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得无厌》 分卷阅读1 第1章 乍逢 你睁开了眼睛。 你一动不动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苍白的天花板,像是要从那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僵硬里看出一点新鲜的意味。 但是没有。 你熟悉这里的一切,包括阳光照进来的角度和风铃摇动的韵律。 每天都分毫不差。 你恹恹地闭上眼,倒数——三、二、一。 风铃准时准点地响了。 你嗤笑了一声,起身,走进洗手间,洗漱。 洁净的镜面倒映出你的样子,你悲哀地发现你连自己头发翘起的弧度都烂熟于心。 你恶狠狠地吐出漱口水,水在洗手盆里四散溅开。你忽然很想看鲜血喷薄而出,弄脏镜面,留下道道斑驳的样子。 而更令你无法忍受的是——你发现自己见过,用自己的血。 那天的风铃也在幽幽地响,你听着轻快的铃声,微笑着,一点点用剃须刀割开了自己的脖子。 这有点疼,不过你喜欢疼痛。 这让你感觉你还活着。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那天的血并没你想的那么红,也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唰地冲天而起,下一场淅淅沥沥的血雨。 它只是慢慢的、接连不断地顺着你的脖子流啊流,浸透了你的衬衫,染红了你每一寸肌理,那时的你盯着衬衫,心想,真脏。 不过没关系,一觉醒来,又还会是那件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衬衫了。 瞧,你现在正穿着它呢。 虽然你又冒出了这个想法,并且你知道吸取了上次的经验,你会把这次的做得更好,把它做得像场盛宴,要漂漂亮亮的。 不过你想起昨天——或者说上一个今天看到的,还是有些遗憾地放弃了。 也不一定放弃,看昨天看到的东西还在不在吧,要是不在,也还是可以继续死的。 你吹着一首荒腔走板的小调,慢腾腾地收拾完了自己。 直到房门咔的一声闭合,你下意识一抬腕表,发现竟然比平时迟了那么多。你站在昏暗的走道里,才蓦地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有点紧张。 和一点儿小小的期待。 只是一点儿。 来到空荡的大街,你仿佛有点怕似的,并不留意四周景象,只是匆匆地走。 走过静悄悄的超市,走过静悄悄的饭馆,走过静悄悄的公路,走过静悄悄的土坡。 及至滚滚江水遥遥在望,你才吐出一小口气,速度慢了下来。 窄窄的江两岸漫开大片的绿草地,你远远地看见有个小墨点缀在青草之中,看不真切。 在你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你身体已经自作主张,先一步替你松了口大气。 接着,你的脸又不顾你个人意愿,自顾自地漾开了一点笑意。 是既你命令它冷笑、嗤笑和狞笑之后,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微笑。 那个小墨点逐渐延伸立体,看得出是个人了。 很奇怪的,随着越来越近,你的注意力竟然从他身上渐渐转移,分得出心思注意周围了。 他躺在一棵树下乘凉,或是睡着了也说不准——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已经通通忘掉了,更遑论他是睡是醒这种细节。 你记得的只有那份热烈的心情。 不敢置信、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热烈得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的心情。 以你的灵魂为引,让你死灰复燃的心情。 唯一留下的画面,只有初见时他一臂枕在脑后,一臂懒懒盖在眼睛上。听见响动,他微微挪下手臂,露出那双朦胧的浅褐色眼睛。 然后他眯起眼,朝你笑了一下。 像是陷在泥泞里,透过肮脏的河水和浮尘,看到的褐色的阳光。 有着暗暗沉沉的温暖。 你已经完全不记得昨天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想来也大抵都是些语无伦次的车轱辘话。 你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以至于那不太像聊天,甚至也不像倾诉,你只是在呕吐。 把一层层积在心底的东西,不管不顾地呕吐出来。不在乎他有没有听懂,甚至不在乎他有没有听。 你只是在寻求回应,想看一些生动的、你还没有习惯、还没有厌弃的反应。 你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生命力。 你们一直聊到深夜。就坐在草地上,坐在星空下,坐在夜风中。 你看着时针一点点走向十二,你不安,又不那么不安。 在秒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最后一圈时,你盯着表盘,一个念头模模糊糊地划过你脑海。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至少,那个笑容,可以让你坚持得更久一点。 不要那么快腐烂掉。 轻风掠过树梢,草地上的光斑轻微地晃动起来。 你被带回了现在。 你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片静谧的光影,光影之中躺着他。树影婆娑,连带着他脸上也晃着一两个小小的亮点,阳光轻巧地跳跃着。 你数日以来第一次想——一切真的是一样的吗?仅仅是在单调地重复着吗?难道每日来到此地的都是同一缕清风,携着同一株花的香吗? 你不知道。但你愿意相信不是,愿意对明天如期前来的风,报一点儿期望。 有人把一切赋予意义,于是一切才有了变化。 于是从此有了乐趣。 你闭上眼,细细感受了此刻罕有的平和。恨不能把它储存起来,在长的望不到尽头的夜里,再拿出来一点一点地品。 等你再度睁眼时,那人已经坐起来,正不慌不忙地看着你。 他也不站起,也不挪开,就隔着三步距离,仰着头,面上带着些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怔怔地跟他对视了好一会,半晌才如梦初醒地坐了下来。好歹和他齐平,不用他一直仰着了。 你搜肠刮肚找了一番措辞,没想到最后出口的,竟然只有一个单薄的“……嗨”。 愣头青极了。 那么一瞬间,你仿佛看到了宿命。好像无论多少次,只要站在他面前,忐忑地想要搭讪时,脱口而出的,总是一句无措的“嗨”。 简单得简陋,又好像囊括了所有。 你所说得出的,说不出的;知道的,不知道的。 他听了这么个招呼,却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笑。他的面部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了,露出了一个似悲似喜、复杂难言的表情。 整个人的生气好像都被这一句冒着傻气的“嗨”提了起来,聚在眼里,刹那间一并绽放开来。 这无言的绚烂让你沉默下来。 他却开了口:“……今天是个好天。” 你和他一起抬起头。 晴空之上铺陈着一层洁白的薄云。绵软的云层像是把阳光也软化了,它暖融融地洒下来,给万物点上了一层糖霜似的亮色。 你忽然想,虽然这天昨天是这个好法,今天是这个好法,明天也仍然是这个好法,可到底,好还是好的。 让人愿意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它……无论是第多少次抬头。 谁知他继续说道:“好久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天了,让人怎么也 - 分卷阅读2 看不够。” 你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昨天,你们坐在这里,也曾并肩仰望过天空。天也是这么蓝,云也是这么白,阳光也是这么柔软。 一切都没有变,只有你知道一切都变了。 他不记得。 你试探着说:“你觉得我……有点儿熟悉么?” 他顿了一下,旋即漫不经心地笑开了,反问道:“哪种熟悉?是揭盖如故的熟悉还是“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的熟悉?” 你眼皮跳了一下。 就听见他说:“……是似是故人来的熟悉。” 之后再没人说话。 你像是昨天倾吐得太多,已经把灵魂都挖了出来,今天心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想说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原来只有你困在时间里。 你又不甘,又难过,又仿佛生出点欣慰。 原来只有你困在时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写完了,每晚七点更。 第2章 邀请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过去,他每天都出现在河岸,你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陪伴,然后被遗忘。 无论如何,你是记住的。 你知道了他叫乔轻,知道他喜欢海蓝色,喜欢雨声,喜欢黑塞,知道他感受不到无人的周遭有什么奇怪,知道他有着连贯的过去,和也会依旧连贯的将来。 你还知道他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剔透,分外迷人。 你大多数时候懒得去想,但有时也会疑惑。你和这一隅好像被世界遗落的一角,终日只在不断重来,一直没有别人,为什么突然就会多了他呢? 他就像这天的附属品一般,你每天遇到的只是“这一天”的他,明天的他走入正常的明天,只有你仍被重置,重回这天。 他回到了正常的世界,还会记得这段奇怪的过去吗?还会记得你吗? 你不知道,就跟你再不会问他对你有没有一点熟悉一样。 你们偶尔一言不发地一起看着天空,偶尔躺在草地上把一天都睡过去,但多数,你喜欢和他慢悠悠地聊天。 话题跳跃,没头没尾没逻辑,想到什么聊什么,十有**都是你问他答。 虽然你有时候也想说说自己的事,但思来想去,发现也没什么好说的。 多不过“忘了”二字。不是忘了仍是五彩斑斓的过去发生过什么,就是忘了发生时那时明快的心情。 太多重复的日子了……这些日子是一把锉刀,把你生生磨掉一层血肉,连灵魂都染上了狰狞的灰色,再回不到过去。 刚发现日子不断重复,整个世界只剩自己时,你慌过乱过。 进每栋楼,入每个房间,声嘶力竭地呼喊,无能为力地哭泣。 然后渐渐进入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你好像终于接受了这个无理取闹的现实,接受了世界只你一人。 接受了被时间遗弃,被时间掩埋。 你看书,打游戏,运动,睡觉。 但是很快就都厌倦了。 你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开车,在无人的高速路上超速狂飙,不眠不休地开整整一天的车。 你想知道你最远能去到哪里。 你知道了。并且你发现你无论多想多努力,也再没有多一秒的时间给你走得更远。你能跋涉到的地界只是那,永远是那。 你开始寻求刺激。飙车、蹦极、跳伞之类的,什么刺激玩什么。 但是当刺激泛滥,就麻木了。 你最终迷上了上网,去看微博、论坛,疯狂地渴求别人遗漏的只言片语,就像是有人在跟你交流一样。 可是,可是,永远没有回应。 然后某一天,它开始了。 你站在高楼楼顶,俯瞰这座死去的城市。你不知道为什么,只想纵身一跃。 你不想寻死,至少你自己觉得你不想,你只是想试一试那种感觉。虽然你蹦过极,懂得极速下落的感觉,但是,你想,你还没摔成一滩烂泥过。 你还蛮好奇的。 于是你踏了出去。 失重,风声,坠落,疼痛。 第二天,你醒来,第一个念头是,原来摔死的感觉是这样的。 第二个念头是,这狗日的日子还没结束啊。 第三个念头是,那今天,就潜进深海,看看海底的颜色吧。 也不用再上来了。 你只有在濒死的时候,才感到自己还活着。 多么讽刺。 “我来这,其实是因为想起了以前听过的童话。”你薅了把草,对着光一点一点地掸根上带起的泥土,“什么又凶又猛的大狗对着影子狂吠,最后还被影子的岿然不动气得下水,想和它打一架。” 掸草没什么意义,但你做的很细致。 视线从草上转移,你专注地盯着乔轻的眼睛,一弯嘴角,轻声说:“……最终淹死了。” “所以呢?”乔轻平静地听完,反问道:“你也想来跟影子打一架,回味一下童年?” “那倒不至于,”你说,“就是想看看河水,尤其想看上面失真的影子,究竟该长什么样。” 乔轻意外地挑起眉,“没见过?” “突然忘了。”你答。 乔轻上上下下打量了你一番,然后评价道:“正常人干不出这事,你干还挺正常的。” 你哈哈一笑,手一松,草尽数落在你振动着的胸膛上。 笑完,你才说:“突发奇想多难得啊,不实践太可惜了。” 毕竟你有足够多的时间。 你不怕麻烦,只要能留住一些鲜活的感觉。好奇、想念、留恋、愉悦,恐惧、苦闷、失望、痛苦。 你喜欢它们。 虽然它们都是消耗品。 有些事你突然想跟他聊聊,不聊怕忘了。惊喜也是很珍贵的东西,你想记得久一点。 虽然他不懂,也记不住。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说,“想到一句话。” 乔轻逆着光,看着你。 “——神说,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那么,”乔轻阖上眼,轻轻地反问,“我是神,还是光?” 你没有回答,乔轻也没有再说话。 是一段平静而安详的沉默。 有一点儿柔软。 你仰头看着迷蒙的日光,不知被哪触动了,骤然脱口而出:“去吃饭么?我做。” 你们两两对视,然后你慢吞吞地补上:“虽然我不太会。” “又是一个突发奇想?”乔轻无可无不可地笑道,“不是回忆起了鸿门宴的故事吧?” 你执着地盯着他。 乔轻以手覆脸,声音从底下闷闷地传出来,“虽然都说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过,成吧。” 你们离开了那块绿草地。 其实你一点也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对于陌生人随便提这种要求突兀又孟浪,你以前从来没有动过这种念头。 但那一刻气氛太好,你觉得既然想到了,说就说吧。 这是你们第一次走离河边。 你心里有点跨越禁地的忐忑。 比起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更怕他能不能和你一起离开。 他的出现像一场大梦,突然的来,也不知会不会突然的走 - 分卷阅读3 。 既然不知有什么忌讳,不知道究竟哪个方向是错的,待在原地大概是最好的办法。 你遵循这一守则过了很久,直到今天被日光催生的冲动。 你想试试,而他答应了。 那么就走。 第3章 静水 就像你期待的那样,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们拣着树荫慢慢的走,阳光时而细碎时而浓郁,被云层稀释过,不恼人。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他神色无异,你也是。 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生活。 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现实。 你领着他来到你的公寓。 或许是你的吧,你不知道。 你每天从这醒来,口袋里装着房屋钥匙,除此之外你对它一无所知。房子的摆设对你而言很舒服,但不是你过去居住的那间。 你以前的钱包钥匙通通不见了,不过钱在无人的世界里也毫无用武之地。 所以就都随它去了。 谜团的来龙去脉,混沌的将来和渐渐遗忘的过去,全部随它去了。 乔轻跟着你进了屋,失笑:“真把我带来你家啊?是我警惕心太低还是你警惕心太低?” 你耸肩,从冰箱取出饮料,“果汁,要不?” “要,谢谢。”乔轻接过果汁,“好巧,这款我也喜欢。” 其实你对它谈不上喜欢与否,但经乔轻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挺不错。 乔轻四下打量了一会,若有所思的说:“这儿装修的不错啊,我还以为会更……冷硬一点,没想到这么舒适,沾满了人间烟火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情了。总而言之,不太像你。” 你只是笑:“听起来你挺了解我的。” “熟悉,”乔轻说,“而且特别。让人印象深刻。即使只是惊鸿一瞥,你躁动不安的灵魂也相当、相当的吸引人。” “阴郁,但是在寻找希望。” 他最后总结道。 你立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乔轻稳稳地坐着,还好整以暇地对视回来,笑得灿烂又张狂。 你感觉像是被他扒得只剩一件透视装,难堪、羞耻,却还忍不住蠕动身子,骚动着想把剩下那件也一起脱下。 赤身裸体,坦坦荡荡。 “可惜的是,”你遗憾又冷漠地想,“你注定只能够惊鸿一瞥。” 你只会越来越了解他,他却只能无数次地与你相逢,把那一点时间全消耗在反复扒开你最外层的保护衣上。 再深的,一点也见不着。 即使你很想让他看。 你率先移开了视线。 “想吃什么?素一点的,成么?” 乔轻愕然地眨眨眼。话题转的太快,他有些措手不及。 你又重复了一遍。 “可以,”乔轻迷茫地答道,“我不挑。两个人也不用太隆重……” 你点点头,在冰箱里翻了翻,看都不看里头罗得齐齐整整的土豆茄子、苦瓜百合,径自拎出一包素食水饺。你看了眼口味,满意地说:“玉米的,吃吧?” 把乔轻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懵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我要是就想吃肉呢?” 你气定神闲:“那就给你煮虾仁馅的水饺。” “就这样你也敢人五人六地说你做啊?”乔轻笑得不能自已,“亏我还期待呢。” 你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耳根有点发烫。 身后那人还在不怀好意地絮絮叨叨:“哎,究竟是什么让你说出那句邀请的,聊聊呗。” 怎么突然聋了,奇怪。 可能是得不到回应,乔轻沉默了一下。你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他悠悠地说:“你现在这样子怪可爱的。” “……哦,”你不得不提醒他,“你刚刚还说我阴郁。” “是啊,”他笑眯眯的,“含羞草也会对热和光产生反应。” “以你的看法,我还以为你会说出一种阴生植物。” “你不是,”乔轻说,“你是……不幸生阴影里的阳性植物。久而久之,叶子都蔫了。” “不死就总能适应,”你不咸不淡地说,“能适应就称不上阳性。” 乔轻只是微微弯了弯眼。 良久他才轻轻说道:“可是没能见到它长得更好,总叫人有点遗憾。” “……” “毕竟那么可爱,”乔轻冲你笑,“你说是吧?” “我只知道,”你低头呲啦地撕开饺子包装,“你刚才找不着北的样子挺可爱。” “……” “……” 你抬眼,迎上他直直的目光。在沉默中各自眨眨眼,偏过头一起笑开了。 乔轻没再继续作妖,只是安安静静地维持那个姿势,安安静静地看你下饺子。 有点……乖。 老实说,下完饺子就没有后续工作需要干了,但你一直直愣愣地站在厨房没离开,宁可盯着沸水出神。 乔轻说这屋子很温馨,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当你站在这,看着饺子打着旋地浮起来,水面蒸腾着裂开一个又一个的气泡,而有个人和你一起听着单调又令人安心的咕噜声,等着接下来吃你做的东西。 温情……大概吧。你只是很傻地站在那,自始至终没有动。 他也没有催。 最终的成果不功不过,不得不说你对此松了口气。 某个讨厌鬼相当不客气:“鉴于我这次怎么夸功劳都跑回生产商手上,我姑且把溢美之词省省,等吃到你真正为我做的再连本带利地全送还给你。” 你斜睨他一眼,倒没有反驳:“要用赞美上帝的语气,不然拒收。” “悉听尊便。” 你们愉快地分食完水饺,末了你心想。 明天可以煮碗虾仁的给他吃。 这个想法你没有刻意记着,却莫名笃定不会遗忘。毕竟这日子实在乏善可陈,这些心愿像浓雾中的灯塔,永恒放着稀疏的光。 微小,但夺目。 更何况也没有多少需要铭记的东西来占据内存,你所记住的几乎都是恨不能忘却的。 然而你没有想到你记的这么深。第二天你刚醒来,全身上下的细胞好像一齐张开眼,彬彬有礼地提醒你该动身了。 虽说如此,你并不着急。一股懒洋洋的惬意漫上来,唆使你翻身后缩,让整张脸埋在被子里,赖了一个兴之所至的床。 你迷迷糊糊地回想……草……阳光……树荫……水雾……饺子……他浅色的眼睛……轻扬的眉。 这让你感觉暖融融的。 你今天吃了久违的早餐,虽然时间很多,但你已经跳过它很久了。不是不能做,你只是单纯的不想吃。 有一段时间你吃什么吐什么,什么都不吃也反胃,你差不多整天都坐在厕所的地板上,抱着马桶干呕。 这症状后来不治而愈了,但你从此对食物兴致缺缺。可以吃,有的吃,懒得吃。 早餐即是虾仁水饺。今天你打算早早做好,直接给他带过去。 虽然说是吃过早餐,但总共也只吃了两三个。你把剩下的通通用保温饭盒装了起来,还备好了牙签。 临走之前,你想了想,又打开冰箱。 冰箱里好好地立着昨天 - 分卷阅读4 被喝完的两瓶果汁。 你对着它们笑笑,也像昨天那样拎出来,带走了。 乔轻依然躺在那。 有时候你觉得这是个从不迟到的约定,你虔诚地遵守着,祈愿它永不要过期。 你还是用着老套的“嗨”搭讪。虽然你越来越熟稔,不再有那种甜美的慌张。 乔轻也没有再失态过,每次都非常自然地笑回来,张扬得像盛夏的阳光。 你像往常一样在他旁边坐下,想要开口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妥。 饭盒和饮料都放在身后,你想问他要不要吃。你想说我知道你喜欢这款饮料,我特意给你带的;你想说昨天你没吃到的今天给你,让你选都是骗你的我都想看你吃。 但是能怎么说呢?对他来说你们没有昨天,你只是一个自来熟的陌生人。 你沉默地拧开一瓶饮料,灌了几口,觉得它甜得发腻,你又有了那种毛骨悚然的反胃感。 你虽然知道他大抵是拒绝,但还是试探地拿起剩下那瓶,朝他递了递。 果不其然被拒绝了。拒绝得客气又疏离,也不知道还在笑个什么劲,笑得不尴不尬的。 你想,你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僵硬。 然后你又想,没关系啊,反正他不记得的。 酸水一阵阵地返上来,你手指难以自制地抽动了几下。你猛地站起来,捂着嘴快步离开。 你随便找了一家店闯了进去,直奔里面的卫生间。你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有水花溅到你的衬衫上。 你很想吐,很想很想,但是吐不出来。 你觉得整件事情很滑稽,想笑,也笑不出来。 明明自打第二天你就知道了,也自以为接受了,为什么还能反应那么大? 为什么还自以为是地盘算这盘算那,不切实际地憧憬将来? 你往脸上泼了把水,水沿着你的脸颊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成了一个个黯淡的圆点。 你恶狠狠地盯着水渍,愤怒而又绝望地发现,你没有接受,从来没有。 并且永远不可能接受。 水稀里哗啦地开着,你透过水柱打量这个荒诞的世界。 光线迷离,空间狭小,老旧的天花板渗着暗黄的污渍,角落里长着一滩一滩的青苔。外面的世界倒是崭新而广阔,可是又有什么用? 你是这里的无冕之王,自己对着自己俯首称臣,自己对着自己歇斯底里。 演着一场注定被遗忘的独角戏。 你第无数次想起这个问题——为什么是我?凭什么呢? 也一如既往的没有答案。 到最后你连呕吐的欲望都没了,只剩下虚脱一样的疲惫。你已经没力气再崩溃了。 你意识涣散,步履蹒跚地走到店门口,扶着门一点一点地坐下。你倚着门,眼睛半睁半合,只看到金星四射,天旋地转。 你漫无目的地在等。像冬雪等待春雨,像繁星等待晨曦。 像恶龙等待王子,期待着被驯服,或者被斩杀。 太阳渐渐西去。 恶龙守着他空旷的堡垒,在苍茫的日色里沉沉睡去。 在梦里,有一个来赴约的王子。 手里拿着一瓶饮料并一盒饺子。 王子摸了摸恶龙的脖子,对他说:“我记得你。” 然后梦就醒了。 第4章 流深 情绪,那火烧的很美,在黑暗中像引路的星光。 你跟着它走,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山地。你从没到过这,跌宕的地势让你有点慌,但更多的是好奇和欣喜。像第一次吃糖,虽然警惕它的奇形怪状,但喜欢它的甜。 然而你还没来得及高兴,没来得及探索,就先跌了一跤。火倒栽在地上,蹿起几粒火星,慢慢地熄灭了。 你颤巍巍地伸出手,只摸到一地的灰。 但是等你再度适应黑暗,平心静气地回想,又觉得也没什么了。 就算放任它自由地燃烧,也总有一天要熄灭的。你清楚你没有那么多燃料。 只不过是把燃烧殆尽的结局提前了而已。这是引燃那刻就照亮的宿命。 早早的停下,尚在外围。说不定小心翼翼地退,也能退回平原地带,回到之前熟悉的地方。总好过深入山地,只能在荒山野岭之间摸索,求救无门。 如果不能安全地越过,你不想看到高峻的陡坡。那会令你宁愿冒着失足坠崖的风险,也要在黑暗之中走一遍。否则你会不甘心。 如果终要归于沉寂,你想至少体面一点,潇洒一点。 不然也太可怜了。 当你把所有事都想了一遍,然后全部揉吧揉吧投入“算了”的垃圾桶,你终于坦然地跟自己承认:“我不想活了。” 可比起不敢死更糟糕的,是你没办法死。 虽然你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活死人,但你觉得还是差了点。一个活死人不该整天想到乔轻,不该意难平的。 你想啊想,终于想出来了一个办法。你不能一劳永逸地死去,但你可以麻醉自己啊。 不然怎么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呢。 家里没有安眠药,但你翻箱倒柜搜罗出好几盒的感冒药。条件所限,你也只好将就地多吃几粒感冒药,利用副作用催眠。你也不奢求美梦连连,能昏昏沉沉的就很好。 一开始真的很好用。但也不知道你中了什么邪,王子来探视恶龙的梦频繁的出现,而且永远断在那句“我记得你”上。 声音轻轻的,语气很温柔。像一片羽毛刮过结痂的伤处,似有若无的慰籍。 又一次从那个戛然而止的梦境醒过来,你思绪轻飘飘的,忍不住异想天开。 如果……如果你是那条恶龙,你想用翅膀把王子拢起来。 有这种念头差不多就等于缴械投降了,你悲哀地叹了口气,终于又回到了那片草地。 并且在看到乔轻仍然好好地躺在那,情不自禁地有些高兴。 这不好,你知道。 接触催生渴望,而得不到满足的渴望会毁了你。会让你摇尾乞怜,痛苦不堪。 你想看着他,出于好奇、迷恋、依赖。你不敢再和他接触,出于你跨不过但可以预见的将来。 如果做不到离乔轻远远的,你至少可以控制住自己只远远地看着他。 你默默地坐在距离乔轻十米左右的地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有一粒椭圆形的光斑晃动乔轻的眼皮上,他的眉轻微地蹙了一下,偏过了头。没想到一个光斑倒下了,千千万万个光斑站起来了,又一个不规则的小亮点跃到他眼上。 乔轻 - 分卷阅读5 干脆用手盖住了脸。 你觉得好笑,原来以前看到的姿势是这么来的。 你的心情不管不顾的柔软起来,像散在风中的柳条,雀跃地舒展开来。 他又睡了大概有二十分钟,然后眼睛睁开了条小缝,慢慢适应着日光。褐色的虹膜在光的映射下显得更浅,有种过分的澄澈感。 乔轻连眨了几下眼,眨去了初醒的茫然,但眼里还是含着点懒散的困意,看上去大有继续睡的意思。 你预测错了。乔轻坐了起来,伸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懒腰,然后向后一倒,靠在树上。 他盯着天出神,唇角渐渐地酝酿出三分笑意,但笑的并不开怀,剩余七分都是迷离。 像是不知今夕是何夕,醉在了破碎的梦里。 你也望着他出神。 谁知乔轻却倏地阖上眼,良久没有睁开。要不是他闭的如此用力,以至于额上青筋直跳,你几乎要以为他又睡着了。 你悄无声息地凝视他,奇怪于他的反常。你急于一探究竟,没发现自己的目光过于炙热了。 乔轻毫无征兆地睁眼,沿着你无所遁形的目光直直地看过来。他眼带凉意,如同一把反着月光的薄刃。 你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那刃在你的注视里渐渐钝了、化了,又回到了你熟悉的样子。你如梦初醒,率先移开视线。 逃得很狼狈。 你在心里反复回放他那个眼神,充满了偏执的疯狂,但……你觉得有点儿凄凉。 你觉得乔轻还在看着你。在你偏过头很久之后。 你并不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只是这么猜测着。 你最终也没勇气验证他是否确实如此。你默默地、默默地注视着奔流的河水,深绿色的浮萍晃晃荡荡地被河水载走,一波漂走,又卷来一波。 望不到尽头。 你夹住一根草,顺着它柔韧的茎干往下一点点的滑,最后触到黏腻的泥土。你往下拨了拨,拨出一层稍微湿润的土。你顺手拢起一块,慢慢地收紧拳头。土很容易就碎了,悄无声息地从你指缝间漏下。 你捻掉指腹残存的粉末,收回了手。 从头到尾没有低头。 云朵被风推动,罩住了太阳,波光粼粼的水面黯淡了下来。 你小小地呵出一口气,也学着乔轻之前那样躺在草地上。 你这个位置树荫很稀疏,阳光无遮无拦的洒下来,并不太适合休息。可是树荫浓郁的地方被乔轻霸占,其它的离乔轻太远,你不敢离他太近,也不愿离他太远,只好凑合着来。 趁现在不算太晒,你想眯一会。 但是即使不晒到底还是白天,闭上眼睛也还是亮堂堂的。这光亮让你不能如愿入睡。 你一动不动躺了许久,终于酝酿出三分稀薄的困意,周遭一切渐渐模糊,不再是白茫茫一片。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迷糊之中那讨厌的光亮好像消失了。你放松下来,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彻底睡着了。 睡的很沉,无梦。 第5章 扑火 这一觉睡的很舒服。 太舒服了,以至于第二天你还想故技重施。 然而不知道怎么了,你这次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你翻了无数个身,最终控制不住地微微侧着头,偷偷摸摸地一眼一眼地觑着乔轻。 或许这不是睡不着导致的结果,而是它的成因。 乔轻醒了也没起来。你看着他在眼睛上方比了个y,似乎刚刚好夹住那颗白花花的太阳。他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虽然被刺眼的光扰得只能眯起眼。 他看起来很安逸。你分明嫉妒他的快活,却不由自主地抿出一点点笑意。 很微弱,像初春第一朵摇曳在风中的花。 你收回目光,也像他一样直愣愣地向上看。 你忽然想到,我们望着同一片天空。 这微不足道,但使你心里涌上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让你想笑着叹息。 我们望着同一片天空啊。 你视线偏移,与乔轻一起盯住那个沉默的太阳。你竭力睁大眼,慢慢的太阳似乎晃动了起来,像被泡开一样胀大了。它越来越亮,仿佛被拉得越来越近,特别的漂亮。你很想多看几眼,但受不住了。你闭上了眼。 你抹了把渗出的眼泪,眼睛发疼,但是觉得很爽。 不知道流眼泪是不是也有惯性,反正泪水不断地溢出来,顺着你的脸淌进泥里,泥土都跟着黑了一层。 你最后都不抹走它了,就任它自由落下。顺便你发现你最近的情绪真的很不稳定。刚才还觉得这把不亏,现在又有点伤心。 你懒得探究为什么,要是真探究出个三二一说不定更伤心。你粗暴地把这归于眼泪的副作用。 再睁眼时世界都是模糊的。你随着骤降的视力一起蔫了下来。 刚才只是耍了把偏执的任性,过后才尝到意想不到的苦果。 按现在的距离,你看不清乔轻了。 你像个细致的过分的饲养员,每天都使劲瞅着仓鼠,一笔一划地在心里给仓鼠宝宝写观察日记。 虽然都是仓鼠宝宝玩的很开心,仓鼠宝宝笑了一下很可爱,仓鼠宝宝睡的姿势很懒散,但是你看的津津有味,记的事无巨细。 结果突然有人把笼子拎走了,仓鼠被迫离开了你的视线。 你又不爽,又委屈。 直到你眼泪都干了,你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 你意兴阑珊地干等着,却没想到仓鼠宝宝挣脱了笼子,跑回了你身边。 乔轻走了过来。 他看到你的表情怔楞了一下,然后换掉了准备说的话,蹲了下来。 你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坐了起来,用酸涩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因为惧怕被仓鼠再咬一口而只敢在笼外观察的饲养员,不知所措了。 你心知肚明它一定会再咬你的,一定会的。 可是他朝你走过来了。 你没有办法再无动于衷地走开。 “怎么看起来委委屈屈的。”乔轻直视着你的眼睛,哄孩子似的,“我给你折个草吧。” 你不错眼珠地和他对视,不说话。 乔轻老神在在地等了一会,忽然径自起身。你看着他走远,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哽在你喉间。 然而没等你把这失落咽下去,他又回来了。 手中拿着几根狗尾巴草。 乔轻坐下来,三两下用狗尾巴草折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兔子,递给你。 你说:“我要恶龙。” “你来砸场子的么?”乔轻语带笑意,还是那种哄孩子的语调,“我试试吧。” 他拿着几根草研究了好一会,折了又拆开,不断地调整一些细节,专心致志地想捣鼓出个恶龙。 他专注地摆弄着狗尾巴草,你专注地看着他。看他垂下的眼皮、勾起的唇,看他下颌的弧度和被风摇动的宽大衣摆。 乔轻收手的时候你尚觉未够。 他清咳了一下,拿着最终成果说:“我尽力了,你……将就一下?” 你低头,发现乔轻最后折出来一个大型的兔子。因为被□□过太多次,还扁塌塌的。 这丑不拉几的兔子却好像确实 - 分卷阅读6 有恶龙的威力,轻易就让你心口塌陷下来,一溃千里。 你接过这只名不副实的恶龙,看到自己顷刻间调转方向,就是要画地为牢,不把这崎岖山地走一遍不罢休。 像一个把最后筹码一把推上赌桌的赌徒,一边清楚地知道:“我惨了。” 一边毫不在乎地大笑:“那又有什么关系?” 毕竟赌注令人垂涎欲滴。 你一手拿着兔子把玩,一手拿着恶龙端详,末了说道:“你教我吧。” 乔轻没反应过来:“什么?” “折草——折恶龙。” “恶龙就算了吧,我真不会。”他想了想,“教你折个兔子怎么样?” 你异常坚定:“不要。我就想学恶龙。” “你对童话有什么特殊的情结?”乔轻颇为无奈地笑了,“恶龙就恶龙吧,我最高水平只能做成这样了,成吗?” 你点头。 乔轻便又去拔了几根狗尾巴草,一步一步地用慢动作做示范。 你从小手拙,连飞机都不会叠,更别说这些了。看起来他轻轻巧巧地就把草绕过去了,你却一点点丈量他绕的位置,绕的松紧,虽然一点也不敢错,但还是生硬。 你最终折出来的恶龙连兔子也不像了,腿一长一短的,有点畸形。 乔轻拿过去研究了一下,说:“介意我拆开吗?” 你摇头。 于是他便按倒序开始小心翼翼地拆,拆一步看一下,拆到一半他把手中的草放到一边,拿起了剩下几株。 “你先折,我看着。” 你折了没几步就停下了。你小声说:“我忘了。” 乔轻就地取材拔了又几根草,飞快地把前几步走完。你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才意识到他刚刚为了让你看好是拖得多慢。 你在傻瓜教学下又开始往后折。折了大半,乔轻叫停。 他说:“你刚刚就是这里做的不好,导致后面都怪怪的。” 你便格外专心地看着他示范,也格外谨慎地动手试验。乔轻看着没说话,只默默地再演示了一遍。 不知怎么的,你感觉自己折的方法变了挺多的,折出来的却和刚刚的一模一样。 乔轻无可奈何。他伸手出来,你正想把手中的草递给他,就见他握住了你的手。 他慢慢地带你走完了这步。 “懂了吗?” “懂了。” 同时你想,他的手是温热的,比我暖和一点。 第二次的成果是一只合格的兔子。 你对此很高兴。 你摩挲着恶龙,心想:“这或许是他唯一能给我的。” 如果有一天,乔轻也消失了,这大概是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 你不愿也不能忘记这些步骤,这是证明曾经有人无比耐心地的唯一凭证。 “教也教完了,”乔轻好奇地问,“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执着于恶龙?毕竟我这版恶龙不酷也不炫。” 你犹豫了一下,最终如实以告。 因为我也在等一个王子把我解脱。 第6章 覆辙 这之后你喜欢上了折草,每天都要折出几个恶龙来。你甚至爱屋及乌地迷上了折纸折星星。 另一个新的习惯是写日记。你和乔轻一起待到九点,有时候更晚一点,然后回家,把你觉得有意思的事记下来。 你喜欢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趴在床上一点点回想今天的历程。想得高兴了就看着窗外永恒的圆月笑,烦躁的时候就翻过身子望着天花板,手反反复复地开合笔盖,听着机械的哒哒声在室内回响。 这奇异地让你平静下来。 写完了之后,你把日记按行撕下来,每一条纸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星星。 有时候星星很多,有时只有一两颗。你把折的最可爱的那颗挑选出来,剩下的全都付之一炬。 你为此准备了一个玻璃瓶子,每天往里面塞唯一的那颗星星。 “今天我问他会不会叠飞鸟,他说不会。我知道他不会,我昨天问过了。接着我告诉他我会,还现场用纸巾叠了一个送给他。叠出来的比我昨天所试验的都要好看。 我把怎么叠教给他了,主动要求的。我猜他可能他一边答应一边在心里觉得我是在卖弄,但管他的,我就想也教他一次。 他学的速度比我快多了,虽然成果还是没我的那只可爱。我起过把他那只要过来的念头,但想想明天也会没掉,最终还是没说。 我们就叠了一下午的纸巾和草,拔秃了一小片地。不知道他无不无聊,但看起来我们都叠的很认真。 我离开的时候拿了几只走,有他编的也有我编的。我顺着河边走了一段路,然后全部放入了水里。 它们都慢慢地漂走了。” “今天我问乔轻他是不是很喜欢太阳,他说是。 问他是不是最喜欢八点钟的太阳,他说是。 问他八点钟的可爱之处是不是比正午的能多看几眼,他说是。 我于是继续问他:“所以,你在喜欢雨的同时,也喜欢太阳?” 他就不回答了。 他抬起眼,问我:“你是谁?” 我说,别紧张,我不过是你的过客。 他有些不高兴了。虽然他只是轻轻挑了下眉,但我知道他不高兴了。 那种轻蔑的、傲慢的姿态,就算一无所知也不妨碍他居高临下。我想他大概觉得我在装神弄鬼。 他的戒备使那一点点破土而出的震惊更好玩了。 我觉得他真可爱。 我接着还问了他很多问题。他不再回答我,但我知道我是对的。 他曾经告诉过我的,我都记着呢。 不记得到第几个问题了,那种虚假的笑意终于从他脸上尽数褪去,剩下一派锐利的平静。 我有点怀念他真实的笑。我决定下次不扮演居心叵测的坏人了,还是好好地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笑好了。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我忽然低声问他—— ——“让我再问一个,好不好?就一个。” 他可能诧异于我骤然软化的态度,一怔之后,竟然微微一颔首。 “你是不是喜欢夏天?” 这是所有我问过的问题中,唯一一个我不知道的。 夏天。有着滂沱的大雨和炽烈的阳光……有他所着迷的两极。 我想他会喜欢的。他这种人,怎么会不喜欢夏天? 他本身就是一个浓烈的夏天。 听到我这么问,乔轻冷淡的脸色微微一凝,接着迅速破了冰。他眉宇舒展开来,眼里漾开了一点柔软的笑意。 他好像忽然决定不再纠结我是谁,甚至于顷刻之间就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这你也知道。”他低低笑了下,然后大大方方地一点头,“对,我就是喜欢夏天。” 我很得意地心说,我就是知道。 你的春风都是骗人的,你从来都只有暴雨和烈阳。 我最后许了张空头支票,说如果你明天还疑惑,我一定会让你知晓来龙去脉的。” “他果然没来问我。” “今天没去看他,在房子里睡了一天。” “捉住了一只夏蝉。蝉翼很好看,在阳光下和他的眼 - 分卷阅读7 睛有一样的颜色。” “我们沿着河走了很远。 有一段路一旁生着些开满了花了树,花瓣很薄,白色中微微透着点粉。我们走累了,站在树下休息。草上落了些花,有的泛黄,有的却才新,点缀其间,漂亮的很。 我于是想捡一两朵好好看看。正蹲着,一阵风来,又抖落好些花花叶叶。 乔轻看了我一眼,伸手去抓飘着的花。然后他在我面前摊开手,掌中躺着一片小而嫩的花瓣,花瓣尖稍稍往回翘。 他又似郑重又似漫不经心地赠予我。 我默不作声,始终没接过。他却一点也不尴尬,就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副我不收下不罢休的样子。 最后我收下了,我们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往下走。 走了很远很远,但还是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今天聊到兴起摸了乔轻的头,头发很软。太突然了,他没躲过去。 我知道他不高兴了,虽然还是在笑。肯定觉得我动手动脚很讨厌。 没多久他就找个缘由走了。 我坐在原地没动,想到我大概不会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摸一次他的头发,有点遗憾。” …… “我对他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都不能用交浅言深概括了。他心里应该很莫名,笑得很敷衍。 但是我忍不住了。” “我又带他回家了,为了再做一次饭给他吃。曾经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但是再怎么惨痛的教训经不住时间。 今天我们聊的很轻松,很投机,走的比那天要早很多。 阳光轻轻的,像是飘浮在空气中。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如果时间非要停滞,那么停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似乎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次我们没有再挑树荫走,他很愉快似的,竟然一大段路都在走马路牙子。走的摇摇晃晃的,奇慢无比。他竟也不担心我催他,虽然到底我也没催。 看他慢慢地往前走,像是坐在盘根错节的古树下,透过茂密的枝叶遥望夕阳缓缓下落。我们有聊天,但时间于我是静谧的。 我甚至心情很好地回想上次经过这段路的景况,与现在作对比。我找不出太大的变化——除了乔轻。 我终于意识到他是在变化的。 他是变化的! 我从没像这一刻这样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因为我的不同举措而给我不同的回馈。 他是所有定数中唯一的变量。 如果我才是那只被困在笼里的仓鼠,他就是那个供我取乐的滚轮。 这次我按着网上教程做了蒸蛋、土豆丝和油麦,土豆被我削得奇形怪状的。都是从冰箱里翻出来的食材,挑着简单的做了。 用来请人吃大概实在是简陋了点,但他没有挑剔,还礼貌性的赞美了我几句。我恬不知耻地得寸进尺,要求他再热情一点。 我想他一定不知道我那个皱巴巴的笑容是因为什么。我姑且接受了这个拖欠了数十天才还给我的赞美,虽然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高兴。 我想我如此喜欢做饭给他吃,除了贪恋他倚着厨房门等候时那种温馨的家的味道,还因为我迷恋他尝东西的表情波动。 意外、惊喜、满意、嫌弃、讨厌。 无论多细微也好,那是因我而起的。” “今天的蛋蒸的特别好。说不定漫长的时间会带给我一门精湛的厨艺。 他能吃苦的,似乎喜欢吃苦瓜。” “酸不吃。” “辣也不吃。” …… “虽然他不喜欢吃酸的也不喜欢吃鱼,但是我今天还是特地做了一盘糖醋鱼,想看看他捏着鼻子往下吃的样子。 这条鱼在被我残害了那么多次之后,终于有一次卖相上当了台面了。然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味道酸极了。 鱼被全吃完了,大半是乔轻吃的。好歹是对得起之前我私下浪费那么多次了。” …… “我今天不知道要给他做什么了。 我知道他喜欢吃土豆丝,不能放醋和青椒;知道他菜心喜欢清炒的不喜欢白灼,因为嫌味淡;苦瓜放不放糖都无所谓,若是能顺便加点蛋就更好。 我也知道他吃一桌简单的家常菜就能满意。尤其吃到喜欢的眼睛会微微眯一下,眼尾随之皱成一条带着笑意的细纹。 那是一种很平凡、很满足的神情,曾经我跟他一起满足,但我现在不了。 我可以轻易地做出一桌完全合乎他喜好的、毫无失误的菜,但是这对我不再有意义了。 我不期待了。 我最后给他煮了一碗速食水饺。 而不知幸运还是不幸的,他吃的很开心。” “我是如此讨厌吃机器人做的饭,却把自己活成了机器人。” “我今天本来没想再做饭了。但可能真的习惯了,以至于我想不出除了这个还能干什么。 还有什么是值得干的呢? 最终我还是把他带了回来。我做了三个菜,全是他爱吃的,蒜蓉粉丝、苦瓜和牛肉。 这是我第一次全程径自吃饭,没有像以前那样,悄悄而又热烈地观察乔轻。 我不想知道原因,但我其实一清二楚。 那很可悲——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已经完全熟悉了他会露出的每个微表情。” “还是那三样。做的时候走神了,油放得太多,溅到了手臂上。 不怎么疼,但我突然很想丢下锅铲,在乔轻面前大肆哭闹一番。 他只是一个无辜的过客,不该承担我的痛与恨,我都知道。 但我又何尝不无辜? 那一刹那涌上来的情绪太澎湃,我扛不住。我甚至转过了身,面向乔轻,张嘴就能吐出一腔锥心的愤恨。 可没等我说话,他的表情忽然变了,看起来竟然不知所措。然后他问我怎么了,语气几乎是小心翼翼的。 他怎么会有这种表情。 他怎么能有这种表情。 我在那刻放弃了所有将出未出的控诉。我最后告诉他,没什么。 没什么,只是菜焦了。” “老三样。” …… “我做都要做厌了。我恨他为什么永远能这么开心。” 你放下笔。你看着这短短两句话,心里涌上了一层后知后觉的恐慌。你非常想把它们全部涂黑,涂到一点也看不出来写了什么。 好像能借此掩埋一些心中汹涌的、叫嚣着要破土而出的嫉恨。 可是你最终没这么干。 你十分用力地握着笔,手心渗出的汗沾到了笔上。仔细看,笔尖还在轻微地抖动。 你很想多写一些什么,美好的、有纪念意义的,光是看看都能闻到阳光的气息的。 然而你办不到。 b5纸还剩下大片的空白。二十分钟,你没有写下一个字。 你最后在下方画了个大大的太阳,一个圆加几笔斜杠。在撕碎之前,你把整个圆涂成一团死气沉沉的黑。 你用这些纸叠出来的星星几乎一模一样,像是流水线机械作业。这几个星星七零八落地摆在桌上,在台灯的明亮的照射下,投映出一块微 - 分卷阅读8 小的阴影。 你没有把玩和挑选,直接拿走了中间的那颗。然后你重新找出那个玻璃瓶,把星星丢了进去。 空荡荡的玻璃瓶里只有那一个苍白的星星,很是滑稽。你拿起来晃了晃,没有声音。 你记得很清楚,里面那个星星的内容,是“我恨他为什么永远能这么开心”。 十一点五十八分,你拢起剩余的星星,兜里揣着打火机,走到了阳台。 月光很淡,楼下的路灯照着没人经过的路,有一盏格外昏暗。 十一点五十九分,你按下打火机。 星星飞快地消失在跳跃的火舌里。 一阵小风吹过,狂舞的火焰向左偏了偏,像卡带了一样,说不出的黑色幽默。 那火光映在你眼里,异常的明亮。 第7章 无干 熟悉的铃声又在闹。你曾经很喜欢风铃碰撞发出的声音,清脆却不尖锐,很悦耳。 你看着漏进来的一线晨光,因为恍然大悟而恍惚。 原来它们从没有变过,只是我一直在变。 你开始回想。你想起了初遇,想起了无人吃下的饺子,想起了刺眼的太阳和流过的萍碎,想起了他弯弯的眼和眼角的细纹。 可是这之外呢? 更多的光阴丧失在这个可悲的循环之中,甚至没有东西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你下床,翻出那个干净的玻璃瓶,里面空无一物。 你心中再度恐慌起来。 所有的东西于你不是过去了,而是彻彻底底地失去了。 时间的洪流浩浩荡荡地卷过你,什么也没给你留下。你现在还能抱着记忆苟延残喘,但终有一天连记忆也不剩下。 它带走你的希望,带走你的活力,带走你的□□,带走你的记忆。 末了时间带走你。 这恐慌几乎要击溃你。你的手在桌上摸索了一下,摸到了一本笔记本。 正是你用来写日记的那本本子。 你把它摊开,刺啦地撕下一页纸,急于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之前给自己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 你还没来得及意识到你在干什么,就已经先一步叠出了一个恶龙。 你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但你不给自己庆幸或者悲哀的时间,又撕下一张纸。 这一天你就坐在书桌前,叠完了八本笔记本。叠出来的东西杂乱无章地环绕着你,无意间一抬眼就能看见,让你有奇特的安全感。 像是在车里看到外面大雨倾盆,雨水几乎连成了一块白色的幕布。雨滴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地响,窗外飞驰而过的车后面飞起大片的水花。 但是淋不到你。 你在家里连续待了几天,没有走出过房间一步。你希望这短暂的歇息能让你重拾对乔轻的兴趣和热情。 但是这没奏效。当你再来到河边,看到他仍然以那个一成不变的姿势躺着,一股精疲力竭的厌烦撰住了你。 你远远地看了几眼,无动于衷地转身走了。 天很好,风很好,花很好。 甚至于他也很好,不好的只是你而已。 你难以抑制地怨恨他,怨恨他为什么不换个姿势。哪怕只是一点点不同也好,你一定会发现的。 只要一点点没出现过的东西就好了。 然而一个人是没办法有无尽的变化的,当被时间感情经历个性限制住的时候。你已经摸遍了你所能涉足的所有领域,这就是你所能去到的最远距离。 毕竟谁会对一个认识一天的人掏心掏肺、真情实感呢?他是你的熟人、朋友、家人,担任了你需要的所有角色,成为了你执念的承载体,是寒夜的篝火,溺水前往上看到的光。 而你对他只是一个谈得来的陌生人。 这种关系不可能维持下来的,你一开始就知道。可是谁会在酒正酣的时候想散场?你求不到长久,你也不想求长久,你只想“纵欢”而已。 如今酒已尽,欢也因千篇一律而兴味索然,你终于承认乔轻对你而言变成了一个鸡肋,弃之可惜食之又无味。 你就像当初厌烦书籍游戏和刺激那样,厌烦了乔轻。 没什么特别的。 生活又归于沉寂。你无所事事地逛了几天,几乎又要走上自残的旧路。 在这之前,你做了最后一次尝试——你又去找了乔轻。 人们总是虔诚地相信奇迹、热切地渴望奇迹的,因为人们需要奇迹。哪怕它本身从不到来,但等待足以支撑起生命。 可是在这个扭曲的时间里连奇迹都变质了。你等待至无法忍耐,即使知道你的行动十有**会彻底地打破它。 骆驼已经很累了,就让那根稻草落下来吧。至少可以痛快地趴在地上,不管能不能再爬起来。 你只想求个解脱。 你对乔轻说了所有,你说我被困在这一天好久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你说我遇见你了无数次,也被你遗忘了无数次。我们曾经聊得好开心。 你说你相信我吧,我知道你很多信息,你可以问我验证。 你看得出乔轻信了。他说:“那……我能帮你什么呢?” 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想要求什么呢。你想让他理解你,了解你。你还想肆无忌惮地搂他,让安全距离见鬼去;想长久地凝视他的眼睛,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想听他内心深处朦胧的呓语,或者让他听听你的。 可是这都不是通过一个口述的过往可以得到的。 半晌,你用一种几乎称得上是乞求的语气说:“你安慰安慰我吧。” 乔轻张了张嘴又闭上,如此反复了几次也没说出什么话来。他抿起唇,眼中渐渐染上了歉意和怜悯。 因为不想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愈发觉得无话可说。 你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愧疚和失望一同蒸腾,却发酵出更得寸进尺的话。 你低声下气地说:“我能抱你么?” 乔轻眉轻微地蹙了一下,然后很轻地抱住了你,没什么力,说是礼貌地搭着可能更恰当。 一闭眼的功夫,乔轻的手已经有松开的迹象。你在他后退前把手也放在他背上,用力地勒了他一下。 有一瞬间你们的距离很近很近。他身上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达到了你手上,呼出的气息就在你耳边飘散,你不给他怔楞挣扎的时间,转眼就松了手。 那一个拥抱短得你连他呼吸的声音都没听清。 然后你退开。掌心的温度飞速散去,这一刻极度满足也极度空虚。你刻意放纵自己,毫无分寸地直视他的眼睛。你漫无边际地想,这可真是好看,乃至于我厌倦了他这个人,却还对他的眼睛着迷。 明明是比黑色亮得多的颜色,却一点也没有干燥温暖的气息。不像冬日安静燃烧的壁炉,反而像夏日暴雨后深色的青石路面。这总让你想到时间。 流动的时间。 涌动的、澎湃的生机。 无论是笑是哭还是无动于衷,只有望着乔轻的眼睛,你才能鲜明地感受到——我是活着的。 然而这次,你忽然从他眼里触摸到永恒。 流动的永恒。 - 分卷阅读9 那永恒横亘在那,七情六欲如潮水一般涨涨落落,它岿然不动。 只留下一片大而湿润的沙滩。 乔轻垂下眼皮,避开了你的视线。动作放得慢得刻意,像一道缓缓关上的门。 你咬着牙,似乎都听到了齿轮轰轰作响——或许是门的,或许是时间的。你在这毁天灭地的耳鸣中语气平平地说:“不好意思,我想我可能喜欢你。” 乔轻仍然垂着眼,似乎早已从那个一触即放的拥抱里读到了,此时并不显得很意外。他很平静:“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今天我答应了你,明天的我还是会和你陌路。” 你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只是想告诉他,让他知道一次也好。无论这一天是否消失,你曾经经历过。 乔轻见你坚持等一个结果,便了然了。 “我知道了。”乔轻沉默了几十秒,“……对不起。” 同情也好,投缘也罢,对他来说,你们只有一天的感情。 你慢慢地说:“没关系。” 这是我的不幸,与你无干。 这一天平平淡淡地到来,平平淡淡地过去了。等你第二天从床上醒来时,它就从现实演变成了回忆,和其它回忆一般雾蒙蒙的,谁也不比谁撕心裂肺。 恐惧总与想象相生,在臆想中张牙舞爪,但倘若一过去,就什么也不是了。 你并没有解脱,可也不再挣扎。你强行画上一个句号,哪怕句号残缺,至少成分完整。 不美观,也不至于扣分。 你有时候也震惊于自己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活着,结果混着混着就又是一天。 除了得过且过,你看不到其它路。 直到六天后,一切都变了。 云开雾散,风月无边。 第8章 波澜 你还没睁眼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沙沙的,很耳熟,但太久没听过了,你一时想不出是什么。 及至你望向窗外,才发现是雨声。 下雨了。 你几乎是跳下床的。你奔到窗边,伸出手去,捞了一手的雨。 凉凉的,一下子浸透了你的皮肤。你收回手,也不管手上都是水,直接狼狈地抹了把脸。有温热的液体急匆匆地融入了这片冰凉,再顺着你的手臂往下淌。 一滴,两滴,深色的木地板上几乎看不出来有水滑落。 你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泣,声音被闷在手里,兜兜转转,又传回了你的耳朵。 良久,你放下手,眼眶还带着未褪的红。你顺着墙一点点地滑下来,抱着腿坐在地板上,安静地看着窗外未尽的雨。 没有风,雨线直直地往下坠,既不凶狠,也不温柔。 它无喜无悲,源源不绝。 雨停是两小时之后的事了。地上积了一层水,大大小小的蜗牛都跑了出来。青草倒伏着,根部从水里长出来,头尖尖又埋回水里去。 你充满期待地从家里出来,以为能看到雨后静谧的世界,喧闹的人。 可是没有人。 你不死心,拔足狂奔。你穿过无数条小径,甚至连还在滴水的竹林也不放过。裤脚早就在奔跑的过程中溅湿,鞋子侧面都揩上了星星点点的泥点子。 你最后跑到大门,隔着栅栏往外看了一眼。 没有人。 你难承其重似得弯下腰,一口气突然之间上不来,你佝偻着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你想,怪我。怪我跑得太急,高兴得太急了。 光顾着高兴时间动了,没来得及发现它还是维持着那个操蛋的模样。 你咳了很久。然而一停下来,你转身就走——甚至不给自己顺畅地喘口气。你踩过一个小水洼,心里遗憾这场雨停得太快。要是下久点,你也不用这么快下到楼下来,不用这么快发现真相,还能多高兴一会儿。 仿佛是为了弥补刚才过快的速度,你这次走的十分之慢,几乎是一步一步地挪回去的。虽然慢,可你什么也不看,只是漠然地往回走。 今天的阳光热辣得多,纵使是雨后也威风不减。一跑一走过后,你连颈后都渗了一层薄薄的汗。 直到你走到楼下,回首望去,才恍然发现那路已经干得七七八八了。 风雨过后,一切了无痕。 你从住的那栋楼二楼敲起,一户一户人家的敲过去。 自从看到小区外也空无一人起,你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有些事你还是选择去做,可以说是垂死挣扎,也可以说是为了扎破最后的希望。 当看着心一点点的沉下去,反而会涌起一种残忍的快感。 你最终敲完了这一栋楼所有的人家,不出所料的,没有人开门。 没有人在。这个世界没有别人。 你最后在通往顶楼天台的楼梯上坐了很久。那里很闷很热,空间也不怎么明亮。说来奇怪,明明再往上走一点就是开阔的天台,空气新鲜视野开阔,被明媚的阳光普照,一派光明景象。 可就这几步路,差别那么大。 你点了支烟,盯着那点红光在烟雾里闪烁,隐隐约约的,时而暗,时而又亮得灼眼。 你只吸了一根。烟吸完了,你就坐着电梯下去了。 到底也没去天台看看。 你在楼下踌躇了一下,还是想去找找唯一的那个人。时间变了……那他还在吗? 明明你早已经下决心不再去找他,可是选择不见和见不到是不一样的。 永远都想着明天他会回来,又不得不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再也不会出现。到了最后,究竟会不会回不回来已经模糊了,等待成了迷茫的答案。 当你发现草地上空无一人,你就在那么一瞬间看穿了未来。没有条分缕析的分析,只是一阵强烈的预感。 愤怒又悲哀,最终在烈日的灼烤下融化成了一滩无能为力的死水。 只慢慢蒸发,无波也无澜。 因为急着去确认,你是开车过来的。回程的时候你丢下车,一个人慢慢地踱回去。 你需要一点时间平复一下短时间内大起大落的心情。你之前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毁于一旦,全裂成了一块块棱角尖锐的玻璃渣,恨不得逮着什么都把它刺得鲜血淋漓。 可是你只逮住了你自己。 你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痛苦的□□。 今天的阳光特别的亮,也特别的热。 你刚转过街角,就被一阵刺眼的光亮闪了一下。你眯着眼往右躲了躲,看见自动售卖机前站着一个人。 赫然就是乔轻。 他右手举在眼前,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枚硬币。硬币在光芒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显然刚刚那道光亮就是拜它所赐。 你没法形容那种感觉。他玩弄着阳光,信手拨乱的光芒刺中了你。 如果非要说,那就是绝处逢生之后的久别重逢,在心如擂鼓中看到脚边一束白花开得灿烂。 你快步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才发现脑内一片空白。过于浓烈的爱与恨在见到人时不约而同地休了战,一齐柔软下来,层层包裹在横出来的棱角外缘,不再尖锐扎手了。 你 - 分卷阅读10 看着他泰然自若地站着,忍不住抱怨道:“你刚刚闪到我了。” 语气中裹挟着浓浓的委屈。 话一出口你就后悔了,你不习惯示弱,更无意撒娇。但是有些特定的时候,特定的感情能突破那层冷硬的保护罩,不请自来、脱口而出。 你尴尬地抿了抿唇,才发现嘴唇已经干到起皮。没等你说些什么把这个话题应付过去,乔轻忽然笑了。 他把硬币往上一抛,边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乔轻眼睛仍然看着你,手却已经准确地接住了硬币。他扣着硬币,笑吟吟地说:“那给它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它为你换瓶饮料,好不好?” 你下意识又抿起了唇。 乔轻不紧不慢地摊开手。 你沉默地盯着他的掌心。他掌心纹路交错着往手腕延伸,掌沿尚有点斑驳血色,硬币盖住的手心周围却泛着病态的白。 没人说话,却似乎也没人尴尬。 你唇线柔和下来,低声说:“一枚就够了吗?” 乔轻意外地挑起眉,反而笑得越发开怀。他从裤兜里又摸出几枚硬币来,完全予取予求:“给你,都给你。” 你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在投进售货机前,你把它们都摩挲了一遍。 一堆冰凉的金属中,有一枚残留着他的体温。 你仰头喝了一大口水。手心的汗和瓶子上附着的水融在一起,湿漉漉的,却又不足以构成下滴的水珠。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乔轻究竟记不记得你,记不记得你们一起待过的那么多天。这变故把一切都打乱了,你既不安,又期待。 你低下头,使劲捏了一下塑料瓶。瓶子怪声怪气地叫嚷着,但很快又自动地回到了原状。 “雨下完了。”你又喝了一口水,“你想去河边看看吗?” “现在有点晒,天气不如昨天适合。” 昨天。他的昨天跟河边有关。 那里面究竟有没有你? 你喉咙发紧,又想喝水了。 孰料乔轻话风一转:“不过如果有人同行,那就都无所谓了。” 他含笑看了你一眼,轻声问:“你说对吧?” 你情不自禁地又捏住了瓶子,塑料瓶代为长长地□□了一声。 乔轻一边笑一边往前走:“行了,这个回答我收到了。” 你窘迫地站在原地,还是分辨不出他记不记得你。你思索了几秒,仰头把水彻底喝完,然后大步追了上去。 第9章 转机 之后你很轻易地就从他话语中发现,他还是不认识你。 你之前早有预感。因为没有太殷切的期望,也就称不上大失所望。 后来你又想,你能这么平静地接受,多半是因为虽然仍然他不记得你,但你以一种新的方式,又认识了他一次。 新鲜感,至关重要的新鲜感,你阔别已久的新鲜感。 河水滚着浑浊的黄色,沉郁的水面上偶尔一闪波光。 你感觉手肘被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就听见乔轻说:“看,水虽然灰灰沉沉,水面却亮晶晶的。” 你安静地听着。 乔轻却没有讲下去。他把手搭在栏杆上,身子稍稍前倾,出神地望着河水。 你目送一波浮萍远去,突然被粼粼波光勾起回忆:“你吃过水果糖吗?玻璃纸包装的,抓一把放在阳光下,手里就盛着各色的光。” “那光花里胡俏的,看上去就很廉价。”你笑了笑,“但我还是喜欢看。五颜六色的光烂俗,却也很……” 你顿住,在心里寻找合适的措词。 乔轻接道:“亲切。” “对,”你看了他一眼,“亲切。你喜欢橘子味么?橙色的糖纸很丑,折出来的光一点也不像其他色那么轻盈,虽然是暖色,但看起来并不烂漫。 “……然而看久了,又恍惚觉得它像余烬里朦胧亮起的火星,没有燃烧的能力,却笨拙地试图去拨落下一星半点的黑暗。” 乔轻偏过头,眼里依稀带着点笑:“为什么不觉得像是绵绵的霞光呢?明明再盛一点就是灼眼的正红,再轻一点就是浅薄的淡粉,它却不偏不倚地立在其中,温顺、厚重,像一头大型草食动物。” “无争无害,有一身乱糟糟、暖呼呼的皮毛。” 你沉默了一会,目光渐渐柔和:“你说的对。” 没有风,也没有鸟叫蝉鸣,好像万物都和时间一起睡下了。 气氛好到你一瞬间相信了那句话——如果有人同行,那就什么都可以无所谓。 “想吃糖,想吃橘子味的糖。”你喃喃,“现在一切都很好。要是再加点横冲直撞的甜味,我大概真的可以别无所求。” 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像第一次吃水果糖那样快乐。 “你这样说,让我感觉兜里不揣一把糖果是我的失职。”乔轻明知道没有,却还是忍不住摸了摸空荡的口袋。 “得是橘子味的,要甜得直白齁人的那种。”你补充。 “要求这么多?不甜怎么办?” 你想了想,说:“不甜就一直吃,吃到甜为止。” 这颗不甜,就吃下一颗,下一颗不甜,再吃一颗。假如把他带的都吃完也不要紧,还可以等明天的。 来者不拒,乐此不疲。 你很好奇他的昨天。你见过他无数个昨天,想知道他最后保留了哪一个,又或者全军覆没,一切只是你的大梦一场。 你从天气、地点、事件等进行试探,核实了他的昨天和你们度过的所有日子无异。 就是那一天。 可是为什么没有你? 这个问题在又一个下一天迎刃而解。 你们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各回各家。你翻出尘封已久的日记本,有些生疏地写下了发生的事。 你这次没有把它们撕碎、烧烂,或许是因为懒得这么干,又或许是不忍心。 墨水逐渐干涸,从亮黑转成了默然的沉黑色。你怔怔地盯了许久,直到风铃被夜风撩动得倏地一阵响,你才如梦初醒,下意识看了眼手表——一点零八分。 一个你暌别已久的时间。 你没有被强制性地拉回早上。就像正常生活一样,悄悄地来到了第二天。 台灯默不作声地亮着,照着敞开的笔记本。这一页只有一句话。 “那河水我见过无数次,回忆却是第一次带着甜味。” 下面还有一行被划去的话,依稀能看见‘该’、‘谢’、‘出口’和‘苦’字。 除了没有人,时间似乎按照正常的流速静静淌着。 顾不上管现在还是大半夜,你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你不知道出来有什么用,可总不会比待在家里更没用。 一路上你后悔不迭。 昨天你们相谈甚欢,乔轻主动向你要了电话。你习惯性地拒绝了,告诉他没带手机——虽然确实没带。这也是你的习惯之一,因为无论是带手机还是留电话,在以前都没什么意义。 清零前不需要执着于多留下痕迹。 这导致你现在没办法找到乔轻——如果现在的时间是延续性的,那记忆应该也是,电话号码也是。 你在河边和自动售卖机两个地方犹豫 - 分卷阅读11 了一下,最终选择坐在售卖机旁边等。你并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只是搏一个“可能”而已。 亢奋在拂晓时分已经尽数退去,只剩下一腔的疲惫的忐忑。 如果见不到他……如果见不到他…… 你垂下眼,肩膀如同战败一样地垮着。几秒过后,你复又抬起头,继续盯着笔直的街道,等待一个身影从尽头走过来。 那我就去找他。 用我无尽的时间,去找他。 太阳由东到西散了一圈步,不紧不慢地把两道静止的树晒出了一层油。日头都要把你晒化了,你才瞥见他的身影。 那已经是下午六点,太阳**般地转成了橘红色,云层晕染出一片艳丽的红,几乎要烧到天际去。 而天还微微泛着光。 你独自等待的时候想,他如果还记不得你,你会被逼疯的。 令人庆幸的是,这个世界终于温柔了一次。 你本以为见到他你会。 你好甜口,就点了份叉烧饭。乔轻要了份凉瓜牛肉。 乔轻点完餐就看你在那不停地笑,他纳闷地问:“凉瓜牛肉怎么你了?” 你煞有介事地说:“我特别擅长凉瓜炒牛肉。” “那正好,”乔轻道,“我特别喜欢凉瓜牛肉。给一盘我就能就着吃完整顿饭。” “你这是在暗示我你的菜单吗?方便我给你做?” 乔轻笑起来,从容不迫地说:“能吃到当然最好了。” 你笑嘻嘻地应道:“那你一定会喜欢的。” 然后你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你一定会喜欢的。” 饭到了。一个可以让你沉默得理所当然的借口。你吃的很慢,借此把滚作一团的情绪收了收。 你总是不自觉地看着他,这让你平静。像蜗牛慢慢把头缩回壳里,凹陷的海绵渐渐回弹,下了阵细密雨粉又放晴的天,自然而然的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的样子。 你说不出他有什么好看的值得看的,但是又让人觉得……好像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让你想到永恒。 你放下筷子:“你喜欢苦瓜多久了?” “好久了,有记忆以来就喜欢吃了。”乔轻回忆了一下,“你呢?喜欢水果糖多久了?” “我呀……”你拖长了声音,“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了。” 自从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橘子味。 乔轻握着筷子停住了。他的筷子还戳着饭,就傻傻地僵在空中。 少顷,他微微叹了口气,轻轻笑了起来。 “我本来没想好要不要给你的。”他说,“但是既然你这么说了,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你试试——虽然不一定有你喜欢的那么甜。” 你怔怔地看着。 乔轻从口袋里摸出两粒糖,糖纸上流着橙色的光。 “我其实没想到会再遇见你。我带着它,只是因为我……” 他垂下眼。 “……因为我……想去尝尝你喜欢的味道。” 十一点五十九分。 万籁俱寂。 你坐在地板上,目光动也不动地盯着楼下一盏亮起的路灯。 橘子味的糖悄然在你嘴里融化。 你用舌尖顶着它翻了个个,再往右移了个位,整个压在舌头下,又安安稳稳地推回到上边来。 你想:不好,我有点快乐。 然后你眨眨眼,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 难以相信人会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三分钟。 总之当你面部肌肉归位,表上的指针已不解风情地走过了十二点。 看啊,又是一个十二点,又是新的一天,你真的完完全全地走出了死循环。 本该是很激动人心的一刻,你也确实是为验证它而专程醒着。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万万没想到事到临头,竟然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大风都已就位,预备着掀起个惊涛骇浪,孰料沉沉的大海却不知何时偷梁换柱成了小温泉,里面只有一颗心在不堪寂寞地扑腾,掀来掀去也不过打水仗似的热闹。 此风真是生不逢时,竟被橘子味的糖抢了戏,多有辱尊严。 你现在不激动,等时也不紧张。那糖像根定海神针,把你所有的忧虑和迷茫都一并洞穿,锁在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保险柜里。 只剩下甜。 你摸出手机,心说,那我得跟糖的主人道个谢。 毕竟帮了那么大个忙呢。 也不想想大半夜的打电话,追债都没有“道谢”勤快。 在手机里传来人声的刹那,那糖彻底化了。 这个镇定剂精确地失了效,你的血液骤然热了起来,听到心跳一声一声地在耳边响。 “喂……” 怦怦。 “怎么了? - 分卷阅读12 ” 怦怦,怦怦。 “……听得到么?” 怦怦,怦怦,怦怦。 你按住心口,恼羞成怒地一低头,冲自己小声嚷嚷:“别跳了!” 就会冲自己人叫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对此,心脏任劳任怨地保持缄默,手机里却似乎传来了一点闷闷的笑声。 你无奈:“给我两分钟。” 那边应了声,你们当真就各自沉默下来。 都握着手机,遥看满天星。 然后乔轻忽然说了句:“今晚夜色很美。” 闻言,你才自今晚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往外看。 平心而论,是真的美。窗外是鸦羽般的柔顺的夜色,更衬得纤云四卷,星河烂漫。 扑腾的心在广阔的夜空下舒展、舒展,终于完完全全地平复下来。 你于是低低地应道:“嗯,很美。” 理智渐渐回笼,你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么晚骚扰人家聊夜色,一看就不是个正经电话。 “可是,”你心想,“我真的很想告诉他呀。” 你向后一倒,完全倚靠在墙上。 你说:“我刚从一个噩梦里醒来。”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些破碎了的光。 “我一度很害怕。” 甚至想过死。 “可是每当这些时刻,散落的光芒就会聚拢起来,特别的漂亮。” 好像是在安慰我,又好像只是在自顾自地游戏。 “我看着看着,就舍不得了。想着多走一会,能不能走出这里呢,去一个明亮的地方,一个不必担心荧光会再次消亡的地方。” 然后我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坐下来,一直看着它。 把余生留在灿烂的霞光里。 “那光真狡猾啊。我一往前走几步,它看我回心转意了,于是自觉功德圆满,转眼就地飘散了。” 只有我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环顾四周,才发现我又孤立无援了。 “你说它可恶不可恶?” 太可恶了。 “……可也是真的动人。” 我放不下它。 从一见到他开始,我就放不下他。 “没办法。我只好跌跌撞撞,走走停停地往前。” 虽然我并不知道往前究竟是对是错。 “我一开始是站着的。” 我一开始还站得住。 “可是后来累了,太累了,坐下了就站不起来了。然后在某个瞬间,变得连坐也坐不住,甚至也不想坐着,于是放任自己倒下。大多数时间我只是趴在那休息,偶尔想起来了,就用积蓄的力量,四肢并用地把自己往前挪一点点。” 连尊严都不想要了,却还是想看看他。 “那当然很辛苦。” 遍体鳞伤。 “可是我现在爬出来了。” 还找到了光。 “我爬出来了。” 那就都一笔勾销吧。 一说出来,你的负担和勇气都骤然离你而去。之前支撑你的爱与恨不分彼此地消融在齁甜的橘子味里,再难寻到踪迹。 你没有力气继续和世界僵持了。 只好单方面地和世界和解,然后用血与肉去承担它所降下的一切。风刀霜剑也好,雨露鲜花也罢,都听天由命了。 你不管不顾地卸下了盔甲。 ……好在有人为你扛起了盾牌。 第11章 挡雨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梦,”乔轻说,“尤其还降临在你身上,更糟糕了。” “不管怎么说,你挣脱了它。既然醒了,那就别回头。”乔轻顿了一下,声音柔和下来,“……毕竟,过不久就是黎明了。你若是再去睡一觉,醒来就能迎上崭新的晨光。说不定,比你梦里的还要好看。” “去睡吧,好不好?做一个好梦。” “……”你似乎想叹息,最后却微微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说句有你陪着我。” “如果你需要的话。”乔轻从善如流,“有我陪着你。放心吧。” 然后他略一迟疑,又加了一句:“别怕。” “我不怕。晨光将会把我唤起,是你说的,我记着了。”你说,完全理直气壮,“如果它不来找我,我就不醒了。” “这可不行。”乔轻说,“如果它不来,我就提着灯去找你。挑高瓦的灯,一盏不够就两盏,管保把世界都照得亮堂堂的,这样,你总能在光亮里心满意足地醒来。” 他想了想,又问:“你担心噩梦还会重演么?” “……不,”你的声音小下来,小到几乎只能说给自己听,“我确定它不会再来了。” “乔轻。”你最后道。 那边似有些倦了,只轻轻嗯了一声。 你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喜欢水饺么?” “还好……很少吃,怎么了?” 你的心跳停了一拍,随即就变本加厉地重重落下。 “哦,”你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 耳边咚的一声,你看见有什么东西被那下沉闷的心跳砸得粉碎。 挂了电话,你有片刻的怅然。 他真的不记得了。 你们的被重置在了昨天,之前的所有只存在于你的记忆中。其间种种,或许也真恰如一抹黄烟,乍一看遮天蔽日,却终会被大风吹散。 至于之后是空洞,还是光明,只有时间知道了。 你重新剥开一颗糖,对自己说:那都不算什么了。 爱也好,痛也好,既然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 此时乔轻躺在床上,一侧的窗帘敞开,月光无遮无拦地洒在地板上。他怔怔地看着,脑海里盘旋着刚刚的通话。 半晌,乔轻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下陷的枕头里。枕头软乎乎的,和他此刻黏糊糊的情绪一样。 这通电话着实出人意料。时间、地点、人物、内容,都令他措手不及。 乔轻的第一反应是,出什么事了?尤其一接通时那边还是一片静谧,更加剧了他的担心。好在这心还没有完全提起来,就落到了实处。一闪而过的嘟囔很小声,乔轻其实没有听清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其中小小的恼怒却被他轻易捕捉到了——这怒怒得一点也不锋利,更近似于“恼羞”,藏着些影影绰绰的亲昵。 好笑,也可爱。他像一个为了一览星河而登高的旅人,本意只是着迷于繁星之高远,却在终于能靠近后,看到万千繁星一齐闪烁,笑嘻嘻地对他眨眼睛。一眨一眨间星光四溢,互相交错辉映,烂漫得不可思议。 并不像他想的那么遥远,但美得很真实。 既然这并不是一个求助电话,乔轻就放宽了心,打算好好欣赏下这片难得活泼的天空。 孰料他实在是放心得太早了。乔轻听得出来,最初你确实是不怕的。不仅不怕,甚至还有些雀跃——雀跃一下子模糊了往事的棱角,让你误以为能坦然豁达地把它讲出来。 但是接着,有些更深更浓重的情绪就蔓延上来,逐渐成丝结网,密不透风地裹住了你。你曾以为倾吐就像放飞一朵蒲公英一样,能看着它们被风带往远方,让你彻底解脱。然而直到你真正 - 分卷阅读13 这么做了,你才知道你是多么的天真。 你不该提及它们的。这就像释放一个恶魔一样。 它们从来都不是轻飘飘的蒲公英,它们是铁是铅,是缠绕在你身上的枷锁,缠的太深太紧,几乎已经融入了你的血肉里。它们根本没有可能被风带起——从头到尾都没有。 正相反,它们带着你一起,沉甸甸地往深渊里坠。 乔轻知道你不是在倾诉。虽然你试图这样做。 他也知道,你尽力了。你只是没有办法。 乔轻搜肠刮肚,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他所能给出的安慰是如此浅薄,说出来都觉得空虚。 可是他还是说了。他想,哪怕他说了十分,只要有零点一分能稍稍抚慰你,让你能好受一些,那就没有白费。 既然你选择了对他说,那总归是能起一点点作用的吧。 他希望如此。 乔轻在枕头里睁着眼,寂静的黑暗和窒闭感是一剂强有力的镇定剂,让他的思绪渐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他有些疲惫似的,轻轻地蹭了一下枕头。 然后毫无由来的,他又想起了今天下午。 那颗糖你含了很久,仿佛有点舍不得吃下去。及至吃完你都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价,你只是伸出手,耍赖一般地向他再要一颗。 你一颗接一颗地吃,好像八百年没有吃过糖那样,连口水也不喝,也不觉得腻。你吝啬而又贪婪地品着舌尖上甜丝丝的味道,这甜味渗透到血液里去,让那常年冰冻的液体不断升温,你几乎眩晕。 乔轻“诶”了一声,在你再次伸手的时候拍了一下你手心。他拿起一杯茶水,放在你摊开的手上,语带笑意:“你当时说不够甜才一直吃,你这是隐晦地告诉我你不满意吗?” 你下意识想说“不”。 你还没开口,乔轻就不容置喙地继续道:“喝水。也不嫌腻得慌,又没人跟你抢,难道糖还会跑吗?跑了我也能再给你买,别吃得好像……” 好像一个死囚在吃最后一顿。 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水温比你的体温略高一些,你茫茫然地屈起手指,握住了杯子。 有那么一瞬间你似乎想说些什么,或许是玩笑,又或许只是谢谢。但是你最后什么都没说。你微微一低头,看着杯子里摇晃的水纹,心神也跟着一起摇曳散开,几乎凝聚不成一个明确的意识。 你三魂不着七魄地捧了好一会的杯子,半晌才如梦初醒地啜饮起来。茶水已经由温转凉,喝进嘴里有点涩。这很好地让你清醒过来。 “很……”你清了清嗓子,“很好吃。” 乔轻无奈地弯了一下唇角。 你忍着嗓子的不适,一字一句道:“真的。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甜一点。” 乔轻似乎有些讶异,因为他沉默了一会,才慢慢道:“我知道了。” 他又微微笑着,说:“我真希望它们能一直如此。” 临别时,乔轻把携带的糖果都转赠给了你。他当时的嘱托是“带回去慢慢吃,这两天不要吃太多,就算吃也一定要喝点水。爱惜好你的嗓子”。 你的反应是乖乖点头,点头,再点头。然后一转头,当晚就吃的七七八八了。最后一颗还像小女孩的火柴,催生了那通暧昧的电话。 也因此导致了两个人的失眠。 那厮你正把玩着糖纸,这厮乔轻光脚走到了阳台。地板被调到了适宜的温度,在夏夜里一点也不冷。他身着单衣,不时有夜风徐徐吹过,带走几分过高的温度。 乔轻倚在栏杆上,等着。他等着自己的心跳平复,等着思绪归位,等着泛滥的情感被夜空吞噬。 但是在此之前,他望了眼星空。 然后乔轻摸了摸裤兜,有些惋惜地想:我该给自己留一颗的。 第12章 缱绻 第二天你们约了去爬山。在约的时候,你没考虑过前一夜会彻夜无眠。然而当你见到乔轻,却在他脸上发现了相似的倦容。 你们几乎是一起笑了起来。 一开始的坡并不陡,你就背过身来,面朝着乔轻。你领先他几步路,这导致你能够微微俯视他。 你看到他的发旋……他的发很黑,有几根翘了起来。 你一扫过他的神色,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摇头晃脑地说:“打扰了,打扰了。” 乔轻挑眉,故作深沉:“应该的,应该的。” 你摇头:“那不行,不能够啊。” 乔轻等着你继续发挥。 ……他的眼尾下弯,眼睛拉长了些许,像一颗长长的杏仁。 你顿了一下,一秒后你回想起来。你流畅地接道:“要补偿,要好好补偿。要大力地、诚恳地、用心地——” 乔轻:“好的。” ……他的眼睛好亮。奇怪,今天明明是个阴天。 乔轻复述道:“我等着你大力的、诚恳的、用心的补偿。” 你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快步走上来,扳着你的肩把你侧过来,正面向路一侧。这有个分岔口,显然是条小路。很小,连台阶都没有,只有嵌在泥里的圆石,一个个延伸出去。 他一边推着你往那走,一边说:“现在,先让我们来开启个新地图。” 这条路是下山的。一开始还是好好开辟过的,但是途中你们又走了条岔道。于是那些石头上又蒙上了层青苔。这些石头自林中过,树的枝桠直长到人头上来,你们从中穿行,还得弯腰。 “堪称披荆斩棘。”你说,“小心,别打滑。那石头湿的。” 乔轻下来了。你没有继续往下走。你站定在那里,举目望去都是交错的树枝,树枝上又蔓开茂密的叶子,不分彼此地连成一片,把阳光都拢住了。这儿很阴凉。 你和他并肩站在一块石头上,两边皆是泥泞。 “感觉像在寻宝。你说下面是什么?” “下面是个湖,我来过。” “哎,”你抱怨道,“谜底这么容易被揭露,就没有宝藏的感觉了。” “还是有惊喜的,相信我。”乔轻侧过头看了你一眼,“那就像块蓝宝石。” 你抿了抿唇,没有回答。惊鸿一瞥中,他的眼睛也像宝石。 像…… 乔轻继续往下走。这块石头有点高,他跃了一下。你没动。 他回过身,仰头问:“怎么了?” 从叶缝间漏下来的日光洒在他眼里。 只洒在他的眼里。 你跳下那块石头。你想到他眼睛像什么了。 像琥珀。 你听到乔轻说:“……就是想让你看看它,我才带你走这里的。” 什么?你回溯了一秒。蓝宝石。 “哦,原来不是因为这里气氛好吗?” “……” “玩笑,玩笑。” “也是。” 你一时失语。 光更浅了,起了风,带得枝叶簌簌地动。 沉默。 乔轻轻轻推了一下你的肩:“要下雨了,先走吧。” 你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眼天。不过一会儿,已经有点云青青兮欲雨的气息了。 你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低着头往下走。现在是乔轻走在后边。方才的鸟 - 分卷阅读14 叫声全都销声匿迹了,风也弱了,吹不动枝叶,只微微捎来他的气息。你听得到他的呼吸声。可能是没睡好,带着点鼻音。 你这才意识到刚刚那句“气氛很好”是多么的贴切,虽然你真的只是玩笑。 你一边想着他运动服窸窣的声音真好听,一边漫不经心地往下蹦。作为被忽视的惩罚,一根树枝不怀好意地斜躺在石上,正正地绊了你一下。电光火石间,你下意识向乔轻方向伸出手,却竟然真的被他地抓住了。 他的手很有力。 雨在这一刻落下来了。几乎是第一滴雨砸到你手背上时,你们松开了手。 温暖干燥的触感转瞬就被雨洗刷而去。你蜷起手指,握住手心里的雨水。 他抓的太快了。就好像……就好像他一直都在看着你,等着你一样。 手心里汇聚的雨水又沿着掌纹流了下来。也有新的从指缝间落了进去。 然后一切都停了。乔轻站了你身边。 雨绕过你们,从两边倾泻而下。 “你开了‘按钮’?” 乔轻嗯了一声。按钮,多功能日用品,下雨时能充当全自动跟随透明雨伞。 “别用它。” 你从腰间摸出一个形似钥匙,约有两厘米厚的东西。可折叠伞。你把它撑开,大小刚好能遮住两个人。 “要举着。”乔轻指出。 “我知道。”你哼了一声,“不然我还不带呢。” 乔轻飞快地觑了你一眼,正对上你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屈了屈手指,没有说话。 你们心照不宣地各自沉默,唯有雨声滴滴答答。 像在轻轻诉说着一点儿别扭的柔情……在这个已经没有人撑伞的年代,我想为你撑一回伞。 雨沿着伞檐往下落。淅淅沥沥的,怎么也落不尽。 在雨转小而未尽的时候,你们下到了最底。 乔轻说的没错,那确实就像一颗蓝宝石。 这就是他想让你看的东西。你先前不觉得,到了景前,才后知后觉地从里头咂摸出几许缱绻的意味。 细小的雨丝悄无声息地融进湖里,连涟漪都欠奉。 “真好看。”你说,“想把它从地里撬下来,揣在兜里。” “真是特别的感想——我就直接当作是‘你很喜欢’好了。” “我确实很喜欢。”你偏过头,“乔轻,谢谢。” 乔轻一怔,旋即莞尔。 “我的荣幸。” 你望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郑重得有些刻板:“不止这个。” 你感谢他带给你的所有礼物,可更感谢他走向你。 雨渐渐停了。你收起伞,拉着乔轻一同走近那湖泊。 你站在那看着看着,无端端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 “笑我们之间好像总也绕不开‘水’。” 乔轻挑眉:“总?” “是啊,”你给他细数,“我们相遇的那条江河、你给我买的水,连吃糖都要叮嘱我多喝水,好不容易带我来看风景吧,结果又是来到湖边。” “听起来你似乎很不满意。”乔轻戏谑道。 “没有没有,我可喜欢水了。” 本来是不喜欢的,现在喜欢了。 你仿佛是为了验证似的,还嘴快加了句:“明天我们去游泳吧,也有水。” 说完你自己先愣了一下,然后眼带期冀地望着他。……拒绝吧,你拒绝吧…… 在你“殷殷”的注视下,乔轻点了个头:“行。” 你□□了一声。 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提出这个。因为上帝知道你压根就不会游泳。 作者有话要说: 泳池是个好地方- 第13章 萌动 剩下半天过得很快。你还没纠结出到底要不要带上救生圈,就已经到了赴约的时间。 你看了眼表。 算了。不怂。大不了游儿童池,反正也没人看得到。 到了之后,你开始怀疑起刚刚一念之差没拎上游泳圈在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怎么会觉得用救生圈会比游儿童池丢脸? 那水才刚到你腰! 趁乔轻没到偷偷试水的你:…… 这个脸,大概率是不用要了。 你往深水处走了几步,自暴自弃地往下一沉,没入水中。胸闷气短,你反而觉得熟悉。你睁大眼睛,透过清澈透蓝的池水,看到池底一个个小瓷砖拼成菱形模样。 乔轻在你换气的时候来了。你放松了一轮,此刻看上去勉强也称得上气定神闲,有模有样的。 水沿着你的发滴滴答答的。你抹了把脸,但很快水又模糊了你的视线。只看到有个人在走近你。 走近。 你对着他笑。即使看不到,你也有种笃定的安心。还能是谁?这样走向他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个。 水从成股变得稀稀拉拉的。乔轻已经站在你面前了。 他在岸上蹲下来,帮你把前额的发撩上去。水终于不滴了。你也看清了他,离的很近。 “笑什么?” 你仰着脸,笑得更灿烂了:“看到你开心啊。” 饶是乔轻先前已经几度示过好,也着实被你的直白惊了一惊。他无言了一会,脖颈似乎蹿上了些许薄红……也可能只是光太亮了。你噙着笑,谁知道? 乔轻强行略过刚才的话头,道:“你已经开始游了?等的久吗?” “……其实还没。就下来沾沾水,凉快点。”你笑容僵了一瞬,复又满怀希望地问:“你游得快吗?” “还行。” 以你对乔轻的了解,这就是“挺快”的意思。你默默阖了阖眼,咽下一口血。就当学习了……再说了,游得快才具有观赏性呢。 而杵在原地的,大概具有指示性,能当个路标吧。 正当你在这做心理建设,乔轻已经从深水区的扶梯入了水。他光滑的脊背在光照下格外的亮,肩胛骨微微凸起,线条流畅而优美。 你情不自禁地往深水区走了几步。乔轻对上你的视线,朝你点点头。你还没搞清楚他究竟在示意什么,就见他整个人潜进水里,直线朝你游来。乔轻看起来并不急,但很快。 他一直游到你身边,去势不止。你正以为他打算兜一圈回来,就见他从水下伸出一只手,够住你的肩,使了点力,借势从水下站起。 乔轻凑在你身边,问你:“走不?” 他人是站起来了,手却并没有收走,仍搭在你肩上,湿漉漉的掌心正压着你的肌肤。他带起来的水顺着他指尖往下淋,有的落到了你身上,有的没有。 你站的久了,肩膀已经半干了。然而正是如此,水珠滑过的感觉才格外的鲜明。你甚至能感觉到一道水渍缓缓地延长,又慢吞吞地变浅、消失。你几乎毛骨悚然。你其余的肢体僵成了一块雕塑,他掌下的肌肤却几乎惊起了每根汗毛,仿佛你全身上下只有那一小块是活着的。 仿佛只有他所至处是浓墨重彩,其余皆是单薄。 你兜了把水把自己重新淋湿,没舍得离开他搭过来的手臂。你难以想象你还能用平常的口吻继续交谈,但你确实做到了。 你为了不露端倪,尽可能简短道:“不 - 分卷阅读15 走。” 乔轻啧了一声,半玩笑半埋怨地握一下了你肩膀,还是顺从地说:“那好吧,不游你想干什么?” 你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对着他道:“看你游。” 乔轻:…… 他的眉越挑越高,你见势先发制人:“我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游泳。” 乔轻不挑眉了,反倒换上了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 “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你先提出来游泳的吧?” “我当时忘了。” “……” 然而乔轻的无可奈何到了底,却露出点笑来。他带着笑意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我想看你游。”你重申。 “那可真不巧。你想看我游,而我想带着你。” 你一怔,若有所感。 就见乔轻果不其然道:“不会是么?我教你。” 十分钟过去了。乔轻倒是不厌其烦,你却深切地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四肢不协调。 为什么乔轻可以一边动作一边保持身体水平?啊?! 你们现在离开了岸边,正站在第二道上。乔轻拉着你往深水区走了一点,但仍处在你能站住的地方。 被水淹没的感觉其实还挺好的。比你记忆中的要好。这儿的水浅,被阳光烘暖了,不似深海那么冰冷。何况还有另一个人的双手,在必要的时候扶持着。 好太多了。那日匆忙的宣称到现在才名副其实——直至他亲手带你领略了一番,你才真真正正地喜欢上水。 不知是水本来就很温柔,还是他身边连水都温柔。 你借着乔轻的手从水下冒头。你眨掉眼睫上的水珠,问他:“你会仰泳吗?” 乔轻反问:“你想学?” 你点头。 乔轻想了想,道:“我仰泳好像没什么技巧,全靠悟。” 你仿佛听到了命运之门关上的声音。游泳这方面你显然没什么悟性。 乔轻又道:“但是我可以让你感受一下。” 乔轻帮着你仰卧起来,然后扶着你的腰,让你轻轻浮在水面上。 水波轻轻柔柔的,在你脸侧起起伏伏。你看到的天蓝极了,没有云,更显辽阔。 你推了推乔轻的小臂,说:“让我试试。” 乔轻从善如流地松开手。 于是你开始往下坠。乔轻声音模模糊糊的,隐约听到是在说“腿绷直”。 你憋着气,双手在水里毫无章法地划了几下,就被乔轻捞住了。他笑着把你重新撑到水面上,说:“说好的感受一下,怎么就陷下去了。别急,慢慢来,不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吗?” 你可太觉得了。你没做声,摸索着找到了他空闲的那只手,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指头。 乔轻笑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倒是很冷静:“划你的水去。” 只是他的手指也弯了弯。 第14章 坦诚 你再玩了一会,就自个摸去岸边,让乔轻自己游一游。你潜了两次水,第一次起来乔轻在你斜对面,第二次乔轻已经到池子的另一端了。 你很是自得其乐。矮下身是空间与时间,直起身是光与他。 乔轻又游了几趟。你看了好一会,然后再度往下潜。 换气的时候,你突然找不到乔轻了。你照着他往常的轨迹一点点搜寻,一无所获。 你正打算往外走几步,一双手突然贴住你颈后。 你:…… 乔轻突如其来的恶作剧让你无言以对,你转身捏住他的手,道:“拜托,吓人的手起码要像我那么凉才行啊。你的手比我脖子还热,有没有一点装鬼的自觉了。” 乔轻:“了解了,下次一定改进。” 你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忍不住勾起来。下次。 多么美好的词啊。 乔轻和你闹了一会,上岸休息去了。 你摸着池沿,仰脸看他:“告诉你,我憋气很厉害的。” 乔轻盘腿坐着,手指来来去去地敲着地。他故作惊叹:“真的吗,那真该奖你一朵大红花。” “那么崇拜我啊,”你拖长了调子,“盛情难却,我就先记着,回去记得给我。” 然后你锲而不舍地把话题拐回去:“好不容易有个擅长的,捧捧场呗。” “那好吧,”乔轻朝你晃了晃手表:“我计时,看看你有多厉害。” 你轻笑了一下。 乔轻倒数着,三。 你放松身体,调整呼吸。 二。 你闭上眼睛。 一。 你利落地扎下去。和余音同时消失在水里。 这次你卯足了劲想嘚瑟一下。不同于前几次的放松玩儿,你规规矩矩地放空了头脑。 闭气你是练过的。在很久之前,乔轻还没出现的时候。那时你还没能接受时间停摆,整日钻研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你只沉迷闭气,却没想去学游泳。在泳池也好,在大海也好,游泳并不让你感到自由,闭气却能让你安静。 也能让你坦诚。 方才没被乔轻吓到,其实不是那个原因。人或鬼都不再是你怕的,你只怕没有人。 再说了,两个人的世界,还有啥猜一猜好玩的。 乔轻视线从水面移开,瞄了眼表。秒钟第二圈已经走了大半。 他敲地敲得慢了一点,脸上挂着了懒洋洋的笑。 ……等下怎么逗他呢。 第三圈过了三分之一。 乔轻敲地的手一顿。 ……算了,小孩儿,还是夸夸好了。 第三圈过了四分之三。 乔轻不再敲地。他抬起手,正了正表。 第四圈开始。 乔轻蹙起眉。 水平如镜。 第四圈将近过半。 乔轻径直跳下水,惊起一大片水花。他几乎是惊慌地半抱住你,猛地将你从水底带起来。他用力极了,手臂箍住你的胸膛,勒得你生疼。 你们哗啦一声出了水。 你呛了水,止不住地咳,同时身体又渴望着氧气,呼吸急促。乔轻见状就想带你上岸。 你仍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咳着,但却已经从惊异之中缓过神来,大致猜到了前因后果。你喘了口气,拍了拍他绷紧的手臂,示意他停下。 乔轻动作慢了一点。你勉强发出几个不成字句的音节,他终于停下了。 你没有溺水,三分半还没到你的极限。你在水下好好的,反倒是被乔轻的救援惊了一下,吐了几个泡泡,顺带喝了点水。 你狼狈地喘了好久。乔轻一直抱着你。他悬起的心猛的砸到实处,摔得又痛又麻又安心。他一时的感觉近似于失而复得,想要小心翼翼,又手足无措。乔轻一咬舌尖,阖了阖眼。那恐慌后劲十足,他几乎没感受到庆幸,只反复记起那一刻后脊发凉,心慌到手抖。 好在…… 于你而言只不过是一个误会,于他而言却称得上是劫后余生。 乔轻慢慢把力度收回来,只起一个支撑的作用。等你喘顺了气,乔轻才轻声问:“还有事吗?” 你摇头。摇到一半,你意识到了什么,提醒道:“我可以自己站着了。” 乔轻依言松手,顿了一下,又退后了两步。 你说:“刚才……你是怕我憋过头了溺水?” 乔轻没有回 - 分卷阅读16 答。他沉默了许久,抿了抿唇,道:“……不全是。” 什么叫不全是?不是怕你不小心没控制住,还能怕什么?你先是一头雾水,然后忽然意识到,重点可能不是“控制”,而是“不小心”。 ……他知道。 你一瞬间百味杂陈。 你深吸一口气,迎上乔轻的视线:“那通电话把你吓到了,是不是?” 他不仅仅是关心则乱。 “可你怎么会觉得……会觉得我会在你面前……” 我怎么会特地在你面前自杀? 我怎么可能这么残忍? 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怀疑一个刚刚和他相谈甚欢的,许诺过无数个“回去”、“下次”的人随时抱着一颗求死的心,还打算让他眼睁睁看着? 你疲惫地往池边退了几步,靠在池壁上。“听着,乔轻。”你道,“我暂时没打算死。” 乔轻神色微动。 “早一星期我会的,但现在不了。别那副表情——这当然是该死的因为你。这破世界现在还有点价值让我继续忍下去,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多久,或许某一天起床是个阴天我就又忍不下去了,又或许能一直到我们双双老去,死去。 我对你坦诚,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担惊受怕,怀疑我们的每一个瞬间。我所说过的对未来的畅想和承诺——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而且兴高采烈。 我向你保证,如果某天我真的活不下去,我会告诉你。我会听你的劝说和挽留,然后再决定我的去留。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在懵懂中看着我死去。” 乔轻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你那一大番话中默认了一点——“我们”。你是如此理所当然地把乔轻纳入未来,而他毫无异议。 那么长的一段话讲完,你更累了。你有些后悔没有上岸,起码能坐着。因为累,你声音更轻了,语气却很平静。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一个信徒得到神明的眷顾,可以问他三个问题,他只回答是或不。信徒问‘你庇佑我吗?’神明说:不。信徒问‘您愿意庇佑我吗’,神明说:不。信徒最后流着泪跪在地上,喃喃道:‘您爱我吗?’神明面不改色,仍和之前一般干脆:是。” “现在我也想问你三个问题。你拯救我吗?” “……我会的。” “你愿意拯救我吗?” “我愿意。” “你爱我吗?” “我是的。”乔轻说,“别哭了,周怀。你瞧,神的爱和人的爱,总该有些不同的,不是吗?” 他用指腹擦去你的眼泪。你们额头相抵,乔轻叹息道:“这样一来,我们之间的水又多了一样。” 你的眼泪。 等你情绪止住了,你直起身,拉开距离。你双手向后一撑,坐上了岸沿。 你垂眸看他。然后伸手,抚了抚他的发。湿的,没有记忆里那么干燥柔软,可是他躲也不躲,只安静地看着你。 你屈起手指,久久的不发一语。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独坐在台灯前,一笔一划写下“有点遗憾”的心情。可原来已经那么久了。 久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阳光暖洋洋地烘着你的背。 你忽然想到你们之间绕不过的除了水,还有光。 第15章 没脸没皮 回程路显得短暂又漫长。乔轻是开车来的,你说想走回去,他便把车设了程序遣回家,陪你步行。 你偷偷觑着他,自觉是心怀鬼胎,老想着怎么才能自然而然地勾起他的手——装作自然而然也可以,你不挑的。 “抬头。”乔轻忽然道。 你乖乖抬头。暮色深沉,天空是好看不假,但也无甚特别,至少在此刻你是无心欣赏——身旁那人多有趣啊,何必舍近求远。 乔轻却仿佛预料到了,又道:“再看会。” 你又研究了会。还是没什么特殊的啊。 “作什么?”你忍不住问。 “让我休息一下。”乔轻一本正经。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被你看得提心吊胆的,走都不会路了。”他笑,“万一同手同脚了,那多挫呀。” 你忽然又对天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怎么没声了?” ……他还挺来劲。 “在思考,”你肃然道,也不等他问就自个交代,“思考怎么顺理成章地牵你的手。” “唔,”乔轻无比自然地握住你的手,十指相扣,“像这样?” “……” ……输了。 但是过了一会,你又发现了一点反败为胜转机。 乔轻非常自如地握着你的手,同时也非常自如地……眼神游离。他看天看地,就不看你。 成吧,大家都是一路货色,半斤也别笑八两了。 你霎时坦然了。你手指挣了挣,乔轻握得并不紧,一下就从十指相扣的姿势里挣开了。乔轻手很规矩,视线却马上就追过来,瞄了一眼你的神色,一触即走。 你撑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不动声色地说:“手别走。” 你们的手仍靠的很近。你沿着他的手掌收起手指,指尖从他的指腹往下刮挪,直到挪到他掌心位置,手指恰好自然屈起。你低低笑了笑,轻轻抓了抓他的掌心。 乔轻任你抓了一会,终于受不了了。他倏地抓住你作妖的手指,用力捏了一下。 你绷不住了,大笑出声。 这局你得一分。 如是这般地玩了会,你又扣回他的手。还晃来晃去的,好不得意。 一路走来,他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干了。此刻很妥帖地垂着,让人看着就想上手揉。 对,都是头发的错。 你一边蠢蠢欲动,一边又不想把手抽出来。你几番权衡,还是没舍得动。然而你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余不出手摸脑袋,还可以用空着的嘴巴告壮。 你说:“我昨天做了个梦。” “是美梦吗?”乔轻问,“不美就不要了,噩梦留着多占内存。” “不美,但是有你,不能删。” “……他欺负你了吗?” “欺负了,梦里的你很可恶。我给你煮水饺,你不吃;我给你折草,你不收。要不说‘我不认识你’要不说‘我们不熟’,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后来看你头发又黑又软的,我就向你说了很多好话,问你能不能让我摸摸,你说不行,我又哀求道,一下就好了,你还是说不行。” “最后摸到了吗?” “摸到了,但是没经过你允许,把你气走了。” “……然后你就醒了?” “没有。我没有醒。梦里我只有你,你走了我就什么也没剩下,可我就是对着那空落落的地方一直坐着,没有醒。” “既然这样讨厌的梦里有这样可恶的人,”乔轻轻声问,“为什么还不肯删呢?” “谁叫我那么喜欢你。”你说,“梦里的你不喜欢我,我的喜欢却还是一样的喜欢。” 对你的喜欢要好好收起来,一点也不能丢。 “别记他了,记我吧。……我的头发也一样软的,但是可以给你摸。” 乔轻的手紧了紧,“你的喜欢也别分给他了, - 分卷阅读17 全给我吧。他不珍惜,我会妥善保管的。” 聊着聊着,归程也走了大半。太阳早已西下,几乎是一分钟黑过一分钟。你们走到一个分岔口前,你拉住乔轻。 “我们再去江边看看吧。”你说。 从这往西走,不用五分钟就能走到你们初遇的那条江。 乔轻应了。 你们慢慢踱着。乔轻突然轻笑了一下,道:“现在终于摆脱了当时一摸口袋空溜溜的窘境。” 这个意思是…… “你还带着?” 他真的将糖随身携带吗?随时?就因为你提过那么一嘴? “是啊,”乔轻轻描淡写道,“总不能还让你失望第二次。” “……当时其实说不上失望。”没人会为了白日梦没能实现而伤心欲绝。 “可是如果满足了,你就能更开心了。相比摘星星捞月亮,带几颗糖性价比多高啊。” ……这么算是不是有点问题。你站定,看着他:“那给我一粒吧,我现在就想开心一下。” “真甜。” 乔轻朝你笑了一下。 “你真甜。”你口齿清晰地重复道。 乔轻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下。他捏了捏鼻梁,视线飘移,小声道:“……也可以酸的,如果你需要的话。” 你快要乐死了。你顺着说:“那不如一要甜馅的,二四六要酸馅的,星期天就酸酸甜甜,给每一个人格的你发挥空间。” “不止,”乔轻正色道,“您不如考虑一下星期一甜七成,星期二甜五成,星期三甜三成的定制套餐,如此应该能更好的契合您的需要。” “不成,那你不就不断酸下去?泡烂了发臭怎么办?我还怎么下嘴?考虑过用户体验吗?” “……那依您看?” “还是甜着吧,”你似笑非笑,“我看现在这款就不错。” “好的,容我最后问一句,”乔轻装作脱帽致意,“您打算什么时候下嘴?” 你:“……” 操。 这之后你连续几分钟都没出声。 眼见的江水都遥遥在望了,乔轻轻轻推了推你,“诶,反应这么大啊?大不了随你喜欢,我随时恭候呗?” 你反手抓住他的手,小声说:“不是。” 不是害羞更不是恼羞成怒,你只是在想乔轻刚才的那个神情。 翻来覆去地想。 他笑吟吟的,眼神又雀跃又明亮,像是谁漏了点星光在里面。唇角勾着,几乎盛不住他满溢的笑意,是一个有点顽皮的弧度。 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从来没有。你喜欢极了,也欢喜极了。 不过你不打算告诉他。你要找个小匣子把这份记忆锁起来,只在最难过的时候才偷偷看一眼,不滥用,希望它能长久。 你突然拉着他往前快步走了几步。 “看,那里!”你献宝似的。 乔轻:“……一棵树?” “那不一样!” “一棵……神奇的树?” 你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松开他的手,跑到树下,学着记忆里乔轻的姿势躺下——一臂枕着,一臂盖在眼睛上。 做完,你笑嘻嘻地坐起来:“熟悉吗?” 乔轻讶异:“你见过?可我从来没看到过你。” “没走近,就远远地看着,想着这人怎么这么风流倜傥。”你逗他,“也不嫌草扎。” “……还是有一点扎的,没见着我撑着脑袋么。”他在你身旁坐下来,“然而像你说的,风流倜傥啊。摆好姿势等着遇见你了。” 乔轻继续道:“怪不得那天你把这河排在最前边。” “哪天?” “列举水的那天。” “你听的那么仔细啊,”你偏头道,“那你以后记得更新记忆库,这儿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那哪天才是你喜欢上我的时候?不如也一并讲了。” “这还用问,”你朝他笑得张扬,“每一天啊。” 今天也,更喜欢你了一点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甜的be不要钱 第16章 惊醒 天色彻底黑了。你们草草解决了晚饭,老实讲,乔轻讲了什么比吃了什么更让你记忆深刻。 饭后你们又逛了逛,乔轻坚决先把你送回家再走。你自觉今天已经像一只没脸没皮又喋喋不休的鸭子,可到了分别的时刻,竟然还是觉得舍不得。 你们不约而同地站着不动。 不远处的住户楼整栋都黑灯瞎火的,只有路灯勤勤恳恳地工作着。你站在灯下的黑影里,乔轻站在交界处。光与影静谧地栖息在他脸上,显得他轮廓深邃,一时间竟有几许冷淡而神秘的错觉。 然而他的目光却如温水,多情却不滚烫,无处不在,但并不咄咄逼人。 你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你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开口约他。然而你们已经连续瞎玩了两天,再约,会不会逼得太紧了?你始终顾虑,按乔轻的角度来说,你们并不算认识了很久。 ……虽然他曾经说过,“是似是故人来的熟悉”。 你提醒自己。虽然你没有自己的生活,但是他有。 你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说:“那……我先走了。” “等等。”乔轻飞快道,“明晚有时间吗?我们或许可以……共进晚餐?” 惊喜来的太突然。 “有。”你斩钉截铁。 你有都有完了,乔轻的信息点才姗姗来迟:“在我家?” 你觑了他一眼,有点摸不准他的打算。家是一个很私人的地方,你和乔轻相遇那么多次,别说进他家门了,连地址都不知道。这个邀约远比它看起来要郑重。 但是不管什么打算,你总不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他家就他家,你眼里的重点只有“他”,“家”还要往后靠。 于是你欣然合掌:“固所愿也。” 约的是明晚,空白的白天却不能被你缩地成寸一步跨过去,还得一秒秒地熬。 你把那百来平方米的屋子逛了个遍,百无聊赖,但挣扎来挣扎去,还是没去打扰乔轻。在第十六遍从过道走向书房,你顺走了里面随便放的一沓白纸。 你打算画画。 为了增添趣味,你别的都懒得画,就专逮着乔轻画。你原本以为你对他的神态样貌已经了如指掌,但真正下笔,你才发现记忆却并不真切。 你分明满心满眼都是眉眼弯弯的他,落笔成稿,纸上的乔轻却俨然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一连画了几张都是如此。你气急,只好在旁边又多加几个圆头大脑小身子的q版乔轻,终于顺眼了些许。然而看起来太呆头呆脑,也不像他。 你丢下笔,撑着下颚回忆。不知怎的,乔轻笑闹的景象飞一般地过去,就像以前玩过的老虎机一般,五彩斑斓到让人眼花缭乱,画面最终却定格在很久以前的惊鸿一瞥里,沉默得宛如黑白。那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对视,乔轻的眼神像把淬了毒的刀,刀刃却指向他自己。 你毫不费力地回忆起时间。这是你第一次直面美梦破灭,却又忍不住去窥视他时的发现。这匆匆的一瞥,竟然是你对他最深最深的印象。 - 分卷阅读18 三伏盛夏,骄阳似火,你内心一片冰凉。 你原本打算销毁那些纸张,几经犹豫,还是找出文件夹,一张张保存好。既然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你是不是也不该像往常那样悲观地否定一切? 或许你该去面对,为了你能去改变。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你在出门前又往一贯的衬衫上加了条领带。 你就这么西装革履地出门了,结果见到一身运动服来接你的乔轻,你们俱是一愣。 乔轻忍着笑,揶揄道:“这么正式啊?” 你无言以对,这才发现那个画蛇添足的领带跟孔雀开屏似的,透着点含蓄的骚气。 然而屏已经开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收回来。你只好强自镇定地咳了一下,矜持道:“是呀。” 乔轻笑得活似一条刚偷得了鸡的狐狸,欠扁得很。 你只好偏开脑袋,眼不见为净。这么又走了几步路,你还在犹豫什么时候才方便把头正回去,就感觉到乔轻搂住了你的肩,语气轻的跟耳语似的:“这里。” 你活生生一调整回来,乔轻就咔嚓一声把门开了。乔轻缺德带冒烟,你都快把自己煮熟了,丝毫没余闲感叹自己多年媳妇熬成婆,就一抬脚,跟着进了门。 那么久的挣扎与等待,多少磋磨嗟叹,最终交付的时候,原来也不过这么一步。 桌上已经摆了些杯杯碟碟,用保温罩子封着。你一眼扫过去,就有些愣。 方桌两边各放了一小碗炒饭,中间摆了好几样菜,每样分量都不多,却把酸甜苦辣咸全都囊括在内。其中甜味的菜稍多,叉烧又尤其多。你在其中找乔轻爱吃的菜色,却只找到了苦瓜,显然还是为了凑个带苦味的菜。 然而让你怔住的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这些似乎不是出于机器人之手。那苦瓜切的厚薄不一,甚至还有断了的。一朵小胡萝卜花缀在叉烧旁边,乍一看似模似样,花心处却糊成一团,定睛一看似乎还缺了一瓣。 你心口一点点热了起来。你恍然,却还是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是……是你自己做的吗?” 乔轻笑起来:“做的不好,多多包涵吧。还有一些粉啊菜啊放久了不好吃,我就先没做。你再等等吧,一会就好。” 你倚住厨房的门,抱着手,默默地看着。你倏地想起什么,问:“所以你大动干戈地把我请进家,只是为了你掌勺方便吗?” 乔轻头也不回,反问道:“你不该进吗?” 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有力了,他是打心底接纳了你。而滑稽的是,你自己却还在一旁畏首畏尾。 你摇头,失笑。你道:“既然如此,要我帮忙吗?” “以后需要,”乔轻点了点你,“这顿不行。” 为什么?因为是第一顿吗?你等着他解释,乔轻却没再说话。 十分钟后,乔轻继搬出两碗通心粉后又捞上了饺子来,水饺。 你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先前如果是小火烹饪心泉汩汩冒泡,现在就宛如被大炮直轰了一炮,你觉得你的心都要被敲掉一块了。 空出来的地方嵌个乔轻正好。 乔轻扫了眼桌面,一个个把保温装置卸掉:“搞定了,可以吃啦。” 你木了几秒,才夹了一个饺子,一口咬下去,竟然正巧是玉米馅的。你吃得很慢,但是怎么也吃不出味来。尽管如此,你觉得再满足不过了。 你轻轻地说:“怎么想起来做饺子,你不是不爱吃吗。” 乔轻抬起眼:“你昨天跟我说,梦里的你煮好饺子给我吃,我却怎么也不吃,我就想着做一顿,补回来。”他顿了一会,继续道:“而且先前的电话里你也提到过,那你应该会喜欢吧。” “所以才不要我帮忙吗?” “全是自己亲手做的才有诚意,”乔轻笑道,“虽然只是泡个素食水饺。” 因为这是份补偿,是个道歉,所以不假手于人。 你眼睛有点热。 “即使源头只是我一个荒诞的梦……也要如此吗?” 乔轻放下筷子,理所当然一般:“可是让你难过了。” 许是你现在的表情太过吓人,乔轻又道:“更何况我也没做什么……举手之劳都算不上,水饺都是拿现成的。” 你只是摇头。 或许是得不到回应久了,你对别人的在意就分外的敏感与感激,一星半点儿的关怀就足以让你受宠若惊。一颗真心,在自己看来是无价之宝,然而鲜血淋漓地剜出来送给人家,人家或许还嫌脏,不要。 你习惯了把真心当趣事一般轻描淡写地说出,力求使听众听得津津有味,不至于厌烦你的自怨自艾和喋喋不休,却从未想过能得到这样的珍视。你就像一个在上班路上捡到一张彩票的打工仔,并没奢求它值多少钱,能兑个五块算赚,什么也没有也不亏。然后你上网一查,竟然中了五百万。 欣喜若狂之外,更多的是茫然失措和心虚。 你站得太高太高了。你无暇看风景,只担心自己会一脚踩空。 接下来的一顿饭里,乔轻体谅地没有再挑起话题。 你安静地把通心粉吃完,突然说:“我想喝酒。” 乔轻没动。他蹙起眉,一副不赞成的模样。 “让我喝吧。”你看着他,“就一次。” 乔轻拗不动你,终于还是起身。然而他留了道后手,只拿了几罐啤酒。 你看到,微微笑起来。乔轻以为保险了,你却知道,啤酒,也还是能醉的。 你先道了句:“叨扰了。” 据你经验,你醉后也不会怎么折腾,所以就放心大胆地喝,奔着一醉解千愁去了。 然而今天和以前都不一样,这儿不止你一个人。所以一样以前都没发生的反应悄悄冒头了——你的话匣子越打越开,什么都往外蹿。等你意识到时,已经彻底收不住了。 第17章 醉酒 你坐得越来越没有正形。一开始正襟危坐,喝啤都用灌,喝着喝着身子就软了、垮了,成了一边撑着头一边啜饮。 喝一点,就聊几句,仿佛就着乔轻下酒似的。 你咂咂嘴,后知后觉道:“有点苦。” 乔轻趁机道:“那就别喝了。” “我不。”你喝了酒非常固执。 ……且幼稚。 过了会,你又重申:“我苦。” 乔 - 分卷阅读19 轻无奈:“那怎么办?” 你盯着他。准确的说,是他的唇。……饱满,泛着淡淡的粉色。 看起来好软,你想。 你说:“我要甜的东西。” 乔轻茅塞顿开,给你夹了两块叉烧。他还火上浇油:“那就别净喝酒了,吃点菜吧。” 你憋屈,进一步暗示道:“不要这个,要又甜又软的。” “……”乔轻冥思苦想,“你不会喝酒都要吃糖吧?还要软糖?” “……不是。”你闷闷地把碗里的叉烧吃掉,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酒。 这一罐也喝完了。 乔轻按住你再拿的手,认真道:“别喝了。” 你反手握住他,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两下:“就这一回……我太惊喜了,让我放纵一下。” 乔轻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放开了手。他抿了口白开水,不说话。 于是又是两罐。喝完你还朝乔轻摇晃空瓶:“欸?又空了。” 五分招摇,十分讨打。这次乔轻拦你的手果然坚定了许多。 你捏住他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他的指节。 乔轻:…… 你就维持着这个姿势,道:“我有分寸。”你的唇贴着他的手指,说出来的话含含糊糊,像是蹭着他的肌理飘出来的。 乔轻一把抽回手,板着脸骂了句:“你有个屁的分寸。” 竟然还爆粗了。你低低笑起来。 骂是骂了,你开另一罐的时候他也没再拦。酒后的你胆大妄为且毫不讲理,他没招。 然而连自己都晕神的乔轻没想到,你会做这个动作,正是说明你已经醉了。 你突然一把放下啤酒罐,碰在桌面上“噔”的一声轻响。你定定地看了他许久。 乔轻都被你看得紧张起来,腰杆笔直,一动不动。 你酝酿了许久,终于开口:“你怎么不喝呀?” 乔轻克制地翻了个白眼,道:“……你一定要以问‘你愿意吗’的架势来问这个吗?” 你思考了两秒,酒精让你口无遮拦:“怎么了?让你白高兴一场了吗?” 乔轻:“……” 一时间,他看上去才是喝了酒的那个。 你没等到回答,也不多做纠结,又把先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喝啊?” 乔轻这次丝毫不发散:“因为你喝太多了。” 你恍然大悟:“所以你就没得喝了吗?” “……我有,”他说,“但我要清醒着照顾你啊。” 你安静了一会,又开始闹腾。 不知道你脑海里穿梭的又是哪方观景,总之你忽然嚷嚷:“我的大红花呢?” 乔轻毫无障碍地悟到了。他随手从叉烧那盘菜里拿起那朵萝卜花:“喏。” 你接过来,放在眼底下细细地看。然后你抬头:“它不大……也不红,花蕊还烂了。” 乔轻作势要拿回去:“那还我。” “不成。”你捏的死紧,“说了给我的就是我的了。” “可是它又不大又不红花蕊还烂了。”乔轻故意道。 你静了两秒,在脑子里仔细扒拉理由。 “可是是你给的。”你说。 乔轻终于失笑。他放缓了语气:“行了,给我吧。刚逗你玩呢,那不是我给你准备的大红花,充其量就是个失败品——这样的失败品我今天都攒了一箩筐了。” “哦。”你跟着点头。但是仍然拿着那朵萝卜花不放,一点要还回去的迹象都没有。 乔轻无计可施,只好起身去拿他准备的“大红花”本尊。 那是一个做成鸡蛋花式样的红色的蛋糕。做了三层,每片花瓣都约有巴掌大。 你睁大了眼睛。像一个在圣诞节眼巴巴看着橱窗里的玩具的小孩。 “给我的吗?” 他颔首,微笑:“给你的。” 你都不知道把啤酒忘到哪里去了,眼里只有那个蛋糕。乔轻看在眼里,好笑之余,还后悔没把蛋糕早点拿出来。 “我忘了——”乔轻忽然扼腕,“我只顾着做了个蛋糕,没买刀叉和碟子。你只能将就了。” “……我不想将就了,”你喃喃道,“舍不得吃。” 当它是个乔轻送的蛋糕,你只想着大快朵颐。孰料人家身份不凡,竟然是乔轻亲手做的,你连吃都舍不得,只想找个透明罩子笼起来,小心落了尘。 倘若你清醒着,你断不会直接说出来,顶多心里想想就算了。然而你现在的嘴是和心同步传声的,压根不过问你的脑子。 好在乔轻听了只笑,并没当真。他哄道:“那不至于。顶多我以后做一式两份,一份用来吃,一份用来看。” 他把蛋糕往你那边推,推了一点突然停下,使坏道:“那我的补偿呢?” 见你不回答,乔轻还重复了遍那天你顺嘴跑的火车——说要给他大力的、诚恳的、用心的补偿。 “我没有。”你突然安静下来,小小声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乔轻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就能让你颓丧起来,暗自后悔。 你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回桌面。乔轻正打算再安抚一句,你就自行抓过他的腕骨,将他的手靠在额边。你委屈道:“我不知道如何补偿你,乔轻。我从你这得到太多了。我没有东西可以回赠你——我现在侥幸拥有的都是你给我的,就连那些我都不知道能保存多久。” 乔轻手足无措地僵着手。他沉默半晌,动动自由的手指,顺了顺你的头发。 他轻声说:“你不需要知道。你不用补偿我,你从没欠过我。” 乔轻屈指弹了下你脑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会觉得你什么都没给我呢?你以为我以前就会雕花做蛋糕吗?你让我乐意去探索很多东西,为了变出来讨你喜欢。 “‘为了讨你喜欢’也不是为了你。是我喜欢你高兴的样子,你喜欢我才高兴,所以我才这么做,我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让自己开心。怎么做、做什么,都是我的事。我不带任何目的地喜欢你,只希望你毫无负担地喜欢我——你不需要去计较里头花了多少功夫,想着一分分还回来—— “——你存在本身,就是我的幸运。” 乔轻抽回手,切了块蛋糕下来,摆好勺子送到你面前:“别想了,吃吧。” 你挖了一小块,送入嘴里。蛋糕温柔地化开来,恍惚是橘子味的。 第18章 凡尘 有了蛋糕,你就没再喝酒。然而先前喝下的那些后劲一起翻上来,整的你七荤八素的,还冒傻气。 你整个人都要趴到桌上了,头凑到盘子边,一小块一小块地吃。吃到一半,你突然正起脑袋:“我好久没吃蛋糕了。” 乔轻配合道:“是吗?” “自从……”你含糊道,“就没吃过了。我不会做,也没人给我做。” “那你喜欢吃吗?” “我喜欢。”你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都忘了我喜欢,但我一吃到,就知道我很喜欢很喜欢。” 乔轻似乎是笑了一下,伸手抹掉你嘴角的可可粉。 “那现在有人给你做,你就放心地继续喜欢吧。” 你没 - 分卷阅读20 回答,乔轻又道:“所以你看,时间还是很好的。会弥补掉很多遗憾。” “不,不是时间。”你打断道,醉眼朦胧又蛮不讲理,“是你,你弥补遗憾。” 时间创造遗憾,但是你将它们抚平。 乔轻微怔。 你倏地站起来,起身太猛,还有点晃。乔轻也站起来,伸手扶住你。不等他问,你就顺势靠过去,蹭过他的唇。 只是一下子,什么味也没有。但你还是笑嘻嘻地说:“真软,真甜。” 和我想的一样。 然后你就一屁股坐下去了,潇洒得不行。你径自把盘里剩下的蛋糕吃完,一抬头,乔轻竟然还在站着。 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你。 他不晓得在寻思什么,总之结论下的特别咬牙切齿:“……我真希望我也醉了。” 你现在没办法处理这么复杂的情感,浅浅咀嚼了一下这句话,点头:“哦。” 乔轻看上去更恨了。 “……真不该让你喝酒。” 你仰着脸笑。“再来一次你也会给的。” “那是我没想到你酒量那么差!”他难得有些暴躁。 你扒住他垂在体侧的手,吻了吻他的袖口。吻完,还晃了晃他的手臂:“乖啦。” 乔轻:“……” 他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越来越来困,但手里还抓着他袖口不放。你听到四周逐渐安静,光怪6离的梦已经逐个排好队等待上场。 手指被逐渐扒开,有人把握着的东西轻柔地往外拉…… 你一绪愈演愈烈,你无法自制:“求求你别再丢下我,我回不去了。” 他只好解释道:“我不是想走。我陪着你呢。” 你一点也没被安抚到。 乔轻斟酌了会,犹犹豫豫地把衣袖重新塞回你手里。他说:“这样呢?能相信我吗。让你给我绑条绳,我要是想走,你就把我扯回来。” 你不说话,只把衣袖捏得死紧。 乔轻安静地等着。 许久,你才问:“你真的不走吗?” 话是这样问了,手上的力道一分也没有卸。 “我不会走的。” “真的吗?” “真的。” 你低头沉默了一会,摩挲着他的衣袖。 过了会,你又倏地抬头:“真的不走吗?” “不走,一直陪着你。” “一直?” “一直。” 就这样一遍遍重复着,不厌其烦。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声音越来越弱,脑袋也越来越歪,终于慢慢垂到手臂上。你趴在手臂上,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嘴里却还不忘嘟囔着“真的吗”。 乔轻将手收回去。他站起来,看了你半晌,俯身在你鬓角处亲了一下。 “真的。”他说,声音轻轻的。 你醒来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很不幸,你没有断片。你不得不睁着眼回味一遍自己的所作所为,恨不得立刻打个地洞钻进去。 那都是什么啊!流氓耍得无法无天,撒娇撒得理直气壮。 还有那个一触即放的吻…… 你用被子兜住头,崩溃地□□了一声。 发泄完了,你才坐起来,摸索着开了床头灯,检查起自己。 灯一开,你先闭了闭眼。那床头灯竟然是白光的,特别的亮,凭一己之力就把大半个房间都照亮了,身为床头灯真是屈尊。 你低头扫视了一遍。你的衬衫被换成了t恤,西裤没被换,但松了皮带。上身不算黏腻,你估摸着乔轻帮你擦了一下。手表和领带被放在床头柜上,身上搭了一条薄被,开着点空调,但不算冷。这房间你没见过,算不上大,估计是乔轻家的客房。 你起身去洗漱,床尾竟然还贴心地放了一套衣服,最上层贴了张便签,上书“新的”。你不知是松口气好,还是叹口气好。 等弄干净了,你就躺回床上,琢磨该怎么对待自己发过的酒疯。你琢磨了好一会,不仅什么解决措施都没得出来,反而还迁怒地把台灯关了。 那光贼亮,跟你见不得人的心思相对,怪害臊的。 你调了调设置,把窗帘拉开,使墙壁呈单向透明。你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打定主意破罐子破摔,只静候天光。 你决心当鸵鸟。如果乔轻硬是要提,你就不择手段地让他闭嘴。 ……别说,你还真有点想再亲一次。 东方初露鱼肚白,房门就轻响了一声,被推开了一指宽的小缝。你应声看去,越过那道门隙,正合上乔轻的眼睛。 你们:…… 怎么跟做贼似的。 被人抓包,乔轻讪讪地笑了一下,把门彻底推开。他握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道:“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明明是实话,说的人却心虚。 “我挺好的。”你镇定地朝他笑,敌不动我不动。 他此时穿的非常……居家,连运动服都不是了,就t恤加大裤衩。 ……还挺可爱。 “宿醉头不痛吗?” “不。”你干脆地答道。 闻言,乔轻食指在门把上跳了两下,那倒霉催的门把已经被他体温捂热了。“那你继续睡吧……我回去了。” “你过来,”你说,看到乔轻怔愣的模样,又道,“请?” 乔轻就狐疑地走到床边,堪堪挨着床坐下。你懒得等,直接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过来。 乔轻警觉道:“我不走。” 你:“……” 乔轻瞥了眼你异彩纷呈的脸色,笑了。他虚也不虚了,逗也不逗了,终于正经道:“怎么了?” 你:“……”被他这一打岔,忘了。 你寻思了几秒,终于忆起那刻的感受:“……我就想碰碰你。”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话一出口才发现有几分暧昧。出乎你意料的,乔轻没追着调侃。 他“嗯”了一声,很配合的,用手背碰了碰你脸颊。 几场乱梦,一宿无眠,在天光乍破之际,有人温柔地抚过你的脸。 你抓了把他的衣服,喃喃:“从衬衫到t恤……你就像在一步步走近我。” 就像神明一点点沾上凡尘。 太不可思议,所以我想摸摸,看看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那我信你不会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真刀真枪地亲一个 第19章 夏天 乔轻巡视了一圈房间,摸了摸裸露的小臂:“有点冷,我去拿件外套再过来。” 你拉住他,直接把身上的被子铺到乔轻身上。 乔轻:“……” 这被子挺大,虽然两人盖着同一张,但中间还是隔了一段距离。然而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你只觉得被子里的空气在一分分地热起来。 ……或者是你的肌肤在冒热气。 你借着点稀薄晨光,不动声色地往被子里看了眼——很好,乔轻现在坐得比未出阁的姑娘还要端庄,腿都曲着,生怕多碰到什么。 你怀疑如果此时让他站着,他就是一副踮着脚去 - 分卷阅读21 趟地雷的样子。 你一边难以自制地心如擂鼓,一边又暗自欣赏着乔轻那边同样的青涩紧张。 分明自顾不暇,却还贼心不死。 过了会,你终于决定出声打破这胶着的局面。 “你这的床头灯怎么这么亮?” “你怎么不开灯?” 同一时间,两句话撞在一起。 你的心跳不仅没有平复,还变本加厉了。 你们各自沉默了一会,然后你讷讷地应了一声,把台灯给开了。那光噌的一声,转瞬就铺满了整个房间。 黑暗被驱逐了,黑暗中伴生的旖旎心思也被殃及池鱼,不再像刚刚那样气势汹汹。你舌头终于不打结了。 你于是又问了遍:“你床头灯怎么那么亮?” 平心而论,你只是没话找话,并没想过这背后能藏着故事。所以看到乔轻目光闪躲,抿唇犹豫,完全在你意料之外。 乔轻的视线终于转向你。 “之前……你做过一个不太愉快的梦,”他顿了顿,观察你的表情,“听起来你仍然心有余悸。我就想,你或许更喜欢亮一点。” 他捏了捏鼻梁,有些尴尬,“我设了定时的,早八点后会自动亮起来。没想到你那么早醒,没用上。” “……让你醒在光明里,我说过的。” 你久久地凝视着他,半晌才轻轻答道:“嗯,我记得。” 乔轻深吸了口气,又道:“既然提到那个梦,我想多说几句——那时没资格说,现在也不一定有,但是还是想告诉你。” 他抚了抚你的发。“……尽管那个梦以希望告终,听起来美好得似乎能掩盖住所有的血与火。可是苦难有时能把人从骨子里改变掉,痛苦与幸福也并不能简单地一一相抵——有时候,过去的痛苦甚至能毁灭现在的幸福。我听的时候在想,就算你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归宿之地,或许会发现它真的经不起你那么魂牵梦萦。 如果我也在你梦里,我大概会告诉你:希望既然那么难,那就别要它了。然后我们一起原地坐下——或者躺下,怎么舒服怎么来。 软弱者虽为人所不齿,可却比大多数人要来的幸福。比起披荆斩棘,我更愿意你顺遂无忧。” 你反手关了灯。 乔轻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怔楞了一下,几番犹豫,终于慢慢道:“我可能没有考虑到你个人意愿……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也愿意陪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苦。” “我想亲你。”你打断他。看到乔轻愕然的样子,你改口道:“拥抱也可以。” 乔轻原地回了好一会神,终于眨眨眼,笑着揽住你,在你耳边轻声说:“我们可以同时进行。” 你们在黑暗中接吻。并不是全然的黑暗,有些微天光漏进来,你有时能看清他的轮廓,有时不能。 这是你们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先是两唇相碰,乔轻的舌尖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你的下唇,然后飞也似的收了回去。你只觉好笑,恶作剧般地含住他的唇瓣,不撕咬也不吸吮,只用上下唇微微磨着他。 乔轻似乎是想退,但最终只收紧了圈着你的手。 你顺着他的力前倾,但放开了他的唇。你们短暂地喘息了一下。你从侧身改成跪坐,伸手围住他的脖子,迫使他低头。 乔轻从善如流,两唇再次合在一起。他的舌像一尾游鱼,轻轻巧巧地滑过来,勾勒了一圈你的唇形。 你大大方方地迎接他,主动权就这么交了过去。 然后剩下的就全不由你了。 初来乍到,乔轻并不急着深入,只在浅处微微打着转。 还怪有礼貌的。你想咬,他却好似早有预料,只来得及碰到他迅速退走的舌尖,一刮即走,你和他却都静了一静。 你先前还有闲情笑他,现在却自身难保,心跳如同轰鸣。天分明更亮了,你却什么都看不清。你干脆闭上眼,这又使他的一举一动格外分明,扫到哪都是一阵战栗。 难以置信这种情况下乔轻还能笑! 笑完,他一改先前的试探,长驱直入。你象征性地挡了几下,几次都是轻轻擦过,敌强我怂,打起游击。你躲一会,放个冷枪,又怂回去。 乔轻一点也不急着追击。他不慌不乱地先把地盘占了,一一巡视一遍,然后稍稍退了一点,状似要走。 全标记了一轮就想走?你自然不让。 这番自投罗网,正合他意。 于是似鱼入网,任百般辗转厮磨,都跳不出花来了。 你在纠缠中节节败退,浪打浪似的,心中庆幸这是在床上,不用站着。你手茫然地抓了两把,模模糊糊之中揪住了什么,你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可劲使劲,那东西被你搓圆捏扁,揉成一团。 你时若一叶扁舟,在浪潮里起起伏伏,那大浪几欲滔天,时若雨打芭蕉,枝叶轻摇,簌簌不止。 你身子一分分软了下来,只靠乔轻囚在你身后的手才没有倒。不知为什么,他分明步步紧逼,你却觉得格外安全。 你想起很久以前,你就觉得乔轻像夏天。 在他的土地上生着郁郁葱葱的树,从来只沐浴在艳阳和暴雨里。连绵的树只吝惜地打下一小片阴影,供某些有幸涉足于此的人憩息。 阳也好,雨也好,都被高高的枝叶拦住,危机不到这片土地。 它日日被日晒雨淋,最终也成为了日,成为了雨。 但是,旅人啊,尽管放心好了。 他早已为你准备好了地方,你既不会被晒到,也不会受淋。 你能分毫不差地看到那些壮观的景色和浓烈的爱恨,唯一不同的——你是安全的。 一直到你们分开了好一会,你才有空去看看你抓的究竟是什么。只见乔轻右边肩膀的衣服已经皱的不成样子,领口被你可劲向上扯,右半边袖口都移位了。 你:“……” 乔轻见你面有菜色,还火上浇油。他似笑非笑地低头,点了点自己咸菜般的领口。方才他就早有所觉,只是情正浓时,没空管这些细枝末节。 衣领算什么,整件衣服不要也是可以的。 刚刚一番折腾下来,安全距离已经彻底见鬼去了。虽未共枕,却同床同被,只要往旁微微挪一点,就能靠上他臂膀。 你装傻充愣,假装并未察觉,也好掩耳盗铃地继续维持这番模样。 当然,他也没移开。 不知是不是方才更亲密的事都干过了,这会你不再骚动,只似有羽毛轻飘飘地刮过心脏,时不时让你痒一下。除此之外,你心中充盈着一种轻快的平静。像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无需出门,能够枕在爱人腿上渐渐入睡的平静惬意。 你被自己的遐想所吸引,情不自禁露出点笑意。那笑无声无息,像水面泛起的涟漪。 光线分明还昏暗着,也不见乔轻转头,但他几乎是立刻察觉:“在想什么?” “想我以后能够一直和你过了。”你说,“特别开心。” “你不能偷着开心,”乔轻指责,“快乐是要分享的。” “哦,”你一脸无辜,“刚才不是分享过了吗?” 乔轻:“… - 分卷阅读22 …” 你乘胜追击:“你不快乐吗?反正我挺快乐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色情。 “……看出来了。”乔轻只好道。 你噎住。 你侧过身,抓住他撑在床上的手腕,一点点逼近。 乔轻八风不动,只微眯起眼:“你这几天像一朵张牙舞爪的向日葵。” ……什么东西。 “那以前呢?” “像一朵生在极地的向日葵。” 作者有话要说: 就,求个评论>< 第2o章 小兽 很久以前,乔轻给你下过的定论倏地在你脑海里冒出来。 ——阴郁,但是在寻找希望。 你以为你经历了那么多,许多灿烂的东西早已不复存在,执着的也在漫长的时光里悄然发酵霉变,只剩下一片阴暗的下水沟。然而到如今,乔轻的看法似乎仍是异曲同工。 即使是下水沟,原来也是有月光照拂的。 你先前只好奇他,现在却忽然在意起他眼中的自己。有什么讨人喜欢的?你的贪婪索取,脆弱神经质? 你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你所能给的只有一腔真心,可这感情也是泛滥的,因为倾其所有,所以咄咄逼人。 乔轻沉吟了一下。 你忽然又后悔问出口。你向后躲了一下,“别了,我不想知道了。” 你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场轻狂,想清楚了,反而发现你一无是处。你害怕这份感情是无根之萍,从水面上看郁郁青葱,水下一片荒芜。 这样就挺好。就当是一场不问因果的幸运。 乔轻抓住你的手腕,轻声说:“别急。” 别怕。 “我们慢慢说好吗?”他拇指摩挲你手心,“我没仔细想过,一时间什么都想说,反而说不出什么。” 你只是看着他。 乔轻叹息着道:“初见,你就像一条流浪狗一样。那眼神太可怜了。 “好像曾经受过别人打骂虐待一般,分明饱尝过人类的恶意,但只要有人轻轻摸摸头,就会收起爪子,呜呜咽咽地趴下来。 “仿佛只要路人顺手给了跟火腿肠,就会一瘸一拐地跟上十里路。 “只是跟着,不说话。如果那人执意阖上那道门,你也只会在门外站一宿,等到天明默默离开,等待下一个不知会不会来的好心人。” “我先前只想给你根火腿肠。”乔轻想了想,“但是看你跟的辛苦,我就想让你休息一下。” “我摸摸你的脖颈,发现你的眼睛原来那么亮,像燃着一团火。然而我一走远,那火似乎又慢慢黯淡了下去。 “你追着我,轻轻叫着,向我展示你的四肢多么的矫健,毛发多么柔软——即使你已经瘦骨嶙峋,满身脏污。你帮我叼开脚下的树枝,仿佛是想保护我。” 乔轻笑了起来。 “你不知道你有多么可爱。”他说,“让我舍不得丢下你。” “我先前只想给你火腿肠,但我现在想给你一个家。” 乔轻伸手抱住你,轻轻拍着你的背。 “让你每天都快乐,眼睛永远那么亮。” 你没有出声,只一分分地回抱住他。 “你太没有安全感了。”乔轻低声道。 你心一沉。你匆匆说:“我能……” “我会给你的,”他打断,“我保证。” 你撑着脑袋端详了一会笔下的乔轻,心满意足地放下笔,拿起旁边的玻璃瓶,小小地啜饮了一口。你咂咂嘴,又觉得自己太浪费了,翻箱倒柜找出个吸管插进去,管口还被咬成扁扁的一条缝,非常的节流。 里头是乔轻特意泡好的蜂蜜水,让你带回家喝的。统共两罐,你方才绘画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喝完了一罐,剩下这半杯,再喝就没了。 可能是蜂蜜水甜甜的,画出来的乔轻也缱绻柔软的多。纸上的乔轻只有一个侧脸,抬着手,微微旋身,是一个拥抱的姿势。他的臂扣的并不紧,很安稳地停着,像安抚,也像保护。他唇微张,像在耳语什么,眉梢眼角依稀蓄着点温柔。 但是他拥抱的却空无一物。 你把笔掉了个个,一顿一顿地戳着画纸,嘴里咬着吸管,吸溜蜂蜜水。你又想起那会他说的话。 “……你记着了,周怀。不是你有多可怜,所以我要珍爱你,不是。是我想让你属于我,所以我要抚平你的所有伤痛。” “我会的,你等着。” 你笔尖顿了顿,终于在他的臂弯里画了个小公仔,圆圆的身子圆圆的脸,泪汪汪地仰脸看着他。 这是你第一次在画乔轻以外,添上别的东西。橡皮在你手里转来转去,你终究还是没再删改。你小心把它封存进文件夹,数了数成品的数量,再算了算日子,开心地吸了一大口蜂蜜水。 同居始于一个偶然。 那会已是八月中旬,乔轻的画像已经攒了厚厚一沓。 你们刚从西域回来,面上的风沙尘土才洗净不久。回来后一连好几天都懒懒散散的,只看看电影,散散步。 那天散步又散到那条河畔,你们在那棵老树下尽情亲吻。老树皮硌着你的背,颈后是一小块粗粝的突起,他的唇却柔软。 你微微挪动脑袋,想从那块突起处移开。乔轻却使坏,只抵着你,不动。 你作势要咬,乔轻却已经迅速退走,走之前还不忘在你唇上轻咬一口,可谓耀武扬威,好生不要脸。 你抓了把他的背以作报复,自己却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乔轻用额头蹭你的脸,柔软的头发时时扫过你眼睫,半点不见刚刚横行霸道的样子。你被几根发丝扫得闭起眼,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非常吃他卖的乖,甚至想拍拍他的脑袋。 “……再来?”他含糊道,“这次……温柔点。” 你闭着眼找他的唇,也像他那样呜噜着说:“……不用。” 乔轻不知道听到没有,只是一遍遍舔舐你的唇缝,像一只温柔的小兽。 ……你察觉到他的手渐渐上移,最终垫在了你的脑后。 你眯着眼睛笑,放松地向后一倚,靠在他手上。 如是这般地纠缠了一番,玩够了,你们才牵着手继续往前踱。走走停停的,不知不觉又走了两里路。 天色已晚,也正好到了分岔口。 该是分别时候。 你们默契地停住。你转过身,抱住他。抱的不紧,却不松手。 乔轻笑道:“明天也能见的。” 你嗯了一声,还是抱着他。 乔轻拍了拍你的肩,又低低地说了遍: “明天……” 你不情不愿地动了动,孰料不等你撒手,乔轻却突然改弦易辙。 “……去我家么?” 他接到你的眼神,耳根忽然红了。 “……我买了新糖。” 乔轻扪心自问,他并不是想做什么。他只是……舍不得。 像一个圣诞夜徘徊在橱窗面前的孩子,虽然买不起,但只是看看就能开心。 “好。”你冲他挤眉弄眼,大声回答。 乔轻忽又不满足,鬼使神差地问道:“……一直?” 你凑到他耳边,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 - 分卷阅读23 :“——好。” 第21章 心意 虽然说是同居,你却只是睡在客房。一切照旧,最大的改变就是你能在叼着面包的时候就看到他坐在一旁喝牛奶,这让你一天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是日天朗气清,乔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翘着脚,嘴里咬着片吐司,百无聊赖地不停换台。 你玩心大起,装作若无其事地靠近,有意无意地觑着目标,伺机而动。你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假惺惺地搭讪:“看球呢?这都多少年以前的夺的冠了。” 乔轻看上去想说什么。你没等他把吐司全吃进去,飞速地一倾身,衔住吐司向后一扯,露在外边的那半边唰的就被撕开叼走。你毫不恋战,一得手就朝旁一蹿,直接跑路。 你仿佛是为了显摆似的,也不用手,直接边走边仰头把夺得的吐司吞进去,吞完还得意洋洋地朝乔轻挥挥手,对那陈年的电视节目撇也不撇,扬长而去。 把乔轻看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哑然失笑。 你大摇大摆地回到房间,摸出自己的素描本,心情甚好地随手涂抹。最后信手给战利品留了个相——一个半片的吐司,还做了光影处理。这吐司被撕开的边缘参差不齐,被勾画得极为张扬,让人很想把那些边边角角都啃掉。 你在旁写了几个字——“就是这样了”,还顺手画了个笑脸。 然后合上素描本,心满意足地伸懒腰。 同居的生活就是这样,平淡无奇,又都像照在他脸上的阳光一般美好。 手机嗡的一声颤了颤。你拿出来看了眼,是乔轻看天气晴好,约你出去玩儿。 你当下就想回“好”。没想到手机却像死机了一般,什么软件都进不了。你诧异,正想重启,手机里头忽的跳出一个提示——是否进入【走马灯】?y/y 你心想这病毒也太霸道了,一边啼笑皆非地选了yes。 一进去,先是一阵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噔噔噔’轰隆隆地响起来,就在这上世纪的喜庆中画面逐渐清晰,现出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江河。 一个英俊潇洒的积木小人就乘着船,沿河徐徐而下。 而下。 下。 背景音渐歇。小人下出了界面,不见了。 你静静地等着。水面上光芒变换,縠纹一圈圈地向外扩散。 忽的背景音高高扬起,熟悉的噔噔噔噔在空气里炸开,那小人又再度蹬着背景音往下渡。你定睛一看,发现它连走过的轨迹都和刚刚没差。 你沉住气,仔仔细细地盯着研究,靠记忆开始找不同。光照?水纹?小人站立的姿势?……虽然那糊成一团的小色块压根看不出姿势,你还是企图挖出一点细节来。 一直到小人上上下下了六个来回,背景音的鼓点都全被你记住了,你才不得不承认:没有不同。 ……服了。 然而盯的久了,这奇长无比又单调无聊的片头却不知怎的,忽然又让你感到一丝奇怪的慰籍。那沉默的小人好像划着船穿过了遥远的时空,一时间和过去重合了起来。 你以为你早已是不痛不痒,可还是不由得心一动。 “start”终于从船底下钻了出来。心动归心动,你还是果断地点了进去。 画面模糊了一瞬,刚刚的小人从顺流而下变成了溯流而上,速度慢了许多。页面左上角出现一个血条和蓝条,都是半满的样子,旁边还有个黑色的框,没有说明。血条左方挂着个圆框,里面盛着一个小狗头,耳朵温顺地半垂着,眼睛黑亮亮的。 更像游戏了,还得是专给小孩儿玩的那种。船和小人都放大了,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是由一个个小色块组成,幼稚出了可爱。 由于刚刚聚精会神做过一轮找不同,现在一点儿变化你都能捕捉到——右岸尽头出现了一个橙色的小点点,很小,看不清是什么。等船划得近一点了,那橙色也出现了分层,变成上头一个小一点圆,下头一个胖一点的圆,上头的圆还有个不明所以的棕点。 你忽然回头看回船上的小人。 ……这个几何图形,该不会,也是一个人吧? 那可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只是这积木人一开始是在江岸尽头,走了几分钟也还是在尽头,半点不见靠近。没等你寻思出什么来,一个提示倏地跳了出来。 【是否靠岸 y/n】 靠岸?岸上有什么? 这么一看你才发现右岸中部出现了一棵树,树下是一个圆形白块,上面糊了一叠米黄色矩形。你弄不清乔轻葫芦里卖什么药,干脆直接靠岸去看个究竟。 随着船越划越近,那不明物体逐渐放大、清晰。那小圆像个白瓷盘,而那一叠矩形也逐渐生出曲线,看上去有棱有角的,竟有点像……饺子。 你呼吸一滞。 小人把饺子三个并两个地收入囊中,迈着意气昂扬的大步重新上船,显得十分志得意满。与此同时左上角的蓝条往后退了一段,血条只轻轻跃升了一点,旁边的黑框闪了一下,竟开始倒退了。 速度很慢,但不见停。音效里开始掺夹着嘀嗒声。 你忽然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了。追溯,一路追溯。 而路尽头,有他在悄然等候。 小船继续走。 几乎没一会儿,提示又出现了。 【是否靠岸 y/n】 这回你想先看清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做这桩买卖。刚刚那蓝条掉得你心痛。 这次树下是一座黄澄澄的小山,一个指盖那么高。这山黄得并不浑然一体,但也面目模糊,看不出什么来。 你心里有了猜测。yes。 推进。 那山兀自闪着潋滟的光。构成山的零部件开始有头有尾,囫囵地出了个形。 果然,是糖。这山是由暖黄色的糖堆成的。 你顺手也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吃了,甜得你和右上角的小狗一块愉悦地眯起眼。 你决定忘会儿形。不管蓝条了,见到有东西就停。一部手机、三两罐啤酒,乃至一个救生圈,不一而足。等你卯足劲补了小半的血,蓝已经奄奄一息。此时时间条已退去一半。 接下来是一瓶水。很普通的塑料瓶,你一下子没看出什么蹊跷。你再扫了眼蓝,干脆选了不靠岸。孰料原先一点一点好不容易涨起来的红条一下就只剩一小揪,原先蹭出来的不仅全部退了回去,还得赔上一段。 小奶狗的耳朵一下就耷拉了下来,一副蔫蔫的样子。只有黑漆漆的眼睛还聚着点神,里头全是无声的控诉。你顶着这泪汪汪的控诉,再看几欲双双归零的红蓝,也挺想出去对乔轻撒泼打滚。 哪有这样的,可恶。 小狗的头越低越低……越低越低。 【获得补救机会:请吃饭】 你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这个补救机会却并没有消耗多少红蓝,只是占了时间。没想到一顿饭下来那小奶狗又恢复了笑逐颜开的样子,虽然红和蓝还是哪哪都少,笑得却比快满的时候还灿烂。 真好哄啊。 之后一路 - 分卷阅读24 上又遇到不少东西,你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样样东西面目模糊地走来,又面目模糊地离去。你有些遗憾,可那狗狗却没再沮丧过。它只是微笑地看着你,耳朵软软地立着,像是想等你摸。 时间终于走到头了。你看着那隐没在屏幕尽头的橙点小人,还是那么遥远。不知道如果你刚刚不那么抉择,你们是否能近一点。 黑色没入空洞里。 终止。 始终没有说明的黑框旁终于现出一个小小的1oo,简单的粗体,像你的脉搏一样微微跳动着。 你笑起来。一百天了。对你来说早就不止了,可是他会用这种方式去庆祝,就好像每一天都有意义。 好像你们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小情侣,从没有过重复和厌倦,每一天都是崭新,每一天都觉短暂。 你把脸埋进膝盖里。乔轻的声音响起,你一惊抬头,才发现是录音。 他说:“没事,周怀,我们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久到足够我们彼此走近,去探索那些我们曾经错过的东西。路无穷远,我和你同行。” 静了一秒,他又笑了。 “不要有尽头才好。” 方才的1oo不知道何时变成了9999999999,一眼看过去得有十几位数,漫长得让人心安。 你捂了一会眼睛,半晌,小小地嘁了一声:“幼稚。” 可是忽然间也想去划船了。 咔嚓一声轻响,门开了。 乔轻轻咳了一声。“看到了么?” “看到了,”你把手机收起,“喜欢死你了。” 然后你若无其事起身,揽过木在原地的乔轻,忍笑道:“走吧,玩儿去。” 第22章 点灯 可能是运气不好,出门前天朗气清,及至出了门,天却已是阴晴不定,隐隐地想飘雨。 然而正是这阴晴不定,却勾起了你一点回忆。那日也是下着雨…… 你拉着他又回到了“蓝宝石”。 故地重游,你看着你们光明正大牵着的手,很有些衣锦还乡的滋味。 你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有些事还是说清楚为好。 “这里很美,很宁静。”你说,“你知道,有时美总和静止有关。静止啊、终止啊,甚至是戛然而止,一切都凝固在那刹那,盘旋在生与死之间的美。”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乔轻笑道,“比起静止,我还是觉得你活蹦乱跳着更可爱。况且就算美是静止的,领略美的人不正是要多走点路,才能把美都看遍吗——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嘛。” 你朝他笑了笑,但没有理他的插科打诨。 你慢慢走向湖边。“我……第一眼见到这里,就被吸引了。静谧、澄澈还有一望无际的茫茫,你知道像什么吗?”你看了眼他的神色,“看来你知道。” 乔轻一把抓住你的手臂,你就着他转过身来。他找着你的目光,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明白……周怀……”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叹了口气,“我早上才说过喜欢你呢。那么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抛下你。 “我只是,”你顿了顿,“想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你那么努力想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美丽的地方,我也只是想告诉你,我都看到了。我愿意留下来。 虽然不是为了它们。 你往后退了两步,坐到木椅上,拦腰抱住他。 “你总是让我放心……可是你也是一直在担心的,对不对? “你装作不在意,甚至插科打诨、避重就轻,可是你心里早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随时担心我会弃你而去。 “我先前也不想谈,觉得不看不想不谈论,慢慢就能过去了——我真的渐渐走出来了,可我发觉你还在那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尽最大努力来爱我,同时随时准备着我给你一刀。” 乔轻声音轻得像泡泡。他轻轻抚着你的发:“没有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的。” 你不管他。你说:“你说要给我安全感,可我却忘了给你。我总想着已经说过一次了,仿佛一次就能一直有效似的,其实是我自己不敢面对。我没想过你都对我说过那么多次,可我每从我画地为牢的小圈子里走出一步却仍然要你扶,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直到今早看到你一次次地践行你的承诺,我才惊觉我的软弱。 “你怎么就不说呢?”你有些难过,“啊?” 其实无非就是纵容,答案你都知道。 “我以前曾有过那些怯懦的想法,现在不会了。我看到了更好看的东西。我愿意在风霜雨露里死去,但还是更愿意在你身边活着。” 活着,多看看你。 “以后不怕了。”你拉下他的身子,轻轻吻上他的眼捷。 犹自在颤动。 之后是一些细碎的亲吻,一遍遍地,尽数融化在初秋薄薄的雨里。 等到最轻微的颤抖也都沉寂,你们相携踱向山顶。 金乌没入云端,沉沉的天幕一分分地压下来。尖锐的风兜头盖脸地穿袭而过,你和乔轻立在顶端,不闪不避。 无端就生出了疏狂意气。 你忽的转过头,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快乐吗?” 乔轻张开手臂,拥抱住呼啸的山风,极配合地:“我快乐。” “哎,”你说,“我也快乐。” 很快乐很快乐。 这么快乐的结果就是你又提出要喝酒。 乔轻难得沉默了一下,然而你着实是无孔不入、不折不挠,他终于无奈地点了个头。 他说:“就喝一点,不要又醉了。” 你满口答应,又得寸进尺:“你也喝。” 乔轻的眉越挑越高,看上去十分想收回刚刚的允诺。 你谆谆善诱:“你想啊,我们统共就喝那么多。”你比了个指节的长度,“如果你也参与进来,那我就只喝这么点,”你缩小成指盖大小,“那就更不会醉啦。” 乔轻完全不为所动。 “就一点,”你说,“就当陪陪我。” 乔轻头疼:“怎么这次还没喝就这么缠人。” 你恬不知耻地笑,飞快地亲了他脸颊一口,道:“就这么说好啦。” 乔轻只好确认道:“就一点。” “一点一点。”你抬手捏住他的鼻梁,笑嘻嘻地,“我帮你。” 乔轻抬起的手无处安放,只好弹了你个脑瓜崩。 一点也不疼。 …… 你像树赖熊一样靠过去,圈住他的脖子,说:“你醉了。” 乔轻诚恳地说:“我没有。” 你俯下身,啄了啄他发红的眼角,呢喃道:“你有……眼睛都红了。” 乔轻无辜地眨眨眼。他喝酒上脸,但其实还真没醉。 你放下酒杯,就撑着下巴端详他。说好了只喝一点,那你就真的只喝一点。 虽然“一点”并不保证“不醉”。 乔轻眼睛泛着一点潋滟的水光,你看着很喜欢,于是就凑上去,又轻轻碰了碰他眼睫。 然后你就窝在他腿上,不动了。 你安静了:“我可喜欢你的礼物了。” - 分卷阅读25 乔轻:“唔。” “像是和过去的一个告别。”你说得很慢,有点磕磕绊绊的,“从此后王子和恶龙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像这样么?”他轻轻拢过你的脖子,“低头。” 他吻上去。过了会,他忍不住溢出点笑意,对你这种一个指令一个行动的行为模式十分无奈。 “闭眼啦。” “哦。”你乖乖闭上眼。没过多久,你悄悄睁开一条缝,却正对上乔轻含着戏谑的双眼。 “什么嘛。”你后仰,“你自己放火不给我点灯啊。” 乔轻只是笑。 你看着他。 那点浅淡的酒精逐渐消弥,单纯粘人的依赖退了下去,一股更深层的渴望却翻涌了上来。 这个人。你想。 你曾经只敢站得远远的,隔着山水万重,一点一点地用指尖描摹他的样子。歇斯底里的想望也好、隐秘的宽慰也好,和那些笔触轻柔的细描一起,还未曾面世,就已经先一步碎在了空气里。 如今他却近在咫尺,在你的掌下,在你的怀里。 这个人。 你忽然极凶狠地堵住他唇舌。你像是含着一口火,想度到他身上,把你们焚烧在这不留余地的亲近里。 顷刻后哪怕化成了灰,也是一把炽热的灰。 你低低道:“去卧室。” 乔轻的呼吸和你的交织在一起,混成了一把不分彼此的炽热。他却忽然极轻地摇了摇头。 “下次吧。”他理了理你被揉皱的衣物,“今天你醉了……” 你有些恼。 “我没醉到那种程度!我知道是你……我也知道我多想要你。” 乔轻阖上眼。再睁眼时,他目光犹如夜月下的深湖。 “你还可以选择。”他最后道。 “我爱你。”你说。 他的手滑进了你的衣服。 【删减-灯】 这一夜像是乘在船上,身如断梗飘蓬,起伏无定。就这样悠悠渡过了长风万里,渡过了山水万重,迎到了身至末路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删减的部分很少,也就近三百字,如果确实想看的可以去长佩看完整版。 明天早上加更一章短的。 第23章 快活 你安静地醒来。 闭光模式的卧室一片漆黑,看不出时间。你茫然了一刹,随即先前肢体纠缠的记忆蓦然涌上来,你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轻轻偏过头。 仍旧是如墨的漆黑,可你忽然非常笃定,他就在那里。你觉到他指尖虚虚地搭在你手腕上,一个小小的联系。 盘旋的躁动幽幽落地,化成羽毛,缱绻地刮过心尖。 有点儿麻。 可能是之前的拂晓前的时段都被强制性睡觉,时间恢复了自主之后你凌晨以后的睡眠分外脆弱,几乎到了一小时一醒的地步。好像要靠这种惊醒,来确定噩梦已经远去。 可是现在已经不止你一个人了。 你听着枕边人清浅规律的呼吸,无声地笑了一下,又合上眼,在黑暗中悄悄数着他的呼吸。 那么以后惊醒的夜,也不再会那么漫长寂寞吧。 及至再睁眼,卧室已自动调节成柔光模式,预示着这已经是早九点之后。 你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从平躺睡成了面朝乔轻的侧躺,像是想埋首入他肩窝,靠得极近,你一低头就能吻上他的肩膀。 好像连在梦里都想靠他近一点,你想,怎么办呢? 太黏人了。 可是昨天更黏的也试过了。 还好空调开得低,这么近也不热。 算了算了。 …… 你的手却在被子下不安分地动了动,悄悄潜往乔轻方向。 属于生命的、独特的温暖气息随着你手臂的靠近往你毛孔里钻,一室空气冰凉,被子里却被两个人的体温熨得暖烘烘的。 像两只在冰天雪地里拥着取暖的小松鼠。 这个联想把你逗笑了。但是仔细想想,和乔轻一起做只松鼠似乎也挺幸福。到了冬天,把大尾巴一扫,扒拉出以前储藏好的粮食,整日只相对着坐在那啃松果。夜黑了,就抱着睡在洞穴里,洞外飞雪漫天,洞内只有彼此温暖、柔软的肚皮。 春天了,就拉着手,踏着累了厚厚一层的积雪去找食物。 …… 啊。 你也想掐鼻梁了。怎么人到快活的时候这么爱做梦的吗?还净是些消磨意志的美梦。 你一边无可奈何,另一边作妖的手却半点没停,已经挨到了乔轻手臂。这一刻的肌肤相亲较之之前的所有都不一样。 昨夜的亲密似乎余温仍在,摩挲之间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亲昵和热切,叫人脉搏突突地跳。但比起掺夹着浓烈占有欲的渴望,这又更为温柔平静,混杂着令人满足的熟稔。 只是触碰一个点,成片的画面就已纷至沓来。他脖颈微微扬起的弧度,带着一层薄汗的后背,绷紧的腰。 你闭了闭眼。说不清是想眨去,还是想让画面留久一点。 你摸索到乔轻的手,先是用指尖数了一遍他的指节,然后像接头一样,用食指挨个碰了碰他蜷缩的指尖。 乔轻一动不动。 你不怀好意地停了停,倏地滑进他掌心,摸他蜿蜒的掌纹。 你很有耐心,像测绘一方星图,一边轻轻游弋在航道上,一边在脑海里绘制出交错斑驳曲线。 乔轻之前怎么形容你的? 张牙舞爪。 嗯,很合适。 你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探索了好几遍。直到星图已经成型,你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他的掌心,沿着一侧缺口进军。 你顺了遍他虎口处小小的弯,一个月牙的弧度。然后你像停泊一般,轻轻契入他虎口。 卡得刚刚好。 乔轻食指挣了挣,他骤然反手,在你手心抓了一把。像一只终于被闹得受不了的猫。 你暗笑,终于低头,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烙下一页同样轻薄的吻。 这应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你想。 眨眼间枯叶落了霜华,穿林而过的秋风再也惊不起海浪声。 在这两个月里你成功学会了游泳,尤为喜欢仰泳;乔轻则坚持不懈地投身于制糖工业,购入了一大堆仪器,先后捣鼓出了硬质糖果、凝胶糖果、抛光糖果,糖果们无一例外,全被裹进了玻璃纸里。 不管味道如何,起码卖相是熠熠生辉,很是不凡。其口味乔轻发挥了非凡的创造力,往往是两个味、三个味混杂,颜色和口味之间横了个马里亚纳海沟。有次你喝了苦药想甜回来,火烧火燎地拿了个橘色的,一入口是根本不配称之为糖的柠檬酸,酸得你恨不得再灌两口药。 一直含到只剩个芯,一点橘子的清甜才悄悄地镶了个边。你大喜,可还没等麻木的味觉品出点味来,再往里竟然又是卷土重来的酸橘味儿。 这还有虚晃一枪,伺机而动的! 复苏的味觉被逮了个正着,你三天内不想吃糖了。 事后乔轻表示他是“不小心”制了出来,“不小心”混在糖里面,你恰好 - 分卷阅读26 也“不小心”挑中了。 你冷笑着补充。他还得“不小心”把橘红混在一堆深蓝浅绿里,生怕不够晃眼,“不小心”把那碟糖放在药碗旁,以示贴心,最后还“不小心”在你被酸木了的时候唧唧咕咕地笑出声来,哦,这个应该是真的不小心。 乔轻最后泡了杯荔枝蜜谢罪,不忘加了片温柔的柠檬。 你也想温柔地暴打他。 乔轻就像是一个基站,以他为圆心,把你的兴趣好奇心朝四面八方辐射开来。你冻僵的灵魂在名为“乔轻”的火炉旁悄然复苏,拥有了再次直立行走的能力。 你就此捻了一灯火种,试探地走进冰雪中。来路渐渐被新雪掩盖,去路却似乎仍旧可期。 ……像一场漫长的久别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夜睡前悄悄话: 乔轻:“你好像特别喜欢研究我的手。” “我喜欢触碰你。”你弯了弯眼,“一般想就在衣服外边随便摸摸,特别想就伸进去。” “哦。”乔轻沉默了一会,“那你……自便。” 第24章 拐角 空调偃旗息鼓,又无论如何没到开暖气的时候,秋夜好像突然失去了遮掩,暴露在意兴阑珊的寂静下。 有点太静了。你瞥了眼窗外,一触即走。 没有要关窗的理由,屋里积攒的活气像一把稀疏的烟,飞快地顺着窗口溢散。这几个敞开的小口子把你从安居的一隅里□□,和数栋无声伫立的高楼勾连在一起。 和这个只剩一层皮的城市勾连在一起。 一时间,好像只有你在孤零零的夜空下喘着气。 你匆忙趿拉上拖鞋。“乔轻——” “嗯?”乔轻应了声,“牛奶我已经热好了,你今天跑不了的,别叫唤了。” 哦,对。你扶着门框停下来。 乔轻发现了你的失眠,加上你最近有抽筋症状,他干脆定下了睡前一杯奶的规矩。 服务很周到,但你实在是不爱喝牛奶。偏生就在这几天,你的睡眠质量有所好转——虽然你再三声明是因为他而不是因为那杯奶,但由于这两个参数一直没有分离,乔轻不置可否。 “喝点好,补点钙,省的整天抽筋。”他正人君子似的,“再不济,吻你也是奶香味的。” 你当场含了一口奶,一滴不落地全渡给他。美其名曰让他不用肖想奶香味那么麻烦,直接品品奶牛味吧。 等一杯牛奶全喂给他了,你抿抿沾了奶迹的唇,居高临下地冲他举杯:“真香。” ——于是就导致每天睡前都要有场关于牛奶的斗智斗勇。 ……不过筋倒是真的没再抽过了。 乔轻已经拿着一杯奶进来了。量很足,一看就是预备了一些“浪费”。 刚才的萎靡劲还没过去,你提不起劲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于是径直接过杯子。本想一饮而尽,但喝到一半又觉得杯子暖暖的很舒服,干脆留了一半熨手。 乔轻摸了摸你的额头:“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 可能牛奶真的有助眠效果吧,你现在不太想沟通,只想就着牛奶把自己丢进睡眠。 “几分钟就蔫啦,向日葵这么不好养活吗?”乔轻想接过牛奶,你没给,“说明书明明说耐寒的。” “再怎么耐寒在极地也冻坏了,”你握着杯子,嗡嗡地说,“老啦,娇气啦,不服退货吧。” 乔轻笑了一声,轻轻亲了一下你额头。 “恃宠而骄。”他说。 及至夜深,你又翻来覆去睡不着。 乔轻伸手箍住你的腰,不让你乱动。他声音低低的,有点沙哑的困意:“怎么了?” “有点太静了。”你说,“有时我会找不到你的呼吸。” 那样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好像被遗弃了一样。 “嘘——”他说,“你听,有风。” 你侧耳听了听,如实道:“听不见。” “只有一点点。”他语速慢了下来,懒洋洋地往你这边蹭了一点, “老年人耳背啊。一时间也没办法感个冒,只好靠近一点了。你将就吧。” 世界仿佛也被乔轻箍在了臂间,一下缩的极小,什么窗口、高楼忽然都是十分遥远的事。只剩下耳畔一点儿温热的呼吸,清浅而恒定。 过了好一会,你稍稍动了动,试图不惊动乔轻地转过身来。你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谁知道他忽然在你颈后说:“我们装个风铃吧。” 你一僵。 什么? 乔轻继续说:“睡觉的时候设置个罩子把它隔起来,平时就让它自己随便响。” 黑暗中你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你还是转过身,面朝他,手脚冰凉。 “在卧室吗?”你茫茫然地问。 “嗯,”他微微带了笑意,“让它替你捕捉风。” 你一瞬间如坠冰窖。 良久,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你好似呛了一下,“为什么是风铃?” 即使知道他看不见,你还是欲盖弥彰地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还有很多替代品……” 你说不下去了。 是啊,你想。明明有那么多替代品,为什么偏偏是风铃?又为什么恰好是挂在卧室?当时间停滞,最先让你厌倦的就是那个永远准时准点响起的风铃。 你麻木地躺着。清脆的‘叮铃铃’从遥远的黑暗中浮起,像一段勾魂的咒语。你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仅仅是提起风铃,已经训练有素地想起它摇曳时的啷当。 那声响卷起旧日梦魇,轻提裙摆,姿态优雅地亮了相。 仍然精致、精准、惊心动魄。 刺目的光从一线炸开。 你下意识闭上眼。铃音退去,杂乱无章的背景音再次凝成一股,成为有序的信息。 乔轻在说话。“不舒服吗?来,周怀,让我看看。” 他轻轻抵住你额头:“看着我,周怀。不管你想起什么,看着我。” 你依着他的话做。乔轻的眼睛背着光,泛着一层深色的忧虑。 你仿佛被蛊惑了似的,不由自主地开口:“我不喜欢风铃。” “那就不挂了。”乔轻应的很快。 “不好奇吗?”你抿抿干涩的唇,“我反应这么大。” “每个人都有不喜欢的东西。”乔轻说,“我尊重你的好恶,不需要理由。” “但是,出于担忧,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他顿了一下,“是的,我想知道。” 你提提唇角。“是条件反射。” “之前——有一段日子,还挺长的——我听到风铃声,差不多就知道我又没救了。类似于囚徒逃跑无望的心情。可能久而久之就这样了吧,听不得风铃。” “以前的也是挂在睡觉的地方?” “嗯,”你说,“一起床就能听见。” 你控制不住地想刻薄一句“鬼都没它准时”,然而挖苦在喉间滚了几滚,到底还是被你咽了下去。 乔轻看了你一眼,善解人意地带走话题;“风铃放卧室,挺少见的。” “那你呢?” 你又是怎么想到的? “是我小时候的想法。刚刚想起来就随便说了。小时 - 分卷阅读27 候么,觉得叮里当啷的,好听。”乔轻笑了下,“喜欢什么就想摆的靠自己近一点,现在想想,确实是有点孩子气。” 见你不说话,他又道:“不过长大了也没什么长进,这不,还是把你拐来了。” 你哑然,乔轻却也没想等你回应。他兀自执起你的手,皱眉道:“冰的。” “一会就暖了,”你抬手,轻轻推开他聚起的眉峰,“真的。” 乔轻只低头捂你的手,眼捷扫出一片沉默的阴影,将目光截断在里头。 “别皱眉,朝我笑一笑好不好?”你说,“你一笑我就心如擂鼓,手几下就暖了。” 乔轻只扯了扯嘴角:“油嘴滑舌。” “这种不算笑。你的眼睛灰扑扑的。”你叹气,“我答应过你的。如果我扛不住了,我会告诉你。” 乔轻没有回答。他把窗户关小,关了灯,拥着你躺下了。 良久,黑暗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嗯”。 “别皱眉了……”你含糊道,“我会做噩梦的。” 你听不清乔轻是否有应答,只隐约觉得他搭着你的手紧了紧,你没来得及分辨其中滋味,便已沉沉睡去。 是令人惊讶的好眠。 醒时乍逢天光。 第25章 月盈 五月后。惊蛰已过,雨水渐多,燕子在此地略一歇脚,又继续北上。 你一觉睡得迷糊,往旁一伸手,床铺已经凉了。 你不以为意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干脆把乔轻那边的被子也卷了起来,把自己团成了一个春卷。 你做了个一脑门官司的梦,梦里有三个乔轻,一个比一个讨厌。你一开始见到他们十分惊喜,一个个跟他们say hi,结果一个唉声叹气一个反应平平,还有一个直接扭过脸去,不看你。 你端来一盘水饺,还没开始推销呢,唉声叹气的说“不能吃”扭过脸的说“糖衣炮弹”,反应平平的正常版伸了几次手,全被扭过脸的打掉了。 已经被现任乔轻宠惯了的你一生气,就跑了。跑了倒还有上帝视角,还能看到剩下仨在斗嘴。扭过脸的嘟囔着“走了好,不该来”,唉声叹气倒像是有点后悔的样子,说什么“在旁看着也可以”,正常版双手抱胸,一脸冷漠。 僵持了一会,唉声叹气忽然一脚扫倒扭脸,抓住正常版,一声不吭地跑路了。正常版跟着跑了几步,脸不红气不喘,面无表情地称赞:“王八蛋。” 你本来看他们内讧看得想笑,孰料唉声叹气的缓缓抬眼,双目红极了,像镀了层血色,却没有泪。那双通红的眼睛像一把敌我不分的刀,你霎时心软。 不管性格如何不同,他们既然顶了乔轻的脸,你就见不得这样。 你想,算了。你预备过去好好哄哄这一堆乔轻,谁知道你还没到,扭脸先到了。 这时候的视角又变了,眼睛又回到了你身上,你只能隔着一段距离朦朦胧胧地听。 扭脸说:“……假的。” 唉声叹气:“新的。”他眼睛像是蓄了一湖谁也看不见的泪,此时却微微笑了一下。这一笑,又忽然比谁都像乔轻了。他几不可闻地说:“我们才是……” 你怔了一下。就是这一下,唉声叹气骤然扑上扭脸,一阵烈火**似的燃烧起来,笼罩了两人。奇怪的是,一向和他作对的扭脸什么挣扎也没有,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接受了同归于尽。 最后泯灭的瞬间,唉声叹气静静地望了你一眼,好像早知道你在那里;而扭脸瞥向始终冷眼旁观的正常版,微微颔首。 你好似听到一声模糊“放心吧”,可正常版的侧脸冷峻极了,又像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原地站了一会,随后再不留恋地走了。 直直地朝你走来。 他走到你跟前,微微弯下腰,朝你伸出一只手:“走了。” 那双眼睛平静而沉稳……恍如褐色的阳光。 你有很多话想问,也想握住那双手,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梦就醒了。像错失了一艘归船。 你现在嫌这个梦断的太不是地方了,要抓回来重做。 然而狗尾续貂也需要运气,你再闭眼,只梦到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生活片段,那只手你方才没能抓住,往后好似也就再无机会。 像一阵风,刮过了就是刮过了,你没能在它来的那一刻迎接,追是追不着的。 你翻过身,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睁着眼。方才跌宕起伏的梦逐渐被时间滤得褪了色,唯有那双眼睛还鲜明如初,让你如鲠在喉。 好像确实没有见过乔轻流眼泪,你想。 单是往这方面想想,你就已经心里一空,生出些手足无措的钝痛来。 还是不要了。你骤然生出了莫大的决心和勇气,仿佛自己三头六臂、无所不能——我要护着他哄着他。 你无声而又郑重地和自己许下诺言。 我要护着他哄着他。 忽然间,铰链轻响,房门被推开一条小缝,走廊的光微微透进来。 是乔轻。 按正常来说,你现在还睡着,只不过今天做了噩梦,醒早了。而乔轻习惯早起晨练,等你醒时往旁一摸,多半扑空。 只有极少数情况,乔轻晨跑完又回来陪你躺着,你醒时能把他抱个满怀,就像在一天未始时先抱住了一个惊喜,能开心好久。 乔轻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拿换洗的衣服。你凝神听着他的脚步声,忽然默不作声地揪住他的衣摆—— 乔轻直接被吓木了。 他僵硬了片刻,才轻轻捏住你的手腕往下摘,十分无奈:“宝贝儿,我们以后醒了开灯好吗?装睡的人不适合动手动脚。” “我只是想撒个娇。”你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笑。 乔轻打开一盏小灯。他下颌晕了层光,本来锋利的棱角看起来十分柔和:“我看你是想让我撒娇。” “啊,”你坦然,“这个也想。” 你朝他伸出一只手,让他把你拉起来。你蹬蹬蹬地洗漱完回来,见窗帘已经拉开了,乔轻看稀薄的日光半死不活的,就又开了一盏大灯。 如今已是一室明亮。 说来奇怪,虽然如今智能家居很发达,但你和乔轻似乎都喜欢亲手去整理、操作。就像现在你瞥了眼被拉得不对称的窗帘,唇角一翘。 虽然你们床边都有按钮,一键就能拉开窗帘,柔和下刺眼的光芒,亮好明亮的灯。 但是明知笨拙而依旧尝试,本身就是一种温柔。 你瞧他换了身衣服,只坐在床上等你,不像是想要整理床铺的样子,于是故意懒洋洋地往床头板一歪,一副半身不遂的样子。乔轻果然看不过去,拿起自己的枕头给你垫在背后。 这一拿,便见枕头下面压着一沓画。 乔轻怔住。他慢慢拿起那沓画,入手就一惊:“好多。” “316个你。”你说,“算上q版。” 你看着他,轻轻笑起来:“三月十六,生日快乐。” 乔轻像是也想要笑,但怔愣了一会,却只垂下眼。他指尖划过那些线条:“什么时候画的?” “肖想你的时候。” - 分卷阅读28 “……” “唔,好吧,也有单纯想你的时候。” 乔轻默不作声地看了几张,他看得很慢,像是能从中看到背后的故事。一段一段,都是光阴。 “用了很久吗?”他忽然问。 “不算,”你说,“都是素描,很多还是速写。高兴就画两张,反正我也不急。” 今年画不完就等明年再送,反正你也不会走。 可惜高兴的时候太多了,一下就挤满份额,明年又将是新的故事。 只要故事主角还是我和你。 你朝无数的过去和无尽的未来微笑致敬。 那就都没有关系。 乔轻忽然顿了顿。 “这张怎么这么凶,”他说,“活像生吞了薄荷糖,眼神都带着凉意。” 是你画过的第一张。 你眼神有瞬间远了,但乔轻的温度近在咫尺,像风筝的绳,始终把你牵着。 “这张图……我取了名字。”你说,“它叫——” ——夏天。 乔轻仿佛被烫着似的蜷起手指。 “这挺像我的。”他忽然道。 你说:“我知道啊。”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春风都是骗人的。 但是—— “没有关系。”你轻轻拥住他,“我爱你啊,你不知道吗?” …… 乔轻眉一动。 “这个面包……” 他出了会神。“是你刚搬过来的时候,对么?” 你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 …… 还有一张题了名,名为“美满”,内容却只是一轮孤月。旁边用正楷题了一行小字——“窗边月是少时月,枕边人是心上人”。 乔轻挑眉:“先前那么多我,怎么到了美满的时候又没我了。” “你在我心里,谁都不给看。”你道,“连你也不行。” 乔轻轻笑了一声:“小气。” 他抵住你额头,用气声道:“那和心上人接个吻行不行?” “唔,”你说,“这也可称作美满。” 作者有话要说: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张爱玲 想看he的姑娘可以战略性撤退了~再往下基本都是下坡路_ 第26章 则亏 那沓画像是给了乔轻什么灵感,让他突然捣鼓起了改造房子。 “——你搬过来那么久了,两个人生活和一个人生活的需求、习惯都不一样,早该改了。”乔轻说,“你看,书房那立柜都放满了。” “而且,”乔轻弯起眼,“我想腾一个画室给你。” 你一怔,下意识解释:“我没那么喜欢画画……” “嘘——”他笑意渐深,悠悠说起想法,“靠阳台那间小杂物房我想改造成书房画室二合一,再买个过去。放几个懒人沙发,你在那画画,我就在旁边看书。对了,我还想把那门拆了,换成落地玻璃窗,每当日落,你的头发就会被镀层金色,脖颈染上不属于你的绯红,就像抹了丹青——” 你的呼吸随着他的描绘停了停。 “很好看的。”乔轻的声音渐低,“肖想很久了,满足我,好不好?” 这个人。你有些无奈地扶额笑起来。明明是他费尽心思的赠予,却说得好像是你的恩准。 你没他办法,只好答应。乔轻半点不意外,继续撑着下巴畅想:“我们要不要铺层地毯?光脚踩上去绒绒的,但听说容易滋生细菌尘螨,你容易过敏吗?” 你摇头。他话里有一股脉脉的人间烟火气,轻易就把你卷了进去,沉溺其中。 “铺吧。”你微微笑起来,“应该会很舒服。” 于是一锤定音。 乔轻的手很快,决定好的事就立刻着手去做。他查好样式、画好样图后就开始调试机器人的程序,一天以后,机器人已经哐哐哐地在工作。乔轻抱着臂在旁监工,不时有些新想法增添进进程。 一周还没过完,乔轻已经完工了。 “嗯?”你讶异地抬起下巴,“不是说放个书柜的吗?怎么只有画架?” 过去几天,乔轻声称要给你个惊喜,没有让你观看施工过程。现在是你第一次看成品,羊毛地毯果然如你预想的一样很舒服,画室的大致轮廓也差不离,只是先前说好的书柜却不见踪影。 乔轻噙了一抹神秘的笑意,颔首示意。他不知按了哪里,只见对面的墙倏地动了。整扇雪白的墙面就像一扇推拉门,整齐而无声地向左移去,露出褐色的构架来。 那是一格格的、实木的书架。 在平移的同时,每格书架微微朝前凸起,幅度不一、错落有致,定格时仍像起伏的波浪,极具立体感。 你瞳孔骤缩。 乔轻似乎在说什么。“临时想到的……改了……喜欢……?”他看向你,含着笑,似乎在等你回应。 但你什么也听不清。 你见过这个书架定格的样子——这不是巧合。 你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 乔轻笑容微僵。他就像一个拙劣的魔术师,大张旗鼓地表演了一个过时的魔术,而台下满座嘘声、无人捧场,于是只好尴尬谢幕。 他抿抿唇,不想说他为了这层叠的波浪画了多少草图、变过多少式样,也不想说他为了弧度自然优雅去一格格地测量调整、直到昨夜还在纠结。他只是抿抿唇,仿佛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轻声道:“不喜欢啊。” 他甚至不敢让那唇线太过僵硬生冷。 他难过了。你想。 ——因为我。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就像一枚正中胸口的子弹,截断了你所有言语。你感到全身血都往脑袋上涌,心脏蓦地一绞,你收紧手指,才察觉已经十指冰凉。 你猜你现在面上一定很不好看。先前的雄心壮志言犹在耳,信誓旦旦地说着什么“我会护着他哄着他”,话音未落,却已经让他失望了。你一咬舌尖,努力站直,不去管沸腾的怀疑在脉搏里叫嚣,竭力控制僵直的面部肌肉。 然后一个微笑缓缓成型。 你就这样笑着说:“很别致。” “我很喜欢。” 仿佛是为了说服谁,你重复道:“我很喜欢。” 然后乔轻也跟着柔软地笑了一下。他轻轻笼住你的手,眉宇间像是蒙了层微凉的纱。 一时竟有些面目模糊。 一切就此落幕,似乎仍算体面。 但其实你们都知道,这不对。 漏洞百出的表演没有骗过任何人,却在心照不宣中维持住了岌岌可危的和平。 似乎就此开始,预示了一个貌合神离的结局。 当天下午,你借口去拿笔记,回了你来历不明的房子。 一个人。 你见过那个书架,就在这间屋子的书房。 你很久没有回来了。这间屋子沾上了你甩不掉的过去,你不敢正视,只好避之不及。出于某种厌恶,你并不了解这套房子。你在这里只当住酒店,以维持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为目的。那个书架之所以能让你有印象,无他,着实别致。 你没有骗乔轻,你真的很喜欢。 喜欢到就算你刻意忽视,也能 - 分卷阅读29 在第一眼里记起它的全部细节,以致于你甚至没办法自欺欺人,说这只是巧合。 这两个书架一模一样。弧线走向一样、凸出幅度一样、层次一样、起伏一样,连如同风吹麦浪的潇洒自由感都一样。 但你没有见过这书架归位的样子。你从没研究过这屋子的智能家居和机窍,你一直以为它是固定的摆设品。 它会不会动?你现在来,就是来验证的。 像一个慌不择路的逃兵,魂不守舍地奔向了潘多拉魔盒。 没有花太多工夫,你找着了那个按钮。 你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觉喉间干涩,心脏麻木地在耳边一下下地跳。 你抿抿唇。 真苦。 你按下去。然后噌然一声轻响,你转过头,眼睁睁地看一个个凸出的格子回缩归位,然后像合上盖子似的,一面白墙粉覆了上去。 严丝合缝,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你嘶哑地笑了一声,终于缓缓蹲了下去,埋首于臂间。 乔轻。你翻来覆去地默念。这两个字在你齿间碾磨,零落的爱恨被一分分地碾碎,化成一地狼籍。干裂的唇被短暂地洇湿,咸腥的液体却只是饮鸩止渴,风干之后,是更加的痛彻心扉。 原来黄烟过后,是狼狈的真相。 你相信乔轻不会骗你。他宛如献宝的小得意和小期待还历历在目,那个书架一定是他亲手做的,也一定只是出于喜欢。 他不会那么残忍。 可为什么呢?连你都不知道这房子里的书架会动,为什么乔轻能完美地复制?他甚至也不是筹谋已久,只是监工途中的一个小小创意而已。 ……还有之前的风铃。先前粉饰出的太平太过不堪一击,命运的嘲弄接踵而至,轻易就把锦簇花团踩得粉碎。 一再重合的创意绝不是巧合,是谁在幕后十指翻飞,叫提线木偶轻巧舞蹈? ……是他吗?可生活已经踏上正轨,也称得上是一帆风顺,这些举动除了平白露出马脚,还有什么用?乔轻的欢欣不似作假,哪怕到了现在,你还是相信他不会故意折磨你。 可如果不是他,乔轻又是如何做到重合率百分之百的? 他和罪魁祸首有关吗?和……你之前的困境,有关吗? 你胃像坠了铅,久违的反胃感卷土重来,将你推向未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个小彩蛋,写番外的时候会提一下。 第27章 失重 你的世界无声地坍塌成灰,先前所有相信的、感激的、坚守的一下子变得可笑起来。 但你甚至没有时间去把废墟清理干净,遑论重建了。你在那蹲到麻木,脑子里一会儿是声嘶力竭的尖叫一会儿是一片空白的嗡嗡声,直到手机倏地亮起,铃声响彻房间,你才恍然发现,入夜了。 你默不作声地来电按掉。过了会,你发了条信息过去,告诉他“没事,就回去了”。 你还没搞清楚乔轻在这出木偶戏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却知道过去全然的信任再也不会有了。一方面你仍贪恋这避风港最后的温暖,另一方面,你正看着这避风港在风雨飘摇里摇摇欲坠。 你深吸了一口气。你毕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你就这样踩着废墟碎片,一瘸一拐地回家了。 那是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房子。 乔轻正在客厅里坐着等你,电视里放着动物世界。他也不知道在没在看,你刚开门,他就望了过来。 你只顿了一下,就无比自然地笑起来:“笔记放的太乱,耽搁了。” 出乎你意料的流畅。 乔轻嗯了一声:“吃了么?” 你着实没胃口,于是搪塞道:“看太晚了,就在路上垫了垫。” 乔轻就起身去厨房。 你没忍住,阻止道:“我现在不饿。” 乔轻打开抽油烟机,低沉的嗡鸣终于让这间屋子有点像一个家。 “我知道。”他没有回头,“我还没吃。” 你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一声不吭地回房了。 当夜,你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地睡下了,没料到借口成了真,凌晨,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席卷了你。 你昏昏沉沉地睡了几天,那些层出不穷的疑问像是也被你借着高烧付之一炬,烧完了,你就还能蒙着眼睛走下去。 几天后你痊愈,依旧活蹦乱跳、和乔轻打打闹闹,只是不再愿意进书房。 乔轻似乎浑然不觉,直到你偶然发现他把之前放过去的几本柜。你们好像默契地一同把书房封存起来,像水晶球里的漂亮城堡,精致而不带人气。 一切如旧,你们在天气晴朗的日子也还会出去爬山涉水,雨天也一起蜷在被窝里,看雨打芭蕉,声声慢。 你只是在他笑着说“未来还长”的时候,突然不再敢回应。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轻轻破土冒芽,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你的生命力,短短时间几欲遮天蔽日。 未来也只有你们两个吗? 就只有你们两个吗? 你的心轻轻“咯噔”了一下。像一枚石子投湖,清脆的一声,惊起水花寥寥。 随后无声无息地沉没了。 你平平淡淡地过完夏天,自觉是活在梦里,于是在枫叶转红的时候策划了一次出行,拉着乔轻骑自行车走了东南的几个省。你喜欢浑身思绪随着汗发出来的感觉,几乎迷恋上了肾上腺素。一路上奔着丘陵原野去,对砂土碎石道来者不拒,一边颠一边爽。 直到一次你下陡坡时不拉刹车地急冲而下,把后头的乔轻吓得够呛,才如当头一棒,敲醒了你。 你想,我在干什么? 别样的醉生梦死?那为什么还要拉着乔轻一起? 你被夜风一撩,后背的汗忽然凉了起来。突突直跳的脉搏骗不了自己,你扪心自问,方才,倘若真的不慎翻车了,你是不后悔的。 你曾经信誓旦旦地跟乔轻说不会在他面前作死,现在又出尔反尔。 惩罚吗?又是想惩罚谁? 你磨着地上的沙砾,攥起拳半晌,又松开了,忽觉秋夜凉如水。 “起风了。”乔轻喃喃道。 你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们回吧。” 仿佛是因为你也不为人知地辜负了他一回,这一次,你忽然放下了芥蒂。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几个月上山下山一路奔波,你回到家,惊觉乔轻憔悴了许多。你不仅惊讶于他眉宇间的疲惫,更吃惊于自己的迟钝。 你痛定思痛,拿出好好过日子的决心,开始上网搜索煲汤的一百二十种配料。你打定主意要把乔轻重新养回来。 于是他做菜你煲汤,顿顿汤水,不重样地吃了近一个月,乔轻没胖多少,你倒先圆润了。 乔轻说:“挺好的,抱着不硌手。” 你虽然知道无论怎样他都夸得出来,还是忍不住翻了个赞许的白眼。 被乔轻笑吟吟地签收了。 你一口把牛奶灌完。暖呼呼的牛奶熨着胃,成功煨出柔软的睡意。你懒洋洋地抱住他的腰:“不行……你这是把我当猪养。” - 分卷阅读30 乔轻毫无诚意地说:“啊,被发现了。”然后一挣:“先放开,洗个杯子。” 你没松手,光着脚跟他往前走,打定主意要把自己活成一个人形挂件。你看着他洗完杯子,若有所思:“我跟你晨跑好不好?” 乔轻手一顿,不确定地转过身:“我没问题……只是你没必要为了减肥——你没怎么胖,是之前几个月瘦了。” “没有,”你剥开一颗糖——你总能在家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找到它,“就是想粘着你。” 语毕,你倏地皱起脸,嫌弃地把糖顶到腮边:“什么万恶的草莓味啊,还是酸的。” 乔轻好整以暇:“再等等呗,它的芯你应该会喜欢。” 你皱着眉等待。一丝青草味轻轻溢了出来,你没办法形容,有点轻微的涩,含久了就变成欲言又止的甜,像个羞羞答答的小姑娘——扎两麻花辫的那种。 “好吃,”你道,“什么味?” “不知道,设计了好几种。” “来尝啊。”你理所当然道。 乔轻笑起来,扣住你的肩,俯下身。 这个吻一开始也有点涩。你忽然意识到你很久没有和他接吻了,你仿佛是下意识规避了这些甜甜腻腻的亲吻——就像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互蹭着头,心怀芥蒂是做不来的。而乔轻竟然没有勉强,连提出来都没有。你竟然没有发现。 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躲闪,他已经不知道纵容了多久。 你揪着他的衣摆,引着他深入。睡意已经一分不剩,熟悉的电流划过体表,你蜷起手指,只觉得指尖发麻。 糖早就化光了。但没人管那个。 你不确定你是否应该和他聊聊过去几个月。你太过心不在焉,比如你就不知道自己瘦了。乔轻肯定一直在担心。你迷迷糊糊地试图计划,但每根神经都在叫你专注当下。 乔轻咬了一口你的唇。轻轻地,然后濡湿的唇互相磨蹭,又像在舔舐伤口。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来的技巧,不过,好吧,专注当下。 过了天知道多久,你们微微分开。他的拇指摩挲着你脖颈,你们紊乱的气息纠缠在一起,炽热得可疑。 你不怀好意地问:“什么味?” 乔轻指尖微微用力:“绿茶,我自己调了一下。”他凑近,宛如耳语般:“太甜了,差点没认出来。” “草莓配绿茶,”你震惊得没顾上理他的调情,“魔鬼的创意。” 一时情热褪去,你又踌躇起了要不要找乔轻把话说开。过去几个月里他有几次想提,但你不配合。现在你情绪走回来了,亲昵依旧,一切都好,乔轻和你一起对过去绝口不提,又不像一个旧事重提的好时机。炒冷饭倒还是其次,你只怕矛盾戳破之后,竭力维持的风平浪静不再。 毕竟风平浪静的地基,是闭目塞听。 孰料还不等你下决定,纸糊的和平就自行分崩离析了。 一日,乔轻在厨房里切菜,随口叫你给他拿点食材。你打开冰箱,只是扫了一眼,就怔住了。 冰箱里立着两瓶果蔬,下面林林总总地放了些苦瓜、百合等,两土豆和几根茄子靠着一起,不算丰富,放得很整齐。 你原地站了一会,直直地盯着冰箱,不确定自己想要干嘛,于是把急冻的那扇门也开了。 果然,里头放着几袋速冻水饺,你低头翻了翻,发现又有玉米的,又有虾仁的。 你蓦地干呕起来。冰箱的型号不同,但里面摆的东西——还有次序、位置——和你以前那栋房子里的冰箱一模一样。 又是该死的一模一样。 冷气铺面而来,你泛红的眼像被它冻住了,流不出泪来。你过去就没能在命运手里讨得什么好,凭什么指望现在就可以? 如果梦魇打定主意要重临,那么逃避阻止不了它、抗争阻止不了它,爱当然也不行。你现在知道了。 你想你这次知道得更多一点。你以前总以为重合多不过是乔轻的错,你原谅他,不闻不问就可以了。但你现在发现没人无辜。 因为那两瓶果蔬是你放进去的。 你作呕得更厉害了,几乎要弯下腰来。乔轻听见动静,匆忙从厨房里出来,你一把推开他,顶着他惊异的眼光,冲进了洗手间。 然后就像你千万次预想过的那样——你吐了。 第28章 人造宿命 如果说前两次撞车还有可能是刻意,那么这一次绝对不是人为的刻意导致的。 也不是巧合。你盯着湿淋淋的镜子看,不断有水沿着你的额角往下流。 然后你轻轻一眨眼,把眼捷上的水珠抖落,笑了。你找到了那个词。 宿命。 认识乔轻第一天就想到的词重回脑海,滑稽得像个玩笑。 乔轻又敲了敲门。你没理。 你方才吐完后,第一件事就把门锁了。你暂时不想看到他,也没法面对他。可能是迁怒,也可能只是软弱。 “周怀?”他问,“你怎么了?” “你刚刚是吐了吗?”他不太确定地说。 “之前还好好的……” 你没出声,水龙头哗啦地放着水。 “开门好吗?”他声音低了下来,“让我看看你。” 你再次作呕起来。反胃感像螺旋梯一样层层翻涌上升,像个张嘴欲噬人的魔鬼。 你想,不。 门外人沉默了一会,最终只轻声道:“为什么?” 尾音轻得听不见。 是啊。你问自己,为什么呢?发胀的脑子给不出答案,你摇摇头,又用冷水洗了遍脸。 就当我对不起你吧,你满不在乎地想。 门外再没有声音了。 你抓着洗漱台的边沿,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用力。好几次你以为你会再吐一遍,但你没有。 你已经空了。 被操纵感令你如芒在背,然而可笑的是,当你疲惫地靠着墙坐下,首先想到的,竟然是粉饰太平。 你想你真的舍不得乔轻。那么快乐的日子,从前没有过,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你放纵自己幻想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出去,抱住乔轻,要抱很久很久,就算他想走,也不放。 但是不行。你受不住这个。你没有彻底放开过去的勇气,也说服不了自己对真相放手——“为什么是我”和“为什么会这样”几乎已经成了你的执念,是命运执鞭用无数个相同的日夜烙印在你灵魂深处的疤痕。你给过自己两次机会,一厢情愿地以为粉饰太平就能安然度日,太愚蠢了,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虽然你确定即使有,命运也会设计出第四个巧合给你看。 你垂下眼,缓缓跟自己默数五个数,然后略一抿唇,就把这些无谓的幻想踢开了。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或者说,是因为什么契机而发生的?你确定你搬过来时一切正常,没有什么能让你想起过去。 风铃是乔轻小时候的想法,书架是他偶然的创意,而冰箱里的食材和摆放顺序则是你们共同的习惯和爱好。 你蜷起手指。 这像是……改变?或者说… - 分卷阅读31 …改造?这三样变化,或多或少都有你的因素参与。就像乔轻说过的,好像都在调整这间房子,让它适应多一个主人的需要。然后正是这种调整,反而让一些细节和你以前的那间屋子达到了极度的相似。 你蹙起眉,一种荒诞的预感就像泡泡一样越鼓越大。你感觉答案就在手边,却一时想不清楚。 你换了一种思路。之前你都是在往乔轻的调整这方面考虑,现在你开始回想你自己的房子。虽然你主观上厌恶它,但不得不承认,里面很多设计其实让你很舒服。而乔轻第一次去,好似也夸赞过…… 对了,还有那瓶饮料。现在你确定那种果蔬是乔轻喜欢喝的,至于你自己,则顶多是不讨厌而已。 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契合,除非…… 砰。泡泡破了。 ——除非那就是你和乔轻的房子。一定是一起设计的,而且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瓶饮料自一开始就不是为你准备的。 你闭上眼,仔细回忆起那栋房子的细节。乔轻曾用过的一个词轻轻回到你脑海——温情。 那个“你”和“乔轻”的感情一定也很好。 正是这时,门被敲响了。 你蓦地抬眼。 乔轻说:“我给你装了杯温开水,还有一个热水袋。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没敢配药。” “如果……如果你不想见我,你就开门,把杯子拿了吧。有点水润润,应该会舒服点。” “热水袋……热水袋里面是刚烧的水,摸起来有点烫,我隔了层毛巾,你自己看着来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你沉默地听着。 大概停顿了四五秒,他继续道:“我还是想看看你。我很担心你。你……你愿意开门吗?” 你只是盯着门看。可能是眼睛睁得久了,有点泛酸。 开门了又能怎么办呢。你想,你愿意解释吗?你能解释吗? 这混乱的真相……这混乱的真心。 “好吧。”门外人静静地说,“我知道了。我会去客厅坐着,你需要就叫我。东西我放在门的右手边,你等会自己拿吧。” 你轻轻把头靠在门上。仿佛想借此去再倾听什么……去触摸什么。 但是没有了。你似乎已经耗尽了额度,连只言片语也听不着了。你眼睛酸到了极致,终于忍不住长长地抽咽一声,捂住了眼。 只是一滴而已。 手心的液体飞快地蒸发殆尽,你终于起身,握住门把手。冰凉,总不如他手心的温度。 然而你把把手下压,却有一股力阻止了你。你一怔,忽然意识到他还没走。 他一直在门外站着。 “我爱你。”他说,“我走了。” 你等了五秒,再开门,已经不见他踪影了。 只余门边的玻璃水杯,还冒着袅袅热气。 你坐回原位,小小地啜饮一口。水温热,流进肺腑时能让人从心底暖起来。 你忽然觉得很累。明明好不容易才得出结论,你却突然失去了深入的力气。 你捧着温热的杯子,在弥漫的热气里,兀自出了会神。 乔轻其实很少会直白地说“我爱你”。他总是内敛的,会吻你颈侧、会给你编个程序当生日礼物、会做饭给你吃、会随时随地在身上放一把糖,但很少说。他的爱意像眼角的细纹,平时不显,笑起来才能看到岁月的纹路。 但也不是没有。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时候你会跳起来揽住他的颈,笑眯眯地和他接吻,与他额头相抵,看他的眼睛。 那浅色的琥珀里,有你的倒影。 只是这一次……这一次,你甚至不敢见他。你依旧想看他的眼睛,哪怕他的眼捷或许会有气无力地垂下,某一瞬间或许会显得悲伤—— 哦,你还许诺过要哄着他来着。 你无意识地握紧杯子。深秋夜凉,你冷得蜷缩起来。 这么一会功夫,杯子已经不热了。你低头看着像失去生机一样失去热气的水,蓦地喝了一大口。 果然凉了。 你总是……错失时机。 你发了一会呆,忽然把脸凑过去,好像依偎着谁一样,轻轻贴着杯壁。玻璃无机质的冷意在一晃神里也似可以依靠……毕竟经过他的手。 你忽然很想吃糖。非常想。 你一边告诉自己这是洗手间,傻逼才会在这里放吃的,一边已经迅速起身翻箱倒柜。你想,万一呢?毕竟你能在家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找到它,为什么就不可以是在浴室? 你好像对乔轻有一种毫无由来且不可理喻的期待,觉得他会满足你一切无理取闹的想法。 只要你想要。 ……可竟然真的有。在你打开的第二个抽屉就有,放得很显眼,用一个小铁盒装着。铁盒上印着几只花里花俏的兔子,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动画片,一副天塌下来也能开开心心的样子。 你打开,除了五光十色的糖,里面还放着一个卷起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如果在浴室也想要吃糖,应该是很难过的时候吧?别怕,都很甜的。 你仿佛静止住了。良久,你从里面挑出一颗橙色的糖。 是老老实实的橙子味,非常纯粹,不掺杂任何东西,直到化了,仍有温暖的余韵。 而且,真的很甜。能让人顷刻间重燃起所有希望。 你不切实际地想。 或许,只是或许,如果他无辜——你也无辜——你能不能在找到真相后,继续和他再生活在一起? 你们会很快乐的,就像那两只傻兔子一样,有着天塌下来也不顾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真的想给他们个he。 第29章 审判 这希望轻飘飘的,转眼间就充盈了你全身。感觉就像放飞了一个氢气球。 你重新开始想。 从乔轻多次做客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知道那套房子的来历。你对此也一无所知。而你确认你记忆连贯,可以排除失忆。 那么这个世界是还存在着另一个“乔轻”和“你”吗?他们的时间线是在你们相遇之前?为什么会留下房子,不知所踪? 而你又为什么会在那里醒过来——那是噩梦的。 你闭上眼,从第一次睁眼开始,梳理起事件。 首先是惊慌和麻木,一度企图自杀;然后偶然遇到了乔轻,观察他依赖他,度过了较为和缓的一段日子;后来心灰意冷了一段时间,未及绝望,时间忽然又动了,虽然还是只有你们两个,但很多事都成为了可能。 再然后……就是现在了。一些迹象不断地从生活的罅隙里探出头来,窸窸窣窣地说着暗语。 你蹙起眉。对了,你还从未去探究过,究竟为什么时间会再次流动? 在那之前,你跟乔轻表了白,无果,你也没有强求。然后你没再去找他,连窥视也没有,就醉生梦死了几天,再清醒时,逢了一场雨。 这当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吗?难道时间也有人操控,见你太过半死不活,于是纡尊降贵地操纵命运,垂青于你? 罪魁祸首也会不忍心吗 - 分卷阅读32 ?那现在又是怎么算,难不成是见不得你太快活? 你提了提唇角,觉得这个笑话不十分好笑。 这路走不通。你不知道的太多了,靠猜猜不出来。 你抛掉这条线,开始梳理另一条。 乔轻。 你其实不太想碰他,因为找得到疑点也好、找不到疑点也好,只要开始怀疑,就再也没有尽头了。 但……你还不想被囚禁在时间里呢。在这一刻,你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一个被摆弄的木偶是没有能力再去保护什么人的——虽然木偶真的挺想的。 而他…… 想到这里,你的思绪无声地拐了个弯,层层递进的推导骤然断层,跌入空茫的钝痛里。 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你仿佛听到木偶小声说:“要是能让他一直开心,去跳火炉我也愿意的。” 然后一个声音轻轻笑了,仿佛蛊惑似的:“你去跳啊。跳了我就让他一直开心。” 木偶听了,仰头思考半晌,鼓足勇气,想去了。 但是他动不了。 他这才明白那个声音是在笑什么——不是在笑他相信跳了有用,也不是笑他一门自我感动的孤勇,而是笑他,明明连动都动不了,还以为自己能保护全世界。 你闭目半晌,自嘲般笑了。 你想,不怪木偶。总有些人,让你一看到他,连自己受制于人都忘了,满心以为为了他能对抗全世界。 其实如果非要说,乔轻的出现本身就不同寻常。凭什么是他,而且凭什么单独是他? 但他的出现太美好了,寄托了你所有的执着和希望。如果他不出现,你根本活不成现在这个样子。 除了他的来历之外,你也曾有几次觉得奇怪。第一次,是你正式和他打招呼时,他似悲似喜的反应——也只有那一次而已;第二次,是那偏执的一眼;第三次,是他对街道旁集体休业的餐厅的无动于衷。 这几个奇怪的地方,会不会自身有联系? 你眉心一跳。联系到之前关于第二个“乔轻”和“你”的猜测,难道那跟另外一个“乔轻”有关? 但不对。你后来和乔轻的聊天有提到过那次在外用餐,乔轻有那段记忆。他是真的对其置若罔闻。 而就算忽略这个,他们之间怎么无缝切换和衔接也很是个问题——尤其是如果现任乔轻毫不知情,无法主动配合的情况下。你确信他们出现的地点一样,连姿势都一致。 哦,这也是个“一模一样”。 这一切推导都是建立在乔轻没有骗你,他一无所知,非常无辜的基础上。你没有证据,但你不管。你执意要就这个前提推下去,走到死路为止。 假如,只是假如,假如你真的和第二个“乔轻”接触过,他为什么要秘而不宣呢?他的诉求是什么? 你撑着头回忆。你觉得头有点痛,好像有千万只手突然伸出来抓住你衣摆,你不管不顾地继续在记忆的长廊里勉力朝前跑,只见千万张嘴一同张合,齐声告诉你不要继续想了—— 但一句遗忘很久的话仍然跳了出来—— “是似是故人来的熟悉。” 你蓦地直起身。 你知道自己找到了。 第二个“乔轻”几乎确定存在,目前来看他也应该和“你”有过一段过往。不然就是乔轻拥有着其他信息。 但你从没见过另一个“你”,一点线索也没有。 这就是“乔轻”的诉求吗? 你下颌绷紧了。 单靠一句暧昧的话,你没办法推测太多。都没有定论。太过发散的话,就要沦为臆测了。 但你还是有种预感。 你抬起头。透过狭小的气窗,你看到一角漆黑的夜色。 天阴欲雨。 你忽然想起你们的初遇。真正的初遇。 为什么那一天——那一天,乔轻会忍受你的喋喋不休整整一天?你确定那只是烂泥一般的倾吐。 你不记得他当时的反应表情,可你至少还记得他没有离开过。 你们真的只是恰巧碰上的过路人吗?过路人可没义务忍受这个。 那你……遇到的是谁?“乔轻”吗? 如果“乔轻”对你怀抱某种目的——或情感——以致于他能忍受一整天的胡言乱语,为什么后面他又会离开?为什么要特意把乔轻换上来?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不够,你不够证据。 当确定了有“乔轻”存在时,你几乎没办法再说服自己乔轻是无辜的了。操作难度太大了,而且没办法确保他配合。 假设“乔轻”不明原因的离去了,那后来他再回来的时候是…… ……那一眼。在你离开很久之后,那一次你过去是心血来潮,他不知道。 所以才没来得及换上现在这个乔轻吗?又是谁去知会“乔轻”你已经很久不去看他? 你不敢深想,一深想,就几欲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那里面的疯狂如今像是找到了答案,而对他离去的推测也由这一眼得到依据—— 那是……歉疚感。 “乔……轻。”你轻轻念到。这两个音节在你喉间滚了两滚,忽然破碎了。碎片沿着你喉管往下,把你割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你喘不上气来,只死死握着玻璃杯。 指纹在通透的杯壁上抹下一道痕。 曾经以为避风港一样的人啊……原来只是风眼。 一切由他而生,源头反而最平静。 可是被狂风卷去的东西,难道真的不值你看一眼吗—— 你就真的……狠心吗? 你呛咳起来。 乔轻闻声过来,依旧是先敲门。虽然这次已经没有上锁。 “咳咳——”你死死抵着门,“出去!咳、咳咳咳……” 门外人没有说话。但你知道他没有走远。 你不停地咳嗽。那口气好像怎么也咽不下去,你咳得泪眼朦胧。 但最终还是慢慢停了。朦胧的眼泪也只是像雾气一般,盘桓在你眼中,没有落下。 “别进来。”你最终轻而慢地说。 “我不想见到你”这六个字好似已经排好在你舌尖,但你试了几次,都说不出来。哪怕是到了现在,你也不忍心这样去伤害他。 外面依旧悄无声息。但你知道,这次,他已经走了。 你无声地顺着门滑落。地上散落着橙色的糖纸,在氤氲雾气里,就像朵染了暮色的云。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第3o章 错误 “乔轻”是罪魁祸首也好,只是推波助澜也罢,总之,他一定知情。 而乔轻是因为什么来到你身边,你已经不敢揣测了。 那是……曙光一样的人啊。如今看来,却似乎只是一束追光。 你在台上全身□□,被照的纤毫毕现还无知无觉。本以为是飞蛾扑火式的追光,如今想来,似乎更像是精心安排的灯光下一场拙劣的表演。 你的恐惧,愤怒,绝望似乎都是木偶线下的反应,这没什么。 可你的爱呢? 你在那儿坐了有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你不知道。 还有诸多疑虑没有解答,推导也缺乏更 - 分卷阅读33 充分的证据和证明,但你已经没有力气了。方才仓促拿出又丢开的回忆就像一堆缠绕在一起的毛线,满地都是线头,这一节连着那一段,稍稍动一动,就是一大波满载的回忆。 你被裹在中间,有一种窒息般的、旧日的温暖,像冬日里烧炭赴死的人。 我是这么走到这一步的呢?你茫然地想。 同时,一股毫无由来的怒气充斥了你。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个! 你顺着怒气往前想,好像非要揪出个自己的错处,好让自己来恨一恨,不然光有乔轻一个靶子,就像专门对着心尖上的一块软肉使劲,太痛了。 然后你从回忆里拎出一个幻想。几个小时前,它还那么美好,像折射着阳光的七彩泡泡,轻轻往上飘。 但是泡泡不用人戳,自己就会破,就像氢气球一遇明火也会爆炸,不安全。 太过美好的幻想也不安全。 幻想破灭的声音就像什么东西漏气了。有点像你的胸腔,你漫不经心地想。 他不无辜。粉饰太平的童话正式宣告破产。现在就剩下你自己了。 两个亟待审判的罪犯,如今一个刑期不定,一个秋后问斩。 然后突然间,门开了。 乔轻在门外站着,唇抿成了一条线。 你的思绪空了两秒,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你只是仰头望着他。 自下而上望,他的下颌线弧度格外的冷硬。 你有一瞬间以为他想发火。乔轻一扫你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神色更冷了,眉宇间横亘着一道深深的褶皱。 但有那么一刻……你确定你看到了他一闪而过的痛色,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 乔轻强迫自己吐出一口气,紧咬的下颌松了下来。他恹恹地说:“你有什么……可以冲我来。” “别这样……作践自己。” 你没有说话。 “两点了。”他说,“热水袋早凉了吧?” 你早就忘了。听他说,才垂目去看,发现热水袋还搁在你小腹上,连隔热的毛巾都没拿走。 乔轻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站在那。他好似倦极了,良久,只轻轻唤道:“周怀。” “我不明白。 “如果你有什么不喜欢的、或者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就这样……无法让你依靠吗? “如果你执意想自己处理,好,我尊重你。但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果不是我进来,你想要坐到什么时候? “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半天不到,就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你就不能稍微……珍惜一下你,也珍惜一下我?” 你觉得自己应该笑的。亲手将你推至这种境地的人,如今为了一点细枝末节忿忿。但你只觉得躯体好似骤然间被这几句话拆散了,浑身上下无一不痛,骨肉零落了一地,供人践踏。 你拾都拾不回来,于是只好烂泥般坐在原地,无言以对,也只好一言不发。 在这泥浆般沉默中,乔轻眼中的光像风中的烛火,慢慢黯淡了。 他喉结微微一滚,试了几次才说出来:“那就……睡去吧。” “如果你还愿意待我好点的话。”他说。 你攥起地上的糖纸,起身,早已麻木的四肢刺痛起来,你不由得停了一停。 乔轻见了,微微一动,似想要来扶。 你已经先一步说:“我自己来。” 他于是只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你踉跄着走了几步,终于越来越稳。 擦肩而过时,他轻轻说:“我可以和你分房。如果你想要的话。” 你微微一顿,茫然了一会,想不出要说什么好,于是就什么也没说,抬脚走了出去。 走出了门,过了拐角,你才慢半拍地想,哦,是这个意思。 就是以后再也不能在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地抱住一天的惊喜。 你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审判。你会习惯的,你总是会习惯。 然后你突然弯下腰,把自己折成了一个佝偻的问号。 ……但在习惯前,还是会有一点儿的痛苦。 也只是一点。 第二天,当你游魂似的步入客厅,发现乔轻已经煲好了粥。 是你喜欢的瑶柱粥。已经用保温装置盛好了放在桌上,旁边搁着一枚瓷勺,细致到了张开口就能吃的地步。 但布置了这些的乔轻本人,却没在客厅。 你确定他生气了,还是很生气那种。能把乔轻气成这样,也不容易。不过主要应该是伤心吧。你坐下来,慢慢喝粥,慢慢想。 你知道他气你的遮掩,什么都不告诉他,把他挡在门外。还气你在门内既没想过和他汇合,也没想过自己把事解决了,一副自暴自弃的等死态度。但怎么解决呢?拿把刀去质问他?揪着他让他还回来你正常的生活? 别说他能不能还,就算回去了,现在的你和“正常的”这三个字也有天壤之别。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能说。乔轻现在就已经够难受的了,要是他开了门,让他发现自己就是始作俑者,他会更受不了的。 他曾经一定知情,但因为某种原因——可能和“乔轻”的失踪有关,他又忘记了。 现在的乔轻,虽然又生气又难过,但还能理直气壮地问、气鼓鼓地煲粥然后又伤心地跑掉,多有活力啊,你不想把他变成你现在的样子。 恶龙总是有点坏,又喜欢无理取闹,王子会理解的。 只要王子还是王子,光芒万丈,不沾一点污秽。 一场冷战开始了。 乔轻好像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当作一个家庭机器人,给予你无微不至地照顾,但拒绝感情上的沟通。 例如当你嗓子哑了,他会给你润喉糖和西瓜霜,却几乎很少让你早点睡或者多喝水。但听到你沙哑着嗓子说话,他又会露出一副“哦天呐”的表情。 有时你也会想要为他做些东西。给他倒杯水、在他做饭的时候给他递食材打下手、当他从跑步机下来的时候帮他揩脖子的汗,或者至少,在他“哦天呐”的时候抱抱他。 你想他应该等这个拥抱很久了。但……不行。你怕乔轻一时心软,结束这场冷战。 你没办法再去没心没肺地笑,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脱口而出一溜的甜言蜜语,一旦乔轻决定缓和关系,他就会发现你们再也回不去了。 你不是因为冷战才冷淡的。事实上你一点也不生气,比乔轻还要赞同自己是个混蛋,把他为你做的每件事都看在眼里,并为此感激。 但有爱和有能力去恋爱是不一样的。你像一把烧尽了的灰,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把企图烤火的人弄得灰头土脸的罢了。 你又开始咳嗽。本来只是个小感冒,但接连几天的失眠导致你怎么也不见好。 乔轻蹙着眉端来一杯水。你边咳边接过,指尖和他微微一碰。 然后你们都顿了顿。明明轻得感觉不到温度,几日份的踌躇和思念却随着这一碰倾泻而出,不过片刻,几乎就要决堤。 乔轻看着你喝完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他食指尖碰了碰你额角,似 - 分卷阅读34 乎想撩你的发,但犹豫片刻,只是搭上你的肩。没有使劲,掌沿挨着颈侧的一寸肌肤。 “长了。”他指你的发。 “嗯。”你轻声应了。 他视线停了停,指腹轻轻摩挲衣料,有一种沙哑的窸窣声。响在耳侧,叫人无端觉得痒。 “是我不好。”他说,“不生气了,好不好?” 你一动不能动。你想,问题不在这呀,我的小王子。 但你说不出拒绝。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责任往身上揽,低声下气地求和,如果说前几天还能说是“气鼓鼓”的,现在就已经是放尽了气、又扁又皱,你着实不忍心再在上面划道口子。 你望着他的眼。你想这应该又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然后你依然偏过头,嘴唇蹭过他的手背,几不可闻地道:“对不起。” 他应该没有听见,但他仍然笑了起来。像你画过无数次的那样,明亮而温柔。 第31章 旧梦 但其实矛盾仍然没有解决。 乔轻耐心地等你把病养好,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说:“周怀,我们谈谈吧。” 在此期间,你们仍然分房睡,连触碰都少,更遑论亲吻,那日轻触额角就已是近日里最亲密的举动了。 但又不是生分。虽然乔轻很克制,但不像正常朋友同居。 你想了想。 像旧情难忘的朋友同居。双方都难忘的那种。 你想笑,又觉得荒谬。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你摇摇头,朝乔轻说:“来吧。” 鉴于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乔轻在开口前明显犹豫了一下。 你看在眼里,忽然怀疑起了自己的决定——把他这样的人都逼得瞻前顾后、左右为难,这不是你想要的。你只是想给你的小王子搭建一个水晶城堡,城堡里没有让人为难的真相、也没有负心的人,他能懵懂而又快乐地生活,就足够了。 但不说他究竟能不能对那些疑点视而不见,只要你不住进去,他一个人待在城堡里,是没办法快乐的。那些自以为是的隐瞒……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没有人能脱身。 你冲他扬起下巴,试图再给他一个张扬的笑容:“想问就问,这次不发脾气了。” 乔轻失笑。 你本以为他要问你三次异常,没想到他踌躇之后开口,却并没有追究那些。 他说:“你还快乐吗?” 你一怔,一时竟说不出肯定。 乔轻也没想让你马上回答,他一顿,伸手握住你的手腕。他向来温热的手心此时竟然比你还凉一点。 “大概……一年以前,我们在山顶上,你问我的也是这句话。当时我们都毫不犹豫。”他说,“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给你快乐。但我现在不太确定了。” 他手指微微收紧。 “放手……会更好吗?” “不会。”你不假思索地打断他,同时想难道我近日的状态真的那么糟糕? 你反手和他十指交扣,差不多是拎着他的手到他眼前晃晃。你不客气地说:“嘴上说着想放手,手倒是越扣越紧。从一开始我留下来的原因就是你。你如果不行,我也不用找了,收拾收拾去上吊吧。” 乔轻有些无奈,用另一只手掐了掐鼻梁。 “抱歉,”他说,“我不知道怎么说到那里的……我开始只是想问‘我们还会继续吧’。” 见你仍然一副气哼哼的样子,他又道:“其实就算你说了‘会更好’,我也不一定会答应吧。……我可能只是想要一个完完全全的否定答案,自己没勇气,于是想借你的手。” 你心里有一角微微塌陷下来,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但还是嘴硬道:“仗着我喜欢你。” “是的。”他笑了一下,“仗着你喜欢我。” 你哑然,一边心想他这副恃宠而骄的样子就该给点颜色看看,一边犹犹豫豫地牵着他的手放到唇边,低头吻了吻他微突的指节。 低头那刹你想,都是惯的。 惯就惯吧,没毛病。 “好啦,亲也亲过了、骄也骄过了,想问的能问了吧?”你朝他摊手,“现在心情好,能说的都说。” 他低了低头,复又抬起:“都过去了吗?” 你想了想:“不好说。” “……你走出来了吗?” “没有。”这次你毫不犹豫。 乔轻看起来丝毫不意外,但还是抿了抿唇。 “和我有关吗?”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问到这个。他比你想的要敏锐。 你喉结动了动:“……对。” “伤害也和我有关吧。”他轻声说。 你一惊,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快速回想,难道过去几天你对他做过什么责难?但怎么会呢,顶多是冷淡啊。你自从知道后,就打定主意要瞒,根本没想过去讨个说法——或者特意让他痛苦来搏得快意之类的。 “你很痛苦。”他说,“我对你好的时候,你会格外的痛苦。” “你三次变化中有两次是我做了什么才导致你的反常,而最后一次,虽然原因不明,但你想清楚之后却一直在逃避我。我几次试图追问,你都不愿意说。有两种原因,一是你单纯不愿提及,二是你知道你不能告诉我。而在我们出现矛盾的时候,你几乎是放任的。当你看着我……有点伤心却还不肯说的时候,第一种可能就被我排除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我会对你做什么吗?对我们感情有影响吗?还是……我会更伤心呢?” 他笑了一下——非常浅,似乎一下就会散去:“那时候我就知道,应该和我有关。” “我只是没想好怎么办。”你下意识否认,“迁怒而已。” “不会的。”他朝你弯了下眼,“你不会的。” 你不语,良久才低声说:“谁知道呢。” “你曾经跟我说‘你爬出来’了,应该是想彻底和过去告别——虽然不想居功,但多少有我的功劳吧,”他又笑了一下,这一次笑意深得多,“那想来如果信念坍塌,问题应该也出在我身上。” “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乔轻只扣了下你的手。 “风铃和书架都有我自己的烙印,如果它能和你过去的什么有勾连,那只能是我。我不知道我阴差阳错扮演了什么角色,但看你的反应,大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主犯和从犯的差别吧。” “……我只是不知道,”他敛了笑,有些彷徨,“如果我是不经意的,怎么能给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而如果我是放任不理……我又怎么会对你放任不理。” “我有印象的第一次见你,就是在那台售卖机旁了。”乔轻抬起眼和你对视,“……但你,似乎不是。” “除掉你告诉我的那次,也不止,对不对?” 该说吗?还是沉默? 你松开手,但乔轻还紧紧地扣着,不肯放。 “这又是怎么想到的?”你说。 这便是承认了。 乔轻说:“我们初遇——我以为的初遇,你看起来很不好,举止也……不太像陌生人。我原先以为那是求救 - 分卷阅读35 ,现在想想,可能还有别的意味。” “什么意味?” “有点儿委屈,也有点儿依赖。”他沉吟片刻,“相处得久了,我总觉得即使身处困境,如果我只是和你刚认识,你不会说那么多。” “……还有饺子。”他说,“你太委屈了,不像是个梦。” 你茫然地看着他。良久,你才“啊”了一声,如烟般的回忆轻轻托起一个老旧的梦。 像是蒙了灰。 而诸多滋味,到了出口时,也不过简单一句“你都记着”。 “嗯,”他轻轻道,“都记着。” 过了会,他摇摇头。 “我还是想不明白。如果你单纯以路人的身份旁观过我,那你不会对我产生那么大的依赖。”他蹙着眉,“而如果你说的——摸头、饺子、折草都是真的,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和你接触过,对吗?”他问。 “嗯。” “可……”他捏了捏鼻梁,“我以前的记忆是连贯的。放不进你。” 你本想告诉他原因,但忽然福至心灵。你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总有家人朋友吧?他们呢!” 他神色显得异常茫然。 “如果你以前的记忆不令你生疑,那你记忆中总有别人。”你几乎是乞求地看着他,“可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没发现吗?路边的店都休业了,你家人也没和你联系过吧,甚至这么久了,我们都没有见过其他的人。” 他好像很吃力才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你的手渐渐松了。 哪怕他几乎猜到了你的经历,他还是对如此显眼的环境异常视而不见。就跟那次去反常休业的餐厅,他也是反常地漠不关心。 就好像有谁让他绕过这块一样。 你忽然低头笑了。 也好。 疯也只疯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饺子”部分详情请见第十五章== 第32章 沉没 这横生的枝节让你骤然失去了探究和解释的欲望。你草草给乔轻讲了前因后果,略去了细节,又说了三次反常的重合,没有讲你的猜测。 你以为他会问为什么你会怀疑他,那听起来像一场荒诞过头了的臆想。因为这显然非人力可为,而他又对此毫无记忆,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支持这个结论,被横加指责之后追问和辩解都是正常反应。 你也渴望这个。你渴望帮他脱罪。 但你怕他追问中你不得不说出更多细节,而那势必会伤害到他。失忆的人被告知自己犯过罪和一步步推导出自己犯过罪是不一样的,那像凌迟,一刀刀斩断希望。你想“没有道理”和“没有证据”能够保护他,哪怕是短暂地。 你更怕他认罪。万一追问尽头是难堪的沉默,你还怎么揪着“不可能”这三个字不放? 你想,哪怕他只是说他没有能力做到这个,你都会奉为圭臬的。你太累了。 但他竟然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也没有。 乔轻:“你曾经跟我说的那个梦……” 他停下来,好像很艰难一样:“那道……不负责任的光……” “是你。”你说。 他又沉默下来,半晌道:“对不起。” “你没有义务带我走出黑暗。事实上,能给我留个念想,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说,“我曾经说那些,不是怨你,只是想撒个娇。” “不要只听我说你讨厌啊,”你笑起来,“我还说了你好看呢。” 乔轻只是摇头。 “你也……没办法。谁能对一个陌生人掏心掏肺呢?” “我知道。”他低声说,“我只是接受不了……我曾经就在你旁边,却看着你一步步走向末路。” “我竟然还……竟然还大言不惭地叫你‘就地躺下’,在你好不容易走出来之后。” 他终于缓缓松开你们一直交握的手。你垂着眼看他缺乏血色的手心,想,事到如今,你也没有信心再继续握着了吗? 沉默好似一张无声漫开的网,网上积满了旧日的灰。 你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于是你微微一点头,算是一个仓促的终止符,想起身。 乔轻却突然出声。 他看着你,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说:“我能抱你一下吗?” ……恍若时光倒流。 在盛夏的树荫里,你走投无路,孤注一掷地告诉了他所有,最后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你怔忪良久,着了魔似的冲那剪影般人伸出手,说:“我能抱你么?” 只是非常快的一下,短到记忆早已模糊。只有一瞬间,那人温热的吐息似乎犹在耳畔。 是那个夏天里,落幕的温柔。 而今,时光交错,角色倒换,他微微仰着脸,等待着你的回答。 他不知道这些。你没有告诉过他这么细节的东西——而且他如果知道,肯定又会想要说“对不起”,你不想看他这样。但好像对的人之间总有磁场,彼此间能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 你微微笑了起来。 “等很久了。”你说。 明明你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也终于找到了分享秘密的人,孤独却像疯长的藤蔓,日复一日地收紧桎梏。 对周围环境的不同态度像一堵墙横亘在你们之间。你甚至没法告诉他你因何孤独。 “两人”这本来已觉得再寻常不过的事,经此一役,忽然变得让人无法忍受了起来。像一根拔不去的刺,哪怕在你最放松的时候,也微微发痛。 “今晚去露营吧。”你说,“下午出发,晚饭就从自动机器人那里打包个盒饭,然后保温着带过去?” “今晚?上次用的帐篷、背包还好好放着,生火、照明工具也有剩,收拾一下就能出发。”乔轻想了想,眼睛倏然亮起,“不用打包,带过去都不好吃了。去野炊好不好?” “不了吧,”你手心微潮,一时卡了壳,“我们……我们的炊具还没准备呢。去郊外再搭架子太麻烦了……吃个现成的吧。” 乔轻有些意外,但他一向对你予取予求,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你看着他开始收拾用具的身影,一动不动。你得偿所愿,他好似也没有发现端倪,此时自该松上一口气,可你浑身都僵了,那口气在你血肉里不断下坠,好似想把你的灵魂整个扯到地底下。它在无休止的坠落中逐渐冰冷,把血肉模糊的真相冻得好似结了层霜,倒看起来洁白无瑕。 乔轻一直知道你不喜欢吃机器人做的餐。因此他刚刚才会特意提出野炊,多花点功夫也没事,不能委屈你——他应该是这么想的。 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乔轻回过头问:“我们只待一晚吗?” 你胡乱地点点头。乔轻于是又从收拾好的背包里拿出些东西,放了两根德芙入侧袋。那侧袋里原本就放着些零嘴,你只匆匆瞥到似乎是亮晶晶的。 你想喝止他,想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拙劣的借口,你并不想去露营,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只是……不想再吃他做的饭。 仅仅是因为你想试一下新的味道。乔轻的手艺— - 分卷阅读36 —乃至于你自己的手艺——并不是不好,你只是有点儿厌倦。为此你甚至不惜百般遮掩地靠近那个你曾经避之不及的存在。 你不再看他。摞下一句“我去点菜”,你匆匆走了。在你身后,乔轻没有回身,好似心无旁骛地继续收拾。 好似。 你给自己点了川菜,毫不犹豫选了麻辣,然后给乔轻点了凉瓜牛肉。你和他都吃不惯辣,平日里几乎不会尝试,也因此,它们对你是未知的。 你还没来得及厌倦。 而且就算实在是吃不下,还有乔轻特意带的巧克力——你知道那是给你准备的。 但当晚,当乔轻看到你盒里红得流油的香辣虾,他的眉还是不禁越挑越高。 “你不是——” 不爱吃辣吗? 你呛着了,好像有人在你额内点了个二踢脚,连着炸起了一串的爆竹,你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但你是笑着的。 哪怕你的喉咙像着了火,你仍在那烧灼的不适里挖掘出一丝新鲜感。 你如获至宝地品味它。 “周怀?周怀——” 你不自禁地检查起周围环境。 检查。自从你发觉疑似有人在不断监视操控着你,你就总是忍不住观测周围环境。你说不清你是想发现异常,还是不想。 被监视感如影随形,你心里知道这只是错觉,就算真的有你也发现不了,却无法自抑地草木皆兵。 窗外景物飞掠而过,稻草安静地伏着。忽然间,一处稻草就像昆虫的触角一样,动了动。 你骤然抓住乔轻的手臂:“停车!倒车,回去!” 乔轻依言倒车,可这么一闪一回,你已经分不清刚刚看到的是哪一块田地。有一瞬间,似乎满田稻草一同轻曳,窸窸窣窣之声不绝,犹如有人在耳畔窃窃私语。 但只是一眨眼,稻草仍然肃穆低垂,似乎从未动过。 你摇下车窗,魔怔了似的看着那一片的稻草。 只是风。 也可能是疯。 每当你往楼下望的时候,你会不断地幻想如果小道上人来人往会怎么样。有几次,你怀疑自己听到了人声鼎沸,听到几个老人聚在一起打牌九而一个老太太细声细气地吊着嗓,听到几个少年在湖边玩耍掀起的水声,甚至听到了楼上传来的几声遥远狗吠。 然后一晃神,又都消失了。 你想你会疯的。只是时间问题。 乔轻看你的眼光带着挥之不去的担忧,但你想这次他可猜不出来因为什么。 曾经乔轻告诉你,说你们俩同行,没什么过不去的。这是抱着有彼此在,能无畏于任何困难的心说的。 可是他没有想过,倘若困难就是你们本身呢? 你原先以为你是厌恶附骨之疽一般的被设计感,如今你才肯承认,你只是厌倦了。你最初以为你厌倦了他,然后以为你厌倦了同行,最后发现不对,你厌倦的是自己。 毕竟从来没有人能担任另一个人的世界。 先前的经历使你病态地迷恋新鲜感。或许他还是来得太迟了,你想。 你牵着乔轻又去了一次那座山。上一次你在山顶大放厥词,这一次你只想和他静静地看一次日出和日落。在你彻底疯掉之前。 大自然的宏伟壮丽能短暂地冲垮时间。 但并不如愿。那是一个粘稠的阴天,连太阳升起时也带着拖沓的倦怠,被云层稀释过,更显苍白。 你和乔轻是昨晚就来的,为了等日出还在山上专门扎了个帐篷,见此,你十分失望。但你尽量不把它表现出来,近来“忍”和“装”几乎成了你下意识的行为。 反倒是乔轻说:“今天阳光似乎缺席了。” 你望了他一眼。本意是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话到了嘴边,又忽然咽下去了。 “没事,”你说,“反正黑夜是永不迟到的。” 正午时下了场暴雨,把帐篷都给淹了。你和乔轻全身湿透,但你执意不肯走。因为雨后阳光亮得逼人,你预感会有一场很美的落日。 事实证明,真的很美。 远处绵延的群山剪影是温柔的黛色,边缘却燃烧成了正红,愈往上,那红便浅了、淡了,成了灿烂的金色,大片大片地晕染在天际间。近处的天仍是沉默的深蓝,没有云,蓝与金交接的地方演化成炽烈的白,那一线天光亮得像是永远也不会黯淡。 你注视着它。沸腾一般的红烙印在你眼底。 你轻轻地说: “日薄西山,绮艳非常。” 那轮日在你的注视中,轰然沉没。 第33章 兑现 你知道乔轻在等。那么多日的反常他不可能没察觉,之所以沉默至今,就是因为那个承诺。你曾经仓促许下、又屡屡违背,承诺当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之地,你会主动告诉他。 他在等你兑现。 你也在等。等不可挽回的那刻来临。 你6续给他讲一些过去的事。没有目的,有时突然想起了,便顺口讲了。而你和他的回忆是这么的多,触目便可及,一拉就是松松软软的一大块,像一朵漂浮的云。 乔轻总是听得很认真。他不发问,但眼中浮着细碎柔软的光,让人忍不住说得多点、再多点,让那光留得久点。 你给他讲晴空下他的眼睛、讲夏夜里唱过的歌,讲仓鼠宝宝突如其来的接近,讲你的欣喜若狂,和溃不成军。 “你和他——我——的回忆好多。”他说,声音闷闷的,“都忘了。” 你狡猾地笑:“但你有上百张的画,有我,还有这个。” 你亲了亲他脸颊,没有离开,就贴着他的脸含糊而小声地:“他可没有。” 乔轻赞许道:“他太坏了,不给他。” 你乱笑一气,半晌拉开身子,神神秘秘地:“不过他也有给过我东西哦。” “留得下来?”乔轻奇道。 你哼了一声,从旁随便拿了张废纸,三两下叠成个恶龙,拳头大小,还用笔点了两点眼睛。 “他……教你叠……兔子?”乔轻上上下下地研究,“我兔子不是这么叠的啊。” 乔轻也撕下一张纸,时有停顿,但仍有条不紊地叠出一只兔子,这兔子的耳朵比你的那只圆润、尾巴较短、身形更胖,是个美貌十倍的软萌款。 你不甘心地揪揪兔子耳朵,又看回自己的。“哎,”你戳戳它,“你爸都觉得你是兔子。” 乔轻却面有异色,他迟疑道:“会不会……这个不是我 - 分卷阅读37 教你的。” 你看着他。乔轻住了嘴,不知所措地抿抿唇。 “你一直都有疑惑吧?”你说,“我把锅栽你身上那么久,都是我一面之词。” “我不是……” “你是。”你打断他,“你一直都没有追问过我。你不好奇吗?你不委屈吗?不想洗刷嫌疑吗?” “但你一直在等我说。你从不问。”你轻轻笑了一下,“是很体贴,但疑虑是藏不住的。” “总有一份自证清白的渴望在作祟,让你连我那么明显的暗示都没听进去。” 你微微仰脸:“顺便说一句,其实我也希冀你无辜。” “那个……不是兔子。是我耍赖要你折的恶龙,不过不太成功,可能强求没有好下场吧。” 忽然,你想,他要是装的呢? 他意识不到环境有哪里不对,如果正是他一手促成,而又惺惺作态呢?他的默许和静候,如果只是躲闪和伪装…… 你顿住了,指尖在空中无意识地抓了两把,你神经质地攥紧。 然后过了一秒,或者两秒,你突然如坠冰窖。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当一切都说开了,接踵而至的却是无休止的怀疑?你曾经是那么笃定,不需要理由就敢说相信。 你发着抖看他。他的脸笼了层缄默的灰白。 说是信仰崩塌也不为过。不必去探明真伪,光是怀疑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无需多言。 你全盘皆输。 你忽然后悔起那日的心软,如果不是贪恋着这一日半日的温存亲昵,说不定不会这么快落入如此境地。可如今都已无济于事。你往后退了一步,放弃似的塌下肩:“算了。是我多心。” “你又想了什么?”乔轻好像被刺了一下,“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有没有意义。”你吸了口气, “疑神疑鬼、小题大做,临到末了也未必比一无所知要好。” “我累了。”你说,“就算了吧。” 乔轻忽然说:“没有,你没有多心。我确实……但那不是……”他顿了一下。“我以为那不是不可克服……” 他停下这段无力的陈词,徒劳地笑了一下:“之前,也挺好的,不是么?” “嗯。”你说,“所以就这样吧。” “那不一样。”他有些焦躁,“你显然是在介意什么——” 你仔细地看着他。他眉心横了道深深的褶皱,眼里的光像是烧尽了却又不肯灭,徒显苍白。 “周怀,”他恳求,“告诉我行不行?” 即使一切都是假的,至少乔轻的感情是真的。至少你还能分辨这个。 你叹了口气。你从来都拿他没办法,虽然你明知道这不是出路。 没有出路。 “刚刚那一刻,”你说,“我怀疑你了。” 他瞳孔一缩,霎时失语。你平静地看着他,不再多言,他显然已经领略到言外之意。 你想起你那句莽撞的谶言,和乔轻意味深长的反问。无论他是神还是光,你只是他座下的浮尘,偶尔被光晃过,得他惊鸿一瞥,便已经是大幸了。 可惜你总不知足。 原来结局早已定下。恶龙怎么可能被解救呢?它和王子从来都只有不死不休。 是你太过天真,一直一厢情愿。 “我不知情。”他隔了许久才道。 他的目光像是淋了层水,带着湿漉漉的无措和小小的期望,等待着你的反应。他在期待什么呢?你想,难道想听你说相信吗? 也不是不可以。你笑了一下,看到乔轻跟着微微睁大双眼,有点不敢置信又战战兢兢的样子。 “我知道。”你柔和地道,“我一直知道。” “但那不重要。” “从……我怀疑你那刻开始,你究竟是怎样,就已经不重要了。” “你曾经是我的支柱。”你很怀念似的扬起眉,“你知道支柱倒塌了,意味着什么吗?” 芥蒂和戒备,也就是一步的距离。 迈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看着他笑起来:“我想你知道。” 那个承诺,终于要兑现了。 你轻轻伸出手:“抱一下。” 乔轻好似完全木了,他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像一个忘了描红抹绿的人偶,带着半成品特有的残破不堪。 你耐心地等着。终于,他向前一步,走到你怀里。你环住他,肢体接触的那刻好像开启了什么开关,乔轻倏地抬手回抱住你,力度大得好似想把你勒死在他怀中。 你默不作声地忍了。 “是我不好。”你轻拍他的背,“我失约了。” 其实你从来只敢许诺会给他预告,但很多无言的约定,早在拥抱、呢喃、亲吻和肢体纠缠里悄然许下。你给过他那么多期望。 可惜了。你想。还没和他在雪里漫步。 本打算这个冬天去的。雪花落在他发间,应该会很好看。 “记得围个围巾啊。”你喃喃道。 免得颈间被雪濡湿,会感冒的。 乔轻不知听到没有,一声不吭,只深深把脸埋入你肩窝。你只觉掌下躯体在微微颤抖,你的手悬起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落下去。 你细细地感受了一会肩上的衣料,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哭。 “别走。”他声音微微发着抖,“别走。” 只是一会,他的声音竟已经沙哑得不成样。 “那没有意义。”你耐心道,“现在我还爱着你,但拖得更久,就不一定了。” “信任已经被磨平了,别让爱意也消磨殆尽。” “我不在乎!你留下来——” “我早就厌倦了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你平静道,“一直留着,只是舍不得你。” 乔轻满怀希望地听着。 “现在我舍得了。”你说。 第34章 终局 “为什么?”他又一次问道。 你给了他七天时间。现在还剩三天。 “是因为我的犹疑吗?”他惶惶道,“还是我之前的追问?” 他几乎陷在了病急乱投医式的惶惑里。一遍又一遍地惴惴,一遍又一遍地自责……一遍又一遍地扑空。 好像找到了绝路的源头,就能读档重来,换个和和美美的天长地久。 你近乎怜悯地看着他。你知道都不是。乔轻做得已经够好了,他足够的敏锐,却也给了你充分的尊重和空间,信任你的说法、允许你的隐瞒,甚至还无条件包容你的无理取闹。他也会生气、会小心翼翼地试探,但那只是为了见缝插针地让你更爱这个世界一点、对自己更好一点。 你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乔轻气哼哼地跑掉,还不忘给你煲好了粥。 你轻轻提了提嘴角。 令一切无法挽回的,是厌倦。 你早就厌倦过他,只是突然流动的时间唤回了你短暂的回心转意。如今时间的魔力失效,你又跌回一成不变的魔咒里。你曾大言不惭过“一个人是没办法有无尽的变化的”,结果被爱情冲昏了头,倒以为自己能忠贞不渝、至死不休。 你竟以为你可以对抗时间。倘若你的爱真有那么伟大,那你在第一次发现乔轻“失忆”时就不会落 - 分卷阅读38 荒而逃,在付出无果之后就不会嫉恨难当。你一直在他身上索取着变化、情感、生命力。 那些错乱的猜测从来没有打破什么,它只是提前了。没有猜疑,厌倦也迟早会出现——三年、五年、十年,没人知道。从前的日子毁了你,你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大道三千,没有一条路是属于你的。 你们不会有结局,甚至也不该有、不配有结局。 你心知肚明,但你说不出口。是告诉他他毫无过错,还是让他以为是他毁了一切?当你再一次选择逃避,留给你们的就只有两败俱伤。 “我改行吗?”他几乎语无伦次,“怎样都好,只要你留下来,怎样都行。” 他像一个无端被指责犯错的孩子,为了逃避更严厉的惩罚,只好不管不顾地揽下罪名。 “嘘——”你说。你凑上前去,亲吻他的额头。轻轻地、细细地,似乎带了千言万语,又似乎只是一个单纯的安抚,不带有任何□□。 乔轻渐渐静了。他好像在这一吻里深刻而又绝望地意识到,无论他再怎么做都没有用了。他是恳求也好、是争闹也罢,你决定了就是决定了。 当你把他放心尖上时,他一个眼神就能让你肝肠寸断,也不过是几天,就全都一文不值了。何其廉价。 “我恨你。”他说。 “嗯。” 乔轻好像突然被感,每一会儿就自动自觉地产生新一轮希望,他的灵魂在此不得安宁,只好在渴求积攒到极点的时候,把它当个烟花放了。 只是为了听个响,至于炸开时的烧灼、落空时的荒芜,都无足轻重。 你有时候觉得乔轻执意跟着你,反而是对他的煎熬。但他不肯走,你说了两次,也就不说了。 两天时间其实很快。也就是十数次目光交错,和淡漠移开。 约定好的最后一天即将过去,你其实十分平静。在遇到乔轻之前,你可以算个自杀专业户了。虽然这次肩上载了别人的不舍,但也并不因此生得钢筋铁骨,仍然是一刀下去,四分五裂的货色。 你很习惯,那不会太痛的。不会有他痛。 你甚至安然地睡下了。没什么梦,有也记不得了,只是你醒时正迎上乔轻的视线,这是他三日以来第一次主动而长久地看你。 “没睡?”如果方才再没睡的话,他至少四十几个小时没休息过了。 “不用。” 他的回答简短而疏离,你很久没有听过他这副语气了。“睡一会吧。”你坐起来,“等你醒了我再走。” “睡不着。” “可以的。”你说,“我陪着你。” 你大概陪他坐了五六个钟,乔轻的呼吸才终于平稳下来。然后不到两小时,他就骤然惊醒了。 他借着微光,惊魂未定地看着你。你犹豫了一下,伸过一只手去。 他几乎是立刻就攥紧了。他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室内,像某种不详的序曲。 然后他回过神了——他应该是回过神了,因为他松了手。乔轻恢复到之前冷淡的样子,漠然道:“我可以了。你想要的话……开始吧。” 你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劝道:“别过来了。” 乔轻唇紧抿,只是摇头。 “你会做一辈子噩梦的。”你无奈。 “我已经会了。”他道。 你一时竟无话。 你为这刻准备了一把小刀。很薄、很利,握在手里叫人不由得觉得冷。 你微笑起来。这也代表一会儿会很快、很轻,不会有太多的滞碍。 你摩挲着刀脊,抬头看他。 “不告个别吗?” 他足足沉默了几秒,才道:“我不会说再见。” “这么恨我。”你又笑起来,“不过确实也不会再见了,不说也好。” 你往旁看了一眼。台架上搁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纸鹤,是你在他睡时叠的。你没有叠恶龙,你想他应该不喜欢。 你本来打算留给他,作为最后的慰籍。但现在你突然发现,你不该给。你最应该做的是悄无声息地离开,别再给他余生留下阴影。 “好好活着。尽量幸福——尽量。” 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在说“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你哑然失笑,见他突然神色一变,脱口而出:“小心!”你一怔,顺着他视线低头,才发现刚刚一时没留神,指腹被划了道血痕。 有两三厘米长,血正缓缓浸润出来。你蜷了下手指,浑不在意道:“不深。” “但,”你看着他,“你知道我等下要做什么吧?” 其实是应该笑的。明明都决定赴死了,他也一副接受了心如死灰的样子,却还为破了点皮而心惊胆战。但你看着他的神情,不太想笑,只觉得那条细窄的伤口突然加倍地疼了起来。 等下可别这样疼。你想,这你可受不住。 他没有回答。你再一次道:“出去吧。别看了,对你我都是煎熬。” 乔轻一动不动。他像个执意受难的神祇。 可何必呢?你叹了口气,既没有天火要取,也没人怪罪于他,何以被缚? ——有的。你忽然怔住了。 他一直在怪罪他自己。为此他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亲手铸就“错失”。或许是某种赎罪,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刑罚。 “乔轻?”你轻声问。 他神色一动。你觑着他:“不是你的错——我选择这条路,不是你的错。” 他没有问,你却第一次答。 “我只是……没法想象我厌倦你。我没法忍受我厌倦你。” “……在该退场的时候退场,而 - 分卷阅读39 你仍在我记忆中闪烁。” “是我太自私。” 乔轻似乎想要一哂了之,却失败了。他下颌绷紧,只看了你一眼,就匆匆垂眼。但你还是看到了。那一眼泛红,是一种干涸的红,带着沉郁的血腥气。 “放过自己吧。”你说,“像你说的,忘了我。” 他喉结滚了滚,良久,道:“太晚了。” 你默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刀背上银光一闪,你如梦初醒,低声道:“我该走了。” 他眼捷倏地一颤。你下意识抬手,像想拢住振翅的蝶。 也只是刹那间的恍惚。 然后你再度抬手。这次是为了举刀。 也终于举了起来。 “那就……再也……” 他忽然一把攥住你手腕。很用力,却微微发着抖。 乔轻唇翕动。只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你得很努力地去听,才听到是在喃喃“留下来,可以么”。一遍又一遍,徒劳地想要挽回什么。 他眼睛红极了,像一个落满灰的旧梦。你茫然了一刻,才想,不可以啊。 一个世界……本不该只有两个人。 都是……早有定数。 “对不起。”你握着他的手,你分不清是你在颤抖还是他在颤抖。“乔轻,对不起。” 我爱你。 只是你来的太晚了。太晚了。 你轻轻拨落他的手。 然后是一刹那的痛楚,冷而潮湿,带着经久的晦暗。 你昏沉着倒退一步,感觉越来越多的血从你指缝间流落下来,温度飞快地逝去,你只觉得黏腻。然后你撞上了什么,它支撑着你,让你不至于倒下。 你迷茫了一会,才意识到是乔轻的手臂。你枉然地收了下手,试图兜一兜奔流的血。 可别落到他衣服上呀…… 却也都由不得你了。 乔轻似乎在喃喃什么,可惜听不清了。 你最后往上看了一眼,然后不知是释然还是遗憾地,闭上眼。 那只纸鹤还是被溅到了血。 它一点点地萎缩、坍陷,像一朵刹那间枯萎的花。花期已尽,零落成泥,以你模糊的视线看去,俨然只是个佝偻的破纸团。那里面的字想必也被血浸润得模糊,是再没人能看清了。 但你还记得。你在冰冷而潮湿的黑暗里默念道—— ——你是我路上最后一个过客,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场雪,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 你迷迷糊糊地想,乔轻,你错过了花期啊。 想来也不会再相逢了。 至此,你冻僵的灵魂复苏。 不顾一切地走进焚毁的烈火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场雪,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 ——《凤凰》,保尔·艾吕雅 tbc 第35章 终局xn 然而业火从来无尽,一旦踏入,便无望逃离。 汝一念起,业火炽然……酬其宿债,傍为畜生。 浮动的黑暗。连空气都是胶质的。 你好一会才察觉你能动。然后你发现手里握着什么东西,细长,硬质,微凉。 你木然地低头。仍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你摸到一圈不平的接缝,微一用力,一声脆响,什么东西向上滑开了。 一支笔。 你头脑一片空白。你左手朝左前方摸索,碰到一个光滑的凸起。 你按了下去。 灯开了。 乔轻躺在你眼前。他的眉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想来不是个好梦。你一瞥而过。你膝上摊着一张纸,巴掌大,有条纹。 你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你用这张纸叠过一只纸鹤,不过没送出去,纸鹤染了血,枯萎在一个寂静的秋天。 你拿起笔,一笔一划写道:果报还自受。 最后一笔太过用力,笔墨洇过纸背,留下戛然而止的一道痕。你丢开笔。 纵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你捂住脸,低低笑了起来。 读档。你怎么忘了这个。你哪有寻死的权利呢,你只是个供人娱乐的小丑。观众既然没看够,小丑没有下台的道理。痛苦才刚刚开始,好戏才刚刚开始。是乔轻绝望得太过真情实感,让你一不小心当真了。 不自量力。 你放任自己摒弃了些许水分,好像心上也被划了道口子,所有爱意和温情都从中泻去,再不见踪影,只剩下伤口被浸得发白。 掌心还未干,你手腕就被人抓住了。不紧,但很稳,微热。你放下手。 乔轻沉默地注视着你。他睡得极轻,想来是被你吵醒的。 然后他伸手,指腹擦去你的泪痕。“不哭了。”他说,“我不怪你,想去就去吧。” 你沉默地回视。过了会,你毫无征兆地一点头,说:“好。” 你当真起身,毫不留恋地走了。衣摆在空中微微一荡。你知道没有意义,顶多是疼痛之后回到原点。 但是失败并不是停止抗争的理由,在这方面你竟然出乎意料地固执。可能死亡到了此刻也像个荒唐的丑角,已经不需要勇气了。 总有东西会变质。就像这次,你已经不会费心去叠纸鹤了。那太傻了。 浴室里的小刀亮得像是从来没有沾过血。虽然理论上,也确实没有。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你说,“没有也没关系。” 总有下次的。 乔轻的唇紧抿,没有血色。他低头看那把刀,沉默了一会:“很急吗?” 你笑了一下。 “简直迫不及待。”你说。 他的脸更白了。 这句话把他伤到了,你想。你没打算这么做,但你控制不住。 你没有解释,冲他抬了抬手,示意。 “周怀。”他仓促道,“……周怀。” 你等着他继续,他却无话可说似的沉默下来。你忽然问:“‘不会和我说再见’是什么意思?” 乔轻:“……什么?” “你刚刚在梦里说‘不会说再见’。”你说,“是恨我吗?” 可他方才说了“我不怪你”,现在一直沉默,也不像有告别的意思。 “不是。”乔轻道,“是垂死挣扎。” “……不想要这个结局。”他像是想要解释,方开了头,又停住了,“只是不甘心而已,无关紧要。” “哦。”你说,想了想,“那我走了。” 他的眼睛这次不红了,眼白衬着褐色的虹膜,映了一轮光在里面,还是很好看。你笑了起来。你想,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喜欢他的眼睛。 这就够了。 你把刀尖对准位置,眉峰不动,往里一推。短暂的痛楚。 这次你听清了乔轻在说什么。 他说:“我爱你。” 你眉间颤了颤,试图说什么,但太痛了,说不出来。你只好笑了笑——可能也没笑出来,垂下眼,想:不了吧。 可惜这个意思没传达出去,因为乔轻还是在喃喃“我爱你”。 虽然很快就听不见了。 终归于岑寂。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你没有茫然、没有意外、甚至没有愤恨。你没有开灯。 你在黑暗中沉默地等着。等乔轻醒 - 分卷阅读40 来。两个轮回前的你许好的诺,答应他醒了再走。你不太知道时间对乔轻是怎么算的,但你不想让他醒来面对一室空茫。 面对一个冰冷而残破的谎言。 你没想好怎么待他。他一无所知,偏又那样真诚,像一只拼尽全力举起一块糕点碎屑的小蚂蚁,随便一点雨水就能让它死得不明不白。 可你偏生不是拿着水枪的无知幼童。你能轻而易举地伤害他,与此同时,你爱他。 你听到乔轻挣动了一下,衣服与被子磨蹭,窸窣作响。你指尖下意识蜷缩起来,和每次抓他手心一样。 他醒了。 你没有把手再伸过去。你大概知道这次的风格了。第一次是惜别,第二次是迁怒,第三次是简化。 情绪也是有时效的,这是你一开始就明白的东西。 早于你爱上他。 你看着他眼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成了一片灰白的海域。是很广袤、很沉静的海,在月光下缓缓起伏。 你说:“走了。” 这么急不可待的宣告让他眼里又是一黯。但乔轻只默不作声,起身,跟上。 这一次他在沉默之后,问“为什么一定要走呢?”,有点茫然的样子。想来他也察觉到了你突如其来的冷淡。 你想了一下:“可能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吧。” 剑走偏锋,绝不回头。 “对不起,”你微笑,“再见。” 之后总是这样。千篇一律的对不起,你从歉意讲到木然。 每一遍,就是一次徒劳的尝试。 就像个卡了带的黑白默片。你看到自己徒劳地对着口型,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只有乔轻的痛苦货真价实,鲜明如昨日。他就像面哈哈镜,永远崭新,只映出你扭曲到可笑的侧脸。 每一次细节都有不同,唯有一点是一样的。乔轻在你意识朦胧之际,说的都是“我爱你”。某种程度上,这简直和你执着于说“对不起”异曲同工。 都显得有点滑稽。 然后终于有一次,你受够了。你不想等他醒来了。你已经对这三流剧本乏味透顶,再也演不下去了。 虽然你答应过他……可谁知道他醒不醒得过来呢。 你看着他的侧脸,无声道:“对不起啦。”你从来就是个满嘴谎言的逃兵,你们都应该习惯了。 然后你从容地结束了又一次轮回。 有时你觉得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扑腾也很可笑。仓鼠对滚轮表示抗议的办法竟然是撞笼子。撞还撞不死。 但你又实在是不想活了。 这么一遍遍地撞南墙,南墙没有塌的迹象,你只觉得自己疯得更厉害了。一个念头悄无声息地找上了门。 你想,你是死过很多次了,但这个轮回中还有人没有。 ……大概再没有什么想法会比这个更可怕了。你当场就崩溃了。你没法接受这个。 乔轻是你满目疮痍的世界里最后一片净土,是你不值一提的人生里唯一值得留恋的东西。为什么你会想要伤害他? 对,他可能是主使,他可能和循环有关,但…… 你抱住头。你令你自己感到恶心。四周的黑暗好像突然有了生命,把你挤压成很小的一团,絮叨而迷乱的声音轻飘飘地往你耳朵里灌,每一句声音都不同,细听起来又是一个内容——不试试吗?试试吧,说不定呢…… “滚——!”你吼道。 乔轻醒了。 你仓促地结束了这次轮回。 但其实没什么用。你意识一从虚无里凝起,那些声音就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缠绕耳畔。 你发着抖摇醒了乔轻。有那么一刹,他的眼神是带着期冀的。及至看清你表情,他蓦地凝眉:“怎么了?” 你语无伦次。你一会儿说“我想杀你”,一会儿说“对不起”,极少数地时候,你会说“救救我”。 你说:“乔轻,救救我。” 乔轻默然,揽住你。你浑身发抖,他的手却还是如此有力,带着重逾千钧的定力,你在他掌下逐渐静了下来。 你沙哑道:“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我不想……” 他难堪地沉默了一会,道:“你就这么恨我?” 你怔住了。你想疯狂摇头,想质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想倾诉自己的苦衷,想放声大哭。 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说:“对。” 然后你毅然从他怀里挣脱,冲进了浴室。 那里有结束一切的刀。 你意识到你得不到理解,得不到解脱。 不会有的。 你留恋地看着他的睡颜。他侧脸在微光里像是着了一层釉,鸦羽般的眼捷抖落一片阴影,小小的,显得很无害。 你伸出手,像是想拨开他的眉,但只是隔着一厘米悬着,没有落下。 “说好不皱眉的。”你小声说,“骗子。” 你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也是。扯平了。” 你很想亲他一下,但是那样他就会醒,于是只好恋恋不舍地用视线逡巡一遍他的眉、眼、鼻梁、唇。“我爱你。”你说。 然后你光着脚走出了房间。你不能再看他了。当你看着他,爱和恨同时在沸腾。 过了一会,你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惊慌的“周怀!”,然后是一些碰撞声,你想着他猛地掀开被子,慌忙下地。 原来他扑空的样子是这样的。你抱着膝坐在沙发上,等他出来。大概过了三十秒,他奔了出来。 他见到你,马上松了一口气。泛红的眼眶一时没收住,你看着他落下泪来。 “我以为你……以为你……那把刀也不见了……我怕你已经……没有等我……还好……还好你还在……” “嗯。”你温柔地说,“你来得正好。” 刀已经被你拿出来了,正放在正前方的桌上。 你摩挲了一下刀背,像是情人间的爱抚:“你来帮我吧。”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你。泪痕还未干。 “你可以的。”你鼓励他,“我会帮你对准位置,你只要轻轻使劲。只是一下子。” “我不可能!”他歇斯底里,“我不会做这个的,我做不到!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帮帮我。”你诱哄道,“帮帮我。” 然后是一场漫长地对峙。你看着他泪流满面。 这是他唯一一次在你面前泪流满面。你想你会永远记得的。 然后他屈服了。他总是如此。 他的手是抖的,于是格外的痛。 你握住他的手,往里把最后一程走完,笑了一下:“这个也扯平了。” 这是最痛的一次。 你把自己锁在房里关了一天。 你编了最后一只恶龙。 然后你拿起刀。 作者有话要说: “阿难,是等皆以业火乾枯,酬其宿债,傍为畜生。”——《楞严经》 “汝一念起,业火炽然,非人燔汝,乃汝自燔。”——《水6法像赞·下八位·一切地狱众》,苏轼 “纵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大宝积经》 tb2 阅读顺序是:本章→乔轻番外→尾声,勿跳,勿漏 - 分卷阅读41 第36章 番外·谜 乔轻不叫他周怀,乔轻叫他oo27。 他的周怀死于一个明媚的春日。那日杏花滟滟地开了满枝,稍稍凑近,就是一袖的芬芳。 周怀很喜欢这景色。他们沿江骑车骑了几十公里,从柳骑到桃,再遇上了漫山遍野的杏。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停留了。 那是终他一生,最后悔的决定。 他还记得那辆车俯冲下来时他在说什么。周怀喜欢花开到盛时的浅色,他更喜欢初绽时的红粉。 他当时笑吟吟地比了个框,把周怀框在满怀杏花里,说:“红的衬你颜色好看。”周怀含笑睇了他一眼,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然后那辆车就失控了。乔轻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推力给压倒,碾碎,带起的风缴落一地花雨。四溅的血卷了澄澈的白,一树赤红。 斑驳而惨淡。 乔轻木然地伸手揩掉脖子上黏腻的液体,低头看了一眼。 红白相间,稠得像胶质的。 他当场就疯了。 他在精神病院住了几个月。后来法院的判决下来了,说那是一个意外。车内置的人工智能失控了。赔偿很丰厚,道歉也很诚恳,但他不接受。 那算什么?一个意外?一个意外把他的周怀彻底带走?凭什么? 那不是什么能批量生产、肆意买卖的东西。那是……他的爱人。 他唯一的、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爱人。 就算意外只有oooo1的几率发生,对于遇见的人来说,那就是1oo%。伤害也是1oo%。 乔轻几乎恨那个意外没有把他一起带走。从此血色成了梦魇。 一部分的他挣扎着想走出来,另一部分只想扯着梦魇同归于尽。有一阵子他逼着自己忙起来,他甚至都以为重新开始的那部分赢了。 直到他发现设置的出来的ai个性设置得越来越像周怀。乔轻疯了似的想象周怀的存在,想他微弯的眼尾,想他可能的抉择,靠想象补齐他缺席的后半生,与每一个晨间拥抱。 他放弃了。乔轻知道一切都是借口,他只是没办法再忍受孤独。失控的ai毁了他的一切,失控的他求助于ai,是何其可笑、可怜、可悲的轮回。 那是违禁的技术,长时间的连接可行却不可靠,精神死亡等于脑死亡。他清楚得很,可他义无反顾——或者,求之不得。乔轻努力构建了一个空中楼阁,然后把自己塞进那个投影里。那简直像沉溺于什么精神毒&o39;品。现实变成了拖累,显得一文不值,现实里又没有他。 他失败了26次。每一次躺进营养仓都是满心欢喜,可他一接触就知道,那只是个拙劣的模仿品。oo26陪他待了三天,他在那三天里颠来倒去地说、涕泪交零地笑,而oo26始终在旁边,说尽了一切好话,都是周怀的语气,极其耐心。 他把一切想说的都说完,然后出来删掉了程序。那不是周怀,周怀不会那样。他不会哄他,他只会狠狠地骂醒他。可他发现他已经想象不出来周怀该是怎样了。周怀那么纯粹,像云杉上挂着的雪,而他满心都是憾和恨。狂热的信徒想象出来的神终究不是真的神,那只是他欲念的投影。问题出在他身上。 第27次,他删掉了所有附加条件,他不需要实验品的耐性、贴心和爱。周怀可以厌恶烂泥一样的他,周怀当然会厌恶的,他不怕他的避之不及,乔轻只是想见他。见一下真正的他。一眼也可以,下一秒就死也无所谓。 可是当他真正进入程序的时候,他忽然后悔了。什么是真正的周怀呢?真正的周怀已经死了,死得支离破碎,剩下的灰一只手就能拢得过来。明明是他口口声声说那不能被肆意创造,却仍然为了一己私欲企图干涉造物。他不仅在作践自己,还在玷污周怀。他在消费周怀所有的好。 于是他决定销毁程序。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可能是他无论如何还是想看周怀一眼,所以他容许自己慢了一步。然后他发现没有周怀。这个程序出错了,他谁也没见到。 乔轻忽然发现那正好。一个没有人的世界,他可以在这里烂醉如泥、末路狂欢,可以整日整日地做梦,晒上一天的太阳。时间随便流逝,只要太阳还在,他不在乎。 后来他才知道,被关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一错再错。 当他看见oo27的时候,乔轻其实不太高兴。他觉得自己被打扰了。 可是那人好像被摄了魂一样地看着他,却又腼腆地抿着唇笑,那双眼睛微微一弯,那人小声说:“嗨。” 乔轻恍惚间看到了他们的初遇。真正的周怀拿了本书挡在唇边,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朝他煞有介事地一咳,说“嗨”。 他还笑过他大费周章地摆造型,结果到了搭讪的时候就怂了。那时周怀哼了一声,说他还不是成功了?还是造型最重要。乔轻当时笑着应了,没有告诉他,就算周怀什么造型也没有、什么话也不说,只要那双明眸看他一眼,他也会追上去的。 所以此时乔轻知道,他已经错过了唯一的机会。他再也下不去手去销毁。只要他看他一眼,要他肝脑涂地也甘愿。 可是乔轻知道不行。他没有资格。周怀仍然是初遇时的周怀,他却早就不是那个敢追上去的人了。他遍体鳞伤、一身偏执,早就失去了自控能力,想要去拥抱“周怀”,只会玉石俱焚。 他做了个决定。乔轻决定把记忆封存,连同后来的不甘、痛苦和爱意一起,封存在初见的那个夏日。他想留给周怀一个全新的“乔轻”,配得上周怀的永远是那个胸怀坦荡、光明磊落的乔轻,不是他。但乔轻给自己留了个权限。他有权在午夜时分恢复记忆,然后判断时间是要继续还是停止。 他本意只是想留一道保险,防止事情落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可周怀太美好了。乔轻无法抑制自己和他一遍遍相遇的欲望,那么那么多美好的初遇—— 都是已经不再有可能实现的可能性。 他像一个看到宝藏金光闪闪的恶龙,垂涎欲滴,监守自盗。 乔轻知道自己贪得无厌。可他从没见过周怀用那种眼神看过他,瑟缩着抚他的发。记忆突然在断裂之后鼓胀起来,“乔轻”和“周怀”之间重新有了未来。 崭新的乔轻每天快快乐乐、浑然不觉,而那个藏在幕后的、贪婪的乔轻控制着列车往深渊奔腾。 唯一的乘客在无声地悲鸣。 然后有一天,oo27忽然不配合这个游戏了。 乔轻忽的从狂热中清醒过来。他想,我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那个在被独自关了很多日之后、见了面仍然能试图微笑的人,竟然会无助得落荒而逃? 是他一手铸成,而尤嫌不够。 乔轻等了几天,而oo27仍然没来。他决定接受这个结局。再继续会毁了那人的。 乔轻放弃了封存记忆,放任自己品着回忆入睡。那几日的阳光依稀又似从 - 分卷阅读42 前。 可当他终于说服自己放手,那人却自己来了。 乔轻没办法说明那刻的心情,他只是一边想着“我会毁了他的”,一边想“我没有办法”。 从他看着周怀死在眼前的那刻起,他就没有办法。 他不敢接触oo27。他不配。但是在oo27入睡之后,他还是放任自己,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睡颜。 乔轻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看过了。他还是那样喜欢,但再也没办法伸手去触碰。 “睡个好觉吧。”他想。 他再次抽离,留那个一无所知的“乔轻”陪着他。 一直到又一次的滑铁卢。他终于无计可施,大发慈悲而又恋恋不舍地放任时间流淌。 他被无数次相遇的欣喜迷了眼,看不到背后的风沙。 无怪乎世人常说贪得无厌。 他们又一次地相爱。乔轻想,他这一次终于能幸福了。 在那幸福背后,他终于无力面对自己的可鄙之处。 告白来得太快,其实乔轻还想多留几幅暧昧的影像。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平静柔软的沉默、心照不宣的微笑、伸出而又收回的手,都是不会再有的垂怜。 可是那个他——那个尚有良知的他,热烈而真诚的他,答应了周怀。 他答应了他,要拯救他的。 于是乔轻最终还是没有停止时间。当另一个乔轻喊出“周怀”这个名字时,乔轻知道,他该退场了。 从那开始,他删掉了自己停止和退出的权限。他彻底把过去的自己抹去,只留一个全新的、快乐的、全心全意爱着这个的周怀的“乔轻”陪着他。 他甘愿自我抹杀。他以为这是一切最好的结局。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列车呼啸着坠入深渊。 第37章 尾声 原来杀人和自杀也没什么两样。都那么痛,那么痛,也都那么轻易就结束了。 一切就结束了。 ● 现实中,“乔轻”睁开了眼睛。 透过营养舱透明的盖子,他看到了一截僵硬的天花板。 洁白无瑕。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计划中还有一个番外,没想好怎么写,等我休息几天看看吧xd 以前说过的彩蛋: 那两个书架,之所以能做得一模一样,除了乔轻本人的思维习惯和审美之外,还因为书架的起伏不是他随手摆出来的,不带有随机性。除了是他一点点推演、调整出来的之外,还是他认为周怀会喜欢的、最漂亮的样子。 两次,乔轻都是怀着期待的心情,几乎精雕细琢地把它做出来。也就是说,如果这次他做得随意点,和之前的有些出入,oo27可能都不会那么吃惊。 可时过境迁,哪怕是同样的心摆上去,收获的结局却也不一样了。 第38章 番外·夜风 周怀一共给乔轻唱过四次歌。 第一次,是在他们初遇的不久之后。那会儿“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概念对他还十分新奇,他每天都跑去河边和乔轻一块坐着,不着边际地谈天说地。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从早说到晚也不知疲惫。 当时一个话题无声终了,周怀和乔轻对视了一眼,然后乔轻微微低头,伸手给他理了理衣领。那时周怀还不知道怎么应对那一眼,想了想,说:“我给你唱支歌吧。” 乔轻说好。 “……en 1os oto,fosfortes……” 乔轻有些讶异地挑起眉,旋即笑了起来。他单手支颌,微偏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周怀。 周怀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aiao……” 周怀忽然抬眼,郑重地望进他眼底。 那人眼底落了层湿润的碎金,像水面的磷光。 “aia1iao/ 文字首发无弹窗zonte……” 汐声沙沙的。周怀的声音慢下来,像是勾着一点缱绻的风。 “ ira t ojos s estre1s as grandes……” 一曲终了,他又喃喃了一句:“aiao。” 过了一会,乔轻才问:“唱的是什么?” 周怀顿了一下,他脸还有点热,指尖无意识地勾了勾。 “……夏夜。”他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重复道,“唱的是夏夜。” 乔轻没有追问,他懒洋洋地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枕着手朝上望。星星倒映在他眼里。“好听。”乔轻说,“想到了萤火虫。” 周怀想象了一下:“好看。” “改天一起去看。”乔轻说,是陈述的语气。 周怀沉默了一会,轻轻吸了口气,笑道:“好啊。” 分别前,乔轻忽然问:“最后一句——‘te ao’,是什么意思?” 周怀抿抿唇:“是歌颂神明的意思。” “夏夜的神明?”乔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转过身,手随意地朝后摆了摆。 没关系,他想,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 那时他也以为来日方长。 第二次,周怀是看着乔轻的背影唱的。 他轻轻地,好似有点惋惜地小声道:“aiao,u1iao/ 文字首发无弹窗zonte。” 而另一边,乔轻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他刚才惹怒了他。 本来聊得好好的,乔轻笑得神采飞扬,周怀一时没忍住,碰了碰他的头发。 乔轻往后一躲,眉狠狠地一蹙,周怀本打算见好就收,未想到指尖好似受那柔软的触感蛊惑了,先一步勾起了一缕额发。 很轻的感觉,有点痒。周怀怔怔地看着。 乔轻已经捏住周怀手腕,将它拨落。他只用了食指跟拇指,有点嫌恶似的,神色不虞。 周怀屈起手指,自嘲地笑了下。果然,没多久乔轻就寻了个由头走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乔轻的背影,抬了抬手,又放了下去。风从他指缝间漏过。 周怀一哂,心想我果然什么也抓不住。 他张了张嘴,默念道:“yave1vidau1iao/stas viejas ancs” 我想我已被人忘却,犹如这些破锚一般。 但—— “te estoy aanduntrstas frias sas”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周怀笑了起来。 周围已再没有人。 第三次,是意乱情迷之时,周怀伏在乔轻肩头,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地吟咏。 他有点喘,乔轻一直在咬 - 分卷阅读43 他的锁骨,周怀无意识地抓紧乔轻的背,喃喃道:“aiao。” 乔轻松了齿,茫然地往上一瞥:“什么?” “叫你快点的——啊——”周怀好半天才接上,声音都变了,“……的意思。” 接下来乔轻一直有点不屈不挠的。他就像条好奇而又快乐的小狗,这里拱拱那里拱拱,一定要他解释那句话的意思。 周怀不胜其扰,气若游丝:“行了行了,我讲我讲。” 说是要讲,他却反而又吟诵了一遍。 “ nace girarrodajesueo”周怀闭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他的发,噙着一丝笑意,沙哑道,“月亮转动起它那梦一般的圆轮。” “ ira t ojos s estre1s as grandes”周怀抓住他的肩,上仰,吻他的鬓角,“……借助你的眼睛望着我,那些最大的星星。” 乔轻搂着他,异常执着:“最开始那句呢?” 周怀不答,不怀好意地:“猜猜?” 乔轻有些郁闷,周怀暗自好笑,正想出手安抚一下这条委屈的狗宝宝,就见狗宝宝低下头,化身狼崽:“再来一次?” “……aiao” 事毕,小狼崽一副极温顺地样子,懒洋洋地躺在他身侧。 “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周怀和他鼻尖相抵,“嗯?” 乔轻声音闷闷的:“我就想听你说。” “哦?”周怀眨眨眼,若无其事,“哦。” 乔轻把脸埋进他颈窝,不说话了。 “太幼稚了。”周怀笑嘻嘻地摩挲他微带汗的颈,“不就是我爱你吗,早就说过了。” 乔轻微微仰脸,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乔轻环着他,道:“再说一次。” 周怀想,就凭他这刻的神情,要他说多少次都没问题。 于是他顺从地说:“aiao我在这里爱你。” 乔轻收紧手臂,周怀一字一句道:“我爱你。” 他终于吻了下来。 第四次,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去露营。 青草上的露水浸湿了衣裤,头顶是一片灿烂的星空。周怀盘膝坐着,一边咬着巧克力一边含糊地说:“en 1os oto” 乔轻低语:“……fosfortes” 周怀有些意外他能接上:“你查了?” “嗯,”乔轻道,“聂鲁达的情诗,《aao》,我在这里爱你。” “在黑暗的松林,风解缚了自己。”乔轻低低地念着译文,嗓音像是沾了露水,“月亮像磷光,在漂浮的水面上发光。” “可惜这里不是松林。”乔轻仰头,“好在月亮还很明亮。” “还有萤火虫。”周怀弯起眼睛,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好像在讲述一个秘密似的,“有萤火虫就够了。” 他们并肩看着萤火虫,星星点点的荧光飞在丛林之间。 周怀伸出手,像是想拢一拢四散的星点。他轻声念到:“aia1iao/ 文字首发无弹窗zonte” 我在这里爱你,而地平线陡然地隐藏你。 乔轻默契地接道:“te estoy aanduntrstas frias sas”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乔轻忽然切回中文,再一次道:“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嗯。”周怀笑起来,“我也是。”他难得地被挑起兴致:“这首诗被人谱过曲。” 乔轻微微侧过脸,安静地看着他。 周怀在他的注视下轻声唱了起来,像第一次那样,柔和地、缱绻地,带着不舍。那时歌颂的是相遇,这次挥手为的是离别。 我亲爱的爱人……那些穿越的时空的约定,在这一刻终于完结。 我们……也算是圆满吧。 曲毕,周怀说:“我曾经以为我不会再唱了。” “为什么?” “因为上一次的听众没有理我。”周怀道,“不,别那副表情,我没有怪你。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说,现在我发现,只要你在我眼前,我就没有办法抑制住我自己,不说aiao” “那么,”乔轻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aiao” 萤火虫在夜空下静静飞舞。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现的西班牙语都是聂鲁达的《aao》,谱曲是我编的。 至此就完结啦。这篇断断续续写了有一年多,发出来才不过一个多月,虽然如此,还是很开心。 结局是早就想好的,但写作途中还是改了很多细节,现在回过头看,进步还是很明显的xd 谢谢能看到这的姑娘,幸会了~山高水远,诸位有缘再见。 ps预告一下遥遥无期的新文,是个正版he的龙与王子小甜饼,喜欢的可以收一下作者专栏哦~ - 分卷阅读5 朽烧开去。 李博林艰难地摇摇头。 罗普朗睨了一眼副驾驶上那一堆废物,瑟缩地瘫着。他心情越发好了起来,他想大笑。他愉快地说:“哥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cd里放着音乐。维瓦尔第的,《四季》。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弦乐淙淙流过去。 李博林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罗普朗笑道:“你别不好意思。我是你哥。忙了一早上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李博林嗯了一声。 罗普朗道:“那就去吃点东西。答应了阿姨出来逛逛,问题是……咱们怎么逛?” 李博林有点惊讶地看他,随即看到他微微调笑的眼神。 “带女孩子逛街我有经验。带你逛街怎么个逛法?” 李博林笑了一下:“去吃火锅吧。” 罗普朗笑得温柔亲切:“行啊。该好好吃一顿。咱们兄弟也确实很多年没见了。” 第4章 罗普朗带着李博林去吃了一顿。列鼎楼是他名下的产业。餐饮业竞争的乐经理,乐道:历史系好。上下五千年,心眼儿学全了。 乐经理指挥女服务员布菜,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窦龙溪就那么盯着他看,乐经理一点反应也没有。 窦龙溪是什么阵仗都见过的,李博林不是。他跪坐在席上,也有点被唬着了。罗普朗其实也没来过几次,微笑道:“乐经理,隔壁几间儿都收拾好了?” 乐经理笑道:“按照朝代分的,都归置整齐了。” 罗普朗道:“窦经理来过没有?” 乐经理道:“来过几回,他比较中意汉风,其他的没去过。” 罗普朗大笑:“他来你就狠狠宰他,反正他钱多。” 乐经理没答话。李博林跪坐着,脚开始发麻。他挪动挪动腿,罗普朗笑道:“我也不习惯。腿麻了。” 外面有人嚷嚷,推拉门被哗地一声拉开。窦龙溪喝多了,一身酒气。靠在门框上抽烟,姿势潇洒地嚣张。 “我就惦记你这间汉风了。今天来一问,有人了。过来一看才知道是你。” 罗普朗看他脸通红通红,蜜色肌肤透出的红是暗色的。让人觉得不健康。乐经理大概怕他闹事,笑道:“窦经理,要不隔壁间刚装修好,您去看看?” 窦龙溪转过头来把视线对在乐经理脸上,笑嘻嘻伸手捏他下巴。乐经理吓一跳,往后一退。窦龙溪叼着烟,咳嗽似地笑两声:“还他妈那么不经逗。没劲。” 罗普朗道:“喝多了就去醒醒酒,又陪谁来的?” 窦龙溪松松垮垮倚着门框,手指夹着烟,慢条斯理地吐出一阵烟雾:“报社记者。操,真他妈跟伺候祖宗似地。本来请了个主任,主任又带个女徒弟来,那家伙小脸甩的,‘无冕王后’,伶牙俐齿熊得我跟孙子似的。” 罗普朗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被拿捏了。” 窦龙溪道:“记者他妈的惹不起。随便弄条啥模棱两可的新闻我就倒霉了。谢谢我吧你,我好歹是卖车的,你这饭店给人一‘报道’可就惨了。我这可是帮你进贡。” 罗普朗道:“乐经理,窦经理的酒算我帐上。” 窦龙溪大笑:“谢谢了哈。“一面又奇道:”你旁边这谁?” 李博林一愣,没想到还有他的事。罗普朗省略地说:“李博林。”没前没后,一个名字。 窦龙溪看着李博林,明白似地啊了一声,笑嘻嘻道:“不是太像啊。你俩。” 李博林把头埋更低,窦龙溪索性蹬了鞋子盘腿坐下,叼着烟看他:“怎么也不叫人?我比你哥还大呢。叫吧。” 李博林脸上脖子上血红,期期艾艾叫了一声,哥。声音低得仿佛随时要被掐死。 窦龙溪蹙眉看罗普朗:“你俩还真不是一个种的啊?” 李博林脸上的血色刷地退下去,只剩半截脖子还在红,上下对比分明。罗普朗没接他的话,慢条斯理嚼着肉。窦龙溪满案寻找筷子,李博林笑吟吟地拿起一双道:“窦哥,这一双筷子干净的,我还没用过。”窦龙溪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行,谢了。你叫我‘豆哥’听着别扭。那就叫我‘龙溪哥’吧。” 李博林道:“龙溪哥。” 罗普朗道:“你不要解酒么,喝点茶吧。” 窦龙溪捧着茶杯笑嘻嘻道:“你们哥俩还真不像。你哥多帅啊。” 李博林也笑:“龙溪哥更帅。” 窦龙溪挺受用:“他是长得像他爸吧?你像你妈?” 李博林也没不自在:“是呀,长相上倒是老爸偏心了。” 罗普朗道:“你这一肚子气到底找到地方撒了。舒服点没?” 窦龙溪按了烟,夹了一筷子青菜嚼。乐经理叫服务员又拿了双筷子来,李博林夹了一筷子给罗普朗,笑得有些怯怯地:“哥你吃。” 窦龙溪又点燃一根烟。优哉游哉地抽着,看服务员进来叫乐经理,然后匆匆离去。乐经理出去一会儿又回来,表情平静。罗普朗道:“怎么了?” 乐经理道:“市委的人。想签字,他那部门不是咱们这儿的关系前台不知道,闹起来了。” 罗普朗哦了一声:“那就签吧。” 李博林没听明白,但也没问。窦龙溪让服务员搬了个靠倚来,一圈竹制的椅背树在地上,像栅栏。他仰着脸吃吃笑:“这群蝗虫。” 李博林在这儿,窦龙溪显然也没喝高,倒没乱说。 窦龙溪喝了两杯茶,把最后一支烟从嘴里拿下来,冲乐经理招招手。乐经理微微一蹙眉,只好坐 分卷阅读6 过去。窦龙溪低声道:“得亏我是卖车的,我要也开酒店,就挖你。” 乐经理一笑:“谢谢,我现在干得挺好的。” 窦龙溪把烟往乐经理嘴里一塞,乐经理一愣,随即想吐出来。窦龙溪手劲大,捏着乐经理的嘴。乐经理脖子上的青筋倏地绷了起来,罗普朗咳嗽一声:“窦经理,别开玩笑了。” 乐经理把烟拿出来,深吸几口气,脖子上的青筋还在跳,面上笑道:“窦经理玩笑了,我不吸烟。” 窦龙溪站起来一摆手:“行了,我不在这儿耗了。还有事,走了。” 乐经理淡淡道:“您慢走。” 罗普朗吃得斯文,看着李博林吃得差不多了,微笑道:“这一次也没什么准备,是巧遇。下次再去看你,要怎么样才好?” 李博林道:“下次不要出去了,哥你看看爸爸吧。他挺想你的。” 罗普朗道:“很多年没见了。他老人家还好么?” 李博林道:“不算好,前年诊断出肌无力,现在只能卧床。你去看看他,也让他老人家高兴。” 罗普朗道:“也是。” 他慢慢喝下最后一杯茶,茶杯底下有茶渣子,浮浮沉沉,有气无力。耽搁太长时间,茶冷了。 第5章 罗普朗送李博林回去。李博林不让他往菜市场里开,只说划车就可惜了。罗普朗看他下车,瑟缩地走着。临近过年,他没有一件像样的大衣。市场里油星乱蹦,实在没必要有多好的衣服。肮脏的雪地里被踩得成泥,李博林一步一步走着,呱唧呱唧响。罗普朗靠在车椅背上,柔软厚实的羊绒垫子蹭着脸颊,轻巧柔和。 李博林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大考之后心智燃烧殆尽的疲惫。他有点超常发挥,仿佛给谁附了身。大概也不用附身,他血液里有他娘的基因。背影看上去更加佝偻。罗普朗的车就在他身后趴着,虎视眈眈,随时扑上来碾死他。他不敢回头,只能往前走。 罗普朗欣赏一会,开车走了。半道上接了个电话,罗锦蓝要求他去陪酒。他装着满满的优越感,在他胸腔里咣当,发出愉悦柔软的声音,连他的脾气都柔软下来。他温和地答应了罗锦蓝。 组织部的人在内斗。这桌喝酒的要害昨天那桌喝酒的。罗普朗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这个姓李,昨天那个姓刘。姓李的河南来的,姓刘的本地的。姓刘的有个女儿,大高个子略驼背,很是珍爱。相亲的时候据说很郑重地考虑过罗普朗,后来女儿的妈坚决反对,认为这些经商的靠不住,两口子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事几乎打起来,最后姓刘的妥协,很是可惜罗普朗了一番。姓李的用罗锦蓝的话来说,算是有良心的男人。他把老婆从河南老家带来,顺带着老婆七大姑八大姨二十几口子全部塞进各处单位,亏他能办到。 罗普朗下车,酒店门童热烈欢迎他,玻璃门一推,和外面严寒成了两个世界。 李博林蹭蹭挨挨终于到家。庾霞早早收了摊,上来抓他,十根细瘦的手指铁钳子一样隔着衣服钳他的肉:“怎么样?怎么样?”庾霞少女时代最出名的就是她那一对眼睛,亮得骇人。李诗远为她的眼睛写过诗,说她的眼睛旷古绝今。这对旷古绝今的眼睛死了十多年,今天忽然亮了起来,探照灯一般打在李博林脸上。 李博林瑟瑟缩着要跑,庾霞恨不得踹死他:“我问你话呢!” 李博林慢慢道:“他领我去吃了顿饭……” 庾霞急切:“在哪儿?你这死孩子急死我了!” 李博林道:“列鼎楼……” 庾霞近乎咆哮:“还有谁!” 李博林吞了一下口水:“窦龙溪……” 庾霞一愣:“卖车那个?” 这口吻再熟稔不过,好像他们认识。庾霞对本市所有有钱人都如数家珍。 李博林嗯了一声。天色暗下来,庾霞苍白的脸浮在沉郁的天光里,像是溺水的人垂死挣扎。 李诗远在里屋含混地呻丨吟或者叫嚷一声。破破烂烂的家,几十年前修建的“单位楼”,掉皮的墙壁锈污的水管。李诗远卧床太久,人身上的腥膻的味道和人内脏的腐臭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污染空气,腐蚀嗅觉。 庾霞越想越气,李诗远悠长绝望的呻丨吟又从阴暗走廊的一端拉扯出来,他有可能是拉了或者尿了。庾霞尖叫:“等着!” 李博林站在门口,庾霞在卫生间摔摔打打,拿着盆去了李诗远卧室。她尖利地咒骂,问李诗远为什么不死,他早死了她就解脱了。这些年李诗远大概听疲了,他坚决地活着,死死地拖累着这个女人。 李博林还是站在门口。家。这个肮脏腐烂的破窝都不是他们家的,他记事起就在搬家,庾霞到处找便宜的出租房,颠沛流离。身后的木门关不严,冷风吹进来,吹得李博林浑身冰凉。 大概快被淹死的不止庾霞。 还有他。 陪酒这事男人女人都一样,别把自己当人,当猴,耍给客人看。罗普朗是只英俊的猴子,赏心悦目多了。姓李的说着下流的笑话,酒桌上时不时暴发出爽朗的大笑,同坐的姑娘不动声色跟着笑,没有一点不适应。姓李的酒桌底下的手没闲着,摸人家大腿。罗普朗有点可怜那个姑娘,跟姓李的敬酒周旋,让他忙着其他事,别惦记别人大腿。 酒过三巡,姓李的红油满脸,关于女人生殖器官的下流笑话也讲完了,大家开始抨击社会针砭时弊,从毛丨泽丨东的祖宗挨个往下骂,共丨产丨党大点的官员每个点名批评一下。骂得挥斥方遒,恨不得一脑袋钻回去敢教日月换新天。这在座没一个处级往上的干部,对大领导们也是如数家珍。 姓李的摸着大腿,这姑娘没穿丝袜,皮肤滑却不腻,手感柔软娇嫩,他把玩着,抚摸的同时手指还要捏一捏。说自己到北欧哪里哪里考察,哪里哪里多干净人素质多高,再对比中国。骂到国家对不起他的地方,一激动手上使劲大了,姑娘叫了一声,红了眼圈。罗普朗爱莫能助,他为了她喝得已经有点多了。罗锦蓝在洁白的大桌布底下掐他的大腿,左右拧一圈。罗普朗皱了一下眉头,岿然不动。从小这便是罗锦蓝最爱的惩戒方式,行动隐秘,够疼,掐出血紫来也在裤子底下看不到。 罗锦蓝嫌他在酒桌上不够游刃有余左右逢源。罗普朗当学生时闷不吭声的优秀性格现在成了她眼中最大的毛病。然而他真活泼了也不行,会让她想起李诗远,还是要挨掐。 服务员端上饭后水果,罗普朗慢条斯里剥了个橘 分卷阅读7 子。桌上的菜动的不多,姓李的还没喝够,脸红得发肿,端着酒逼别人喝,喉咙里发出机械的呃音。 罗普朗活动了一下被掐的大腿,罗锦蓝两侧挂下来的狮子腮阴得滴水。他们母子的确没有默契,罗普朗根本不知道他妈到底有什么意思。罗锦蓝一直嫌他蠢,不聪明,不够好,然而怒吼谩骂踢打也没什么帮助。 这一席喝得痛快,姓李的彻底站不起来了,得有人架他。他的司机过来,和酒桌上另一个谁谁谁把他拖死狗一样拖上车。大家骂完共丨产丨党心里的积郁出了不少,对拿着签单的服务员也随和起来。罗锦蓝请客,大方签了字,各自打电话招司机,耍完猴戏一般四散了。 罗普朗看着一桌被糟践的食物,想起那只在寒风中瑟缩的小老鼠来。 罗锦蓝送走了几人,怒气冲冲回来扇了罗普朗的头一下。罗普朗呼噔一下站起来,把罗锦蓝嘴里的脏话噎了回去。男人的头是不能碰的,当然他在罗锦蓝眼里都不算个男人,甚至不算个“人”,是她身上的一块肉,也就是“肉”而已。罗锦蓝突然发现罗普朗比她高将近三十公分,他看她要低着头。 罗锦蓝找回自己的怒气:“你不得了了你?” 罗普朗起猛了头晕,又坐下了。罗锦蓝扯开嗓子嚎叫一样骂他:“你个狗屌操的吃我的用我的你不得了啊!” 罗普朗的酒意在踩他的脑仁,他捏着鼻梁闭着眼。罗锦蓝扯着他的头发耳朵死命晃他让他睁开眼,罗普朗倏地睁开眼,看着罗锦蓝张张合合满嘴崎岖的牙齿,嘴一张,吐得像开闸放洪。 第二天罗普朗在家里醒过来,难为罗锦蓝怎么把他弄到家里的。宿醉的头痛让他干呕,爬起来喝了杯水。独栋的别墅对流有问题,开窗也不够畅快。他憋得慌。腿上有点异样,血紫一片,发黑了都。 窦龙溪给他打电话,乐呵呵的问他乐钟在哪儿。乐钟就是列鼎楼的经理,窦龙溪对他很上心。罗普朗有点快意地说:“放假了。陪他女友去了。” 窦龙溪一愣:“他有女友?” 罗普朗道:“他性取向正常,为什么没有女友。” 窦龙溪哈哈哈笑起来,笑得嚣张跋扈:“好了我知道了。” 他摔了电话。 罗普朗关了手机,去洗了个澡,下楼发现自己车没开回来,大概还在酒店。懒得打车,就沿着公路走。他穿着轻快随意,蓝白格子衬衣牛仔裤,刚干的头发毛茸茸地支愣着,手上搭着软鼓鼓的羽绒服,让他看上去温和无害。几个高中生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迷茫又张皇。罗普朗穿上羽绒服,没拉拉链,假装自己是个惆怅少年,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当傻逼。 昨晚大概又下了雪,地面更脏了。 第6章 冬天的一切都薄而且脆。 罗普朗在薄脆的空气中小心翼翼地前进,脚上的雪像棉花。他必须去酒店把车拿回来,然后回到自己的房子去。他自己在喷泉花园买了个叠拼,不算多好,四户人家八层楼,他在最顶楼。 街上飚过去一辆跑车,红如烈火,罗锦蓝在窦龙溪的卖场里给罗普朗买的,整个d市好像也就那么一辆。司机开得跋扈,一路夺命一样。罗普朗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自己的跑车一瞬便没了踪影。 秘书长家的公子。 这辆跑车罗普朗根本没沾手,窦龙溪把车提来被秘书长的小儿子一眼相中,张嘴跟罗普朗借。秘书长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总是一副随时能做政府报告的派头,笑得一团和气盯着罗普朗。罗普朗爽快地借了。不能不爽快,这小崽子是秘书长老来子,宝贝得不行。前面还有俩闺女,全扔在乡下亲戚家,户口也在乡下。不过当时这老儿子根本没成年,竟然有驾照,真是稀奇。大约到底不是自己买的车,开起来很排场,磕磕碰碰也不在乎,隔两天带着伤就开到罗锦蓝公司办公楼底下,要她给修,或者加油。 罗普朗吸了口凉气,里面隐约有羊肉串的味道。罗锦蓝一门心思往席面上钻,钻来钻去真上了席面,不过自己成了菜,一只大肥羊削削片片,无数的嘴咬咬嚼嚼。上学的时候姑娘们说起来谁谁是“豪门”,家里这个总那个经理。豪门还分借了银行多少钱,毕竟谁的票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真正舍得挥霍的还真不是“豪门”。 肚子里响了一声。饿了。 罗普朗没去酒店,也没开车,打电话给大堂经理,让他把车给他开去喷泉花园,车钥匙乐经理有一把。他晃晃悠悠去了大排档。早饭点已经过去,66续续有收摊或者准备中午食材的。雪化得更泥泞,有些疑似粪便。 庾霞还在炸油条,锅里发红的老油翻翻滚滚,油腻得发甜。李博林手脚麻利地收钱找钱,拿着大镊子夹油条。他余光瞥着罗普朗,手哆嗦一下。 庾霞也看见他,笑容灿烂起来,她急切地伸手招呼罗普朗,罗普朗找了些看上去结实的地面走过来,温声道:“油条好不好吃?” 庾霞推李博林一下,李博林道:“好吃。” 庾霞气得要打他,罗普朗拦下来,笑道:“我买几根吧。” 李博林夹了几根刚炸好的,塑料袋一卷递给他:“不要钱,你吃。” 庾霞道:“你尝尝,你尝尝!” 罗普朗咬了一口,酥脆柔韧,是挺好吃。他活这么大没吃过几次这东西,罗锦蓝坚持科学育儿,吃东西有很多禁忌。 罗普朗慢慢咀嚼着不健康的香气四溢的食物,打量一身脏的李博林。守着油锅,李博林脸上高温地红着。罗普朗没话找话:“快过年了。你放假到几号?” 李博林手下动作不停,熟练地不过脑子:“初七。” 油条卖得差不多,隔壁过来个中年男人,肥胖而不怀好意。他斜着眼从上到下扫描了罗普朗,继而转向庾霞,笑嘻嘻道:“下午去我那儿?” 庾霞脸白了白,心虚地扫了一眼罗普朗,连忙解释:“下午我们去卖鞭炮……” 那中年男人又看罗普朗一眼,挤进里面,帮着收拾东西,显示着亲热。胳膊肘尖掠过庾霞的乳房,又掠回来。 李博林无动于衷,木然地收拾着。罗普朗吃完油条,一偏头:“出去喝点东西?” 中年男人有着某种急切:“年轻人去玩吧。我帮你把东西送家去。” 李博林面无表情道:“谢谢戴叔了。” 在罗普朗看不见的小摊后面,姓戴的手已经奔庾霞下体去了。 乐经理正在和女友看电影,大堂经理催命一样 分卷阅读8 地打电话来。电影大屏幕上男女生离死别做最后一次爱,乐经理的手机不依不饶地唱你终于做了别人的小三。 乐经理赶紧跑出去,夏晴又给他换手机铃。他有点愤怒地接起来,大堂经理操着四川腔问道:“小罗总的车钥匙你放哪儿啦?” 乐经理捏捏鼻梁,夏晴跟着出来,冷着脸看他。他叹气:“我回去给你找。” 夏晴和他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客气是可以省略的。她用手提包抡他一下:“你又干嘛去?” 乐经理道:“回去送老总的车钥匙。” 夏晴道:“你不是今天放假?” 乐经理解释:“这不是有事么?” 夏晴冷笑:“你老总的车钥匙和你什么关系?你还伺候得这么细致入微?” 乐经理往外走,伸手打车:“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夏晴上下看他一眼:“以前小看你了。一天到晚跟个碎催似的不知道忙什么,原来还这么受重用。你自己连辆车都没有呢,还管着你们老总的车钥匙。” 乐经理招不到车,一连串过去的都是载客车。唯一一辆空车被个中年妇女抢走了。他也不好跟她硬争,夏晴就抱着胳膊在旁边愣愣看着,忽而嘲讽一句:“干啥顶用啊。” 乐经理转头看她:“对不起,今儿是我的错,我送了钥匙马上回来。” 夏晴稀奇地看着他:“你对不起我什么?你对不起你自己。奔三的人了还给人当马仔呢。你什么时候让人给你送车钥匙?哦对了你没车。” 乐经理太阳穴一跳:“夏晴,你别找茬。” 夏晴睁大眼睛:“我怎么找茬?我怎么找茬?我跟了你,将来婚房都得是租的我都认了,你还想怎么着?这么多年了,我提过什么要求,今天陪我看个电影,你说行吗?乐经理?” 乐钟不想站在街边跟夏晴吵架,保持沉默。 出租似乎特别难招。乐钟又招手,这下却停了一辆玛莎拉蒂。黑色的轿车海豚一样无声无息游过来。窦龙溪戴着墨镜,微微笑道:“乐经理叫我?” 乐钟定定地看着他,夏晴在一旁动了动嘴唇。窦龙溪摘了墨镜,靠在车窗上,冲夏晴眨了下左眼。 乐钟认命地一叹气:“我得回列鼎楼拿钥匙。” 窦龙溪道:“上车吧。” 乐钟回头看夏晴,夏晴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去。” 乐经理上车。窦龙溪微笑:“姑娘不一起来?” 夏晴平静地看着窦龙溪:“我电影没看完。” 乐钟坐在车后面低着头。窦龙溪在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乐钟在玩那男的到底是谁。 乐钟回了三个字,窦龙溪。 夏晴大概是上网查了,半天回过来:多接触接触,这样的朋友要多交。有句话说,你的朋友决定你是什么阶级的人。 夏晴总是很有道理的,她是个热烈的野心勃勃的姑娘。她渴望改变,虽然不得不平庸。 乐钟没再说话。不论说什么,还会招致夏晴更大一篇道理。窦龙溪在前面开车,专注而安静。 第7章 罗普朗带着李博林走着去吃甜品,一只漂亮的方形盘子里摆放着各种削成片的水果。这里面李博林只认识橘子。 甜品店很暖和,落地窗子对着马路上人群。店里一胖一瘦两个姑娘,胖的是店长,在后面切水果。瘦的话很多,一边收钱一边通过小窗叽叽喳喳跟店长说话。店长很宽容她似的,偶尔附和两句。 李博林吃得狼吞虎咽,他也确实饿了。甜品店悠闲雅致的氛围和他无干,他只是想找食物填自己。来甜品店品东西的大概都是不饿的,李博林坐在那里简直扎眼睛。有很多人偷偷看他俩,猜他俩的关系。他俩根本不是一个阶级的人。 罗普朗看他的吃相,叹气:“等会儿车来了,咱们吃午饭去。” 大堂经理把乐经理盼来,乐经理后面跟着窦总。乐钟面色不算好,上楼去办公室找钥匙,窦总冲大堂经理点点头,并没有跟着走,随便坐在沙发上看杂志。临近中午,自助餐厅正在准备菜,里面的味道飘出来。窦总忽然对着大堂经理笑道:“你们乐经理有几分本事。” 大堂经理不知道答什么,他现在只盼着车钥匙。于是他笑道:“乐经理很会规划。” 乐钟去找钥匙的空档,窦龙溪打了两个电话。夏晴,公务员,在质检局上班。一个月工资两千多。乐钟收入不错,但家在农村,父亲有病,像个无底洞一样往里扔钱。这对准夫妻将来要面对的窘迫日子肉眼可见,现在就已经步入百事哀的状态。窦龙溪知道穷得脖子上吊根绳随时脚一蹬能上吊的日子。那时那女人站在电影院门口,绷着脸心疼电影票钱。 乐钟下楼,把钥匙交给大堂经理,大堂经理接了个电话,罗普朗要求他把车开到甜品店去。 列鼎楼的自助菜一向不错,量足。一列列大锅热腾腾的气体让人有满足感。自助也就有这点好处,想拿什么拿什么,好像这里所有菜都是自己的。李博林夹了俩大肘子,把盘子放回去,又舀了两大勺麻婆豆腐。罗普朗去端了两盅山菌汤,李博林来回走了几趟,手里抓满了骨肉相连。 罗普朗摆上山菌汤,李博林匆匆忙忙喝了两口,开始大嚼猪肉,急切又可怜。嘴巴里的东西没吞下去,手强迫似地往里塞。罗普朗慢慢地喝着山菌汤,斯斯文文。 列鼎楼逐渐热闹起来,来吃自助的多,去雅间喝酒的也多。大堂经理正在解决一个小纠纷,麻辣火锅味的方言腔清晰地从大厅的一头飘到另一头。这个大堂经理姓徐,是乐经理提拔上来的。他只要一个优点就够了:够帅。细腰长腿,往那里一站就仿佛是杂志上的硬照,足够让人忽略他永远说不正确的普通话。乐经理找他来目的也很明确,来卖他那亮亮堂堂的男色。因此徐经理永远都战战兢兢,收到个指令就像被电打一下,跑里跑外,有种尴尬的勤快。色是最虚无缥缈的特长,稀缺又不值钱。 大概是订房间出了问题,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大约不吃男色这一套,没有被徐经理迷惑住,拉开嗓门嚷嚷我要见你们经理。徐经理满头大汗,做贼心虚地往自助餐厅瞟,然而又找不到罗普朗到底在哪儿。罗普朗淹没在一堆人脑袋里。 这边正闹着,乐钟从硕大无朋的旋转门进来。徐经理今天第二次见到他,心悬在胸腔里。一堆人堵在正厅围着他吵,不可开交。乐钟分开人群直取那个中年妇女,热情地握了握手: 分卷阅读9 “您好我就是这里的经理。” 乐钟戴着个眼镜,看上去没有攻击力。中年妇女是水利局局长夫人,今天和人聚餐,电话预定前台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并没有她订“渔歌舫”的记录。局长夫人们之间也是有档次的,水利局是个不上不下的单位,这位夫人益发觉得这是在瞧不起她。 罗普朗在远处看乐经理温言细语地安抚她,非常有风度。对比旁边有点期期艾艾的徐经理,他突发奇想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哪类?大约是贵点那类的。 李博林吃到八成饱,抱着一罐子喝汤,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羞涩地看着罗普朗:“唉。吃相太难看。” 罗普朗不介意似的,心不在焉地玩着打火机。李博林道:“哥你什么时候去看看爸?” 罗普朗似乎在发呆,没回他。李博林自言自语:“爷爷也是这个病死的。” 罗普朗倏地回到现实,他看着李博林,手上转着的打火机一顿,啪地敲在桌上。 李博林打扫着桌子上的食物,吃得很满足。他嘴里嚼着,腮是鼓的:“我说,爷爷也是这个病死的。死的时候团成一团。” 罗锦蓝和李诗远离婚之后把罗普朗的爷爷奶奶彻底扫地出门,断了来往,一分钱不给。罗普朗就记得他爷爷似乎身体不是很好,天天没劲儿躺在竹藤椅上听京戏。罗普朗的奶奶一直以为儿子是完美的,是家里的顶梁柱,窜到着他换儿媳妇。儿媳妇是换了,一分钱也没有了。老太婆有段时间天天上家里闹,要钱。小区保安不让她进,一排排高大的欧式别墅离了他儿子这根柱子也没倒。闹了几次,罗锦蓝带着罗普朗搬进了更大的别墅。 罗普朗手心有点凉。李博林的嘴在蠕动,像是某种虫子,细细簌簌地说话:“没钱打针。爷爷死的时候像一团面条。”他怪怪地笑了一下:“说不定,我死的时候也会这样。” 罗普朗全身的血都凉了。遗传。性别,相貌,李诗远给他的,一股脑塞给他的,难道还有什么剩下? 李博林仿佛没看见罗普朗的脸色:“爸现在也是一团,盘腿盘胳膊地坐着躺着。我觉得你得去看看。” 他歪头看着罗普朗。 他们可不就是兄弟。 塑造他们的精子来自同一个男人,身上肮脏的血来自同一个男人,这伦理上和生理上最粗大的锁链把他们捆在一起。 罗普朗真的很英俊,他像年轻时候的李诗远,眼睛,鼻子,嘴,他最像李诗远,最像!床上的那一团东西…… 罗普朗忽然面无血色,瞪着李博林。李博林吃饱了。胃部的满足感把他瑟缩的神经支撑起来,理直气壮了。他撕咬着剩余的肉翅,脸上还是那种懦弱的,褪不掉的神色,然后他笑起来。 第8章 下午李博林要去看摊卖鞭炮。过年之前街边上忽然生长出军绿色的帐篷,里面堆满鞭炮。今年生意似乎不是很好,摊子前面冷冷清清。姓戴的满脸红光。不能抽烟,所以两只手搓着。 李博林默默下车,把过分肥大的校服四处扯扯,水袖一样的袖子撸下来攥在手里,正好挡风。姓戴的瞄了罗普朗车几眼,很是不屑地样子。他对汽车杂志上的各项数据也是如数家珍……都是这样数来数去,越够不着的越数,没有比他明白的。 李博林坦然地和姓戴的蹲在一起卖鞭炮,发愣似地望着零星路人。 罗普朗开车拐进一处荒凉的公园,翻出手机打电话。手机没拿稳,摔了下来,滴溜溜滚到座位底下。罗普朗伏在方向盘上,伸手去够。方向盘顶在他胸上,心脏跳得像大考等待公布成绩。他拿着手机打了半天,对方才接电话。懒洋洋的睡意浓得堵住了手机:“喂?” 罗普朗道:“肌无力会不会遗传?” 对方顿了顿:“大佬我胸外科的……值班两天没睡觉……” 罗普朗重复一遍:“肌无力肌肉萎缩会不会遗传?” 对方一叹:“会,一部分几率。” 罗普朗快要把手机攥碎:“如果……祖父辈和父辈都有这病呢?” 对方道:“要不然你来医院一趟?” 罗普朗关了电话。 他爷爷躺在藤椅上天天“没劲儿”,似乎说过,他们家一直有这个问题,以前子女生得多,会有一两个得没劲儿的“懒病”。罗锦蓝当初追李诗远,李家同意会不会有这个原因?罗锦兰矮壮敦实,大屁股是“宜男相”,李家急着要给李诗远留后,以后能伺候李诗远。李诗远的儿子如果也有这毛病,他再生儿子伺候自己,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这懒病也就跟着这条血脉,遗毒下来,潜伏着哪天发作。 真是亲切的血缘。 罗普朗趴在方向盘上斜脸看外面。冬天天阴,像床破棉被。公园荒地到处长草,没有人过来。这里是d市的边缘,曾经是市政府规划时的雄心壮志。现在像个美梦刚醒又不甘心的人,卷着破棉被又盹着了。 罗普朗对着光看自己的手,血管分明,里面血液奔流不息,一路高唱。 乐经理处理了各种纠纷,回到办公室坐着。夏晴又在微信里审他。她的微信头像是拍的艺术照,笑意盈盈甜美可人,浓缩起来,小得看不清脸上浓重的水彩一样的妆。每一句道理她的笑脸就弹一下,满屏的夏晴在笑,笑得鼻子嘴都动起来,嘁嘁喳喳地嘲弄地看着他。 夏晴问他窦龙溪人如何,他和他相熟么,熟到什么程度。她责怪他没有长久的规划,胸无大志。现在结婚可以租房子,以后生孩子呢?孩子上学怎么办?攒不下钱来,好的月嫂都上万了。 乐钟他爸活得很坚强,没人劝他他活得也很坚强。每次生死边缘下病危通知书,下完老头子也活过来了。四百五十块一支的针用得爽朗。还得雇看护,老太婆挑剔,动不动就要辞退人家。本来这种看护就难找,乐钟只好白天上班晚上去看着。乐钟的收入所剩无几。 夏晴想让他换份工作。他这个职位没什么办法收外快,餐饮业说得好听大头都让顶头的占了,他这个给人打工的不上不下。 夏晴讲起道理来滔滔不绝,讲满了手机一个屏,手指往下滑半天不到底。然而长久的规划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她只能说眼前缺什么。 缺钱。 乐钟的办公室装修的假模假式,他一个人坐这么大的空间,感觉像是被剩下的。微信滴滴声简直像在扇他耳光,他就放任它那么响。 夏晴发了半天微信不见乐钟回,有点生气,手指往上扫,想看是不是他 分卷阅读10 回了自己忽略了。扫了半天,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说了这么多。每一句都是有道理的,要为长久打算的。她觉得哪条都很对,为什么乐钟听不进去?一句不回!她的同学嫁了个年轻的老板,买了个d市最好的社区的别墅住着。她的同学平时教教小孩子钢琴,再不就去逛街买衣服鞋子。公婆都不住在一起,优哉游哉无忧无虑。 她最看不起的同学!特长班弹钢琴的,家长们聊起来全部都不屑。然而这世上最能给你迎头痛击的永远是你最看不起的人。最看不起的特长班的女同学,开着四十万的车一个人住着四层楼儿子都五岁了。夏晴被家里催婚。都说她好歹找了个老板级别的人物,自己又是公务员,一天到晚那么寒素,也不结婚。 结不起婚。 夏晴看着手机,那边无动于衷,根本没有要回的意思。她眼睛刺痛起来。 罗普朗瞪着灰白的棉絮一样的天出神,像是入定。他什么都没想。手机铃声拉锯一样把他的空空如也的念头锯断,碎了一地。他接起来,罗锦蓝问他:“你死了?” 她生气了。她又生气了。罗普朗的不上进让她失望,这是她问候他的方式。这次却歪打正着,没死,不远了。 罗普朗看车顶:“怎么了妈。” 罗锦蓝道:“整天整天找不着人。你都晃到哪里去了?给你姥姥送点东西。” 罗普朗想问她她知不知道李家遗传病的问题。话在嘴里转了几转,吞了下去。 罗普朗的姥姥八十了。罗锦蓝随她,矮而胖。生了数个子女,胯部非常大。年轻的时候也是要强的人物,现在老了,平和了。像只肥胖温厚的老母鸡,咕咕咕地笑,咕咕咕地说话。 她盼着罗普朗结婚生子。她已经有很多孙子外孙子,这种期盼只是例行的传统,每次罗普朗去都要被她紧着催。罗普朗小的时候,她希望所有的子女生孙子。罗普朗这些“孙子”们长大了,她把期望改成了所有的孙子们生重孙子。二十年后她侥幸不死,又会逼迫重孙子们接着生重重孙子。天经地义的收集。 罗普朗被姥姥按在床上,坐着聊天。姥姥所在的小区是罗锦蓝买的二手楼房,老年人多,大多数是穷人,姥姥很有点地位,很是恢复了当年当妇女主任的派头。她跟罗普朗讲起附近一家人,一对贫贱夫妻。两口子合起来月收入没过三千,家里老人要出去给人看孩子。夫妻两个三十多岁生孩子,一举得了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孩。没有钱买奶粉,幸而当妈的母乳够足,现在已经满地跑了。当妈的经常犯愁这俩孩子以后要怎么养,很骄傲地宣布自己幸福的烦恼。 罗普朗姥姥这是在鼓励罗普朗。这种日子的人,都想着生孩子。夫妻两个,双方父母,俩孩子,八个人衣食住行就指着三千块,到底还是把孩子养下来了。 罗普朗突然冒了一句:“这样的,生孩子做什么?” 姥姥被罗普朗大逆不道的想法震惊:“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有个后,也不寂寞啊!” 罗普朗没有跟姥姥顶嘴。为了留个后,为了老了有人伺候,为了不寂寞。 太正当的理由了。 从姥姥家出来,罗锦蓝在电话里呼喝他。大约是他又做错什么,她骂得太结晶”呢。 如今这结晶早上卖油条下午卖鞭炮。 罗普朗看了后视镜一眼,自己去卖油条卖鞭炮,恐怕还卖不过李博林。 第9章 李博林在公路边上蹲了一下午。临近过年,人也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都绷着脸绷着嘴,一点喜气也无。鞭炮没有卖出去几包,倒是有人找来。敦实得像个塞紧了水泥的袋子一般的小平头男人,拿着半包残剩的鞭炮吼叫,简直替剩下的那半包炸完了:“这个破鞭炮!点了几次了没他妈点完!娘的你咒老子明年诸事不顺呐?” 老戴应付他,并没有证据说明这鞭炮是在他这摊上买的,还有这么多家呢。那男的要退钱,老戴不退,两人意见谈不拢,撕撸起来,那半包鞭炮被砸在老戴头上。李博林心安理得蹲着,看着姓戴的被一拳撂在地上,鼻血长流。老戴大叫:“打人了!报警!”周围摊贩对于他刚才企图祸水东引很不满,只是缩着脖子看。 老戴半坐在地上抱着那男的腿,要把他摔倒。那男的又踢又打,老戴扳倒他,抡王八拳。两人滚来滚去,那半包鞭炮都碾烂了。周围有叫好的。那男的撕开老戴,怒吼:“麻痹你等着!”转头就跑。这种打架输了的狠话毫无意义,老戴胜利地坐在街上,满脸血,得意自己捍卫了二十五块钱。 罗锦蓝打电话催罗普朗回家。这个“家”就是罗锦蓝住的地方。罗普朗为了搬出来住费了一番周折,罗锦蓝甚至不准总公司的财务给他发薪水。大集团的高层管理薪水说停就停,罗锦蓝也是彻底不让罗普朗要脸了。要不然,罗普朗也不至于买喷泉花园的房子,八层楼四个叠拼,笑掉大牙。 罗锦蓝对于罗普朗竭尽全力要跑很绝望。李诗远是她人生中的败绩,污点,她总以为自己不至于连亲生的男人都抓不住。她对罗普朗严丝合缝的亲密赤条条无需羞耻。她对他永无止境地好奇,她渴求知道他所有的事。罗普朗在家时内裤全部收在她的卧室里。 她是他妈。她翻他的书橱,写字台,甚至垃圾桶。她一直在探险,人类那点挖别人私事的卑劣天性她做得自然而然,他是她儿子,这简直是件再方便不过的事。她开始恐惧,儿子在长大,甚至个子超过她,她有失去他的恐惧。 罗普朗上学时晚上趴在桌子上苦读,罗锦蓝躺在他身后,认真地盯着他。罗普朗总觉得背后凉,非常凉。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一眨不眨地搜集所有信息。他身后始终躺着一个女人,肥硕的身躯裹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看着他。 ?这是罗锦蓝失败婚姻之余的一个消遣。一个方便的,正在生长的男人。愈见英俊,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身边的男人都想逃开她,寂寞在她耳朵眼里叫嚣。女人能放弃生理需求,但无法放弃心理。她们都需要一个雄性的支撑。男人不 分卷阅读11 爱她,没关系。她爱这一个,一辈子也别想摆脱她。她生的他。? 罗普朗心不在焉。他用手机搜肌无力,越搜越惊心动魄。东倒西歪的病人脸都成了他自己的,他看见自己枯瘦的四肢盘抱着,身上只剩一层皮。 他手抖了一下。 窦龙溪打电话来嬉笑:“有个酒局,你来不来。” 罗普朗疲惫:“什么酒局。” 窦龙溪从乐钟那里铩羽,也不见丧气。他总是马上就能有好去处:“楚振家认识么,当年d市大开放大招商政府多巴结他,他不回来。现在好了,灰头土脸夹着尾巴回来‘投资’,肥嫩的早被抢光了。超国民待遇也没了。国内没人他又搭不上政府,现在巴着我们家老头子,以为老头子说的算呢,你看看他那嘴脸……” 窦龙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想把他俩闺女推销给我!不跟我说非跟老头子说,看那意思要搞‘联姻’,妈的笑死我了! 罗普朗道:“漂亮么。” 窦龙溪道:“大闺女叫楚灵,英文名叫什么狗屁没听清,二十六,塞牙了都。小闺女楚慧,十七。特别楚灵,劲劲的,你真该来看看!” 罗普朗道:“十七没成年,你悠着点。” 窦龙溪是烟嗓,说话时叼着烟,声音在鼻腔共振跟着烟一起出来,像醇厚的酒,阴险地全是后劲:“你自己问问她还是处么?” 罗普朗笑了一下:“我不跟你理论。我回我妈那里点个卯。今天我帮你挡酒,你不用劝我,放开了喝。” 窦龙溪一愣:“我还以为你要出家呢,喝个酒扭扭捏捏那个逼样子!今天要买醉?” 罗普朗长叹:“别提。” 窦龙溪爽快:“行,哥这里别的没有,酒管够,女人管够。……你要男人也管够!” 罗普朗喷他:“滚你妈逼。” 罗普朗发动车,刚想走,手机又响。陌生的号码,里面好几个四。他烦躁地划开,李博林带着哭腔的声音飘出来:“哥你来救救我!” 手机里很嘈杂,有人在歇斯底里地骂娘。罗普朗蹙眉:“这谁手机?你在哪儿?” 李博林蹲在桌子底下,另一边,也没回答。李博林下了车,罗普朗倒车退出狭窄的楼前小路,后视镜里庾霞正好追下来,喊什么也没听清。 罗普朗只想逃。 第1o章 罗锦蓝在家摔东西,大概谁给她气受了,在外面不好发作。保姆缩在卫生间死活不出来,这也不知道是第几个了。罗锦蓝家一直留不住保姆,她坚持称她们为“佣人”。出身赤贫的罗锦蓝非常在乎阶级的划分,她管所有在贫穷的泥泞中打滚的人叫“老百姓”。收破烂的老百姓,卖菜的老百姓,浑身脏的老百姓。这个用法似乎不止她一个,刚刚脱贫的人都爱这么叫,仿佛他们不再是“老百姓”,站在另一个更高的阶层蔑视地喊他们。 这个保姆也留不住了。 罗锦蓝是长寿的相,她有气总有地方撒,从来不委屈。罗普朗进门的声音惊动了她,她从楼上跑下来,尖叫着推他。 罗普朗就着她的力道往后退,他巴不得被她推出去。罗锦蓝没中计,她忽而冷笑着说:“你个逼玩意儿你干什么行啊。” 这是个陈述句,并不是疑问句。罗锦蓝抓着他的领子,稍微费劲,毕竟罗普朗太高了。 罗普朗自己也在想,干什么行呢。 窦龙溪的爹窦实收最爱的活动就是搬着小马扎去护城河边上钓鱼。他老婆前几年死了,现在正是他的自由时刻。他桃花运实在是不错,鲜嫩嫩水灵灵的姑娘爱慕地看着他,把他都看飘了。他到底也不蠢,修了大半辈子车,看了大半辈子脸色,他有经验。他留着大胡子,总体看是个很有派头的老男人,不说话便不会露馅。楚振家邀请了国土资源局的段科长来喝酒,窦实收是作陪的,摆了很大一桌。段科长猪肝红的脸上笑意不大,楚振家很是恭维巴结。段科长悠悠然喝了口酒,突然 分卷阅读12 问了一句:“加拿大现在怎么样了?” 楚振家是国内跑得比较早那一批,当初也是风光过的,去了加拿大就和国内的老婆离婚,不时寄点照片回来给人看。第一次探亲回来d市还没建市,西装革履引起轰动。跑他家串门的,打听他在加拿大娶没娶的。仿佛他是尊佛,都来拜一拜。他笑得也像尊佛,普度众生慈悲地看着这些小心翼翼贪得无厌的人。最后他也像庙里的菩萨一样,到底什么也不用做。 再往后d市高烧一般“大招商大发展”,不知怎么想起他来。那一任市委书记需要政绩,d市当时也是穷,拉不来投资。政府的人拉楚振家回来探望,全程车队护送,电视台还做了专题报道,题目是异国他乡企业家的爱国心。这爱国心楚振家都不知道在哪儿呢。楚振家还是笑得慈眉善目,被大炮筒一样的摄像机威胁着也没松口,就是没讲明要投多少钱。d市土地太大人太少。 再往下,证明风水也是轮流转的。d市是个有趣的城市。几年之内的发展能看到整个中国的缩影。在破烂荒地上催生,蔓延,高歌猛进。两年不看看,就几乎不认得。整个城市在长个。 像热带雨林。 遮天蔽日。 楚振家在加拿大于银行和公司间奔命。拆东墙补西墙,越补越漏越补越亏空。公司利润刚好还贷款,他的公司愈发像个装着几口剩饭的盒子。 他想起来当年那个电视台专题。 然而等他再回来,已经不是那么回事了。 段科长做作姿态地问,楚振家叹道:“加拿大不行了。别说加拿大,美国现在经济都不景气,国内经济发展这么快,我简直后悔。” 段科长脸上有点笑的意思,矜持道:“国内大形势还是好的。” 楚振家一边奉承着段科长,一边作践着加拿大,段科长喝酒也爽利了几分。 罗普朗迟到了,风尘仆仆进来。窦龙溪起来迎他,介绍他就是列鼎楼的主人。在座几个年轻的都起来和他握手寒暄,有个女客一直坐着。楚振家的意思。 罗普朗缓了一会,秘书长打来电话。官腔打得很亲切,赞叹罗普朗年轻有为,很有头脑。顺便讨论了现在 分卷阅读13 的经济形势,勉励罗普朗要认真学习政策,抓住大方向,和罗锦蓝一样,有觉悟,向中心靠拢。d市的建设还是要靠他这样的青年才俊。 罗锦蓝这几年思想进步向中心靠拢的下场就是让这些玩意儿当成不讹白不讹的肥肉。 罗普朗伏在膝盖上,一手撑着额头,听着手机吃吃地笑。笑得秘书长结巴了一下。 “交警队人来过了,正在看我的车。” 罗普朗温声道:“还得看他们怎么说,对吧。” 当天晚上,罗普朗在酒店歇下。乐经理在最高楼层给他准备了一间专用套房,从没住过别的人,平时勤着打扫。罗普朗把窗帘拉开,二十层的落地窗在夜晚的时候简直连着天。 低处的灯火有种俯视星空的错觉。 简直勾引人往下跳。 罗普朗坐在落地窗前发愣,手机铃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座机,罗普朗接起来,李博林在里面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罗普朗轻笑:“什么?” 李博林道:“你不是……” 罗普朗把下巴放在落地窗前矮矮的护栏上:“那车不是我开的。——你也知道了?” 李博林道:“嗯。我同学说微博上把你给人肉出来了,说你是车主。” 房间里没开灯。夜色是最危险的温柔。白色窗纱被风吹得拂起,罗普朗盯着窗纱被风顶得挣扎:“别人开的。你在哪儿打得电话?” 李博林没手机。他犹豫一下:“小区里的话吧。” 风大了。窗纱飞得更起劲,张牙舞爪地张扬着。罗普朗有些困:“嗯。” 两人安静一会,李博林的呼吸在话筒里挠罗普朗的耳朵。李博林忽然问:“是不是讹钱的?” “明天去交警队看录像。” “嗯。” “你早点睡吧。” “嗯。” “……怎么还不挂?” 李博林抿了抿嘴:“要不你先挂?” 罗普朗忽然想起来:“你那边还好?” 李博林迟疑一下:“好。戴叔放出来了。” 罗普朗叹气:“鞭炮呢?” 李博林没有回答。 这些底层挣扎的人容易想得开,老戴给人打了一顿,进了趟局子,脸肿得老高。年关底下更要维稳,派出所维稳的钱搭着肉蛋价格一起涨。没人来领他,于是蹲满了留置时间。李博林看庾霞,她神情也正常地很。没有去派出所接老戴,老戴一路溜达着回来,看庾霞在油腻腻的窗下摊鸡蛋饼,还打了声招呼。 两个人都没什么不自然,都是认清现实的豁达。 李博林迟疑地说了句:“我担心那伙人还来。” 罗普朗略微清了清嗓子:“嗯?” 李博林道:“回家后旁边小摊说这些地痞是一霸。” 罗普朗道:“你先睡吧。” 李博林挂了电话。这一带的流动人口很多,一股水流冲积出来古旧的记忆。小区边上有个话吧,十部电话,打工仔打工妹跑来给老家打电话,比手机便宜。李博林手上的话筒上还贴着卡通贴纸,大红大绿喜气洋洋。 他两只手揣进兜里,慢慢往自己家住宅楼踱步。这一片住宅小区实在是太破,像d市生长时代谢下来的。d市发展很快,这些破破烂烂的楼是顽固地角质,附在繁华的商业街上面,既无用处又像是保护。 第二天罗普朗去交警队看录像。出来看见窦龙溪倚在车上抽烟,双手插在裤兜里:“怎么样?” 罗普朗叹气:“你去看了车没?怎么样了?” 窦龙溪一耸肩:“废了。” 罗普朗冷笑一声。 火红色的法拉利和人别车,碰瓷的没想到自己运气太差,被法拉利撞成两截在半空飞舞。法拉利受惊使劲打拐,整个车道撞了一串。 秘书长家的崽子倒没什么事,从车里爬出来还知道跟他爸打电话哭。 交警队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不提其他车主要求赔偿,被撞死的那一家披麻戴孝在交警队门口哭,要求还他们公道。后来大约是被高人指点了,车主是大大的有钱人,于是跑到列鼎楼拉横幅奏哀乐要一千万赔偿。 罗普朗听到这个数都笑了。 一千万。 真敢要。 来列鼎楼吃饭的车看见披麻戴孝喊喇叭跪着烧纸的人,立即关了转向灯就走。 有钱激励着,这些人哭喊了三天多,很能坚持。为首的可能是死者妻子,贫穷对她一点也没有客气,脸焦黑得像干裂的木头,咧着嘴又像哭又像笑,有种可怖的畅快。 城管和警察都不来管。大家都有经验,一旦来了记者马上会出现。罗普朗就由着他们哭。 窦龙溪给他出了个主意,把大家的注意力往秘书长家扯。飙车的富二代,呵呵。 罗普朗忽然想起来:“长江路上是不是有个什么八哥?” 窦龙溪笑道:“还有鹦鹉。” 罗普朗道:“他说是你兄弟。” 窦龙溪一挑眉:“唉,久不出山。什么蛤蟆老鼠的亲戚都来了。” 列鼎楼前面还在热闹,打老戴的那些人提着东西去他家道歉去了。 老戴吓得不轻,李博林正好也在,他知道怎么回事。他想起话吧破旧电话筒上贴着一块膏药一样的不干胶,花花绿绿,撕也撕不下来。他眼睛亮得像燃烧——他这对眼睛像他娘——亮得扎人,霍霍的火焰烧得摧枯折腐。 交警队和刑警又来取证,稀里糊涂打列鼎楼正门进的。奏哀乐的人想跑,被死者亲属抓回来。他们以为警察终于来驱赶他们,哭声拔高几个八度。警车这时候想走也来不及,人群中间跳出来个照相的。 这记者蹲在这里听了四天哀乐哭丧,为了卧底白给别人披麻戴孝当了四天孝子贤孙,拍照时手里还拿着哭丧棒。 刑警和交警硬着脸皮下车,闷头往里冲。记者反应快,突然大喊一声:“堂堂人民警察,忍心看百姓跪在光天化日之下?” 围观的一片嘘声。 罗普朗在楼上看得乐不可支。 取证的时候对着罗普朗又问了半天,那意思是劝罗普朗赔钱私了。罗普朗慢悠悠道:“这车两年以前就是秘书长家公子开着,违章记录就我知道的三十多起。那会儿他没成年,正经有驾照,车也不知道怎么年审的。您说呢。” 他微笑:“该怎么办怎么办吧。大不了,列鼎楼我不要了。” 第12章 窦龙溪带着几个高 分卷阅读14 级师傅去看罗普朗的跑车,结论是,修比重新买还要贵。这辆骄傲的鲜红跑车就算被撞成一堆废铁还像在燃烧。罗锦蓝送给罗普朗的生日礼物。 窦龙溪知道罗普朗多喜欢这辆跑车。他叹口气,让人送师傅们离开。 他安慰罗普朗:“风向不对。” 罗普朗坐在老板台后面装模作样:“什么。” 窦龙溪抬起臀部坐在老板台边缘,修长的腿交叠支撑着:“据说要反腐。” 罗普朗鼻腔里哼了一声。 窦龙溪摸出支烟点燃:“记得市委书记那个水上私宅么。” 罗普朗记得,盐碱地里硬是模仿苏式水上园林造的,灰瓦白墙折桥,他搂着市委书记的千金跳舞。 “现在改成书画院了。” “他舍得?” “说是这次要来真的。” “呵。” 冬天还那样。快过年,往常都开始订年夜饭,列鼎楼外面吹拉弹唱。他们大概没想到有钱人能这么抠,还这么豁得出去。列鼎楼几天没什么生意,不新鲜的处理食材几车几车往外运。这种餐饮业原本就是拖不起的。 哭丧的人蹲在一起,眼巴巴地看列鼎楼一车一车往外运。看大门的也是村里出来的,同情还是给他们,告诉他们这些都是扔掉的。 有个干瘦的男人哭得过于卖力,白布被脖子上的汗弄得湿黄。他喃喃道:“还能吃么。” 看大门的守卫见过世面,只能很遗憾地说:“不新鲜了。” 干瘦男人问:“他们扔哪儿?” 守卫道:“那哪儿知道。” 窦龙溪抽完一支烟,在烟灰缸里摁灭。罗普朗问道:“你还追乐钟?” 窦龙溪笑道:“追啊,怎么不追。” 罗普朗看他一眼:“别影响他工作。” 窦龙溪冷笑:“我不必费事。” 罗普朗有点不解。窦龙溪伸手整整他的领子:“大少爷,贫贱不光夫妻哀,什么都哀。” 乐钟的父亲长年累月住院,夏晴不怎么去看。乐老太很不高兴,觉得这姑娘没礼数。乐老太跟谁说话底气都很足,村里只有她的儿子考上了重本。夏晴想进他们家的门,居然连作态都懒得作。她不怎么识字,但很有主意。一日她郑重地通知乐钟,她不满意这个准儿媳妇,将来成家看样子也不是孝敬公婆能持家的。 乐钟没吭声。 当初村里推广保险,被乐老太一棒子打出家门。她对国家推行的事敏感,而且完全不相信。吃一堑长一智,她被坑过太多次。所以乐老头是没有保险的。这么多年医药费乐钟全额负担下来,他根本没有多余的钱。 乐老太兀自喋喋不休。乐钟很好奇她是真不知道医药费有多少还是假不知道。乐钟安慰她“没多少”,她也就信了,心安理得觉得“没多少”? 夏晴也许感觉到了。 后来她来医院看过一回。隐约化了点淡妆,整个人亮了起来。乐老太看着刺眼,一句没有搭理她。夏晴看着乐老头的药也刺眼。因为里面有夏晴贴乐钟钱。乐钟好面子,大概是不会告诉父母他过得多艰难,以及他需要未过门的女人倒贴钱。 乐老太一直认为,乐钟跃了龙门,这就理所应当了。 夏晴出来找乐钟哭了一顿。昨天她同学聚会,她都没敢去。她现在也怀疑乐钟到底值不值得了。乐钟默默无言。夏晴哭得嘴里发苦,她恨他一句话也不说,仿佛不关他事。 乐钟大约也知道夏晴想什么。值不值,亏不亏,每个人的自保的本能。乐钟现在也觉得夏晴不值了。 夏晴回家,夏晴妈躺在床上流泪,夏晴爸缩手缩脚垂头丧气地站着。夏晴妈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就这样躺着哭,向丈夫女儿示威。她一辈子要强,不要自己的强,要丈夫女儿的强。毕竟这样容易多了。她嫌丈夫没本事,女儿没出息。丈夫一辈子小办事人员,女儿姿色平平快三十也不嫁人。没有一件让她有面子事。她这一生,到底图什么呢。 夏晴进门有声音,夏晴妈叫她过去。夏晴爸在床尾期期艾艾地看夏晴一眼。夏晴妈把刚才哭诉自己多不容易的话又哭诉一遍。大约是哪个老太婆添孙子,让她颜面无光。 夏晴从小这样对着她妈哭。 那你又想要什么样的丈夫女儿。 夏晴妈哭完,夏晴活动一下脚,去卫生间,狭小的卫生间装着大镜子,虚情假意地扩大空间,看着又像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夏晴哭得脸肿,还没消下去。她少女时代也是清秀过的,只是下巴越长越像他妈,庞大累赘,平白多了两块向下坠着。——越长越像。她能预测到自己十年后是个什么萧条状态。 镜子里日渐衰老的女人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外面看着她。 那你又想要什么样的丈夫。 夏晴心沉了下去。 跑车的事情终于是惊动了罗锦蓝。她打电话给罗普朗,长长叹气一声。 罗普朗听出了难得的温情味道。 “你怎么弄?” 罗普朗沉默一下:“等法院的说法。” “那你就让他们哭?没办法?” “嗯。” 官二代驾跑车撞死人,网上早闹得沸沸扬扬。罗普朗是富二代,富二代开跑车究竟比官二代开跑车宽容点,更何况不是罗普朗开的。乐经理运作得好,目光都在秘书长崽子家,列鼎楼就是个跟着倒霉的。 罗锦蓝心平气和道:“那你看着办吧。你也大了。” 罗普朗挂了电话,他有点高兴,这一点难得的温情,像鸦片的烟,把人都掏轻了。 秘书长还是找了罗锦蓝的。只有一点,他自己的儿子是儿子,罗普朗也是罗锦蓝的儿子。罗锦蓝自己都笑了。 罗普朗开车去叫李博林。那破败肮脏的小区门前路窄,罗普朗开车有点憋屈。不过他现在并不很在乎。李博林穿着毛衣,有点瑟缩地跑下楼,没了肥大校服的遮罩,越发看出他青春期抽竿子的尴尬身材。 “还有鞭炮么。” 李博林一愣。今年鞭炮不好卖,进鞭炮烟花的都被坑了。他挠了挠头:“摊子上还有些整的和拆零碎了的散的。” 罗普朗笑道:“都卖给我吧。咱俩放鞭炮去。” 李博林转身跑回去。摊子庾霞也是投钱了的。这些钱咬得他们全家心里淌血。 很快庾霞和老戴也下楼。老戴住对门,离得近。一些完整的鞭炮烟花全塞进车后备箱和后座。幸亏林荫大道设计得大方,竟然都塞进去了。 庾霞 分卷阅读15 搓着手笑,给李博林使眼色。罗普朗把钱塞给庾霞,并没有多说话,上车发动起来。李博林坐进副驾驶,等车开走了,在后视镜里看见庾霞缩在寒风中,茫然地站着。 罗普朗开车开了很久,开到市郊荒凉的土地上。兄弟俩把大型的烟花按风向摆放好,挂上鞭炮。密密麻麻堆了一片。 “这样挺危险。说不定会被炸死。” “炸死就炸死吧。也算辉煌一把。” 他们俩边走边点,寂静无人的荒地彻底地热闹起来,像是古代战场,剧烈的爆炸,轰鸣,烟火,惨烈地厮杀,一片轰鸣浓烟中,天地都不存在了。 罗普朗和李博林,都很快意。 第13章 大年三十来得很突然。罗普朗打电话去保洁公司,结果人家大部分工人都回乡过年,没有人手。中国人对春节是很慎重的,毕竟好坏,也算挣扎活过三百多天,这值得嘉奖。罗普朗自己意思着打扫两下,勉强辞旧迎新。罗锦蓝没有催他回家,甚至没给他打电话。她需要罗普朗去哄一哄她,母亲对于成年的儿子总有一种类似情人般尴尬的地位。罗普朗许久没有回总公司,缩在列鼎楼。讹钱的那些人不欢而散,毕竟有些是雇来的,那人的老婆也不像能支付工资的样子。列鼎楼一蹶不振,半死不活地拖着。 罗普朗坐在家里,竖着耳朵听小区里零星的鞭炮声。如今提倡环保,谴责春节放鞭炮,这零星几声都鬼鬼祟祟的。家里本身也没什么东西,罗普朗坐在大厅里,四面雪白的墙壁。电视里春节晚会的预热。罗普朗每年都不会落,他也不嫌春晚不好看,因为只剩这点热闹了。 为了省电,他没开灯,抱着被子缩在客厅里出神。电视里五颜六色的光在黑暗里热闹得结结巴巴。 罗普朗慢慢迷瞪过去。电视里零点钟声也没叫醒他。他也没损失,反正也不知道该给谁拜年。 窦龙溪陪完酒,迎着寒风往家走。胃里吐得胃酸都空了。夜风抽在脸上,冻得发僵。路上没几个人,好人家的都在老老实实过年守夜。窦龙溪叼着根烟,没点,踉踉跄跄在街上走。偶尔有些小年轻的在大年夜找浪漫,勾肩搭背地游荡。忽而哪里爆发出欢呼,大约是零点到了。窦龙溪雪白的牙齿咬着烟,坐在街边的石凳上笑。该陪酒的都陪了,不用再给谁拜年了。窦龙溪揉了揉脸,站起来继续摇摇晃晃地走。 心里空出一块,丢在哪里。丢在哪里了呢。窦龙溪低着头在地上到处找,随着酒劲走哪算哪。忽然碰上一个人,窦龙溪抬头笑道:“找不着了。” 乐钟提着保温桶:“窦总。” 窦龙溪大笑:“原来是你。” 乐钟点点头:“是我。”他刚给父母送饭回来。窦龙溪四处望望,竟然走到别人小区里了。乐经理的出租车进不来,他也是走进来的。 乐钟一点也没有请他去家里坐的意思。窦龙溪不着急,他微笑着看乐钟掏钥匙开楼道门,也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乐钟叹气:“窦总,你打算去哪儿?” 窦龙溪摘了皮手套挠挠头:“没地方去。” 乐钟顿了一下,关了铁门。 窦龙溪隔着铁门对着乐钟笑:“铁石心肠。” 乐钟面无表情:“窦总回家吧。难得过年。” 窦龙溪看着乐钟的背影,忽然高声道:“新年快乐!” 乐钟道:“新年快乐。” 年初一罗普朗下午才醒过来。电视还开着,重播春晚,罗普朗眯着眼看了半天没有看懂。他爬起来去洗了个澡。收拾收拾,大年初一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他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特别。人都希望一年比一年好,实际上只有一年比一年老。 他换了衣服,开车回家一趟。罗锦蓝也应该在家,保姆已经辞职,还没找新的。 罗锦蓝让他惧怕,他开门之前犹豫了一下。他对女人既无好感也无恶感,像是远古人类对神,不爱不恨,只有敬畏。神创造了人类,不见得爱人。女人创造了男人,也没有说非要爱男人。罗锦蓝生养一场,他也只有害怕了。 罗锦蓝在家,躺在沙发里,裹着毛巾被。窗帘拉着,光线很暗。电视也开着,里面主持人竭尽所能地逗观众。罗普朗酝酿一下,轻轻关了门,换鞋。他不在家住了,玄关一直摆着他的拖鞋。 罗锦蓝面朝里,只露个蓬乱的后脑勺。新年刚染了头发,锃黑锃黑,过犹不及。她似乎在睡觉,蜷成一团。罗普朗很惊讶地发现她看上去比记忆里的小了。她总是胖大的,小时候搂着他睡觉,粗大的腿和胳膊,生机勃勃。 现在,她看上去小了。 罗锦蓝醒了,冷笑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罗普朗快被自己营造的气氛感动,罗锦蓝一说话,又烟消云散。他期期艾艾应了一声:“妈新年快乐。” 罗锦蓝道:“少来这套!” 罗普朗等着她接着往下骂,却没下文了。罗普朗脱了外套,拉开窗帘。楼上餐厅里盖了碗吃剩的面条,已经糊了。 罗普朗倒了面条,围上围裙。他会做饭,这倒是用上了。厨房里东西不多,他炒了两个菜,蒸上米饭。 罗锦蓝一直背对着躺着,再也没说话。 李博林的寒假到初五。寒假完毕,他需要考虑高考志愿问题。庾霞一直做梦能出现奇迹,幸而李博林很冷静。他学习很能吃苦,但考试成绩无论如何上不去。他只能考到普通班中游偏下,偶尔倒数。他的老师们也很着急,但无能为力。他运气好能考上三本,考上也没有钱念。大专念不念又有什么区别。不想复读,他已经受够了。 李博林这一点有些像罗普朗,刻苦而沉稳。但他缺少运气,他和运气这两个字没什么关系。寒假完毕有个家长会,六月高考前的统战动员。李博林又考个几乎倒数。他大约就是一块不幸的盐碱地,耕耘来去,也长不了什么东西。 庾霞哭了一顿。她一生的希望都放在男人身上,男人永远只会教她失望。寒假完毕开学,李博林在考虑念哪个大学。本地一个不怎么样的大学底下挂靠的三本,一年学费几万。但好歹是本科,名声也不算差。拼搏一把也许有希望。学费是个问题。 他给罗普朗打电话,希望初五的时候罗普朗能帮他出席家长会。还是在破破烂烂的话吧,还是那个带着不干胶的话机。罗普朗似乎想也没想,就应下了。李博林紧张的肌肉发硬,没想到罗普朗答应得痛快。 罗普朗自己也想看看这么多年,老师们开家长会有长进么。 分卷阅读16 这个年过得无聊。 严格说起来,罗普朗和李博林还是校友。一所高中。新建了几栋楼,罗普朗找到李博林的班级花了点时间。满屋子四五十的中年男女,罗普朗简直扎眼睛。他解开西装扣子坐下,课桌课椅和他上学时没啥变化。一间教室六七十个座位,仿佛蜂巢。气氛很凝重,所有家长都在考虑子女出路的问题。教室里的空气似乎愁云惨淡。罗普朗甚至觉得看到五十岁的自己,如果能结婚的话,生个孩子,坐到这里给他开会,为他的成绩心焦。 他看了李博林的成绩,跟开玩笑似的。他当年念书的时候并不吃力,李博林未免太蠢,蠢而可怜。 罗普朗反复看了看手里的成绩单,班级排名,年级排名,全市排名。这东西背后的墙上也贴着,李博林倒也好找,倒着往上看。 李博林的班主任是个体面的中年男人。责任心很强,一副碰壁已久的坚毅神情。他一直为李博林困惑。今天李博林的母亲并没有来,来了个明星似的年轻男人。他谨慎地打量罗普朗,很疑惑,总觉得找人代开家长会不像李博林做的。 罗普朗很有礼貌地跟老师打招呼:“您好,我是李博林的哥哥。” 班主任对李博林家比较了解,他显然不信李博林能有这样的哥哥。罗普朗微笑:“我来比他妈妈来有用。我能解决他的学费问题,而他妈妈不能。” 第14章 李博林的班主任在讲学校和就业的问题。罗普朗左边的女人在低声诅咒自己的孩子怎么不去死。大概考得太差。她面目苍白憔悴,身上的衣服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古朴风格。她整个人被贫穷困在十几年前了。班级里这样的狼狈的家长有很多,仿佛无数个庾霞围着罗普朗,神情沮丧无助。失望是肯定的,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生个人中龙凤出来,每个孩子都有不同凡响的天才时候。但是长大以后再看,似乎也只会打洞而已。 人活到这把年纪,孩子大约是他们最后翻身的希望了——不对,还有孙子。 班主任讲得慷慨激昂,罗普朗基本没听进去。重本,一本,硕士,博士,他妈手底下的那些海归,乐钟,金玟,也就那样了。 开完家长会,罗普朗仔细翻阅手中的册子,圈了几个三本。本省好学校只有那么几所,考出省李博林想也不要想。这几个三本是这几个“好”学校想出来创收的点子,毕业聚会上学生互相不承认。多数因为看不起。 班主任留下了几个学生家长单独谈。罗普朗对这个班主任观感不错,讲话很有水平。既没有告状,也没有呵斥家长。罗普朗在一边听着,这几个孩子学习大概是真比较吃力,班主任在大会上没有多说,留着家长的面子。罗普朗初中的班主任喜欢在开家长会的时候点学生名家长站起来,然后告诉家长,你孩子去考中专吧,还有个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 等家长都走得差不多,罗普朗微笑:“老师,李博林大概在什么能力水平上?” 班主任认真:“努把力,还能上三本。” 罗普朗点点头,和他预计的一样。 李博林在校门口等着。罗普朗慢慢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成绩不太好。” 李博林笑笑:“是实在太糟。” 罗普朗没看他。两个人慢慢溜达着,高中附近不好停车。罗普朗忽然道:“有没有想过读什么专业。” 李博林道:“没想过。随便。” 他整个人都是被随便生下来的。没什么好挑剔的。 罗普朗笑了一声。 的确,他上什么学,读什么专业,结果是一样的。 乐钟在想方设法提高列鼎楼的营业。网上的口水战很快被新的事物代替,人们的正义感有时限性。讹钱那些人也不来了。案子进入了司法程序。秘书长家的公子成年了,所以他很可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夏晴很久没跟他联系。过年也没有。乐钟整晚睡不着,瞪着天花板出神。乐老头昨天抢救一天,他木然坐在外面等着。医生用恭喜的语气告诉他,乐老先生再次虚惊一场。乐钟只是在考虑这次的医药费得有多少。医生再往下说什么,他没听见。 第二天他早上起来,弓着腰坐在床边。整个人像是塌下去,像是块可怜兮兮放坏了的点心。他有预感。 上午他就碰见了夏晴,夏晴也没避他。她打扮了一下,还是挺好看的。端坐在咖啡厅的玻璃窗后面,她对他点了点头。 她对面,坐了个男人。 夏晴是来相亲的。她很平静地跟乐钟解释,父母安排了相亲。她觉得还好。对方也是个公务员,有车无房,没什么存款,更没有什么远大的雄心。得过且过地活着,爱好到处旅游,心不在任何地方。唯一的好处是父母都不在了,也没什么亲戚。 乐钟仔细观察着这个女人。夏晴是个好姑娘,他们都是彼此的初恋。他第一次发现夏晴眼角有了细纹,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这个女人开始衰老。 乐钟哦了一声。 夏晴已经没什么东西还能贴乐家了。世界上最遗憾的事,爱这个东西,被浪费的一点不剩。目前夏晴和那男的都需要婚姻堵别人和自己的嘴,中国人总觉得不结婚等于有病,机关单位里更要命。如果两个人都迫切需要婚嫁,那就是好姻缘了。 夏晴拿起包走了。她喷了香水,香气长久地停留在乐钟对面。 夏晴离去之前付了帐,乐钟没有出声。医院刚下了催款通知,他身无分文。咖啡店里的女招待年轻漂亮,可能只读过中学,甜美地冲着乐钟笑。幸而国内的咖啡店不兴给小费,乐钟还没从笑容里看到嘲讽。他寒窗苦读奋斗到今天,面前只摆着一杯咖啡。 他一口气喝了。冷透了。 罗普朗把李博林送回家。庾霞大概知道罗普朗恶心自己,每次他来她就躲起来,为了不耽误李博林。罗普朗有点可怜这父母心。李博林像是走蔓的什么植物,长长一条竖着。可是他够年轻,称得上少年。只要够年少,什么都是美好的。罗普朗嗅得着他身上青嫩的味道。 窦龙溪正在办公室里看什么书,低声笑得厉害。罗普朗找他,问楚振家的事。窦龙溪抬头看见他,招招手:“过来过来。” 他手里拿着粉红色卡通的杂志,桌上还有好几本。“来来来,你大小能算个总裁,总裁你看看。” 这大概是什么给少女看的,里面卡通画和故事永远都是总裁,王子,将军,阿哥,什么什么,为了一个女人打得舍生忘 分卷阅读17 死。 窦龙溪最近搞了个学生妹。这大概是她的东西,所以她特别好上手。 “女人真是搞笑的物种。”窦龙溪看得津津有味,笑得不能自已:“真是美妙的意淫。” 罗普朗翻了几页随手放下了。随处一脚就能踩到个身价上亿的男人。 窦龙溪咬着食指指节看得入神,罗普朗敲敲桌子:“我有正经事。” 窦龙溪哼了一声:“问?” 罗普朗道:“楚振家,他要投资的事还有下文么?” 窦龙溪冷笑:“你趁早别想,别被他套住了。他现在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跑国内来骗投资。老小子想得挺美,天天想把他那俩丫头塞给我。俩娘们也有意思,我想要她们么?一个一个受到侮辱似的。” 罗普朗没答话。 窦龙溪道:“你要不怕惹一身腥,就去。沾上他们家还撕得下来?” 罗普朗苦笑:“列鼎楼悬了。我得另找个营生。” 窦龙溪翻了一页:“完不了。” 罗普朗一挑眉:“啊?” 窦龙溪笑道:“乐经理呢。他缺钱缺那么狠,舍命也不能让列鼎楼倒了。” 罗普朗道:“你对他有信心?” 窦龙溪又翻了一页。 第15章 林岫算罗普朗少数混得比较好的初中同学,在胸外科混得人模人样。他慢条斯理抬了抬眼镜架:“你这个问题……如果你爸你爷爷都有这个问题,我建议你尽快搜集他们的病历病史。这个病吧……” 罗普朗双手插着,转了转大拇指:“搜集病历?” 林岫道:“说实话,这病没治,而且遗传几率其实也不高。但如果你们家父系一直有这个问题那就得警惕了。起码有个准备。” 罗普朗勉强一笑:“好建议。” 林岫拍拍他的肩。 窦龙溪遇到一个大麻烦。几个月前d市路旁翻了一辆北京来的破马自达。并没有人员伤亡财产损失。同行两男一女,开的都不是什么好车。派出所录了笔录,就把马自达拉去定点修车厂。正好就是窦龙溪的修车厂。仨北京人做了笔录就离开了,马自达放在修车厂三四个月没人理。 派出所姓李的警察看上这辆马自达,给了修车厂厂长两千块钱自己开回家去。本来屁大个事,没想到这三个北京人时隔这么久竟然找回来,要那辆车。 那警察打量这三个人一下。其中一个男的竟然穿着古旧的蓝色的军大衣。女的也有意思,中年人肥胖结实的身体,剃着平头。姓李的没放在欣赏,稳重地啜了半天茶,告诉他们:这辆车是嫌疑车辆,警方要调查取证,不能归还。 蓝军大衣一直跟他交涉,有礼而客气,李警官就愈发不拿他当个东西,端着保温杯喝茶看报纸。 中年女人盯着李警官看,忽然笑了:“你信不信我现在马上就能扒你这身皮?” 李警官自重身份,并没有跟她一般见识:“那你试试。” 中年女人没打手机,伸手用办公室的座机打了个电话。一串数字按得飞快。对方接了,她忽而笑得满脸横纹都散开了:“蒋叔么?小黎的车被d市的李警官扣了。对,明月派出所。嗯。谢谢蒋叔。” 她放下电话,冲李警官点点头:“再会。” 三人离开办公室,五分钟之内,派出所的所长一叠声跑过来大骂姓李的王八蛋。 罗普朗从医院出来,听窦龙溪火上房地解释了半天。窦龙溪近乎哀求:“好兄弟,主事的女士好像不好哥哥这口,只能你上了!” 罗普朗冷笑:“你惹了微服私访大人物,让我去陪酒?” 窦龙溪忽然低声道:“你不觉得这是个机会么。” 罗普朗挑眉看他。窦龙溪笑得有点意味深长:“那女的和周部长的蒋秘住对门。” 罗普朗道:“都有谁?” 窦龙溪道:“作陪的有我,市委几个人,还有公安局的局长,让你去够给你面子了。” 罗普朗长叹:“行,我去。” 窦龙溪在列鼎楼设赔罪宴,罗普朗一点也没跟他客气,一桌两万多的菜整治地漂漂亮亮。两个男的都看中年女人脸色,显然罗普朗也没得她青睐。窦龙溪走荷尔蒙型男路线,罗普朗走优雅绅士路线,她没有看得上眼的。她身边也不缺各色男人,审美疲劳。 窦龙溪敬酒说场面话,罗普朗微笑陪酒,公安局的局长实在没法喝酒只能赔笑,连声道要清查公安干警队伍,清除害群之马。市委谁谁谁戴着眼镜反光,脸上就两片尴尬的玻璃。 蓝军大衣倒是很给面子,操着京片子捧场。京片子是最适合皇权脚下的口音,连语调的起伏快慢也有着厚重的讲究。欢快时凑得紧,傲慢时拖得长,能伸能屈,在帝国权力中心讨了几百年生活,大家都很有分寸。 另一个男的偶尔说一句,不如蓝军大衣欢快。中年女人一直不说话,手指玩着玻璃酒杯细高的脖子,仿佛要掐死谁。她头发剃得短,青茬一片的头皮,所以整个人没有柔软的地方了。 酒局有点僵,如同市委那谁谁谁脸上的镜片,干巴巴晾着。局长使眼色,窦龙溪看罗普朗,罗普朗无能为力。 包间门打开,徐经理推着车笑盈盈走进来:“各位好,这是最后一道菜糖醋鲤鱼,是列鼎楼的经典菜之一,选取野生的黄河鲤鱼,酸甜适中,肉质鲜美但并不腥气。希望北京来的客人能喜欢。大家好胃口。” 最近两周乐经理对徐经理突击训练,英式管家的架子端上了,是那么回事。四川口音是改不了了,但徐经理现在说话很坦然,自得的表情让人觉得麻辣火锅味的普通话也是可以有格调的。 中年女人看着徐经理,笑了一下。 罗普朗一愣,没想到徐经理会进来,只好看窦龙溪。窦龙溪一撇下巴,罗普朗干笑:“这是我的大堂经理徐泽,人挺能干,就是口音不大好,哈哈。” 中年女人终于放下酒杯,似笑非笑:“能干就行。” 徐经理抿着嘴微笑:“谢谢您的夸奖。” 这顿酒又有喝大的。徐经理扶着中年女人,神情温和有礼。中年女人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看,验货似的。窦龙溪看一眼罗普朗,以前没看出来,徐经理还行。 罗普朗心虚,他可能还算好人:“酒店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诸位去休息?” 徐经理搀着中年女人,径直走向电梯了。 第二天徐经理穿着高领。手腕上有淤青。神情坦然,没什么不同。窦龙 分卷阅读18 溪忽然笑道:“没看出来。” 三个北京人一早坐飞机走的。中年女人塞了电话号码给徐泽,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窦龙溪对着罗普朗直乐:没想到你女秘没有用,大堂经理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啊。 派出所的李警官自己辞职,修车厂的厂长被窦龙溪开了。颓丧的中年人惶恐地离开办公室,裤子上甚至有油污。他一脸迷惑,以往都是这么干的,默许的,修车厂变相的送车。他也疑惑今后一家人要怎么活,迷茫地愣神。 窦龙溪很可惜似的:“到底是老员工了。” 罗普朗没看他,冷笑一声。 徐经理一直很平静。机会只留给够狠的人。 李博林乐呵呵地给罗普朗打电话:“哥,你说你要来看爸?好呀,什么时候来?来的时候别穿太好的衣服,会弄脏的。” 第16章 罗普朗酝酿一下,才鼓起勇气走进那个黑洞。 楼道里的灯坏了,暧昧的光从高处的气窗投下来。水泥楼梯很薄,有裂纹,像是随时能踩碎,每一步都很凶险。墙壁肮脏,到处贴着小广告。整条楼道像是盘旋着的肠道,人是蜷缩在肠道里的排泄物。 李博林在前面带路,忽然回头笑:“我不是说,让你别穿这么好。” 罗普朗很会打扮,随时穿得都像流行杂志的封面。李博林看不出好坏,只能看出贵。罗普朗咳嗽一声,微微蹙眉。楼道里一股霉菌的味道。 他在害怕。 李博林很轻松地哼着小曲,他似乎很愉快,无忧无虑。他是在这个环境里出生的,这里只有亲切。 家里的大门半开着,庾霞鬼鬼祟祟探出头来。看见走上来的罗普朗,愣了一下。她打开门,站在门中央堵着。李博林推开她,她才恍然:“啊小朗来了……你爸等你呢……” 罗普朗脚步有点发虚,他下意识扶墙,又触电似的缩回手。李博林假装没看见,只是引着他:“快来快来。” 庾霞和李博林,黑白无常一样走在狭窄的走廊里,逼迫着罗普朗的幽魂颤巍巍地走着。 走廊很短,几步就到了尽头。一间东西向的狭长的房间,浓重的尿骚味简直涌出来。看不出原来花纹的被套团成一团,罗普朗意识到那底下有个活物。 庾霞笑着掀开被子:“小朗来看你……”——一眨眼的间隙,罗普朗看到了一个自己——干枯的四肢因为过度萎缩团抱着,人形的枯瘦的麻线球垃圾一般堆着,被抛弃得毫不留情。 罗普朗向后退了一步。 李诗远睁开眼,看着他。 然后笑了。 他笃定他会来,也笃定他以后会如此,他们下场会一样惨。他带着快意看他。一个完整的人,和一堆过滤了青春健康的渣滓。 罗普朗头皮一炸,简直拔腿想跑。庾霞站在他身后,差点被他踩了。庾霞推他:“小朗你和你爸好好聊聊,他可想你了,可想你了……我去倒茶,小朗你喝不喝茶……” 李博林不见了。罗普朗手足无措地站在肮脏的房间里。李诗远就那么直勾勾看着他。他似乎看到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自己,回忆有时很锋利,割肉也不见血。 父子像成这样也是少见,然而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触动。罗普朗看到的是未来的自己,李诗远看到的是过去的自己,父亲或者儿子,消失了。 罗普朗是个成年男人,他知道那一颗精子是怎么回事。这时候谈父子感情就太窘迫了。所以他很快从容起来。李诗远似乎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勉强能眨眼。 罗普朗端详他半天,忽然也笑了:“最近身体好么?” 李诗远没有办法回答他。 罗普朗想走,转身看见李博林默默站在门后的影子里。从这个角度能很好地观察屋里的两个人,这是李博林的生存技巧。 罗普朗憋得有点喘。庾霞在厨房里不知道忙什么,李博林定定地看着罗普朗:“看完啦。” 罗普朗往前走了两步,简直逼迫李博林:“看完了。” 李博林也不害怕,自然地看着他:“常来。” 庾霞端着搪瓷缸子小跑出来:“小朗坐,喝茶喝茶。” 罗普朗不愿意坐,他有礼地笑:“我来看看……他的病情如何。” 庾霞顿了顿:“就那样,拖着呗。” 李诗远没有医保,甚至没有像样的病历,实在忍不住了拿药去卫生所打一针。就这么三拖两拖,竟然也不死。 李博林默默跟在庾霞后面,看着庾霞肥大的两条腿带着屁股磨盘一样跑来跑去。他很瘦,看着不像李诗远也不像庾霞。缩在阴影里,快融化了。 罗普朗联系了中心医院的神经内科主任医师,带李诗远去看看。庾霞的表情很奇怪,也没有感很严重,已经累及呼吸肌,再严重一些就得切开插呼吸机了。庾霞忽然道:“我们回家。” 罗普朗正按着太阳穴和医生们说话,庾霞大声道:“不治了,回家。” 罗普朗本来烦她,她也有自知之明,都小心翼翼。这次竟然上来扯他:“我说回家!” 罗普朗震惊地看着她,她又要发疯。庾霞大叫:“谁有闲钱插什么呼吸机?插上就拔不下来了,时不时就得插一插,插了不算还得打消炎的针,你们医院骗钱的路数一直都这样!” 主任医师以为自己碰上医闹了,惊得往后倒退,想跑。罗普朗拉住他:“别理他别理他……” 主任医师一直在注意这几个人。病人和罗普朗是父子关系,和这个女人和少年却又没有关系的样子。他了然,这种家庭医药费就像个皮球,能踢来踢去的。 庾霞要跟罗普朗撕撸开了:“谁有钱给那老不死的那么治病?谁有钱?饿都要饿死了,我们饿死之前掐死他好了,一了百了!” 罗普朗实在丢不起这个人,躲又躲不开,他修身的西装被庾霞扯崩了扣子,庾霞指头像钳子,掰不开了。罗普朗急了:“医药费我可以想办法,你松开!” 李博林笑了一下,只有一个音, 分卷阅读19 太响亮以至于都去看他。庾霞一扬手抽了他一嘴巴。 罗普朗难堪,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转头和医生商量了一下住院的以及建立完善病史记录的问题。 李博林左脸肿起,五个巴掌印。他似乎是挨习惯了,没有一点不快,笑嘻嘻的。 罗锦蓝很快就知道了。她前任老公被儿子安排进了高级医院,还有人说罗普朗孝顺呢。罗锦蓝找到罗普朗,问他想干什么。罗普朗沉默。罗锦蓝也是一耳光,也是左脸。罗普朗想起李博林带着巴掌印左右脸不对衬的笑容。 “你长这么大,吃喝花费都是谁的?这么快想认祖归宗去?那行啊把你衣服脱下来,车也别开了,钱都是我给你的!滚去啊?” 罗锦蓝在敏感问题上很易怒,竖个不存在的靶子打。她其实恐惧,却只能当愤怒发作。她只要对上罗普朗就只能焦虑。罗普朗的员工突然隐身一样都不在了,罗锦蓝近乎一进门就打罗总,他们够聪明就只能消失。罗普朗是罗锦蓝身上的肉,肉需要面子么。 不对着罗普朗的时候,罗锦蓝是个很风趣和蔼健谈的人。可是她一生的喜怒爱恨都用在了李诗远身上,罗普朗只能父债子偿。 罗普朗被扇得眼前发黑。罗锦蓝红着眼睛,尖利地数落她养大他有多么不容易,罗普朗是个白眼狼。 确实不容易。罗锦蓝要给罗普朗最好的一切,在罗普朗还没上小学时听收音机上吹美国人如何养育孩子,说美国人都喝牛奶,孩子要喝夜奶。那时候一贫如洗的d市牛奶是一味药材,可以治病的。罗锦蓝开始订牛奶,价钱几乎是一个月收入的三分之一。昂贵的牛奶罗普朗却喝不下去。当初没有“乳糖不耐受”这个概念,罗普朗半夜被叫起来喝牛奶,迷迷瞪瞪被扒着嘴灌,灌完吐了一地。勉强喝了剩下的,肚子疼到天亮。 罗锦蓝结结实实打了罗普朗一顿。 罗锦蓝压榨她自己,反复反复丝毫不手软,榨出油水来给罗普朗订牛奶。罗普朗喝不了。 持续好几天,罗普朗的记忆里只有半夜被叫起来挨打,和罗锦蓝凄凉的哭声。 牛奶一订就得订半年,她已经没有钱了。 罗普朗有点想笑,这中国式的父母和子女。 他低声道:“妈,你知不知道……他家有遗传的肌无力肌肉萎缩?” 罗锦蓝磅礴的宣泄被顿住,她卡了半天,反问道:“我生下你,还有罪了?” 罗普朗微笑:“不。”他弯腰抱住罗锦蓝,然后遭到罗锦蓝的踢打。这是他小时候尝试的事情,他觉得妈妈很孤单,其实需要抱抱。他去抱愤怒的罗锦蓝,被罗锦蓝一脚踢开。 这次也一样,罗锦蓝似乎本能地拒绝一切温情。 不过,这次她挣不开了。 第17章 窦龙溪让罗普朗好好注意徐经理。罗普朗笑笑应付过去。徐经理倒是很兢兢业业,依旧干着大堂经理。但他如果辞职,也没多少可惜。 徐经理心平气和在和金玟开玩笑,,金玟脸有些红。她做事手脚麻利,勤勤恳恳,有种质朴的感人的本分。可惜她是个秘书。她扁平的脸非常安全,让罗普朗带不出门。罗普朗一直琢磨着换一个漂亮点的,漂亮的心又浮。金玟准确地捕捉到自己老板的心情,诚惶诚恐看过来。 罗普朗道:“医院有回音了么?” 金玟道:“各种数值记录得差不多了,胡主任联合各科会诊,建议做一次切除手术,并且上呼吸机……” 罗普朗倒是不甚在意:“注意记录他住院用药和病程,手术不用跟我商量了,该怎样怎样——但术后的效果要如实告诉我。” 金玟点点头,记下了。 罗普朗忽然又想起来:“乐经理老爷子是不是也住中心医院?怎么样?” 金玟道:“乐经理并不怎么想说,我也不好问。” 夏晴正式退出乐钟的生活,之前贴的钱她也没要。乐钟没法挽留。乐老太上次把夏晴骂哭,颇为自得,乐钟告诉她夏晴另去相亲,她反而失落,继而有些愤怒。似乎乐钟被别人比下去了。 乐钟坐在病房的小马扎上,撑着头,捏着鼻梁。 乐老太自己也闷得难受,嘴上絮叨。乐钟胸闷,起来出门溜达。中心医院够大,足够乐钟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走。 医院呆的久了,他已经闻不出什么消毒药水的味儿来了。 溜达到门诊楼,他插着口袋看人来人往,忽然救护车拉着调子闯过来,一个人满脸是血地走下车,颇为硬气,也不叫人搀。后面又跟着一个,这个是被抬下来的。一群人急急慌慌往里走,都看着不像好人。 乐钟目送他们进了门诊,听救护车司机在不远处抽烟:“嗨混混儿打架。我还那么着急忙慌的。”听语气颇为不屑。 救护车先到,再后面跟着几辆面包车。大致分为两拨,一前一后水火不相容。门诊的医生见怪不怪,众生平等地淡然处之。两拨人凑一起推推搡搡。都不算壮,孩子似的瘦弱,或许真的未成年,灰头土脸不拿自己烂命当回事的仗义。 忽然一人暴起:“你知道我们大哥是谁么?我们大哥是窦总!你们算哪颗破葱!” 一群人又要打起来,保安过来制止。乐钟在身上摸了摸烟,没摸着,才想起自己已经戒了。周围人有轻蔑,那一声嘹亮的“窦总”还回荡着,乐钟忽然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把相同轻蔑从脸上抹掉了。 李博林的高中一个月歇一天,一周的周日下午有两小时宽裕。他和体育班的在一起打球。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他无处可去。他长手长脚,个子够高,打球勉强还行。一帮男生打得很随性,偶尔有女生路过嘘一声,心里蠢蠢欲动的打得更起劲。 李博林很少能有这样放开活泼的时候,通常没人会容忍他。他打篮球很不地道,多数时间像揍篮球,动作激烈。李博林正打得起劲,余光瞥到罗普朗正站在不远处,往这里看。他抱着篮球吓了一跳,篮球须臾给人抢走了。 罗普朗厌恶肢体碰撞,因此很少参加体育运动。李博林迎着火烧云的光打球竟然也有生机盎然的意思,全然没有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像只风发的年轻的雄性动物。生机盎然,野心勃勃。 李博林向罗普朗走了两步,不好意思道:“唉,哥。” 罗普朗微微点头:“怎么不回家?” 李博林一顿,随即道:“戴叔每周日都去。” 罗普朗嗯了一声。 李博林不动声色地慢慢敛起自己 分卷阅读20 脸上的生气,站在那里仿佛还是一个气流的凹洞,既没意思也无聊。 罗普朗看着他姿势没变,整个人却无限低下去,翘了一下嘴角。 他有点嫉妒。 李博林肉体年轻,而且看上去健康。瘦得有些惨,没什么肌肉,竟然也能看出生气,青春真是万能的。他全然不像李诗远。庾霞这种女人,李博林是谁的种李诗远怀疑过没有? 李博林长得不像自己亲爹,反而倒是安全了。 和李博林相熟的几人勾他的肩:“哟,这位是?” 李博林尴尬:“啊,我哥。” 周围那几人看罗普朗,再看李博林,难以置信似的笑。 罗普朗冲他们笑笑,问李博林:“打完了么?” 李博林道:“啊啊打完了。” 罗普朗道:“嗯,吃饭去?” 李博林和几个同学道别,自己跑去捡起衣服。他靠过来,罗普朗闻到一股汗味,还有股什么味——人身上真是没什么好闻的气味——他想起当年被荷尔蒙烧得发亮的同学们,还有李诗远。 这股令人恶心又着迷的味道。 李博林身上的味道。 李博林眼见着罗普朗眉眼的郁色去了不少,心里松口气。他的学费还是没有着落,罗普朗来开了次家长会,圈了几个三本,但没有实打实答应,一切都是虚的。庾霞早年带着他摆摊,把他拴在搁小物件的钢丝床上,他无聊只能抬头研究各种人。底层长大的孩子,从小看着人的脸色,只是基本技能。 幸而罗普朗不难哄。 罗普朗带他去吃东西,顺便买了些贴身衣物。商场里的电器展销在放一部很受小女生追捧的爱情剧,男主女主撕心裂肺生生死死。很多人围着看,罗普朗和李博林走过,同时瞄了一眼。 故事里男主为了女主放弃亿万身家两人私奔,围观的都在揪心,李博林干笑两声:“哈哈。” 罗普朗并未说话,李博林大概想起李诗远。 历来故事要精彩必得冲破阶级桎梏礼教樊笼,才够惊心动魄波澜起伏。历史上男人掌握话语权,于是穷书生娶相爷千金,或者金榜题名娶公主。后来女作者写,大概就是伯爵巨富青睐贫家女。阶级桎梏礼教樊笼怎么冲破,也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然而罗锦蓝庾霞和李诗远是个什么故事?夏晴和乐钟是什么故事? 罗普朗和李诗远又是什么故事? 必然平庸乏味,毫无新意。 罗普朗略微出神,两人早走进了打折区,李博林在筐里翻一两折的拖鞋。售货员站在那里不耐烦的神气,李博林权当看不见。他坦然地拿着双拖鞋:“哥,我原先的拖鞋不能穿了。” 罗普朗嗯了一声。 第18章 列鼎楼揽了个事儿,北京来了个水质监测专家组,检测d市的水质。明面上要住招待所,基本上都在列鼎楼下榻。列鼎楼元气伤了,好歹在乐经理苦心孤诣下缓慢恢复。专家组检测几天,得出结论,水质优。但专家们只喝指定纯净水。d市自来水烧开了还是咸的,稀里糊涂喝这么多年了。 采购部拉了一车纯净水来,在后面卸货。乐经理亲自督办此事。罗普朗在自己的套间里往下看,水泥地上芝麻粒儿大的小人忙忙碌碌,像戮力同心的蚂蚁。 罗普朗套间窗户本来也是通常只能开条缝的酒店窗,他让人换成铝合金的大落地窗,窗前面没有窗台,只有矮矮一溜铁栅栏,意思意思地保。 水质检测的专家们很快离开,纯净水还剩下些,罗普朗吩咐都分发到客房去,免费。 秘书长这次是真栽了,网上扒出他为了生儿子把女儿扔在乡下,除了贪污还有重男轻女的罪名,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罗普朗最近见过他儿子一面。他的儿子长得很有意思,上个世纪洋鬼子相机里典型的中国人长相。那一对蝌蚪眼原先目光很凌厉,眼角永远向上挑着,两只蝌蚪像是争着要游到鼻翼去。现在蝌蚪的尾巴放下来,义愤地斜眼看着他父亲墙倒众人推的世道。 罗普朗最恨有人这么斜眼看他。这个难看的少年胸中满是。徐泽可以不接,他不勉强。导购小姐笑容精确,纹丝不动。徐泽眯了一下眼,到底是伸手接住了。 打扮起来的徐泽英俊得发光。人常嘲讽金玉其外,殊不知有金有玉,再要求别的就没有道理了。导购小姐很惊叹,不知道是不是训练出来的。罗普朗买了三套,让徐泽自己拎着:“很好。从今天起,你得注意开始自己的外表,不用再去模仿乐经理。他这方面的欠缺也很可怕。不要看国内的时装杂志,看原版的。看不懂英文就查字典,看不懂法文就学。你同意吗?” 徐泽拎着西装强笑:“谢谢罗总。” 罗普朗带着徐泽回到列鼎楼,李博林从里面迎出来:“哥?” 罗普朗有点吃惊:“你怎么来了。” 李博林等了有一会儿。一中难得周末放假,他还是不回家。大厅里有临着落地窗的沙发,李博林就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往外看。他一身脏兮兮的校服,前台小姐震惊似地看了他一眼,并不与他搭话。李博林既不生气也不丧气,自己跑到沙发上坐着,也很自得。 徐泽手里拎着几只西服袋子 分卷阅读21 ,哗啦一响。李博林看他一眼,笑嘻嘻:“哥,我们学校食堂太难吃啦。我来你这儿开开荤行不?” 李博林越来越锻炼出来,他脸上有老戴的笑容。脸皮没有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豁达的。罗普朗扬了一下下巴,徐泽拎着西服上楼去了。 李博林笑道:“上次来吃自助,回去我就一直想着。” 罗普朗盯着李博林看了一会,李博林的笑容一点松动迹象都没有,仿佛被拒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罗普朗清清嗓子:“去吧。” 这时候领班才过来,引着李博林去自助厅。 下午罗普朗多了个挂名的助理。一场酒局宾主尽欢,吴总很欣赏罗普朗的助理,她染得鲜红的指尖在腮上敲,松弛的皮肤欠缺了弹性,少了几分娇俏。 罗普朗笑道:“吴总,我这个助理,说起来还和你是老乡呢。” 吴总道:“是啊,听出来了。” 徐经理站在一堆秃头凸肚的男人中间,对着吴总微微一笑。 不知道谁讲了黄色笑话,爆发出一阵大笑。 罗普朗品了一下红酒。 第19章 李博林不愿意回家。 庾霞恨他,他心里有数。这些年庾霞为了他,也是牺牲了的。李诗远那个样子,什么也做不了。庾霞同时养着两个废物一样的男人。偏偏她是个将一生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女人。 李博林看过庾霞年轻时候的照片。很漂亮,丰腴的体态,苹果一样的圆脸,清脆可爱得待人咬。一对眼睛热切又贪婪,却又不聪明。他也是男人,当然知道男人喜欢这样的玩物。可惜她没找对人,一生都赔了。 李博林进门的时候庾霞不知道在发什么脾气。李诗远在医院,她把李诗远肮脏发霉的被褥翻出来扔在客厅里。屎尿斑驳,气味呛人,有的地方烂得糟成一团。她围着这一堆打转,骂骂咧咧。她看着这堆垃圾,大概想起自己的一生。 她跟着李诗远,也就风光过几年。 李博林小时候,她还是有机会跑的。李诗远那时候还能动,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终究就剩她能伺候他了。 李博林转身开门想走,庾霞冲上来拧他的耳朵。她很久没这么干,毕竟李博林现在高她一头。李博林愣了一下,庾霞脸红得可怕,她很心情不好,拿东西砸得。女人总觉关系稳定,普通的客气就可以略去不提。 罗锦蓝一直以为再见李诗远,肯定会杀了他。现在这人简直烂在床上,她反而什么也做不了。 那张脸上,当年的英俊一点也不剩。那条疤倒一直在,越来越狰狞。 罗锦蓝去医院的事罗普朗很快就知道了。根据医生的说法,李诗远还活着。他就没再多说。第二天他要送李诗远去学校,估计要早起。罗锦蓝忽然把他叫去家里。罗普朗还是回去了。 罗锦蓝似笑非笑地看着罗普朗,她觉得自己掌控局势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表情。她轻蔑地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看到李诗远:“那一家人,就是一窝老鼠,你这么费心费力……”罗普朗不接话。罗锦蓝哂笑:“我知道你怎么对李博林那么好。因为他哪儿哪儿不如你,他听你摆弄,对不对?” 她拍拍罗普朗的脸,嘲讽:“你也就是这种货色。” 罗锦蓝永远对罗普朗失望。 一中要早读,五点半必须到校。罗普朗很久没起这么早,有点头痛。李博林习惯了似的,拎着书包窜上车。罗普朗看他一眼,他脸上似乎是无忧的神色。 天还没大亮,这两天又阴天。车窗外黑茫茫的,夜色没褪尽,像是处处深渊。李博林又想起昨天晚上沉没入深海的压抑。庾霞一片背,在水面起起伏伏。 车上没人说话。路上也没大有车,车辆是漂浮在海面的孤舟,凄苦又寂静。 李博林靠着车窗,出神。 到学校也算早的。李博林拿着书包跳下车,挥了挥手。他走了两步,回头看。罗普朗车灯亮着,冷冷地劈开夜色。罗普朗坐在车里,大致孤零零那么一个轮廓,像是剪出来的。 李博林把书包甩在背上,走进张着嘴的校门。 第2o章 罗普朗感到疲惫。 分卷阅读22 非常疲惫。 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挥发,他根本留不住。 窦龙溪推门走进罗普朗办公室,罗普朗刚好打了个杯子。窦龙溪一挑眉:“啊这就吓着你了?” 罗普朗表情不大自然,不露痕迹地捻了捻手指:“你又来?” 窦龙溪坐在沙上,拍了拍扶手:“内部消息,你要不要?” 罗普朗心不在焉:“什么内部消息?” 窦龙溪抿着嘴笑:“一中要搬迁。” 罗普朗震惊地看着窦龙溪:“你这是哪里的路边社?” 窦龙溪叹道:“酒桌要多去,你他妈不听。” 罗普朗双手握了握,他觉得有点麻。窦龙溪笑道:“上届班子划片开发区,这届班子还有片开发区。两片开发区什么区别你不知道?上届班子的开发区坑了多少钱,已经闹出人命了。再说一直撂着也不好看。所以,一中搬迁,多英明的计划。” d市最好的高中原本在市中心,和旧机关单位遗址混在一起,地皮炒都炒不起来。如果一种真的搬迁,学区房就成了削肉榨血的利器。 罗普朗看窦龙溪一眼:“你够意思啊。” 窦龙溪笑:“那可不。”他一只脚翘在茶几上:“哥们也对房地产有兴趣。有投资别忘了。” 罗普朗歪头欣赏他。窦龙溪大笑:“你总归是不信我,你根本从来没信过我。没关系,你信利益就行了。风吹草动就快有了。不过到时候肥肉都给恶狼抢光了——”窦龙溪慢慢敛了笑意:“我不等你。” 罗普朗也笑。窦龙溪对他是恨铁不成钢,当初刚回d市多亏了窦龙溪在“上流人物”周旋。罗普朗是给罗锦蓝管得傻了,装模作样没有用,他人名记起来有些困难。宴会上窦龙溪领着罗普朗,提携着。两人拿着酒杯从头敬到尾,简直是窦龙溪在前面披荆斩棘。 窦龙溪大方地很,柔软自得的优越感本来也没有攻击性。人和人需要比较,越比越有滋味,酸甜苦辣都有。初中没毕业的和大学毕业的,从小修车的和家里不缺钱的。 罗普朗拿着钢笔转了一下,钢笔当一声砸在桌面上:“你又来撩乐经理?” 他倒是不关心任何人的感情生活,只不过乐钟是目前最安全的话题。 窦龙溪最近戒烟:“我撩他做什么?很久没见到了。上次见他快脱型,为钱的事都那样。” 最近乐钟状态很差,油尽灯枯似的。他女友甩了他,全公司都知道了。同情有的时候是流行病,可以传染。 罗普朗冷笑:“列鼎楼现换经理来不及,你心里有点数。” 窦龙溪道:“我从来没着急。” 窦龙溪的确不用着急。他回家的时候,家门口站了个人。 乐钟。 他看上去像一件制作精良的瓷器被抽了骨,忽然没有形状,教人惋惜。窦龙溪站在玄关看他。窦龙溪个子属于高大,乐钟竟然和他差不多。他等乐钟说话,乐钟看着他:“你有没有找乐子的法子。” 窦龙溪尤其爱乐钟的眼神。自卑所以不服气,狼狗似的。乐钟面无表情,眼睛却是红的。窦龙溪伸手,用手指关节轻轻扫了一下乐钟的脸,低声喃喃道:“你要什么乐子。” 乐钟读书时是好学生,上班时是好员工。对着父母是好儿子,对着下属是好上司。他这一生就是一份不错的简历,等着审批,白纸黑字言简意赅一个“好”字,再无其他。 乐钟逼近他一步:“你有什么乐子。” 窦龙溪缓缓裂开嘴,雪白整齐的牙仿佛锋利的刀:“你想嗑药?哦你磕得起么?” 乐钟抿着嘴,没吭声。他平时不常有表情,但铁铸的面具挡不住眼睛。 窦龙溪对着乐钟的耳朵低声道:“我有更好的乐子,你要不要试试?” 乐钟站在玄关,绷直身体,不赞成不反对。窦龙溪的嗓音低缓沙哑,低声蛊惑他:“你过来。” 乐钟被他引着走进小广场一般的客厅。落地窗的窗帘没拉,外面的天色掐死了黄昏最后一道光,彻底黑下来。窦龙溪伸出手指描乐钟的嘴唇。 “解决问题的两大方法,一是打架,二是做爱。我个人认为,这两项都是成年人的乐子。而且我尤其钟爱最后一项。你说呢?” 乐钟沉默。 窦龙溪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现在有五分钟的反悔时间。乐子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 乐钟依旧沉默地看着窦龙溪拿出一瓶油,拉上所有落地窗帘,点上十数个枝形烛台。大厅突然成为远古的洞穴。烛光一向荫蔽而暧昧,是一大块古旧的凝固的时光,像琥珀,令人轻信永恒。 窦龙溪点上最后的蜡烛,回头看乐钟。乐钟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慢慢走到他身后,伸手抚摸他的脖子。 乐钟战栗了一下。 窦龙溪低笑:“你有过女人没有。” 乐钟没有回答。 窦龙溪站在他身后,脱了他的外套,然后环抱着,一粒一粒解开乐钟的衬衣扣。 窦龙溪吹了一声口哨。乐钟的肌肉很结实,很有形状。平时穿着衣服看不大出来,这是一具和窦龙溪一样被各种痛苦打磨的身体。饥饿,贫穷,无休止的农活。 成年男人的体温普遍高。窦龙溪凑近乐钟的时候,热的温度在撩拨他的口鼻。 他怀疑乐钟来干嘛。但他也可以不计较。情欲是美妙的事情,需要情欲理所当然。 乐钟发出短促的音节。 窦龙溪绕到乐钟面前,伸手解他的腰带。乐钟一膝盖把窦龙溪顶得往后倒:“你磨蹭个鸡巴?” 窦龙溪一手掐住乐钟的脖子一路把他按到墙上去:“送上门的礼物我想慢慢拆包装。” 乐钟一拳头把窦龙溪的胳膊砸开,被窦龙溪摔到地毯上。窦龙溪压住他,用手摁住他的脸,摁到变形:“你怕自己反悔?不能反悔。” 要完全制住一个成年男人也不容易,窦龙溪和乐钟在地上翻滚起来,几乎厮打。窦龙溪的衬衫被扯碎了,肌肉健硕的胸脯剧烈地喘气,起起伏伏。他突然把乐钟翻过去,就压在地毯上。乐钟挣扎咆哮,窦龙溪差点被掀翻,只能整个人伏上去。他喘息剧烈,低声威胁:“别动,这是药油,否则你会受伤,你最好别动……” 乐钟胳膊撑起上半身,颈部,肩部,蝴蝶骨的肌肉遒劲地绷着。他咬着牙在喉咙里惨叫一声,窦龙溪抓着他的肩膀,乐钟的皮肤上有细密的汗,被烛火映得发出微微的光泽。窦龙溪使出全身的力,驯服野兽一样钳住乐钟。乐钟强行要 分卷阅读23 起来,甚至几乎把窦龙溪架起来。窦龙溪一只胳膊箍着乐钟的胸,另一只手扣在他的喉咙上,口中安抚似地嘘声:“刚才给你时间反悔,刚才给你时间了,乖乖的,乖乖的……” 乐钟撑着上半身反弓着,缺氧一般抽气,窦龙溪看见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笑了一下,伸着舌头添了上去。舌尖描绘了一遍热血奔流的位置,窦龙溪低笑着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嗯?我塞你烟的时候?还是那次咱俩打架?你的衬衣被我撕开,嘴角带血,性感极了……你是不是梦见过我?在你梦里,我在干什么?” 乐钟脸上的黑影随着烛火一跳。窦龙溪把他翻过来,压着他的双手。乐钟咬着牙怒吼,瞪着窦龙溪。 他在流泪。 窦龙溪舔他的脸:“你撩得我都发情了。” 乐钟猛一翻身差点把窦龙溪掀掉,窦龙溪给他一下子,乐钟被打得咳嗽。窦龙溪白森森的牙轻轻噙住乐钟的嘴唇:“再不乖,就得挨揍了。” 乐钟是座火山,窦龙溪清楚他迟早得暴发。窦龙溪不喜欢男人,他也不喜欢女人。他喜欢自己所向披靡。玩女人或者玩男人都不重要。驯兽一样拔掉牙齿和爪子,踩进泥土里。 “嘘,嘘。”窦龙溪安慰乐钟,他吻他的嘴唇,乐钟很茫然,他本能地张嘴,窦龙溪却抬头。乐钟仰着脸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第一次见乐钟,以为他当过兵。其实没有。乐钟五官很深,面无表情时整个人像刀刻。窦龙溪忽然对他有了兴趣。幻想把他压在身下。 窦龙溪连啃带咬地亲吻乐钟的脖子。乐钟被逼的斜仰着脸。窦龙溪低声道:“自己翻过身去。这对你好,减少你受到的伤害。” 乐钟躺在地上,浑身起了火,烧穿了地毯,大理石地面都被他烧了起来。窦龙溪欣赏了一下他绷着脸流泪,然后乐钟动了。他吃力地翻身,非常听话。窦龙溪在他下身抹油,像是按摩:“放松。放松。第一次不要受伤,那我会很有失败感。”他轻轻一抓,乐钟抽搐了一下,攥紧地毯。 窦龙溪揉按着,乐钟全身结实的肌肉又绷起,无法控制地跟着窦龙溪的节奏轻轻摇摆。窦龙溪吻他的背,顺着脊椎一路向下。乐钟咬着牙不喊出来,对抗一般。窦龙溪知道怎么捣弄一个人的身体,这是他最爱的玩具。 窦龙溪凑到乐钟耳边,轻声道:“我来了。” 乐钟终于大喊了出来。 第21章 乐钟睡得很沉。 和窦龙溪的性爱更像一场刑罚,两头野兽厮杀对抗。乐钟很强悍,和窦龙溪打起来。肉搏也是肉体的冲撞和发泄,荷尔蒙被精力激烈地烧灼。窦龙溪把乐钟押在地上,乐钟咻咻捯气,完美健壮的肌肉起起伏伏,像欲望的海。 乐钟趴在地上,胳膊拄着地,一直试图爬起来。窦龙溪用腰带勒着他的嘴,迫使他仰起头,像一匹高傲的烈马。窦龙溪在他身后顶他,乐钟咬着腰带想要把撕心裂肺的惨叫咽回去。 蜡烛灭了几支,更暗的光让两人身上的汗像油,肉欲又肮脏。 “今天晚上我肯定一辈子记得。”窦龙溪抱着乐钟的背,恨不得咬死他,撕着吃了。 酷刑过后乐钟竟然睡得很沉。他看上去已经很久没睡安稳过,裹着被子一动不动。窦龙溪自己在阳台抽烟到天亮。他抽第一根烟开始就知道烟的危害,公益广告上那只没有血,只有泥黑烟油的肺。可惜他不在乎。 第二天乐钟醒过来,窦龙溪穿着整齐,坐在床边看他。乐钟的嘴角被腰带勒破,嗓子哑的说不出话。窦龙溪扬扬下巴:“床头柜上有杯水,你喝了去洗澡吧。” 乐钟看了他一眼。 乐钟收拾好,在玄关换鞋。窦龙溪并不送他,在二楼往下看:“你还会来找我的。” 乐钟仿若未闻。 “人性本贱。”窦龙溪抱着胳膊,手指点着手臂。食髓知味,压抑越久的人堤坝崩溃越快。 罗普朗回了总公司一趟,徐经理开车。那条路徐经理不常走,找总公司费了些功夫。罗普朗在后面闭目养神,并不帮忙。 列鼎楼酒店走奢豪风格,和总部大楼一比却成了丫鬟。徐泽坐在车里,身体前倾,巴巴地仰着脖子看总部大楼看了半天。 然后他笑了。 罗锦蓝不在,罗普朗上三十层自己的办公室,叫了几个人进去。徐泽全无用处,只好在接待室坐着,手里捏着一次性纸杯子。 罗普朗的小会开得并不长。那几个人大约就是“精英”,利利落落地表示自己很干练。其中有一个瞄了坐着发呆的徐泽一下。好像笑了,好像没有。 一次性纸杯子搁在茶几上。毕竟是不上台面的东西,被捏的皱皱巴巴,可怜兮兮。 罗普朗从总公司回列鼎楼,撞上从外面进来的乐钟。乐钟没穿西装,身上有冰凉的水汽。他脸色很白,神色平静,眼神里有种磕过药之后短暂的疯狂的快乐。 乐钟会上 瘾。罗普朗点点头:“迟到了,乐经理。” 乐钟道:“抱歉,我疏忽了。” 他走过罗普朗时,罗普朗低声问:“家里还好么?老先生还好么?” 乐钟微笑:“还好。” 乐钟过得省,这个都知道。但都没听他说起什么。现在乐家勉强靠着乐钟过活,能活到哪一天不好说。其实说起来,大部分人也是活到哪天算哪天。乐家毫无特殊之处。 罗普朗搓了搓手。手上什么也没拿,但特别沉。罗普朗上次打了个杯子,哗啦一响,碎在他心上了。人都有点侥幸心理,罗普朗的侥幸心理忽然特别强。他让金玟把碎瓷渣扫了,再不去想。 第22章 李博林住校,突然打电话给罗普朗说最近伙食不好,学校食堂的米饭都是馊的。一中的食堂承包出去了,结果可想而知。 罗普朗沉默半天,似乎在想李博林是否有点得寸进尺。李博林也不着急,在学校的电话亭等着。过了会儿,罗普朗叹气:“行,我给你送。” 李博林对罗普朗越来越依赖,罗普朗自己也有点疑惑。他让人打包了饭菜,开着车往一中去。一中是“军事化”管理,所有学生不能轻易出校门。罗普朗拎着两个大保温桶下车,穿过泥湿的绿化带,隔阂铁栅栏等李博林。中午下课铃响了很久李博林才慌慌张张刨出来,过于肥大的校服鼓成个碗,李博林自己就盛在碗里。 “老师就是不下课。”李博林跑得气喘:“对不起。” 分卷阅读24 铁栅栏太密,保温桶递不过去。李博林笑道:“哥你等着。”他向后退了两步,猛地一窜,蹬着铁栅栏就往上爬,像只年轻矫健的动物。 罗普朗默默地看着,李博林攀着铁栅栏顶端,伸出手来,笑得有些可爱:“哥。” 罗普朗不得意,只好踩在铁栅栏的大理石基座上。他西装革履地爬这个有点可笑,李博林笑得更大声。 罗普朗仰头看他,忽然有些烦躁。他把保温桶递上去。 李博林拎着桶往回跑,中午吃饭时间有限。 “我都巴不得赶紧高考,考完拉倒。”李博林笑道。 罗普朗目送李博林跑远。李博林刚刚成年,但仍旧称得上年少。骨头,血液,肉,全都崭新而干净。他完全不像李诗远,不像李家人,像个健康的局外人。 李博林生日刚过,罗普朗送了他礼物。正好十八岁,不错的年纪。 李博林跑回教学楼。罗普朗站在铁栅栏外面定定地看着,铁栅栏挡着他,把他的脸分成几块,看着可怖。 “你成年了。”罗普朗喃喃自语。 四月的d市也不怎么有趣。依旧很冷,没有程序上必要的万物复苏景象。罗普朗等红灯看到车祸现场,两辆车被分开,周围站着交警,地上的血被太阳照射,已经结块。罗普朗瞄了一眼,围观的人堵的太严实,大家都兴致勃勃,这是无聊日子里的一点涟漪。 下午楚振家在列鼎楼宴请窦龙溪。楚家两个女儿也在,罗普朗终于见到另一本《读者》。 楚慧比她姐姐要活泼,有种abc对母国最正宗的好奇,喜爱,和宽容。对于中国礼貌地询问,然后宽容中国的简陋落伍,和人交谈时同情地点着头微笑。罗普朗明白什么窦龙溪管她叫《读者》了,她就是《读者》里经典的北美少女,中国人想象中的模板,唯恐有一丝错。 楚灵自持地坐着,谁也不搭理。楚慧挂在窦龙溪胳膊上,问东问西。楚振家有点尴尬,瞪楚灵一眼,楚灵冷笑一声,慢慢喝橘汁。 窦龙溪倒是很耐烦,温柔地给楚慧解释什么叫主宾什么叫主陪,楚慧咯咯笑,倒不是窦龙溪多幽默。 楚振家看着不像话,喊了一声楚慧:“好了,不要总麻烦窦先生。” 窦龙溪笑容又大了些:“不麻烦,不麻烦。” 楚慧叽叽喳喳没完,她中文不好,夹着英语往外蹦,倒是又符合《读者》标准了些。楚振家被窦龙溪笑得挂不住,有点真怒:“回来!” 乐钟推着餐车走进来,旁边的女服务员上菜,乐钟站在一旁双手交握,笑着介绍各种招牌菜。 罗普朗道:“这是我这列鼎楼的副总经理,列鼎楼现在搞得这么大,多亏了他。” 酒桌上喝酒的一阵寒暄,挪椅子挪餐具,又加了个位置。乐钟酒量不错,也上得了场面,历史典故讲得不错,下流笑话在行,酒桌上很有风度。罗普朗有时懒得应付,就爱带着他。人读还是有区别的,乐经理讲话有意思,徐经理讲话没意思。乐钟活跃了一下气氛,暖场酒走了一个。 罗普朗有点犯困,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他撑着头,斜着脸看乐钟。另一边楚慧扒着窦龙溪嘀嘀咕咕,时不时娇笑两声。楚灵和她目光偶尔撞上,姐妹俩刀光剑影。 乐钟没什么反应。 他穿着高领毛衣,商务休闲外套,整个人忽然有了点活力。快熬干的炉子里添了点柴。乐钟感觉罗普朗看他,转过脸来。 罗普朗笑了笑。 楚家姐妹大概也被逼到边缘。加拿大呆不下去,国内商圈也不带楚振家玩。罗普朗观察楚振家不知道一中搬迁的事,没人告诉他。楚振家回来这么久,东请客,西请客,没有效果。楚灵和楚慧大概是要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了。窦龙溪实在是个太好的选择。本身不错,有钱,手又松,关键是婆婆还死了。楚灵等着窦龙溪献殷勤,左等右等没等到。楚慧聪明,自己出手了。 酒过几巡,乐钟站起来去洗手间。窦龙溪喝了口酒,掏出烟盒笑道:“烟瘾犯了,抽根烟去。” 楚慧终于没有跟去吸二手烟。 贵宾层的洗手间没什么人,光滑锃亮,到处是光影。乐钟走进去,窦龙溪叼着烟跟在后面,伸手关了门。乐钟很平静地洗手,窦龙溪靠在墙上慢条斯理地吸烟,玩弄着唇间的烟雾。他眯着眼,看乐经理洗手。洗手间整面墙都是镜子,看到的时候像灵魂出窍,自己看着自己。乐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窦龙溪,窦龙溪只是看着乐钟。 窦龙溪眯着眼欣赏一会,拿下唇间的烟,伸手塞进乐钟嘴里。这次乐钟没躲,嘴唇噙着烟。但没吸。窦龙溪忽然发现乐钟根本不会吸烟。他站在乐钟身后,搂着他的肩大笑。 乐钟还是叼着烟,窦龙溪一路从他的手臂,肩膀,吻上去,直到脖子上的动脉。窦龙溪最迷恋这个地方,掠食动物捕猎时在这里速战速决——只要一下。 “所以我不喜欢高领衣服。” 乐钟被窦龙溪吻得斜仰着,烟蒂掉进水里。他是个出色的男人,窦龙溪喜欢征服出色的人。 窦龙溪用手指轻轻描绘乐钟脖子上的动脉,低声笑道:“不管你是想发泄,还是为了反抗,再或者别的——我永远欢迎你。” 罗普朗在外面敲了敲门,然后拧开把手。 乐钟擦了擦手,迅速离开。 窦龙溪啧了一声,嫌弃罗普朗煞风景。罗普朗皱眉:“你别不分场合。” 窦龙溪点燃另一根烟。 罗普朗冷笑:“你还真上手了。” 窦龙溪耸了一下肩:“上手了,感觉不错,不想扔了。” “你……” 窦龙溪吸了一大口烟,含在嘴里,戏弄似的喷罗普朗一脸。 罗普朗刚想发怒,窦龙溪在他耳边戏谑:“我比你强,是吧。”他安抚地拍拍罗普朗的肩:“操不代表爱,放心。” 第23章 d市突然下了场雪,细密的雪像风暴,北风呼啸着卷过来。四月不仅没有春天,甚至冬天都没走。 d市公安局长被双规,一点预兆都没有。一锅没开起来的热油里滴了滴凉水,嘈嘈切切的私语炸开了。 窦龙溪忙得不见踪影。罗锦蓝生意做这么大,和这些人没有关系不可能。罗普朗立即开车回家,罗锦蓝正在抽烟,抽得浓烟滚滚。 罗普朗进来,她扫了一眼。 “妈知道公安局长的事?” “你别管。” 罗锦蓝 分卷阅读25 细细地吐出一口烟:“能转你名下的转你名下。其他办法再想。” 罗普朗每次对上罗锦蓝,都跟卡了喉咙一样。他有点局促。罗锦蓝的底细他只大致清楚,没敢多问,怕她疑心自己要抢权。罗锦蓝按灭了烟,直直看着罗普朗。罗普朗就怕她这种看法,感觉自己是被蛇盯上的青蛙。 罗锦蓝面带疑惑:“你说说你到底有什么用?” 她一早就羡慕窦龙溪他爹,觉得他儿子出息,里里外外顶门立户。罗普朗比谁都比不上,这次估计也指望不上他。 一般母亲大概也不需要和自己的孩子讲理,罗普朗知道她在外面陪够了笑脸需要个地方出气,只能忍下来。罗锦蓝总觉得自己儿子应该是最优秀的,无所不能的,现实又不是那么回事。所以她每次看见罗普朗都觉得有气,谁谁的孩子考上公务员她也有气。罗普朗真要离家她也不允许,她为他操了半辈子心,不能什么都落不下。 罗普朗脱了大衣,坐下。罗锦蓝隔着烟雾看自己儿子,人模狗样的。她没少打他,打得一只耳朵差点聋,但她总认为应该没那么厉害,只是稍微教训一下而已,她没用多大力气。 罗普朗安静地看着她,他觉得罗锦蓝大概随时会扑上来给他一耳光。有时候罗锦蓝没看着他,她在看李诗远。 “用不着你管。在列鼎楼好好呆着。” “一中搬迁……” “你知道个屁。什么风言风语都信?” “窦龙溪说……” 罗锦蓝突然烦躁:“窦龙溪说窦龙溪说,他的话是圣旨?他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罗普朗攥紧拳头想站起来,又把自己按了回去。 罗锦蓝佝偻着背抽烟,罗普朗第一次发现她老得这么厉害,当年掐着腰骂街鲜活劲儿被时光刷洗的几乎不剩。 罗锦蓝又抽了一支烟,一挥手:“去去去。” 罗普朗站起来,去穿大衣换鞋。罗锦蓝并没有看他,夹着烟抿着嘴出神。他看了她一会,走了。 窦龙溪忙了起来。他家底不干净,现在也没彻底洗白。罗普朗再见到他,只是瘦了些,精神倒还好。 “一中的事,你妈是不是不同意?” “不同意。她有些别的事要烦。” “我也有别的事要烦。”窦龙溪笑道:“但是不耽误赚钱。你能动的钱有多少?” 罗普朗想了想:“有些。” 窦龙溪道:“我也有些。那些地皮等到招标就完了,你们家干这个的难道不清楚。”他舔了舔嘴唇,因为长期吸烟嘴唇发干:“你总得干成一件事吧。” 罗普朗微微一动。 他想起罗锦蓝骂他。 窦龙溪拍拍他:“具体再商量,哥们本来不干这个还得你领领路。” 罗普朗鼻腔里哼了一声,当作笑。 “你确定你能安稳过去?” “大风大浪都过了。不在乎。全身而退有点悬,我这不正想办法么。” 中午窦龙溪要在汉风吃饭,裹挟着罗普朗一起。罗普朗拼力气拼不过他,被他连拉带扯地扯下楼。 下了一楼乐钟正在跟李博林说话。乐钟比李博林高不少,和颜悦色地跟他聊天。李博林的校服山寨的李宁,二十块一件,肥大的永远不合身,白色部分脏的发灰。李博林上次见过乐钟,也见过窦龙溪。他有点怕窦龙溪,一缩脖子。 “呵,你们家那个。” 罗普朗问乐钟汉风雅间有人么,乐钟说没有。这四个人凑得正好。 穿曲裾的仕女们袅袅娜娜地上菜,窦龙溪盘腿坐在乐钟身边。他终于找着玩具了。乐钟跪坐着帮忙布菜,窦龙溪喝了一杯,看着罗普朗和李博林笑:“你俩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李博林笑道:“是啊。” “唉。”窦龙溪抿着嘴:“可惜。” 罗普朗站起来,拖着窦龙溪站起来往外走。窦龙溪笑着跟出去,罗普朗用前臂锁着他的脖子把他摁在墙上:“你他妈什么意思?” 窦龙溪冷笑:“什么意思?你知道你看他啥眼神儿不。” 罗普朗被愤怒顶得喘息:“去你妈的!” 窦龙溪用膝盖顶了一下他的下体,罗普朗一躲,窦龙溪揪着他的领子反锁着他:“你简直像要吃了他似的。用你的鸡巴或者胃,哪样你都是变态。” 有人路过,窦龙溪放了罗普朗,两人各自整理一下,罗普朗忽然笑得前仰后合:“你他妈骂别人变态,你他妈亏心不亏心?” 窦龙溪哼哼两声。 李博林出来找,肥大的领子松松垮垮歪着。窦龙溪啧啧两声:“你拾掇拾掇他。” 罗普朗喘匀了气,李博林没见过他这种笑法,有点惊恐。窦龙溪先进汉风,罗普朗看了李博林一眼:“你又放假?下午去买点衣服,再给你买个手机。” 李博林忽然诚实:“我逃课。” “下次不许。” “嗳。” 第24章 一中高考前体检,查出两个女生怀孕。 一中全军事化管理,男女在校园里都不能并肩走路。然而青春的骚动在空气中四散奔涌。 腥味儿。李博林想。 两个女生开除学籍。其中一个根本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另一个倒是知道,但那男生利落地转学了。不痛不痒。那天李博林看见一个中年女人疯狂地扇一个女孩的脸,打得那个女孩像个钟摆。 女人。怀孕。 这两粒火星点燃了空气,晚上李博林寝室里躲过了查房,开始窃窃私语。性依旧是各种意义上肮脏羞耻需要回避的,李博林他们从来也没有接受过真正的性教育。他们大多数靠偷看黄片黄书,所以认知里女人,就是躺在床上叉开腿呻吟的玩物。 “不知道到底爽不爽。”有人在黑夜里暧昧地嘟囔一句。 “打一次就很爽。” “打一次就行还找什么女人。必定更爽。” “那俩女的得打胎。” “那可不。” “怎么打胎?” “电视剧里女的去打胎,躺床上惨叫,打完。” “噗哈哈你就关心这个。” “生孩子也是叫,还他妈就拍上半身,下半身呢?” “女的就是贱,干什么都叫,叫叫叫!” “你能让她惨叫也行啊。” “我以前看过一个计生宣传单,女的打胎好像是要在逼里插根铁棒使劲搅。” “哈哈哈,那她们会不会爽到啊? 分卷阅读26 ” “有可能。” “你看咱班最漂亮那谁谁谁还是处么?” “说起来女人的逼到底啥样?处女膜又是啥样?”“上网搜。” “哈,我可不知道男的到底怎么插女的。” 李博林烦躁地翻个身。 寝室里八个人,为了女人的逼差点吵起来。查寝的老师的手电筒一扫,其他七个人闭上嘴。其中一个的床开始颤,另一个冷笑:“学校禁止在床上动作过大。” 满寝室压抑地笑,笑声被威胁似地压在棉被底下,瑟缩着不敢放肆,大概知道自己不能见光,又不甘心地从四周溢出,在不知不觉里裹着腥气的粘液四处流淌。 “操。” 那人泄了。 李博林烦得一晚没睡觉。第二天眼下两道黑。他对念书越来越绝望,担忧不得不继续下去。他很努力,他的班主任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高考前崩溃的人不少,班主任担心李博林是下一个。 罗普朗又来给李博林送饭,李博林的精神状态很不对,走路轻飘飘的。罗普朗来送饭送得多了,班主任偶尔能看见。李博林拎着饭桶走了,班主任过来跟罗普朗隔着铁栅栏打招呼:“来了。” 罗普朗一愣,想起来这个文绉绉的中年男人是李博林的班主任,姓苏。他笑道:“苏老师。” 苏老师酝酿了一下怎么跟罗普朗说话,罗普朗耐心地等着。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被当成学生监护人,这种被委以重责的使命感让他想笑。为人父母,大概社会身份无论如何也能上一个档次,只要生殖系统健康。 苏老师道:“李博林最近状态非常不好。他很刻苦,但走偏了。我们当老师的这方面实在帮不上忙。” 罗普朗耐心等着。 “所以想想,要不李博林可以请两三天假。二轮复习已经完成,第三轮查缺补漏,他这个状态查不出什么。” 罗普朗认真道:“您的意思是,要我接他回家住三天?” 苏老师笑了:“方便的话。” 罗普朗双手下垂手指交叉,大拇指互相转了两圈,“好,要不他这就走?” 苏老师很赞徐:“你是个好哥哥。” 罗普朗装模作样叹气:“现在的孩子也不容易。” 苏老师很赞同,他没看出来罗普朗快憋不住了。 李博林没收拾铺盖,拿了几本书,坐上了罗普朗的车。 罗普朗开车,李博林郁郁不乐。过了一会儿,他闷声道:“学校里太腥。” 罗普朗没应,李博林道:“你知道怎么让女人怀孕么。” “你这两天就想这个?” “学校开了两个女生,怀孕了。” “你们老师没教?” “老师教这个干什么。初中的时候学校倒是想讲生理卫生,被家长骂了。” 罗普朗忽然回忆起自己当年被罗锦蓝扯着脸皮抽着打,也是因为小黄书。罗锦蓝恐惧他对自己生殖器的研究。 李博林不当桩事:“其实我大概知道。”他低声笑:“老戴去找我妈。”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子:“昨天晚上我同寝说,中国人这么憎恨性,人口还他妈世界第一。中国人都是从哪儿生出来的?” 罗普朗捶了一下方向盘。李博林以为他生气了,没再继续说。 回家先洗澡,换上罗普朗的睡衣。李博林穿还是有点大,但不过分。罗普朗看见自己的衣服松松垮垮挂在少年的身体上。睡衣睡裤都是要肥大的,裤裆哪里也坠着。没有多余的干净内裤,李博林里面没穿。 他说起老戴去找他妈,不怎么在意。他有没有疑心自己的身份? 李博林盘腿吃方便面,呼哧呼哧很有劲。——是很有劲,手上有劲,接碗过去的时候有种勃发的力量。他是局外人,不像李诗远,不像罗锦蓝,不像庾霞,足够罗普朗爱他了。 太瘦了。罗普朗想。李博林坐在真皮沙发上,抱着大碗眼睛四处乱瞄。他第一次进这种房子,冷酷而华丽,庞大而精致。比他想象中的居家还要豪华。庾霞拧着他的耳朵让他记住死老太婆的房子应该是他们家的,他没见过豪华——小时候约莫是见过一回的,忘差不多了。对于奢侈他没什么概念,因此很镇定。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财富的具象化。 罗普朗出去一趟又回来,正在脱大衣。李博林吃饱了,到处打转。他的神色罗普朗瞧见了。 李博林忽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对我好?” 罗普朗挂上大衣,手里一顿:“是啊,为什么呢?” 李博林更逼近他:“真奇怪。” 罗普朗推开他。 李博林凑得更近:“你第一次出现,我还以为天神下凡呢。” 罗普朗向后倒退,李博林大笑:“不,没那么夸张,我以为你从照片上走下来了。你知道你和爸年轻的照片一模一样吗?我以为我爸病好了,变年轻了,我可以不用再受苦了……” 罗普朗一把揪住李博林的领子,忽然也笑了:“是啊,你说我为什么对你好?” 李博林吓了一跳,想逃,没挣开。 我的手还有劲。罗普朗心想。还有劲。 李博林不该提李诗远,他不该总是阴魂不散地提醒罗普朗。 李博林掰罗普朗的手,没掰开。罗普朗温柔道:“别动。” 李博林真有点吓着了,他一下坐在地上。罗普朗半跪下,依旧是居高临下:“你觉得奇怪吗?我也有点。” 罗普朗摸李博林的脸,李博林一躲。罗普朗低声道:“别动。”他用手指点着李博林的鼻子,轻轻往下滑。嘴唇,下巴,喉结,胸膛。李博林大概因为恐惧,胸膛起伏很厉害。罗普朗的手指向下滑,肚子,下体。把李博林均匀劈成两半。 健康。李博林很健康,他不像李家人,他很安全。 李博林猛一挣扎,被罗普朗攥住了。李博林瞪大眼睛,火焰从下身烧灼开。 “你是想拿我当女人用。”李博林反而镇定:“你能不能停下。” 罗普朗轻轻揽住他:“不能。” 李博林激烈地反抗,和罗普朗滚在一起。罗普朗曾经是他的憧憬。罗普朗的鼻息掠过他的皮肤。 两具身体蹭来蹭去,李博林拽着罗普朗的领子要揍他,但他抱得太紧,使不上劲。罗普朗狠狠地勒着他。 李博林大叫一声,罗普朗吻了上去。李博林还是被攥着,不敢动作太过。全身的血朝下边去了,在顶点的尖锐处炸得铺天盖地。 李博林忽然搂住 分卷阅读27 罗普朗的脖子,啃他的脖子和下巴。李博林嫉妒罗普朗,羡慕罗普朗,憧憬罗普朗。罗普朗站在远处,谁也不相信他们是兄弟。 他们一点也不像! 我为什么不是你? “再去洗个澡吧。”罗普朗站起来,他到底还剩点人性。李博林爬起来,跑上二楼,冲进客房的浴室。罗普朗仔细洗了手,忽然想抽烟。 第25章 窦龙溪忙得不见踪影。罗普朗开始着手一中附近地皮的调研。学区房的诱惑太大,罗锦蓝不出面,即便有钱也很难啃下来。好几家闻风而动,大家准备着你死我活。 金玟加班加点整理资料协同调研组,尽心竭力地安排罗普朗日程。罗普朗在集团公司里说不上话,但他毕竟是罗锦蓝唯一的儿子,罗锦蓝早过生育年龄了。 旧开发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片荒地,罗普朗心里也没底。金玟抱着大文件夹进来,两只眼睛陷了下去。 她有危机感。徐泽跟进跟出,罗普朗很高看他一眼。金玟只能更勤奋,连着和调研组奋战。罗普朗请规划局的人喝酒,到底也没什么口风。 窦龙溪倒不是爱放嘴炮的人,他最是言出必行。自己上下打理,也没耽误投资的事。窦龙溪真上了心,他有自己的小道消息。罗普朗和设计院的人又喝一桌,倒是有了眉目。说得不甚清楚,罗普朗多少有点放心。 旧开发区太大,目前还不清楚一中新址具体坐标在哪儿。还是有风险。 乐钟又请假。 “乐经理说……他家老爷子抢救,他去看着。” 罗普朗捏鼻梁,乐钟在这里也不大帮得上忙,但他还是有点不快的。金玟没多话,她话不多一向是优点。 乐钟坐在抢救室外面。中心医院盖得大而敞亮,到处是透亮的玻璃窗。抢救室的大窗也是透亮的,医生在里面忙,竭力表示自己问心无愧。 乐钟背对着,并没有往里看。乐老太趁着乐老头抢救回家洗澡洗衣服,乐老头抢救好了她再来,驾轻就熟。 两个护士路过乐钟,熟识地打了声招呼。乐钟强笑一下。年轻点的护士对乐钟有些同情。 乐钟瞪着虚无的一点发愣。瞪得久了,灵魂都要出去了。他本来就高,佝偻在椅子上,像是塌下去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医院冷清的白墙壁上弹弹跳跳,高大的人影当了一块阳光去。 窦龙溪常年吸烟,烟草味就是一层保护。大衣开着扣,风尘仆仆。他最近很难,乐钟是知道的。他搓了搓手指,医院里不能吸烟,总觉得手里空。 乐钟转过眼睛看他。窦龙溪在他身边坐下,大衣发出厚重的声音。他眼睛有血丝,大概几天没睡了。神情倒还是一贯跋扈。窦龙溪就这么坐在乐钟旁边,等着乐钟说话。走廊来来回回路过的人偶尔瞥一下,不甚关心。他们有自己的痛苦。 乐钟沉默。 走廊那一头有人痛呼,撕心裂肺的声音追着人咬。这是人最终的下场,谁也脱不了。背后的抢救室隔音很好,一丝儿都不曾漏出来,生生死死全在里面。 窦龙溪等着乐钟说话,奇妙地固执。他也不明白到底等什么。最近的困境让他偶尔心软,可能就这一次。 期间来了个小护士,拿着催款通知单。乐钟看了一眼,折起来揣怀里。 窦龙溪始终等不到他开口。 乐钟低着头出神。窦龙溪忽然侧着脸,听得很仔细。乐钟回过神,看他。窦龙溪抿着嘴微笑:“我在听你的心跳。” 抢救室门开了。医生鱼贯出来,有种胜利的神气:“老先生没事儿了。接下来静养。” 护士和护工推着乐老头回病房。乐钟默默地看着。白色的影子重重叠叠,拥挤着走远了。 “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乐钟的声音发飘,在走廊里有点冷冷的回音。 窦龙溪沉默地坐着。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药水的味道闻久了也不觉得刺鼻,还有点香的错觉。乐钟身上衣服的皱着像断裂带。 拼不上了。 窦龙溪站起来,他还有事情要忙。今天他干什么来医院?莫名其妙。护工在抢救室里收拾,周围没有人……他抓住乐钟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脖子,要命的线条就跳过喉结一路流淌进衬衣领子。他俯下身啃噬一般亲吻,被发现的恐惧战栗起来,刺却不像难过。李诗远被装进袋子,严肃地阖目闭嘴,脸上一层皮,只剩个孤零零高挺的鼻梁,竟然没有倒。人死了就成了东西,一团冷硬死肉,竟然有些沉。黑色的袋子拉链一闪,封存了李诗远——他们夫妻这一生最后一面,就了了。 罗普朗有点恍惚。他不是什么有良心的人,然而一个和自己有关系的人忽然就去了。李诗远拖了一辈子,死得倒干脆,全身衰竭。死亡让人觉得沮 分卷阅读28 丧。一辈子蝇营狗苟,觉得能活下来是辛苦血泪的成就,哪个人的一生都是一篇起伏跌宕的咏叹调。然而大部分人死了,也就死了。 罗普朗开车去一中,隔着铁艺的栅栏告诉李博林,李诗远死了。李博林抓着漆黑的栅栏,面无表情地沉思。 “我以为他会烂在那个家里。既然死在医院里,也算好结局。” 李博林一直没表情,罗普朗没等到他哭。李博林不是为了气他,他想象中的李诗远的确就是罗普朗的样子,他想象中健康的父亲那天忽然冒了出来。罗普朗走了,李博林看着另一个李诗远离开,忽然嚎啕大哭,哭得惊动了门卫。李博林哭得像惨叫,像是被人砍了几刀,刀刀血肉横飞。苏老师过来要领他回去,李博林两只手攥着栏杆。苏老师掰李博林的手,李博林哭喊:“我爸死了,我爸死了!” 罗普朗晕晕沉沉开车回家,回罗锦蓝的家。他想告诉罗锦蓝李诗远死了,这笔烂帐算不算结了?天光还亮,小楼门前的铁门虚掩着,罗锦蓝不在公司,那一定在家。罗普朗耳朵里轰鸣,罗锦蓝爱打他耳光,她当初爱的是这张脸,恨的也是这张脸,罗普朗就有个耳鸣的毛病,犯起来从左耳扎穿右耳。 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罗普朗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推开院门……罗锦蓝的助理从里面匆匆忙忙出来,手里还提着一只大包:“小罗总,罗总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您快去医院吧。” 罗普朗看着助理发傻。 他刚从那里出来。 总公司电梯坏了,罗锦蓝从楼梯下,脚忽然一拐,咚咚滚下楼,砸出一连窜的闷响。被清洁工发现后送入医院,还是中心医院。 罗普朗整个脑子开锅一样,尖锐的耳鸣拉锯一般,挑着他的神经。他跟着助理稀里糊涂地走到哪里,到处是白衣服的医生护士。有人在劝他,有人在安慰他,嘈杂的声音加重了耳鸣,罗普朗差点昏过去。 他抱着头在椅子上等着。抢救室有人出来,很客气地告诉他他们尽力了。罗普朗推开人群走进去,罗锦蓝躺在床上。 又瘦又小。 记忆里肥硕鲜活的身躯不见了。罗普朗跪在床边跟罗锦蓝说话。罗锦蓝睁开眼看他,忽然笑了。她很多年没有这么温柔地看他,像是从美好的梦中醒来,迷茫地柔和。她做了一场梦,梦的太久,有些累。 罗锦蓝动了动嘴,罗普朗耳鸣倏然响彻天地。罗锦蓝想伸手摸他的脸,这一次,她终于没有办到。 她一生不如意,也全叫别人不如意了。没人比她活得更热辣恣意,有偿有还,有来有往。 罗普朗看着她嘴动,低声问道:“妈,你说什么?” 罗锦蓝听不见了。 帐两清了。 罗普朗忽然想起上小学前,跟着罗锦蓝去夜市卖衣服。罗锦蓝蹬着板车,自己和一堆劣质的衣服坐在板车上。罗锦蓝许诺说这些衣服都卖掉了就给他买玩具。他在一旁昏昏欲睡,罗锦蓝竭尽全力地推销衣服。人来人往那么嘈杂,天边的滚雷一个接一个炸响。 妈,走吧,要下雨了。 罗普朗睡着了。 第27章 罗普朗忙着罗锦蓝的丧事,办得很体面。李诗远也死了,却没有那样的热闹。庾霞说是落叶归根,李诗远要归葬家乡,实际上城里的墓地实在买不起,她在李诗远身上浪费的已经够多。 李诗远和罗锦蓝出身于d市最穷的县下属最穷的乡,下面好几个村却一样穷了。那地方解放前是要饭的大本营,后来驻扎下来,成了个县,县名在方言发音里还有乞讨的意味。李博林抱着李诗远的骨灰盒回村,极致的赤贫让他震撼了。土黄色的主调,随意两笔的房子,再加上随意两笔的人。家家户户院子里养兔子,水泥砌的一层摞一层的狭小的笼子,兔子在里面甚至不能转身,似乎也不透光。逼仄狭小到残忍。偶尔一股尿冒泼出来,嗤叽一声。 房子是砖的,但外面腻着一层泥。高脚的木板床,有一支腿断了,垫着砖。吊着只灯泡,不轻易开。薄薄的肮脏的褥子被子,奄奄一息拢在一起汗黄色的蚊帐,居家毫不讲究。 李博林跪在泥黑的砖房里烧纸。李诗远老家有间房子,布置成了灵堂。他出去得太久,又没给乡里乡亲带来任何好处,当初去投奔的都被罗锦蓝打了回来,来吊唁的既然也没几个人。天气忽然热得狠了,李博林披麻戴孝脖子后面针扎一样痒。庾霞跪了半天实在受不了,进里屋躺着,也不嫌汗腻腻的被褥脏了——之前不知道谁偷偷住在这里。 李博林麻木机械地一张一张烧纸钱,纸钱可能有点受潮,烟很大,有股奇异的糊香。院子是几户人家合围的,有个老太太蹲在院子中央撒尿。 罗锦蓝的葬礼过后,罗普朗开始在公司里查账。总公司里人心惶惶,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爷新登基,大火要烧死几个才罢休。 罗锦蓝的生意罗普朗知道的不多。浮在水面白色的资产被她转到了罗普朗名下,剩下的罗普朗看得毛骨悚然——罗锦蓝是个聪明人,她把自己牢牢地嵌在一条粗大的,指向首都的利益链里。罗普朗不犯浑,罗家就不会倒,罗家不允许倒。在d市荒凉的那几年,土地一亩十几块人民币的那几年,罗锦蓝就开始了她的构想。 罗家只是汪洋中的小虾。然而没了虾米,海中的庞然大物们离死也不远了。 有个老员工说要调回总公司。 金玟没当回事。看着像开玩笑,连调职申请都没有,找个人往上递个话:我要回总公司。金玟一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不想跟脑子不清楚的计较。 她还是年轻,完全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家属”基本上是每个行政单位的历史遗留问题,有些处理不了工作的就往外推,推给企业。罗锦蓝这么“积极进步”,当然也接收了一批四五十岁等着退休的“家属”。原本养着一些闲人倒没什么,有个家属中厉害的人物,老公是税务稽查处的吕处长,说话底气比别人足得多。总公司点卯严厉,处长夫人受不了,调去附近的分公司。工资照领,从来不去,也是皆大欢喜。 分公司退休福利终究不如总公司,临近退休又闹着回总公司。罗普朗新上任,总给别人感觉好拿捏。罗锦蓝一死,血腥气招来成群的蚂蝗。金玟转脸忘了处长夫人的事,却给人闹了上来,直接打进罗普朗办公室了。 金玟吓得发抖,眼睛发直。吕夫人大概在更年期,没有道理可讲。罗普朗实在没有心情应付她,直接告诉她,办不了。要么在分 分卷阅读29 公司等退休,要么走人。 吕夫人的嗓子一路从一楼骂到三十楼,又从三十楼一路骂到一楼,声音扬上去,低下来。 第二天,吕处长派人来查总公司的税了。 罗普朗指示,随便查。不管饭。 查税的一般喜欢查这种有钱表面又没啥靠山的公司,能用钱解决就用钱了,是肥差。然而这公司岂止不管饭,连水都没有。员工上上下下很客气,也只有客气了。各个气得暗骂罗普朗是傻逼,罗锦蓝的家业要完。 查了三天查出不少纰漏,皮笑肉不笑地找罗普朗,表示问题难办。罗普朗脸色苍白,总有股筋疲力竭的神气。他靠在椅子上微笑:“这几天辛苦你们。回去问问你们处长,这些问题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了,怎么今年才查出来?以前为什么没查出来?” 吕处长没回答,吕夫人也老实在分公司呆着。琢磨罗普朗年轻趁机敲一笔的大部分歇了心思。罗普朗自己也没想到,面临的第一个“难关”不是董事会不是监证会竟然是这些人。 庾霞不管事,李博林乱七八糟地料理了李诗远的后世。李诗远到底愿不愿意回来,李博林怀疑。这穷山恶水,李诗远拼了老命出去,现在终于再也离不开。他是死了,方便是留给活人的。李诗远年轻时的一张黑白照片放大了成为遗像,高高悬着,像罗普朗在俯视着似的。李博林尽量不抬头,他有点恐惧。 怎么会那么像。 庾霞睡醒了就抱着他哭:“妈就剩你了……” 她吃了男人一辈子亏,还是得靠男人,她自己是不行的。 李博林没说话。黑白照片里罗普朗还在看着他,看着这肮脏贫穷的屋子,屋外恶臭的厕所,随地撒尿的老太婆。 李博林忽然觉得自己也被绑在这里逃不开了。 他熬过了头七,这时候同一个院子的人找上门,方言很难懂,但大体意思是乡俗死人要给邻居祛晦气的钱。李博林护着庾霞,一手拿着树枝,一路杀出院子。庾霞可能是第一次被男人实质性地呵护,两人逃到车站,她仍伏在他怀里,小姑娘一样娇憨地笑,笑着笑着就哭。 李博林把她推了出去。 公交车离开这个穷村子时李博林根本不敢回头看,他怕一回头就走不了了。他终于知道李诗远再怎么也逃脱不了这穷困的根,那他呢,他还会回来吗? 临近高考,李博林请了半个月假非常不对。苏老师反对也无可奈何。李博林本来就瘦,这下只有个骨头架子的形状了。苏老师请他在食堂吃了一顿,点的菜都是肉。李博林吃的狼吞虎咽。 苏老师拿着一碗绿豆汤:“不要着急。” 李博林鼓着嘴嚼。他没命地往嘴里塞东西,嘴里来不及吞也要往里塞,他知道即便拿在手里也不是他的,随时都会被人夺去。他啃排骨接近撕咬,像咬谁的肉。 苏老师叹了一声。 李博林费劲地咀嚼,嚼着嚼着眼泪就下来了。 全国倒是又出了件大事。 周部长倒了。 第28章 这场暴风雨来得很突然,所有人都懵了。 窦龙溪几天几天不睡觉,连轴转处理产业。他大部分洗白工作做得不错,本市公安局长被双规加速了他的进程。有些交割不干净的干脆不要了。大起大落他也不是没经历过。 罗普朗去找他,空洞洞的别墅,一丝儿活气都没有。窦龙溪最近养的都给了遣散费,他也不想牵连别人。平日里跟个戏台子似的别墅忽然之间寂静,整栋庞然大物忽然进入了禅定。经历过热闹的聚散总是催生出无数的感悟,掺着尼古丁厚厚地浮着,人就是这样贱。 窦龙溪凶狠地吸烟,嘴唇起皮。窦实收被他送回了老家,在这里徒徒担心也帮不上忙。窦龙溪面无表情地坐着,隔着烟雾,仿佛烟熏火燎的供台上的泥塑,反正也无能为力。 “怎么样了。” “还行。就是有点提心吊胆——上面缺只儆猴的鸡。” 罗普朗顿了顿:“你跑么?” 窦龙溪几天没睡觉,眼里都是血丝,他抬头看罗普朗,忽然笑了,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白牙:“跑。” 一中新址开发学区房的事罗普朗正式搬上正规,窦龙溪借了个壳子投了很大一部分。虽然窦龙溪的金融团队一向厉害,但是罗普朗还是担着风险。窦龙溪咬着烟忽然道:“我还真有个朋友呢。” 罗普朗道:“是啊,你竟然还有个真朋友。” 礼拜天乐钟在医院陪床。普通病房,四个床,全是老头老太太,算是病友,各家都熟识。窗下老太太昨天没的,儿女也没见多难过,只有松一口气。这家算孝顺的,什么都没亏老人,老人顽强拖了小十年。 “再住也住不起了。”老太婆的儿子跟乐钟说过。两个人躲着抽烟,那男的脸色蜡黄,一只手手上的指甲不全。据说是装修包工头,自己也要干活的。树根一样粗粝的手指夹着烟发抖。男人的老婆找了来,看见他吸烟照例要发作,但突然刹车一般愣了一下,讪讪走了。男人背对着乐钟,乐钟看不见他什么表情。 又过了几个月,老太婆终于是死了。 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神色平静甚至有喜气,儿媳妇连装都懒得装。 乐老太看着心生悲凉。 那一家的床收拾了,空了出来。下午大概就能填上。乐钟出去倒便盆,顺便刷了刷。乐老太给乐老头抹全身,等乐钟回来,忽然小心翼翼地看他,嘟嘟囔囔讲村里谁谁谁不孝顺,老娘生病不给治,丢在那里自生自灭,老太婆死之前凄厉地喊儿子的名字,全村都听见了。 乐钟没反应。 乐老太还想讲醒世恒言,大概往报应那里发展,乐钟看了一眼瘦成柴的乐老太,忽然可怜她。 供乐钟读书一路十六年下来,乐家一直被压迫得喘不上气。乐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被改变了没,这种被罩在网子里的惊恐一直在。 他忽而笑道:“我不会不孝的。” 不会的。 乐老太开朗起来,唠叨着谁谁谁家添了个小孙子。她野心勃勃,觉得乐钟赶紧找个体贴能干能吃苦的儿媳妇,生了孩子她还能再带。未来的蓝图被她勾画得很美好。乐老头病好了,乐钟结婚了,生几个孩子,一家人住在一起。乐钟跟着她笑起来。他仿佛看见自己未来的生活,结婚生子,抚养孩子,然后老而无用地躺在病床上,担心自己的孩子拒绝支付医药费。 每个人都是这么过的。 那一张 分卷阅读30 大网,铺天盖地。 窦龙溪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窦龙溪知道,乐钟第一次和他打架,勃起了。 乐钟喘息地站着,衬衣被撕了,额角有血,顺着流下来。窦龙溪用拇指揩掉唇角的血,放声大笑。 乐钟离开医院,漫无目的地游荡。走来走去,他大概知道窦龙溪在哪儿。 罗普朗前脚刚走,乐钟后脚来敲门。窦龙溪叼着烟倚在门框上,用指关节刮了一下乐钟的脸。然后一把把他拉进门里,摔了门。 乐钟被窦龙溪推到墙上,窦龙溪在他脖子上胡乱咬。乐钟撕了窦龙溪的上衣,咬了回去。两头动物肉搏,互相厮杀,门边的大插瓶被推到,摔得粉碎。窦龙溪抽烟抽得嗓子发哑,像是羽绒挠着空气:“你来找我。” 乐钟把他掼到地上,窦龙溪哈哈大笑,伸手把他也拉倒了。窦龙溪手给花瓶碎片划了一道,一下一下把血往乐钟脸上抹。乐钟眼神不正常,窦龙溪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欣赏了一下。乐钟笑了一下,满脸的血,非常狰狞。 窦龙溪兴奋起来,他一翻身把乐钟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脸蹭他的脸。动物交媾的姿势,原始以及耻辱。 窦龙溪手上的血干了,抹不开。他含着乐钟的耳垂想了一下,起身拿了瓶药油。乐钟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窦龙溪看着地上的乐钟,打开药油就往上倒,高高细细一条线,倒了乐钟一身,连同客厅的地毯,毁得大半。窦龙溪慢条斯理地涂抹按揉乐钟的身体,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关节。血锈色的油污秽不堪,窦龙溪描绘着乐钟的身体,比在烛光下更有肉欲的质感。 乐钟不想被他压着,越反抗窦龙溪越兴奋。他整个人抱了上去,药油,血,灰尘,肮脏油腻。他们像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他们都在网子里。 第29章 李博林和庾霞回家,许久不去早点摊堆满了隔壁摊的杂物,他们收拾的时候对方完全没有搬走的意思。李博林单手将盆盆碗碗全推到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隔壁摊是个凶悍的老太婆,吵架急了冲人吐口水,吐遍菜市场。她冲出来朝着李博林吐口水,李博林照砸不误,把自家摊位上的杂物砸完了,抄着擀面杖过去砸老太婆的摊子。老太婆骂庾霞是野鸡,是个男人就卖,李博林是野鸡下的野蛋,不知道是哪个野爹的种。炸油条的滚油还没烧热,李博林端起来要泼老太婆。旁边围观的终于出来主持正义,说李博林人高马大小伙子欺负老人,天打雷劈。七七八八那么多张嘴围着李博林,细细簌簌互相聊庾霞和老戴的事。老戴回乡下了,不再来了。 老太婆坐在地上拍着地大哭,嘴里混着格鲁格鲁的痰音骂。李博林放下油锅,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准备做早点。庾霞在一旁呆呆地站着,大概儿子太有男人样子,她也害怕了。她一辈子吃男人的亏,她儿子也是个男人。 高考越来越近,天越来越热。同寝半夜起来如厕看见窗帘外阳台站着人,月光一映,黑魆魆一绺烟一样的人影。一宿舍的人都被惊起来。 李博林半夜梦游,站在六楼阳台往下看。 苏老师紧急把他换到没有阳台的寝室,并打电话找庾霞。庾霞不接电话。李博林两只眼睛底下黑黑两道,看着苏老师笑笑:“我妈这两天忙。” 李博林的目标是拼上二本,然而勤能补拙大部分都在励志故事里,李博林模拟考也没什么起色。 苏老师原本打算打电话找罗普朗,李博林爽快地把他们家的破事说了。他和罗普朗同父异母,他妈是小三儿,他爸分文钱没有地被赶出来。苏老师一点表情也没有,喝了口茶。 “都会好的。”李博林安慰苏老师。 窦龙溪消失了好一段时间。罗普朗顾不上他。周部长倒了,徐经理也受了连累,这两天也没往北京打电话,郁郁的。金玟去超市买东西,碰见个挺眼熟的人提着篮子走过去——她想起来了,派出所的李警官。得罪了周部长秘书的对门,被迫辞职。看样子竟然也还好,穿着旧夹克挑菜。 人总得活着。 罗普朗再见李博林,是个雷雨没有下透的午后。一团一团濡湿潮热的空气贴在身上,堵住毛孔,天低低地压着,就是不下雨。李博林放假,在街上游荡。 罗普朗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博林。李博林似乎又长高了,细细瘦瘦,套在校服里伶仃一条。他怎么看也不像是记忆里那个凶狠的小胖子。那小胖子敦实而精悍,恨恨地看着罗普朗。李博林就是普通长手长脚不协调的粗苯男生,表情愣愣的。 罗普朗伸手捏住李博林的脸,把两腮的肉搓起来,试图找当年的那个小胖子。被脂肪挤得变形的讨嫌的三角眼,贪婪地看过来。 罗普朗笑起来。 李博林双手插着口袋,伸着头让罗普朗那么捏,仿佛这脸不是他的,他也早不要了。 罗普朗笑了一会儿,放开李博林的脸。 “上车吧。” d市路边的草木繁盛起来。巨大的树都是买的,叫三四根木棍撑着。刚开始都是规整的圆木棍,后来66续续被人偷换,用大树身上现折的枝子顶着。这些被强行移来的树凑合着活了。 罗普朗开车回喷泉花园。 李博林坐在车后座,靠着窗看外面,头发太油,弄得车窗上一片油晕。他很长时间没洗澡,一中里现代化设施齐全,就是没澡堂。校长时刻记着自己当年为了上学几个月不洗澡,对学生想洗澡这件事也很淡漠。 到家罗普朗让李博林去洗澡。李博林洗得很仔细。许久没着水,突然一泡,整个泥透了的人化了一样,伸手一搓几缕皮下来。 李博林洗了很久,确保自己干净。罗普朗坐在客厅,点了支烟。李博林第一次见他抽烟。罗普朗眯着眼看他:“饿么。” 李博林盯着看,忽而笑了:“你为什么不发火。” 罗普朗用嘴唇险险地叼着烟,要掉不掉。 李博林笑起来:“你为什么不发火?” 罗普朗按了烟,冷冷地看着李博林:“我发什么火。” 李博林笑得前仰后合:“你明明很愤怒。” 罗普朗站起来薅着他的领子摁墙上:“我为什么发火?” 李博林一脚踢开他:“你都快恶心死了。” 罗普朗向后倒了几步,他一拳揍得李博林趴地上。李博林笑得咳嗽,他最不怕挨打,暴力比温情更容易应对。男人间的丛林法则李博林比罗普朗更早明白。 罗普朗一直没怎么睡过觉,眼睛血 分卷阅读31 红。李博林抄着什么砸他头上,血流过眼睛,看什么都是红的,看李博林也是血红的。李博林被他阴狠的眼神吓了一跳,起来想跑。罗普朗抓着他的腿一拉,李博林摔在地上。 李博林在地上蠕动,大腿用力支起来。罗普朗发现李博林虽然瘦,屁股和大腿依然肌肉紧实。 他上去抱住他。 李博林大概没被人这么抱过,忽然僵直不动。他洗澡出来没换衣服,皮肤冰冷。罗普朗身上的热度在几次闪电里一动不动,他背着光,面部一大半是黑的,李博林感觉他在笑。 五雷轰顶的天怒一般的霹雳炸下来,震碎神魂。罗普朗低声问:“你怕不怕?” 又一串雷滚过去,李博林皮肤微微出汗,开始升温。大风闯进来,厚重的窗帘被扯得摇摇欲坠,拉着窗杆跌下来,劈头盖脸罩住两人。天地忽然不在。 李博林喘着粗气:“……怕?怕什么?怕有用吗?” 又一道雷遮住了李博林的叫声,李博林一口咬住罗普朗的胳膊。罗普朗用力一顶,李博林松开嘴双手在窗帘上一划,仿佛划过岩浆,灼热剧痛的一瞬,那只指甲盖彻底翻开。 凌乱的雷声滚来滚去,罗普朗似乎听到了瓢泼的雨声。 第3o章 一中搬迁的决议正式下达,基地选好,择日破土动工。大大小小的恶狗为了一中周围土地规划厮杀起来。 罗普朗作为其中一条新晋的恶狗,撕咬能力居然也还行。窦龙溪的注资当然也起了作用,他们决定破釜沉舟一次。窦龙溪一直没出现,他那些莺莺燕燕都没了下文,边缘化的产业关的关扔的扔。楚振家还在d市挣扎,没人带他玩,他甚至都不知道一中的事。 李博林不痛不痒考完高考。那天罗普朗一早出门发现封路,恍然才知道是高考。高中校园一车一车地往外走,拉去考场。送学生的家长里三层外三层,罗普朗远远看着,人头攒动,也不知道哪个是李博林。 高考完李博林很平静,他发挥正常,估计能考个三本。还要去照毕业照,李博林站在狭小的家中对着破衣橱想了半天,还是郑重地穿上罗普朗给他买的据说大品牌的衬衣牛仔裤。 他觉得人生中的灰头土脸的前十几年大概是值一张照片留念的。 至于后来的日子会不会好?也不必在乎。 罗普朗接了个医院打来的电话。他做过几项检查,一直在等结果。金玟正要汇报事情,她和罗锦蓝原来的秘书势同东西两宫。罗普朗碍着罗锦蓝的面子一直留着那位。然而这不是长久之计,金玟和她肯定会走一个。她比金玟性感多了。 金玟严肃地等着罗普朗,罗普朗背对着她走到窗前,没怎么说话,只听那边说了。他挂了手机,经过一阵长久的沉默。金玟随时待命,罗普朗却挥挥手:“出去吧。” 金玟退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罗普朗一直站着,对着大落地窗发呆。就那么一个姿势,她觉得孤零零的。 窦龙溪失踪很久,据说活动去了。乐钟一直没见他,也没表现出想他。罗普朗没带他进总公司,他还经营着列鼎楼。徐泽依旧是大堂经理,倒是出挑很多,女客爱往他身边凑。大家都没什么起色,可也不见得更坏。夏晴结婚没请乐钟,乐钟只当不知道。乐老头出院,估计过两天还得回去。乐老太絮絮叨叨要给乐钟相亲,乐钟不反对。相亲时讲明自己家半死不活的情况,所以没有成功的。乐老太和乐老头凑一起骂现在的女的都不能吃苦,当年她还不是伺候婆婆到送终。真要选能吃苦的乡下村姑,乐老太又看不上,嫌又粗又笨。乐老太一直很有活力,这两天想买新衣服,比比划划嫌穿上去显老,“像老太太”。她还有野心,乐钟还得结婚,还得生孩子,她要看到满地跑的孙子,小孩子的尿布要塞满一屋子。 乐钟基本不发表意见。 他没有发表意见的习惯,没人要听他的意见。他坐在矮凳上,默默地听乐老太抨击现在的女人,回想当年“她那时候”。讲得多了,乐钟在闷热的阳光下昏昏欲睡。乐老太心疼他,让他去睡一觉。乐钟出门,想买包烟。他溜达出去,破旧的小区外面所有的公共设施都晾着被子。走廊,凉亭,体育器材,被单被胎把小区盖满了。中国人最讲究晒床,最讲究健康,所以当然晒得铺天盖地,占公共设施也理直气壮。乐钟看这些发黄发灰的被褥只觉得上面皮屑飘得到处都是。他在这些“生活之气”之间艰难前行,太阳光简直焦灼。他眯着眼,忽然觉得峰峦叠嶂的床单后面走来个人。 一堆错落杂沓的琐琐碎碎里忽然用冷峻的浓墨涂出个人影,突兀得有些惊奇。乍一看还是那样,但其实瘦了很多。眼睛还是亮,看人的眼神似有实质。窦龙溪头发长了不少,一只手夹着烟,舔了舔嘴唇。 “我回来了。发现好像没人期盼我回来……你有没有等我?” 乐钟依旧是没有意见,他早忘了怎么发表意见了。窦龙溪一身轻松 分卷阅读32 ,发型也让他柔和不少:“这几个月,有女人没有?” 乐钟伸手拿过他手指间的烟,吸了一口。 窦龙溪拍拍他的肩。哪里来了一阵风,清凉了些。乐钟眯着眼吐出烟雾,窦龙溪就着他的手,随着吸一口。远远看去,无非是两个犯烟瘾的人,将就着凑一起了。 土地的事罗普朗取得阶段性胜利,他这条恶狗撕得别人鲜血淋漓,自己身上也有伤。罗锦蓝当年就是厮杀出来的,他成自然地擅长了。窦龙溪被层层叠叠的打点扒了一层皮,所幸剩点资产,投给他的钱也有了回报的希望,总体来说罗普朗是个好上司好兄弟有价值的好人。罗普朗坐在落地窗前仰着脸打盹,他又几宿没休息好。他仿佛睡着了,又突然醒了。明明是猎猎阳光的午后,他却觉得冷,像是个半夜被冻醒的人,也许做了个美梦,但了无踪迹,只剩冷清清的空气。 李博林在他办公室里,看他醒了,对他笑了笑。他笑得不大真实。 “成绩出来了,苏老师帮我报了个本市的三本,据说不错。” 罗普朗只觉得困。 李博林脸上的笑意更大了点:“我妈根本说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李诗远的儿子,他肯定也怀疑过。他虽然不止我妈一个女人,但他那境况也没得选。我也不去查dna,也不想知道我到底会不会发病。每一个好点的故事总得留点悬念,有点回味。咱兄弟俩之间的故事完了,就留这么点惦念,看看咱俩到底是个什么下场,你说好不好?” 罗普朗没回答。他终于睡着了。 -end- 分卷阅读33 充分的证据和证明,但你已经没有力气了。方才仓促拿出又丢开的回忆就像一堆缠绕在一起的毛线,满地都是线头,这一节连着那一段,稍稍动一动,就是一大波满载的回忆。 你被裹在中间,有一种窒息般的、旧日的温暖,像冬日里烧炭赴死的人。 我是这么走到这一步的呢?你茫然地想。 同时,一股毫无由来的怒气充斥了你。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个! 你顺着怒气往前想,好像非要揪出个自己的错处,好让自己来恨一恨,不然光有乔轻一个靶子,就像专门对着心尖上的一块软肉使劲,太痛了。 然后你从回忆里拎出一个幻想。几个小时前,它还那么美好,像折射着阳光的七彩泡泡,轻轻往上飘。 但是泡泡不用人戳,自己就会破,就像氢气球一遇明火也会爆炸,不安全。 太过美好的幻想也不安全。 幻想破灭的声音就像什么东西漏气了。有点像你的胸腔,你漫不经心地想。 他不无辜。粉饰太平的童话正式宣告破产。现在就剩下你自己了。 两个亟待审判的罪犯,如今一个刑期不定,一个秋后问斩。 然后突然间,门开了。 乔轻在门外站着,唇抿成了一条线。 你的思绪空了两秒,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你只是仰头望着他。 自下而上望,他的下颌线弧度格外的冷硬。 你有一瞬间以为他想发火。乔轻一扫你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神色更冷了,眉宇间横亘着一道深深的褶皱。 但有那么一刻……你确定你看到了他一闪而过的痛色,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 乔轻强迫自己吐出一口气,紧咬的下颌松了下来。他恹恹地说:“你有什么……可以冲我来。” “别这样……作践自己。” 你没有说话。 “两点了。”他说,“热水袋早凉了吧?” 你早就忘了。听他说,才垂目去看,发现热水袋还搁在你小腹上,连隔热的毛巾都没拿走。 乔轻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站在那。他好似倦极了,良久,只轻轻唤道:“周怀。” “我不明白。 “如果你有什么不喜欢的、或者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就这样……无法让你依靠吗? “如果你执意想自己处理,好,我尊重你。但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果不是我进来,你想要坐到什么时候? “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半天不到,就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你就不能稍微……珍惜一下你,也珍惜一下我?” 你觉得自己应该笑的。亲手将你推至这种境地的人,如今为了一点细枝末节忿忿。但你只觉得躯体好似骤然间被这几句话拆散了,浑身上下无一不痛,骨肉零落了一地,供人践踏。 你拾都拾不回来,于是只好烂泥般坐在原地,无言以对,也只好一言不发。 在这泥浆般沉默中,乔轻眼中的光像风中的烛火,慢慢黯淡了。 他喉结微微一滚,试了几次才说出来:“那就……睡去吧。” “如果你还愿意待我好点的话。”他说。 你攥起地上的糖纸,起身,早已麻木的四肢刺痛起来,你不由得停了一停。 乔轻见了,微微一动,似想要来扶。 你已经先一步说:“我自己来。” 他于是只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你踉跄着走了几步,终于越来越稳。 擦肩而过时,他轻轻说:“我可以和你分房。如果你想要的话。” 你微微一顿,茫然了一会,想不出要说什么好,于是就什么也没说,抬脚走了出去。 走出了门,过了拐角,你才慢半拍地想,哦,是这个意思。 就是以后再也不能在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地抱住一天的惊喜。 你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审判。你会习惯的,你总是会习惯。 然后你突然弯下腰,把自己折成了一个佝偻的问号。 ……但在习惯前,还是会有一点儿的痛苦。 也只是一点。 第二天,当你游魂似的步入客厅,发现乔轻已经煲好了粥。 是你喜欢的瑶柱粥。已经用保温装置盛好了放在桌上,旁边搁着一枚瓷勺,细致到了张开口就能吃的地步。 但布置了这些的乔轻本人,却没在客厅。 你确定他生气了,还是很生气那种。能把乔轻气成这样,也不容易。不过主要应该是伤心吧。你坐下来,慢慢喝粥,慢慢想。 你知道他气你的遮掩,什么都不告诉他,把他挡在门外。还气你在门内既没想过和他汇合,也没想过自己把事解决了,一副自暴自弃的等死态度。但怎么解决呢?拿把刀去质问他?揪着他让他还回来你正常的生活? 别说他能不能还,就算回去了,现在的你和“正常的”这三个字也有天壤之别。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能说。乔轻现在就已经够难受的了,要是他开了门,让他发现自己就是始作俑者,他会更受不了的。 他曾经一定知情,但因为某种原因——可能和“乔轻”的失踪有关,他又忘记了。 现在的乔轻,虽然又生气又难过,但还能理直气壮地问、气鼓鼓地煲粥然后又伤心地跑掉,多有活力啊,你不想把他变成你现在的样子。 恶龙总是有点坏,又喜欢无理取闹,王子会理解的。 只要王子还是王子,光芒万丈,不沾一点污秽。 一场冷战开始了。 乔轻好像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当作一个家庭机器人,给予你无微不至地照顾,但拒绝感情上的沟通。 例如当你嗓子哑了,他会给你润喉糖和西瓜霜,却几乎很少让你早点睡或者多喝水。但听到你沙哑着嗓子说话,他又会露出一副“哦天呐”的表情。 有时你也会想要为他做些东西。给他倒杯水、在他做饭的时候给他递食材打下手、当他从跑步机下来的时候帮他揩脖子的汗,或者至少,在他“哦天呐”的时候抱抱他。 你想他应该等这个拥抱很久了。但……不行。你怕乔轻一时心软,结束这场冷战。 你没办法再去没心没肺地笑,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脱口而出一溜的甜言蜜语,一旦乔轻决定缓和关系,他就会发现你们再也回不去了。 你不是因为冷战才冷淡的。事实上你一点也不生气,比乔轻还要赞同自己是个混蛋,把他为你做的每件事都看在眼里,并为此感激。 但有爱和有能力去恋爱是不一样的。你像一把烧尽了的灰,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把企图烤火的人弄得灰头土脸的罢了。 你又开始咳嗽。本来只是个小感冒,但接连几天的失眠导致你怎么也不见好。 乔轻蹙着眉端来一杯水。你边咳边接过,指尖和他微微一碰。 然后你们都顿了顿。明明轻得感觉不到温度,几日份的踌躇和思念却随着这一碰倾泻而出,不过片刻,几乎就要决堤。 乔轻看着你喝完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他食指尖碰了碰你额角,似 - 分卷阅读34 乎想撩你的发,但犹豫片刻,只是搭上你的肩。没有使劲,掌沿挨着颈侧的一寸肌肤。 “长了。”他指你的发。 “嗯。”你轻声应了。 他视线停了停,指腹轻轻摩挲衣料,有一种沙哑的窸窣声。响在耳侧,叫人无端觉得痒。 “是我不好。”他说,“不生气了,好不好?” 你一动不能动。你想,问题不在这呀,我的小王子。 但你说不出拒绝。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责任往身上揽,低声下气地求和,如果说前几天还能说是“气鼓鼓”的,现在就已经是放尽了气、又扁又皱,你着实不忍心再在上面划道口子。 你望着他的眼。你想这应该又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然后你依然偏过头,嘴唇蹭过他的手背,几不可闻地道:“对不起。” 他应该没有听见,但他仍然笑了起来。像你画过无数次的那样,明亮而温柔。 第31章 旧梦 但其实矛盾仍然没有解决。 乔轻耐心地等你把病养好,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说:“周怀,我们谈谈吧。” 在此期间,你们仍然分房睡,连触碰都少,更遑论亲吻,那日轻触额角就已是近日里最亲密的举动了。 但又不是生分。虽然乔轻很克制,但不像正常朋友同居。 你想了想。 像旧情难忘的朋友同居。双方都难忘的那种。 你想笑,又觉得荒谬。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你摇摇头,朝乔轻说:“来吧。” 鉴于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乔轻在开口前明显犹豫了一下。 你看在眼里,忽然怀疑起了自己的决定——把他这样的人都逼得瞻前顾后、左右为难,这不是你想要的。你只是想给你的小王子搭建一个水晶城堡,城堡里没有让人为难的真相、也没有负心的人,他能懵懂而又快乐地生活,就足够了。 但不说他究竟能不能对那些疑点视而不见,只要你不住进去,他一个人待在城堡里,是没办法快乐的。那些自以为是的隐瞒……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没有人能脱身。 你冲他扬起下巴,试图再给他一个张扬的笑容:“想问就问,这次不发脾气了。” 乔轻失笑。 你本以为他要问你三次异常,没想到他踌躇之后开口,却并没有追究那些。 他说:“你还快乐吗?” 你一怔,一时竟说不出肯定。 乔轻也没想让你马上回答,他一顿,伸手握住你的手腕。他向来温热的手心此时竟然比你还凉一点。 “大概……一年以前,我们在山顶上,你问我的也是这句话。当时我们都毫不犹豫。”他说,“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给你快乐。但我现在不太确定了。” 他手指微微收紧。 “放手……会更好吗?” “不会。”你不假思索地打断他,同时想难道我近日的状态真的那么糟糕? 你反手和他十指交扣,差不多是拎着他的手到他眼前晃晃。你不客气地说:“嘴上说着想放手,手倒是越扣越紧。从一开始我留下来的原因就是你。你如果不行,我也不用找了,收拾收拾去上吊吧。” 乔轻有些无奈,用另一只手掐了掐鼻梁。 “抱歉,”他说,“我不知道怎么说到那里的……我开始只是想问‘我们还会继续吧’。” 见你仍然一副气哼哼的样子,他又道:“其实就算你说了‘会更好’,我也不一定会答应吧。……我可能只是想要一个完完全全的否定答案,自己没勇气,于是想借你的手。” 你心里有一角微微塌陷下来,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但还是嘴硬道:“仗着我喜欢你。” “是的。”他笑了一下,“仗着你喜欢我。” 你哑然,一边心想他这副恃宠而骄的样子就该给点颜色看看,一边犹犹豫豫地牵着他的手放到唇边,低头吻了吻他微突的指节。 低头那刹你想,都是惯的。 惯就惯吧,没毛病。 “好啦,亲也亲过了、骄也骄过了,想问的能问了吧?”你朝他摊手,“现在心情好,能说的都说。” 他低了低头,复又抬起:“都过去了吗?” 你想了想:“不好说。” “……你走出来了吗?” “没有。”这次你毫不犹豫。 乔轻看起来丝毫不意外,但还是抿了抿唇。 “和我有关吗?”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问到这个。他比你想的要敏锐。 你喉结动了动:“……对。” “伤害也和我有关吧。”他轻声说。 你一惊,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快速回想,难道过去几天你对他做过什么责难?但怎么会呢,顶多是冷淡啊。你自从知道后,就打定主意要瞒,根本没想过去讨个说法——或者特意让他痛苦来搏得快意之类的。 “你很痛苦。”他说,“我对你好的时候,你会格外的痛苦。” “你三次变化中有两次是我做了什么才导致你的反常,而最后一次,虽然原因不明,但你想清楚之后却一直在逃避我。我几次试图追问,你都不愿意说。有两种原因,一是你单纯不愿提及,二是你知道你不能告诉我。而在我们出现矛盾的时候,你几乎是放任的。当你看着我……有点伤心却还不肯说的时候,第一种可能就被我排除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我会对你做什么吗?对我们感情有影响吗?还是……我会更伤心呢?” 他笑了一下——非常浅,似乎一下就会散去:“那时候我就知道,应该和我有关。” “我只是没想好怎么办。”你下意识否认,“迁怒而已。” “不会的。”他朝你弯了下眼,“你不会的。” 你不语,良久才低声说:“谁知道呢。” “你曾经跟我说‘你爬出来’了,应该是想彻底和过去告别——虽然不想居功,但多少有我的功劳吧,”他又笑了一下,这一次笑意深得多,“那想来如果信念坍塌,问题应该也出在我身上。” “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乔轻只扣了下你的手。 “风铃和书架都有我自己的烙印,如果它能和你过去的什么有勾连,那只能是我。我不知道我阴差阳错扮演了什么角色,但看你的反应,大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主犯和从犯的差别吧。” “……我只是不知道,”他敛了笑,有些彷徨,“如果我是不经意的,怎么能给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而如果我是放任不理……我又怎么会对你放任不理。” “我有印象的第一次见你,就是在那台售卖机旁了。”乔轻抬起眼和你对视,“……但你,似乎不是。” “除掉你告诉我的那次,也不止,对不对?” 该说吗?还是沉默? 你松开手,但乔轻还紧紧地扣着,不肯放。 “这又是怎么想到的?”你说。 这便是承认了。 乔轻说:“我们初遇——我以为的初遇,你看起来很不好,举止也……不太像陌生人。我原先以为那是求救 - 分卷阅读35 ,现在想想,可能还有别的意味。” “什么意味?” “有点儿委屈,也有点儿依赖。”他沉吟片刻,“相处得久了,我总觉得即使身处困境,如果我只是和你刚认识,你不会说那么多。” “……还有饺子。”他说,“你太委屈了,不像是个梦。” 你茫然地看着他。良久,你才“啊”了一声,如烟般的回忆轻轻托起一个老旧的梦。 像是蒙了灰。 而诸多滋味,到了出口时,也不过简单一句“你都记着”。 “嗯,”他轻轻道,“都记着。” 过了会,他摇摇头。 “我还是想不明白。如果你单纯以路人的身份旁观过我,那你不会对我产生那么大的依赖。”他蹙着眉,“而如果你说的——摸头、饺子、折草都是真的,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和你接触过,对吗?”他问。 “嗯。” “可……”他捏了捏鼻梁,“我以前的记忆是连贯的。放不进你。” 你本想告诉他原因,但忽然福至心灵。你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总有家人朋友吧?他们呢!” 他神色显得异常茫然。 “如果你以前的记忆不令你生疑,那你记忆中总有别人。”你几乎是乞求地看着他,“可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没发现吗?路边的店都休业了,你家人也没和你联系过吧,甚至这么久了,我们都没有见过其他的人。” 他好像很吃力才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你的手渐渐松了。 哪怕他几乎猜到了你的经历,他还是对如此显眼的环境异常视而不见。就跟那次去反常休业的餐厅,他也是反常地漠不关心。 就好像有谁让他绕过这块一样。 你忽然低头笑了。 也好。 疯也只疯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饺子”部分详情请见第十五章== 第32章 沉没 这横生的枝节让你骤然失去了探究和解释的欲望。你草草给乔轻讲了前因后果,略去了细节,又说了三次反常的重合,没有讲你的猜测。 你以为他会问为什么你会怀疑他,那听起来像一场荒诞过头了的臆想。因为这显然非人力可为,而他又对此毫无记忆,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支持这个结论,被横加指责之后追问和辩解都是正常反应。 你也渴望这个。你渴望帮他脱罪。 但你怕他追问中你不得不说出更多细节,而那势必会伤害到他。失忆的人被告知自己犯过罪和一步步推导出自己犯过罪是不一样的,那像凌迟,一刀刀斩断希望。你想“没有道理”和“没有证据”能够保护他,哪怕是短暂地。 你更怕他认罪。万一追问尽头是难堪的沉默,你还怎么揪着“不可能”这三个字不放? 你想,哪怕他只是说他没有能力做到这个,你都会奉为圭臬的。你太累了。 但他竟然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也没有。 乔轻:“你曾经跟我说的那个梦……” 他停下来,好像很艰难一样:“那道……不负责任的光……” “是你。”你说。 他又沉默下来,半晌道:“对不起。” “你没有义务带我走出黑暗。事实上,能给我留个念想,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说,“我曾经说那些,不是怨你,只是想撒个娇。” “不要只听我说你讨厌啊,”你笑起来,“我还说了你好看呢。” 乔轻只是摇头。 “你也……没办法。谁能对一个陌生人掏心掏肺呢?” “我知道。”他低声说,“我只是接受不了……我曾经就在你旁边,却看着你一步步走向末路。” “我竟然还……竟然还大言不惭地叫你‘就地躺下’,在你好不容易走出来之后。” 他终于缓缓松开你们一直交握的手。你垂着眼看他缺乏血色的手心,想,事到如今,你也没有信心再继续握着了吗? 沉默好似一张无声漫开的网,网上积满了旧日的灰。 你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于是你微微一点头,算是一个仓促的终止符,想起身。 乔轻却突然出声。 他看着你,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说:“我能抱你一下吗?” ……恍若时光倒流。 在盛夏的树荫里,你走投无路,孤注一掷地告诉了他所有,最后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你怔忪良久,着了魔似的冲那剪影般人伸出手,说:“我能抱你么?” 只是非常快的一下,短到记忆早已模糊。只有一瞬间,那人温热的吐息似乎犹在耳畔。 是那个夏天里,落幕的温柔。 而今,时光交错,角色倒换,他微微仰着脸,等待着你的回答。 他不知道这些。你没有告诉过他这么细节的东西——而且他如果知道,肯定又会想要说“对不起”,你不想看他这样。但好像对的人之间总有磁场,彼此间能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 你微微笑了起来。 “等很久了。”你说。 明明你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也终于找到了分享秘密的人,孤独却像疯长的藤蔓,日复一日地收紧桎梏。 对周围环境的不同态度像一堵墙横亘在你们之间。你甚至没法告诉他你因何孤独。 “两人”这本来已觉得再寻常不过的事,经此一役,忽然变得让人无法忍受了起来。像一根拔不去的刺,哪怕在你最放松的时候,也微微发痛。 “今晚去露营吧。”你说,“下午出发,晚饭就从自动机器人那里打包个盒饭,然后保温着带过去?” “今晚?上次用的帐篷、背包还好好放着,生火、照明工具也有剩,收拾一下就能出发。”乔轻想了想,眼睛倏然亮起,“不用打包,带过去都不好吃了。去野炊好不好?” “不了吧,”你手心微潮,一时卡了壳,“我们……我们的炊具还没准备呢。去郊外再搭架子太麻烦了……吃个现成的吧。” 乔轻有些意外,但他一向对你予取予求,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你看着他开始收拾用具的身影,一动不动。你得偿所愿,他好似也没有发现端倪,此时自该松上一口气,可你浑身都僵了,那口气在你血肉里不断下坠,好似想把你的灵魂整个扯到地底下。它在无休止的坠落中逐渐冰冷,把血肉模糊的真相冻得好似结了层霜,倒看起来洁白无瑕。 乔轻一直知道你不喜欢吃机器人做的餐。因此他刚刚才会特意提出野炊,多花点功夫也没事,不能委屈你——他应该是这么想的。 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乔轻回过头问:“我们只待一晚吗?” 你胡乱地点点头。乔轻于是又从收拾好的背包里拿出些东西,放了两根德芙入侧袋。那侧袋里原本就放着些零嘴,你只匆匆瞥到似乎是亮晶晶的。 你想喝止他,想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拙劣的借口,你并不想去露营,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只是……不想再吃他做的饭。 仅仅是因为你想试一下新的味道。乔轻的手艺— - 分卷阅读36 —乃至于你自己的手艺——并不是不好,你只是有点儿厌倦。为此你甚至不惜百般遮掩地靠近那个你曾经避之不及的存在。 你不再看他。摞下一句“我去点菜”,你匆匆走了。在你身后,乔轻没有回身,好似心无旁骛地继续收拾。 好似。 你给自己点了川菜,毫不犹豫选了麻辣,然后给乔轻点了凉瓜牛肉。你和他都吃不惯辣,平日里几乎不会尝试,也因此,它们对你是未知的。 你还没来得及厌倦。 而且就算实在是吃不下,还有乔轻特意带的巧克力——你知道那是给你准备的。 但当晚,当乔轻看到你盒里红得流油的香辣虾,他的眉还是不禁越挑越高。 “你不是——” 不爱吃辣吗? 你呛着了,好像有人在你额内点了个二踢脚,连着炸起了一串的爆竹,你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但你是笑着的。 哪怕你的喉咙像着了火,你仍在那烧灼的不适里挖掘出一丝新鲜感。 你如获至宝地品味它。 “周怀?周怀——” 你不自禁地检查起周围环境。 检查。自从你发觉疑似有人在不断监视操控着你,你就总是忍不住观测周围环境。你说不清你是想发现异常,还是不想。 被监视感如影随形,你心里知道这只是错觉,就算真的有你也发现不了,却无法自抑地草木皆兵。 窗外景物飞掠而过,稻草安静地伏着。忽然间,一处稻草就像昆虫的触角一样,动了动。 你骤然抓住乔轻的手臂:“停车!倒车,回去!” 乔轻依言倒车,可这么一闪一回,你已经分不清刚刚看到的是哪一块田地。有一瞬间,似乎满田稻草一同轻曳,窸窸窣窣之声不绝,犹如有人在耳畔窃窃私语。 但只是一眨眼,稻草仍然肃穆低垂,似乎从未动过。 你摇下车窗,魔怔了似的看着那一片的稻草。 只是风。 也可能是疯。 每当你往楼下望的时候,你会不断地幻想如果小道上人来人往会怎么样。有几次,你怀疑自己听到了人声鼎沸,听到几个老人聚在一起打牌九而一个老太太细声细气地吊着嗓,听到几个少年在湖边玩耍掀起的水声,甚至听到了楼上传来的几声遥远狗吠。 然后一晃神,又都消失了。 你想你会疯的。只是时间问题。 乔轻看你的眼光带着挥之不去的担忧,但你想这次他可猜不出来因为什么。 曾经乔轻告诉你,说你们俩同行,没什么过不去的。这是抱着有彼此在,能无畏于任何困难的心说的。 可是他没有想过,倘若困难就是你们本身呢? 你原先以为你是厌恶附骨之疽一般的被设计感,如今你才肯承认,你只是厌倦了。你最初以为你厌倦了他,然后以为你厌倦了同行,最后发现不对,你厌倦的是自己。 毕竟从来没有人能担任另一个人的世界。 先前的经历使你病态地迷恋新鲜感。或许他还是来得太迟了,你想。 你牵着乔轻又去了一次那座山。上一次你在山顶大放厥词,这一次你只想和他静静地看一次日出和日落。在你彻底疯掉之前。 大自然的宏伟壮丽能短暂地冲垮时间。 但并不如愿。那是一个粘稠的阴天,连太阳升起时也带着拖沓的倦怠,被云层稀释过,更显苍白。 你和乔轻是昨晚就来的,为了等日出还在山上专门扎了个帐篷,见此,你十分失望。但你尽量不把它表现出来,近来“忍”和“装”几乎成了你下意识的行为。 反倒是乔轻说:“今天阳光似乎缺席了。” 你望了他一眼。本意是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话到了嘴边,又忽然咽下去了。 “没事,”你说,“反正黑夜是永不迟到的。” 正午时下了场暴雨,把帐篷都给淹了。你和乔轻全身湿透,但你执意不肯走。因为雨后阳光亮得逼人,你预感会有一场很美的落日。 事实证明,真的很美。 远处绵延的群山剪影是温柔的黛色,边缘却燃烧成了正红,愈往上,那红便浅了、淡了,成了灿烂的金色,大片大片地晕染在天际间。近处的天仍是沉默的深蓝,没有云,蓝与金交接的地方演化成炽烈的白,那一线天光亮得像是永远也不会黯淡。 你注视着它。沸腾一般的红烙印在你眼底。 你轻轻地说: “日薄西山,绮艳非常。” 那轮日在你的注视中,轰然沉没。 第33章 兑现 你知道乔轻在等。那么多日的反常他不可能没察觉,之所以沉默至今,就是因为那个承诺。你曾经仓促许下、又屡屡违背,承诺当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之地,你会主动告诉他。 他在等你兑现。 你也在等。等不可挽回的那刻来临。 你6续给他讲一些过去的事。没有目的,有时突然想起了,便顺口讲了。而你和他的回忆是这么的多,触目便可及,一拉就是松松软软的一大块,像一朵漂浮的云。 乔轻总是听得很认真。他不发问,但眼中浮着细碎柔软的光,让人忍不住说得多点、再多点,让那光留得久点。 你给他讲晴空下他的眼睛、讲夏夜里唱过的歌,讲仓鼠宝宝突如其来的接近,讲你的欣喜若狂,和溃不成军。 “你和他——我——的回忆好多。”他说,声音闷闷的,“都忘了。” 你狡猾地笑:“但你有上百张的画,有我,还有这个。” 你亲了亲他脸颊,没有离开,就贴着他的脸含糊而小声地:“他可没有。” 乔轻赞许道:“他太坏了,不给他。” 你乱笑一气,半晌拉开身子,神神秘秘地:“不过他也有给过我东西哦。” “留得下来?”乔轻奇道。 你哼了一声,从旁随便拿了张废纸,三两下叠成个恶龙,拳头大小,还用笔点了两点眼睛。 “他……教你叠……兔子?”乔轻上上下下地研究,“我兔子不是这么叠的啊。” 乔轻也撕下一张纸,时有停顿,但仍有条不紊地叠出一只兔子,这兔子的耳朵比你的那只圆润、尾巴较短、身形更胖,是个美貌十倍的软萌款。 你不甘心地揪揪兔子耳朵,又看回自己的。“哎,”你戳戳它,“你爸都觉得你是兔子。” 乔轻却面有异色,他迟疑道:“会不会……这个不是我 - 分卷阅读37 教你的。” 你看着他。乔轻住了嘴,不知所措地抿抿唇。 “你一直都有疑惑吧?”你说,“我把锅栽你身上那么久,都是我一面之词。” “我不是……” “你是。”你打断他,“你一直都没有追问过我。你不好奇吗?你不委屈吗?不想洗刷嫌疑吗?” “但你一直在等我说。你从不问。”你轻轻笑了一下,“是很体贴,但疑虑是藏不住的。” “总有一份自证清白的渴望在作祟,让你连我那么明显的暗示都没听进去。” 你微微仰脸:“顺便说一句,其实我也希冀你无辜。” “那个……不是兔子。是我耍赖要你折的恶龙,不过不太成功,可能强求没有好下场吧。” 忽然,你想,他要是装的呢? 他意识不到环境有哪里不对,如果正是他一手促成,而又惺惺作态呢?他的默许和静候,如果只是躲闪和伪装…… 你顿住了,指尖在空中无意识地抓了两把,你神经质地攥紧。 然后过了一秒,或者两秒,你突然如坠冰窖。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当一切都说开了,接踵而至的却是无休止的怀疑?你曾经是那么笃定,不需要理由就敢说相信。 你发着抖看他。他的脸笼了层缄默的灰白。 说是信仰崩塌也不为过。不必去探明真伪,光是怀疑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无需多言。 你全盘皆输。 你忽然后悔起那日的心软,如果不是贪恋着这一日半日的温存亲昵,说不定不会这么快落入如此境地。可如今都已无济于事。你往后退了一步,放弃似的塌下肩:“算了。是我多心。” “你又想了什么?”乔轻好像被刺了一下,“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有没有意义。”你吸了口气, “疑神疑鬼、小题大做,临到末了也未必比一无所知要好。” “我累了。”你说,“就算了吧。” 乔轻忽然说:“没有,你没有多心。我确实……但那不是……”他顿了一下。“我以为那不是不可克服……” 他停下这段无力的陈词,徒劳地笑了一下:“之前,也挺好的,不是么?” “嗯。”你说,“所以就这样吧。” “那不一样。”他有些焦躁,“你显然是在介意什么——” 你仔细地看着他。他眉心横了道深深的褶皱,眼里的光像是烧尽了却又不肯灭,徒显苍白。 “周怀,”他恳求,“告诉我行不行?” 即使一切都是假的,至少乔轻的感情是真的。至少你还能分辨这个。 你叹了口气。你从来都拿他没办法,虽然你明知道这不是出路。 没有出路。 “刚刚那一刻,”你说,“我怀疑你了。” 他瞳孔一缩,霎时失语。你平静地看着他,不再多言,他显然已经领略到言外之意。 你想起你那句莽撞的谶言,和乔轻意味深长的反问。无论他是神还是光,你只是他座下的浮尘,偶尔被光晃过,得他惊鸿一瞥,便已经是大幸了。 可惜你总不知足。 原来结局早已定下。恶龙怎么可能被解救呢?它和王子从来都只有不死不休。 是你太过天真,一直一厢情愿。 “我不知情。”他隔了许久才道。 他的目光像是淋了层水,带着湿漉漉的无措和小小的期望,等待着你的反应。他在期待什么呢?你想,难道想听你说相信吗? 也不是不可以。你笑了一下,看到乔轻跟着微微睁大双眼,有点不敢置信又战战兢兢的样子。 “我知道。”你柔和地道,“我一直知道。” “但那不重要。” “从……我怀疑你那刻开始,你究竟是怎样,就已经不重要了。” “你曾经是我的支柱。”你很怀念似的扬起眉,“你知道支柱倒塌了,意味着什么吗?” 芥蒂和戒备,也就是一步的距离。 迈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看着他笑起来:“我想你知道。” 那个承诺,终于要兑现了。 你轻轻伸出手:“抱一下。” 乔轻好似完全木了,他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像一个忘了描红抹绿的人偶,带着半成品特有的残破不堪。 你耐心地等着。终于,他向前一步,走到你怀里。你环住他,肢体接触的那刻好像开启了什么开关,乔轻倏地抬手回抱住你,力度大得好似想把你勒死在他怀中。 你默不作声地忍了。 “是我不好。”你轻拍他的背,“我失约了。” 其实你从来只敢许诺会给他预告,但很多无言的约定,早在拥抱、呢喃、亲吻和肢体纠缠里悄然许下。你给过他那么多期望。 可惜了。你想。还没和他在雪里漫步。 本打算这个冬天去的。雪花落在他发间,应该会很好看。 “记得围个围巾啊。”你喃喃道。 免得颈间被雪濡湿,会感冒的。 乔轻不知听到没有,一声不吭,只深深把脸埋入你肩窝。你只觉掌下躯体在微微颤抖,你的手悬起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落下去。 你细细地感受了一会肩上的衣料,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哭。 “别走。”他声音微微发着抖,“别走。” 只是一会,他的声音竟已经沙哑得不成样。 “那没有意义。”你耐心道,“现在我还爱着你,但拖得更久,就不一定了。” “信任已经被磨平了,别让爱意也消磨殆尽。” “我不在乎!你留下来——” “我早就厌倦了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你平静道,“一直留着,只是舍不得你。” 乔轻满怀希望地听着。 “现在我舍得了。”你说。 第34章 终局 “为什么?”他又一次问道。 你给了他七天时间。现在还剩三天。 “是因为我的犹疑吗?”他惶惶道,“还是我之前的追问?” 他几乎陷在了病急乱投医式的惶惑里。一遍又一遍地惴惴,一遍又一遍地自责……一遍又一遍地扑空。 好像找到了绝路的源头,就能读档重来,换个和和美美的天长地久。 你近乎怜悯地看着他。你知道都不是。乔轻做得已经够好了,他足够的敏锐,却也给了你充分的尊重和空间,信任你的说法、允许你的隐瞒,甚至还无条件包容你的无理取闹。他也会生气、会小心翼翼地试探,但那只是为了见缝插针地让你更爱这个世界一点、对自己更好一点。 你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乔轻气哼哼地跑掉,还不忘给你煲好了粥。 你轻轻提了提嘴角。 令一切无法挽回的,是厌倦。 你早就厌倦过他,只是突然流动的时间唤回了你短暂的回心转意。如今时间的魔力失效,你又跌回一成不变的魔咒里。你曾大言不惭过“一个人是没办法有无尽的变化的”,结果被爱情冲昏了头,倒以为自己能忠贞不渝、至死不休。 你竟以为你可以对抗时间。倘若你的爱真有那么伟大,那你在第一次发现乔轻“失忆”时就不会落 - 分卷阅读38 荒而逃,在付出无果之后就不会嫉恨难当。你一直在他身上索取着变化、情感、生命力。 那些错乱的猜测从来没有打破什么,它只是提前了。没有猜疑,厌倦也迟早会出现——三年、五年、十年,没人知道。从前的日子毁了你,你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大道三千,没有一条路是属于你的。 你们不会有结局,甚至也不该有、不配有结局。 你心知肚明,但你说不出口。是告诉他他毫无过错,还是让他以为是他毁了一切?当你再一次选择逃避,留给你们的就只有两败俱伤。 “我改行吗?”他几乎语无伦次,“怎样都好,只要你留下来,怎样都行。” 他像一个无端被指责犯错的孩子,为了逃避更严厉的惩罚,只好不管不顾地揽下罪名。 “嘘——”你说。你凑上前去,亲吻他的额头。轻轻地、细细地,似乎带了千言万语,又似乎只是一个单纯的安抚,不带有任何□□。 乔轻渐渐静了。他好像在这一吻里深刻而又绝望地意识到,无论他再怎么做都没有用了。他是恳求也好、是争闹也罢,你决定了就是决定了。 当你把他放心尖上时,他一个眼神就能让你肝肠寸断,也不过是几天,就全都一文不值了。何其廉价。 “我恨你。”他说。 “嗯。” 乔轻好像突然被感,每一会儿就自动自觉地产生新一轮希望,他的灵魂在此不得安宁,只好在渴求积攒到极点的时候,把它当个烟花放了。 只是为了听个响,至于炸开时的烧灼、落空时的荒芜,都无足轻重。 你有时候觉得乔轻执意跟着你,反而是对他的煎熬。但他不肯走,你说了两次,也就不说了。 两天时间其实很快。也就是十数次目光交错,和淡漠移开。 约定好的最后一天即将过去,你其实十分平静。在遇到乔轻之前,你可以算个自杀专业户了。虽然这次肩上载了别人的不舍,但也并不因此生得钢筋铁骨,仍然是一刀下去,四分五裂的货色。 你很习惯,那不会太痛的。不会有他痛。 你甚至安然地睡下了。没什么梦,有也记不得了,只是你醒时正迎上乔轻的视线,这是他三日以来第一次主动而长久地看你。 “没睡?”如果方才再没睡的话,他至少四十几个小时没休息过了。 “不用。” 他的回答简短而疏离,你很久没有听过他这副语气了。“睡一会吧。”你坐起来,“等你醒了我再走。” “睡不着。” “可以的。”你说,“我陪着你。” 你大概陪他坐了五六个钟,乔轻的呼吸才终于平稳下来。然后不到两小时,他就骤然惊醒了。 他借着微光,惊魂未定地看着你。你犹豫了一下,伸过一只手去。 他几乎是立刻就攥紧了。他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室内,像某种不详的序曲。 然后他回过神了——他应该是回过神了,因为他松了手。乔轻恢复到之前冷淡的样子,漠然道:“我可以了。你想要的话……开始吧。” 你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劝道:“别过来了。” 乔轻唇紧抿,只是摇头。 “你会做一辈子噩梦的。”你无奈。 “我已经会了。”他道。 你一时竟无话。 你为这刻准备了一把小刀。很薄、很利,握在手里叫人不由得觉得冷。 你微笑起来。这也代表一会儿会很快、很轻,不会有太多的滞碍。 你摩挲着刀脊,抬头看他。 “不告个别吗?” 他足足沉默了几秒,才道:“我不会说再见。” “这么恨我。”你又笑起来,“不过确实也不会再见了,不说也好。” 你往旁看了一眼。台架上搁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纸鹤,是你在他睡时叠的。你没有叠恶龙,你想他应该不喜欢。 你本来打算留给他,作为最后的慰籍。但现在你突然发现,你不该给。你最应该做的是悄无声息地离开,别再给他余生留下阴影。 “好好活着。尽量幸福——尽量。” 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在说“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你哑然失笑,见他突然神色一变,脱口而出:“小心!”你一怔,顺着他视线低头,才发现刚刚一时没留神,指腹被划了道血痕。 有两三厘米长,血正缓缓浸润出来。你蜷了下手指,浑不在意道:“不深。” “但,”你看着他,“你知道我等下要做什么吧?” 其实是应该笑的。明明都决定赴死了,他也一副接受了心如死灰的样子,却还为破了点皮而心惊胆战。但你看着他的神情,不太想笑,只觉得那条细窄的伤口突然加倍地疼了起来。 等下可别这样疼。你想,这你可受不住。 他没有回答。你再一次道:“出去吧。别看了,对你我都是煎熬。” 乔轻一动不动。他像个执意受难的神祇。 可何必呢?你叹了口气,既没有天火要取,也没人怪罪于他,何以被缚? ——有的。你忽然怔住了。 他一直在怪罪他自己。为此他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亲手铸就“错失”。或许是某种赎罪,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刑罚。 “乔轻?”你轻声问。 他神色一动。你觑着他:“不是你的错——我选择这条路,不是你的错。” 他没有问,你却第一次答。 “我只是……没法想象我厌倦你。我没法忍受我厌倦你。” “……在该退场的时候退场,而 - 分卷阅读39 你仍在我记忆中闪烁。” “是我太自私。” 乔轻似乎想要一哂了之,却失败了。他下颌绷紧,只看了你一眼,就匆匆垂眼。但你还是看到了。那一眼泛红,是一种干涸的红,带着沉郁的血腥气。 “放过自己吧。”你说,“像你说的,忘了我。” 他喉结滚了滚,良久,道:“太晚了。” 你默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刀背上银光一闪,你如梦初醒,低声道:“我该走了。” 他眼捷倏地一颤。你下意识抬手,像想拢住振翅的蝶。 也只是刹那间的恍惚。 然后你再度抬手。这次是为了举刀。 也终于举了起来。 “那就……再也……” 他忽然一把攥住你手腕。很用力,却微微发着抖。 乔轻唇翕动。只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你得很努力地去听,才听到是在喃喃“留下来,可以么”。一遍又一遍,徒劳地想要挽回什么。 他眼睛红极了,像一个落满灰的旧梦。你茫然了一刻,才想,不可以啊。 一个世界……本不该只有两个人。 都是……早有定数。 “对不起。”你握着他的手,你分不清是你在颤抖还是他在颤抖。“乔轻,对不起。” 我爱你。 只是你来的太晚了。太晚了。 你轻轻拨落他的手。 然后是一刹那的痛楚,冷而潮湿,带着经久的晦暗。 你昏沉着倒退一步,感觉越来越多的血从你指缝间流落下来,温度飞快地逝去,你只觉得黏腻。然后你撞上了什么,它支撑着你,让你不至于倒下。 你迷茫了一会,才意识到是乔轻的手臂。你枉然地收了下手,试图兜一兜奔流的血。 可别落到他衣服上呀…… 却也都由不得你了。 乔轻似乎在喃喃什么,可惜听不清了。 你最后往上看了一眼,然后不知是释然还是遗憾地,闭上眼。 那只纸鹤还是被溅到了血。 它一点点地萎缩、坍陷,像一朵刹那间枯萎的花。花期已尽,零落成泥,以你模糊的视线看去,俨然只是个佝偻的破纸团。那里面的字想必也被血浸润得模糊,是再没人能看清了。 但你还记得。你在冰冷而潮湿的黑暗里默念道—— ——你是我路上最后一个过客,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场雪,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 你迷迷糊糊地想,乔轻,你错过了花期啊。 想来也不会再相逢了。 至此,你冻僵的灵魂复苏。 不顾一切地走进焚毁的烈火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场雪,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 ——《凤凰》,保尔·艾吕雅 tbc 第35章 终局xn 然而业火从来无尽,一旦踏入,便无望逃离。 汝一念起,业火炽然……酬其宿债,傍为畜生。 浮动的黑暗。连空气都是胶质的。 你好一会才察觉你能动。然后你发现手里握着什么东西,细长,硬质,微凉。 你木然地低头。仍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你摸到一圈不平的接缝,微一用力,一声脆响,什么东西向上滑开了。 一支笔。 你头脑一片空白。你左手朝左前方摸索,碰到一个光滑的凸起。 你按了下去。 灯开了。 乔轻躺在你眼前。他的眉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想来不是个好梦。你一瞥而过。你膝上摊着一张纸,巴掌大,有条纹。 你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你用这张纸叠过一只纸鹤,不过没送出去,纸鹤染了血,枯萎在一个寂静的秋天。 你拿起笔,一笔一划写道:果报还自受。 最后一笔太过用力,笔墨洇过纸背,留下戛然而止的一道痕。你丢开笔。 纵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你捂住脸,低低笑了起来。 读档。你怎么忘了这个。你哪有寻死的权利呢,你只是个供人娱乐的小丑。观众既然没看够,小丑没有下台的道理。痛苦才刚刚开始,好戏才刚刚开始。是乔轻绝望得太过真情实感,让你一不小心当真了。 不自量力。 你放任自己摒弃了些许水分,好像心上也被划了道口子,所有爱意和温情都从中泻去,再不见踪影,只剩下伤口被浸得发白。 掌心还未干,你手腕就被人抓住了。不紧,但很稳,微热。你放下手。 乔轻沉默地注视着你。他睡得极轻,想来是被你吵醒的。 然后他伸手,指腹擦去你的泪痕。“不哭了。”他说,“我不怪你,想去就去吧。” 你沉默地回视。过了会,你毫无征兆地一点头,说:“好。” 你当真起身,毫不留恋地走了。衣摆在空中微微一荡。你知道没有意义,顶多是疼痛之后回到原点。 但是失败并不是停止抗争的理由,在这方面你竟然出乎意料地固执。可能死亡到了此刻也像个荒唐的丑角,已经不需要勇气了。 总有东西会变质。就像这次,你已经不会费心去叠纸鹤了。那太傻了。 浴室里的小刀亮得像是从来没有沾过血。虽然理论上,也确实没有。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你说,“没有也没关系。” 总有下次的。 乔轻的唇紧抿,没有血色。他低头看那把刀,沉默了一会:“很急吗?” 你笑了一下。 “简直迫不及待。”你说。 他的脸更白了。 这句话把他伤到了,你想。你没打算这么做,但你控制不住。 你没有解释,冲他抬了抬手,示意。 “周怀。”他仓促道,“……周怀。” 你等着他继续,他却无话可说似的沉默下来。你忽然问:“‘不会和我说再见’是什么意思?” 乔轻:“……什么?” “你刚刚在梦里说‘不会说再见’。”你说,“是恨我吗?” 可他方才说了“我不怪你”,现在一直沉默,也不像有告别的意思。 “不是。”乔轻道,“是垂死挣扎。” “……不想要这个结局。”他像是想要解释,方开了头,又停住了,“只是不甘心而已,无关紧要。” “哦。”你说,想了想,“那我走了。” 他的眼睛这次不红了,眼白衬着褐色的虹膜,映了一轮光在里面,还是很好看。你笑了起来。你想,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喜欢他的眼睛。 这就够了。 你把刀尖对准位置,眉峰不动,往里一推。短暂的痛楚。 这次你听清了乔轻在说什么。 他说:“我爱你。” 你眉间颤了颤,试图说什么,但太痛了,说不出来。你只好笑了笑——可能也没笑出来,垂下眼,想:不了吧。 可惜这个意思没传达出去,因为乔轻还是在喃喃“我爱你”。 虽然很快就听不见了。 终归于岑寂。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你没有茫然、没有意外、甚至没有愤恨。你没有开灯。 你在黑暗中沉默地等着。等乔轻醒 - 分卷阅读40 来。两个轮回前的你许好的诺,答应他醒了再走。你不太知道时间对乔轻是怎么算的,但你不想让他醒来面对一室空茫。 面对一个冰冷而残破的谎言。 你没想好怎么待他。他一无所知,偏又那样真诚,像一只拼尽全力举起一块糕点碎屑的小蚂蚁,随便一点雨水就能让它死得不明不白。 可你偏生不是拿着水枪的无知幼童。你能轻而易举地伤害他,与此同时,你爱他。 你听到乔轻挣动了一下,衣服与被子磨蹭,窸窣作响。你指尖下意识蜷缩起来,和每次抓他手心一样。 他醒了。 你没有把手再伸过去。你大概知道这次的风格了。第一次是惜别,第二次是迁怒,第三次是简化。 情绪也是有时效的,这是你一开始就明白的东西。 早于你爱上他。 你看着他眼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成了一片灰白的海域。是很广袤、很沉静的海,在月光下缓缓起伏。 你说:“走了。” 这么急不可待的宣告让他眼里又是一黯。但乔轻只默不作声,起身,跟上。 这一次他在沉默之后,问“为什么一定要走呢?”,有点茫然的样子。想来他也察觉到了你突如其来的冷淡。 你想了一下:“可能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吧。” 剑走偏锋,绝不回头。 “对不起,”你微笑,“再见。” 之后总是这样。千篇一律的对不起,你从歉意讲到木然。 每一遍,就是一次徒劳的尝试。 就像个卡了带的黑白默片。你看到自己徒劳地对着口型,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只有乔轻的痛苦货真价实,鲜明如昨日。他就像面哈哈镜,永远崭新,只映出你扭曲到可笑的侧脸。 每一次细节都有不同,唯有一点是一样的。乔轻在你意识朦胧之际,说的都是“我爱你”。某种程度上,这简直和你执着于说“对不起”异曲同工。 都显得有点滑稽。 然后终于有一次,你受够了。你不想等他醒来了。你已经对这三流剧本乏味透顶,再也演不下去了。 虽然你答应过他……可谁知道他醒不醒得过来呢。 你看着他的侧脸,无声道:“对不起啦。”你从来就是个满嘴谎言的逃兵,你们都应该习惯了。 然后你从容地结束了又一次轮回。 有时你觉得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扑腾也很可笑。仓鼠对滚轮表示抗议的办法竟然是撞笼子。撞还撞不死。 但你又实在是不想活了。 这么一遍遍地撞南墙,南墙没有塌的迹象,你只觉得自己疯得更厉害了。一个念头悄无声息地找上了门。 你想,你是死过很多次了,但这个轮回中还有人没有。 ……大概再没有什么想法会比这个更可怕了。你当场就崩溃了。你没法接受这个。 乔轻是你满目疮痍的世界里最后一片净土,是你不值一提的人生里唯一值得留恋的东西。为什么你会想要伤害他? 对,他可能是主使,他可能和循环有关,但…… 你抱住头。你令你自己感到恶心。四周的黑暗好像突然有了生命,把你挤压成很小的一团,絮叨而迷乱的声音轻飘飘地往你耳朵里灌,每一句声音都不同,细听起来又是一个内容——不试试吗?试试吧,说不定呢…… “滚——!”你吼道。 乔轻醒了。 你仓促地结束了这次轮回。 但其实没什么用。你意识一从虚无里凝起,那些声音就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缠绕耳畔。 你发着抖摇醒了乔轻。有那么一刹,他的眼神是带着期冀的。及至看清你表情,他蓦地凝眉:“怎么了?” 你语无伦次。你一会儿说“我想杀你”,一会儿说“对不起”,极少数地时候,你会说“救救我”。 你说:“乔轻,救救我。” 乔轻默然,揽住你。你浑身发抖,他的手却还是如此有力,带着重逾千钧的定力,你在他掌下逐渐静了下来。 你沙哑道:“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我不想……” 他难堪地沉默了一会,道:“你就这么恨我?” 你怔住了。你想疯狂摇头,想质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想倾诉自己的苦衷,想放声大哭。 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说:“对。” 然后你毅然从他怀里挣脱,冲进了浴室。 那里有结束一切的刀。 你意识到你得不到理解,得不到解脱。 不会有的。 你留恋地看着他的睡颜。他侧脸在微光里像是着了一层釉,鸦羽般的眼捷抖落一片阴影,小小的,显得很无害。 你伸出手,像是想拨开他的眉,但只是隔着一厘米悬着,没有落下。 “说好不皱眉的。”你小声说,“骗子。” 你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也是。扯平了。” 你很想亲他一下,但是那样他就会醒,于是只好恋恋不舍地用视线逡巡一遍他的眉、眼、鼻梁、唇。“我爱你。”你说。 然后你光着脚走出了房间。你不能再看他了。当你看着他,爱和恨同时在沸腾。 过了一会,你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惊慌的“周怀!”,然后是一些碰撞声,你想着他猛地掀开被子,慌忙下地。 原来他扑空的样子是这样的。你抱着膝坐在沙发上,等他出来。大概过了三十秒,他奔了出来。 他见到你,马上松了一口气。泛红的眼眶一时没收住,你看着他落下泪来。 “我以为你……以为你……那把刀也不见了……我怕你已经……没有等我……还好……还好你还在……” “嗯。”你温柔地说,“你来得正好。” 刀已经被你拿出来了,正放在正前方的桌上。 你摩挲了一下刀背,像是情人间的爱抚:“你来帮我吧。”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你。泪痕还未干。 “你可以的。”你鼓励他,“我会帮你对准位置,你只要轻轻使劲。只是一下子。” “我不可能!”他歇斯底里,“我不会做这个的,我做不到!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帮帮我。”你诱哄道,“帮帮我。” 然后是一场漫长地对峙。你看着他泪流满面。 这是他唯一一次在你面前泪流满面。你想你会永远记得的。 然后他屈服了。他总是如此。 他的手是抖的,于是格外的痛。 你握住他的手,往里把最后一程走完,笑了一下:“这个也扯平了。” 这是最痛的一次。 你把自己锁在房里关了一天。 你编了最后一只恶龙。 然后你拿起刀。 作者有话要说: “阿难,是等皆以业火乾枯,酬其宿债,傍为畜生。”——《楞严经》 “汝一念起,业火炽然,非人燔汝,乃汝自燔。”——《水6法像赞·下八位·一切地狱众》,苏轼 “纵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大宝积经》 tb2 阅读顺序是:本章→乔轻番外→尾声,勿跳,勿漏 - 分卷阅读41 第36章 番外·谜 乔轻不叫他周怀,乔轻叫他oo27。 他的周怀死于一个明媚的春日。那日杏花滟滟地开了满枝,稍稍凑近,就是一袖的芬芳。 周怀很喜欢这景色。他们沿江骑车骑了几十公里,从柳骑到桃,再遇上了漫山遍野的杏。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停留了。 那是终他一生,最后悔的决定。 他还记得那辆车俯冲下来时他在说什么。周怀喜欢花开到盛时的浅色,他更喜欢初绽时的红粉。 他当时笑吟吟地比了个框,把周怀框在满怀杏花里,说:“红的衬你颜色好看。”周怀含笑睇了他一眼,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然后那辆车就失控了。乔轻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推力给压倒,碾碎,带起的风缴落一地花雨。四溅的血卷了澄澈的白,一树赤红。 斑驳而惨淡。 乔轻木然地伸手揩掉脖子上黏腻的液体,低头看了一眼。 红白相间,稠得像胶质的。 他当场就疯了。 他在精神病院住了几个月。后来法院的判决下来了,说那是一个意外。车内置的人工智能失控了。赔偿很丰厚,道歉也很诚恳,但他不接受。 那算什么?一个意外?一个意外把他的周怀彻底带走?凭什么? 那不是什么能批量生产、肆意买卖的东西。那是……他的爱人。 他唯一的、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爱人。 就算意外只有oooo1的几率发生,对于遇见的人来说,那就是1oo%。伤害也是1oo%。 乔轻几乎恨那个意外没有把他一起带走。从此血色成了梦魇。 一部分的他挣扎着想走出来,另一部分只想扯着梦魇同归于尽。有一阵子他逼着自己忙起来,他甚至都以为重新开始的那部分赢了。 直到他发现设置的出来的ai个性设置得越来越像周怀。乔轻疯了似的想象周怀的存在,想他微弯的眼尾,想他可能的抉择,靠想象补齐他缺席的后半生,与每一个晨间拥抱。 他放弃了。乔轻知道一切都是借口,他只是没办法再忍受孤独。失控的ai毁了他的一切,失控的他求助于ai,是何其可笑、可怜、可悲的轮回。 那是违禁的技术,长时间的连接可行却不可靠,精神死亡等于脑死亡。他清楚得很,可他义无反顾——或者,求之不得。乔轻努力构建了一个空中楼阁,然后把自己塞进那个投影里。那简直像沉溺于什么精神毒&o39;品。现实变成了拖累,显得一文不值,现实里又没有他。 他失败了26次。每一次躺进营养仓都是满心欢喜,可他一接触就知道,那只是个拙劣的模仿品。oo26陪他待了三天,他在那三天里颠来倒去地说、涕泪交零地笑,而oo26始终在旁边,说尽了一切好话,都是周怀的语气,极其耐心。 他把一切想说的都说完,然后出来删掉了程序。那不是周怀,周怀不会那样。他不会哄他,他只会狠狠地骂醒他。可他发现他已经想象不出来周怀该是怎样了。周怀那么纯粹,像云杉上挂着的雪,而他满心都是憾和恨。狂热的信徒想象出来的神终究不是真的神,那只是他欲念的投影。问题出在他身上。 第27次,他删掉了所有附加条件,他不需要实验品的耐性、贴心和爱。周怀可以厌恶烂泥一样的他,周怀当然会厌恶的,他不怕他的避之不及,乔轻只是想见他。见一下真正的他。一眼也可以,下一秒就死也无所谓。 可是当他真正进入程序的时候,他忽然后悔了。什么是真正的周怀呢?真正的周怀已经死了,死得支离破碎,剩下的灰一只手就能拢得过来。明明是他口口声声说那不能被肆意创造,却仍然为了一己私欲企图干涉造物。他不仅在作践自己,还在玷污周怀。他在消费周怀所有的好。 于是他决定销毁程序。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可能是他无论如何还是想看周怀一眼,所以他容许自己慢了一步。然后他发现没有周怀。这个程序出错了,他谁也没见到。 乔轻忽然发现那正好。一个没有人的世界,他可以在这里烂醉如泥、末路狂欢,可以整日整日地做梦,晒上一天的太阳。时间随便流逝,只要太阳还在,他不在乎。 后来他才知道,被关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一错再错。 当他看见oo27的时候,乔轻其实不太高兴。他觉得自己被打扰了。 可是那人好像被摄了魂一样地看着他,却又腼腆地抿着唇笑,那双眼睛微微一弯,那人小声说:“嗨。” 乔轻恍惚间看到了他们的初遇。真正的周怀拿了本书挡在唇边,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朝他煞有介事地一咳,说“嗨”。 他还笑过他大费周章地摆造型,结果到了搭讪的时候就怂了。那时周怀哼了一声,说他还不是成功了?还是造型最重要。乔轻当时笑着应了,没有告诉他,就算周怀什么造型也没有、什么话也不说,只要那双明眸看他一眼,他也会追上去的。 所以此时乔轻知道,他已经错过了唯一的机会。他再也下不去手去销毁。只要他看他一眼,要他肝脑涂地也甘愿。 可是乔轻知道不行。他没有资格。周怀仍然是初遇时的周怀,他却早就不是那个敢追上去的人了。他遍体鳞伤、一身偏执,早就失去了自控能力,想要去拥抱“周怀”,只会玉石俱焚。 他做了个决定。乔轻决定把记忆封存,连同后来的不甘、痛苦和爱意一起,封存在初见的那个夏日。他想留给周怀一个全新的“乔轻”,配得上周怀的永远是那个胸怀坦荡、光明磊落的乔轻,不是他。但乔轻给自己留了个权限。他有权在午夜时分恢复记忆,然后判断时间是要继续还是停止。 他本意只是想留一道保险,防止事情落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可周怀太美好了。乔轻无法抑制自己和他一遍遍相遇的欲望,那么那么多美好的初遇—— 都是已经不再有可能实现的可能性。 他像一个看到宝藏金光闪闪的恶龙,垂涎欲滴,监守自盗。 乔轻知道自己贪得无厌。可他从没见过周怀用那种眼神看过他,瑟缩着抚他的发。记忆突然在断裂之后鼓胀起来,“乔轻”和“周怀”之间重新有了未来。 崭新的乔轻每天快快乐乐、浑然不觉,而那个藏在幕后的、贪婪的乔轻控制着列车往深渊奔腾。 唯一的乘客在无声地悲鸣。 然后有一天,oo27忽然不配合这个游戏了。 乔轻忽的从狂热中清醒过来。他想,我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那个在被独自关了很多日之后、见了面仍然能试图微笑的人,竟然会无助得落荒而逃? 是他一手铸成,而尤嫌不够。 乔轻等了几天,而oo27仍然没来。他决定接受这个结局。再继续会毁了那人的。 乔轻放弃了封存记忆,放任自己品着回忆入睡。那几日的阳光依稀又似从 - 分卷阅读42 前。 可当他终于说服自己放手,那人却自己来了。 乔轻没办法说明那刻的心情,他只是一边想着“我会毁了他的”,一边想“我没有办法”。 从他看着周怀死在眼前的那刻起,他就没有办法。 他不敢接触oo27。他不配。但是在oo27入睡之后,他还是放任自己,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睡颜。 乔轻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看过了。他还是那样喜欢,但再也没办法伸手去触碰。 “睡个好觉吧。”他想。 他再次抽离,留那个一无所知的“乔轻”陪着他。 一直到又一次的滑铁卢。他终于无计可施,大发慈悲而又恋恋不舍地放任时间流淌。 他被无数次相遇的欣喜迷了眼,看不到背后的风沙。 无怪乎世人常说贪得无厌。 他们又一次地相爱。乔轻想,他这一次终于能幸福了。 在那幸福背后,他终于无力面对自己的可鄙之处。 告白来得太快,其实乔轻还想多留几幅暧昧的影像。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平静柔软的沉默、心照不宣的微笑、伸出而又收回的手,都是不会再有的垂怜。 可是那个他——那个尚有良知的他,热烈而真诚的他,答应了周怀。 他答应了他,要拯救他的。 于是乔轻最终还是没有停止时间。当另一个乔轻喊出“周怀”这个名字时,乔轻知道,他该退场了。 从那开始,他删掉了自己停止和退出的权限。他彻底把过去的自己抹去,只留一个全新的、快乐的、全心全意爱着这个的周怀的“乔轻”陪着他。 他甘愿自我抹杀。他以为这是一切最好的结局。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列车呼啸着坠入深渊。 第37章 尾声 原来杀人和自杀也没什么两样。都那么痛,那么痛,也都那么轻易就结束了。 一切就结束了。 ● 现实中,“乔轻”睁开了眼睛。 透过营养舱透明的盖子,他看到了一截僵硬的天花板。 洁白无瑕。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计划中还有一个番外,没想好怎么写,等我休息几天看看吧xd 以前说过的彩蛋: 那两个书架,之所以能做得一模一样,除了乔轻本人的思维习惯和审美之外,还因为书架的起伏不是他随手摆出来的,不带有随机性。除了是他一点点推演、调整出来的之外,还是他认为周怀会喜欢的、最漂亮的样子。 两次,乔轻都是怀着期待的心情,几乎精雕细琢地把它做出来。也就是说,如果这次他做得随意点,和之前的有些出入,oo27可能都不会那么吃惊。 可时过境迁,哪怕是同样的心摆上去,收获的结局却也不一样了。 第38章 番外·夜风 周怀一共给乔轻唱过四次歌。 第一次,是在他们初遇的不久之后。那会儿“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概念对他还十分新奇,他每天都跑去河边和乔轻一块坐着,不着边际地谈天说地。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从早说到晚也不知疲惫。 当时一个话题无声终了,周怀和乔轻对视了一眼,然后乔轻微微低头,伸手给他理了理衣领。那时周怀还不知道怎么应对那一眼,想了想,说:“我给你唱支歌吧。” 乔轻说好。 “……en 1os oto,fosfortes……” 乔轻有些讶异地挑起眉,旋即笑了起来。他单手支颌,微偏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周怀。 周怀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aiao……” 周怀忽然抬眼,郑重地望进他眼底。 那人眼底落了层湿润的碎金,像水面的磷光。 “aia1iao/ 文字首发无弹窗zonte……” 汐声沙沙的。周怀的声音慢下来,像是勾着一点缱绻的风。 “ ira t ojos s estre1s as grandes……” 一曲终了,他又喃喃了一句:“aiao。” 过了一会,乔轻才问:“唱的是什么?” 周怀顿了一下,他脸还有点热,指尖无意识地勾了勾。 “……夏夜。”他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重复道,“唱的是夏夜。” 乔轻没有追问,他懒洋洋地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枕着手朝上望。星星倒映在他眼里。“好听。”乔轻说,“想到了萤火虫。” 周怀想象了一下:“好看。” “改天一起去看。”乔轻说,是陈述的语气。 周怀沉默了一会,轻轻吸了口气,笑道:“好啊。” 分别前,乔轻忽然问:“最后一句——‘te ao’,是什么意思?” 周怀抿抿唇:“是歌颂神明的意思。” “夏夜的神明?”乔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转过身,手随意地朝后摆了摆。 没关系,他想,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 那时他也以为来日方长。 第二次,周怀是看着乔轻的背影唱的。 他轻轻地,好似有点惋惜地小声道:“aiao,u1iao/ 文字首发无弹窗zonte。” 而另一边,乔轻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他刚才惹怒了他。 本来聊得好好的,乔轻笑得神采飞扬,周怀一时没忍住,碰了碰他的头发。 乔轻往后一躲,眉狠狠地一蹙,周怀本打算见好就收,未想到指尖好似受那柔软的触感蛊惑了,先一步勾起了一缕额发。 很轻的感觉,有点痒。周怀怔怔地看着。 乔轻已经捏住周怀手腕,将它拨落。他只用了食指跟拇指,有点嫌恶似的,神色不虞。 周怀屈起手指,自嘲地笑了下。果然,没多久乔轻就寻了个由头走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乔轻的背影,抬了抬手,又放了下去。风从他指缝间漏过。 周怀一哂,心想我果然什么也抓不住。 他张了张嘴,默念道:“yave1vidau1iao/stas viejas ancs” 我想我已被人忘却,犹如这些破锚一般。 但—— “te estoy aanduntrstas frias sas”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周怀笑了起来。 周围已再没有人。 第三次,是意乱情迷之时,周怀伏在乔轻肩头,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地吟咏。 他有点喘,乔轻一直在咬 - 分卷阅读43 他的锁骨,周怀无意识地抓紧乔轻的背,喃喃道:“aiao。 ” 乔轻松了齿,茫然地往上一瞥:“什么?” “叫你快点的——啊——”周怀好半天才接上,声音都变了,“……的意思。” 接下来乔轻一直有点不屈不挠的。他就像条好奇而又快乐的小狗,这里拱拱那里拱拱,一定要他解释那句话的意思。 周怀不胜其扰,气若游丝:“行了行了,我讲我讲。” 说是要讲,他却反而又吟诵了一遍。 “ nace girarrodajesueo”周怀闭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他的发,噙着一丝笑意,沙哑道,“月亮转动起它那梦一般的圆轮。” “ ira t ojos s estre1s as grandes”周怀抓住他的肩,上仰,吻他的鬓角,“……借助你的眼睛望着我,那些最大的星星。” 乔轻搂着他,异常执着:“最开始那句呢?” 周怀不答,不怀好意地:“猜猜?” 乔轻有些郁闷,周怀暗自好笑,正想出手安抚一下这条委屈的狗宝宝,就见狗宝宝低下头,化身狼崽:“再来一次?” “……aiao” 事毕,小狼崽一副极温顺地样子,懒洋洋地躺在他身侧。 “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周怀和他鼻尖相抵,“嗯?” 乔轻声音闷闷的:“我就想听你说。” “哦?”周怀眨眨眼,若无其事,“哦。” 乔轻把脸埋进他颈窝,不说话了。 “太幼稚了。”周怀笑嘻嘻地摩挲他微带汗的颈,“不就是我爱你吗,早就说过了。” 乔轻微微仰脸,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乔轻环着他,道:“再说一次。” 周怀想,就凭他这刻的神情,要他说多少次都没问题。 于是他顺从地说:“aiao我在这里爱你。” 乔轻收紧手臂,周怀一字一句道:“我爱你。” 他终于吻了下来。 第四次,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去露营。 青草上的露水浸湿了衣裤,头顶是一片灿烂的星空。周怀盘膝坐着,一边咬着巧克力一边含糊地说:“en 1os oto” 乔轻低语:“……fosfortes” 周怀有些意外他能接上:“你查了?” “嗯,”乔轻道,“聂鲁达的情诗,《aao》,我在这里爱你。” “在黑暗的松林,风解缚了自己。”乔轻低低地念着译文,嗓音像是沾了露水,“月亮像磷光,在漂浮的水面上发光。” “可惜这里不是松林。”乔轻仰头,“好在月亮还很明亮。” “还有萤火虫。”周怀弯起眼睛,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好像在讲述一个秘密似的,“有萤火虫就够了。” 他们并肩看着萤火虫,星星点点的荧光飞在丛林之间。 周怀伸出手,像是想拢一拢四散的星点。他轻声念到:“aia1iao/ 文字首发无弹窗zonte” 我在这里爱你,而地平线陡然地隐藏你。 乔轻默契地接道:“te estoy aanduntrstas frias sas”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乔轻忽然切回中文,再一次道:“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嗯。”周怀笑起来,“我也是。”他难得地被挑起兴致:“这首诗被人谱过曲。” 乔轻微微侧过脸,安静地看着他。 周怀在他的注视下轻声唱了起来,像第一次那样,柔和地、缱绻地,带着不舍。那时歌颂的是相遇,这次挥手为的是离别。 我亲爱的爱人……那些穿越的时空的约定,在这一刻终于完结。 我们……也算是圆满吧。 曲毕,周怀说:“我曾经以为我不会再唱了。” “为什么?” “因为上一次的听众没有理我。”周怀道,“不,别那副表情,我没有怪你。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说,现在我发现,只要你在我眼前,我就没有办法抑制住我自己,不说aiao” “那么,”乔轻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aiao” 萤火虫在夜空下静静飞舞。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现的西班牙语都是聂鲁达的《aao》,谱曲是我编的。 至此就完结啦。这篇断断续续写了有一年多,发出来才不过一个多月,虽然如此,还是很开心。 结局是早就想好的,但写作途中还是改了很多细节,现在回过头看,进步还是很明显的xd 谢谢能看到这的姑娘,幸会了~山高水远,诸位有缘再见。 ps预告一下遥遥无期的新文,是个正版he的龙与王子小甜饼,喜欢的可以收一下作者专栏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