门一文士,董建几人觉得是祸,可对他来说,却是真正的福缘。 几人叙完旧,董建和王冲便给沐东拿脉。 两人换着捉脉,足有半个时辰,而后均面色沉重。 沐东看出来,他的情况不妙,面上强打着笑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沐公子,实不相瞒,我二人医术有限,无甚把握!但你这内伤得早作打算,否则,怕是会英年”董建稍顿又道:“据我所知,这内伤除了药物调养之外,其实还有一种办法更为有效!” “愿闻其详!”沐东听得一震。 “练气!若能习得上等的练气之术,不仅可以治疾固本,更可以养生长寿!” 又是练气!沐东深吸口气,去寻练气之术,势在必行! 这个深秋,除了身体的隐患不时让沐东惆怅,其他事,都满带收获季节之喜悦。 重九节第二日,康兴和蒋忠回来了,带回了两千金,还从雒阳带回了豆醢、黍酢。 “康先生,时下作餐的油、盐、醢、酢、酒、糖、葱、蒜、姜、椒,十大调味品齐备了!”沐东说道:“且待半月,我有大惊喜给你!” 次日,沐东便和牧玥及几个丫头一起钻进了厨房。 转眼十余日过去,厨房灶台上一盘一盘的新菜式出锅,牧玥的厨艺天分,让人惊叹。 在几个丫头眼里的星光中,沐东说道: “姊姊!面咱们会发了,新式菜肴四字要诀的炒、焖、煎、拌,再加上原有的蒸、烩、炖,你已全部掌握,待你汇编一卷书,再传授下去,你就会成为厨仙!再有制茶的茶仙,传授新式算学的算仙,以后你就叫三绝仙子!哈哈!” “不如叫玥仙子吧!”郭秋笑成一朵花。 “对呀!女郎以后就叫玥仙子!”冬香和新收的丫头颜青、云霜齐声附和。 “什么玥仙子的!”牧玥一嗔,露出弯弯的月牙儿:“小弟,这不都是你教姊姊的么?” 是日黄昏,姊弟两人漫步村外。 “小弟,按咱们现今的产业,和官府里及地方上一些人多打些交道,等你长大一些,也可以有办法给你举个孝廉,只要被举孝廉了,按康先生所说的朝中风气,咱们也可以花些钱买个功名在身,即使买不上大官,买个千石县令也应该无虞,这不好么?”看出了沐东有心事,牧玥也想解了一些心头疑问:“给姊姊说说,你今后是如何打算的?” “我的打算”沐东略作沉思,说道:“姊姊!你知道我为何要让你先学会这么些厨艺?正如制茶和算学让你传给别人一样,我是想要让咱们产业中的——不——是这天下所有的茶农、茶工、菜农、厨工等,以及相关行业的商贩们,全部对你以师视之,从而,你掌控这几项产业,便无人敢随意打主意,也无人敢轻易背叛!” “啊?”牧玥惊了,她虽之前没去想,但此时闻及这般描绘,她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义,如此筹谋,怎能不惊? “姊姊,你需要做的是两件事,第一,为师传业;第二,培养一批忠心属下,巡查各地产业,打理金钱收支!”沐东一顿又道:“至于其他的,我会让康兴和祖丰来办!” 尚在震惊中的牧玥,突然一皱眉,说道:“小弟,可我是个女子啊?” “女子又如何?仕途之路女子行不通,那咱们行农工商,也照样可以成为仙子,成为圣人!”沐东握住女孩儿的手,笑道:“以前我就说过,要让你做人上人,就做个圣人又如何?再说,我玥儿姊姊本就是才女,对吧?” “我行么?”牧玥颇为恍惚。 “我说你行!就一定行!” 九月二十三,祖丰也从黟山以南回来了。 “公子!我按你所说的选材、火候、过滤三要素给匠人一说,很快就烧制出了更白的瓷器,他们说,如果更精细一些,兴许还能更白!”祖丰把七分白的陶瓷茶碗上案,说道:“我把那窑和工匠全买了,让祖山在那边盯着!” 祖山,是祖丰的族弟,年岁刚过二十。 “贡品!这绝对能成为贡品!咱们茶道的又一关键成了!”康兴一见,便立即高声惊呼。 “还有美感和文化内涵,让他们慢慢琢磨吧!对了,康先生应该能多提宝贵建议。”七分白的瓷器,沐东其实并不满意,但是眼下,应该已达陶瓷工艺的时代极限。 产品、人才、本金,商业集团的雏形已具备,可以放手了!沐东想到。 晚饭时,他让人叫上沈应、董聿、祖郎、蒋忠,连同祖丰康兴,在各种惊叹赞叹声中,用完了牧玥等人做出的新式菜肴,饭后,又叫来牧玥,开始了议事会。 “康先生,你先给诸位说说,你那一块儿诸般状况,包括销售数额、盈利数额、投资数额,以及发展计划!”见康兴面现惊愕,沐东笑笑道:“如实说就好!” “公子?”康兴再一次确认。 “说吧!都是自己人!”沐东点头,他明了康兴之意,一是财不露白,二是属于主家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他也知道:如今是发展阶段,此番公开财产状况,能让每个人产生荣誉感和成就感,还有向心力和对以后的希望,实是收买人心之举。 果然,这一语出口,沈应和蒋忠面上立即多了感动之色,董聿亦然。 第三十二章 少年口气大 “今岁,茶叶共卖出四千二百金,除去各项运营成本,又用去一千八百金在邺城、长安、宛城、陈留、襄阳、彭城,六座大城开了分店,明年可正式运营,另外,据我考察,短期内,只有人口过五万之大城,茶楼才有盈利之望,而咱们大汉,不超过二十座” 康兴把茶楼之事说完,又让沈应把茶园之事作一汇报,接下来祖丰说了陶瓷窑状况。 “陶瓷窑暂不对外,若是宫廷需要,可以适当售卖!明年,咱们在雒阳茶楼旁开第一家食肆,专营新菜式,名字就借茶楼东来阁之名,取名东来楼,经营事务仍由康先生一言决之,我相信假以时日,食肆盈利会超过茶叶!还有,以后财务由我姊姊全盘负责!” 沐东作了下一步经营计划及各项安排,正如他所料,与座众人听完,面上皆有红光,特别是蒋忠,他最明白一众兄弟在此讨生活,庙大才能聚人。 少时,众人离去,只剩下祖丰祖郎叔侄二人。 “阿郎,你先去休息!”祖丰看出沐东还有事情商议。 “阿郎!你也听听!”沐东叫住祖郎,略作沉吟道:“丰兄,若是给每家食肆配备二十至三十名护卫,咱们的人力和财力能够不?” “不够!至少短期内不行!护卫不比农奴,得身体健壮,还得有点功夫才行。”祖丰立即摇头道:“世家培养护卫,都是自己养僮客,多选世为家奴者,择优让其修习武艺,等能具备一定人数,也至少得三五十年以致几代人,而咱们,只能临时花钱请游侠,养一个最少一年得两万钱,差不多的就得五万钱,因此,且不说人是否靠得住,只是金钱耗费便行不通。” 这就是没有根基的现实问题!只能暂时作罢!沐东笑了笑道:“呃!那还是按先前之法,培养孤儿和花钱请人同时进行!总之,护卫你看着办!” “公子是想?”祖丰瞧瞧祖郎,话说了半截。 “丰兄,你从未把我当一童子对待,我想的,你多半已猜到几分!今日我便提前给你交个底!”沐东笑笑,身体不容乐观,他不敢再拖下去,此次已做好的出行计划,他有预感,这一去时日不短事到如今,只能提前和祖丰摊开说了,他长出了一口气道: “天下将乱,有备无患!” “一定会乱?”祖丰惊声问道,他是真信沐东有未卜先知之能。 “一定会乱!大乱!到时若无自保之力,必会在大浪淘沙中,被拍击得粉身碎骨!”沐东轻咳几声,又看看祖郎道:“我近日便要离开,今后,咱们的根基,靠丰兄你们了!” “公子你要走?”祖郎道:“你不让我一起?” “这次我对你另有安排!”沐东摇摇头道:“丰兄,临走我交给你四件事,第一,得保证姊姊安全,给她训练几十名贴身护卫,全部用孤女;第二,根据咱们财力养一些游侠,做不时之需;第三,你们用金钱开路,打通一些关系,争取能被举几个孝廉,先考虑沈应和董聿;第四,丹阳民风彪悍,丰兄你暗地里训练一支兵马,人数定在五百人以外千人以内。” 看祖丰神情,尚还算平静,沐东笑笑道:“这支兵马要精锐,以后就全由祖郎负责,五年后,我会让他们光明正大的现世,很可能还会先给阿郎谋个朝廷功名在身,至于金钱用度,我和姊姊说任你所需,一些琐事,可让沈应协助!” 次日,沐东刚从卧房出来,便见牧玥在厅中坐着,面上有浓浓疲色,亦有淡淡黑眼圈,想必是夜里没怎么睡,他走过去,握住女孩儿手,一时默默无言。 两人一直都互为心灵倚靠,说相依为命绝不为过,更有几次生死与共,而且,在一起四年余,也从没有一天分开过,眼看要离别,都很沉重。 “姊姊,你知道的,我有一些非同常人之能,只能自己去,希望才会更大!”沐东说道。 “嗯!”牧玥抿着唇,点头。 “明日出行,是个吉日!” “嗯!”牧玥再点点头。 “我会注意安全,也会争取早日寻得练气之法,早日回来!” “嗯!”牧玥泫然欲泣,泪花在眸里打转,伸出另一支柔荑紧紧握住沐东的手,过了好半响,她抹抹眼角,道:“小弟,秋儿处事冷静,你去寻访异人,也正好看看能不能治好她的疤痕,青儿年岁大一些,让她们两个随你身边照应!” 祖郎来了,这一天两人形影不离,他陪着沐东处理完一应琐事。 “公子,我还是和你一同走吧,咱可不比蒋叔父他们差到哪里,你看上次不是——” “好了!”沐东抬手打断祖郎,道:“我可没准备让你将来只做个护卫,此次我走之后,你在学习武艺兵法之暇,多用些心思学些经史子集,还有别忘了,一定要找到上次那些人的跟脚!” 九月二十五,天色阴阴沉沉,蒋忠和几个护卫,备好车马停在沐东房门口。 “小弟,记得注意安全,出去不要和人治气,你年龄小,咱们忍一忍就过去了!”牧玥一边哭声说道,一边擦着眼泪。 “你放心,我会的!”沐东用衣襟轻沾女孩儿面上的晶莹,强打着笑颜道:“姊姊,你照顾好自己,决不能马虎,不然,我会生气!” 在几百人的送别中,四个骑士护着马车出发了,车里只坐了沐东和作男童打扮的郭秋,这年代,带着十四五岁又有些姿色的女子上路,只会是多一分危险。 沐东掀开车帘,定定凝视着村寨口的众人,祖丰、康兴、沈应、祖郎就看你们的了! “小弟,你放心,我会把咱们的家照顾好!”牧玥忽而追着马车奔跑,一边跑一边呼喊。 “姊姊保重!”车行渐远,女孩儿身影越来越小,不觉,有泪水从沐东眼角滴落。 马车日行百里,经由泾县、宣城,绕行春谷后,踏上江船之时,已是十月中旬。 “咳!咳咳!咳” 站在甲板上,沐东没有‘滚滚长江东逝水’之激荡,江风吹起凉意,咳嗽更厉害了。 “公子,你还是到船舱里歇着吧!”秋儿说话间,展开手里抱着的毛氅,给沐东披上。 “没事儿,咳一咳就过去了!咳咳!”说罢,掩口又是一阵咳嗽,忽然,斜地里有一冰冷目光传来,沐东放眼望去,却是船上有一少年,和秋儿差不多年岁,赫然在同其他船工一般操动船桨,那目光他也识得,和凌操从前一样,满带阶级仇恨,面上还有一丝嘲讽。 “看啥看?我家公子身体有疾,咳嗽又怎么了?”秋儿也发现了那目光,顿时不客气了。 “你是个娘们儿!”那少年翻个白眼儿,把目光转开了。 “啊——你——” 未待秋儿多言,沐东伸手拉住,他一抽嘴角,扯出一抹微笑道:“秋儿,去让忠兄把咱们的青竹酒拿两坛,给大伙儿去去寒气。” 当蒋忠提着几坛酒走出船舱,初一开封,那香气立刻便吸引了所有船工。 “船家兄弟们!”蒋忠呼叫得颇有些气势:“咱家沐公子看你们辛苦,特意犒劳诸位,都来尝尝吧!这酒可是花钱也买不到!” 都是粗豪汉子,酒虫一勾就发,第一个接过酒坛的船工,豪饮一口,马上大喊道:“好酒!”继而,满是陶醉之色。 片刻之后,各种赞叹声在甲板上响起: “仙酒啊!公子这酒,可比仙酒啊!” “好酒!这比我蒋文上次喝的东海神仙酿还要醇厚,还要香浓!” “如此佳物,能舍给咱们这些粗人,公子真是大善人呐!” “是啊!公子气度不凡,他日定然封侯拜相!” “” “不敢不敢,沐东小小心意,各位无需客气,喜欢就好,只是我们此行所带有限,要不然,定让大家敞开了肚皮喝个饱!”沐东竭力摆出一副春风般的笑脸,连连拱手。 这种事儿,不花多少代价便能显摆一番,还有可能在大江上留下美名,何乐不为?他余光一扫,却见那少年船工亦同成年汉子一般,大口喝着酒,递出酒坛后,双目还直勾勾盯着酒坛的去向。 正所谓‘酒是和气水’,两坛酒见底,船上热闹起来了。 “这位兄弟,我听你们是想去皖县?”却是那叫蒋文的船工,找上了蒋忠道:“其实你们不用过江走陆路,直接走水路沿江西行,用时要快一半!” “我们是担心水路不太平?”蒋忠道。 “嗨!兄弟,现今这世道,有哪里是太平的,我看你们都是在刀马上讨生活,还能怕了几个江贼不成?更可况天气渐冷,江贼也怕冷,这冬天了,江上比陆路上太平!” 蒋忠闻言,看看沐东,他被说得意动了。 突然,那少年船工突然走过来,嘴角一咧,出口道:“只要你们出得起金钱,我蒋钦和我叔父,定保你们走水路无恙!” “哼——!” 蒋忠冷哼一声,正待说那少年口出狂言,却被拉住了,随即,便听见沐东出口道: “好!” 这年代,重名儿不多,这小蒋钦之名,使沐东决定下一注,反正如今看来,这些船工都是本分人,不像是江贼。 第三十三章 左家两仙师 (先感谢,感谢终于又有新朋友投了推荐票支持!多谢!) 就近补充些干粮,再为马匹备好草料,一艘船载着沐东一行,沿大江直奔皖县。 船行三日,船客和船工都已熟悉,而蒋忠和蒋文两人聊着聊着,却论起了家姓渊源,一通追根溯本,两人探究了一个时辰,也没找到同一个祖宗。 “忠兄,蒋文兄,你们俩既然投缘,不如结拜为兄弟,岂不更好!”沐东听及,小蒋钦是蒋文的侄子,他悄悄起了心思,得先找个由头,和这叔侄俩打下交情,等有了蒋忠这条线串着嘿嘿! “咦!”两人同时一怔,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道:“公子所言甚是!” 少时,两人在船上燃草为香,对着长天大江叩首三拜,齐声豪壮大笑。 沐东再让取出两坛酒,随即,整艘船上,大笑声足足持续了半日。 水路果然比陆路更快,逆江而行仅仅八日,船便进入了皖河口,又三日,到皖县,皖河里再无法行大船了,众人才上了岸。 “大兄,我们这就告辞了!”蒋忠在和新拜的兄长蒋文话别。 “贤弟,他日记得来看为兄,待为兄有了妥当时候,也定会去黟山寻你!”蒋文说道。 “那好!大兄,咱们说好了,日后想兄弟了或是有甚难处,便去黟山寻我,若操船干得不顺心了,正好都跟着咱家公子讨生活吧,你别看咱家公子年少,他可不是一般的童子!”蒋忠语声很大,所有人都能听见。 蒋忠这家伙挺上道!沐东听得暗地发笑,他特意找上蒋钦道:“钦兄,我还有两个兄弟比你大一两岁,一是余杭凌操,一是黟山祖郎,同你一样,都是少年英雄,等你叔父去黟山时,你不妨也一起去做客,保准不虚一行!” 蒋钦那缺少表情的方脸,勉强笑笑,咧咧嘴,想说话又没说。 “秋儿,你再把咱的酒拿一坛出来!”见郭秋不忿其神色,沐东笑笑,止住郭秋将欲发出的愤言,待把酒取出,看蒋钦眼中有了亮色,他这才把酒坛递过,说道:“咱们有缘相处这些时日,我也不说送些俗物,兄弟就送你一坛这世间少有之美酒,聊表心意!” “多谢沐公子!后会有期!”蒋钦面上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沐东的咳嗽之声,伴着马蹄声,渐渐远离码头。 “一路好走!”蒋文在船上遥望大喊,良久,他才收回目光,待看到侄子手中的酒坛,他拍拍侄子后脑勺,感叹道:“为富不矜,年少不倨,钦儿,贵人呐!” “叔父,你说那沐公子,他一富家公子,对我这个小民竖子,为何那般客气?咱又能帮他些什么?”蒋钦嘴角,有一丝不符年岁的自嘲。 “诶!这沐公子不是一般人呐!”蒋文瞅瞅侄子,语重心长道:“钦儿,富人也不全是欺善之辈,咱们庶民里也不乏不良之徒!” 蒋钦望着河水,默不应声,目中有神思之色。 已离开码头很远的马车里,沐东嘴角有神秘笑意,郭秋偷着瞧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不住好奇,问道:“公子,那蒋钦面生贵相么?” “咳!咳咳!”咳嗽声伴着笑意而发,沐东一抽嘴角,这丫头真把他当成‘看相神仙’了,他索性眯上眼,神神而道:“江上幼龙,少而不凡,他日定成大将之才也!” “真的!”郭秋眸光一闪,忽而想到了什么,眨眨眼睛,右手食指轻压脸颊,似有一问不言不快,却又忍住硬没出口,忍得很是辛苦。 沐东背倚车厢,微张眼帘,好笑的瞧瞧郭秋:看你能否忍得住不问? 皖城休整一夜,第二日便直奔皖山而行。 时下隐士,的确难寻,转眼,十余日过去,多有人知道左仙师,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探听到左仙师清修之地的一点讯息。 “公子,那么多人都说得神乎其神,那左仙师真是仙人么?”郭秋很是好奇。 “是不是仙人我不知道,但一定是隐士高人!”从此次闻听的一些传说中,沐东已有几分确信,能在千百年后还大名鼎鼎的左仙师,指定有几分过人之能。 “这样说,左仙师是一定有练气之术了!” “先找到人再说吧!”沐东虽有很大的自信,可以忽悠住左仙师做些交换,但在茫茫大山中寻一个人,却没有一丝把握。 冬月中旬,一场早来的大雪突然降临,山路更难行走,山中人迹也更加难找。 转眼到了冬月末,山中的雪时小时大,总是下个不停,一行人终日奔走在积雪小路上,留下一串又一串长长足迹。 “咳!咳咳!”由于是山间小路,大多时候都是步行,身有疾恙的沐东坚持自己行走,咳嗽也愈发多了。 “公子,要不等雪化了咱们再来?”瞧着沐东行路之难,蒋忠及几个护卫都有些担心。 “半年!这半年咱们一定要坚持!也辛苦各位老兄!”沐东望着远山,给自己设定了时间期限,若半年还寻不到,就去别的地方找找名医再说。 这一日上午,雪小了,远远看见一座大山,仞峰林立,真个是巧石神工,更见其中一峭峰之巅,有巨石压顶,形如盖帽,恰似飞来之石。 “公子,那应该就是山下人们说的飞来峰吧!” 众人驻足仰望,看着那一番奇景,俱心头澎湃,有神往之意。 “三天,咱们应该能到飞来峰附近!”蒋忠说道。 小憩一阵后,继续再上路,月余时日,也习惯了山间奔走,此时,沐东更有轻快之感。 转过一道山丘,眼前景色突兀一变,目光尽头,山崖上有冰瀑倒挂,山崖下是千丈方圆的水潭,潭水未冻,却也深不见底。 “公子,那儿有人!”郭秋欢呼,在这深山中,千堆雪常见,活人不常见。 于树木掩映之下,有一叶竹筏正飘浮在水潭一侧,筏上,有一蓑衣钓客,手执一竹竿,正全神贯注在垂钓。 随着惊呼声,一行人走近,正待问询,那钓客蓦然转过头,颌下花白胡须甩动,那深邃的眼里,射出了一道历芒。 是个老叟!这老叟不简单!所有人皆在那历芒扫及之瞬,不自觉打了一寒颤,又都自觉的在山道上静静等待,等着老叟钓完这一杆。 三炷香时间过去了,钓叟还是一动不动,而一旁看着的几人,逐渐回过神,面面相觑,皆有几分喜色:所谓奇人异士,眼前不就是了! 这老儿即便不是左仙师,也一定是高人隐士!沐东眼珠转了转,这类人,在他眼里最好打发,嘿嘿!先把你震一把!随着福上心头,只见他定定看着老叟,高声吟道: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吟完,他更是目光不作稍动,只等老叟眼中露出震惊之至的亮色时,他便得意大笑:哈哈哈!老丈真是好兴致! 然而,他失望了,他双目圆睁半响,预料中的场面没来,只看见那老叟身形有微微一颤,随之,便一切如旧 靠!什么情况?莫非不是预想中的高人?沐东愣住了,在如此画卷之中,唱出如此应景绝诗,身旁秋儿目中的星光已早早投来,蒋忠几人正在默默品味连他自己都快忍不住叫好,居然对老叟不起作用? 连日之雪,终于悄悄停了,忽有阳光探出天际,那崖壁上冰瀑在阳光照耀下,漫射出霞光异彩。 有光芒反射至面上,老叟终于有了动静,只听他叹道:“哎!几个小家伙!老夫今日的鱼又没得吃了!” 那语声很轻,可离得不算近的几人,都清晰与闻。 老叟摇摇头,慢慢站起身,催动竹筏向岸边驶来,那竹竿悠悠,别有一种悠然世外之意,筏行潭边,他几个箭步沿山石上了小路,径直迎向几人,笑了! “几位小友,如此天气,不辞艰辛来深山之中,莫非专为寻左仙师而来?”出乎人意料,老叟打量完几人,忽然挂上了满脸笑容,只是那笑容颇让人吃惊:意下,竟然是自认了左仙师之名,还有为自己被人如此称呼的自得之意。 崩塌了!沐东有一种信念崩塌之感,他身边诸人亦深有同感:先前均觉得老者是高人,怀着满满的敬仰之情,可是,那高人形象,却在看到老叟装满猥琐的一笑之后,顷刻便随之泯灭,随之轰然崩塌。 收拾心情,沐东急忙拱手施礼道:“敢问前辈尊讳,可是左慈左元放?” “谁?左慈?”却是老叟发愣了,好一会儿,他才老眼几翻,说道:“小友欲寻左慈,是所为何事?” 这特么的沐东迷糊了,他轻声自语:“左仙师,难道不是左慈?” “呵呵!”老叟听见那自语声,面上又出现了猥琐笑容:“如今之左仙师不是左慈,左慈是以后之左仙师!小友,老夫正是你们欲寻之左仙师!” 尼玛!蒋忠几人觉得有些绕,可沐东听清楚了,他原本对左慈年岁有大致的猜测,现下应是一弱冠出头的青年男子,但是,传说中之人物,没亲眼见过,他不能肯定,而此时,他已明白:面前的左仙师,多半是左慈的长辈! 第三十四章 论道皖山中 “见过左老前辈!”沐东长身一躬。 “呵呵!小友莫非是要问医,怕是寻错人了!呵呵!”言罢,左仙师一捋花白长须,摆出一副高人表情,而他眼中,有异光闪动,随着他眼帘开合,更有两道老眉上下跳动,再看去,分明又是一市侩商人之状。 若不是以他如此年岁,上岸那几个箭步,堪比年轻人之敏捷,让所有人都看出,他多有不俗,否则,多会让人以为是个耍弄骗术的。 端的是有高人之风,沐东看得明白,这老儿是典型异人风范,和这种人打交道,绝不能按常理来!随着心念转动,他索性面向水潭,背负双手,仰望潭上冰瀑,未几,有稚气之声语出震撼之言: “宙之亘古,得大道者,或取大造化,或造大功德,或结大因果,或具大智慧” 眼角扫到一抹精光,沐东顿住了,再说下去得露馅,嘿嘿!且看咱家再给你换一段: “所谓动静之机,在于阴阳,总归神聚!一静无有不静,静当静如山岳,一动无有不动,动当动如江河,所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在蒋忠几人的茫然中,左仙师的高人表情没了,市侩表情亦没了,转而,面上满是郑重,还有那目中精光,定定的打量着沐东。 那精光持续了足有半柱香,继而,有深思之色挂上眉头。 蒋忠几人愈发茫然了,虽搞不懂公子和老叟打的机锋是何意,也看不来左仙师的具体深浅,但都感受到了异常氛围。 这一刻,有无限得意在沐东心头,这些后世随处可以发现的‘高论’,出现在当下时代的异人面前,绝对是无上箴言,尤其经由他这样一童子出口他知道自己成功了,随之,他转过身,亦摆出一副莫可猜度之微笑。 “左老前辈,晚辈有幸与您论道否?”沐东笑问。 左仙师终于回神,而他的反应,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作了一单手揖礼: “道友客气!老夫不胜荣幸!寒舍有请!” 啥?这变化真是隐士高人?蒋忠震惊老叟诸般态度转换之余,愈发觉得公子高深莫测,待再看向面前的五尺童子,不觉,目中有了深深敬畏。 兴许本就地处深山,左仙师的居所并没有再造得特别隐秘,就在翻过一道山梁之外,靠着一道光秃秃的山崖,崖下几间木屋,木屋前一块平地,再往外是几块梯田。 木屋里,尽是普通农家摆设,朴素却别有韵味儿。 两罐茶送上,再让秋儿把茶冲泡好,不多时,左仙师开始微眯眼帘,品味茶香。 沐东也开始调整他的计划,时下,别说是练气之术,就算是普通武艺,也不是随意能学到的,而这老儿心思甚是不好琢磨,得慢慢把握火候,好在他对左慈的传说有些了解,眼前这多半是左慈师长的左仙师,定有不凡之术,不至于白花了心思。 “好茶!小友真是了不得!这茶如此冲泡,其色香味俱全,又岂是煮出的茶汤能比!” 这种称赞在沐东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道:“此茶,也只有左前辈这种世外高人,才能品出其中之不寻常!” “呵呵!小友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左仙师毫无脸红,不住颔首。 “咳!咳咳”沐东不住掩口咳嗽,做着某种暗示。 “小友,适才你所诵的两段经文,第一段应是悟法,第二段却似乎是悟功,敢问都是出自哪家典籍?为何老夫从未听闻?” “前辈高见!”沐东出言称赞之余,心中却是咯噔一跳,遇着行家了,不好糊弄可惜以前没有好好背诵一整篇下来,只能胡扯了,随之,他说道: “不瞒前辈,晚辈只是偶得三言两语,并非是何种典籍,但晚辈切以为,从典籍学道,全是前人之道,所谓人有不同,个人缘法不同,道亦有不同,晚辈乃是偶得天人感应,遵从自然万物而所悟也!” “噢?”左仙师一震,目光变得震惊万分,虽然他并不信面前童子的自悟之说,却仿佛真正从那些话里,感受到些许大道之音。 “前辈,你这仙家宝地,晚辈能否在此接个仙气,就在旁边结庐而居?也好和前辈常做探讨交流!”趁着老者被勾动了某一根弦,沐东抓紧争取就近之机。 “呵呵!小友不必结庐!”左仙师老眉又开始跳动:“你就在我这住下就好,只是老夫这清修之地,人多却是不便!呵呵!” 有门儿!沐东大喜:“多谢前辈!那就多让那侍女一人留在此地!” 随即,沐东让蒋忠几人在山外村庄住下,不时送来一些物资,而他则从这天起,开始和左仙师的‘论道’岁月。 “心本无形,因境而有,苟不制六根,欲安其心,未可得也” “太阳之精,太阴之华,取阴阳精华,益我神智,俾凝滞渐消,清灵自长” “道之全体,具于人之一心,圣不加多,愚不减少” “” 这些东西,多是沐东久远记忆中,在看中记下的一星半点儿,自然,想不到出处,即使想到了,也无法宣之于口,而在左仙师听来,更是云里雾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小友,你这每一段,都不下于老庄所言,其中更有甚之者,若是能加以记述整理,必定又是一卷圣人大作!” 左仙师眼里有光,其实每一段话他都用竹简刻了下来,他也渐渐信了:那些无上至理,即便不是童子所悟,也一定是源自冥冥之中,那玄玄天授之途,若非如此,却又作何解? “若前辈有心,晚辈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沐东笑了,能得如此评价,显然他心中所想,达成有望。 “呵呵!那就多谢小友!” “咳!咳咳”沐东掩口咳嗽,这老儿莫非看不到,谢也得来点实际的吧! “呵呵!小友莫急,老夫定保你那伤疾痊愈!”左仙师深有人精之态。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沐东安心在山中住了下来,而郭秋却得左仙师看重,给传授了一套剑法,不过,剑法好赖,沐东断然看不出来,连祖丰都曾直言不讳,说他习武资质欠缺,对习武之道的眼光,自然也拿不出手。 这一日,晌饭后,茶上案,左仙师从里屋取出一卷古旧经书,面带肃然道: “老君这卷道德眞经,小友你可有高见?” “这?”准备好的大杀器还没到使用之时,眼下怕就怕玩儿真格的,要论古文造诣,即便在后世时,沐东常有自得,但又如何能与真正的古人相提并论? 他神色一滞,正暗自为难中,陡然,心中一动,他记起了曾有一则文艺冷笑话,正是源于道德经的,或者可以拿出来试试? 随之,他打开书卷,缓缓而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念罢,犹自轻闭双目,假装沉吟一阵,说道:“这道德经实乃无上道书也!其中之玄理实难悟透,前辈,你看作如此之解,其意犹存,却又解法迥异哎!晚辈才疏学浅,委实不敢多论!” “妙!深!高!作如此解法,的确又是另一种玄妙!”左仙师拂须大赞:“随意一解,便给我等悟道之人,又出一则新论,小友实是天纵之才,我道家莫非,又将有圣人出?” “胡诌之言,前辈勿怪小子亵渎圣人之罪就好,切勿谬赞!”沐东连连谦逊,又暗自庆幸:不管是凡人还是高人,所幸对学问之道,古人太过质朴。 又一日,左仙师取出一页纸书,其外渗出之墨迹,显然是刚刚所为。 “小友,这是老夫那侄儿偶然所得,你且看看!” 接过纸书,徒一打开,沐东只一眼扫过,顷刻,便后背发麻,冷汗直冒,双手猛颤,差一点把纸书扯成两半。 纸上是三段箴言。 其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其二:持九节神杖,请中黄太一,救生民悲苦,施符水咒语,收道徒五百,得众生亿亿,传贤名天下,看江山万里! 其三:渠帅三十六,将军天地人,功造十年势,甲子百万军! 这特么是怎么回事儿?这三段,和他曾经的得意之作,赫然一模一样那一年,他呕心沥血,作了这三段‘箴言’,借梦呓送给了枭雄张角沐东吓住了:即便冥冥中有天数巧合,也不可能一字不差吧! 镇定!镇定! 稍事平静,沐东深吸几口气,他终于想到:虽然张角不可能到处照本宣扬,但也不能排除,其把‘箴言’记录了下来,给亲近之人传阅,或是被动泄露。 看看对面老者,沐东有些汗然:高深莫测的左仙师,显然对他已颇为信任、亲近,否则,这纸上所书,任谁都能看出是造反之策论,又如何会于他坦白相见。 当然,这是计划快要达成——练气之术快来了! 欣喜之余,沐东可不敢对纸书上的箴言,露出似曾相识的端倪,啥都能认下,这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往身上沾染的,否则,他定会被授予一‘乱世妖童’之名。 第三十五章 真功与女色 “前辈!天下将乱矣!国祚亦将尽矣!”沐东缓缓摇头,装模作样挂上满脸郑重,叹道:“哎!只望上天真有好生之德!” “天道循环,因果难寻!”左仙师亦是长叹,转而又看向沐东,心中暗自寻思:这童子倒颇有悲天悯人之心,莫非真是受过天眷,专为兴我道家而来看不透!看不透! 自这一日起,左仙师常从山间寻了药草,让郭秋熬成药膳,为沐东做起了身体调理。 转眼,过了月余。 腊月二十八,是时,沐东正在屋外看郭秋舞剑,山外忽有人至,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作方士装扮,眉目清俊,面色带红,颇有些出世之气。 不待他问话,那人悠悠然行至近前,直直盯着他左瞧右瞧,面色及其古怪,而他对那人,亦有一种熟悉之感。 “是——” 随着那人忽而猥琐一笑,分明是一年轻版的左仙师,沐东顿时明白,眼前人多半便是大名鼎鼎的左慈左元放,他刚一抱拳欲作出言,却被那人抢先出口了。 “嘿!小家伙,我观你相貌不凡,骨骼精奇,他日必成大器,为何在我家里悠闲?” 沐东一怔,这话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嘿嘿!观你前些日子有过血光之灾,不知我算得准否?” 这家伙还能望气,看来有几分医术!而这张嘴、这性情,确是日后异人无疑!难怪会留下许多光怪陆离的传说!沐东正自感叹,却见秋儿走过来,也带着古怪的看着左慈,须臾,附耳与他道:“公子!钱塘城外,富春江畔,铁口神断,你忘了?” 嘶!闻言,沐东恍然大悟,原来古怪是这般而来! “小家伙,记起来了?嘿嘿!” “见过左兄!”既已明了因果,沐东立即镇定下来,他顷刻打上一副灿烂笑容,抱拳一礼道:“当日不识左兄当面,还误以为是个江湖骗子,而今日一见左兄本来面目,竟然透出仙家之风,小子沐东有缘得见,实是三生有幸!” “嗯!这话听着是挺受用!仙家之风!不错!”左慈笑了,得意的笑了,不过那得意之色收敛得很快,须臾,他目光斜扫沐东的小身板,变得更加猥琐道:“小家伙,有事求到我伯父门下啦?嘿嘿!还挺有眼光,你这伤患,天下可没几人能有办法!” “那是那是!呵呵!”沐东讪笑,说到来意,这可是他的罩门,原本想再来几句,在这一霎忍住了,都是明白人呐,不能太过,过犹不及。 “你这个混小子!还知道回来!” 忽然,屋门口传出一声冷喝,是左仙师出了屋。 随着那冷喝声,霎时,左慈面上所有的猥琐,全没了痕迹,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下一刻,他更是语声颤颤道:“伯父!慈儿知错了!” 那看似无比恭谨之状,可是一加留意,却能发现,其低下头,眼珠子在骨碌碌转,嘴角还有些打抽。 噗嗤!郭秋笑出了声,瞧见那诸般姿态,她实在没忍住:这么大一人,看着像个活宝。 “混小子,还不见过你小师叔!”左仙师喝道。 什么?小-师-叔?左慈猛然抬头,大睁双眼看着沐东,不敢置信之余,心里暗自嘀咕:师祖飞升有些年了,这般年岁的小师叔,又是从何而来? 郭秋震惊了! 沐东更是无比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左老已私下给了如此定位尽管时下之方士,主流社会并不认同,但他很清楚,这些人绝对有过人之能,才能在后世留下无数传说,左老给这称谓,让他受宠若惊! “见过小师叔!”左慈不住咧嘴,最终还是笑着施了一礼。 “呃!”沐东眨眨眼,犹自不敢相信:传说中的仙人左慈,居然成了他的晚辈! 道家讲无为,讲追求真我,讲本心自在。 左仙师和左慈两人,确有道家隐士风范,即便过年,也丝毫不见繁琐之节。 眼看着中平元年走到了尽头,沐东九岁了,随着时间悄然流逝,他咳嗽越来越少,身体状况越来越好。 左慈也渐渐意识到,这小师叔的确不能等闲视之,即便不提和他伯父前些时候‘论道’成果,就之前在钱塘江边听过的那些‘箴言’,也无一句等闲之言。 随即,他悄悄打起了主意。 这一日,左慈拿着一卷竹简,找上沐东,问道:“小师叔,你所论的动静之说,慈以为,可作为一门悟功总纲,若能得小师叔多加指引,慈定能为您造下一绝世神功!” 沐东嘴角一抽,绝世不绝世,他不敢肯定,但那经文,本是出自一名为神功的道家心法,他瞧瞧左慈,眯上眼,缓缓道: “静生光芒,动则飞腾,气腾形随,意动神固,神指气引,形随气腾。” “固形气以为纵横之本,萃精神以为飞腾之基。” “练形而能坚,练精而能实,练气而能壮,练神而能轻” 好了!沐东有点佩服自己,这都能记起来!不过这么多,已是极限! 看着左慈老老实实在那记录,时时有豁然之色,他心头不由一动:说不准,真让其琢磨出一套绝世心法。 转念,他却想到:这练气之术,本是玄之又玄,弄不好,别人传授了,他自己却没有资质习练不能再等了! 正月十六,左仙师又出外钓鱼归来,沐东拿出了他准备好的大杀器。 一副黑白阴阳鱼太极图。 五段经文: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 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故: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 故: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沐东不是行家,但他这从后世搬来的太极图说,只徒一现面,便立即让左仙师呆住了,而且,一呆便是整整三日。 三日后,左仙师叹服道:“小友,仅凭此图及图说,已可以开宗立派!若小友愿意精研诸家道义,日后成就,当可追先师之天师封号!” 左仙师是张祖天师弟子?沐东诧异,继而,他微笑道:“左老,实不相瞒,晚辈志不在此,而且,我来此之本意,请您治疾是其一,其二,还想贪图您的练气之术!请左老成全!” “噢?小友想习老夫的练气之术?”猛然,左仙师目中出现了戏谑之意,更有精彩无限,那精彩照射了沐东许久,双眉跳动半响,而后摇摇头道:“呵呵!不妥!不妥!” 这特么都搞不定!沐东脸色瞬变,可还没等他在心里骂上几句‘吝啬老鬼’,只听左仙师又道:“小友之面相,从相术而论,应是非凡之相,不能与常人同论,虽如此,却也不适合修习老夫的功法!” “为何?”沐东眼角几跳:“非凡之相又是何解?” “所谓非凡之相,便是受了天眷,被遮盖了天机,凡人不可解!但凡与其渊源极深之人,运程命数亦会与其相关,或者说,小友之命数,谓之无定无常,然可以为他人改运命!” “为他人改运命?”沐东蹙眉,这些玄玄之道,他虽不是太信,却也不敢否定,这意思他听出来了:无定无常,便是天没有为他定命,一切都得靠自己! “至于老夫这一脉的练气之术——”左仙师一顿,戏谑之色更浓:“老夫习练之术,名为天元一阳真功,顾名思义,若要习练,便得元阳不泄,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小友,你可要想好了!” 啥沐东大惊失色,那功法换个名字不就是‘童子功’? 这一刻,他想骂人!大骂!谁特么说左慈这一脉,是习练的道家双修之术? 传说之事,果然和真相有差异,只是这差异,也太特么的南辕北辙! 有几丝颓然在心头,不过很快他便想到:来此寻练气之术的本意,是因为身有伤疾,而这些日子,在药膳调理下,伤疾已好了许多,也算是不枉此行。 ‘童子功’他是断然不会考虑的,为了练气学武而不近女色,从来都不在他的考量之中,沐东勉强笑笑,摆摆手,抽抽嘴角道:“那算了,晚辈还是不学了!” “呵呵!”左仙师笑罢,转而面色一正道:“小友于天人感悟之道,乃是天纵之姿,惊才绝艳,然你之筋骨脉象所谓事无尽善,事多无兼得者,老夫送你一言,对武艺练气,切切不可心生执念!” 沐东点头,他本身倒也没生执念,作为男人,崇尚力量是天然,但作为经历了后世之人,对个人武力绝没有多么迷信或是执着。 第三十六章 打虎之元放 “公子!动了动了!快!快拉杆!” 随着郭秋的呼声,沐东小手使劲一提,竹竿尽头,一尾半尺银鱼被鱼线提到空中,他站在竹筏上不敢稍动,大声唤道:“快!秋儿!帮忙收线!” 在左仙师去享受钓趣之时,沐东偶尔也会随行,拿着竹竿试上一试,而今日能亲手钓起一条鱼来,可算是破天荒头一遭。 “呵呵!小友,所谓心静则身静,钓鱼主要在于一个静字,看来小友最近心静了!”兴许真是‘老小孩儿’,左仙师虽身体康健不显老态,但年岁已过古稀,两月来和两小孩儿在一块儿,除了‘论道’之外,倒真有了忘年交之情感。 “还得多谢左老妙手回春!晚辈如今伤疾大好,自然便心静了!” “哈哈哈!这医术,老夫倒也不敢自夸,而你之伤疾,老夫也只能治愈七分,要彻底痊愈,还得另寻一人,待过上些时日,让元放陪你去寻他,老夫再写上一封书信,之后,保管你比受伤之前,筋骨还要强上几分!” “噢?这世上还有如此能人?”沐东看着很是惊讶,这老儿喜欢弄个玄虚,很多时候,话只说半截便住口不言,而想说时自然就会说出,他深知这脾性,所以没问是谁,但心底却在猜测,到底是传说中的哪个人物。 垂钓一个时辰,一老两小提着几尾银鱼回了木屋,秋儿主动去忙活造饭了。 “小师叔!嘿嘿嘿!”为创出又一套绝世心法而入魔了好些天的左慈,一见沐东,立即递上几页布满墨迹的纸张,陪着猥琐笑脸道:“小师叔,您看看,这心法我快要完成了,您再给想想,能不能再给慈儿提点几句!” 慈儿?倒是能摆得低姿态,颇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意!接过纸张,沐东忍住笑意一瞧,顿时震惊了,那上面好多辞句,皆有似曾相识之感,赫然已有了揉、桩、呼吸之法门。 不愧是传说中的仙人!沐东咧咧嘴角,再看看左慈那笑容,有如遇天人之感,于此同时,他眼珠一转,悄然打起了主意: “元放啊!我听说你私下可有不少好东西,为何不给师叔一观?” “我能有啥好东西,能被小师叔看上眼?”左慈嗅出了某种味道,双目眨呀眨,不自觉脸颊一抽,分明是一个吝啬到极点的吝啬鬼。 “两个条件!”沐东翻个白眼儿,竖起两根手指,道:“第一,你这法门如果可行,得教会我和秋儿,第二,我知你有一卷彭祖真经——”稍顿,看着左慈那仿佛见鬼一般的表情,他得意之余,一字一顿接着道:“我——得——要!” “不行!”左慈跳动着那似乎是他们伯侄特有的浓眉,又仿佛是猫被踩了尾巴一般:“小师叔,一个条件,就一个条件!” “那算了!我去看看秋儿做饭!”沐东抽抽鼻翼,径自往灶房走了几步,忽而,又停步转身,双眼望天道:“我曾梦到过一套拳法,好像和太极图说有所关联,还有一句话叫什么‘四两拨千斤’,你想想那是何意?”言罢,悠悠然走了。 四两拨千斤左慈心头一震,又入魔了。 七日后,沐东正在翻看左仙师收藏的书册,左慈鬼鬼祟祟的找来了。 “小师叔,我有彭祖真经之事,连伯父都不知晓,您是如何得知的?”说话间,左慈从怀里摸出一古卷,应是兽皮所制。 真拿来了?沐东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天机不可泄露!”虽回应的言语中在竭力保持平静,但那打颤的语声,还有接过古卷时,那颤抖的双手,都暴露他心头无边的激动:彭祖真经,可是传说中的房中秘术,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无上神书。 徒一入手,他便迫不及待的打开,准备开始进行深入研究。 “小师叔,您现在研究此书,是否为时太早了些?”左慈眼里有异光闪动,不住咧嘴,一总角童子研究彭祖真经,么想他怎怎么怪异。 “要你管!”沐东没好气道,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这后世男人向往的时代里,有一副好身体加上一套特殊心法,是为必备之道,而且,他心中藏着一丝邪恶,那邪恶里有大计划大目标,可不能出师未捷‘肾’先死。 一幅、两幅、三幅沐东默默在古卷上数着,果然,一共是三十六副插图!我的神呀,这宝贝,咱终于如愿得到了! 尽管他早已料到:左慈修习的功法得保证元阳不泄,那彭祖真经对其毫无意义,而其人也不是大慈大悲的卫道士,他的心愿多半能得尝,然而,当梦想成真,他仍是不敢相信。 “小师叔,您是不是得先提点提点!”左慈跳动双眉,在旁边出声提醒。 “行!听好了!”沐东作不耐之状,把书卷合上,背负双手,在房中踱上一阵,这才眯上双眼,振声道:“力者意也!随人所动,随曲就伸,不丢不顶彼有力,我亦有力,我力在先!彼无力,我亦无力,我意仍在先” 瞧着左慈继续入魔,沐东摇摇头,又把心神沉入了神书里。 避开秋儿和左老,在书卷中研究三日,无论是那三十六副图画,还是其它注解文字,他都已记得滚瓜烂熟。 “是否真有传说之功用,只能等到未来某一日,能够实践之时再行验证。”沐东自语。 二月中旬,沐东和左慈准备出发了。 是日清晨,打好行装,临行之时,左老很是郑重道:“小友,你作那太极图说,太过精深玄奥,近日老夫也准备去云游,之后便会回到此处闭关,还望你到时再来一唔!” “晚辈一定会再回来!”沐东深深一躬,虽说初来之时,便打定主意做一些交换,但是,时至左老给他进行治疗之际,交换还没发生左老是真正让人敬佩的高人! 春天的气息已布满天地,万物都苏醒了。 行走山间,不再静寂,常有鸟兽鸣唱之声伴随。 中途歇息,左慈望着沐东和郭秋,左瞧右瞧,似有话想说未说。 “左大兄,秋儿面相有问题么?”郭秋可一直记着那‘算命神仙’,先前偶尔问问,左慈总是微笑不语。 “没问题!没问题!”左慈依旧微笑,少时,他偷偷瞥向沐东,怪笑道:“小师叔,那彭祖真经?” 咚!沐东身形一震,这家伙不是个东西!哪有成年人和小孩子开这般玩笑的?他是不自知,但凡有人和他相处一段时日,又哪里有人会把他当一童子看待,即便是被后世传说为仙人的左慈,在当下也不例外。 郭秋的好奇目光投来,他赶紧干咳一声道:“元放,那日在钱塘江畔,你给我姊姊相面,所言非凡之运,是为何解?” “小师叔,您不是会看么?”左慈笑着笑着,双眉几跳。 “所谓医者不自医,相者不自相,你没听过?”沐东一抽嘴角道:“快快道来!” “诶!您姊姊本是夭亡之相,却该亡未亡,自然是遇上了贵人,哦,应该就是因为小师叔你,才逢凶化吉,当然算是非常之运!这还用我说?” 左慈那眼神,仿佛看白痴一般,在他看来,都是同行,连这些基本的坑蒙之道都没弄清楚,难怪没有作仙师之志,实在没有此方面的天赋。 “什么该亡未亡?那是你长辈!”沐东翻翻眼睛,却是听明白:面相之说虽不是无稽之谈,但相关的什么运程之类,多半是依据人的惯性思维进行推理而来。 “嘿嘿嘿——”左慈正自嘿嘿笑着,突然,他神情一怔,继而,竖起食指在嘴边一嘘,作凝神倾听状。 不多时,远远传来了似鬼哭狼嚎之声,沐东和郭秋都清晰与闻。 “吼!” 猛然,又是一声低沉的啸声,那声音很特别,在山间传出老远,其中似有一种恐吓,又像是王者落幕的悲凉意味。 随着那啸声,山林中躁动起来,各种鸟兽不安惊叫,簌簌的奔逃声四起。 “公子,像是老虎!”郭秋语声打颤,小手不自觉的拉着了沐东的小胳膊。 老虎!野生的华南虎?沐东陡然有些激动待看到郭秋发白的面色,他才反应过来,这可不是在动物园,野生的老虎可是吃人的!不待他升起惊慌,便听见左慈“嘿嘿嘿嘿”一阵狎笑。 随之,左慈那标志性双眉不断跳动,嘴角拉出几丝馋水,说道:“小师叔,我们今日说不定有虎肉吃了!” “你?”沐东眨眨眼,说实话,他还真想见识一下左慈的身手。 “小师叔,别说一只老虎,就是一群老虎又如何,嘿嘿!”左慈满脸不屑:“待会儿就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练气之术!” “吼!”“咔咔!”“簌簌!” 说话间,虎啸声近了,伴有树木被折断的声响,还有林中各种奔逃声愈加密集。 那各种声音,都在描绘一幅惊悚的画面,顷刻间,沐东心头便升起了毛骨悚然之感。 “公子!你看!” 有疼痛传来,却是郭秋在紧张之下,一手指向山林,一手在用力掐着他的胳膊。 在疼痛中,他刚觉得镇定了一些,只见眼前一花,左慈的身形,已径直奔着秋儿手指的方向而去。 第三十七章 开阳有喜事 “吼!” 老虎那血盆大口喷出的腥气,老远便充斥了山林,而那斑斓身躯上,插了有三四支羽箭,受创之处,虎血染红了皮毛,看着伤势不轻,多半已是王者末日。 “虎儿!虎儿!嘿嘿嘿!” 左慈笑声很猥琐,可他身形却迅疾如风,起落间,只转眼功夫,便到了老虎前路不远。 “公子!左大兄好厉害!”秋儿看着左慈那不可思议的腾挪之术,震惊万分。 “轻功!左慈用的是轻身功夫!”沐东惊呼,眼看着左慈每一步都跃出一丈远近,分明是传说中的轻功这特么的哪是力量使用之术,他可以肯定,那绝对是内功难怪左慈说‘真正的练气之术’,也难怪对老虎不屑一顾! 顾不上惊诧,只见左慈已到了老虎近前三丈停下身形,而老虎兴许也从他那儿感受到了巨大威胁,亦停下了奔逃。 短暂的平静,酝酿着异常紧张的气氛,远远的,沐东和郭秋已可以想见:那虎在准备着惊天一击,而左慈也在凝神做着严密戒备。 “吼!吼吼!” 老虎不愧是森林王者,即便身受重伤正在逃窜之中,但它依然直面威胁,率先发动了攻击,随着低吼声传出,它那庞大身躯高高跃起,直直扑向左慈。 “呀!左大兄!”郭秋惊呼出声。 “没事儿,咱们可能真有虎肉吃了!”可能因为身有后世灵魂,沐东对鸟兽及大自然威胁的敬畏,远没有郭秋那么多,而且,左慈的传说,他曾经听闻的太多,对其人,有一种下意识的信任,再见识了那传说中的轻功,他更是没了丝毫担心。 “吼!吼吼!”“嘿嘿嘿!” 隔着树木丛林,看不清一人一虎的搏斗情形,但左慈的猥琐笑声不时传来,而老虎的吼声越来越弱。 “呜——呜——呜——” 似乎老虎带来的压抑,让人不自觉的忽略了先前那些鬼哭狼嚎,此时那声响越来越近,沐东猛然一惊很多时候,人比老虎更加危险! “嗡!嗡!嗡!” 只片刻,林中传来有让人惊悚的放箭之声,已近在耳边。 糟糕!左慈暗呼一声,身形疾走而回。 “公子!快趴下!” 闻听郭秋的惊喝声,沐东迅速俯身趴下,几乎同时,几支箭从头顶‘嗖嗖’飞过,霎时,两人后背均已湿透。 顷刻,那呜呜之声临近,有奔跑的脚步声密集传来,至少有近百人包围了这片山林。 少时,一群男子出现在视线中,当先一中年人面上凶冷,衣着考究,其他人大都身着兽皮坎肩,脸上涂了各色草木汁液,显然是山中居住的蛮人。 “何人敢打本公子猎物的主意?”中年人放声大喝。 “黄帅,可能也是山中猎虎,要不放他们一马?”身旁有人说道。 “哼!”中年人冷哼一声,见无人回应,他手向前一挥,大喝道:“乱箭射杀!” 随着话音落下,嗡嗡之声不断,一波箭雨从四面八方向林中落下。 兴许,生死关头已经历过三次,在这第四次危机来临之时,沐东远比以前要镇定,惊慌并没有多少,更多的是愤怒——被人当做蝼蚁的愤怒! “小师叔别慌!元放来也!” 左慈的语声和身形同时而至,只见他如摘花拂叶般,须臾,便将射向三人身边的箭支全部打落,下一刻,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他两手分别抓起沐东和郭秋,几个纵跳,便从包围圈中闯了出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三人在一方山岩后停下了奔行。 “小师叔!那黄家小子和这些江夏蛮子追不到此处来,嘿嘿!”适才的危机,没有给左慈丁点影响,笑容依旧猥琐。 “黄家小子?你认识他们?”沐东微微一笑,虽虚惊一场,但也的确是惊着了,而且,那些人是想要他的命,他可记着。 “皖县大户黄穰,和江夏蛮子关系匪浅,他可是这大别山东部一带的土皇帝,嘿嘿!只是可惜了这虎肉,咱们今日吃不上喽!” 黄穰沐东听得一动,悄然转了转眼珠子,而后,点了点头,再一瞧左慈的嘴馋模样,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儿,道:“还吃虎肉?没把咱的肉让别人吃了就好!” “嘿嘿嘿!有我左慈在,谁能吃得着小师叔的肉?”左慈双眉不停跳动,转而和郭秋眨眨眼道:“小丫头,你说,左大兄说的可对?” “左大兄太厉害了!”郭秋还在回想刚才左慈那匪夷所思的身手。 “那是那是!嘿嘿嘿!嗯等我把那神功造出来传给你,以后你也能很厉害!” “真的?那神功能和左大兄修习的功法相比?” “自然是真的,左大兄造的神功,还能差了不成?” “” 郭秋那崇拜的眼神和言语,使得‘爱臭屁’的左慈,愈加‘臭屁’不停。 略作休息,不多时,三人重新踏上了路途,到山外村庄,找到蒋忠几人,天已黑尽,待用过饭食,已近子时。 次日一大早,沐东把正在招呼人准备车马的蒋忠叫进房间,问道:“忠兄,你们听说过黄穰没?” “黄穰?可是皖县豪族黄家?” “嗯!应该是!”沐东点头道:“昨日在山中,遇上黄穰,差点回不来了!” “什么?”蒋忠勃然变色,片刻,忽而狠声道:“公子!黄家虽然是豪族,可咱们也不是好惹的,待回了黟山,我蒋忠定带人来踏平黄家!” “不用那么麻烦!咱们只需要几封书信,保准逼得他家破人亡!”沐东轻笑,他心里有数:现今自家实力,和黄穰这种土霸王还有不小的差距,用武力不一定是对手 而且,他深深记得,黄穰是真正的反贼,还在江夏庐江一带横行了好几年,不过,最后终被朝廷剿灭,其结局可想而知嘿嘿,所谓‘冢中枯骨’,便是黄穰这样的了。 “啊?”蒋忠一震,他可没有觉得公子说大话,反而因听到那‘家破人亡’之言,心头不自觉涌起一股寒意。 沐东倒没有在意蒋忠想什么,他只需要知道蒋忠的态度就好,随之,他淡淡一笑道:“黄家和江夏蛮勾结,意欲谋反,你把这消息悄悄传播出去,再让人到庐江府城和扬州刺史部去投递几封密信,注意不要暴露就好!” “谋反?”蒋忠倒吸一口凉气,公子才叫真狠:这是给黄家人栽上一个夷灭三族的大罪好半天,他才想起,凭空捏造,恐怕不一定有效,于是,他说道:“公子,咱们还得造些伪证,否则” “证据一定有,不用去花那些心思,咱们做的,只是逼他们把谋反的时间提前,哼哼!”沐东冷笑:黄穰啊黄穰,先给你来个措手不及,看你在朝廷官军的剿灭下,此次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他们真要谋反?”公子有未卜先知之能,蒋忠可是亲身体会过,而对于谋反,他虽惊诧,但本身便是越贼出身,却也没有太过震惊。 “这次北上,忠兄你就不用去了,把这件事办好,另外,想办法把皖县的造纸术,或者造纸师傅带回丹阳!”早在几年前,沐东便惦记着来皖县,最重要的便是这造纸术,而如今既然已经来了,无论如何也得有所收获。 “那公子的护卫呢?” “让武兄和周兄随我去就好,有左慈在一起,你不用担心!”沐东笑笑,左慈虽然是个惹事精,但其身手是没得说,若只论战斗力,兴许数十上百人也抵不过左慈一个。 “好!” 黄穰之事,仅仅是一段小插曲,很快,沐东便彻底抛在了脑后,用过早饭,一行人匆匆踏上了北上之路。 车行二十日,到达琅琊国治开阳城外,城门楼上和城墙垛上,皆有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洋溢着浓浓的喜庆,不知城里谁家的喜事,恁的阔气。 下了车马,验完路引,一进开阳城里,入目之处,酒肆栈所林立,街面整齐干净,远不同这一路行来所见之萧条,却是一番繁华景象。 “这开阳城之繁华,不让吴县!” “那倒是,徐州五大城池,除了郯城之外,开阳可排行第二,比下邳、彭城和广陵都大!” 行走在街道上,护卫潘武和方周都颇为感慨,沐东也听得新鲜,陡然,身后城门口有马蹄声响亮,几人忙往路旁闪避。 回身望去,只见当先两华服男子并行,身后一群铁甲军汉滚滚而来。 “他娘的!看门的大头兵没一个好东西,咱们进城都得下马,咋不让这些官宦和大族子弟们下马?”潘武愤声骂道。 “律法都是给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设的!”方周摇摇头,道:“阿武,公子在呢!你少说两句吧,小心隔墙有耳,惹上麻烦。” 正说话间,一群骑士已到近前,当先两男子中,一人定定望着前方,目不斜视,似乎对路旁所有的人和事物均没有任何兴趣,端的是傲气逼人。 而另一人,看着身长不过七尺,微黑的脸膛,一双狭长的小眼睛,颌下有四寸长须浓黑稠密,细细一看,此人面容很是年轻,多不过二十四五岁左右,他那细眼中总是不经意便射出发亮的光芒,那光更有些慑人,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是他指定是他!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沐东有一种感觉,此人虽未见过,但他已可以肯定这人是谁。 只是,为何会在这里碰见? 第三十八章 想去截个胡 一群铁甲军汉已滚滚而去,沐东犹在望着那细眼男子出神,开阳开阳那人来开阳作什么?似乎那人家里和开阳缘分不浅。 “小师叔,走吧!这开阳城的兴隆酒楼可是好地方,我可是想念好些时候了!” “好!”沐东拉回神思,瞥了左慈一眼,这家伙嘴馋得,哪里像个修道之人? 兴隆酒楼的确非同一般,不管是占地面积、房屋营造,还是盛装菜肴的器皿,甚至跑堂小厮的穿着,都透出一股奢华,食客盈门,欲寻一单间不可得。 能在酒楼食肆用餐的,皆是身家不菲之贵客,即便散座,也都用了屏风分隔,隔间里,案塌摆放也颇有规矩,刚坐下,隔壁传来的语声引起了沐东的兴趣。 循着屏风的缝隙望去,只见两中年男子对坐,一人白面微胖,正把盏瞧向四周,颇为感慨道:“咱们琅琊王过四十大寿,倒给开阳城里的酒家们拉了生意!” “那是!”另一清瘦长须的中年男子拂须而道:“王府里只接待豪门世家或是当今名士,再有就是亲朋好友,其他大多数来祝寿之人,都和咱们一样,只能自寻食宿之所。” “呵呵!”白面男子呵呵一笑,他听出了言外之音,不能再说下去,遂住了口。 沐东总算搞明白,城里的喜庆气氛从何而来,却也想大骂出口:他娘的,四十岁也叫大寿?还特么大办特办! 招牌菜肴上案,依然是蒸菜和炖菜,佐料很少,确有一股鲜香,不过,对沐东没有多少诱惑力,他早早放下了筷箸,瞧着左慈等人吃得欢畅,他索性又凝神听起了隔壁两人说话。 “李兄,你说咱们这次能遇上曹府大管家不?”是那白面男子在问。 “赵兄,你就放心吧!”清瘦男子说道:“三十年前,曾有人诬告贞王意图谋反,是已故费亭侯曹公在朝中说了话,才免了灭门之祸,自那以后,曹公后人和咱们琅琊王世代交好,咱们开阳曹府的万顷良田,便是贞王当年送给曹公的,你想想,曹大管家此番能不亲至?” “那倒是!”白面男子颔首点头。 两人说上几句,又停上一阵,但其言语中透露的信息,却让隔壁的沐东有豁然开朗之感,历史的谜题,当你亲历之时,原本并无多少神秘。 同时,他也对曹家的实力有了认知:一万顷良田便是五十万亩,按五千钱每亩折算成金钱,便是二十五亿钱,即便只算产出,每年收租也不下五千万钱而这些,还只是琅琊一地的产业。 这便是世家豪族的底蕴! “若不能天下大乱,即便用一辈子能积攒下如此之巨的财富,多半也保不住。”沐东深知,这只是底蕴的一部分,还有人脉、名声,那才是比家财更强上百倍,关乎一个家族存在、发展、兴旺的真正底蕴。 呼!沐东长出口气,认识到差距,他也更坚定了之前决定要走的路。 酒足饭饱,走出酒楼大门,天色已暗,寻了客栈住下,护卫潘武、方周和赶车的老王,都早早歇息了。 沐东坐在榻上,犹在想着是否在开阳城呆上两天,最好能把那日后的黑脸枭雄就近观察一番,毕竟那是他以后绕不开的一座大山。 客栈伙计搬来浴桶,调好了水,郭秋从包袱里拿出面巾,见他正在想着什么,在一旁轻声道:“公子,先洗澡吧!咱们也早点歇息!明日还得赶路呢!” “明日嗯!”沐东遂站起身,自行宽衣解带,光溜溜踏入水中,头靠在浴桶口,享受着温水的洗礼,不觉有困意袭来,合上眼,迷糊了。 蓦然,感到有一双小手,在为他搓洗,而那小手的动作颇为生疏,他感觉周身直痒痒,忍不住想笑,睁开眼,却见郭秋正痴痴的望着他,面上还有一丝少女的羞红。 他忙捉住那双小手,面色一正道:“秋儿,你不用伺候,我自己洗就好。” “啊?公子?”秋儿闻言,即刻面色一黯,生硬的应道:“诺!” “咋了?”沐东感觉郭秋的情绪不对,他笑笑道:“不让你伺候,你还不乐意?” “不不是!”郭秋垂下头半响,勉强应道。 “那你是为何?”沐东没好气的问道。 似乎是自己太过敏感,郭秋暗自转转心思,用力抿了抿嘴唇道:“公子,能伺候你,是秋儿的福分,只是只是,秋儿想做你的贴身侍女!” “啥?”沐东倏地一惊,他怔住了:这一路上,两人出则同车,住则同房,不是贴身侍女是什么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郭秋闻听那一声惊呼,却是泫然欲泣,好一阵,那晶莹还是落了下来,她忙用衣襟抹去泪珠,但是,泪水仿佛越抹越多。 “公子,你不是说了,秋儿是你的人么?”终于忍住了泪水,郭秋直直望着沐东,睫毛上尚泪花闪闪,而那眼神,如刺刀般锋利扎人! 吾靠!沐东猛然心头直跳:秋儿!也长大了! “哈哈哈!”感动中,沐东大笑,他隐约明白了贴身侍女的意义,也明白了秋儿这般想法,是不想离开他,可是,秋儿又怎么能知道,他从没想过让身边的女子离开。 “我说了,秋儿是我的人,那便永远都是我的人!” “真的?”屋外的春风,仿佛吹进了郭秋的心田,语声都变得欢快了,而眼里的泪花又止不住落下,却是喜极而泣。 “当然是真的!”沐东一抽嘴角,这万恶的旧社会,让女孩儿都早熟,也太容易让女孩儿满足,但是,这恰恰是他梦寐以求的天堂。 “公子,秋儿给你搓背吧?”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沐东重新打量着郭秋,小荷已露尖尖角,女子特征已发育得很完整,然而,他要待自己身体长大,还得好些年,有些心思,只能暂时先搁置。 从浴桶中出来,突有敲门声响起,打开房门,左慈正一脸猥琐笑容在房门口。 “小师叔!先别睡,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儿?”沐东翻个白眼儿,时下又不像后世,晚间几无娱乐活动,哪来的好地方。 左慈斜眼瞅瞅郭秋,双眉不停的跳动,俯身在沐东耳边道:“莳花馆!” 嗯?莳花馆是娼馆,修习童子功的左慈去娼馆干什么?沐东双目一缩,这家伙修习的到底是不是童子功? “去!”他眼眸子悄然一转,增长见识,他的兴趣从来不缺。 从客栈出发,距离并不远,两人步行,到莳花馆门口,天色刚刚黑尽。 “两位公子,里面请!”迎客的中年妇人,花枝招展,涂抹得颇像鬼魅,投来的目光中里,述说着什么叫做势利眼儿,嘴上唱得好听,可那眼角的余光却透露出丝丝不屑。 妇人叫来一个小厮,领上两人,沿着一排大红灯笼映照的回廊,进入一个大厅,内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大厅隔间与二楼雅座里,都已满座,大厅尽头,有一方木台,台上有女子正在抚琴,弹的曲目沐东没听过,不过,那涓涓琴声流动,很快便把人带入了一种宁静。 “公子,你们是点素酒,还是花酒?”小厮问道。 “素酒!咱们公子年岁尚小,不喝花酒,就来两壶神仙酿,两碟桂花糕,两碟茴香豆!” 沐东听着左慈和小厮在吩咐,暗自摇摇头,这家伙不愧是流传千古的人才,其除了坑蒙之道了得,还有吃喝玩乐的功夫,也丝毫不让那些豪门阔少。 两人只喝素酒,便被小厮安排在一个角落里。 不多时,酒盏上案,小吃送达,左慈自顾开始斟饮,沐东磕上两颗茴香豆,思绪缓缓沉浸在琴曲带来的意境中。 忽闻邻桌有人低声叹道:“这卞娘子抚得一手好琴,若不是姿色有疵,出身又不好,定能嫁入大户人家!” “是啊,她一女子年纪轻轻便独自持家,把幼弟养大,只可惜她幼弟不争气,哎!可惜!可惜!”另一人也在附和。 卞娘子?沐东一愣,是她?卞姓女子、娼家、开阳、细眼枭雄,这一切,由不得他不去深想可是,说姿色有疵,又是何故? 一曲听罢,台上女子起身,有灯光耀在面上,才见她双颊各有一大块紫红印记,不过那身段倒是高挑,曲线分明,即便是时下的衣裙,也难掩身姿曼妙。 只见那女子福身施了一礼,随即,有语声如黄莺出谷:“各位贵人有礼!接下来,小女子将用琵琶,为贵人们呈上两曲!” 女子声音恁的好听,却似乎寡言少语,那语气也很清淡,她言罢,复跪坐下,怀抱一琵琶,开始了拨弄。 转轴拨弦三两声弦弦掩抑声声思低眉信手续续弹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阳春白雪!这一曲,沐东能听懂,而且,以他门外汉的见识听来,女子弹得也很有水平,不过,他心思大半没在曲中,却在想着另一个问题:如果猜测无误,女子面上那紫红印记,很可能是自己做的某种伪装。 看那女子年岁,应该不到二十是否去截个胡? 第三十九章 截胡不容易 一曲阳春白雪听罢,厅中安静了半响,不管是专为听琴乐而来的名人雅士,还是为了不良目的而来的花花阔少,都在那琵琶弹奏的余韵中,自觉的没发出半点声响。 半响之后,台上女子举目四顾,眼中有一道光芒发出,那是一种自信,对她自己所奏出美妙之音的自信。 “接下来,小女子为贵人们呈上咱们开阳的地方名曲,十二月调!” 见厅中客人逐渐从先前的音韵中回神,女子弄弦轻拨几下,随之,有语声如空谷幽兰,不过,一如之前一般寡字少言,语气也一如之前一般清淡。 那沁人语声落下,女子收回目光,微眯双眼,开始了弹弄。 随着女子纤纤手指划动,清越悠扬的乐声溢出,传入众人耳畔,均感觉心绪畅然,如果说适才的阳春白雪,带给人的是一种似懂非懂的美好,那么这一曲十二月调奏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淳朴的赞美。 渐渐的,厅中气氛变了,待一曲终了,有邀杯祝酒之声,有调笑亵狎之声,还有女子呢喃软弄之声,各种言语声、嘈杂声,轰然爆出。 沐东注目台上女子娉婷走出厅,再一扫大厅和二楼雅座,没见着那细眼黑脸枭雄的身影,他眨了眨眼,叫过一旁的小厮道:“带我去见你们管事!” 少时,进入后堂,见到了姓张的管事,一个中年男子。 “沐东见过张管事!”沐东抱拳,开门见山道:“我想为卞娘子赎身,价钱随你开!不知管事能否成全?” “噢?”张管事目光怪异的打量了两人许久,才笑了笑道:“沐公子,怕是爱莫能助,实不相瞒,那卞娘子并未卖身,她来这里,是因为我和他父亲原本有些交情,给她提供一条生计罢了。” “没卖身?”自由之身倒是要多费些事,沐东略一蹙眉,转而,拿出一锭黄金,迎着张管事发亮的目光,说道:“张管事,还请将卞娘子的一应情况告知!” “沐公子客气了!”张管事摆摆手道:“我看公子尚且年幼,未知公子是想我那卞侄女姿容恐怕呵呵!” “非是我有所贪图,是家姊喜好乐理,我观卞娘子琴艺修为颇不俗,而其琵琶弹奏更是非同凡响,因此,想请到我家里,给家姊做些教授!”沐东面带微笑,把黄金搁放案上道:“还请张管事放心,定亏待不了你那卞侄女!” “原来是这样!”张管事瞧瞧案上金锭,未再做推辞,点点头道:“我那侄女虽容貌有疵,但知书达理,眼界也颇高,现下已近双十年华,尚未婚配,有一幼弟名秉,因双亲早逝,自小由她抚养长大,一门心思全在让幼弟成材之事上而她持家也颇有章法,姊弟俩生计倒也不愁,况且故土难离,公子要达成所愿,怕是不容易!” 听完张管事讲述,沐东已百分百肯定了卞娘子就是那卞夫人,而同时,他也感到:要截胡可能不那么简单。 告辞张管事,从莳花馆出来,沐东长出了一口气,娼馆中总有一些气息让他难受。 左慈很久没有说话,一直在思索着什么,行入客栈院中,正待各自回屋歇息,他忽然出口道:“小师叔,你也懂望气之术?” “望气?”沐东一怔,转瞬,他明白了语中所指,不禁心头一震,他按捺住震惊,装作高深之状,说道:“说说你看见了什么?” “黄气!黄气萦绕!那女子即将转大运,日后定当大富大贵!只是,当小师叔关注她时,那黄气在减弱,我那阵子一直想不透是为何,可是之后你想要为她赎身莫非,小师叔是想断她的运程?” “打住!少在我跟前来这些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沐东作不屑状,可他心里却在狂震,原本的卞夫人何止是大富大贵,而是富贵之极他娘的,左慈真是名不虚传,这些神鬼之道,的确有厉害的地方。 这一刻,沐东想到:以后得离左慈远一些,否则,啥秘密都有暴露的可能! 回到房中,躺在榻上很久,沐东还在盘算‘截胡大业’:就凭他一个童子之身,加上左慈那没个正行的样子,再有凶巴巴的潘武和方周,萍水相逢,注定无法以口舌取信于人。 而且,以之前张管事透露的信息,可以想见,那卞娘子遮掩本来面貌,必然是不想以色娱人,也没打算以姿色嫁入大户之家为妾想来,在不久的将来,她若不是被黑脸枭雄折服,便一定是家中发生了变故。 黑漆漆的夜里,秋儿也未入睡,两人都能看见对方的眸子里,依旧亮光闪闪。 “我们在开阳呆几天再走。” 沐东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做试探,最好能以利益说动卞娘子,实在不行,也得呆上几天,了解清楚情况,再做别的打算。 次日,沐东从深睡中醒来,天色已大亮,郭秋正坐在塌边,如水的眼眸静静的望着他。 那眼神让人震动,不知何时,秋儿把一颗少女芳心全放在他身上了。 这小妮子!沐东在心里感叹一声,他没有这个时代里的等级观念,只要有人付出真心,他很容易感动,当然,也很容易升起占有欲,嘿嘿!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强压下调笑秋儿的念头,一骨碌翻身起了塌。 洗漱完,刚走出房门,远远有人在高声招呼: “公子!” 却是潘武和方周领着一人过来。 “坤兄!怎么是你!”沐东颇感意外,方坤是方周的族弟,是祖丰派往雒阳护卫的几个负责人之一。 “公子,咱们东来阁要在开阳城开分店,我和阿林是陪康先生来的,也住在这家客栈,哦,康先生出外和人谈事儿去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噢?那咱们就在房里等康先生!”沐东大喜,正愁无人去和卞娘子谈,没想到康兴这便来了,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康兴还没回来。 用过午饭之后,沐东陡然心中有一丝紧迫感不能再等了。 “坤兄,周兄,你们给我去盯一个人,家在东城甜井巷,姓卞对了,还有她弟弟。”沐东把信息如数告知,而后道:“记住,一定得盯死了。” 整整一个下午,沐东在客栈里没等到康兴。 眼看着天色将暗,方周回来道:“公子,那卞娘子去了莳花馆,还盯不?” “继续盯!只要是相关的信息,都给我带回来。”沐东随即让秋儿一锭黄金,笑道:“正好你们也去莳花馆乐呵乐呵!” 天渐渐黑了,康兴依旧未归,沐东心中一跳:为何在关键时候出了岔子?莫不是历史的惯性使然,他的谋算要成空。 此时的莳花馆中,方坤和方周两人各搂着一窈窕女子,一边喝酒调笑,一边紧张的盯着台上正在弹奏的女子。 风雅之事,注定与方坤兄弟无缘,他直直瞅着弹琴女子的脸,忽而说道:“阿周,你说咱家公子究竟是个啥意思?你看那女子,能和咱们黟山的俏娘子相比?再说,若是想纳妾,公子年岁还是太小了些吧!” “即使公子现在要纳妾,我觉得也无不可!嘿嘿!”方坤一阵狭笑过后,方摇了摇头道:“嗨!咱们兄弟都是大老粗,还是别猜了,公子高深莫测,不能以常理度之!” “两位贵人,你们公子若想纳卞娘子为妾,怕是不能成行!”娼女偎在方周怀里说道。 “是嘛!”方周呷一口酒道:“怎生讲来?” “您们有所不知,卞娘子虽然长相奇丑,可她心气儿却是高着呢!”, “是嘞是嘞!馆里姊妹们都说,这卞娘子以后即便不能给大户做个正妻,也少不了做个君候或是使君的侧室!嘻嘻!” “还有这事儿?”方坤两人面面相觑,皆觉得有些稀奇。 台上女子依然是弹罢几支琴曲,继而,怀抱琵琶,弹弄起了与昨晚相同的两首曲子。 曲罢,随着厅中的叫好声四起,女子起身,弯腰一礼,缓缓向台后走去。 “且慢!”突然,传来一声高喊,二楼一间雅座有一人起身,正对着那女子唤道:“小娘子,还请稍等,我家世子有请!” 世子?厅中众人大吃一惊,在这开阳城里,能称为世子的,只会是琅琊王府的大公子。 那雅座中,有两华服男子对坐,正透过阑干望向女子。 如果沐东在此,立刻便能认出,正是昨日所见的傲气公子和那日后的黑脸枭雄。 厅中短暂的沉寂后,立即有喧闹声乍起。 “世子怎么会来这里,又怎么会对那丑女刮目相看?怪哉怪哉!” “我看,多半是看中了卞娘子的琴艺,世子倒没有以貌取人!” “” 听着那些赞叹感慨之言,方坤兄弟俩似乎也预感到了这女子的不凡之处。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那女子闻言只是身躯一颤,然后迅速平静下来,福身而道:“小女子容貌丑陋,不敢有污世子当面,若有吩咐,还请贵人直言,小女子敢无不从!” 那言辞虽说得甚是客气,但细细一品,却是不卑不亢的委婉拒绝了。 “哼!”喊话之人面色一沉,冷哼一声,加重语气道:“我家世子赏脸,小娘子切勿自误!” 第四十章 咱是被逼的 “小女子遵命!” 台上女子身形几颤,面色亦是几变,终究不敢有违。 随着她款款离台,各种语声在厅中响起。 “哎!这卞娘子平日颇为精明,今日却是为何呀世子赏脸她这般行事,岂不是无端下了世子的颜面?” “是啊,可惜!恐怕从此之后,这卞娘子在开阳城里,日子不好过了!” “哼!矜持半天,还不是得去?嗨!就凭她那容貌,世子还能看上她不成?” “春兰姐,小心祸从口出,说不定她琴艺被赏识了,日后哪怕只能在王府里作一舞姬,咱们这些低贱之人也得罪不起!诶!” 有熟识之客人,不免惋惜;有娼女面带不屑,语声酸溜溜;也有其同伴思维冷静,悠悠自怜。 厅中一角,方周两人早已推开怀中女子,面上更是急色一片,面对王府世子,别说是他们兄弟俩人单势孤,即便是本地大户好客,也不敢加以阻止。 “阿坤,我回去请示公子,你在这看着!” “等等!”方坤急唤一声,低声道:“咱们跟过去看看,等会儿随机应变!” 随即,两人快速起步,找了一视线可及之处,观察着那世子雅间的动静。 雅间中,琅琊王世子刘容正瞧着垂首而立的女子,目光森冷。 先前呼唤女子的随从,面上神色更像是看死人一股,区区一琴妓,就算世子不计较,他的面子也不是那么好拂的。 “抬起头来!报上姓名!”出言的是刘容对面的黑脸男子,他语声平静,却自带一股威势,而此刻,表情也不像刘容等人一般生怒,反倒在他细眼中,有一种别样的光芒闪动。 “小女子姓卞名茹!”女子忙俯身跪下,缓缓抬起头,竭力压着心头的万般忐忑。 “卞茹名儿不错!我观你琴艺出众,可愿至我府上做一客卿?”黑脸男子目中亮光频现,尤其在看着面上那紫红印记之时,有一种不言而喻的诡笑。 “谢贵人!小女子家中尚有幼弟,且世居开阳城,无心他往!还请贵人体谅!” 这一语出口,却是惹怒了刘容,只见他眼光一凛,直直盯着卞茹喝道:“不识抬举!莫不是某不来娼馆已久,你等娼家贱人都忘却了本公子的手段?” 若不是有贵客在旁,怕失了身份,他说不得立即便要大发雷霆之怒。 “子顺兄!呵呵!算了算了!”却是黑脸男子摆摆手,呵呵一笑,给刘容使了个眼色,转而对卞茹道:“小娘子,你自去吧,记得多准备几首曲子,我们明日再来欣赏佳音!” “诺!”卞茹感激的瞧瞧黑脸男子,款款退出了雅间。 女子下了阁楼,黑脸男子透过阑干看着那背影,目中光芒闪动愈盛。 “丑女,孟德兄也有兴趣?”刘容似笑非笑。 “非也!非也!子顺兄差矣!”黑脸男子眼神仍追着卞茹的身形道:“这女子面上作了伪装,以我看来,她不仅不丑,很可能还是一大美人,再有其身姿,那胸、那丰臀,那杨柳小腰——啧啧啧!非同一般!” “是嘛?要不,我让人晚上把她送到你塌上去?”刘容目中亦是一亮。 “不!不不!于美人之事,若是强来,非君子所为!”黑脸男子收回目光,细眼透出浓浓的狎笑道:“操独爱偷也,而偷,我最爱偷美人心了!嘿嘿嘿!且待明日,咱们查明小娘子的跟脚,再多来捧她几次,之后嘿嘿嘿,你懂的!” “哈哈哈!”刘容举盅大笑道:“好个偷心,来,为孟德兄之偷,满饮一大盅!” 随着卞茹走出娼馆,方坤兄弟俩尾随在后,总算松了一大口气。 两人跟着其回到东城,在其窗户外,看着那女子灭了闺房灯火,这才回了客栈。 客栈里,沐东静静坐在榻上,已近亥时,依旧未等到康兴归来。 闻听敲门声起,他迅速走出房间,迎着方坤两人,一起到了院中。 待听完方周讲述娼馆之事,沐东有些吃惊,如果所料不差,历史的车轮走到此处,便是黑脸枭雄和卞娘子的相逢之地。 “坤兄,你们可曾听见了黑脸男子之名?” “没有,琅琊王世子所带随从甚多,我们无法靠近。” 沐东眨眨眼,随即,又暗自摇了摇头,不管那人是不是他猜想的黑脸枭雄,但这卞娘子可是当下时代里最成功的女子,若是好说不通,便强行绑了掳走,无论如何都得先带着离开。 “坤兄,周兄,你们明日早早便去盯着。” 打定了主意,回到房中,沐东很快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次日上午,晚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入塌上,沐东醒来,全身暖洋洋一片。 “公子,康先生回来了!”郭秋一边打了洗脸水,一边说道。 “噢?”沐东眼神一亮:“快请!” 少时,沐东终于见到了半年未见的康兴,两人寒暄一阵,在房中坐下。 “因为东来楼食肆准备即将完成,我打算今年在徐州五城都开上分店,为食肆开张先打下前站,开阳城是继彭城之后的第二家,接下来便是郯城和广陵。”康兴说道。 “好!一切以先生意思照办就是。” 两人又谈了些生意经,沐东说起了卞娘子之事。 康兴听完,即刻笑道:“公子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兴也正想引进一些伶优,在茶楼中抚琴弄乐,这卞娘子如果琴艺出众,多花点代价倒也不妨。” “咱们即刻出发?”沐东笑问,至于日后卞娘子能干些什么,他没有多想,反正即便只把其当作一乐姬养着,也绝不能给人留下。 巳时中,马车驶入东城甜井巷,方周远远迎了上来。 “公子,适才有人在打听卞娘子的状况,听话音,像是昨夜那世子派来的人。” 这么快?沐东心头一跳,虽说他也想就近观察黑脸枭雄一番,但是,他如今也不愿和其直面相对,随即,他笑笑道:“咱们先等康先生谈完再说!” 说话间,几人到了巷子深处的卞家所在。 扉门敞开着,院里情形一目了然,院中简朴,但门扉却擦拭得一尘不染,整个院落,方圆不过三丈余,却规整得条理分明,有花簇竞放,芬芳四溢,正对院门有三间正房,卞娘子正在阶沿上做着女红。 “请问,先生是为何事?” 卞茹瞧见有人至,放下手中针线,行至院门口,带着警惕问道。 “卞娘子有礼!”康兴抱拳微笑道:“我等不请自来,实是有要事与小娘子商谈,可否入院内小坐?” 卞茹蹙眉,她一女子独身在家,自是不便,本欲拒绝,却看见几个佩刀大汉在后,心知非易与之辈,面色变了变,挂上几丝勉强的笑容道:“有请!” 一行人行入院中站定,康兴按既定套路,说起了来意: “闻知卞娘子琴艺出众,我等欲和卞娘子商谈合作” “谢过先生赏识,小女子家有幼弟尚未成年,在他未成家立业之前,小女子不愿离乡做其他打算,还望先生勿怪!” 听着卞娘子从容答对,打量完院中布置,近距离看着这女子,其身段、肤色,若是再忽略掉面上的紫红印记 有一种异样滋生,那隐隐传入鼻间的幽香,几乎唤醒了他灵魂中沉睡了好几年的一些冲动,最终,想到自己的年岁,美人在前,只能看不能吃,无奈压下了悸动。 “卞娘子,你可能对我们东来楼不太了解,我可以告诉你,东来楼即将开遍大汉,引领士子名流风尚,乃是高雅之所,绝然不同娼馆之地,你能得到我们东家赏识,日后定成一代名伶,如此机会,还望小娘子再行思量!” “再次谢过先生看重,小女子才疏德薄,出身卑贱,不敢传名天下。”卞娘子的拒绝,依然委婉而又坚决。 康兴瞧瞧沐东,面色不太好看,他原本想着,公子看重这女子,无非是其人确有几分才干,但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一娼家女子,不可能拒绝他开出的条件,他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不想,结果却是大出意料。 迎着康兴询问的目光,沐东摇摇头,之前便有预料,被拒绝也在料想之中。 不过,拒绝卞娘子,咱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从卞娘子家告辞出来,上了马车,沐东面上还挂着古怪的笑意。 “公子,那女子能值得花大心思么?” “值得!值得!”言罢,沐东才发现,秋儿这小妮子语气有些不对,随之,他立刻神色一正,抽了抽嘴角道:“这卞娘子非是一般女子,日后会有大用。” “啊?是么?”郭秋大眼睛眨了眨,颇有些怀疑。 “回客栈,你就收拾行装,咱们马上出城!” 方回到客栈,沐东叫来方坤、方周、潘武,四人关上门,火速做好了计划。 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沐东悄然捏紧了拳头,他有些紧张,还有些失神:虽然掳走一女子,在当下时代,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他来说,这一步踏出,却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咱是被逼的!” 如果不是黑脸枭雄也在开阳,也不吝多花些时间,采取更为温和的方式来截胡只是,世事没有那么多如果沐东摆了摆头,拂去纷乱的思绪,先礼后兵,礼已经做到,是卞娘子自身没有珍惜,就怪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