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品贵女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丑八怪,让你不要脸,林秀才也是你能勾搭的?"随着不堪入耳的叫骂声,穆采薇觉得自己腰上的肉活生生都要被人给揪掉一块,疼得她不由自主地从齿缝里"嘶"地叫了一声。 谁他妈这么大胆,敢掐她? 穆采薇豁然睁开双眸,忍着后脑勺的剧痛,就见正上方,一张算是清秀的脸,正带着狰狞的恨意,恶狠狠地瞪着她。 这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的脸,眉如柳叶、双眼细长,白生生的脸儿倒也娇俏,只是此刻正咬着牙努着嘴,怎么看怎么狰狞刻薄。 此时,她一只手还掐在采薇的腰间,不停地用力,疼得采薇直吸冷气。 很好,是这个女人作死。 双眸顿时染上了一层寒霜,穆采薇死死地盯着那个对她下狠手的少女,口气凌厉,"松手!" 什……什么? 正掐得起劲的莲花,冷不丁被这个仿若千年寒冰般的声音给震慑了下,不由自主低下头去看,就望进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里。 她忍不住浑身打了个颤,掐在穆采薇腰间的手也下意识的松开了,人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啊! 仿若一泓望不到底的湖水,波光诡谲,寒意四射,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丑女什么时候眼神这么可怕了? 莲花心惊肉跳,想起穆采薇平时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又觉得不可思议。 别是看错了吧?这青天白日的还能见鬼了? 再低下头去,果然,那个丑女正半闭着眸子,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哪里有方才一分的冰冷摄人? 莲花嘴角微扬,冷哧一声,"喂,丑八怪,都醒了还赖在地上做什么?是不是羞得没脸了?" 这个女人给穆采薇的印象很差,刚才掐她,她还没跟她算账,现在又开始蹬鼻子上脸骂起她来了? 她一口一个"丑八怪"地叫着,叫得穆采薇心里烦躁地很。 眼前这个女人穿一身水蓝立领偏襟衫,梳着垂髫髻,显然是古代的装束,这让她心里直发毛。 她记得自己明明和队友执行任务被一颗要命的子弹给打中摔下悬崖的,怎么这会子除了后脑勺那块疼,其他地方都好好的? 现在除了面前这个对她极其不客气的少女,不见一个队友的影子,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而且这个女人口口声声叫她"丑八怪",这可是她最不想听见的。想她肤白貌美大长腿,丰胸细腰翘屁股,那是一等一的美人儿。眼前这个女人不及她万分之一,也敢叫她"丑八怪"? 穆采薇曲了曲双腿,缓缓地从地上坐起来,眼睛无意往自己身上一扫,顿时就愣了。 她身上套着一件补丁压着补丁的月白偏襟褂子,看不出是麻还是葛,腿上则是一条黑色的大裆裤子,脚上一双露着脚趾头的穿梁黑布鞋。 妈呀,真是要多老土有多老土! 再一看她那身量,肥得上下一样粗,压根儿就看不出前凸后翘,活像一根粗壮的柱子。 这还是她吗?丰胸细腰翘屁股哪去了? 对于爱美如命的她来说,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难道她穿了?而且还穿在一个肥女身上? 一时,她心乱如麻,坐在那儿不知所措。 "跟我装死是吧?贱蹄子丑八怪,就该去沉塘!" 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那个口气十分不善的少女上来就去扯她的胳膊。 不管遇到什么,穆采薇都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先打发眼前的死女人再说。 顺着这少女的手劲,穆采薇顺势从地上站起来,眸子死死地盯着少女的脸,像是两把锋利的匕首,直戳这女人的双目。 "你是谁?凭什么骂我?"出口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像是缺水所致。 "吆,做下这等丑事,还怕别人骂?"莲花双手叉腰,得意地笑了,"林秀才也是你能肖想的?一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去勾搭人家,活该把你推倒,怎么也没摔死你?" 穆采薇脑子飞速地转着,大概明了了自己的身份。 敢情原身是个花痴女,见着俊男就去勾搭人家,然后被人家给推倒磕破后脑勺,就一命呜呼了? 呵,真是要多狗血有多狗血! 不过这也轮不到这女人管啊! 眼见着那少女骂完了又来扯她的胳膊,穆采薇冷下脸来,反手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使了个巧劲儿,"咔吧"一声脆响,那少女的面色就惨白了。 "啊,啊,啊……"莲花尖细凄厉的声音杀猪一般响起来,"穆采薇你个贱人!" 敢情,原身也叫穆采薇? 呵呵,真是巧了。 对于这样嚣张跋扈不懂事的小姑娘来说,穆采薇对付她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 卸个手腕简直是手到擒来。 这样的人,不给她点厉害尝尝,她是不会罢休的。 "来人啊,穆采薇杀人了。"莲花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只好大声呼救。 穆采薇放眼看了下四周,自己站在村头一处小径上,不远处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流,几个妇人正握着棒槌在洗衣裳,而她们站的方位被一棵冠如伞状的大槐树给挡着。 所以,先前那几个妇人并没有看到这少女怎么辱骂欺负她的。 此时,少女的呼救声,让几个妇人朝这边张望起来,很快,她们就扔下棒槌走过来。 莲花托着脱臼的右手腕,疼得龇牙咧嘴的,却不忘了嘴硬,"穆采薇,你有种就等着。" 穆采薇淡笑不语,她是女子,有什么种? "莲花,这是怎么了?"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眉眼和眼前少女有几分相似的妇人,一脸焦灼,急急地走过来。 采薇心下了然,这妇人估摸着是少女的母亲,看样子是怕女儿吃亏了。 第2章 在那妇人后边,还有一个又黑又瘦的妇人,穿一身补丁压着补丁的苍蓝偏襟大褂子,头上顶着一块月白的包布,一脸风霜,也朝这边走来。 "薇薇,你和莲花在做什么?" 这叫的显然是自己了。 莫非,这就是原身的娘? 这两个妇人后头还跟着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妇人,俱都走了过来。 采薇见状,往那个叫莲花的少女身边靠了靠,手像是无意中碰到她的右手腕,悄悄地托了一下。 莲花显然想在母亲面前告一状,也没注意到手腕有了什么变化,张嘴就大哭起来,"娘,采薇这个贱蹄子把我的手给打折了。" 一听这话,莲花娘就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过来,身后那几个妇人也跟着赶过来,围住莲花,把采薇挤到了一边。 "莲花,让娘看看,怎么回事儿?"莲花娘语气着急忙慌,捧着女儿的右手上下左右地察看。 "娘,疼死了,都不敢动了。"刚才脱臼的时候,莲花出了一头的冷汗,这会子汗还没下去。那一阵子剧痛,让她的胳膊动也不敢动,并没有察觉出有什么异常。 一听自家女儿胳膊被采薇给打折了,再看到她额头上的冷汗,莲花娘就不淡定了,转过脸来对着采薇娘就冷笑起来。 "穆嫂子,你家采薇人丑倒也罢了,偏生心眼子还坏,你不好好把她关在家里,放出来伤人,可就不对了。" 这话说的,好似采薇是条咬人的疯狗一样! 一语既出,穆寡妇面容白得跟金纸一样,她翕张着唇,半日方才挤出一句,"事情还没问清楚,她婶子先别着急忙慌地下定论。" "我闺女胳膊都折了,你还嫌我着急忙慌?"莲花娘大怒,放开莲花的手腕就冲采薇走过来,"冤有头债有主,穆嫂子你不讲理,别怪我不客气了。" 看样子,她也打算掰断采薇一个手腕子。 穆寡妇大惊失色,忙上前一步护在采薇身前。 "莲花娘,都是小孩子,先问清楚再说……" 一个妇人显然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阻。 "闭上你的臭嘴!"莲花娘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出口伤人,"铁牛娘,别仗着你是采薇家的邻居,就偏向她们。" 铁牛娘被她当头骂得满面通红,不好再说什么。 穆采薇冷眼旁观,暗自惊讶:这莲花娘是个什么身份,怎么这般嚣张跋扈?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见莲花娘撸着袖子冲上来,穆采薇从穆寡妇身后走出来,冷笑一声,"婶子,你这是要打我?" 莲花娘对上采薇那双清澈冰寒的眸子,愣了一下,却没放在心上,扬了扬攥紧的拳头,"你打折我闺女的胳膊,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呵呵,婶子,你偏心也不能偏成这样!莲花不过是一面之词,你就当了真?" 穆采薇不屑地瞟了眼四周几个妇人,冷笑,"自家闺女到底伤没伤还不清楚,就敢急慌慌地来打我,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以大欺小!" 这番话一出口,几个妇人都纷纷朝莲花的手腕看过去。 莲花方才明明痛得要死,见她娘愣在那儿,想也不想就伸出右手点着采薇骂起来,"下贱勾人的浪蹄子,自己做了丑事还敢不承认?要不是你勾搭林秀才被我发现,你能打折我的手吗?" 话落,就有个妇人惊呼起来,"天,这个丑丫头,竟勾搭我家风儿?" 穆采薇不客气地瞪了那妇人一眼,心想这就是莲花口中林秀才的娘了。 莲花对穆采薇颐指气使,对这妇人却肯放下身段,"林大娘,别看采薇这贱丫头丑,心性却是极高的,要不是林哥哥推她一把,她还不知道纠缠林哥哥到什么时候呢!" 她不惜余力地在林大娘耳旁架桥拨火,无端又为采薇树了一个敌人。 果然,林大娘气得面色涨红地瞪着采薇,巴不得莲花娘把采薇的手腕子也给掰断。 但其他两个妇人面色显然不虞,莲花都指着采薇的鼻子骂半天了,这是一个手腕子断了的人能办到的? 莲花娘这是要仗势欺人吗? 铁牛娘看不下去了,上前就抓过莲花的手,笑了,"莲花娘,你闺女的手这不好好的吗?你怎么还找采薇的麻烦?" 莲花娘先还得意自家闺女在林大娘跟前得脸,没注意到这茬子,这会子被铁牛娘给揭穿,一张脸顿时挂不住。 回头看时,就见莲花一把甩开铁牛娘的手,悻悻冷哼,"伤得是我的手,与你何干?" 既然能甩得开铁牛娘的手,那手腕子怎么可能断? 这不是明摆着吗? 即使想仗势欺人,莲花娘也没了借口。 穆寡妇忍了半日的委屈终于爆发了,"莲花娘,我们孤儿寡母的到底哪里惹到了你们家,你要这般欺负我们?莲花爹是里正不假,但也不能一手遮天不是?上头还有县老爷管着呢,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的!" 丢下这句狠话,穆寡妇就拉着采薇的手,"咱们走!" 铁牛娘也跟过去了。 穆采薇这才明白,怪不得莲花母女两个这般蛮横,弄了半日人家可是里正的家属。 不过莲花娘今儿一点儿便宜没占着,又被穆寡妇一句仗势欺人给堵得心窝子发胀,气得那丰满的胸脯子一上一下,"嗨,这还翻了天了。" 回头见林大娘脸色不忿,她赶忙换上一副笑脸,"林嫂子,就那丑丫头,怎么好意思去勾搭风儿那孩子?" 另两个妇人见她又要生事,后撤着身子就要走,"衣裳还没洗完,得赶紧看看,别给冲走了。" 莲花娘看不惯这两个墙头草,理都没理。 林大娘却对着采薇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吐了一口痰,"就凭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也配!" 第3章 一听这话,莲花小脸上漾开了一抹开心的笑。 林秀才只能是她的,穆采薇算个什么东西? 采薇跟着穆寡妇来到河边,把剩下的衣裳打算洗完端回去。 站在清澈见底的河边,她心潮起伏,惶惑不安。 没想到自己真的穿越了,而且还穿在一个被人口口声声骂做"丑八怪"的丑女身上! 方才光顾着整治莲花母女,并未怎么细看自己这具身子到底是何模样。 如今闲下来,采薇就想好好看清自己这具身子。 先前莲花口口声声叫她"丑女",莲花娘也出言挖苦,她当时就纳闷了半日:原身到底有多丑? 一向爱美如命的她,心情很是迫切地想一探究竟。 恰好河边有棵大柳树,正是盛夏的天儿,浓密的柳荫遮住了半个河面,那起着微微细鳞的河面恰好一面天然的铜镜,把她的一张脸丝毫不差地给显露出来。 河面中的人儿,身量粗壮丰硕,个子也不高,横向发展几乎赶上纵向发展了。一张大饼脸,五官都挤到一坨,几乎看不见眼睛、鼻子。 那脸上的肌肤,黧黑粗糙,一个个黄豆大小的黑包布满了面颊,看上去恐怖可怕。 穆采薇抖着双手,颤巍巍地抚上脸上的肌肤,触手处,疙疙瘩瘩,一点儿都不光滑。 天,她真的是丑女,她真的是丑女,丑得让她自己都恶心的丑女! 她怎么这么倒霉,穿到这个丑女身上? 站在柳荫下的身子已经摇摇晃晃起来,那波光粼粼的河面也亮得刺眼,穆采薇只觉得脑袋里一片发白,身子踉跄了几下,竟然一头栽到河里。 "噗通"一声,溅起好大一朵水花。 "薇薇!"正漂洗衣裳的穆寡妇,冷不防采薇掉进河里,惊叫一声,扔下棒槌,就蹿下了河。 "天,薇薇这是怎么了?"铁牛娘也是一脸着急,站在河边等着拉穆寡妇。 好在河水不过齐腰深,采薇虽说一头栽下去,但穆寡妇捞得及时,除了呛了几口水,脑袋磕碰了一块皮之外,并无大碍。 铁牛娘帮着穆寡妇把浑身湿透的采薇给拉到河岸上,两个人衣裳也不洗了,由铁牛娘一并端着木盆,穆寡妇则架着采薇往家里走。 采薇浑浑噩噩的由着穆寡妇拖着她前行,走了没几步,遇到莲花和她娘,还有林秀才的娘。 莲花眼尖,一见采薇那浑身湿透的样子,嘴里就啧啧有声,"哟,这是勾搭林秀才不成,羞得跳河自杀啊?" 采薇正为自己是个丑女而心烦意乱,也没心情搭理她。 穆寡妇见状,压低了嗓门,不快地道,"大侄女,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张口闭口就是‘勾搭’,不嫌臊得慌?" "穆寡妇,自己闺女做下丑事,还想着护短啊?"莲花娘见穆寡妇不服,忍不住讥讽了一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也并没有人看见,不过是你们家莲花一面之词!"穆寡妇像是一只护雏的老母鸡一样,不甘示弱地看着莲花母女。 铁牛娘看不下去,也说道,"莲花是个姑娘家,这般毁人清誉,也不怕名声受损?" 莲花和莲花娘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又要上前理论。 倒是林秀才的娘开口了,"怎么没见风儿?" 一句话,让莲花闭上了嘴。 是啊,她张口闭口都是采薇勾搭林秀才,但事到如今,连林秀才的影子都没见着,采薇上哪儿勾搭去? 穆寡妇生怕女儿衣裳湿透冒了风寒,没空再理会这一对母女,架着采薇就走了。 穆寡妇的家,就在村头一个不显眼的小院落里。 篱笆小院里打扫得倒是干净,门口种着几丛开得丰盛的月季,红红白白的倒也耐看。 两畦修整地整整齐齐的菜园子里,种着韭菜、葱、茄子。靠篱笆墙爬满了丝瓜、葫芦瓜,一看就知道穆寡妇是个勤劳能干的好手。 篱笆墙内,还有一口辘轳井,上面吊着一只木桶,看样子是平日里打水用的。 院内,一只大红冠子的公鸡,带着四五只母鸡觅食,叽叽咕咕地叫着,一副田园静谧安好的样子。 可这一切,都暖不了穆采薇那颗冰冷的心。 原身太丑了,丑得她接受不了。 躺在堂屋那盘硌人的土炕上,穆采薇眼神空洞地瞪着屋顶上的茅草,生无可恋。 穆寡妇端来一碗水进来,见女儿这副样子,急坏了,"孩子,林秀才有什么好!不就多识几个字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比铁牛差远了。" 话落,外头响起了铁牛娘的声音,"他婶子,衣裳我给你晾上了,铁牛也该回来了,我先走了。" "哎,麻烦嫂子了。"穆寡妇感激地道谢,转头又去宽慰采薇,"孩子,咱不去想那些不实在的,等身子养好了,娘给你说门好亲!" 采薇直挺挺地躺着,穆寡妇的话,让她有苦难言,她哪里是为亲事发愁? 她是接受不了自己穿越了,而且还是穿到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身上好不好? 见她不动也不说,穆寡妇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水碗放在一边的炕桌上,"娘先去弄点儿吃的给你补补,你渴了,就起来喝一口!" 采薇依然不吭声,穆寡妇只好摇了摇头出去了。 躺在那硬邦邦的炕上,穆采薇两眼放空: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怎么穿回去? 对她来说,太难接受这具身子了。想她以前身高一米七、腰细一尺八,丰胸细腰翘屁股,和现如今的身材是两个极端啊。 她想穿回去,想回到现代!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法儿穿回去的时候,忽听院子里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婶子,我今儿打了一只野兔,我娘让我送半只来给薇薇补身子。" 第4章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此时条件反射般映在脑海里,让采薇一下子听出正是隔壁李大娘的儿子——李铁牛的声音。 李铁牛踏进院子里,冲偏屋里正在做饭的穆寡妇喊了声。 穆寡妇赶紧从偏屋里出来,喜眉笑眼地接过铁牛手里收拾干净的半只野兔,连声道谢。 铁牛憨厚地抓了抓后脑勺,问穆寡妇,"婶子,听说薇薇被人给推倒了,伤到哪里了?" 望着这个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的憨厚后生,穆寡妇打心眼儿里高兴,忍不住就实话实说,"哎,都是我家薇薇不懂事,去招惹林秀才,磕破后脑勺了……" "那个林风真不是个东西,对一个姑娘家也下得去手?"铁牛骂了句,抬脚就往堂屋走,"我看看薇薇去。" 打小儿他们一块儿长大,又是穷乡僻壤的农户,也没什么男女大防,穆寡妇由着铁牛去了。 她则转头进了偏屋,打算把那半只野兔炖了,给采薇打打牙祭。 屋内炕上的采薇听见铁牛的话,忙闭上眼睛装睡。 她不是原来的穆采薇,不是铁牛心目中那个邻家妹子,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铁牛娘见她们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这几日,端茶送饭的,照顾着采薇母女。 采薇整日除了吃和睡,就是想方设法穿回去。一连折腾了几日,也没想出个妥当的法子来,倒是让她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怎么那么能吃! 每次一等穆寡妇把饭菜端上桌,她就跟饿了三天三夜的饿狼一样,来不及就往自己嘴里扒拉饭菜,简直是一点儿都控制不住。 穆采薇暗想毁了,难道是这副身子太胖早就把胃给吃大了?这么抑制不住地能吃,真是让她心如死灰,越发让她想及早穿回去。 第四日上,采薇的身子就好利落了,她从炕上爬起来,穿戴齐整,帮穆寡妇到灶下烧了一锅热水。 听着隔壁铁牛跟他娘道别,她则趁机跟穆寡妇说道,"娘,我这么大的人了,成日闲在家里什么也不干,也闷得慌。不如,我跟铁牛哥一块儿上山,拣些柴禾也好!" 穆寡妇见闺女愿意出门,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听她想随着铁牛上山,本就有心撮合他们的她,更是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好,我这就喊铁牛等着你。" 说罢,蹬蹬地走到篱笆院门口,喊住了铁牛。 采薇用清水洗了把脸,也没吃东西,就迈步朝铁牛走去。 "薇薇,带点儿饼子和水。"穆寡妇扭头见采薇空手走过来,忙拉着她。 穆采薇光想着怎么穿回现代,哪里有心思吃东西? 不等采薇摇头,铁牛就摸了摸肩膀上的褡裢,笑得露出一口齐整的大白牙,"婶子,我娘给我带的吃的多,到时候分一半给采薇。" "也行,那你多看顾点薇薇。"穆寡妇有些不大放心,可看到女儿一张脸上绽开的笑容,还是答应了。 采薇就跟在铁牛后头,一前一后地朝村后头的山上走。 一路上,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铁牛说着话,基本上都是铁牛在找她说。 村后的山,山势险峻,悬崖峭壁,很是陡峭。 这副身板虽然歇了好几日,但实在是太胖,走几步就要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山顶。 等铁牛找了块大石头让她坐稳了,采薇才长长地透出一口气。 望着连绵起伏不断的莽莽群山,她舒心地笑了:她记得自己因为中了枪掉下悬崖才穿过来的,如今从这悬崖上跳下去,应该能穿回去吧? 反正原身已经死了,她,这不算对不起穆寡妇吧? 一想起这几日那又瘦又黑的妇人对自己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的心,没来由地一抽。 但旋即,不想接受这副面容、想穿回去的心思又占了上风。 吃罢铁牛递过来的干饼子就兔肉,铁牛就要进林子打柴。 看着她坐在那儿不想动,铁牛心一软,嘱咐她道,"你好好坐在这儿等我。" "嗯,铁牛哥哥放心,我就在这儿。"采薇朝铁牛摆摆手,想给他来一个璀璨的笑容来着,可一想起自己这副尊容,只得撇了撇嘴。 铁牛安顿好了她,就拎着斧头往林子深处走去。 见他转过一棵大松树,采薇就站起身来,朝那处陡峭的悬崖走去。 悬崖很深,虽是白日,但遮天蔽日的苍松翠柏,再加上晨间的雾气阑珊,让那悬崖一眼看不到底。 这样的高度,跳下去能穿回去吧? 采薇想着,手心里莫名地有了些冷汗:万一穿不回去,摔断了胳膊、腿的咋办?到时候,不仅貌丑,还是个瘸子残废,岂不更糟? 正踟蹰着,一阵山风吹过,吹透了身上的夏衫,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谁料这一抖不要紧,跐在脚底的一颗小石子就往下滑去,采薇一个没站稳,身子踉跄着向前倒。 "啊……"惊慌失措中,她双手张开,就像是一只大鹏鸟,随着那阵山风扑向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生死不过一瞬间! 脑子一片空白的采薇,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心脏剧烈地跳着,恐惧也油然而生,穆采薇闭上眼,死死地压着无边的害怕。 原来,死亡这么——可怕! 但是想想要是死了能穿回去,也值了。 坠落的过程也不过是一刹,就听着"砰"一声闷响,她的身子掉落到地面。 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传来,只不过似乎听到了一声短促的闷哼。 穆采薇脸朝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悬崖下面也太软和了吧? 第5章 动了动手脚,还挺灵活的。 这么容易就穿回去了? 穆采薇暗戳戳地笑了,看来老天还是眷顾她的。 她慢慢地坐起来,这才觉得身子下面有些软地不真实。 按说这悬崖峭壁,下面怎么着也得是怪石嶙峋吧?难道这下头是一片柔软的草地? 雾浓得很,山涧里一片乳白。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得伸手摸了摸身子下面的地。 不对,触手温热,不像是草地。而且手上黏糊糊有一股子腥气,像是,像是血的味道! 再摸,更是诧异地要死,怎么好像抓住了一只——类似手的东西? 穆采薇惊骇地要死,没有被摔死,差点儿被吓死! 这悬崖峭壁底下还能有人? 她摸索着从那温热的"东西"上翻身下来,脚下坚硬的触感让她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自己砸在什么东西上头了。 她大着胆子上下左右摸了一遍,后知后觉地确定,这东西,真的是个人! 只是目前这人一动不动,可能被她给……砸死了? 要真是这样,她这罪过可就大了。 不过,到底什么东西,竟会好巧不巧地躺在这悬崖底下,等着她来砸? 怀着愧疚忐忑的心思,穆采薇身子伏地,渐渐地靠近那具"东西",竖起了耳朵。 万籁俱静的深谷内,似乎凝固了一般,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穆采薇彻底傻眼了。 天!她惹祸了,砸死人了。 手不受控制地捂着嘴巴,穆采薇不知所措地环视四周。 干脆趁着这浓雾,跑吧? 可是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在悬崖峭壁下头,往哪儿跑? 别看她一个现代人,一身高明的医术,但飞檐走壁,实在是不会啊。 若是不跑,万一到时候被人发现了,她岂不成杀人凶手了? 她站起来,推磨般转着圈。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不知道转了几圈,正在她头晕眼花之际,忽觉裤管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吓得她又是一声尖叫"啊……" 地上有鬼吗? 穆采薇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抬脚就打算甩开扯住她裤管的爪子。 "嗯……" 谁知,一个声音忽然闯进她耳朵里,虽然不过是一个单调的声音,但她还是捕捉到这个声音的特色了:喑哑沉闷,又透着一丝沧桑。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年纪大小,她一时听不出来。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是地上躺着那人的。 听到这个声音,穆采薇倒是笑了。 太好了,这个人没死。虽然她砸在他的身上,但他命大,还活着。她,就不算杀人凶手了吧? 她蹲下身子,凭着感觉往那人头前凑了凑,干笑了两声,"那个,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砸中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哈。" 听不到回音,她撇了撇嘴,继续往下说,"我是个大夫,不管您受多重的伤,我都能把您给救过来。" 还是没有动静,穆采薇的脸皮有些绷不住了,敢情这人信不着他? 不管如何,她也得把这人先给忽悠住,让她出手治伤再说。 不然,人家要赔偿,她上哪儿弄钱去? 硬着头皮,穆采薇继续鼓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你别看我年纪小,告诉你,我可是个杏林高手,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已经快要陷入昏迷中的陆瑛,愣是被耳边这个跟麻雀一样聒噪的声音给吵得无法沉睡。 天知道他现在脑子里有多乱! 身上疼得快要散了架,就没有一处好地方。 他本来掉下悬崖的时候已经昏迷过去了,后来却被一个天外重物给砸中,胸口处那根箭硬生生又陷进去三寸,恐怕已经穿透他的肩胛骨。 他是活生生被疼醒过来的。 结果还没等他睁开眼,就发现有人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他以为自己重新落入仇敌手中,赶紧闭气装死。 然后,就听见有人在身边踢踏踢踏地走着,像是推磨一样,磨得他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老半天,那人也没怎么着他,他知道,这人不是他的仇敌了。 只是他都疼得快死了,这人却不来救他,他求生的欲望让他只好伸出手来抓住那人的裤管。 本以为这下子这人就会注意到他,他就会获救。结果,这人先是惊叫了一声,接着又蹲在他面前一直叨叨个不停,什么神医,什么杏林高手的。 他耳朵里就跟钻了一只苍蝇一样,嗡嗡乱响。浑身疼得好似断了几截,偏又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在这个女人神叨叨的话中,陆瑛华丽丽地疼晕过去。 穆采薇叨叨了半晌,不见地上这人有所反应,也就打住了。 此时,涧中的浓雾散了些,光线也更明亮,估计是日高三丈了。 她借着薄薄的雾气,身子俯低了些,往那人跟前凑了凑。看轮廓,这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色劲装,不似个普通的樵夫。 左胸口处却插着一根断箭,那尾端几乎没入皮肉,只留出一截指头那么长的白羽。 其他的伤口她一时半会儿也看不清,但刚才触手所摸黏糊糊一片,估计有不少伤口。 看来,这人伤得不轻,若再不施以援手,流血也会流干的。 更别说,自己雪上加霜,掉下来的时候,砸中了人家! 说来,人家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不然,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摔烂! 这样挺好,省了皮肉之苦,还能穿回去,真是一举两得。 第6章 她得意地笑了,伸手就去扯那人身上的衣裳,想看看伤势。 谁料这一扯不要紧,穆采薇又是惊叫一声。只不过这一声,比方才被这陌生人给吓出的那一声还要大。 老天,方才还觉得眷顾她来着,没想到竟然活生生地把她的希望给掐灭了。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伸出去的那双手上面,依然胖得跟发面馒头一样的两只手,依然粗得跟树干一样的胳膊,还有什么依然穿着的麻布长袍! 该死的,她还是那个丑女,还是没有穿回去啊! 白受了一回惊吓了! 穆采薇这次真是绝望了,穿不回去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呆呆地坐在地上,也不管身在何处,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会想了。 好半天,直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她才回过神来。 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法子上去再说吧。 活活饿死在这悬崖下,真是太窝囊了。 不过眼前这男人也不能丢下不管,毕竟,自己砸在人家身上才保住了一命。不然,这会子还不知道自己烂成几块了。 她爬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搜索着可用的东西。 不远处,就是一条潺潺的小溪流。 穆采薇想着先把这人身上给清理一下,看看伤口在哪儿再说。 不过低头一看自己那身粗麻布的衣衫时,顿时犹豫了,这么粗硬的料子,她可没那个手劲儿撕下一块。再说,把她自个儿的衣裳给撕了,有点儿可惜。 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当机立断,伸手扯了扯那人的袍角。虽然一身不起眼的黑,但摸上去还很柔软。 咬着牙拧着眉攒着劲儿,穆采薇总算是撕下来一大块布料。 擦了把额头的汗,她拿起那块布料来到溪边,浸湿。 此时的薄雾几乎散尽,虽然是悬崖下的谷底,但看着还算平坦。再加上溪水潺潺,绿草如茵,采薇想着会不会长些奇花异草的,说不定能用上。 想至此,她就低头搜寻着。果然,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些止血消炎去瘀的良药,那就是乡下挺常见的大蓟。 采薇记得小时候,她老家那儿都叫戚戚毛,最是常见。小时候,一旦磕了碰了,懂中医的外婆就会找一株,洗净捣碎,敷在伤口处,很快就不疼了。 那时候她好奇,跟着学了很多,没想到就派上用场了。即使后来学了西医,有时候,也时不时地用上这些很简单却实用的东西。 她蹲下身子,拔了几株,在溪流里冲洗干净,这才起身回去。 来回走了一趟,又拔了几株大蓟,前后不过一刻。那个被自己砸中昏死过去的人还是没醒。 采薇拿着湿布,撩开那人糊满脸的黑发,先把那张布满灰尘和血迹的脸给擦了一遍。 刚擦完,采薇觉得自己一双眼睛就停在那人的脸上了。 妈呀,这还叫人脸吗? 世上能有这么美、这么俊的——人脸吗? 穆采薇此时只有一个词来形容——美轮美奂。 斜飞入鬓的浓黑长眉,虽然闭着眼,但羽翼般的睫毛就像是两把小扇子,让人对那双闭着的眼睛,有无尽的遐想。可即使闭着眼也让这男人的脸透着一股子高冷和禁欲,仿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那高挺的鼻尖,犹如鬼斧神工雕刻般。还有那两片虽然失却了血色,却依然有着优美弧度的唇瓣,以及在朦胧的雾气和朝阳中,几乎透明般的肌肤,无一不让她屏住了呼吸。 天,天,她这是倒了什么狗屎运,竟然砸中了一个——绝世大美男! 穆采薇急剧地呼吸了两下,不过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自己这是在花痴吗? 呵呵,凭她这副样子,还有花痴的资本吗?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低下头,淡定地撕开那人身上的黑色劲装,一一擦拭着他身上除了心窝断箭外其他的伤口。 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了那人的身体。大的深可见骨,长约一掌。小的,也有两三寸,皮肉翻开。 没想到这个光看脸足以魅惑众生的男人,身上,竟然有这么多处伤口。 这人,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被人给砍成这样了? 穆采薇也不过是想了一下下,就认命地给他清理着那不停往外冒血的伤口。 不管这人得罪了谁,但没死,又被她给砸晕了,为了不让人家给讹上,她还是要救。 好不容易擦了这处,那处又在冒血,采薇只得先把采来的大蓟用石头捣烂,一处一处敷上,撕了那人的衣裳,包扎好。 忙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方才完毕,她已是累得出了一身的汗。 抬起酸痛的脖子,看了看几竿子高的日头,采薇不由急起来。也不知道铁牛打完柴没有,若是发现她不见了,该着急了吧? 再者,这人晕过去,又失血过多,再不救治,怕是要死。 她可不想担个杀人凶手的罪名! 看了看躺着的那人,身上的衣裳差不多被她给撕得七零八落,除了那紧要部位,其他地方就没个完好的。 再看看那陡峭的山崖,采薇不由焦躁起来。 这叫什么?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丑就丑吧,干嘛要穿回去?这下倒好,摊上事了。 歇了一会儿,采薇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就四处逡巡起来。 怪石嶙峋的崖壁,长满了不知名的藤蔓,粗粗壮壮的,当绳子用应该不错。 采薇为自己这个发现忍不住拍案叫好,忙起身,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扯了一根藤蔓试了试,除了结实,还蛮柔软。 真是太好了。 第7章 她捡起锋利的石头,割了几条,就开始忙活起来。 那粗藤条虽然摸起来柔和,但编起来没那么滑溜了。 采薇一不小心,就被那上头的刺毛给扎得手指头出了血,她只得小心再小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编成一个藤条网兜。 采薇把那藤条网兜拿到昏过去的男人身旁,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人翻转过来,一点一点地往网兜里挪。 怕碰着那人身上的伤口,她整个过程都是咬着牙屏着气的。 把那人装进网兜之后,她才觉得自己腮帮子咬得酸疼。 喘了一口气,她走到小溪边把手洗干净,又拔了一把大蓟,这才回来。 看一眼那面色白如金纸的男人,采薇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下,只得等铁牛了,没有人拉,他们可没办法上去。 在等候的期间,采薇无聊地四处走了走,发现这崖底还真是个洞天福地。除了能止血清凉的大蓟,还有开着黄花的蒲公英,开着紫花的紫花地丁,已经能消炎解毒的马齿苋。 这些草,虽然常见,但却好用。如今她正缺这些药材,索性趁手就采了一大抱,用藤条捆了,绑在自己的腰上。 此时的日头,已经白晃晃地挂在头顶。 铁牛打了一大捆柴,从茂密的林中走出来,朝先前采薇待的地方走去,谁料走近,却发现那处原先采薇坐过的光滑大石头上,踪影全无。 铁牛只觉得后背刷地冒出了冷汗,扔下肩头的柴担,吓得脸都黄了。 "薇薇,薇薇。"铁牛嗓子都破了,声音直发飘。 早上人家薇薇娘还特意托付了他,没想到薇薇到了山上就不见了,真找不到薇薇,他该如何跟穆婶子交代? 而此时的采薇,一直竖着耳朵听着悬崖上头的动静呢。 那悬崖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目测怎么着也得有个十来丈。所以,铁牛的声音一响起来,采薇也跟着兴奋起来。 "喂,铁牛哥……"采薇双手拢着喇叭,高声喊起来,唯恐铁牛听不见,她特意拼了命地喊着。 铁牛在上头,正急得满头大汗,猛听见风中隐约传来采薇的声音,他那黝黑的面上就是一喜。 太好了,微微没事。 只是他扭着脖子四处乱看,也没发现采薇的身影。 正纳闷采薇这是钻哪儿去了,就听采薇的声音又响起,"铁牛哥,我在悬崖下……" 这一声喊完,铁牛更是吓出一身的冷汗。老天,采薇怎么掉下去了?莫非她想不开,自己跳下去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悬崖边,站稳了脚,才小心翼翼地喊,"薇薇,你在下面吗?" 声音里带着丝颤抖,好像劫后余生的人是他! 由于隔得距离远,穆采薇也没听出来,只是大声喊着,"铁牛哥,你把绳子扔下来,拉我们上去。" 铁牛打柴的,带着一盘绳子。 听了采薇的话,他也没多想,当下就把捆着柴禾的麻绳解开,一头拴在自己身后一棵枝繁叶茂的松树上,一头缠了缠,给扔了下去。 不多时,就听见采薇喊了声"好了,拉吧。" 铁牛就憋足了劲儿吭哧吭哧地往上拉。 好半天过去,才把人给拉到悬崖边儿上。 铁牛看见那藤条编的网兜,顾不上酸痛难耐的胳膊,乐了,"没想到你还挺精,知道自己编个网兜……" 话音未落,他使了个猛劲儿,就把那网兜给拉上来。 一瞧,愣了,这网兜里的哪里是采薇,分明是个浑身布条飞舞的男人! 他吓了一跳,明明听见采薇在下面的,怎么上来个男人? 放下那网兜,他赶紧朝下头喊,"薇薇,这男人怎么回事儿?" 穆采薇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把人给拉上去了,也顾不得解释,忙嘱咐他,"铁牛哥,等上去再跟你说。" 铁牛无法,只得卸下网兜,把那人给放到松树后头,又把那网兜给甩下去。 采薇赶紧爬进去,一摇三晃地被铁牛给拉上来。 "唉呀妈呀,你可比这男人重多了。"铁牛把她拉上来,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要不是他平日里上山打猎打柴地磨练出一副铁打的筋骨,估计采薇也上不来了。 直到脚踩着地面,采薇才呼出一口气。听着铁牛打趣的话,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铁牛估计平日跟原身开玩笑惯了的,也没发觉,只管把绳子往回收。 采薇默默地回头,望一眼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真是好险! 要是没那人肉垫子,这会子还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呢。 万一要是没摔死,也出不了声,半夜被野兽给吃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想起那浑身鲜血淋漓的模样,她忍不住身上就抖了抖。 铁牛把采薇从网兜里扶出来,拉着她坐在松树底下,就后怕起来,"薇薇,你怎么想不开,从这儿跳下去?" 采薇生怕他误会,忙说出实情,"那个,铁牛哥,我哪里想不开?只是当时好奇,想看看这崖底有多深,谁知道一阵风吹过来,我没站稳,就掉下去了。" 铁牛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眸光真诚,慢慢地就相信了她的话。 "薇薇,你知不知道,刚才可是吓死我了。以后,可别做傻事了,那崖底,有什么好看的?" 听着这如亲兄长般关切的话,采薇心内一阵温暖。打小儿就没有父母兄弟姐妹的她,有多渴望亲情,别人是无法理解的。 今生丑虽说丑了些,但有个不离不弃的娘亲,还有个亲如兄长的邻居,她也知足了。 "铁牛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劳你费心了。"采薇嘻嘻笑了下,那黧黑丑陋的脸,似乎也变得顺眼了许多。 第8章 毕竟是个韶华少女,那声音甜得几乎能滴出蜜汁儿来,听得铁牛心头一热,有些不敢直视她那双璀璨的明眸。 说来也怪,采薇那双眼睛,简直就是天上的星子,明亮纯真,水汪汪的,好似会说话。 那五官细看也是秀美清柔,只可惜那张脸上的肉太多,再加上那一脸粗糙黧黑的皮肤还有癞蛤蟆皮一样的疙瘩,生生坏了这份美。 铁牛心里暗暗想着:真是可惜了这副样子,要是采薇能有莲花一般白嫩纤细,恐怕也是闻名远近的美人儿了。 不过他和她打小儿一起玩耍长大,虽然采薇这么丑,但他看着就是顺眼,比起莲花那矫揉造作尖酸刻薄的样子,他更喜欢跟采薇在一起。 采薇喘匀了气儿,这才想起来还有个男人呢。 她四处瞧了几眼,才发现那男人被铁牛给安置在松树后头,于是忙起身走过去。 铁牛诧异了下,才反应过来,忙随后跟着,嘴里也不闲着,"薇薇,怎么崖底还有人,这男人是死是活?你让我拉他上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采薇转过身去见那人还昏着,摸了摸鼻息,方才松了口气,转头跟铁牛解释,"要不是这人,我恐怕已经面目皆非了。" 她一五一十把自己掉下去砸中这个男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铁牛瞪大了眼睛,啧啧咂舌,"怎么跟听说书的一样?薇薇,你可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呵呵,能捡条小命,真是谢天谢地了。"采薇嘿嘿笑了下,"这人说来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咱们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嗯,也是。"铁牛搔了下后脑勺,有些犯难地看了眼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还有他胸口那支露出白羽的断箭。 "他伤得那么重,还有救吗?再说,你把他带回去,哪有银子请大夫去?" 乡下人家,哪有多余的银子?何况,采薇娘们孤儿寡母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儿,铁牛能不晓得? 这人抬回去,还不是一个死?到时候死到采薇家里,可是有嘴说不清了。 "不行,咱们不能把他带回去!"想清楚利害关系,铁牛忍不住要阻拦采薇。 却不料采薇只是朝他摆摆手,"先别急,等我看看再说。" 她费力地蹲下肥壮的身子,查看着那男人的伤情。见他面色越来越惨白,身子还时不时抽搐着,采薇晓得,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她忙抬起头来,在山上四处乱看。 铁牛很是狐疑地看着采薇,怎么感觉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采薇遇事,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这会子似乎变沉稳了?而且,面对这样浑身血肉模糊的男人,也没见她皱一下眉头,还仔细地查看着,莫非她会医术? 还没等他说什么,采薇就高兴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坡,兴奋极了,"铁牛哥,看到那一群羊没?咱们捉一只过来。" "喂,你想偷吗?"她的话,把铁牛给吓了一跳。 看着采薇那陷进肉里的两只眼睛发出煜煜生辉的光彩,他一瞬间觉得采薇变了一个人。 但下一刻,采薇就朝那处山坡冲了过去,丝毫没有停顿。 那滚圆肥胖的身子,在山路上艰难地跋涉着,看得铁牛于心不忍。 不管她想干什么,他先跟上去再说,不然,一个不小心,她再滚下悬崖,他就没法跟穆婶子交代了。 眼睁睁看着采薇越过一个山头,来到有羊群的那个山坡。 铁牛只觉心惊胆战,采薇这是要偷人家的羊,她想干什么? 这个时候他也不敢放声喊,唯恐让主人家发现,只得紧紧地跟随。 眼看着采薇如虎入羊群,上前就扑向一头正吃着草浑身雪白的小绵羊,铁牛吓得心脏都快蹦出嗓子眼儿了。 一向忠厚老实的他,可从未干过偷盗的事情。 他只好四处看了遍,好在放羊的人没在这儿,也不知道跑哪儿乘凉去了。 采薇偷羊,弄得好像他做贼一样。 见采薇死死地压着那只咩咩叫的小绵羊,铁牛无奈上前替她捆了,方腾出空来压低嗓子问她,"薇薇,你要是馋了,我可以给你打只獾子,你何必……" 下面偷羊的话他没好意思说,但采薇自然听得出来。她也不解释,只是提着那捆绑好的羊就走。 嫌羊咩咩叫个不停,她干脆拔了一根藤,把那羊嘴给捆上了,看得铁牛是目瞪口呆。 他印象中的采薇,何时这么心狠手辣了? 因为身子肥硕,力气自然也不小,就见采薇一只手提着那浑身挣扎的羊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待到那棵大松树后头,采薇才把那羊儿放在那昏死过去的男人身旁。 铁牛似乎有些明白,期期艾艾地问,"是不是给这男人吃?" "不是。"采薇忙碌中回出一句话,就手扯下一根藤蔓来,揪掉叶子,见那藤蔓是中空的,不由得乐了。 她拿着那藤蔓比划着长度,在铁牛看呆的情况下,问他借了把砍柴刀,把那藤蔓的两头给削尖了。 回头看着铁牛呆呆地站那儿,采薇毫不迟疑地吩咐他,"铁牛哥,麻烦你把这只羊给压着,别让它动。" 铁牛傻傻地照做了,就见采薇手起刀落,刷地一挥那柴刀,捅进了那羊脖子里。 嫣红的血顺着雪白的毛汩汩流出来,铁牛瞪大了眼:天,采薇杀羊了。 他可是记得采薇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的,怎么被林秀才推倒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眼睁睁看着采薇把藤蔓的一端插入羊脖子,另一端插入那男人的手背,铁牛久久无法言语。 做完这一切,采薇方才直起腰来透了口气,也不知道这羊血输入人身体里,会不会要命? 第9章 不多时,那羊就不动了,估计是死了。 看着那翠绿的藤蔓变得发紫,采薇估摸着那羊血差不多流入这男人的身体里去了。 她一眼不错地看着,那男人一开始还抽搐着身子,这会子却不动了。 她心里也很是忐忑,蹲下身子摸了那人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儿,不觉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死就好! 约莫过去半个多时辰,见那男人的脸色没有那么苍白,采薇才拔下那根藤蔓。 "这,这要怎么处置?"铁牛早就被采薇的举动给惊呆,连问她话都小心翼翼的。 "丢悬崖下!"采薇指了指不远处的崖壁。头一回做贼杀了羊,可不能让人发现。 她也是为了救人才这样,算是情有苦衷吧? 铁牛想着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得听从她的话,把那羊丢下了悬崖。 看着日当正午,他不由问道,"现在就把这人抬下山?" 采薇却摇头,"先把箭拔出来再说。" 铁牛一听这话,眼睛又直了,"这箭那么深,还不知道上头有没有倒刺,就这么拔了,会死人的。" "嗯,只能试试了。反正是个死!"采薇淡定地甩了甩膀子,漫不经心地说着。 铁牛惊讶极了,这个丫头怎么这样说话?什么叫"反正是个死"?这样的箭伤,就连镇上的"刘一贴"都不见得能拔,采薇这是被逼急了,要逞能吗? 他不由上前就要拦着她,"薇薇,你可不能胡来。人命关天,到时候死了人,你可就麻烦了。" 穆寡妇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儿屎一把尿一把地拉扯大,若是有个万一,她可怎么活? 铁牛这话也是掏心挖肺了,但采薇却充耳不闻,径自摸起他那把砍柴刀,回头就吩咐他生一堆火。 虽然对采薇的话很是不满,但铁牛也不晓得为何,采薇现在有种高冷的气质,每说一句话,他下意识地就想遵从。 认命地捡来柴禾,在松树旁生了一堆火,也不知道采薇想干什么,他只能蹲那儿看着。 就见采薇把那把砍柴刀在火苗上烤来烤去,眼见着那刀尖都红了,方才抽手。 下一幕,直看得铁牛心惊肉跳。 只见采薇蹲下身来,捏着刀柄,就把那刀尖往那男人胸口剜去。 "薇薇,你这样会出人命的。"铁牛吓得直闪眼,采薇胆子怎么那么大?这地上躺着的可不是一只羊,而是活生生一个人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家可就完了。 他上前要去夺采薇的刀,采薇气得回过头瞪他一眼,"那依你,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死吗?" 铁牛愣了,讪讪地松开手。 他要是有办法,何必让采薇动手? "死马当活马医吧。"采薇撂下这句话,又回头专注地去剜那伤口。 铁牛紧紧地抿着嘴,黝黑的面孔上焦虑不安,一双浓眉下的大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一错不错地看着采薇的动作,生怕下一刻那男人就会血溅当场。 可让人惊讶的是,在采薇这般肆虐、生生抠掉男人胸口一块肉的情形下,男人竟然没有醒过来,这让铁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心吊胆起来。 是不是死了,不能动弹了? 他想上前摸摸他的鼻息又不敢,只好搓着手不停地原地跺脚。 且说采薇三下五除二在男人的胸口上剜出一个大洞来,方才收回刀尖,改为用刀背压在那人的胸口处。 "铁牛哥,你来。"回过头来,她招呼着正发愣的少年。 铁牛答应着赶忙上前,采薇冷静地告诉他,"我压着伤口,你来拔箭。" 铁牛弄不懂采薇的意图,但他还是下意识去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采薇的口气让他不得不遵从。 他刚要动手,采薇忽然又嘱咐了一句,"用你最大力气拔,别停顿。" 一停顿,这人所受的痛苦更大。 铁牛点点头,额头已是渗出汗珠来。 虽然平日里也打猎,杀生不少,但还从未对一个大活人做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十七八的少年来说,紧张、恐惧是难免的。 采薇只得给他鼓劲,"铁牛哥,要相信自己,你能行的。" 铁牛迎上采薇那双明亮的眸子,深深地点点头。虽说这姑娘又胖又丑,但那双眸子却异常美丽,如同明月般,泛着皎皎的明光。 见铁牛深吸了口气,采薇就专注地拿刀背按压在那人的胸口前,低声道,"开始吧。" 铁牛攥住那箭尾,咬了咬牙,猛力往上一拔! 皮肉翻滚,一股血雾对着他的脸喷上去。 穆采薇手疾眼快地用力往下压着伤口的皮肉,不至于让那带钩的箭头带走那人胸口的皮肉。 昏睡中的男人被这强烈的剧痛给疼醒了,他额头上飞快地渗出一层汗珠,眉头紧紧地皱着,双拳死死地攥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 "唔。"陆瑛睁开重如千斤的眼皮,就见头顶上方一张又黑又丑的大饼脸正对着他。 他懵懂了片刻,才看清这大饼脸的主人正有条不紊地给他包扎着胸前的伤口。 他愣了愣,明白过来,这个丑女正在给他治伤。 许是感激穆采薇的救命之恩,甚或穆采薇专注的眼神太过明亮,竟让陆瑛有些移不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明明丑得惨绝人寰的脸却并不觉得讨厌。 穆采薇终于把男人胸口喷涌出来的血给止住,这才腾出手来擦了把额头。 她身子肥硕,天儿又热,她忙活了一阵,早就热得不行了。 铁牛在一边拿袖子给她扇着风,一脸佩服地看着采薇,"没想到你还会这个,以前怎么不知道呢?" 第10章 采薇含糊答道,"这也不难,换做你也会。就看胆子大不大了。" 铁牛本来想着一探究竟的,但一听采薇这话,脸上就觉得讪讪的。相比起来,他的确比采薇的胆子小了许多,方才拔箭的时候,心里也不知道有多慌张。 虽然平日里经常上山打猎,但头一次看见人身上的伤口,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见堵住铁牛的嘴,穆采薇方才松了口气。她这穿越的身份,可得捂严实了。 看着日头偏了西,采薇只觉有些口渴,刚想问铁牛要点儿水喝,谁料无意中就对上了陆瑛那双黑晶晶的眸子。 男人似乎是疼醒过来的,一直没动,只睁着那双深邃如古井般的眸子看着她,无悲无喜,仿佛看遍了世间的沧桑。 采薇一怔,旋即就笑了,"啊,你终于醒了?" 醒了好! 省得死了赖上她。 陆瑛眨了眨眼,却不说一句话。 不是他不说,而是疼得实在是不想说。 眼前这个身子肥硕、面目丑陋的女子,没想到倒是有把好嗓子,出口的声音跟黄莺儿似的,甚是动听。 陆瑛不由有些惋惜,虽然性子生冷,但知道这女子救了他,他的眸光也柔和了些许。 采薇见这男人眸光平静,似乎没有要算账的意思,有些心虚地不敢跟他对视,生怕这男人哪会儿想起来,要她赔偿就麻烦了。 她站起身来,从铁牛腰间拿过水囊,仰头喝了几大口,方才觉得解渴。 正要换回去时,低头就见这男人正瞪着那水囊。 看一眼男人干燥地快要脱皮的唇,采薇心硬地摇摇头,"你刚拔了箭,还不能喝水。" 见男人眸子里闪过一抹失望,采薇有些于心不忍,蹲下身子,"嗤"地撕下男人身上所剩无几的一条布料,从水囊里倒出一点水浸湿那布条,沾了沾男人干涸的唇瓣。 "眼下只能先忍着,等过几日就可以喝水了。"她看在这男人是她救命恩人的份上,颇有耐心地给他解释着。 失血过多的人不能一下子就喝很多水,免得出现性命之忧。 倒是一边的铁牛看着她攥在手里的布条有些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隔开采薇和那男人,就去解自己身上的短褐,"薇薇,你再撕他就没得穿了。" 说罢,他就把脱下来的短褐搭在陆瑛光裸的上身。 虽说采薇又胖又丑,但铁牛下意识就是不想让她看别的男人的身子。从小一起长大,他打心眼儿里想呵护采薇。 陆瑛闻着身上那件短褐上的汗味儿,心里舒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他在一个女人面前,身上只有那处有块遮羞布,还是有些尴尬的。 唇上被采薇打湿了几遍,陆瑛只觉得好受了些。采薇这才把水囊还给铁牛。 又等了一阵,看看日影西斜,倦鸟归林,采薇方才跟铁牛说,"咱们把他抬下去吧。" 铁牛出来打柴的,有现成的绳索和扁担。他点点头,蹲身把绳子拴在采薇编的那个藤网上,然后把扁担伸进去。 采薇握住了扁担前头,铁牛又拔了些草,把陆瑛浑身给包裹住,又把那捆柴背上,方才挑了扁担后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山。 一路上,他们小心翼翼,避开村里的人。在天上了黑影时,到了家门口。 采薇径直往自家的篱笆院走去,铁牛却犹豫了,站住脚。 "薇薇,你和穆婶子两个女人,弄一个大男人回家,不大好吧?不如抬到我家去!"他担忧地问道。 虽然山村里没那么多规矩,但采薇、穆寡妇母女两个和一个大男人共处一室,到底不妥。 见这少年为自己想得这般周到,采薇心下感动,不过她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这个人伤得这么重,抬到你家还不是一个死?到时候晦气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官府追究,摊上人命官司可就不好了。" 采薇说这话的时候也没避着陆瑛,一路上晃晃荡荡的,她以为陆瑛早就昏过去了,谁料陆瑛太顽强,竟然清醒得很。虽是闭着眼,那也是在养神,所以,这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他耳朵里。 皱了皱眉,陆瑛很是不满:他堂堂国公之子,赫赫威名的战神,何时给人带来晦气了? 这个女人,真是乌鸦嘴! 要不是看在她救了他的份上,他一定不会原谅她! 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被采薇给砸中的,人家不过是顺手救了他而已。 铁牛听采薇这么说,就有些踌躇。他自个儿倒不怕什么,可他生怕他娘说什么。 他望着采薇欲言又止,终是说道,"他要是死在你家,你就不怕摊上人命官司?" 采薇忙道,"在我家,我自是细心给他治伤,一定会让他活着的。" 他万一要是死了,她可就麻烦了。 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无声无息地弄没了吧? 挖个坑埋了或者一把火烧了,她还真干不出来。 陆瑛见这女人咂嘴攒眉的样子,就知道这女人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了。别问他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这女人正在想把他给挖坑埋了、放火烧了的画面。 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先前对这女人还有些感激的,这会子光剩满肚子气了。 铁牛听采薇说得这般笃定,只得把人抬到她家院子里。 穆寡妇正把鸡赶往鸡圈,听见动静一回头,见铁牛和采薇一前一后抬着一大捆黑乎乎的东西晃晃悠悠地进来,高兴地就迎上来,"今儿回来得晚,打着山猪了?" 也只有打着山猪,才会让这两个孩子抬着。看这吃力的样子,这山猪还挺肥的。 陆瑛循着声朝穆寡妇看去,就见这位瘦小的妇人手里端着个葫芦瓢,腿脚麻利地走过来,嘴里还笑呵呵的,"铁牛这孩子就是能耐,竟能打着这么大的山猪!" 第11章 他肺都快气炸了,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穆寡妇。 天黑透了,院子里没有光,采薇也没看见陆瑛这会子正瞪大眼睛。 见她娘迎上来,采薇也不敢多说,指挥着铁牛往偏屋里抬。 灶下烧着火,锅里煮着饭,咕嘟咕嘟直冒热气。 借着灶火的光,采薇和铁牛把陆瑛放下来。 穆寡妇喜滋滋地跟上来,去灶台上就摸了把菜刀,"婶子也跟着铁牛沾沾光,先片一块肉尝尝。" 铁牛咧咧嘴,不知说什么好。 就听穆寡妇继续絮叨着,"采薇,铁牛这孩子对咱们家真好,打了山猪不抬回去,先给咱们家送来,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说得好似铁牛是她铁板上钉钉的女婿似的。 采薇翻了个白眼,为这个娘的脑洞大开几乎要鼓掌了。 先是山猪,再是女婿,这娘可真会想当然。 她在角落铺了一层麦秸秆,又跑进屋里炕上揭了一层烂毡,这才着手去解那藤网。 陆瑛身上裹着一层绿草,又伤重不能动,所以,在外面看来,压根儿就不知道里头是个人。 等采薇和铁牛把那绿草扒拉干净,才露出陆瑛那蜷缩的身躯。 穆寡妇拎着刀,等着片一块肉下来的。一见里面是个人,惊得"啊啊"叫了几声,"怎么是个人?不是山猪吗?" 采薇拍了拍手,看着铁牛小心翼翼地把陆瑛抱起来放在那层毡子上,方才接过她娘手里的菜刀,慢条斯理道,"娘,那是你以为的,我和铁牛哥可没说是山猪。" 穆寡妇住了嘴,眼珠儿转了转,这才明白过来。 这都是她一厢情愿认为的,铁牛和她闺女的确没说一个字。 只是,大晚上的,抬回来个男人算怎么回事儿? 她指着陆瑛,结巴起来,"薇薇,这男人死的还是活的?怎么抬到我们家?" 被铁牛从藤网里抱出来又放到毡垫上的陆瑛,此时身上的伤疼得他后背直冒冷汗,更是一动不能动,听见穆寡妇的话,气得直翻白眼:这个妇人的嘴真毒!他明明还活着好不好? 采薇见穆寡妇吓得惊慌失措的,忙安慰她,"娘,是个大活人,不过是受了伤而已。我们发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那,怎么不抬回铁牛家?"事关重大,穆寡妇先想到了这个。 真话采薇当然不敢说,要不是她砸中人家,她哪里接这个烫手山芋? 再者,人家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是? 见穆寡妇这般殷切地等着自己回话,采薇只得含糊应对,"娘,这人是您闺女的救命恩人!" 穆寡妇越发好奇,"他都这样了,还能救你?" 采薇也不好多说,赶紧打住穆寡妇的话,"娘,等晚上再跟您说,这会子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 说罢,她就转身往外走,告诉铁牛,"千万别跟人说这事儿,就连李婶子也且先瞒着。" 铁牛还以为采薇担心的是她们母女两个收留一个大男人怕坏了名声,所以用力地拍着胸脯保证着,"放心,这事儿只我们三人知道。" 采薇方才放了心,让铁牛赶紧回家。 穆寡妇去关了篱笆门,就拉着采薇去了堂屋,板着脸问,"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采薇知道瞒不过,且收留一个大男人事关重大,只得把实情跟穆寡妇一一道来,听得穆寡妇连连吸气,"天,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那悬崖也是能靠边站的?幸亏底下有人垫着你。" 数落完采薇,她又双手合十朝着门口的方位念叨了几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采薇暗笑,哪里有菩萨?说来还真亏了那个男人! 穆寡妇念叨完,又赶紧嘱咐采薇,"你千万别跟那男人说你砸中人家,免得他讹上咱们家!" 采薇点点头,这事儿她暂且也不想说,先治好那男人再说。 穆寡妇嘱咐完,脑子似乎灵光一闪,忽地猛一拍大腿,吓了采薇一大跳。 就听穆寡妇欢天喜地指着外头,小声又神秘兮兮,"等他醒来,咱就说是你救了他,看他那身板也挺结实,到时候留在咱们家做个上门女婿也不错!" 穆采薇无奈地翻翻白眼,这个娘也太会神转题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先前不还挺看好铁牛的? 不过一想想自己那副尊容,她就呵呵了。真是亲娘啊,自家闺女都丑成这样儿,她还好意思挑挑拣拣呢。 应付过去穆寡妇,采薇赶紧来到灶下查看陆瑛的伤势。这个男人身上的伤虽然不致命,但都是大伤,又失血过多,即使给他补充了羊血,也不见得能活下来。 一切,全都看造化了。 身为现代女军医,采薇知道,血液可不是随便乱输的。她当时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才铤而走险,不过过了这么久,这男人还呼吸均匀,没有什么异常,看来对羊血不排斥。 她松了一口气,待要起身找些吃的给这男人补补。不料一转身,自己的手腕就被人一把给攥住了,吓了她一大跳。 回过头来,就对上一双深若寒潭的眸子。 那双眸子似鹰隼,闪着灼灼的冷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采薇愣了下神,方才平静下来,问道,"你干嘛?" 陆瑛看着头顶上这张丑绝人寰的脸,再听着这入谷黄莺般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别扭。 一个丑成这样的女人,怎么有这么一副甜得要腻出水来的好嗓子? 攥着采薇那滚圆雪白的腕子,陆瑛只觉得有些烫手。 "你干什么?"在采薇那淡定的眼神下,陆瑛下意识地问出一句。 第12章 采薇看着这男人一副警觉的样子,不由好笑,都伤得这样了,还这么警惕,只是他现在这样,又能奈何谁呢? "我出去看看还有米没?给你熬点儿粥!"他现在只能吃些清淡的,家里又没什么补品。方才她掀锅看了看,里头炖了黑乎乎的也分不清是野菜还是什么的东西。 陆瑛闻听,手劲儿就松了。 采薇这才迈步朝堂屋走,穆寡妇正在点灯。 那是一盏拳头大小的豆油灯,上面落满了油垢,看样子有些年头了。里面只一根灯芯,昏昏沉沉的,勉强能照亮人脸。 采薇径自朝着炕头那口黑瓷坛子走去,她记得自己刚穿过来那日,还有些米的。 可等她揭开上面的盖子一看,里头竟然空空如也。 她顿时就有些失望,前两日她还记得她娘给她熬了几顿粥喝来着,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娘,没米了吗?"她回过头来,声音难掩无奈。 "哎,家里有多少米你还没数?"穆寡妇见她问起,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那还是你铁牛哥送过来的,是李婶子看你身子不好,特意让送过来给你补补的。咱们家,哪里弄米去?" 原来是这样! 这个家可真够穷的。 采薇无奈地走出屋子,穆寡妇还跟在后头喊了声,"薇薇,这就吃饭了。" 她答应着,琢磨着该弄些什么东西给那个男人吃。 眼角无意间溜到了篱笆墙旁边的那个鸡窝,她顿时双眼一亮:有了,就杀只鸡吧。 想到就做,采薇挽了挽袖子,三步当做两步奔向鸡窝,伸手捞着一只鸡,拎了出来。 穆寡妇正要去偏屋端饭,听见鸡叫,忙看过来,见采薇拎着鸡往偏屋走,忙问,"孩子,这鸡留着下蛋呢,可不能吃。" 采薇撇撇嘴,"娘,先对付过去这几天再说。" 说完,就进了偏屋找菜刀。 穆寡妇以为她嘴馋想吃鸡肉,只得由着她去。 看采薇蹲地上,一脚踩着鸡腿两手就去拔毛,她赶忙上前,"你这孩子,可真是馋极了,竟自己动起手来。你哪里会杀鸡?快给我吧。" 说着她就要接过那鸡。 采薇暗笑:她还不会杀鸡?她连人都会剖,一只鸡算什么? "娘,不是我馋,我是想宰了给这人熬锅汤补补。"她别过身子挡着穆寡妇伸过来的手,"您别沾手了。" 穆寡妇一听是给这男人熬汤喝的,顿时就把眼珠子瞪圆了,"薇薇,你可别犯傻。这可是正下蛋的老母鸡,咱们家一年的油盐酱醋全靠它了。你给这人喝了,岂不是白填还了?" 正躺那儿昏昏欲睡的陆瑛,被她们娘儿两个的话给吵醒了,听见穆寡妇这么说,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这女人真是精细!他好歹也救了她女儿吧,怎么就连只鸡不能吃了?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就听穆采薇那副甜得出水的嗓子出声了,"娘,人家好歹是您闺女的救命恩人,吃只鸡算什么?再说了,他要是死在我们家,到时候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一听这话,穆寡妇不吭声了,气呼呼地就去端饭,嘴里还骂骂咧咧,"救回来一个祸害!" 陆瑛很是不爽地瞪了穆寡妇的背影一眼,要不是自己现在有求于这家子,早就走了,还等着受这闲气? 采薇望着她娘那瘦弱的背影,叹了口气,寻思着:这还是穷惹的祸。等她明儿出去转转,看能有什么发家致富的机会不! 杀了鸡,拔了毛,清理干净内脏,采薇就着手炖起来。 她放了满满一大锅水,灶底架上今儿铁牛在山上捡来的柴禾,她则腾出手来,把取出来的鸡肫皮剥了洗净。 这可是好东西,学名鸡内金,消食健胃助消化,涩精止遗。可以促进胃液分泌,提高胃酸度及消化力,使胃运动功能明显增强,胃排空加快。 现如今不比以前,什么都要精打细算的,采薇不得不学会过日子。 把鸡内金拿根草绳穿起来,吊在房梁上晾着,采薇就洗了手回堂屋吃饭。 穆寡妇可能气急了,也没等她,端着一个大黑粗瓷碗,正呼噜呼噜往嘴里扒饭,见采薇进来也不吱声。 采薇拉过一张咯吱作响的小凳子坐在她对面,没端碗也没拿筷子。 说实话,她在外头折腾了一天,就吃了点儿铁牛给的饼子和卤兔肉,到现在也着实饿了。 面前那锅黑乎乎的饭菜虽然没有品相,但还是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吞了口口水,强忍着。 自己这副身子一见饭菜就跟狼见了血腥一样,还是让她很是担忧。 身为大夫,她最是知道这副身子缘何这么胖。 还不是能吃? 俗话说"管住嘴迈开腿",她若是管不住嘴,又拿什么减肥? 坐了一会子,她有些憋不住,光想去吃,只好起身要往外头去。 穆寡妇这时出声了,"你不吃饭想干什么?" 采薇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这么胖还吃什么吃?" 穆寡妇一听这话放下碗筷,神情很是奇怪,仰着脸看采薇,"胖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该吃吃。" 说话的功夫,已经把采薇那边的碗端在手里递过去,"来,胖瘦不要紧,别饿着肚子。" 采薇却不接,只是撇撇嘴,很是纳闷,"娘,咱家也没啥好吃的,怎么我还能吃得这么胖?" 听她这般问,穆寡妇眼神有些闪烁,却不假思索地说下去,"你爹活着的时候就胖,你自然也就胖了。" 这话一说,采薇到嘴的话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了。本来她打算问问为什么她这娘这般瘦,她怎么会这么胖的。 第13章 既然穆寡妇说她像死去的爹,那就是遗传了。 穆采薇搓了搓手,心想这事儿不大好办了:若是遗传性肥胖,想瘦成穿越以前那样的身材,怕是棘手了。 她有些沮丧地坐下来,端过穆寡妇递过来的碗,埋头就往嘴里猛扒拉几口。 吃,吃,吃!吃死算了。 既然是遗传性肥胖,还有什么盼头?除非切胃抽脂,还能有什么好的法子? 可是这贫穷落后的古代,谁能给她做这样的手术? 穆寡妇见采薇吃起来,不由动容道,"孩子,胖点儿就胖点儿,虽然不好看,不是还能平平安安地?总比长得美强!" 采薇正吃着,听这话,只觉得奇怪:怎么穆寡妇还不想让她变美?难道变美就不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了? 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吃完饭,穆寡妇自去收拾,采薇就到偏屋看那鸡汤。 满院子都飘着清香,许久没闻过这么浓郁香气的采薇不禁大吞口水:还是这古代的东西实在,没有激素。 灶上冒着滚滚热气,灶下的火很旺,借着火势,采薇又去查看了陆瑛身上的伤口,看看有没有裂开。 还好,这男人一动不动地睡着,倒是有利于伤口恢复。 隔壁的铁牛吃了饭又悄悄地过来,闻见清香味儿,不由得乐了,"薇薇,你这大晚上的怎么想起杀鸡吃了?是不是馋了?" 采薇见他误会,忙解释,"哪里是我要吃?是给那男人吃的。我们家也没啥能补身子的,不杀只鸡能怎么办?" 本来还一脸笑容的铁牛,听了这话,莫名就有些醋意。 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竟让采薇舍得杀只鸡给他吃,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看着铁牛一声不吭还带着一点儿怒色气哼哼地回了家,穆采薇一头雾水:这个邻家小哥哥平日里和善得很,怎么莫名其妙就气了? 摇摇头,采薇回到偏屋。 鸡汤熬得差不多了,她揭开高粱杆做的锅盖,拿木勺舀了一碗出来放灶台上凉着。 她又转身蹲到陆瑛面前,只觉得自己那双膝盖被自己这肥硕的身子压得咯吱作响。 穆采薇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伸手就去晃陆瑛。这男人流了这么多血,一天都没吃点儿东西,再不喝点儿鸡汤,怕是连半夜都撑不下去。 陆瑛昏昏沉沉的被人晃醒,一睁眼就看到一张黑黢黢的大饼脸,那双挤得快看不见的眼睛还一个劲儿地翻着,就跟地狱的无常一样。 他吓了一跳,待清醒过来,才想起这张脸的主人是救自己的人。 于是,他勉强挤出一抹笑。 穆采薇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心里十分不平:一个男人笑得都能跟山花一般灿烂,凭什么她这个女人就做不到? 不行,她不能再这么丑下去。她要减肥,她要变美! 陆瑛见这女子一言不发,只是抿着嘴死攥着拳头,不免有些疑惑:大晚上的,这女人难道想揍他? 现在他这样,连孩子都打不过,更别说这么个状如牛的女人了。 "喂,你想做什么?"陆瑛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在一个女人面前这么胆怯过! 这要是传出去,他那帮子兄弟岂不得笑死? 想他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竟然害怕被一个女人给揍了? 采薇听见陆瑛发问,这才收回深思,恢复平静,"鸡汤熬好了,你喝一碗吧。" 陆瑛这才松了一口气,嘴角抽了抽,"好!" 从昨夜掉下悬崖,到今儿晚上,整整一天了,他水米未沾。 再不吃些东西,身子何时能恢复? 采薇见他想吃,起身回屋,找了一个灰不溜秋的靠枕过来,一把扶起陆瑛的脑袋靠上了,这才转过身去灶台上端来已经晾好的鸡汤,往他手里一塞,"喝吧。" 陆瑛就那么半靠在靠枕上,手也不伸,话也不说,只拿眼睛看着采薇。 采薇被他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眨巴着眼问,"你做什么这么盯着我?看上我了?" 闻听此言,陆瑛嘴角抽搐了下。这个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谦虚,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会看上她? 才怪! 闭了闭眼,他无奈地对着那碗鸡汤努嘴,"我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喝?" 采薇甚是奇怪地看了看他那双完好无损的手和那张性感的薄唇,声音拔高了些,"当然用嘴喝啊。你手又没断!" 这个女人,嘴巴真毒! 他浑身大小不下二十处伤口,这女人还咒他手没断! 陆瑛恨恨地瞪了采薇一眼,吃力地抬手去摸那碗,深深体会到什么叫"虎落平原被犬欺"的滋味了。 采薇见他端稳了,不屑地拍拍手站起身,胳膊抱在前胸,冷哼道,"这不也喝得好好的吗?还指望人伺候啊。告诉你,杀只鸡对我们平头小老百姓来说已经不得了了,伺候啊,没门!" 其实她想告诉他,自己多用手免得肌肉萎缩。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损人的话了。 看着陆瑛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她,采薇也不怕,嚣张地回瞪回去,"看什么看?都这样了还敢跟我这么凶?信不信我把你给扔外头去!" 陆瑛当然不信。 若是这女人真的心眼歹毒,就不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悬崖底下拉上去,还给他治伤了。 这女人,无非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不过有一个问题他想不明白,他在悬崖底下,是怎么成了这女人的救命恩人的? 他那时被天外飞来的重物砸得昏死过去,还有能力救人吗? 第14章 他昨晚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来自己究竟怎么救了这女人的。 看着这女人嚣张跋扈的样子,陆瑛有些不淡定了,抬起那双黑晶晶一眼望不到底的眸子,他的声音因为有了鸡汤的滋润变得清越了几分,"敢问这位姑娘,在下是如何救了你的?" 他被抬下山的时候,听这女人跟她娘这么说的。 穆采薇不想这男人会问出这话来,当下怔了怔。 是啊,他是怎么救了她的? 还不是因为他当了肉垫让自己免于一死吗? 只是这话要是现在告诉他,他会善罢甘休吗? 看这男人也不是个善茬子,万一他赖上她怎么办? 采薇下意识地缩了缩肩,旋即就嘿嘿笑了,"嘿嘿,这位壮士,小女子也是无意经过,差点儿被一条毒蛇给咬了,还是您出手……" 这意思,就是陆瑛替她打死了毒蛇喽? 只是陆瑛怎么想都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他那双清若寒潭的眸子眯了眯,一丝危险的光亮射出来,直逼采薇的双眼。 "人迹罕至的悬崖谷底,你,竟然路过?"陆瑛一下子就抓住采薇话中的把柄,紧追不舍。 采薇没想到这男人伤得这样,脑子还能这么好使,当下有些不淡定了,脖子一梗怒吼回去,"你想怎么着啊?我上山采药,采到谷底不行啊?" 此时的采薇,双手叉腰,双腿跟柱子一样岔开,再那么吼上一嗓子,真像个母夜叉,颇有一副震慑人的凶样。 陆瑛不料这女人发起飙来竟然这么吓人,想他活了这么大还从未被一个女人这么威胁过。 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陆瑛撇了撇嘴,一声不吭地端着碗喝鸡汤了。 穆采薇见这男人不挑刺了,脸色好看了些,双手放下来,笑眯眯地虚点着陆瑛,"这才识相嘛,做人不就得这样?" 这口气,听上去像个活了几辈子的人精一样。 陆瑛眉头挑了挑,不置可否地把喝干了的碗递过去,"再来一碗!" 采薇不大情愿地接过碗,嘟囔了一句,"这么能吃!"却还是给他又舀了一碗。 陆瑛端着那碗清可见底的鸡汤,十分不满,"怎么光是汤,没有肉?" 穆采薇一听这话不干了,眉毛一挑,就把那张黑脸板起来,"怎么,还嫌不足?有汤喝就不错了,还想吃肉?美得你!" 说罢,把那粗瓷碗往陆瑛手里一搡,自己就迈开脚丫子腾腾地出去了。 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不被气死,也得被馋死。 这具身子的胃就是个无底洞,明明才吃过晚饭没多久,怎么这会子又饿得不行了? 虽说在这穷家小户的古代,一日就早晚两餐,但她每次都吃得很多啊。而且早上跟铁牛上山,吃的是粗面饼子就兔肉,按说也见了荤的,怎么就撑不住了? 她十分沮丧地回到堂屋,见穆寡妇已经收拾完碗筷,正从辘轳井里打了水洗涮着。 采薇无精打采地站在当地,茫然地看着黑黢黢的院子。 听穆寡妇那口气,她死了的爹就是个大胖子,那她这辈子也极可能摆脱不了这种遗传性的肥胖了。 可她还是纳闷:她们一家都是山野小民,家里哪来那么多吃的?为何她死了的爹就是个大胖子? 而且她的饭量虽然很大,但每天吃的都是些粗粮野菜,没有多少油水,就算胖,也不该胖成横竖一样,目测有二百多斤吧? 这不科学! 穆采薇叨叨咕咕,一边念叨着一边摇头,看得刚洗涮完的穆寡妇一头雾水,"薇薇,大晚上不赶紧洗漱睡觉,还在那儿发什么呆?" 采薇木讷地看了这个娘一眼,答应了一声,就去门后端了个小木盆,打算舀水洗脸。 穆寡妇归置好碗筷,见她拎着木盆往外走,忙道,"你歇着,娘给你打去!" 采薇回头一瞅,穆寡妇就从她身后去夺木盆。 她很是纳闷:这个娘对她也太溺爱了吧?打个水又累不着,她怎么就不让她去打? 她已经这么胖了,再不干点儿活,岂不成了废人了? 她双手死死地扒着盆沿,几乎带着点儿乞求,"娘,就让我去吧。这又累不着。" 穆寡妇却不肯,她脸上带着笑,双手也紧紧地捏着木盆沿,"好孩子,给娘吧。你身子才好,不能累着。" 采薇无奈,只得把手松开。 不多时,穆寡妇就端了一盆水进来。 家里穷得连个盆架子都没有,穆寡妇在门口地面上垫了两块青石,把那个盛满水的小木盆放在上头,招呼采薇过来洗漱。 采薇蹲下身子,捧了一捧水往脸上泼。触手处,水中似乎有很多的砂砾,洗在脸上磨得肌肤也有些火辣辣的。 她十分不解:按说从辘轳井里打出来的水没这么浑才是啊? 不过自打穿过来时候,她先是颓废了几日,成天想着怎么穿回去,家务活儿上就没操心过,这水是什么样的,她心里没底儿。 不过她不想用这种混着泥沙的水,长久这样,肌肤变得粗粝难看,她还怎么美回去? 穆寡妇见她蹲那儿捧了一捧水之后就不动了,忙问,"咋地?不洗了?" 采薇回头笑了笑,"等水澄一澄再洗。" 谁知穆寡妇听了这话却有些生气,催促起她来,"穷讲究个什么劲儿?快点洗了好睡觉。" 穆采薇被她的话给刺激到了,嘟囔了一句,"这水能洗脸吗?洗了还不得变丑?" 穆寡妇蹬蹬地迈着脚走过去,拉着采薇那发面馒头一样的手就往水盆里按,声音也是格外地严厉,"这水怎么不能洗?平时不都洗的好好地吗?咱们又不是那等千金小姐,要那么美做什么?" 第15章 采薇不情不愿地把手放在水盆里,心里却疑窦丛生,这个娘怎么就见不得她美? 她一个姑娘家,十四五岁的年纪,正该跟花儿一样,丑成这样,她娘就不犯愁? 穆寡妇饭桌上的话忽然回响在她脑海中,历历在目,"胖点儿就胖点儿,虽然不好看,不是还能平平安安地?总比长得美强!" 她实在是弄不懂这个当娘的是怎么想的,哪有亲娘不希望女儿变美的? 于是她双手一甩,从水盆里拿出来,甩得穆寡妇一头一脸都是水。 穆寡妇不防千依百顺的采薇会变了脸,还敢反抗了。她惊诧的同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薇薇,你这是怎么了?" 前几日,采薇被林秀才给推倒磕破了头,那时候她忙着照顾采薇,就忘了给她用泥沙水洗脸。 直到今日采薇身子健朗,她才想起来,赶紧让采薇用,谁知这丫头就反了。 穆寡妇又气又急,还夹杂着一丝委屈。她双目直视着采薇,泪光点点,"薇薇,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采薇,虽然又黑又丑又胖,但许是那一场变故受了惊吓,所以脑子有点儿不好使,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来不会反驳。 可自打采薇磕破了脑袋好了之后,就有了主见,不仅敢抬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回来,还敢不用她亲自打的水洗脸了。 这且不说,眼下这丫头还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好像在质问她为何用这种水给她洗脸! 这还了得? 穆寡妇哪里受得了? 她也冷下脸来,仰起那张黑瘦干瘪没有一丝光泽的面庞,含着泪压低嗓音道,"薇薇,我把你拉拔这么大,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她声声锥心泣血,采薇内心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 毕竟,原身的这个娘守寡多年,屎一把尿一把地把她养大,着实不容易。 只是非逼着她用泥沙水洗脸,让她实难理解。 她内心波动虽大,但面上却一点儿都不显,只是淡淡地看着穆寡妇,轻轻说道,"娘,我不想变丑!" 穆寡妇听了这话,顿时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扶着门框就长叹了一声。 望着那只抓着门框的干枯的手,还有那纤瘦的背影,穆采薇心里十分难受。 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依然等着那水盆里的水澄清,才简单地擦洗完,爬到炕上躺下了。 穆寡妇呆呆地坐了半天,到半夜的时候,终是上了炕,躺在另一侧。 娘儿两个一夜无话。 翌日,天还未亮,穆寡妇就起来到偏屋忙活去了。 等采薇醒来,穆寡妇已经端着一个大粗瓷黑碗进来,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好似昨晚母女一点儿争执都没有发生一样。 "来,快起来,趁热喝了。" 她乐呵呵地招呼着采薇。 采薇吸了吸鼻子,闻出那是一碗鸡汤的清香。 看来她娘一大早就热鸡汤去了。 反正那鸡汤也不少,喝一碗就喝一碗吧。 早上吃得饱并不妨碍减肥,所以采薇顺从地笑了笑,下了炕趿拉着鞋,就坐到了饭桌旁。 她端起那碗鸡汤放在鼻端嗅了嗅,刚要张嘴喝,却忽然面色大变。 不对劲! 这汤里有东西! 穆寡妇见她捧着汤碗不下嘴,忍不住催促,"赶紧喝啊,凉了就不好喝了。" 穆采薇轻轻地放下那只粗瓷碗,站起身来,轻描淡写地笑道,"我还没洗漱呢。" 说完,就出了屋到院子里打水去了。 身后,穆寡妇还喊着,"这孩子,什么时候讲究起来了?洗完赶紧进来喝了,娘都舍不得尝一口呢。" 头也不回的穆采薇暗暗冷笑:你会喝才怪! 她打了一盆水,吃力地蹲下身去,发现那水碧青透亮,哪有一点儿泥沙? 她捧了水浇在脸上,水滋润着她粗黑的皮肤,沁凉舒适。 她心里惊天骇浪般地翻腾起来:这个女人是原身的亲娘吗?如果是亲娘的话,怎么会毁她容貌,给她下药? 现在她可以确定,原身长成这个样子,就是拜这个娘所赐! 如果是亲娘的话,怎么会让自己的闺女变得又黑又丑又胖? 这世上有哪个娘会对自己闺女下这样的毒手? 穆采薇暗下决心,先按兵不动,慢慢揭穿穆寡妇的狐狸尾巴! 回到屋里,她也没喝汤,只是端起碗,跟穆寡妇道,"我到灶上再添一些,这些不够我喝的。" "好,真是个馋猫!"穆寡妇笑眯眯地答了一句。 采薇端着碗来到灶下,却对着那碗汤出神。 陆瑛显然早就醒来,一见采薇进来,双眸闪烁了下,脸色很是怪异地看着她,"你,你怎么才来?" 口气竟然带了点儿委屈,像是个要糖吃没要到的孩子。 采薇也没心情理会他,把手一歪,那碗汤就泼到了灶下的灰里。 她抽了根烧火棍子拨了拨,蹲着身子使劲儿地嗅着。 前世里,小时候外婆就说她的嗅觉灵敏,所以才打小儿就教她辨识草药。 也幸好有了这一技之长,让她不至于遭了穆寡妇的毒手。 她闻了半日,方才辨别这碗汤的渣滓里有:白人参,黄芪,白术,当归,茯苓,红枣,山药,淫羊藿,菟丝子,沙苑子,上官桂,紫何车,炙首乌,附片,甘草。 这是一副滋补的药,虽不是很名贵,但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也是万万难以承受的。 这药的确没有毒性,但如果长期吃下去,容易致胖。 第16章 她有些不明白,穆寡妇给她一个大胖子吃滋补的药做什么,难道还嫌她不够胖吗? 虽说穆寡妇给她下药让她用泥沙水洗脸,让采薇心里很是愤懑,但说到底,穆寡妇这一行径也并不会对她性命有什么妨害,若说她存了害她的心思,还算不上。 穆采薇真是弄不懂穆寡妇的心思了,虽说没有谋财害命,但却让她变丑变胖,这样能算得上罪行吗? 她呆呆地蹲在灶前,心里乱糟糟的。 可身后那个人已经等不及了。 陆瑛打从采薇进屋就满脸期待,谁知这女人进来不言不语,端着一碗汤就往灶膛里的灰烬上泼,完了还拿着个木棍在那儿挑来挑去的,神神叨叨地也不知道干什么。 这个女人眼睛里压根儿就看不到他! 不过此刻他可没心情关注她,他只想让她帮他解决内急啊!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此时已经憋红了脸,努着嘴儿几番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先前穆寡妇进来的时候,他就想说了。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看那女人不顺眼,一直憋着。 直到采薇进来,他以为看到了救星,无奈人家压根儿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不说还真是不行了。 憋了一阵子,陆瑛实在是受不住了。 他忍不住扯了扯采薇那肥大的袖口,才引起采薇的注意。她这才想起来,偏屋里还躺着一个人。 "干嘛?"她尚且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不能自拔,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耐烦。 陆瑛见这女人面色不好,口气不善,眼下有求于人家,也不敢高门大嗓子的,只得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脸色道,"那个,我想方便。" 人有三急,这个采薇相当理解。 前世乃是特战队军医的她,对于这种事一点儿尴尬都不觉得。闻听就出去找了个瓦罐,往陆瑛面前一放,"用这个。" 陆瑛相了相那个瓦罐,冠玉般的面孔上难得一片潮红,期期艾艾地指了指那瓷罐,"就,就在这里?" 怎么着,也得把他弄起来才行啊? "不然你想怎么地?"穆采薇没有好气,把那瓦罐子往他面前踢了踢,冷哼一声,"你有本事出去啊?" 他的确没有本事出去,他要是有本事出去的话,还会在这儿看她脸色受这些腌臜闲气! 陆瑛愤愤地瞪她一眼,悉悉索索地就去解裤带,身上除了铁牛的一件旧短褐,他那条裤子早就被采薇包扎伤口给撕得稀巴烂,也就剩了条亵裤了。 倒也便宜。 只是裤带解了一半,发现穆采薇还杵在那儿,陆瑛淡定不了了,"喂,你怎么还不出去?" 他涨红着脸,一手紧紧地护着腰带,好似采薇随时就会冲上来给他扯开一样。 采薇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矫情!"转身蹬蹬地出了偏屋。 陆瑛气得要死,他矫情?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什么时候矫情过? 这个女人看他要方便不出去不说,还敢说他矫情! 天,这女人还羞不羞臊不臊! 气归气,方便的事情还是得解决。 没人帮忙,陆瑛只得吃力地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拿过瓦罐,淅淅沥沥地解决了。 身子松快了,他长出了一口气,靠在那破旧看不出颜色来的靠枕上,半天回不过神来: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啊,想他位高权重出门随从一片,竟然也沦落到这种地步! 穆采薇估摸着时辰,也没事先吭一声,就进来了。慌得陆瑛赶紧拿着瓦罐想藏起来。 采薇不屑地唆了他一眼,朝他伸过手去,"拿来。" 陆瑛面色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古潭般的眸子也闪烁不停,手死死地攥着瓦罐藏在背后,"你这女人,进来先打个招呼会死啊?男人这东西你也要?" 采薇眉头挑了挑,嗤嗤笑起来,"德性!有什么好羞的?你全身上下哪处我没看过?" 这男人躺在谷底的时候,她为了给他包扎,早就把他身上那套黑色劲装给撕烂了。除了一块遮羞的布,跟光着也差不了多少。 身为军医,穆采薇早就没有这方面的忌讳。 可是陆瑛受不了啊。 一个女孩子,虽说长得丑了些,凶巴巴的也不讨喜,但该懂的规矩也得懂啊,怎么说话这么粗鲁,行为这么不矜持? 他气得吭哧吭哧的,却又无可奈何。 采薇瞧他这摸样就忍不住逗他,"吓什么啊?又不让你负责!" 说罢,上前愣是从他背后抢过那个瓦罐,端过来细细地查看起来。 陆瑛哪里会想到这个女人还会端着他的尿液看个半日,一张英俊的面孔红了白白了红,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穆采薇一边看着还一边跟个老学究似的点着头,"嗯,小便清澈透明,身体没什么大碍。" 陆瑛的脸火辣辣的,一双好看的眸子,不敢去看那女人一双白面馒头一样的手捧着的那个瓦罐子,只是受不了地叫道,"你还是个女人吗?" 穆采薇跨出去的脚又迈回来,扭头吼了一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是女人?不就是看个尿吗?要不是为了你的伤,你以为我闲的啊?" 吼完,她就施施然地走出去。 陆瑛彻底疯了。 刚倒完尿罐子,就听铁牛站在篱笆门前喊着,"薇薇,今儿还跟着我上山吗?" 采薇赶紧洗了把手,笑答,"铁牛哥哥好早,我正想去呢。" 昨儿到山上也没来得及找,她今儿想去看看有什么药草没有。 家里一贫如洗,她要去找找发家致富的机会。何况,她被穆寡妇"荼毒"这么多年,又丑又胖,也得寻些草药调理下。 第17章 穆采薇此时不禁暗自庆幸,幸好她不是一无所长,不然在这古代没有身家背景可怎么活下去? 穆寡妇在屋子里听见她和铁牛说话,忙出来说,"吃了饭再去也不迟。" 采薇哪里还敢吃穆寡妇做的饭,她只是冷冷地摇头,"不用了,铁牛哥哥不会饿着我。" 铁牛憨厚地倚着篱笆门笑道,"薇薇说的是。我娘给我带了好几个粗面饼子和两个咸鸭蛋。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分给薇薇一些。" 穆寡妇甚是羡慕地接道,"还是铁牛能干,家里不缺吃的。" 采薇没有吭声,擦了擦手就打算出去。谁料还没走到篱笆门处,就听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穆采薇你个贱人,还我家的羊来。" 这个声音采薇认得,正是李家村里正的闺女白莲花的。 李家村三四十户人家,大部分都姓李,但里正却姓白,原因无他,白莲花她爹是个倒插门的。 莲花她姥爷在李家村颇有些威望,只得莲花她娘一个独生女,自然不舍得闺女远嫁受苦,所以招了上门女婿。后来又扶持着莲花她爹白兴做了里正,在李家村站稳了脚跟。 是以,莲花一家子在李家村有绝对的权威。 莲花她姥爷死了之后,白兴就把闺女的姓改回姓白,就成了白莲花了。 莲花这一来,又不得消停了。 铁牛一听莲花嚷嚷着叫赔羊,心里就咯噔了一下。那羊确实是他们给弄死又扔了的,虽说救人,但这种偷盗的事情也是不对的。 他不由扭头看了下采薇,面色有些惊慌。 穆采薇看着铁牛有些发慌的样子,淡定地拉开篱笆门,上前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慌,有我呢。" 反正那羊已经死无对证,她怕个啥? 莲花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李家村的妇人,看样子来壮势的。 来到采薇家门口,莲花就双手叉腰怒瞪着采薇,"穆采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家的羊!" 穆采薇当仁不让地站在篱笆门前,也是双手叉腰。 装泼妇她也会!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你家的羊了?没有凭证,可别冤枉好人!" 当时在山上,她没看到放羊的人。像莲花这样的人家,都是雇长工的,估计那会子放羊人不知躲哪儿凉快去了。 所以,采薇敢这么理直气壮! 她因为身子肥胖,嗓门儿也不小,吼起来也是气势十足。又双手叉腰,双腿跟柱子一样牢牢地扎在地上,看上去像个要吃人的夜叉。 莲花被她吼得愣了愣,心想穆采薇以前胆小懦弱还有些痴傻,怎么自打那天被林风推倒醒来后,就变得伶牙俐齿且胆子也贼大了? 这还了得?是不是背后谁支招了? 莲花在李家村横行霸道惯了,身后又有几个妇人撑腰,自然不服气。 "不是你偷的还能有谁?昨儿一早上山的只有你们两个,都有人看见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后指了指那几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妇人,"我二婶子跟大嫂子可都亲眼看见了的。" 那几个妇人中,有一个是莲花的亲婶子,另一个则是她的大堂嫂。都是一家人,自然向着她的。 看不看得见,也说不准。 采薇当然不会上当,她笑嘻嘻地瞥了莲花的二婶子和大嫂子一眼,淡定发声,"她们不过是一面之词!再说了,就算看见我们上了山,也不能赖定是我们偷的羊吧?" 铁牛站在一边见采薇说得这么有底气,也跟着帮腔,"对,上了山也不能说我们偷了你的羊。" 被采薇拿话噎得倒不出腔的莲花,一见铁牛也跟着上了,立马把矛头对准了他,"李铁牛,你算个什么东西?穆采薇又丑又胖的,也就你能看得上!真是歪瓜裂枣,般配的一对!" 李铁牛虽然是个农家少年,但长得也是浓眉大眼,高大魁梧,相貌堂堂的,压根儿就不是莲花所说的"歪瓜裂枣"。 穆采薇倒的确丑,只是她和铁牛两个也不是莲花形容的这种关系! 可是莲花却把他俩给凑成了一对,还这么贬损他们。 铁牛头一个不答应了。 十六岁的少年涨红了脸,上前一步挡在采薇面前,怒瞪着莲花,"把嘴巴给我放干净了!骂谁是歪瓜裂枣啊?谁又是一对?" 铁牛个子很高,人又魁梧,往莲花跟前一立,铁塔一般,吓得莲花止不住倒退两步,人也结巴起来,"你,你想做什么?" 铁牛不动也不言,莲花的二婶和大嫂赶忙上前护着莲花,几个妇人七嘴八舌地说铁牛,"你好歹是个男人,怎能吓唬一个姑娘家?" 铁牛冷笑几声,却不想跟几个妇人拌嘴。 莲花有了倚仗,胆子大了起来,从她二婶和大嫂背后走出来,指着铁牛的鼻子就骂,"小杂种,别蹬鼻子上脸的。寡妇秧子,也就穆采薇这样的配你合适!" 李铁牛和穆采薇都是父亲早亡,母亲守寡。 如今被莲花当着人这般指着鼻子骂,铁牛顿时就努了,伸手揪住莲花的衣襟摇晃着怒吼,"谁是寡妇秧子?你爹不过也是个倒插门的,你比谁又高贵多少?" 眼见李铁牛那蒲扇般的大手抓着自己乱晃,莲花吓得小脸儿煞白:这个愣头青要是发起疯来,几个妇人怕是挡不住的,吃了亏可就难看了。 到时候即使她爹带着人打回来,那也不光彩! 她吓得尖叫连连,几个妇人上前推搡铁牛,无奈铁牛力大如牛,纹丝撼动不了。 莲花吓傻了,细长的眼睛眨巴了下,忽然尖叫起来,"来人啊,非礼啊。" 铁牛其实也不想真打她,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谁叫她的嘴巴这么恶毒。 第18章 不仅骂他,还捎带上采薇和他们的娘。这让他实在受不了。 可一听她喊出"非礼"来,铁牛就愣了。 低头看看自己揪住的部位正好是莲花胸前的衣襟,他大手一抖,跟火烧一样地松开了。 莲花则趁机往后跳了一步,躲在了她二婶子背后,得意地瞪着铁牛,"小杂种,敢这样对我,信不信让我爹把你们母子赶出李家村?" "是吗?你爹倒是挺能耐啊。"被铁牛一直挡在身后的穆采薇听着这话就想笑,这可是古代版的"我爸就是李刚"啊。 不过是个小山村里正家的闺女,就能牛成这样? 她倒是想试试白莲花她爹怎么把她们母女给赶出李家村的。 从铁牛身后站出来,采薇迈着八字步不紧不慢地走向莲花,"你也就仗着你爹这点儿本事了,除此之外,你还会什么?" 莲花一见采薇冒出来,顿时就双目发光,颇有点儿找到对手的感觉,"穆采薇,你还敢找茬?告诉你,就凭这小杂种是护不住你的。" 她一手指着李铁牛,一边从她二婶背后出来。 穆采薇冷笑一声,出手如闪电,甩了她个大嘴巴。 这一巴掌可是蓄满了力道,打得莲花差点儿没有找着北。 等她捂着右半边麻了的脸,歪着脑袋咬牙切齿地看过来时,采薇才甩了甩白藕般的手腕子,笑嘻嘻道,"这一巴掌告诉你,不可以胡乱骂人哦。" 莲花吃了亏,心口窝着火,见采薇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数落她,气得伸过手要打回来。 但穆采薇现在这身板有的是劲儿,就见她伸手一捞,就攥住了莲花那两条细弱的手腕,就势一拧,另一只手甩上了她左半边脸。 就听"啪"一声脆响,莲花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打得她的头都偏到了一边。 "这一巴掌告诉你,不能仗势欺人啊。" 教训完,穆采薇拍了拍手,又在自己衣角蹭了蹭,像是有什么东西恶心着她一般。 白莲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向踩在脚底下的穆采薇给甩了两个大嘴巴,吃了这么大的亏,哪里受得了? 她顿时就跟疯了一样地跳脚扑向采薇。 "你个贱人,敢打我,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她狂叫着扑上来,采薇暗暗地捏紧了拳头,打算给她来一趟擒拿格斗。 但身后铁牛却大步上前,把她护住,挡住莲花来势汹汹的疯狂劲头。 莲花不依不饶又是拳打又是脚踢,"让开,你个杂种!你这么护着她,是不是你俩有了收尾?" 骂的话简直不堪入耳。 采薇正想上前再教训她一顿,就听莲花指使那几个妇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我砸了她家!" 几个妇人也不知道得了莲花的什么好处,顿时就开开闸的洪水一样冲向采薇家的院子。 外头又喊又骂的叫声早就惊动了穆寡妇和铁牛娘,只是两个人都觉着自己是长辈,孩子间的口角她们不便于掺合。哪知道越演越烈,都有人砸上门来了。 这下子穆寡妇不能再待在堂屋不出来了,她忙奔出来。 隔壁铁牛娘也出来,进了采薇家的院子,喊着平息,"她婶子、嫂子,千万别砸啊。" 穆寡妇也有些惊慌失措,堵在门口不让这几个妇人进,"你们凭什么砸我们家?" 白莲花的二婶和大嫂不屑地把穆寡妇拉开,嘴里还嚷嚷着,"你闺女偷了莲花家的羊,不砸你家砸谁家?" 穆寡妇又瘦又小,哪里拦得住? 采薇身子肥胖,跑不快,铁牛钳制莲花,都没赶得上。 就听一阵乒乓作响,屋内发出清脆的碎瓷声,估计吃饭的几个粗瓷碗都给摔烂了。 几个妇人折腾了一阵,连偏屋也不放过。 莲花二婶带头冲向偏屋,嘴里还喊着,"连烧饭的锅也别留下,饿死她们!" 采薇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冲进偏屋,却阻拦不得。 人多势众,她虽然会几招功夫,那都是花拳绣腿,压根儿制不住这五个妇人。 穆寡妇眼看着自家要被砸个精光,气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铁牛娘也挡不住这几个人高马大粗壮结实的妇人,只好唉声叹气地去搀穆寡妇,"她婶子,快起来。看地上凉,别折腾病了。" 穆采薇站在院子里,脸色冷得跟冰块一样,死死地盯着偏屋的方向。 今时今日之恨,她有朝一日一定要讨回来! 谁料几个妇人刚冲进去,就听"哎哟"几声惊叫,接着,一个一个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从偏屋里扔出来。 穆采薇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儿? 穆寡妇也不哭了,怔怔地看着偏屋处。 五个妇人叠罗汉般一个压着一个,摔得叫唤连天的,好半日才揉着腿按着胳膊爬起来,却是个个满脸惊慌,拔腿就往门口跑。 穆采薇诧异:屋子里有老虎吗? 不过她旋即想起来,屋里可不躺了一个人! 不过那人重伤在身,能撂倒五个妇人? 正纳闷着,就看偏屋处摇摇晃晃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身上披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短褐,手里拄着一根劈柴,披散着头发,露出两条光溜溜的大长腿。 穆采薇只觉双眼一亮,目光就胶着在对面那人的身上了。 哇塞,这是个啥子造型? 活像电视里的济公活佛,当然,再戴个僧帽抓把蒲扇就更像了。 见穆采薇紧紧地盯着他,陆瑛不自在地涨红了脸,打量了下自己通身上下,把两条修长结实的腿并了并。 这女人总是毫不忌讳赤果果地盯着他看,让他有一种光天化日之下被侵犯的错觉。 第19章 明明是个女人而已,他却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篱笆院门口正跳脚骂得热闹的白莲花也愣了,呆呆地看过来。 李铁牛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丢下莲花大踏步走进院子里。 那五个被撂出来的妇人,避开铁塔般的铁牛,如丧家之犬般围在莲花四周,"莲花,我们回去吧,这人劲儿太大!" 看着五个妇人一瘸一拐满脸惊吓的样子,莲花冷冷对着采薇嗤笑一声,"我以为你们仗着谁的腰子,这么硬邦呢?弄了半天,原来家里藏了野男人了。" 她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瞥了眼偏屋门口的陆瑛,因为陆瑛的头发垂散着,一时她也看不清他的长相。 只凭他身上那叫花子一样的衣裳,莲花断定这男人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穷要饭的。 所以,她骂起来更肆无忌惮了,"只不过不知道这野男人是娘养的小白脸还是闺女的相好啊?" 话落,莲花的二婶就捧腹笑起来,"哈哈,这娘儿两个注定都嫁不出去了,估计是母女通吃吧。" "嘻嘻哈哈……" 其他几个女人也都笑得前仰后哈,估计忘了方才是怎么摔出门外去的。 李铁牛见这几个不要脸的女人越骂越难听,气得面色铁青,抄起院子里的扫把就赶过来,"让你们骂,让你们骂。" 莲花和几个妇人生怕被打着,一边骂一边往前跑。 此时,一阵风儿刮过,卷起篱笆院内几片枯叶,拂动了陆瑛垂落的发丝。 莲花不经意间一瞥,就看到了陆瑛那张惊天地泣鬼神的绝美容颜。 她整个身子一顿,就跟被定住了一样,生生地被铁牛挥动的扫把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被她二婶和大嫂连拉带拽地给拖走了。 只是那一眼,已经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让她又羡又妒:弄了半天,穆采薇那贱蹄子家还藏着这么一个绝色! 林风比起那个男人来,就不算什么了。 等人都走了,陆瑛那高大消瘦的身子忽然急剧地抖了抖,旋即就靠着门框软绵绵地倒下去。 穆采薇惊叫一声,跨上前几步去,恰好接住了陆瑛倒下的身子。 陆瑛软绵绵地靠在采薇那丰满的胸前和粗壮的臂弯里,深若古潭的眸子暗了暗,声音喑哑虚弱,"扶我躺着……" 采薇点点头,看了看两个人的姿势,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男人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好似她是个猥亵的男人软玉温香抱满怀一样。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没有美感,一点儿都不搭调! 哎,还是肥胖惹得祸!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陆瑛挪步,铁牛也扔了扫把过来帮忙。 只是看着陆瑛虚弱地靠在采薇怀里,他心里就不得劲,一把接过陆瑛,架起来往灶下那堆烂毡上走,"薇薇是个姑娘家,你这样不大好吧?" 铁牛娘在外头早就看愣了,这会子才回过神来,指着穆寡妇,结结巴巴问,"她婶子,你家什么时候住进来一个男人?" 穆寡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让她怎么开口解释?虽说这男人救了采薇的命,但就这么住进一个只有母女两个的家里,好说不好听啊! "哎,都是薇薇这孩子惹的祸。"没办法,穆寡妇只好一长一短说给铁牛娘听。 铁牛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瞅了偏屋那处一眼,叹口气道,"她婶子,不是我多嘴,你在这事儿上可别犯糊涂。采薇那丫头虽说长得不出奇,但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可不能坏了闺誉。" "那是,等这人伤好了,就让他走!"穆寡妇看着偏屋处,目光暗沉。 她还指望着把采薇说给铁牛呢,当然要听铁牛娘的建议。 陆瑛的伤口又迸裂了,胸口鲜红一片,疼得直吸气,气得穆采薇跳脚直骂,"谁让你乱动的?疼死你活该!" 陆瑛躺在那烂毡垫上,喘着粗气,吭哧吭哧地,"她们要砸锅,我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吗?" 听他若无其事的语气,采薇更气了,"砸就砸,一个锅值几个钱?有你命重要吗?" 一个锅的确不值钱,但对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可是关乎生计的。 陆瑛不由得眸色深了深,双眸定定地看着采薇忙活着给他按压止血,只觉得那张又黑又丑的大饼脸似乎也没那么难看了。 好不容易止住血,采薇看着那伤口有些犯难,"看来只能缝合了。" 她先吩咐铁牛烧了一锅热水,自己则翻身进了堂屋,在炕头的笸箩里找出针线来,复又返回偏屋。 看了看陆瑛的面色,她砸吧着嘴道,"待会儿我要给你缝合,会很疼,你得忍着。" 陆瑛对上她那双认真明亮的双眼,只觉得那双眼睛又大又亮,虽然被腮上的肉给挤得有些眯缝,但看上去依然美丽动人。 他心里不由神游起来:这姑娘似乎也没那么丑啊。 穆采薇光顾着低头穿针纫线,哪里注意到陆瑛已经神游四方了? 倒是烧火的铁牛转过头来看采薇忙活,看到了这一幕,心里十分不屑,偷偷凑到陆瑛跟前,压低嗓门威胁了一句,"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给你抠出来。" 陆瑛从小到大,哪里被人这般呵斥过? 无奈他身子动弹不得,胸口还在汩汩地冒着血,只能无奈死死地瞪着铁牛。 铁牛拿着根烧火棍朝他虚比划了下,陆瑛只是挑了挑眉,就敛下了眸光。 采薇把针线泡在滚烫的浓盐水里片刻,自己也沾了盐水反复洗了手,这才过来,给陆瑛缝合。 这样的伤,对于一个现代穿越女军医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在这古代,要血浆没血浆,要抗生素没抗生素,要器械没器械的,采薇只能跟盲人摸象一样,一步一步摸索着来。 第20章 她一边捏着裂开的皮缝合着,一边祈祷着这人千万别感染而亡。 不然,她们家可就完了。 今儿白莲花来闹了一出,知道她家有个男人住进来,若是死了,那小妖精还不得把她们母女拉去见官啊? 没有麻醉药,采薇只得一边给他缝合着,一边给他按压穴位止痛。 这一招还是跟外祖母学的,前世在特战队,要什么有什么,基本上用不到,没想到在这古代竟然派上用场了。 她心里暗自庆幸有个精通中医的外祖母,自己小时候母亲早亡,跟着外祖母过日子,倒是学了一身的本事。 可即使这样,陆瑛也是疼得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浑身不停地轻颤着。 采薇只得安慰他,"疼你就喊出来,不用憋着。" 铁牛则笑嘻嘻地抱着胳膊看热闹,"是啊,没人笑话你!" 陆瑛死死咬着唇,愣是不吭一声。 铁牛有些震撼,正了面色,来了一句,"没想到还是个真汉子啊。" 采薇听不过,白了他一句,"行了,他都这样了,你还唠叨啥?赶紧找个东西给他咬着。" 铁牛有些悻悻地找了根滑溜点的劈柴就往陆瑛嘴里塞,陆瑛不理会,铁牛掰着他的下巴就给塞进去了。 采薇见他动作粗鲁,只是瞪了他一眼,也没顾得上说什么,就赶紧给他缝合伤口了。 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给他缝合好,止了血,这才收手。 看着日头偏了西,采薇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好在锅里还有一锅鸡汤,虽是热天,但一直温着,也没坏。 她赶紧舀了一碗给铁牛,又盛了一碗要去喂已经疼得面色煞白的陆瑛。 穆寡妇一直在堂屋里收拾,这时候进来,见采薇正要喂陆瑛,气得骂了一句,"薇薇,你把个丧门星抬回来做什么?" 陆瑛正含了一口鸡汤,听这话,顿时呛咳起来,一口鸡汤喷出来,湿了胸前的衣襟。 穆寡妇看他这样,更是恨铁不成钢,"瞅瞅,这么好的鸡汤都不喝,想吃什么?" 采薇见一个两个都对着陆瑛来,不由得有些恼了,"娘,都说了这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就不能容他几日吗?再说,今儿也多亏了他,不然眼下连口喝的也没有。" 穆寡妇今儿被白莲花来闹了一场,心情本就不好,见采薇这般护着陆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丫头怎么胳膊肘子朝外拐,向着一个外人说话?" 采薇被穆寡妇数落得不想搭理她,只是又舀了一口汤喂给陆瑛,嘴里更是恨恨说着,"赶紧喝,养好了伤快走!" 可怜这母女争吵,陆瑛成了出气靶子。 铁牛见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忙起身走到门口劝穆寡妇,"婶子别气,薇薇是个善心的人,见不得别人受苦。何况这人救了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咱们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这道理还得懂不是?" 连说带劝的,好歹把穆寡妇给撮弄到堂屋里去了。 他也看不下采薇亲自给陆瑛喂汤,也就告辞回去了。 采薇吐出一口气,默默地把那碗鸡汤给陆瑛喂完,方才揉着疲倦的膝盖站起身。 她把粗瓷碗放在灶台上,想出去透口气,不料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是不是你砸中的我?" 这个声音清越中还带着一丝冷酷,冷得没有一点儿温度,如同冬日的寒冰。 采薇本来热得一头一身的汗,这会子一听这话,顿时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天,这人知道了? 她霍然顿住身子,慢慢扭过头来,脸上吃力地挤出一丝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你这人好没道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不是告诉你,我是下谷采药遇到毒蛇,是你救了我的吗?" 杀死一条毒蛇的恩情,比起他给她做人肉垫子,可是小多了。 要真的被这男人给知晓真情,穆采薇敢打赌,她家的那几只鸡都剩不下不说,她们母女两个还得给这男人做牛做马地伺候着他! 估计她娘穆寡妇再也不敢说半句不敬的话。 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不穿越过来就被人给赖上,从此不得自由,穆采薇一时半会不敢说真话。 说实在的,人心险恶,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在不了解这男人的前提下,是不敢去冒险的。 陆瑛察言观色,从采薇脸上也没看出什么惊慌失措的表情来,他心里也拿不准了。 当时他受了重伤又跌下悬崖,若不是将要落地的时候,被一根藤蔓挂住缓冲了下,估计也是摔得七零八落的。即便这样,他还是痛得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就是被一个天外飞来的重物砸中,胸口的羽箭生生刺透后背,还没等他缓口气,就疼死过去。 直到他被拉上去,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东西给砸中的。 可是现在,他有些怀疑了。 就他这一日一夜的观察来看,这个救了她的女人,身子肥硕,走不了几步就喘粗气,怎能从悬崖上爬到谷底采药? 既然下不来,怎么可能遇到毒蛇遇到他? 即使他昏昏沉沉的,做过的事情也应该有印象才是。 他跌落悬崖的时候,身无长物,用什么杀死毒蛇的? 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仅凭这女人的一面之词,他未免信不过。 受了穆寡妇的气,他就想着诈一诈,结果这个女人面色全无变化,仿佛真的没有砸中过他,这让他内心又有些动摇。 难道真的如这女人所言,自己昏迷中还能大显神威杀死毒蛇? 这么一想,陆瑛就有些赧然起来。怎么着这女人也是尽心尽力地救他的,还特意杀了鸡熬了汤给他补身子。虽然她娘言语带气,那也得一码归一码。 第21章 杀一条毒蛇,不过举手之劳,实在是不能邀功。 陆瑛这么想着,面色就缓和下来,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对不住,我脑子有些乱,那日的事情记不清了。" 穆采薇听他这么说,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妈呀,幸好这男人脑子乱,不然自己可就麻烦了。 她连忙摆摆手,笑得有些虚,"没事,受了伤的人脑子都不好使。" 陆瑛面上的肌肉跳了跳,无奈地看了这个女人一眼。这女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这都哪儿听来的歪理? 见这男人信实了,采薇赶紧跑了出去。这个男人已经在怀疑了,看来自己以后得更谨慎才是。 忙活了一日,已经将近傍黑,这会子院中有了些凉风,采薇身上的热汗慢慢消散。 她落寞地站在院中,想着穆寡妇给她吃滋补药,拿石块让她擦脸的事儿,百思不得其解:哪有亲生母亲想把自己闺女养成丑女的,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可眼下这些也不会致命,她又没个安身立足的地方,和穆寡妇撕破脸,她还有些于心不忍。 站了一阵子,她索性甩甩头,走动起来。管他呢,先减肥变美再说。 这具身子太过肥胖,没走几步就得喘息不止。昨儿她和铁牛抬着一个大活人下山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好在铁牛浑身都是劲儿,基本上重量都在他那头,她也就应个景儿。 许是昨日生怕这人死了自己良心上过不去,她才一路坚持下山来。 可如今人没事儿,她没了那股恐惧和内疚,就跟松弛了的弓弦一样,使不上劲儿了。 才走一圈,她就累得两腿发软,浑身颤抖。 扶着膝盖大大地喘了几口气,穆采薇重新站直身子:不行,她一定要咬牙坚持,不变瘦誓不罢休! 于是,她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挪。 一圈,一圈,又一圈…… 陆瑛躺在灶前的角落里,胸口的伤疼得他睡不着,就那么瞪着眼睛,看着院中那个肥胖的女人一步一步地走着,时不时还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地喘气。 他实在是弄不明白,这个女人明明累得不行了,为何不停下来歇一歇? 这是在做什么? 在他诧异不解的目光下,穆采薇走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走到天上了黑影才罢休。 穆寡妇终于消了气,从堂屋出来,要去偏屋做饭。 家里几乎快要揭不开锅,又被莲花带来的人砸烂了不少东西,可用的就更少了。 眼下一日两餐也几乎维持不下去了,要不是铁牛家贴补点儿东西,她们娘儿两个估计都饿死了。 见采薇蹲在地上喘粗气,穆寡妇心里又软了软。再说母女两个也就争执了几句,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哪里能不说话? "薇薇,你蹲那儿干什么呢?"穆寡妇走上前,轻轻地问着。 采薇喘了一口气,艰难地扶着膝盖一点一点站起身来,苦笑了下,"还能干什么?减肥呗。" "减肥?"穆寡妇还是头一次听这个词儿,一时没弄明白,"减什么肥?" 采薇心想,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还来问我? 她自去偏屋找了个瓦罐子提着,也没搭理穆寡妇,径自出了院子。 穆寡妇望着她的背影,嗫嚅了几次,终是没有说什么。 看着采薇提着瓦罐子出去,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傻孩子,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只是采薇已经远去听不见,穆寡妇念叨了几句,只得去偏屋做些吃的。 却说采薇提着瓦罐子一路往南,她记得自己刚穿过来那日,村里人都在村头那条小河边洗衣裳的。 这会子天色已晚,估计也没啥人了,她去看看,能捕捞点儿鱼虾什么的果腹。 就算逮不着鱼虾,捉条水蛇或者弄个癞蛤蟆也是好的。 蛇的胆汁具有帮助脂肪消化、吸收和运输的功能,癞蛤蟆能治恶疮黑斑,她得想法子让自己尽快瘦下来美起来。 到了河边,果然没有人了。采薇喜滋滋地放下瓦罐,蹲身撩了一把水。 这古代的河流没有污染,人们洗衣取水都可以。这样的环境下,肯定有不少水中生物。 一般的姑娘家,估计最怕蛇、癞蛤蟆的,但采薇打小儿跟着外婆在乡下长大,下河摸鱼抓蛇啥的,可都干过。 她把大襟褂子的两个衣角一系,甩了那双露出大脚趾的黑布鞋,把大裆裤的裤腿挽到膝盖上,慢慢地下了水。 西边的晚霞带着一丝暗淡变成了橙粉色,碧绿的河水,像是上好的绸缎,包裹着她两条粗壮的小腿。 采薇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就见在粼粼碧波中,那两条柱子一样的腿雪白幼滑,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她瞬间呆住了。 原来,她腿上的肌肤这么白这么细腻! 原来,她脸上的肌肤的确是后天造成的! 她心里激动万分,这么说,她脸上的肌肤还是很有可能白回来的? 对于她这么个爱美如命的妹子来说,拥有一张又白又细的脸,简直就是她人生的第二次重生啊。 她站在没膝的河水里,呆愣了半日。 直到天边那抹晚霞彻底消散,她才意识回笼,欢快地在河水里跑动起来。 既然能美回来,那她就要想方设法去努力实现! 沁凉的河水凉爽舒畅,一天的暑热都消散下去。 她痛快地鞠一把水往脸上泼去,贪婪地洗了一回脸,方慢慢往河边的草丛里走去。 那里适合生存水蛇、蚂蝗啥的,她运气好,说不定能抓几条。 就这么走着玩着,到天上了黑影时,还真让她捉了一条白花蛇,采薇高兴地捏着蛇的七寸丢进瓦罐子里。 第22章 水草丛中也有不少蚂蟥,时不时地叮在采薇的小腿上,她也不甚在意。 叮着多喝几口血,也能瘦一点儿不是? 为了能瘦,她也是拼了。 在水里摸索了一阵子,她颇有收获。上岸的时候,看着腿上吸附着几只鼓鼓的蚂蝗,采薇开心地一巴掌拍上去。 这玩意儿留着还能有大用处。 "啪啪"几巴掌下去,那几只吸饱血的蚂蝗都落到她手里,被她顺势丢进瓦罐里。 盛夏的河边,蚊子小咬儿不少,采薇待了一阵就上了岸。 河边的灌木丛里,不时传来几声蛙鸣。采薇顺着声音找过去,青蛙没发现,倒是看到了几只慢吞吞鼓着眼捉蚊子的蛤蟆。 不费吹灰之力,采薇就捉了一瓦罐的蛇、蚂蝗和癞蛤蟆。 她兴高采烈地拔了一丛草塞住罐口,就待提着回家。 不过望着那亮闪闪的水面,她忽然心动了:她这个肥胖身子在院子里走没几圈就累得气喘如牛,那要猴年马月才能减得下来? 走得多了还容易磨损膝盖,到时候就更难以运动。 身为大夫,对于身体的构造她最了解不过。 但是游泳却是一项极好的运动,不会损伤关节,还能全身减肥。 这个时候没有人,她何不下水游上几圈? 于是她解开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月白偏襟褂子,脱了那条黑色大裆裤子,挂在岸边的柳树上,只着一件贴身的麻布肚兜和亵衣下了水。 水面亮堂堂的,映出她身上嫩藕般雪白的肌肤。 采薇说不激动那是假的,心里更加笃定自己那张脸都是穆寡妇捣的鬼。 她蹲下身子,在水里慢慢游动起来。 前世她就喜欢游泳,今生虽然穿到这么肥胖的身子上,但游泳这玩意儿学会了终生不忘,她顺其自然就游走了。 四周万籁俱寂,只听得见蛙鸣和虫叫。夏日的夜,静谧安详。 她惬意地游着,不知不觉就下去了十来丈远。 身前的水面上长满了一丛一丛黑乎乎的植被,天黑了也看不甚清是什么。 穆采薇不管不顾地游过去,一般这样浅水的植被都是好东西,她得带点儿回去。 她奋力地往前游了约莫一丈远,就来到了那片植被处。 天黑了,离得近些,才看到碧幽幽的水面上点缀着一朵一朵雪白美丽的小花,她虽然看不大清,但还是一眼认出这种花乃是慈姑的花。 小时候,她在外婆家,经常跟着小伙伴下河捞鱼摸虾,对这些水生植物很熟悉。 老家那儿叫水葫芦,多年生草本植物,生在水田里,叶子像箭头,开白花。地下有球茎,黄白色或青白色,可以吃。 对于她们这种快要断顿的人家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啊。 这个时候,采薇也忘了穆寡妇怎么对待她的,上前一个猛子扎下去,就摸到了河底,不多时,手里就捧了两手芋头样的球茎上来。 她把上头的淤泥洗干净,乐呵呵地用肚兜兜了,就打算上岸回家。 谁知还没迈步,忽听岸边大柳树后头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她忙住了脚,侧耳凝神。 听那声气儿,像是个女子。 这天都黑了,凉风吹来,柳枝拂动,阴森森的,怎么忽然冒出个哭泣的女人来? 闹鬼了? 是聂小倩来了还是辛十四娘? 本来无神论的采薇,被自己穿越这件事给闹懵了,还真拿不准这样的事情。 她提起一颗心,浑身汗毛直竖,屏气凝神细听。 那女子哭了一会子,就停了,断断续续地说起话来,声音还带着些哽咽,"风哥哥,我……我都及笄了,你,你再不提亲,我爹就要给我,找婆家了。" 奶奶的,是白莲花那个贱人! 穆采薇可是忘不了这个声音,没想到在她家那般嚣张打砸的她,如今在这儿扮可怜装柔弱呢。 害她提心吊胆吓了一阵子! 她嘴里说叫的"风哥哥",难道就是推她倒地磕破了后脑勺的那个林风? 弄了半天,原来是贼喊捉贼! 原身是不是真的喜欢林风,她不得而知,但白莲花铁定是喜欢林风的,不然也不会黑灯瞎火的,在这河边柳后约人家哭诉。 真是个不要脸的! 穆采薇暗暗啐了一口,又继续听下去。 就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气儿响起来,"莲花,这黑黢黢的天儿,咱俩站这儿不合适。再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两个私底下说这事儿,怕不好吧?" 林风的声音听上去还挺清朗,带着一点点磁性,扰得人喉头发痒。 就凭这副好嗓子,也足以勾魂神魄的。 这个林风,到底长得什么样,竟让原身为了他丧了命,还让白莲花那贱人哭哭啼啼的? 她忽然响起家里偏屋躺着的那个男人了,那男人虽然身受重伤,衣衫褴褛,当然被她给撕烂的,但也遮不住他的风华绝代。 那眉眼,那脸型,无一不透出恰如其分的美。哪哪儿都美,简直美不胜收。 一时间,她脑子里,关于形容那男人容貌的词都不够用了。 这个林风若是比这男人还美,原身为了他,死了也值了。可万一比不上那个男人,可就白搭了。 她砸吧了下嘴,为原身那样的傻女人不值。 大千世界,美男多了去了,怎么就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了? 等她变瘦了变美了,她可不在这小山村呆一辈子,她得出去见见世面去! 林风的欲言又止和吞吞吐吐,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思。 第23章 白莲花听懂了,她哽咽了几声,忽然哭道,"风哥哥,你好狠的心!" 话落,采薇就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想来是白莲花捂着脸跑远了。 岸边,林风孤影挺立,压根儿没有注意到采薇已经悄声摸到了他身后的大柳树旁。 她就是想看看推倒原身导致她死去的男人长什么样! 林风似乎没怎么上心,眼见着白莲花跑远了也没有追去。 采薇暗想:这个男人估计不喜欢白莲花,看来也是妾有情郎无意! 从背影看,林风也算是玉树临风、猿背蜂腰,个头跟她家那男人差不多,粗细也相仿,就不知道面貌如何了。 她心里渴盼起来,有个声音狂喊着"快转过来",两手更是发痒,恨不得直接把林风拽过来好好看一看。 无奈那个林风只是背着手靠着柳树看着远处,压根儿没有转身的苗头。 她目前只穿着肚兜亵裤,也不好明目张胆地上岸看人家。 僵持了一阵,她打算悄悄地潜入水中的时候,忽听林风冷哼一声,"我堂堂秀才,大好前程,怎能娶你一个村姑?" 采薇心里咯噔一跳,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林秀才压根儿没有娶莲花的意思,不过是白莲花一厢情愿而已! 想着那个蛮横嚣张的货色也有被人看不上的一天,她心里莫名一阵清爽。 太好了,让那个该死的莲花哭死算了。 林风自言自语说完这句话,就迈着步子走了。从头至尾,采薇都没能看清他的长相。 不过听了他那如此自负的一句话,她对他的长相也无所谓了。 既然人家连白莲花都看不上,那对她这个身肥貌丑的原身自然也看不上了。只可惜原身搭上了性命,也算是至死不渝了。 见林秀才走得见不着人影了,她方才湿淋淋地爬上岸来。 晚风一吹,湿身子激灵灵抖了一下。 她赶紧放下肚兜里的慈姑,胡乱抹了把头上脸上的水,就把挂在柳枝上的破褂子大裆裤子套上。 好在白莲花和林秀才站在前边那棵柳树下,没有发现她的衣裳。 穿戴齐整,她摘了根柳枝,挽起一头湿漉漉的发,又顺手扯了把河边的香蒲,这才一手提着瓦罐,另一只胳膊腋下夹着那把子香蒲,衣襟上兜着慈姑,迈步腾腾地回了家。 穆寡妇正望眼欲穿地站在篱笆院门口张望,采薇和她使了性子走了,她也不敢去追,只好干着急等着。 眼下天都黑了也不见采薇回来,她顿时六神无主,焦急起来。 正急得搓着手想找铁牛一起打着火把出去找采薇的时候,就见采薇手里提溜着什么东西一歪一斜地走过来。 穆寡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回来了?"她也不敢问采薇干什么去了,只讨好地笑着,欲要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瓦罐。 采薇也没什么心情,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把瓦罐往身后藏了藏,"这里头都是蛇、癞蛤蟆,你不能提。" 穆寡妇正伸出去的手跟被火烫了一样飞快地缩回去,讷讷不敢言,"孩子,你,你,怎么捉这些东西?" "想变美啊。"采薇刺了穆寡妇一句,推开门进了院子。 这个女人她很是怀疑不是原身的亲生母亲,她把她害成这个样子,虽说没有杀身之恨血海深仇,但她心里还是难以释然。 穆寡妇趔趄着脚儿跟在采薇后头,一双眼直盯着她手里那个瓦罐子。这丫头自打被林秀才给推倒磕破了后脑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像之前那般听话了,还胆子奇大,连蛇、蛤蟆都敢捉了。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这丫头竟想着变美了。 这可不得了,美,对她来说,就是杀身之祸。 她宁肯采薇变得又胖又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也不想让她变美之后,惹来祸端。 采薇径自走到偏屋,穆寡妇见她把腋下的那一丛枝枝叶叶放下来,不由收敛了心思,瞅了眼地上碧青的水草,很是纳闷,"薇薇,你弄这些东西回来做什么?" "吃啊。"采薇偏过脸来,一脸的呆木。自打知道穆寡妇毁了她的容貌,她对她就没有好气。 "这个东西能吃?"穆寡妇小心翼翼指着那丛香蒲,笑了,"这东西河里到处都是,没听说能吃呢。" "我说能吃就能吃。"采薇有些不耐烦,硬搡了一句。 穆寡妇一听采薇这话不好听,吓得也就不敢吭声,赔笑往后撤,"那你忙,娘去屋里收拾收拾。" 等穆寡妇走了,采薇才抬起头来,望着那个瘦小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她多么渴望有个亲娘来疼,可眼下,这个娘实在是让她疑虑重重。 心里乱麻一样,她随手把瓦罐放在门口,只去收拾捞来的慈姑,把香蒲一个一个摘下来。 "你,那样对你娘,太过了。" 正忙活着,一个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吓了采薇一跳。 抬头看时,正对上陆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偏屋里本来不点灯的,因为采薇在,穆寡妇才端来一盏豆油灯。 那灯明明灭灭,晃得陆瑛那张旷世绝色的面孔有些模糊。 采薇不服气地瞪着他,陆瑛丝毫不示弱,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日。 "难道我说得不对?"陆瑛终是气不过,冷冷指责了一句。 "你懂什么?"采薇不屑地睨了他一眼,愤愤地把手中的慈姑球茎扔到瓦盆里,"要是你有个娘把你害得又胖又丑的,你会好好对她?" 陆瑛没想到眼前这个丑女人还不是天生的,他颇为吃惊,睁大了眼睛看着采薇,"你说的是真的?你确定你不是天生这样?" 第24章 采薇冷哼一声,"是不是真的关你何事?你只管养好伤走人就成!" 说罢,也不管陆瑛什么神情,径自把慈姑球茎洗干净扔锅里,生了火,开始煮起来。 陆瑛被她的话给引得有些不问不快,忍不住问下去,"你娘怎么会害你?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也不要怨恨你娘才是!" 一句话,惹烦了正煮着慈姑的采薇,她刷地把手里的烧火棍子往地上一丢,叉着腰站起来,指着陆瑛就破口大骂,"不是你丑是不是?要是你娘从小儿给你用泥沙水洗脸,饭菜里给你下药,让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是不是无动于衷,乐于接受?" 她这番话虽说压低了嗓门,但也是心里憋闷极了,还是吼起来。再加上她一脸的愤懑,又双手叉着腰,愣是把陆瑛给吼得不知所措了。 发泄了一通,采薇悻悻地转过头,看着灶下烧得旺旺的火舌,止不住心酸起来:这都什么事儿?人家穿过来,不是小姐就是王妃的,就她是个乡下丫头。 乡下丫头倒也不怕,偏又胖又丑,还是不知道能不能变美的那种,让她怎么接受? 偏这男人还在这儿叨叨叨的说个不停,她是那种不孝的人吗?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能不生气发火吗? 搁他他受得了? 这么一心酸,她止不住就淌下泪来。 穿过来这几日,她一直坚强不屈,想着怎么变美变瘦,发家致富。但这种不被人理解的苦楚,让她有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 望着面前背对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女子,陆瑛深知自己说错话了。 也许,真的是他冤枉她了。 任谁被自己亲娘毁了容都会不快的吧? 这几日,他虽然和穆寡妇没啥交流,但冷眼看去,发觉她对女儿真是贴心贴肺的,两眼里也是满满的疼爱。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狠心毁了女儿的容? 到底是什么苦衷,才让她下如此毒手? 陆瑛一时也看不透,看着穆采薇哭,他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 发泄了一通,采薇心里好受了些,擦干了腮边的泪,她慢慢地稳定了情绪。 她虽然称不上绝世神医,但前世今生两世为人,积累的美容瘦身经验不少,再加上中西医结合,不信就变不美! 这么想着,她又有了动力,等那锅里滚了滚,她就撤了灶下的柴禾,那一把木勺把锅里的慈姑捞出来,放在一个大黑粗瓷碗里,也不坐板凳,蹲在灶口就吃起来。 胖得久了,胃口早就撑大了,还没到饭时,就光想着吃些好的。可既然下定决心要减肥,那就得"管住嘴迈开腿"。 对自己不狠的女人,是没有前途的! 她狠狠地嚼着入口即化的慈姑,虽然没什么味儿,但也可以饱腹。 陆瑛瞧她吃了三四个圆溜溜白净的球状玩意儿就不吃了,心里也猜不出那是啥,只是小声问她,"晚上就吃这么些?" 来了这两日,他早就看出这个家一贫如洗来。 一天只吃两顿饭,还是早干晚稀。头一天还能见个油星儿,今儿就光见着水煮的了。 看来快要上顿不接下顿了。 采薇本来就生他的气,听见他问,愣是没有好话,"不吃这个吃什么?你以为都像你那样大鱼大肉的呀?" 噎得陆瑛白了脸,悻悻地扭过头去,不搭理她了。 这个女人,又胖又丑不说,脾气还大得要命,一言不合就呛人,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采薇放下大粗瓷黑碗,想着穆寡妇这会子也没吃饭,愣了一会儿,还是捞了几个慈姑端到了堂屋。 穆寡妇正呆呆地盘腿坐在炕上,炕桌上一灯如豆,闪着幽幽的光,映得她的脸越发地清白。 这个妇人面色不大正常,像是长期缺少营养所致。 采薇也不晓得这么多年,她一个寡妇,是靠什么把她养大的? 她端着碗就那么靠在门框边儿,不知道该不该端进去。 对于穆寡妇给她下药毁她的容这事儿,她耿耿于怀,无法释然。 穆寡妇出了一会子神,下意识地望向门口,发现采薇一言不发靠在那儿,吓了一大跳,止不住发问,"薇薇,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来。"采薇收敛心思,不动声色答道,把手里的粗瓷黑碗往前送了送,"煮了几个慈姑,给你拿几个。" 她也不喊娘,只迈步进来,站在炕前,把粗瓷黑碗搁在炕桌上。 穆寡妇赶忙抹了一把脸,眉开眼笑地看了看碗里的几个慈姑,"这东西也能吃?常见小孩子捞着玩,不知道还能填肚子。" 采薇淡淡地应了句,"没啥味儿,吃吧,免得饿死。" 说罢,她不想待下去,转身去了偏屋。 穆寡妇怅然若失地望着她肥硕的背影一步一步地挪向偏屋,眼角止不住湿润了。她双手合十,缓缓放在胸口,喃喃念叨着,"小姐,我该怎么办?" 采薇进了偏屋,又给陆瑛也捞了几个慈姑,也不看他那泛着青灰的脸色,只道,"家里没啥吃的,你先将就着点儿。等明儿我上山上看看,有什么可卖的药材挖点来。" 她上次还跟陆瑛说,自己是因为下到谷底采药遇到毒蛇被陆瑛所救,这才把他拉上去的。 如今她采药去卖,陆瑛也不奇怪,只是偏头看着她,神情很好奇,"你是跟谁学的医术?" 在他眼里,一个穷乡僻壤的丑丫头,怎么会医术?而且就她治疗的手法来看,这医术还挺高明的。 他胸前那样的伤口,若是找太医来治,也很是棘手。可这个丑丫头却不慌不忙地给他止住血,还缝合了伤口。 这样的医术,让他很是惊奇。 第25章 采薇当然不会告诉他实话,只是反问他,"给你医治好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查户口的?" 话落,她忽然意识到十分不妥。这个时候的人,知道什么是户口吗? 不过陆瑛相当聪明,他很快悟出来采薇问的什么,还以为"户口"这个词儿是当地的土话,忙笑着解释,"你说的是鱼鳞图册吧?你误会了,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采薇暗冒冷汗,她怎么忘了,古代可没户口这个词儿的,人家有个很文雅的名字——鱼鳞图册。 想着多说容易露馅,她十分小心地不再答话。 陆瑛见这丑丫头又不理他,十分无趣,只得低下头来去拿慈姑吃。 这东西圆溜溜的看上去像个球,吃起来面面的,虽然没味儿,但口感还算好。吃了四五个,觉得肚子也就不饿了。于是罢了手。 采薇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就起身来到院子里。 她这么肥硕的身子,跑步喘不动气儿,只能一步一步地来。目前还是先来练练瑜伽吧。 前世她就是个瑜伽高手,深知瑜伽的奥妙,不仅能修身养性,还能使形体修长,伸展筋骨。 长期习练,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在院中站定,深吸一口气,慢慢扬起双手举过头顶…… 陆瑛躺在偏屋的烂毡子上,伤口疼得睡不着,也没个人来和他说说话。 他睁大了眼睛,只觉得长夜漫漫。 忽然看到采薇摆出这么一个架势来,他那双精致若凤羽般的眸子,猛地绽放出一抹亮光。 这丑丫头会功夫? 这练的是哪家门派的? 太极?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采薇把双手举过头顶,肥硕的身子慢慢后仰,然后就定格住了。 他愣了愣,太极里似乎没有这样的招式啊? 这招式极慢极柔,不似外家功夫,更不像是内家功夫。 他一时竟看不懂了。 约莫三五个呼吸之间,就见采薇又缓缓地直起身子,伸展双臂,放下双手。 很快,人家又抬高双臂,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身子往左侧倾倒。 陆瑛看得满头雾水,这丑丫头到底练的什么功夫? 采薇一招一式极其认真,虽然身子不如前世那般灵活,但每一招每一式她都努力做到位。 不出片刻,她便出了一身透汗。 想要变瘦变美的决心太过强烈,再苦再难,她都能咬牙坚持。 足足练了两刻钟,方才停歇。 已是大汗淋漓。 她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慢慢走到偏屋的门槛处坐下。 伸展拉筋的时候虽然又酸又疼,但练完之后,通体舒畅,身子轻灵,仿佛真的瘦了几斤一样。 陆瑛见她静静地坐在那儿并不说话,实在憋不住,不由问她,"你方才练的什么?" "瑜伽!"心灵已经净化过的采薇,不似方才那般浮躁,心平气和地答道。 "瑜伽?"陆瑛真是闻所未闻听所未听。 他皱皱眉,望着背对着他的采薇,"是哪个门派的?" "噗嗤",采薇忍不住了,被他这句话给逗乐了,"我自创的。" 陆瑛:"……"。 他还真没见过这么自大且毫不谦虚的女人! 见他吃瘪,采薇心情大好。 扫了眼瘫在地上的那一丛香蒲,她忽然想起来,香蒲的蒲棒不仅能吃,还是味药材呢。 蒲棒上的花粉叫蒲黄,味甘,微辛;性平,止血,祛瘀。 眼下陆瑛身上伤口摞伤口,也没什么金疮药给他抹一抹,这个蒲黄倒是派上用场了。 采薇兴奋地两眼发光,忙小心翼翼地把蒲棒上的花粉刮在掌心里,走到陆瑛身前,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解开他胸口包裹着的纱布,把蒲黄轻轻地撒在伤口上。 之后,她又利落地给他包扎好。 陆瑛这才明白过来,这女人在给他治伤呢。 蒲棒这东西他也不是没见过,但那上面一层嫩黄的东西能治伤,他还是没听过。 以前伤了,都用金疮药,哪里见过这么简单的疗法? "这东西有用?"他忍不住问采薇。 "有没有用等你伤好了不就知道了?"采薇并不直面回答,更不想和他多话。 陆瑛就知道从这女人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来,问也白问。 他气得斜了采薇一眼,心里愤愤地想着:人丑多作怪,连话都不会好好说。 采薇收拾好,打算把那丛香蒲拿出去扔到院子里去,就在一转身的时候,下意识扫了眼陆瑛那两条光溜着的大长腿,在那密密麻麻的黑毛之后,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又一个密实的红疙瘩! 她吓了一跳,以为陆瑛伤口有了什么排异反应。毕竟当时在山上,她捉了一只羊给他输血的。 这个当口儿要是出了排异反应,他可就死定了。 一想到她们家有个横死的男人,而且还是被白莲花看到了的男人,采薇就不淡定了。 他死了,她可就没好日子过了。说不定还会被白莲花给揪去见官,到时候来个秋后问斩,她岂不是冤枉死了? 采薇心下忐忑极了,小心万分地走上前,蹲在陆瑛两条光溜溜的大长腿旁,一眼不错地盯着那些红疙瘩看。 陆瑛被采薇这样子给吓着了。 这女人想干什么? 难道看上他了? 不然,她盯着他光溜溜的腿看做什么? 他极其不自然地往后缩着双腿,声音也有些发飘,"干……干什么?" 第26章 这个时候,这丑女人要是来个霸王硬上弓,他可没有招架之力啊! 想他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竟然有朝一日被一个丑女给强了,这种感觉,真比杀了他都难受。 陆瑛吓得脸都白了,见过刀山火海、血雨腥风的他,就是不知道怎么应对眼下被一个丑女觊觎的场面! "你的腿?"采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说出来的话,声音小得如同蚊蚋,十分拿不准他腿上的红疙瘩是怎么回事儿。 豆油灯忽悠忽悠地燃着,屋子里的光线黯淡昏沉,她也无法进一步分辨。 陆瑛听见采薇这话,吓得吞了口口水。 这女人喜欢他的腿? 是了,他的腿结实修长,曲线优美,没有一丝赘肉,是个女人都会喜欢的吧? 还没等他回话,采薇的指尖已经戳了戳他那结实有力的小腿肚,戳得陆瑛一颗心差点儿没有蹦出腔子。 "痒不痒?"采薇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刹住了陆瑛天马行空的思绪。 "什么?"他疑似自己幻听了,忍不住追问了句。 "疼不疼?"采薇不答,顺着自己的思路又追问了一句。 不知怎么地,这个男人这会子跟个提线木偶一样,木木呆呆的,反应一点儿都不灵敏,她都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话。 "哦哦,不疼,不疼。"陆瑛总算是跟上采薇的思路,连忙回道。 不过很快,他就意会过来,这丑丫头在问他腿疼不疼的吧? 还好还好,只要不是觊觎他的双腿就好。 "哦,那就不是排异反应。"同样松了一口气的采薇,忍不住长叹一声,笑了,"既然不是排异反应,敢情这是蚊子咬的?" 看着重新脸上笑得春花烂漫的采薇,陆瑛的心里莫名其妙也跟着心旷神怡起来。 这个女人胖虽说胖了很多,丑也丑得够呛,但那笑容却是实打实的,此刻看来,虽不耀眼夺目,但亲切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也不等陆瑛说什么,采薇已经判断出来他腿上的红疙瘩为蚊子所咬。 她麻溜地掰下一根蒲棒,到灶下引燃了,找了个瓦罐子插上了。 屋内,袅袅烟雾冉冉升起,一股子清香四散开来。 陆瑛瞪眼看着采薇忙完,至始至终没见她再问过他。 看着她转身潇洒迈大步离去,陆瑛心里说不出是股什么滋味。 这个女人,丑则丑矣,可行事处处透着一股子爽利,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言谈中颇有些指点江山的风采。 这样的女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胸口那处最大的伤口在被采薇抹了蒲黄之后,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疼。 陆瑛枕着手,看着豆油灯里的油慢慢地干涸,那一撮小的不能再小的火苗,慢慢黯淡下去。 这个家虽然是穷乡僻壤里头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家庭,但有这么个丑丫头,将来发家致富也是指日可待! 一夜无梦,也,一夜无话! 自打发现穆寡妇的"阴谋"之后,采薇和她基本上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所以,忙活完了自己的事情,她擦洗了身子就进屋躺炕上。穆寡妇找她说话,她也是"嗯啊"糊弄过去。 她直觉这个妇人不是原身的亲娘,想着怎么揭露她的狐狸尾巴,想刺激刺激她,让她自己露出马脚。 可穆寡妇也是个能忍耐的,不管采薇怎么不想理她,冷落她,她面对采薇的时候,都是好言相待,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采薇一时也不好跟她撕破脸,只得找机会。 第二日醒来,天还蒙蒙亮,穆寡妇就不见了踪影。 昨晚上她已经跟采薇说了,家里盐没了,米也没了,她要到镇子上去一趟。 李家村背靠大山,丘陵沟壑,也不怎么长庄稼,李家村的村民家里有壮劳力的,多半以打猎砍柴为生,像铁牛家那样。 穆寡妇带着采薇,孤儿寡母,这么多年,靠着给镇上大户人家做些针黹,换些油盐酱醋过日子。 所以,一大早,穆寡妇就提着个小包袱,里头包着两块绣花的料子,上镇上去了。 采薇也没有怀疑。 夏日的清晨,凉风习习,花香弥漫。 院子里那几株月季吸了一夜的露水,这会子有几个黄的白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发出馥郁的芳香。 采薇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开始了一天的锻炼。 既然下了决心减肥,那她就得风雨无阻地坚持下去。 依然是先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手臂随之上举,身子后仰,然后定格…… 陆瑛歇了一夜,这会子也已经醒来,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跟要造反一样。 他伤重的身子,昨夜只吃了几个采薇从河里采来的慈姑,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能撑得住? 本来看着穆寡妇推门出来,他还一腔高兴劲儿,等着那妇人给他弄些吃的。谁知那妇人连偏屋都没进,只提了一个小包袱出去了。 他大失所望,又把希望寄托在采薇身上。 但采薇起来之后,又开始练昨晚她"自创"的那套功夫,理都没理他。 陆瑛实在是受不了了,忍不住喊出声,"喂……" 采薇眼不睁头不抬,浑然没听见的样子。 陆瑛忍了几忍,肚内实在是饿得叽里咕噜的,只好又拔高了声喊道,"喂……" 这一声大得很,他不信采薇听不见。 可那个女人还是跟一座铁塔一样一动不动,好似老僧入定一般。 陆瑛急了,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要饿死了。 眼见着采薇慢慢地直起腰来,又往左侧伸展,陆瑛张了张嘴,刚要再喊,就听采薇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口气,一双眼瞥着他,慢条斯理道,"我不叫‘喂’。" 第27章 这话噎得陆瑛那张如玉的面孔紫涨起来,说实在的,别看他位高权重,整日里威风凛凛的,可还从未跟一个姑娘家接触过。 穆采薇是他头一个见过并且这般亲密接触的姑娘家,偏这个姑娘不像京中那些大家闺秀一样,见了他掩袖遮面欲语还羞,未说话就先红了脸,哪里跟这个丑丫头这样,不仅泼辣不说,还阴晴不定。 他问三句,她能答一句就不错了。 想他身处高位,平日里都是别人逢迎他的时候多,哪用得着他这么费尽心思地找她说话? 再说,他只听见这丑丫头的娘和隔壁那憨小子叫她"薇薇",想来是她的闺名,他一个外男,怎好意思也跟着喊? 不叫她"喂",叫她啥? 她还矫情地不让叫! 陆瑛委屈得要死,瞪了采薇几眼,依然喊不出那声"薇薇",只得梗着脖子喊道,"我饿了,你倒是弄些吃的给我吃啊!" 这话喊得理直气壮的,喊出来之后,他憋了一早上的气也就消了。 可看采薇时,依然不紧不慢地左歪歪右歪歪,压根儿就没打算理他。 陆瑛实在是没辙了。 没办法,谁让他现在不能动弹呢。 他咽了口唾沫,沮丧地闭上了眼。 落架凤凰不如鸡啊! 想他,竟然沦落到为了一口吃的,喊得声嘶力竭的地步,想想就丢人! 忍着吧。 掉下悬崖都没能摔死他,少吃两口又能怎么地! 本以为那个丑丫头一早上都不会理他,谁料那丑丫头扭了几下腰,竟然走进偏屋,看也不看他,揭开锅盖拿木勺捞了两个白乎乎的球茎递给他,"先将就着吃点,家里没米下锅,我娘到镇上买米去了。" 陆瑛见是昨晚上才吃过的东西,虽然没味儿,总好过饿着肚子。听见采薇说家里没米下锅,他顿时脱口而出,"我这里还有……" 可才吐出这几个字,他就打住了。 他想说什么?他现在还有什么? 他连那把象征身份的佩刀都丢了,他还能说什么? 以前在京城,走到哪儿都用不着他掏银子。这次出来办差,虽然也带了不少的银票,可他都拿出来交给下属了。 如今,他连一身蔽体的衣裳都没有,还能给人家什么承诺? 见这男人正说着话,忽然顿住憋得满脸通红,采薇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笑了笑,接过陆瑛的话茬,"想来你也是个富贵人家出身的,是不是说你那儿还有银子?" 陆瑛被她问得面红耳赤,眼神不敢和她的对视。 采薇继续笑道,"你在谷底的时候,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两银子,想是早就丢了。" 陆瑛幽幽地抬起眼眸,一脸无辜地望了她一眼。 这人的眸光太过深邃,眼睛长得太过漂亮,就这么望过来,竟让采薇无端生出一丝怜惜,也就误会了他的意思。 她忙摆着手往后退了一步,急急地解释,"哎,你可别乱想,你当时昏迷过去,我撕了你的衣裳给你包扎,一点儿贵重东西都没见着。你可别以为是我给你昧下……" 还没等采薇说完,陆瑛忽地笑起来。 许是刚吃了一个慈姑的缘由,他心情很不错,笑声明朗清越,如同山涧溪流叮咚。 这几日的相处,他差点儿被这丑丫头那张麻辣毒舌给气死,还从未看过这么着急忙慌的她。 乍一见了,他实在是忍不住,就笑了。 可这笑容像是蛊毒一样,魅惑地采薇差点儿把持不住。 这个男人怎么能长这么好看,笑得这么魅惑众生的? 天,这还有天理吗? 身为一个女人,她丑成这样。人家一个男人,都能笑得如此勾魂摄魄,她还有活路吗? 踉跄一步,她几乎没被那高高的门槛给绊倒! 仓皇中,她赶紧扶住那破烂的门框,急急地窜出去。 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恨,采薇站在院子里郁闷了一阵子,决心还是先减肥再说。 说不定,等她瘦下来,比他笑得更美更迷人呢。 她继续做瑜伽,深呼吸深吐气,下腰后仰侧屈…… 虽然每一个动作都让她那肥硕的身子吃不消,但她咬牙坚持着,心里秉承着一股将来的不久就能看到一个全新自我的信念,坚持着。 将将练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停歇,浑身已是大汗淋漓。 她到院门口那个辘轳井那儿打来一桶凉水,提到锅里烧温了,才端着木盆舀水到屋子里洗漱。 沐浴过后,人格外清爽。 她换了一身破旧的偏襟褂子和大裆裤子,前后左右打量了自己一通,禁不住撇撇嘴。 这个家太穷,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她又太胖,身上的衣裳都是布料拼接起来,破破烂烂的像个叫花子,也亏得穆寡妇手艺好,拼得没有一丝线头露出来。 但采薇知道,她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她要找机会发家致富。 进了偏屋,见陆瑛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也没吭声,径直拿来两个慈姑放嘴里咬着。 其实,对她这个肥胖已久的大胃王来说,昨晚上就已经饿得不撑了。 这个时候,她很想来上几大碗白米饭就着一大盘子红烧肉吃个够。 胃里火烧火燎的,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渴盼着肥漉漉的红烧肉啊。 咽了口口水,采薇勉强咽下那两颗没有啥味道的慈姑,聊以果腹。 就当清肠了。 她暗地里安慰着自个儿,抬眼见陆瑛还在盯着她看,不由得白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丑女怎么地?" 第28章 说实在的,面对这样一个魅惑众生的大美男,她很没有底气。 这不是个看脸的时代,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一张稍微好看的脸,还是不行的。 至少采薇是这么想的。 陆瑛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不好了,怎么就不得这个女人的欢喜? 他气得胸口起伏了下,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自打被这个女人救上来,他时不时地就被她气着。 这几天生的气,比他前二十年生的气还多。 见他不吭声,采薇心里有一股子畅快的感觉。 扭头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就见这男人一张如玉的面孔上沾了些灰尘,露出来的大长腿上还有一些暗褐色的血迹。 她不由生出一种"明珠蒙尘"的感觉,这么一个如花大美男,不洗白白,真是可惜了。 想到就做,这是采薇一向的至理名言。 她起身端来木盆,从锅里舀出热水兑匀了,拿了一块湿布巾就蹲在了陆瑛面前。 拧干了湿布巾,她二话没说就去扯陆瑛身上披着的那件短褐,这还是铁牛当时脱下来给他蔽体的。 一见这丑丫头动手动脚的,陆瑛不可避免的慌张起来,他左右躲闪着,只是身子伤重,哪里能躲得过采薇的"魔爪"? "喂,你想干什么?"他惊慌失措间,吼出来。 采薇看着他一脸惊吓的样子,冷嗤一声,"能干什么?我能对你干什么?" 她的声音不低,盖过了陆瑛的,吼得陆瑛呆愣在那儿。 直到那块温热的湿布巾擦上他的后背,陆瑛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个丑丫头要给他擦身子! 只是她不能先给他说一声吗?害得他总是胡思乱想的。 两日没有沐浴梳洗了,陆瑛身上血迹、汗渍都呕出一股酸味儿。 不靠近他,看着那张脸还过得去,可一靠近他,真是能熏死个人! 采薇一边下力气给他搓着背,一边掩着鼻子不屑地冷笑,"都臭成这样还怕别人强你呢。哼,白送都不要!" 本来对采薇为他擦身的行为有一丝丝感动的陆瑛,一听这话,胸口又憋了一股浊气,到嘴的谢意也没了。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就说不出一句好话! 给他擦了背擦了腿擦了脸擦了手脚的采薇,到底还是没能扯开陆瑛那蔽体的亵裤。 倒不是她不好意思,而是陆瑛死死拽着亵裤的腰带,虎视眈眈地瞪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用强的。 采薇把湿布巾扔进木盆里洗涮了一把,扔到陆瑛手上,"私处自己擦吧,老娘黄花闺女一个,犯不着让你负责!" 瞧他那副严防死守的样子,采薇就知道他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个男人,假惺惺的,看着就来气。 假如今天给他擦洗的是一个温柔婉约、相貌柔美的妹子,他还会这样吗? 估计他巴不得解了腰带,拱手让人家擦吧? 德性! 撇了撇嘴,她站起身来,施施然地往外走。 连着练习了两次瑜伽,她蹲下起来的动作顺畅了许多。 陆瑛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这还是个女人吗?哪有当着男人的面说"私处"这个词儿的? 外头,已经日上三竿,又是一个大晴天儿。热气蒸腾上来,有些烤人。 铁牛从隔壁过来,肩膀上背着一个褡裢,倚在篱笆门外喊采薇,"薇薇,你跟我上山不?" 采薇答应着迎上去,"铁牛哥,我正要找你呢。走,到山上找些吃的去。" 家里没有米面下锅,穆寡妇虽说到镇上去换些米面油醋回来,可还不知道何时能回。 她一大早上不过吃了两个慈姑,这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盛夏时分,她想着山上总有些能果腹的东西,说不定还能寻些药草,到时候晒干了,拿到镇上,也许还能换些铜板呢。 铁牛一听她说上山找些吃的,立即就去翻自己的褡裢,"是不是家里又没吃的了?我这里有几个饼子,你先将就着垫垫肚子。" 采薇赧然,想来她家没少麻烦铁牛家,就没好意思接那黑面饼子,"没事儿,我娘去镇上买米了。下半晌就回来,我还不饿。" 想了想偏屋里那个男人,她又腆着脸从铁牛手里抽出一张饼子来,"我们下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屋里那个人还没吃呢。" 巴巴地又给陆瑛送了一饼子。 陆瑛早就听见他们的对话,虽然采薇把饼子塞进他手里,什么都没说,他心里还是感激的。 这个女人,虽然嘴巴毒辣,心肠其实不坏。 穷人家的日子他没过过,但有一口吃的能先想着他,这份恩情他毕生难忘! 盛夏的山上果不虚行。 上了山不过一个多时辰,采薇背篓里就被她给塞满了。 什么马齿苋、蒲公英、紫花地丁、射干,还有藿香、拉拉草、扛板归、白花蛇舌草、益母草、大蓟、小蓟等,应有尽有。 采薇欢快地一把接一把地拔着,顾不上手上扎上了不少的毛刺。 铁牛早就从林子深处猎了两只小动物出来,一见采薇欢快的样子,脸上也溢满了笑容,朝采薇晃了晃手中的小动物,"看看,今儿有口福了。" 后山小动物不少,铁牛隔三差五就能打些打打牙祭,采薇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她看了看铁牛手里那两只还在挣扎的小动物,似鼠比鼠大,似兔耳朵短,她也认不得这是什么动物,就问铁牛,"铁牛哥,这是啥?" "土拨鼠啊。剥了皮,放锅里一炖,肉可香了。" 第29章 铁牛得意地笑着,走向采薇,瞟了眼她背篓里塞得满满的杂草,笑了,"你这半天光拔草了?" "嗯,你可别瞧不起这些草,用处可大呢。"采薇也没细说,生怕铁牛追问起她打哪儿学来的医术,只含糊着。 铁牛也没多想,看了眼已经到头顶的日头,道,"这都正午了,我们下山吧。" 采薇见自己的背篓再也塞不下,只得随着铁牛下山去了。 回到家里,她娘穆寡妇还没回来。 铁牛把那两只土拨鼠扔地上,把采薇背上的背篓卸下来,见里头杂七杂八地没样正儿八经的东西,忍不住数落采薇,"你好歹也打些柴,弄这些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小孩子,该为婶子分担些了。" 采薇也不辩解,嬉笑着混过去,"家里上次你打的柴还多着呢。等明儿再打也来得及。" 铁牛也不知道她的盘算,只是摇头叹了口气,蹲在自家门口收拾那两只土拨鼠了。 采薇把背篓里的药草倒出来,一捆一捆解开瘫在地上晾着。在山上拔下来的时候,她就用藤蔓捆好了。 小时候跟着外婆在老家,常干这事儿,所以她驾轻就熟。 刚晾好那些药草,就听隔壁铁牛"哎呀"叫唤了一声。 采薇忙冲出篱笆院探头急急问,"铁牛哥,你怎么了?" 铁牛娘李氏听见动静也出来了。 铁牛捂着手,若无其事地摇头,"没事,剥皮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用水冲冲就好了。" 说完,不等采薇有什么反应,他就着面前瓦盆里的水冲了手。 等采薇阻止的时候已经冲完了。 采薇连忙奔到偏屋,往灶台上找盐巴。 这古代的人不懂得消毒啥的,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可是灶台上的盐罐子早就空空如也,她只得又冲出去,跟李氏讲,"大娘,你家有盐吗?给铁牛哥用盐水洗洗。" 李氏也没当回事儿,看着儿子手上的伤口不大,笑着摇头,"别怕,你铁牛哥皮实着呢,小时候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哪天身上不磕着碰着的?" "可是这样感染了怎么办?"采薇还是不放心,直着脖子问出来。 这古人可没听过"感染"这个词,李大娘有些呆怔,狐疑地看着采薇,"你这丫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这么一问,采薇倒是不敢多嘴了。万一被他们母子得知她会医术,可就麻烦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讪讪地笑了,"是我多想了,大娘别放心上。" 说罢,她就退回自家院子。 陆瑛眼睁睁看着这丑丫头冲进偏屋撒摸了一圈,又跟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心里正纳闷这丫头发什么疯,很快又见她耷拉着脑袋进来,不由得暗想:这丫头到底怎么了,这一会儿一惊一乍的? 采薇也没跟他说话,径自进偏屋拎出昨晚上那个瓦罐子,解开盖子瞧了瞧。 里头的水蛇、蚂蝗、癞蛤蟆活蹦乱跳的,她摸着菜刀,从柴禾垛上抽出一根又直又细的枝子,打算取点儿蟾酥出来。 刚捉了只癞蛤蟆出来,就听院门口一个娇滴滴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冲她家院子喊着,"采薇,你在家吗?" 采薇抹了把手,从偏屋探头看去,见是白莲花,手里提着一个黑漆漆的提篮,正朝她家院子里张望。 采薇眨巴了下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个死丫头,前两日刚来她家打砸过一场,她还没找她算账,她这会子浪来干嘛? 冷冷地瞪了她一眼,采薇恶声恶气问她,"在家,干嘛?" 白莲花似是没有看出采薇的不悦,一脸笑容地推开了篱笆门,提着雪白的绫裙,扭着杨柳般的腰肢慢慢晃进来。 采薇弄不懂这丫的又抽什么风,冷眼看去,就见白莲花今天的打扮有些不同寻常:上身一件水绿绸缎偏襟小褂,勒得小腰有一柞粗,下身一条白绫裙,掐了不知道多少褶,每走一步,就跟波浪一样翻滚着,煞是好看。 大热的天儿,这一身打扮出奇地清爽。 再看白莲花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薄施脂粉,一双细长眼贼亮贼亮的,一张小嘴更是抹得红红的。 正是十五六岁花一样的年纪,虽然白莲花长得算不上出挑,但是在采薇这样的面前,那的的确确就是一朵花儿了。 就见她十分有优越感地走近采薇,看也没看采薇一眼,只伸长了脖子往她身后看。 嘴里的话却是冲着采薇说的,"那天是我不好,没问清楚就上门找你。回家就被我爹嚷了一顿,这不,今儿我家宰了只羊,我爹让我给你送羊肉汤来了。" 一边说着,她脚下发力,竟然从采薇的胳肢窝下钻进了偏屋里。 采薇心思灵动,这会子若是看不出白莲花的心思来,那就是个傻子了。 她冷笑了声,并没接话,端看白莲花下一步要干什么。 偏屋的光线比较暗,莲花适应了一阵,才看清躺在灶前烂毡垫上的陆瑛,顿时就夸张地喊起来,"啊呀呀,你们家就是让客人睡在这个地方的?真是,这地方能住人吗?" 彼时,陆瑛正闭目养神,身上破衣烂衫,露着两条毛乎乎的大长腿。 乍一听屋里又进来女人,他刷地一下睁开眼,蹭地一声缩了缩自己的腿。 白莲花光顾着贪婪地看他那张惊才绝艳朗若明珠的脸了,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倒是采薇,眼角撇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忍不住勾唇冷笑下:长得好就是好啊,即使落魄成这样,照样有烂桃花找上门!啧啧,真是羡煞旁人! 她抱着胳膊靠着门框,干脆看起了热闹。 第30章 这个男人平时假模假样的,她倒是想看看来了个小美人儿,他还能假惺惺的不? 莲花并不知道陆瑛身受重伤,此刻只能卧在那儿。 她以为陆瑛这会子正睡着刚醒来呢,见陆瑛直着一双眸子望过来,她娇羞欲滴地拧了拧小蛮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采薇冷眼旁观,心里暗笑不止:这丫的还真是个不安分的浪货,昨日傍晚在河沿听见她跟林秀才表白,才不过一日的功夫,竟又瞧上陆瑛了? 真不知道这浪货忙乱中怎么看见陆瑛那张魅惑倾城的脸的? 她狠狠地瞪了陆瑛一眼,长得好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招些烂桃花而已! 陆瑛正盯着白莲花看,冷不丁被采薇那一眼给盯得心惊肉跳的,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又惹这丑丫头不快了? 本来他对白莲花并无好感,不过是习惯性地打量而已。可在采薇这个角度看来,就变成陆瑛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了。 她不屑地撇撇嘴,等着看热闹! 白莲花哪里知道不过一瞬间,采薇和陆瑛之间已经过了几招,她还装作一脸娇羞的样子往前挤了挤,蹲在陆瑛跟前,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不住地打量陆瑛那张冠玉般的面孔,越看越心花怒放。 "这位公子是采薇家亲戚吗?"她刻意和陆瑛套近乎。 采薇母女孤儿寡母的,总不好收留一个陌生男人住家里。这个男人她平日里又没见过,所以就想当然地以为是采薇家什么远房亲戚了。 陆瑛不吭声,眉头紧蹙,十分闻不惯莲花身上那股浓郁的香气。 就连靠在门框边的采薇,也止不住打了个喷嚏,心道这莲花到底扑了多少粉在脸上,熏得她都快屏息凝气了。 莲花却不自觉,见陆瑛不答,还以为这男人腼腆,心里更加欢喜了。 越腼腆的男人越钟情啊。 像林秀才那样的,伶牙俐齿的,到头来不还是控制不住他? 这个男人论长相,比林秀才不知道强了多少。 林秀才在他们李家村的确算得上清秀好看的了,就算镇上,也找不到林秀才这样好看的。 可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比,林秀才顶多算是中人之姿。 白莲花盯着陆瑛那张勾魂摄魄的脸就舍不得移开眼睛了,陆瑛不答她的话,她也不恼,自找话说,"公子不像是本地人吧?" 言下之意,本地哪有这么好看的人? 她爹常言,这李家村穷山恶水,连人都长得难看。 像他们李家村,出了名的丑女就是穆采薇,依她爹的说法,这就是在给他们李家村抹黑,若不是穆寡妇死命护着,早就赶出村子了。 莲花自觉问这话没什么不妥,可听在陆瑛耳朵里,味道就不一样了。 他警惕地盯着莲花,一言不发,心里却如同掀翻了惊涛骇浪:这个女人知道什么?难道知道他从外地来的? 莲花见陆瑛虽然不说话,但一双美眸却依然紧紧地盯着她的脸,不觉春心荡漾起来。 就说嘛,她是李家村独一无二的美人儿,是个男人都会被她迷倒的,这个外来的男人当然也不例外。 也就林秀才那个眼瞎的,竟然还没答应娶她。 哼,等她收服了这个男人,看林秀才还有何脸面? 莲花心情很好地和陆瑛对视着,在采薇看来,好像两个人已经看对眼一样,谁都不舍得先别开眼了。 她冷哼一声,嘴角含着一丝讥讽的笑。 却见莲花已是打开了那个黑漆的提盒,从中捧出一个硕大的白瓷汤碗来。 碗里盛着满满的浓白的羊肉汤,夹杂着羊肉、羊杂,上面撒了一层葱花、芫荽,闻上去香气扑鼻,引得采薇忍不住"啯"地一声咽了口唾沫。 她暗恨自己这副身子,撑成了一个大胃王,这下倒好,看着什么吃的都能勾出她的馋虫来。 本来想看热闹的,这下估计看不成了。 采薇打算自己先到院子,避避这香味儿再说。 她刚要迈步,就听莲花在那儿架桥拨火,"公子在采薇家估计也吃不上什么好吃的,她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再添上公子这个大男人……"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采薇娘俩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再添上陆瑛这张嘴,不更是雪上加霜? 陆瑛眸光闪了闪,如一潭古井,让人看不出心思。 莲花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那话说到她心坎上去了,端着那碗羊肉汤又往前挪了挪,"公子且先把这碗汤喝了。我爹是这村里的里正,管着一村的闲杂事儿。采薇家的困难就是我们家的困难……" 陆瑛既不接汤也不吭声,只是抿着薄薄性感的唇,幽幽地盯着莲花。 莲花被这么个大美男盯着看,心里如同小鹿在撞,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就口说道,"公子这般人品,想来不习惯自己喝汤。若不嫌弃,就让小女子喂你喝吧。" 说这话的功夫,她已经执了汤勺舀了一勺汤,递到陆瑛嘴边。 "噗嗤!" 身后,采薇愣是没憋住,笑出声来。 这浪货,真是自甘下贱! 即使陆瑛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她这般送上门来的行径,也让人看不起。 也不知道莲花她爹是怎么教养出来的女儿! 听见采薇笑,莲花一张脸有些绷不住,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采薇一眼,低吼一声,"没事别杵在这儿碍眼。" "哟呵!"采薇抱着胳膊笑嘻嘻地倚在门框边,丝毫不为所动,"你是不是被美色魅惑过头了?别忘了,这可是我家!" "你家又如何?我爹是里正!"莲花霍然站起身来,两手捧着那碗羊肉汤,那双细长的丹凤眼里蹦出两朵凶光,恨不得要吃了穆采薇一样。 第31章 哈,她爹是里正,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采薇笑得乐不可支,站在那儿跟门神一样,一点儿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莲花以前拿这话吓唬采薇都能被她吓得抱头鼠窜,自打采薇被林秀才给推得摔了一跤之后,就不怕她了。 她不由恼羞成怒,上前就要去推采薇。 却不料身后忽然冒出一声嘶吼,"滚!" 简短有力,性感低沉! 喜得莲花忙回过头去,"公子,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丑丫头吵?" 端着那碗羊肉汤踮着小碎步就跑过去了。 没等蹲下来,她还不忘扭头朝采薇喊,"滚啊,耳聋啊?" 采薇翻了个白眼,狠狠地剜了陆瑛一眼,这个死男人,住她家,吃她的喝她的,还敢让她滚?真是美色上头什么都忘了,他以为他谁啊? 早知道让他死在悬崖底下得了。 莲花看着挪动脚步往外走的采薇,喜上眉梢,舀了一勺羊肉汤就喂给陆瑛,"公子,咱喝汤!" "啪"地一声脆响,那个硕大的白瓷汤碗被陆瑛一胳膊给挥掉地上。 他脸色阴沉地瞪着莲花,一手直指门口,"叫你滚没听见?" 已经走出两步的采薇猛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敢情,这人还没被莲花给迷昏头啊? 呵呵,倒是个角儿。 白莲花吓得花容失色,接连往后踉跄了几步,一不小心踢倒了采薇放在灶旁的瓦罐。 "咕咕……"一只癞蛤蟆欢快地从瓦罐里跳出来,越过莲花的脚面,往门槛那处跳去。 "啊……"莲花尖叫起来,站在那儿轮换着跳脚。 即使陆瑛让她滚,她也没舍得就走。 实指望陆瑛能出手把那个癞蛤蟆甩出去,可陆瑛愣是连看都不看,闭着眼睛躺那儿好似睡着了一样。 一只癞蛤蟆还不算什么,莲花跳了几跳也就躲开了。 可等她刚平复下心惊肉跳的心情之后,就听一声轻微"嘶嘶"声在她脚跟响起,低头一看时,却是一条吐着红芯子的水蛇。 灰白的皮,冰冷的眼,血红的芯子,正蜿蜒游荡在她脚边。 "啊……"又是一声尖叫,白莲花就往陆瑛身边窜去。 "公子,救我,有蛇……"她矮了身子就要往陆瑛怀里扎。 陆瑛正受着伤,哪敢让她碰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他出手如电,推了莲花一把。 莲花蹬蹬蹬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那一滩瓦罐子流出来的水渍上。 采薇目瞪口呆地看着陆瑛把莲花给推倒,眼睛飞快地眨巴了几下,不敢相信这男人竟然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给推倒了? 那条蛇已经爬上莲花的小腿,尖细的尾巴缠绕上来,莲花吓得面无人色,尖叫求饶,"采薇,采薇,快来帮帮我!" 她实在是想不通,采薇家穷就穷吧,怎么还在偏屋里养了这么一群玩意儿? 癞蛤蟆已经足够吓人了,眼下还爬出来条蛇! 采薇站在门槛外,看着满地狼藉。听见莲花嚎得没人腔的声音,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什么?我耳聋听不见!" 刚才莲花还嫌她碍事,骂她耳聋呢。 莲花又气又怕,她都已经放低姿态求采薇了,这个贱蹄子怎么敢说自己耳聋? "你耳聋眼也瞎啊?看不见这地上都是什么?"小脸吓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的莲花,几乎要哭出来。 可即使这样,她也不肯放下身段,还是扯着嗓子吼。 采薇唇角勾了勾,讥讽地笑了,"是啊,这两日我饿得头昏眼花,耳聋又眼瞎,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说罢,她退出偏屋,来到院里,任凭莲花在那儿又哭又喊,她仿若什么都看不到。 陆瑛目光幽幽地看着院中那个胖胖的丫头,这丫头,虽说丑了些,不过倒是对他的脾性。 眼前这个,哭得眼泪鼻涕的,看着让人心烦。 多大点事儿,不过是只癞蛤蟆一条蛇罢了,也值得她喊成这样? 白莲花见陆瑛不理她,采薇也装作看不见听不到,心里没了指望,只好颤抖着手摸了根烧火棍,咬着牙含着泪敲在了那条蛇的头上。 那条蛇软绵绵地松开了身子,她则火烧屁股一样蹦起来,顾不上自己裙子上污水一片,更顾不上擦一把哭得妆容都花了的小脸,逃荒一样逃出偏屋,恶狠狠地瞪着采薇。 "穆采薇,你有种,给我等着!" "啥?你说啥?"采薇双手做喇叭状,拢在耳畔,跟她装糊涂。 "穆采薇,你个贱人,我跟你没完!"白莲花一边跺脚一边吼着,刚要走,忽然觉得小腿那处麻酥酥的不大对劲,吓得还以为那条蛇又追出来缠上她了。 她忙提起裙子一看,妈呀,小腿肚那处密密麻麻沾满了吸血的蚂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了肚子。 蚂蝗在吸血,吸她的血! 她吓得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伸手就要去拽。 采薇这会子却眼不花耳不聋了,高声制止住她,"别动,你拽一下,她就钻你肉里去了。" "啊……"本来被癞蛤蟆和蛇吓得魂儿快没了的莲花,一听这话,哼了一声,软绵绵地一头栽倒在地上,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小样,我还以为有多能耐?"采薇照着她啐了一口,也没管她,径自蹲下身子,脱了鞋,对着莲花的小腿肚啪啪拍去。 蚂蝗这玩意儿就不能硬拽,直接用鞋底拍或者手掌拍,它们就会松口。 一条一条吸饱血的蚂蝗躺在采薇白嫩的掌心里,她乐滋滋地站起身就往偏屋走去,"来来来,你有福了。" 话却是对陆瑛说的。 陆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见采薇两只掌心对着他的腿就拍去。 第32章 以前看金庸武侠,有一段苗疆女用水蛭给令狐冲补血的描写。 如今她拿来试试,看看行不行。 反正白莲花的血怎么着也比羊血强。 这个男人命硬,输了羊血都没死,估计弄个美人儿的血,更死不了。 陆瑛瞪大了眼,看着那几条蚂蝗被穆采薇硬摁在他的腿上。 只是那蚂蝗吸饱了血,这会子只在他腿上蠕动,倒是不吸附了。 采薇捏着一条蚂蝗硬往他腿上按,无奈蚂蝗提不起吸血的精神头来,害得她长叹一声,"果然都是骗人的啊。" 听得陆瑛是一头雾水! 她慢腾腾地收集了那几条蚂蝗,扶正瓦罐,丢进去。 又提起那条被敲晕的蛇也一股脑儿丢进去,随即捉住那只已经爬到门槛处想跑的癞蛤蟆,开始摆弄起来。 陆瑛看得头都大了,像白莲花那样的姑娘,看见蛇、蚂蝗什么的,吓得花容失色是正常反应,怎么这个丑丫头就跟弄着玩一样? 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没心啊? 采薇拿起那根削尖的木棍,挑着癞蛤蟆皮上那一个个鼓起的疙瘩,聚精会神的样子,直看得陆瑛蹙起了眉头。 那么恶心巴拉的东西,也就这丑丫头玩得不亦乐乎了。 没多时,就见蛤蟆皮上冒出一层黏糊糊的白色汁液,采薇顺手拽住了陆瑛亵裤的一角。 陆瑛虽然被恶心到了,但还是看得不错眼,冷不丁被采薇给拽住,吓了一跳,死死攥住他的亵裤,"干……干什么?" 他哪想到这女人玩个蛤蟆也能想着要强他呢。 采薇冲他龇牙一笑,十分淡定地说,"放松,借块布而已,紧张兮兮地做什么?" 话落,就听"哧啦"一声,陆瑛那条亵裤少了一个角。 陆瑛无奈地咽下一口口水,要他怎么放松?再撕下去,他连亵裤都没得穿了? 这女人,还是女人吗? 采薇把挑出来的蟾酥都抹在那片细腻的布料上,之后生了火,慢慢地烤干了。 陆瑛从始至终看这女人神秘兮兮的弄这一切,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这有什么用?" 采薇看也不看他,只撂下一句,"你用不着知道。" 陆瑛抿了抿唇,竭力压抑着自己胸腔内的怒火:这个该死的女人,就是有本事把他惹怒! 忙完这一切,采薇找来一把破笤帚疙瘩,把灶前洒落的羊肉汤扫干净。 一边扫她还一边埋怨,"这么好的肉汤你竟然给打翻了,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告诉你,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往后想吃可是没有了。" 陆瑛被白莲花给恶心地不行,一听这话,皱着眉头嘀咕着,"就她那样的,端来山珍海味,爷也不稀罕!" "哟,啧啧,还爷,还山珍海味呢?"采薇笑起来,不知为何,心情也大好了,"看样子以前没过过穷日子啊。" 这个人什么来历,她没兴趣知晓。反正眼下他在她家养伤,等伤好了,一拍两散,自己也不算欠下他救命之恩了。 陆瑛看着这个忙忙碌碌嘴也闲不住的丫头,满眼里都是笑。 不知什么缘故,这丑丫头真是越看越顺眼了。 穆寡妇出去大半天,是被人给抬回来的。 抬她的人是同村的两个毛头小子,说是穆寡妇半路上摔倒了,伤了腿。 虽然心里痛恨她毁了她的容,但这个时候,采薇还是接了出去。 看着穆寡妇那张黧黑枯瘦的脸,采薇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穆寡妇手里还提着一个布袋,里头鼓鼓囊囊的,一见了采薇,就往她手里递,艰难地说着,"饿坏了吧?这里头有米有面,你先弄点儿填饱肚子。" 这个女儿是个大胃王,不能饿。一路上提心吊胆地生怕女儿饿坏了,穆寡妇着急忙慌地往回赶,不知怎么就扭伤了腿。 谢过那两个毛头小子,采薇和听见信儿出来的铁牛以及李大娘把穆寡妇给抬进屋里炕上。 看着形容惨淡的穆寡妇,多年的老邻居李大娘也忍不住淌眼抹泪,"屋漏偏逢连夜雨!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哎,都怪我太急了。"穆寡妇长叹一口气,拍着大腿黯然地回了一句。 "娘,别说了。人吃五谷杂粮,谁没个伤呀病的?" 铁牛不满地看了李大娘一眼,打住她要出口的话,"大不了,这几日我多打些柴,咱们娘俩省着点儿吃,总不会饿着婶子和薇薇的。" "铁牛这孩子,哎,婶子真是拖累你们了。"穆寡妇叹息一声,感激地看着铁牛,眼中泪花闪闪。 采薇一直站在炕边,冷眼看着穆寡妇。 这个妇人身上几乎瘦干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养活她这个大胃王的? 明知道她不能再胖下去,为何还要给她喝滋补的汤药,毁了她的容? 她要是长得好看一点,找个家境富裕点的婆家,她们家的日子还能好过一点。 寻常妇人都会这么想,为何穆寡妇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采薇想不通! 穆寡妇那双枯瘦的手拍了一阵大腿,就摊开在身侧。 采薇无意间扫过去,见她的指腹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针眼。 当时她心里一紧:这个妇人也是个命苦的,这么多年靠着给镇上大户人家做针黹换些米面,不知道被扎了多少次,也没听她抱怨过! 穿越过来这些日子,采薇除了发现穆寡妇毁了她的容之外,并未发现穆寡妇有其他不正常的地方。 这个妇人,确实是一个吃苦耐劳隐忍的好母亲! 可,就是这样一个好母亲,生生害得原主成了这副丑八怪的样子。 第33章 她,不能不记恨! 服侍穆寡妇躺下,打发走铁牛母子,采薇给穆寡妇擦了手脸,就赶去偏屋里烧水做饭。 有了米面,什么都好办! 她先把布袋里的米面掏出来,还有一包盐巴。 接着,又掏出一个桑皮纸包儿,打开一瞧,差点儿没把采薇给气死! 原来又是一大包滋补的药! 她实在是想不通了,穆寡妇到底想干什么? 辛辛苦苦地做针黹换了钱,难道就是为了给她喝药的? 看着灶底下燃得正旺的火苗,采薇很想把那包药塞进去烧了。 可一想到身后还有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她又顿住了。 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给这男人喝了吧。 穆寡妇那边,看在她伤了腿的份上,她暂且把账记下了。 刚盛了一碗疙瘩汤递到陆瑛手里,采薇又盛了一碗送到堂屋她娘穆寡妇手里。 自己则端着一碗坐在偏屋的门槛处,刚拿筷子挑了一个面疙瘩放嘴里,还没来得及囫囵一下,就听隔壁李大娘惊慌失措的叫声响起来,"铁牛,你咋地了?" 采薇忙放下碗往隔壁跑,心则吓得噗通噗通乱跳:李大娘平日里乐呵呵的,铁牛磕着碰着都没听她大呼小叫过。方才那声儿都掺了哭腔了,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儿吧? 等她跑到铁牛家院子一看,坏了。 就见铁牛那五大三粗的身子正躺在院子当中,一动不动,李大娘正瘫在他身边拍着大腿哭起来。 "大娘,铁牛哥这是怎么了?"采薇一脚踏进院子,大步流星地就奔到铁牛身旁。 "刚还好好的炖了土拨鼠肉,说是要给你们家送一碗,谁知一出来就倒地不起了。"李大娘擦一把泪,断断续续说道。 采薇忙查看铁牛身上,没什么外伤。只见他面色涨红,双目发赤,浑身僵硬,口吐白沫,看样子已经不省事儿了。 怪不得李大娘哭呢,看这状况,很是凶险。 采薇到底是军医出身,这会子虽然也着急,但还没乱了分寸,伸手在铁牛的额头、耳后试了试。 烫得吓人! 发烧了。 按说铁牛平日里壮得跟一头牛一样,断不会忽然就高热昏迷的。 一定是内里有什么症候了。 她赶紧抓起他一只手腕诊起脉来。 李大娘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没那么害怕了。 半日,见采薇松了一只手又去摸铁牛的另一只手,李大娘懵懵懂懂地就问,"薇薇,你,这是诊脉?" 这个丫头是她打小儿看着长大的,从没听说她懂医术啊? 采薇一愣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露馅了。 按说铁牛平日里壮得跟一头牛一样,断不会忽然就高热昏迷的。 一定是内里有什么症候了。 她赶紧抓起他一只手腕诊起脉来。 李大娘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也忘了哭。 半日,见采薇松了一只手又去摸铁牛的另一只手,李大娘懵懵懂懂地就问,"薇薇,你,这是在诊脉?" 这个丫头是她打小儿看着长大的,从没听说她懂医术啊? 采薇一愣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露馅了。 李大娘虽说是个山村妇人不识字,但采薇这左手换右手的诊脉动作实在太明显。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李大娘一把年纪,怎么会看不出来? 见采薇愕然抬头,她双目紧紧地盯着采薇,追问道,"薇薇,你一个姑娘家,打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我跟你家十几年的邻居了,怎么没听你娘提起?" 按说,采薇若是真会医术,穆寡妇怎么可能瞒着自己呢? 李大娘紧盯着采薇的双眸,想从她脸上看出点儿端倪。 采薇不防自己情急之下露出马脚,被李大娘察觉,当即赶忙讪笑着缩回了手,支支吾吾起来,"大娘,哪有?我是瞎摆弄着玩的。" 她以为这样说李大娘就不会再追问,她就能躲过去。可李大娘不是个吃素的,当即脸一拉,声音就带了几分严厉。 "你铁牛哥都这样了,你还瞎摆弄着玩?你这不是想要他的命吗?啊?铁牛这么多年帮衬着你家,你就是这么对他的?" 采薇一听这话,暗道坏了。 自己这是好心办坏事不说,还惹得李大娘十分不快。 可自己偏偏又无法细说自己会医的详情,被李大娘这么一番申斥,她吓得赶紧低头起身,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了。 李大娘白了她一眼,又哭起来,"铁牛儿,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娘啊,娘就你这么一根孤苗,没了你,娘可活不了了。" 她趴在铁牛身上又搓又揉的,也不知道打通了哪个关节,铁牛竟然悠悠醒转。 "娘,您哭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听见铁牛能说话,李大娘立时住了哭,采薇也忙上前想看看铁牛的状况,却被李大娘一把给呼啦到一边儿。 "我们家用不着你操心,赶紧回去照顾你娘吧。"被采薇方才那行径给气着了的李大娘,眼下一点儿好脸色都没有。 采薇无法,只得看了眼铁牛,十分担心地回去了。 铁牛见他娘对采薇疾言厉色的,有些不满起来,"娘,您怎么能对薇薇那样?" "我哪样?"李大娘还在气头上,说话十分不客气,"你方才都昏过去了,她不着急不上火不说,还瞎在这儿摆弄你的手学人家大夫诊脉呢。一个姑娘家,不学点儿针黹女红,学那些下三滥的东西干什么?" 时人眼里,十分瞧不起女子学医。 第34章 铁牛听她娘这么一说,眼神就有些放空。 前两日,采薇从崖底下救上那个男人,他当时还担心那男人伤重会死,可采薇却一点儿都不害怕,不仅给他拔了箭,缝合伤口,还偷羊给他输血…… 也不知道是那个男人命大,还是采薇那些做法独特,反正那男人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还有越活越好的苗头。 莫非,采薇真的懂医? 可,他打小儿跟她一起玩耍、长大,怎么没见她拜师学过? 还是穆婶子会,悄悄地教过她? 一瞬间,铁牛心思飞转,压根儿就听不见他娘的话了。 直到他娘李氏照他肩头拍了一巴掌,喊道,"儿啊,你觉着怎么样?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铁牛这才意识回笼,试了试自己的胳膊腿,好好地。就是觉得身子有些发软,使不上劲儿。 "娘,镇上的‘刘一贴’诊金贵得要死。咱家里也没几个钱,请他来干嘛?等我歇两日就好了。" 李大娘听他这般说,放下了大半颗心,自去盛了一碗土拨鼠肉汤端给铁牛喝下。 当晚,母子两个睡下不提。 且说采薇提心吊胆地回到院子,心神恍惚地进了偏屋。 陆瑛一看她这副样子,眉头忍不住蹙了蹙,问道,"隔壁那傻小子不好了?" 方才他隐约听见李大娘哭得悲悲切切的,也不知道铁牛到底怎么样了。再看见采薇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禁不住就乱想。 铁牛那小子虽然不讨喜,但好歹把他从崖底拉上来,说起来,他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采薇被他这么一问,意识清醒,忙摇摇头,瞪他一眼,"铁牛哥好得很,你别瞎说!" 下意识里,她想也不想就去维护铁牛。 陆瑛撇撇嘴,呵,他还没说什么,这丑丫头就护上了? 说不出什么原因,他心里竟然酸溜溜的。 半晌午就喝了一碗面疙瘩汤,这会子早就饿了。 采薇想着篱笆院门口还种着一畦韭菜,拿了菜刀就去割了一丛,又摘了三四个红辣椒。 若是家里丰丰盛盛的,倒也不愁做饭。只是除了那点子够吃三五天的米面,实在是找不到一点儿可下饭的东西。 绞尽脑汁,采薇才想起来和点儿面,整点儿韭菜馅摊个韭菜盒子吃。 本来想着拿辣椒再炒个鸡蛋的,可到鸡窝里一摸,除了一手鸡屎,愣是一个鸡蛋都没见着。 她不由得哂笑了声,这大夏天的,家里的几只母鸡都不下蛋,又没粮食喂,哪里来的鸡蛋? 哎,这可真是家徒四壁啊。 没办法,她只好舀了瓢水洗干净手,择了韭菜,细细地切碎,把粗粒盐拍碎,拌了拌,拿了擀面杖就去擀面。 好在前世打小儿就给外婆打下手,做饭炒菜也难不倒她。 不多时,她就包好了韭菜盒子。把家里唯一的那口铁锅烧热了,想去抹点儿油,才发现连一滴油星子都没有。 仅有的,就是灶台上那盏积了一层污垢的豆油灯里,还有一指厚的油。 那都是陈年的油底子,也不好吃。 采薇想想还是算了,就那么干巴巴地烤熟了那韭菜盒子。 她又在院子里捡了一把马齿苋洗净用开水烫了,放点儿盐巴拌了拌。 看着没有稀的,采薇又抓了把高粱米,添上水,熬了半锅粥,一家子就这么解决了晚饭。 好在饿极了,谁也没挑。 即使那面黑乎乎的有点儿揦嗓子,她,还有陆瑛、穆寡妇也都咽下去了。 看着陆瑛面色惨白意犹未尽地舔舔唇,采薇心里有些怜悯,就道,"先忍耐这两日吧,铁牛哥身子不好,不然还能沾点儿光喝个肉汤补补。" 陆瑛听她这么说,面上有些赧然,忙道,"没什么,有的吃就好。" 这个家穷成什么样,他这几日都看在眼里。能有他口吃的,他已经千恩万谢了。 不过他看着采薇这斗志昂扬的样子,相信有朝一日这一家子一定会过好。见采薇神情有些暗淡,忙鼓励她,"别急,慢慢来。" 采薇点点头,没说什么,去了堂屋。 穆寡妇的脚踝已经肿得老高,看样子是崴了脚。 采薇捏了捏她的踝骨,还好,没有断裂。只要多养几日,也就好了。 穆寡妇看着采薇忙里忙外,躺在炕上干淌眼抹泪,"都是娘不争气,偏偏伤了脚。听说铁牛又病了,这个家,可怎么办?" 采薇听她哭完了,才瓮声瓮气道,"娘,你怕啥?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不能撑起这个家?" "你?"穆寡妇抹一把泪,狐疑地抬头看着采薇,"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不会浆洗不会针黹,靠什么撑起这个家啊?" 这话说的,好似采薇是个光吃不干等死的废物一样。 她冷嗤一声,侧身坐在炕沿上,冷笑道,"娘,女人难道非要会针黹女红才能养家糊口吗?我上山采药下河摸鱼,照样能让咱们家红红火火的。" 看着采薇气哼哼不服气的样子,穆寡妇笑了,"傻丫头,咱们女人不就讲个安生本分?你做那些,为人所不齿,到时候连个婆家都难找。" "难找就不找,一辈子不嫁人能死啊?"采薇一提到这个嫁人,十分恼火。要不是这个妇人毁了她的容,她至于嫁不出去吗? 穆寡妇话赶话地戳中了采薇的伤心处,见她面色难看,忙住了嘴,换了话题,"薇薇,娘晌午里抓了一副药,这会子你去煎了喝掉。" 采薇本来忙得忘了这茬,一听穆寡妇提起,顿时就瞪圆了眼睛,"娘,我身子好好地,干嘛要喝药?我还以为你给那男人抓的呢,早就熬了给他喝了。" 第35章 她故意混淆视听,也不想这么快捅开这个篓子。 可穆寡妇一听她把药给陆瑛喝了,顿时就急了,竖眉就骂起来,"你个败家子,娘可是熬了一个多月,给人家辛辛苦苦做针黹换来几个钱。那包药比米面都贵,你怎么舍得?"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采薇不挑明也不行了。 她淡定地从炕沿上跳下来,伸展了下胳膊,故意在穆寡妇面前拧了拧身子,"娘,你看看,我像是个有病的人吗?我好端端地干嘛要喝药?你抓那药是管什么病的?" 到底是个大夫,一句话就问住了穆寡妇。 穆寡妇吭吭哧哧地答不上来,气得只好拍着大腿哭嚎,"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也闹不懂,怎么采薇自打被林秀才推倒摔到后脑勺,就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了? 以前她让往东绝不会往西去的那个小采薇,到哪儿去了? 见她哭上了,穆采薇心里出了口气,只是也不好受。 这个女人也是个苦命人,要不是她狠心毁了她的容,她也不会这般对她。两个人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她不想破坏这种关系。 "娘,你先别哭,我想问你个事儿。"采薇见穆寡妇哭了半日,泪越来越多,一双枯瘦的手紧紧地抓着炕上那床破夹被,知道她心里也是苦极了。 但该问的话,她还想问明白。倒不是想怎么着穆寡妇,而是想知道理由而已。 穆寡妇在采薇那淡定的眸光中,慢慢地住了哭,声音依然哽咽着,"你想问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很是艰难。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采薇,和以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她生怕她发现了什么。 "娘,你让我用泥沙水洗脸,不惜花血本给我买药喝,让我变得又胖又丑,到底为的什么?" 采薇一口气都不带喘地问出来,只觉得心里越发七上八下。 憋了这几日,她实在是憋不住了。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和穆寡妇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穆寡妇黧黑的面孔死人一样难看,她下死眼盯了采薇几眼,目光不自然地闪躲开,急急地分辨着。 "薇薇,你怎么会这么想?娘还能害你不成?娘是看着你身子打小儿弱,就想着给你补补……" 显然,穆寡妇竭力想隐瞒真相。 采薇心里有些失落,她是带着百分百的诚意,想和穆寡妇化解矛盾的。毕竟,她一个寡妇失业的女人,能把原身养大,这份养育之恩不能忘怀。 可穆寡妇支吾闪躲,让她耐心全都耗尽。 她干脆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这样的谎话,骗小孩子还差不多,可她是谁? 她可是两世为人,加起来比穆寡妇年龄都大! 见她出去,穆寡妇勉强撑着身子靠在炕沿边,可到底没有喊她回来。 天快黑的时候,采薇提着瓦罐又去了河边。 捉了几个蛤蟆和几条蚂蝗之后,她就悄悄地脱了外衣下水。 尽情地畅游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见天黑透了,方才提着瓦罐子回家。 进了院门,二话不说,就支起架势练起了瑜伽。 这两日,她忍着极度的饿意,坚持游泳练瑜伽,虽然没看到体型有什么变化,但已经感到身子轻快了许多,体内的湿气也排出不少。 一张肥嫩的脸上,也红润了许多。 采薇信心百倍,假以时日,她一定会瘦下来的。 练完之后出了一身透汗,她也没闲着,接着又沿着院子慢跑起来。 前两天跑一圈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今儿跑完三四圈都觉得还能喘动气,采薇欣喜不已:看来,努力有成果了。 谁说她瘦不下来美不了的?看看,这就是成果! 一连绕着院子跑了十几圈,她方才停歇。 歇了半日,她去提了井水烧热,端到堂屋洗抹了一遍。只觉得通体透彻,神清气爽。 穆寡妇看采薇在院子里折腾半日不进屋,心里忐忑不安。 见采薇进了屋忙着自己沐浴,她也不敢插言。 等采薇忙完,重新打了一盆水,拧湿了布巾要给她擦拭身子时,穆寡妇以为采薇已经消了气,忙笑道,"娘自己来就好,伤着腿,又不是胳膊不能动。" 接过采薇手里的帕子,就手擦起来。 她嘴里也没闲着,又絮絮叨叨说开了,"薇薇,那药一顿也喝不完,你别都给那男人喝了,自己也喝点儿。"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让采薇气得不行。 她把湿手一甩,气哼哼道,"娘,你是不是非要把我害得嫁不出去才罢休?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药做什么的!我都这样了,你就见不得我好是不是?你还是我娘吗?" 她也是气急了,一顿嚷嚷,把这几日憋在心头的委屈都喊出来了。 穆寡妇惊呆了,手里拿着湿帕子也忘了擦,滴滴答答地直往炕上滴水。 "薇……薇薇,谁,谁告诉你的?"她以为自己能一辈子瞒下去,这个女儿虽说长得丑,但好在听话,母女两个一辈子虽说过得苦了些,但好歹还能保住命。 谁料这么快,采薇就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没人告诉我,娘做下的好事,指望谁能告诉我?"采薇冷笑着,看着穆寡妇呆若木鸡的样子,神情里隐隐有揭破奸计的得意。 "娘以为把我害成这个样子,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是不是?别忘了,我可是……" 下面的话在嘴边溜了一圈,被采薇及时给刹住了。 她想说我可是大夫的,可她一下子又惊醒过来,自己决不能这么说。 穆寡妇那双不大的眼睛,泛着浑浊的光,此时在幽幽的火光中,有些阴森森的。 第36章 她直勾勾地看着采薇,从头看到脚,直看得采薇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你,懂医术?"穆寡妇半日才慢吞吞地问道,"是不是?" 懂医术难道是大逆不道的? 采薇很是恼火,她就懂医术怎么了? 李大娘看着她给铁牛诊脉,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如今连她这个娘,表情也跟吞了苍蝇般。 懂医术到底违法了还是犯罪了?碍着谁了? 见她梗着脖子一句不吭,穆寡妇愣愣地瞪了她半日,忽地一拍炕沿,放声大喊起来,"你怎么学的医?谁叫你学医的?" 声音癫狂嘶哑,就像是个疯子一般,歇斯底里地喊着。 采薇被她这疯狂的模样给惊呆了,她就这么反感医术? 这个时代女子会医术没有活路? 她懵懵懂懂地看着穆寡妇,直到她吼完又大哭起来,方才冷清地问道,"我懂医术有什么不好?难道懂医术见不得人?" "啊,啊啊……"不问还好,一问穆寡妇又哭上了。 采薇受不了,干脆也不问,直接上炕躺在另一侧睡下了。 这个娘她算看出来了,遇事不想办法,先哭个昏天黑地再说。 既然她想哭,那就让她哭够了。等她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吧。 就这样,穆寡妇直哭了半夜。 采薇躺那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夜也没睡着。 等刚有了一丝困意,就听隔壁李大娘一声凄厉的嚎哭传过来,"铁牛,我的儿……" 天,隔壁又出什么事儿了? 穆寡妇也瞪大了眼睛,揉着哭红的双眼,惊疑不定地竖耳听着。 李大娘一声比一声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看样子铁牛又发病了。 采薇心里十分不宁,下午给他诊脉的时候,就发现他内里的燥热十分大,还没等进一步诊断,就被李大娘那阴阳怪气的话给逼回来。 这个时候,铁牛一定是不好了。 她坐起来披了外衣,看着惊慌失措的穆寡妇,淡淡道,"我去看看。" 穆寡妇和铁牛家多年老邻居,自然关切,无奈自己的腿不能下地,只得点头让采薇去了。 铁牛家的篱笆门一推就开,采薇没费事就来到了他家三间草屋门口。 屋内,一灯如豆,闪着幽幽的光。透过门缝她看到,李大娘正坐在炕上,抱着铁牛哭天抢地。 看样子,铁牛又昏过去了。 采薇也兀自心惊,忙去拍门,"大娘,开开门,我是薇薇啊。" 李大娘哪还顾得上开门? 采薇只得下大力气死命拍,拍得李大娘心里烦躁不止,只好下炕开了门,瞪着一双血红的眸子看着采薇,"这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过来做什么?" 采薇听着这冷冷清清的声音,不敢多说什么,只道,"我娘听见动静,叫我过来看看铁牛哥怎样了。" 李大娘也没叫她进去,只哽咽道,"你铁牛哥又发烧昏过去了……" 话刚落地,她眼角的泪就滚珠般掉下来。 采薇咽了口口水,艰难地开了口,"大娘,要不,让我进去看看?" 她虽然懂医术,但不敢跟李氏直说,生怕李氏又把她撵回去,只得委婉地提议了一句。 李大娘听见她这么说,斜着眼看了她半天,终是冷嗤一声,"你又不是大夫,叫你看也白搭。夜深了,你还是回去吧,省得你娘担心!" 话说到这份儿上,采薇也不好再进去,只得建议,"等天亮了,给铁牛哥请个大夫瞧瞧吧。今儿都晕过去两回了,这病怕不小。" "嗯。这个不用你操心!"李氏心里烦躁着,想赶紧打发走采薇。 采薇讪讪地又朝里瞅了一眼,只得抽身回去。 一夜听着李大娘断断续续的哭声,她贴烧饼一样睡不着。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就听隔壁院子里有了动静。想来是李大娘叫人去请大夫了。 她也就起了床,先到灶下烧了一锅热粥,给陆瑛和穆寡妇各盛了一碗。 她自己则舀了一大碗端着,想送给铁牛家。 铁牛病着,李大娘恐怕也没心思吃饭。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身后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回头一看,却见两个毛头小子架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往铁牛家院子跑。 采薇赶紧闪在一边,打量那老者几眼,见他瘦得干巴巴的,面上都是老褶子,一双眼睛贼圆溜,正是一双老鼠眼。 半苍的山羊胡,一撅一撅的,看上去古板又刻薄。 右手提着药箱,脚不点地随着那两个毛头小子进了铁牛家院子。 估摸着他就是请来的大夫了。 等人都进了院子,采薇方才跟在后头。 老者显然累得不轻,在院里站定,接连喘出好几口粗气,方才慢慢平复。 李大娘迎出来,红肿着眼睛,满脸焦急,"刘大夫,快给我儿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那大夫看也不看李氏,只冲身后的毛头小子伸过手去,"坐车一吊钱,拿来。" 采薇眨了眨眼,这古代的大夫这么牛? 上门二话不说先要钱? 看样子是从镇上请来的,不知道是哪位神通广大的? 那两个毛头小子很是为难地看了眼大夫,摸着脑袋冲李氏苦笑,"婶子,要不,您先把钱给这位大夫吧?" 这两个毛头小子估计是铁牛的本家,正是昨日抬穆寡妇回来的那两位。 李氏见这架势,忙道,"从镇上到我们村,不过十几里地,哪里要一吊钱?" 第37章 平时铁牛一捆柴才卖十个大子,一吊钱就是一千个铜板啊。 铁牛得整整卖上一百捆柴。 那大夫见李氏犯难,就把那两只吊梢眼一瞪,"你说的那是牛车!你们家来人说病人凶险,我坐马车来的,一吊钱还少了呢。" 李氏被他拿话一挤兑,羞得脸通红。 这个关头,她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采薇见她着急,忙上前劝那大夫,"您先给铁牛哥哥看看再说,钱等我们凑凑,哪里就少得了你的?" 大夫斜眼朝采薇一瞄,见是个又胖又丑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不由冷哼一声,"哪里来的山精作怪?还不快打出去!" "嘻嘻" "哈哈" 两个毛头小子笑得前仰后哈,这老头子形容得太贴切了,穆采薇这个丑丫头可不是个山精? 被人这般羞辱,换做一般姑娘家,早就羞得无地自容或者哭哭啼啼跟那大夫吵起来。 但采薇却无动于衷一样,面上笑嘻嘻的看着那大夫,道,"站这儿羞辱我一个小女子没什么意思,有本事先把屋里的病人治好了再说大话也不迟。" 那老大夫显然不买账,理都不理采薇,伸着手朝李氏要钱,"这是我素来的规矩,上门先付车马钱。" 李氏实在没了法子,屋内铁牛还昏迷不醒着,她只得擦了把泪走向屋里,不多时,手里就拎着半吊钱出来,红着眼睛道,"刘大夫,这是我儿砍柴攒下的钱,您先拿着。等我儿好了,再砍柴卖了还您,您看可行?" 那刘大夫一双老鼠眼滴溜溜转了一圈,贼亮贼亮的目光就停在李氏的头上,"这位大嫂头上那根银簪想来有些年代了,老朽不嫌弃,不如就充了车马钱吧。" 采薇翻了个白眼,这老头真是太过贪婪,李大娘头上那根银簪都发乌了,样式也很老旧,他怎么就看上了? 看来,他那一吊钱是绝对不能少的。 李氏无法,只得取了头上挽着发髻的簪子递过去。 刘大夫方才摇着四方步,拎着药箱,慢腾腾进了屋。 采薇跟上去,想看看那大夫怎么说。 就见刘大夫拉过铁牛左手诊了一番,又换了右手诊了一会,这才摇头晃脑捋着山羊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一脸担忧惊恐的李氏,"无妨,无妨,贴我一剂膏药便好!" 李氏一听一贴膏药就能好,顿时喜不自胜,"多谢大夫,您可真是神医!那就劳神医给我儿贴上吧?" "嗯,这个,老朽声名在外,一贴膏药十两银子!"刘大夫摸着山羊胡子,竖起一根指头,看着李氏,两眼贼溜溜乱转。 妈呀,一贴膏药十两银子,这是打劫呢? "你怎么不去抢?"采薇实在是憋不住,冲刘大夫就喊了句。 李氏急得忙瞪她,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她还指望刘一贴给铁牛治病呢。这会子不说好言好语地跟人家求求情,还这般冲人家发火,万一刘一贴一上火拔脚走了,铁牛岂不完了? 采薇被李氏瞪了一眼,忙住了口,抿着嘴儿不吭声了。 李氏的眼神她看得懂,如今她已经信实了刘大夫,哪里还有她插话的余地? 刘一贴被一个丑丫头给嚷了一句,面色不虞,口气很是不好,拎着药箱作势就要起身,"你们家不知道谁做主?既然嫌贵那就别治,老朽的声名远扬,膏药不愁卖。" 李氏见状,忙去拉着刘一贴,"刘大夫,我们家当然我做主。这丫头是邻居家的闺女,不大懂事,您多见谅!" 见采薇站那儿不动,李氏有些厌烦地看着她,"你娘现如今躺炕上,你倒有闲情跑出来看热闹?还不回去给你娘端茶送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采薇再不走就招人嫌了。 她默默地看了眼躺炕上面色烧得发红的铁牛,心里担忧万分,却只得委屈地回去了。 这里,李氏又跟刘一贴好说歹说,再三央告,把自己陪嫁的一对银镯子和一对耳环都拿出来,方才换了刘一贴的一剂膏药。 听刘一贴夸着自己的膏药,李氏心花怒放起来。 刘一贴可是说了,这膏药贴下去用不了半个时辰,人就醒来,好得活蹦乱跳的,照样上山打猎砍柴。 送走了刘一贴,李氏就守在铁牛炕前,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看。 却说采薇落寞地回了自家小院,先给穆寡妇倒了一碗水,又熬了些蒲公英、紫花地丁的药汁,给穆寡妇和陆瑛各自倒了一碗。 陆瑛问也没问,自己捧着大粗瓷碗就咕噜咕噜灌下去。那么苦的药汁,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看得采薇心情好了许多。 "你喝得这么痛快,也不怕我毒死你?"这个人,就这么相信她? 被李氏否定了两次的采薇,十分怀疑陆瑛的眼光。 "你要是想害我,何必费九牛二虎之力救我上去?"陆瑛微笑着把大粗瓷碗递给采薇,抹了把嘴角的药渍,云淡风轻地说道。 采薇默然,看了陆瑛一眼,旋即就端着另一只粗瓷碗走到院子里。 她眼角有些湿润,借着微风,抬起袖子擦了擦。 不管别人怎么否定她,有一个信任她,就够了。 日上三竿时,铁牛还没醒来,离刘一贴走都有一个多时辰了。 李氏望着夏日猎猎骄阳,喃喃自语,"不会的,刘大夫说过,不用半个时辰就能醒来的。" 她在屋里坐不住,来到院子里,捏着衣角不停地走着。一边走,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采薇正切着刚摘下的葫芦瓜,隔着一道篱笆墙,把李氏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颗心也不禁提起来,看这样子,铁牛还没醒? 第38章 其实有些话她不敢说,照她给铁牛诊脉来看,分明是内里有问题。那大夫说一贴膏药就能好,贴在外面的膏药又不是灵丹妙药,哪能这么容易治疗内症? 但李氏信着那位大夫,自己会医术这事儿李氏又信不着,她也很为难,只能干着急。 等采薇贴了一锅黑面饼子,打算炒那葫芦瓜时,就听李氏嚎啕大哭起来,"天杀的刘一贴,我可怜的儿……" 她走出偏屋,抬头望望天,已是正午时分了。 陆瑛在她后面幽幽问道,"她信不过你吗?" 采薇转身,苦笑,"我一个乡下丫头,以前又蠢又笨,谁能信得过?" 恐怕连穆寡妇都不会相信她无师自通吧? 听见李氏的惨嚎,左邻右舍都出来了。 也就采薇家离得最近,但现在采薇倒不好过去了。 就看前后院子几个大娘大婶子都围过来安慰李氏,"她婶子,先别慌,再想想法子。" 山里人多半朴实热情,哪家有个事情,都愿意围上来帮一把。 李氏被众人开导了几句,心情稳了许多,抹一把泪,道,"铁牛一向好好地,怎么忽然就病倒了?那刘一贴是镇上最有名的大夫,他的膏药都不管用,还有谁能治得了?" 众人一听,也都唉声叹气,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了。 也是,他们李家村离桃山镇十几里山路,坐着牛车来回也得大半日,请个大夫来可不容易。 除了镇上刘一贴,他们可没听过还有别的大夫。 寻常有个头疼脑热,也就找个偏方挖点儿药草吃,谁有那个闲钱去请大夫? 也就铁牛娘细致,眼前一根独苗,金贵得很。 大家听说她把压箱底的嫁妆都给了刘一贴,纷纷觉得不值。 可即使这样,也没人怀疑刘一贴的医术,只觉得铁牛时运不济,摊上这么倒霉的事儿。李氏命不好,早年死了夫婿,眼下儿子又昏迷不醒,人事不知。 众人沉默了一阵,后院的张大娘就戳了戳李氏的胳膊,神秘兮兮问,"铁牛不会撞客着什么了吧?听说河那边牛家村的牛神婆会叫魂,怎么不请她来看看?" 此话一出,顿时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那牛神婆怎么怎么厉害,谁家谁家不足周岁的孩子掉了魂,也是高烧不退,硬是被她给叫好了。 李氏听了,眼神就活泛起来,瞅一眼屋里,嗫嚅着张嘴,"请来看看倒好,就是我家里实在是没有什么拿手的东西了。" 值钱的家伙事儿可都被刘一贴给坑走了,她还有什么? 前院的王大婶听了这话,眼睛就在铁牛家院子里扫了一圈,忽然一拍大腿笑道,"那牛神婆为人最是厚道,你家这不还有几只鸡吗?给她两只就行。" "是啊,上次老二家那孩子好了,就送了牛神婆一只大鹅呢,牛神婆也没说什么。" "那这样敢情好。"李氏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忙去央那两个腿脚快的毛头小子,"大毛,二毛,帮婶子一个忙,去河对岸把牛神婆请来,治好了你铁牛哥哥,婶子忘不了你们。" "婶子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我们平时就和铁牛哥哥好,这不算什么。"大毛和二毛两个倒是爽快,赶紧就朝村外跑去。 一时,众人就跟有了主心骨一样,都等在铁牛家的院里,专候着牛神婆前来。 采薇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见众人都七嘴八舌安慰着李大娘,她也就进了屋。 给穆寡妇送了饭,又给陆瑛递了,自己则端着饭碗坐在门槛看着对面院子吃起来。 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大毛和二毛就背着那个牛神婆来了。 牛神婆看样子岁数不小,头发都白了,穿一领大红镶金边的袍子,伏在大毛背上,也看不清脸面。 众人一见她来,忙上前簇拥着她进了铁牛家院子。 二毛手里提着一个大箱子,大热天儿,已是累得满头大汗。 进了院子,就开始摆设起来。 牛神婆从大毛背上下来,理也没理众人,站那儿指点着二毛铺设香案,摆上供果,点上香。 之后,众人退避三舍,她则一抖那大红金边的袍子,手里拈着香,围着那香案就飞快地转起来。 那大红的袍子衣角翻飞,金边亮闪闪的,随着牛神婆的走动,翻出一朵朵金色的花来,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采薇看得一头劲儿,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牛神婆。 她身板又宽又厚,坐在偏屋的门槛上,跟一尊门神一样,生生地堵住了陆瑛的视线。 "哎,你让下。" 听见陆瑛的声音,采薇霍然回头,盯着他看了一阵子,方慢吞吞问他,"怎么?你也喜欢看热闹?" 陆瑛坦然对上她的目光,只觉这丑丫头一双眸子亮得发光,莫名带了些悸动,"我哪里喜欢?我就是想看看隔壁那小子怎么被折腾死?" 采薇瞪他一眼,"乌鸦嘴!" 隔壁继续热闹着,牛神婆大热天儿穿着那么一领厚厚的大红袍子,这会子又跳又转的,也不知道热成什么样儿了。 反正采薇就看着她拈香的手时不时地抖一抖,可还是极力忍着不去擦脸上的汗。 倒是个敬业的! 足足折腾了一刻钟,牛神婆才听下来,把手里的香插到香炉里,嘴里念念有词,扯得调儿都歪了,抖着声儿狂喊,"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快显灵!" 喊了有三遍,牛神婆忽然就跟定住了一般,眼珠子鼓凸,腮边的肉急剧抖动,身子更是颤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围观的人顿时七嘴八舌说开了,"瞧瞧,神仙显灵了。" 第39章 "这下可好了,铁牛有救了。" "我瞧着像鬼附体!"身后的陆瑛忽然来了一句。 "噗嗤!"采薇憋不住笑出声,回头数落他,"你这人,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陆瑛嗤笑,"还不是跟你学的。" 采薇白他一眼,聚精会神又去看牛神婆神仙显灵。 她倒不是多想看热闹,她现在最关注的是,不管用什么办法,把铁牛救回来。 铁牛的症候,虽然她还断定不了到底是什么,但看样子挺凶险的。 她不信这神婆捣鼓两下,就能好了? 眼见着牛神婆浑身抽搐得越来越剧烈,众人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李氏也绞着衣角,来回不停地走着,急得脸色煞白。 牛神婆足足抽搐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停歇。 屋内,忽然"噗"地一声,李氏一听,急忙奔进去,众人也都呼啦啦往里头挤。 牛神婆见众人都去看铁牛去,松了一口气,瘫在地上爬不起来,扯开领口直抖索。 采薇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想笑又笑不出,真是难为这老太婆了。 这么热的天儿,也亏得她身子骨棒,竟然没中暑! 采薇听见隔壁李大娘喊了声"我的儿"之后,就没了声息,吓得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直觉告诉他,铁牛这病没那么容易好,很像是染了时疫的样子。 不然,这么棒的身子,怎么会忽然就倒下了? 她情不自禁迈步就要去看看,可刚走一步,陆瑛就喊住她,"你这个时候先别过去,免得又招人烦!" 采薇很不爱听这话,弄得她是个事儿精一样! 瞪了陆瑛一眼,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去。 陆瑛说得对,这个当口往上凑,只会让李大娘更烦。 像李大娘这样的人,除非没人能治铁牛,可能她才会愿意让她尝试一把。 既然这样,那她就沉住气等着吧。 总不能硬治吧? 再说,李大娘也不让她插手啊! 隔壁院里,众人挤不进那狭窄的茅草屋,只好伸长了脖子围在门口看。 只是看了一会子,就一惊一乍地嚷嚷开了,"醒是醒了,怎么吐血了?" 还有人很是乐观地笑着,"吐血不怕,脏东西排出来,就好了。" 他们所说的脏东西,估计指的是撞客着的东西。 牛神婆歇了半日,听见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脸上喜得冒光,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就往屋里挤,"都让让,神佛的东西可不是你们能懂的。" 有了先前替孩童成功叫魂的先例,村民们对她都很恭敬,忙让开一条道,让牛神婆进了屋。 炕上,铁牛面色赤红,刚吐了好几口艳红的血,这会子正喘着粗气。 李氏面色惊惧地看着儿子,不知所措。 牛神婆挤上前,瞅了眼铁牛,心里也直发突突,这半大小子症状看样子不轻啊,不像是丢了魂魄那种。 她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却依然堆满了笑,看着李氏,"这孩子成日上山打猎砍柴的,怕是惹怒了山神了。如今我已经求神仙饶恕过,在家里歇几日也就好了。" 李氏一听牛神婆这般说,联想到头天铁牛上山打了两只土拨鼠宰了,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 说不定那土拨鼠就是山神变的呢。 她忙躬身道谢,"谢谢神婆,我儿能逢凶化吉,全靠神婆了。" "小意思,都是乡里乡亲的,说什么谢不谢的!"牛神婆大咧咧地摆摆手,见李氏千恩万谢的,眼珠子就在铁牛家屋里滴溜溜转了一圈。 见屋内除了一盘大炕,一张吃饭的桌子和两条断腿的凳子之外,就是靠北墙一个剥了漆皮的五斗橱。 除此之外,并无值钱的家伙。 早在来的路上,她就听快嘴的大毛、二毛说了,李家值钱的物事都被刘一贴给坑走,到她这儿还能有什么? 见李氏谢过她之后光忙着照顾铁牛,好似忘了她的诊金一样,牛神婆急得身上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搓着两只湿漉漉的手,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大妹子,这孩子你好好照看着,天热,我就不在这儿叨扰你了。" 说完,她却站那儿不动,眼睛紧盯着李氏。 李氏擦拭干净铁牛嘴角的血渍,回过身来忙赔笑,"大热天儿,还让神婆您亲自跑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 "好说好说。你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咱们娘儿们也算有缘。"牛神婆也是个见过不少世面的人,这场面上的话一说一套,听得众人连连点头,暗自宾服。 李氏见这客套话都说完了,牛神婆还扎煞着两只手站那儿不走,心里恍惚了一下,旋即想起来还没给人家诊金呢。 她是个朴实人,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十分不好意思起来,"您看,我给忘了,大热天儿,连杯水都没给您倒。" "呵呵,没事没事,我不渴。"牛神婆虽然笑着,但神色已经有些不自然了。 李氏也看出来了,忙道,"家里还有几只鸡,神婆若是不嫌弃,我给您逮两只。" "啊,不嫌弃不嫌弃。"牛神婆一听这话,脸上又笑成了一朵大菊花,"我去帮你逮,这就去吧?" 说罢,还不等李氏答应,她就先抬脚朝篱笆墙边的鸡圈走去。 李氏忙跟着,前后院几个婶子大娘的也都相帮着,一炷香的功夫就逮了两只肥肥的老母鸡。 捆了腿,李氏把那两只母鸡递到牛神婆手里。 牛神婆提着,笑得满脸褶子,指挥着大毛、二毛给她收拾行装,她则腾出一只手撮了把香灰递给李氏,"把这个兑一碗井水,凉凉的给孩子喝下,明日就好了。" 第40章 李氏小心翼翼地接过,用衣襟兜着,看着大毛二毛一个背着牛神婆,一个提着大木箱子和两只鸡出了巷子,方才回转过来。 众人听牛神婆说得那般靠谱,和李氏拉了几句,就都回家了。 铁牛家没有井,采薇家倒是有一口辘轳井,还不知道哪辈的先人留下来的。 李氏先把那香灰从衣襟里刮下来,放在一个黑粗瓷碗里,端着那碗就去了采薇家取井水。 采薇不等李氏叫她,忙提了木桶打了一桶凉津津的井水。 李氏神色疲惫,眼神暗淡无光,看着采薇拿葫芦瓢给她拿黑粗瓷碗里添水,神情痴痴呆呆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大娘,这些够吗?"看着那香灰被井水融化,黑乎乎地一大碗,采薇很是小心地问李氏。 李氏这才回转过神来,见那碗水七八分满,就道,"行了。" 采薇放下瓢,担忧地看了眼李氏,"大娘,这就给铁牛哥哥喝吗?" 李氏不由苦笑,"不给他喝还能怎么着?螚眼睁睁看着他没命吗?" 她的口气很不好,听上去也不知道像是跟采薇有仇一样。 不过采薇很理解,铁牛病得那样,李氏着急上火也是正常。 现在的李氏,不能用常人眼光来看。 见李氏端着碗回家,采薇很想跟上去看一看,可想起陆瑛的话,她又站住了脚,只在篱笆院里竖耳听着。 李氏进了屋,过了一大会子,才出来。 只是低着头,拿手抹着眼角。 采薇知道那灰水没啥用处,就往自己篱笆门口走去,随时好去看看铁牛。 可谁料,李氏在院子里站了不过片刻,竟然晃晃悠悠地扶着脑袋,几番踉跄之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采薇吓了一跳,赶紧冲进铁牛家院里。 把李氏的头放正一看,那面色,那症状,和昨儿看的铁牛一模一样。 不好,这难道真的是时疫? 采薇心里觉得很是不安,她诊脉的时候,就觉得铁牛内里的症候很严重,当时还未来得及细细分辨,就被李氏给打断,如今再看李氏这样子,更加信实了自己的判断。 前世里,她跟着懂中医的外婆生活多年,虽然后来学了西医,但多年的浸淫,让她不知不觉中就掌握了很多东西。 这种症候她没见过,李氏表现得并不明显。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把李氏平放在地上,进屋去看铁牛的症状。 铁牛这会子正烦躁地在炕上乱滚,一直揪着胸口的衣襟,喉咙里跟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憋得面目涨红,全然没了往日开朗阳光的样子。 采薇心里很是着急,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她连忙又去掰开他的嘴巴看了看舌头,上面积着层厚厚的舌苔。 这症状已经很明显了:高热烦渴,咳嗽气急,胸痛,咯血或咯痰带血,面红目赤,苔黄舌红紫。 再抓了他的两只手腕诊了诊,脉滑数。 采薇没治过这样的症状,但前世儿时,曾听外婆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中世纪的欧洲人,染上了从亚洲商队传过去的瘟疫,欧洲的人口,因此少了一半。 这就是可怕又神秘的"黑死病",也就是鼠疫,症状分为好几种,其中一种是肺鼠疫,跟铁牛目前一模一样的。 采薇眨巴了下眼,面色煞白地看着铁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昨儿铁牛打了两只土拨鼠,后来剥皮的时候,手上割了个口子。 她从没见过这玩意儿,昨儿铁牛打来,她也不认识,更没想过土拨鼠,其实就是旱獭。 这种动物属松鼠科,啮齿类哺乳动物,最大的危害是传染疫病,它们是鼠疫等病原体的自然宿主,其体外寄生虫是鼠疫的传播者,直接危害人类健康。 如今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怎么就不知道土拨鼠就是旱獭呢? 当时她想拿盐水给铁牛消毒来着,但她娘穆寡妇还没从镇上回来,家里没盐。 李氏和铁牛都没当回事儿,拿冷水冲了下就没理会。 莫非,病菌就是从那时感染了伤口? 一想到这里,采薇就捶胸跺足,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若是当时她不那么思前顾后多好! 那时,她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凭空拥有一身医术,藏着掖着的,到头来,却害得铁牛一家都染上鼠疫,命在旦夕,可怎么办? 要是当时她不怕李氏说,厚着脸皮到她家里找些盐巴兑了水,给铁牛洗一洗,许是就没这事儿了。 可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后悔药。 采薇自责了一阵之后,终还是冷静下来。 她强迫自己平复下心情,以一个医者的角度去查看铁牛。 铁牛显然非常难受,伸手在半空里胡乱抓了一通之后,忽然又张嘴喷出一股血箭,恰好溅了采薇一头一脸。 采薇也顾不上找水洗,胡乱抹了一把脸,瞪着眼睛想前世外婆让她背过的药方。 肺鼠疫怎么治? 首要是清热解毒,化痰散结,凉血止血。 她手头上马齿苋、紫花地丁就可以清热解毒,大蓟小蓟能凉血止血,那什么能化痰散结呢? 她急得直跺脚,掰着手指头一遍一遍捋自家院里采来的药草。 她那胖胖的两只手,指头都蜷不过弯来,掰来掰去,不过是点着指尖过了一遍。 等过了三遍,她忽然"啊"地大叫一声,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有了有了……"她一边跑,一边喊着,吓得偏屋里正伸长了脖子往铁牛家院子望的陆瑛一下子缩回脖子,瞪着眼看着满脸血渍、飞一般冲进来的采薇。 第41章 "谁有了?你有了?跟谁的?"他不带歇气地连珠炮般问道,面色很是难看,紧盯着采薇那一脸疙疙瘩瘩的遍布血渍的黑脸,"跟铁牛吗?" 采薇愣头愣脑地冲进来,也没听清他问的什么,只管去找那片沾满蟾酥的布片。 陆瑛见她不答,脑子天马行空地就放开了:这丑丫头成日跟隔壁那小子混在一块儿,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在这乡野山村,又都是没爹的人,小儿小女的难免奔放。 只是隔壁那小子眼看着不行了,这丑丫头才十几啊?也不知道及笄了没有,就珠胎暗结,孤儿寡母的,将来可怎么过日子? 他咂摸了一遍,心里替采薇犯愁的同时,又有些酸溜溜的。 这丫头丑则丑矣,行事爽利,言语麻辣,挺对他胃口,怎么就跟隔壁那小子有了? 那小子除了人高马大脸还看得过,哪点儿配得上她? 一时,陆瑛脑子里就跟塞满棉絮子一样,涨得难受。 "好了好了,终于找到了。"冷不防,采薇欢呼一声,把正胡思乱想的陆瑛给扯回来。 "呸呸呸,我这瞎想什么呢?"陆瑛瞅一眼正喜得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的采薇,按捺下了心头的怪异。 见采薇拿起那块布走到灶下,生了火烤热了,又拿一只粗瓷碗,就小心翼翼地从那布上刮干粉一样的蟾酥。 陆瑛看得目不暇接,刚想问问昨日还费劲巴力地往上涂抹为何今儿又刮下来,就见采薇霍地跳起,脚不沾地三蹦两跳窜到院子里,在那一片晾晒的草堆里,东扒拉西扒拉一气,两手就抱了一丛草进来,洗洗切切剁碎,扔锅里就炖起来。 陆瑛看得眼花缭乱的,暗道这丑丫头伸手怎么这般麻利了?是这两天见天练功的关系吗? 他几次想开口问,都被采薇神神叨叨一会儿冒出一句话一会儿又呵呵笑两声给打了回去。 采薇嘴里一边叽里咕噜着,一边往灶下填着柴禾,一边又时不时掀开锅盖翻翻里头的草,忙得看都不看他,把他当空气一样。 这让陆瑛很是失落,心里恨恨想着:一遇到隔壁那小子有事儿,这丑丫头就神魂不定了。 不过再一想她都有了,陆瑛又是一顿吃味,只好抿着唇看着采薇在那儿忙活着。 足足熬了有一个时辰,柴禾都烧了一大堆,还剩下也就够一天用的,采薇才撤了火。 她从堂屋里翻找出一块破破烂烂的布头,舀出熬得黑乎乎的汤汁来,过滤了一遍,装了满满两大海碗。 一大碗,她放在灶台上,自己则端着另一大碗,一边走着一边吹着,端到隔壁院里去了。 陆瑛看着她手里跟托着一个婴儿一样小心紧张的样子,那两道斜飞入鬓的长眉止不住蹙起来,小声嘀咕着,"哼,又去隔壁了。" 采薇端着药飞快地进了屋,先给铁牛喂上。 倒不是她不担心李氏,而是铁牛这病都发作两日了,再拖下去,怕会有性命之忧。 铁牛烧得迷迷糊糊的,也认不清人,更不懂得配合。 采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一勺一勺地给他灌上。 看着大半碗的药汁灌进去,她松了一口气,后背已是出了一层白毛汗。 也顾不上多待,她又端着还剩下的小半碗来到院里李氏身边,一勺一勺又给李氏灌下去。 李氏是个大个子,虽说不胖,但采薇这力气还是搬不动她,只得由着她躺在院子里,好在这大热天儿,也不至于着凉。 喂完铁牛母子,采薇又脚不沾地端着空碗进了自家院里,用井水刷洗了,就直奔偏屋,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汁咕噜噜灌下半碗,这才一抹嘴巴,把那大粗瓷碗往陆瑛手里递过去,"喝了。" 陆瑛想也不想,接过那大碗一口气把剩下的喝干。 那样子,分外豪气云天! 忙活了一晌午,采薇心情非常紧张,可这会子看着陆瑛眉头都不皱一下,问都不问就把药给灌下去,心情莫名就轻松了许多。 "你这人,喝药倒是痛快,而且不问缘由,你怎知这药是治你的伤的?" 陆瑛明明看着她端了药去给铁牛母子灌下,怎么还敢喝这药? 虽说这人现在非常信任她,但她还想问个丁卯出来。 就见陆瑛也学她一抹嘴巴,把空碗递回去,笑答,"这算什么,以前在……" 刚说到这里,他眉头忽然一蹙,转了话题,"看你这着急忙慌的样子,隔壁那小子的症候怕是不好,我们离得这么近,说不定也会得。你都喝了,我还怕什么?" 采薇听到他说了半截又缩回去的话,也不深究。 不过听见他后头那话,倒是笑了,这人,还是有点儿常识和判断能力的,也不知道他干啥的,来到这乡野山村的,差点儿搭上一条命。 不过这人张口闭口就是"隔壁那小子"的,让她心里很不爽,弄得好像他高高在上一样。 "哎,人家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说谢谢倒也罢了,怎么还这么没教养?" 她拿脚尖踢了踢陆瑛的腿,很不客气地教训着。 陆瑛面色一变,一双深邃如古井般的眸子幽幽地看着她,半晌才慢吞吞问,"你就那么喜欢他?动不动就护着他,和他都……" "有了"两个字,他到底没好意思也不想吐出口。 这话听得采薇一头雾水,十分不满,"你瞎说什么?脑子里成天都是这些龌龊的东西,谁喜欢他,动不动就护着他了?" 到底是个姑娘家,采薇即使两世为人,一提到这话茬也难免冲动羞臊,忍不住辩解,当然,也忘不了损陆瑛两句。 她对铁牛仅仅是兄妹之情而已,至于铁牛怎么对她的,她也不知道。 第42章 不过,她没奢想铁牛会喜欢上她,在她看来,是个正常男人,都不会喜欢一个又胖又丑的丫头的。 虽然她话说得十分不客气,陆瑛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这般训斥喝骂过,更别说被踢了。 但莫名地,他脑子里那团棉絮子一样的思绪一下子就消散无影,心里欢快地就像是春天的小河,要溢出来了。 "那,那个,是,是我瞎想了。"也不知为何,他就是激动难耐,结结巴巴地给采薇倒着歉。 采薇也没心情去理会这些,想了想,又赶紧盛了半碗药汁,给她娘穆寡妇送去。虽说穆寡妇没和铁牛接触,但两家隔得这么近,难免有什么万一。 她刚风风火火地迈过门槛,忽然想起什么,眼风往门口左侧一扫,一个黑乎乎的瓦罐子正放那儿。 她顺手提起来,拎到陆瑛面前,往地上一墩,"喂,你的尿罐子。" 陆瑛刚喝了半碗药汁,正要躺平了歇歇,却被这丫头去而复返的一句话给惊得目瞪口呆。 什么叫……他的尿罐子? 就这个破瓦罐子? 可是不得不承认,他目前的确离不了这个破瓦罐子。总不能就这么尿在地上吧? 虽说"内急"是人之常情,可就被这么个丑丫头当着面喊出来,陆瑛实难接受。 这丫头,难道就不能含蓄点儿、委婉点儿吗? 也是,这野丫头和隔壁那小子,都……有了? 不对呀,这丫头也说过她不喜欢那小子的。 那她喊着"有了有了",到底何意? 一向冷静自持、头脑睿智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这会子竟然钻了牛角尖,颠过来倒过去光想采薇那句话了。 陆瑛在这儿羞得面色血红正胡思乱想的当儿,采薇已经进了堂屋,见穆寡妇正侧卧在炕上,听见动静,头往门口动了动,见是采薇,忙就要起来。 采薇见状,把粗瓷碗搁在那张破旧的吃饭桌上,就手把那床破夹被卷了卷,塞在穆寡妇脑后。 "铁牛儿怎样了?"穆寡妇先觑了觑采薇的神色,才小声问了一句。 这个闺女自打被林风给推倒磕破了后脑勺,性情就变了许多,虽然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但眼神凭空凌冽起来,有时候,连她这个当娘的都不敢和她对视。 穆寡妇屏气凝神盯着采薇,却见采薇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好呢,又是发烧又是吐血,连李大娘也……晕过去了。" "什么?你李大娘都晕过去了?"穆寡妇吓了一跳,双手撑在炕上,就要挪下去,"我得去看看。" "哎呀,我的娘哎,您还是消停消停吧。"采薇忙按住穆寡妇不让她乱动,"这一个两个三个的都病倒,我都快忙晕了。您这腿脚还没好,别去折腾了。" 她说的是大实话,两家子光病号就有四个,就她一个小姑娘两边忙活着,吃的喝的还要照应周全,确实难为她了。 穆寡妇很是歉意地看着采薇,声若蚊蚋,"娘也是着急……""您着急也没用。" 采薇见她躺好,赶紧端过那碗药汁,"铁牛哥和李大娘症状凶险,怕是时疫。我们两家离这么近,未免染上,还是先喝药避避吧。" 望着嘴边那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药汁,穆寡妇神色惊惧不定地看着采薇,那双眼睛因面容枯瘦显得又大又空洞,如今紧盯着人看,眼珠子更要凸出来一样。 采薇被她盯得身上发凉,整个人都毛乎乎的,诧异问道,"娘,您看啥呢?我脸上长花了?" "薇薇,你懂医术?你真的懂医术?"穆寡妇神情激动,一把攥住采薇端着大碗的手腕,手用力地晃了晃,差点儿没有把采薇手里的药汁给晃洒了。 采薇听出来了,穆寡妇这次的语气已经十分肯定了。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这也是迟早的事儿。 身为原身的娘,让她早些知道,也能省去日后好多麻烦。 她淡定地从穆寡妇枯瘦如鸡爪一样的手里,抽回自己被抓得有几道红印的手腕,把大粗瓷碗又放在吃饭桌上,这才往炕前一站,"娘,我懂医术有什么不好?" 穆寡妇仰着头看了采薇半日,忽然双手蒙着面呜呜大哭起来。 采薇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古代社会,女子无德便是才,学医更是被人瞧不起。 可她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身在乡野山村,有谁会讲究那么多规矩? 何况,就她目前这丑样子,也不忙着说亲,懂点儿医术,会死啊? 她娘哭成这样,到底为的哪般? 已经经历过穆寡妇大哭一场的采薇,现在再听到她哭,就没那么震惊了。 她淡淡地望着穆寡妇,静静地等她心情平复。 哭了半晌,穆寡妇方才好些,松开那两只被泪水打湿浸透的手,呆呆地望着采薇看了一阵,忽地又仰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冤孽啊,冤孽啊。" 她一边大笑着,一边拍着炕沿,看上去癫狂极了。 采薇被她给吓了一跳,这是鬼上身了吗? 怎么又哭又笑的? 她退后一步,随时做好了夺门而出的准备。 这狭仄的茅草屋里,黑乎乎的,越发显得阴森恐怖。 她被穆寡妇又哭又笑一番闹腾给惊得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惊惧不安地看着这个疯魔一般的妇人。 "姑娘,姑娘,您看到了吗?不是婢子不用心,实在是宿命难逃啊。" 笑了一会的穆寡妇,忽然又举起双手,对着头顶黑乎乎的房梁喊起来。 穆采薇惊得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叫的是"姑娘",难道她看见什么了? 只是这屋里除了她一个姑娘家,哪还有其他什么姑娘? 第43章 采薇惊疑了一阵,方才慢慢镇定下来,细细地思量着穆寡妇的话,心下有些明了。 穆寡妇这是想起旧事了? 只是她懂医术和穆寡妇口中的"姑娘"有什么关系? 莫非,她真的不是原身的亲娘? 有什么在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却又飞逝而去。就像是有一团看得见却摸不着的迷雾,在她心中弥漫开来,浓得化不开,找不到源头。 穆寡妇又哭又笑的折腾了足有半个多时辰,那碗药汁都凉了。 等她平静下来,采薇方凑上前,道,"娘,喝药吧?" 反正事已如此,她也知道自己会医术了,也就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了。 "不喝,就让我死了算了。"穆寡妇气呼呼地一扭头,躲开采薇手里的碗,就势翻了个身,朝里。 采薇见穆寡妇这样,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悄没息地出去了。 陆瑛见她捧着那个大粗瓷碗回来,里头的药汁一点儿没少,心里就有些疑惑。 方才穆寡妇在堂屋那又哭又笑的魔性声音也吓了他一跳,那只有绝望到极致的人才会发出来的。 别看他岁数不大,但这种声音他听过不少。以前在昭狱,常有被严刑逼供的人,死到临头却什么都不在乎,发出的声音就类似于这样的。 见采薇木呆着脸,手里的碗也不知道放下,他试探着往上坐起身子,接过她手里的碗,"你忙了大半天,歇会儿吧。" 采薇的眼神这才慢慢清明,意识回笼。 "她,估计挺苦的。"陆瑛扯了扯采薇的袖子,示意她坐下来,又指了指堂屋的方向。 "知道,一个寡妇,独自带大一个孩子,孩子又不听话,能不苦吗?" 采薇勾了勾嘴角,讥讽地笑着。 事到如今,她真弄不清穆寡妇是不是她亲娘了。 陆瑛见她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只好苦笑,"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采薇默然良久,忽地转头问陆瑛,"你说,女子懂医术,是不是嫁不出去了?" 不然,穆寡妇能哭天抢地? 陆瑛被她这忽然的问话搞得有些发愣,直着一双凤羽般好看的眼盯着采薇看了半晌,嘴唇嗫嚅了好几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被这么一个如花大美男直勾勾地盯着,采薇即使再淡定,也有些受不了。 她别过头去,傲娇地冷哼一声,"喂,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回答问题!" "噗嗤!"陆瑛一个没撑住,笑出声来,在采薇背后伸出指头虚点着她,"你这人,就没个正经!" 采薇也忍不住笑起来,又转过身子,两个人面对面望着,"你说面对你这么个大美男,我要是淡定自如,你是不是太没成就感了?" 听她能跟自己开玩笑,陆瑛放下心来。毕竟,不被自己亲娘认可的滋味,他很是能理解。 "女子学医,并无不好。宫里也有女医官,专门给后宫里的贵人们诊脉治病,人家还能得到贵人们的封赏呢。" 陆瑛见她心情好起来,就斟酌着词句安慰她。 采薇听得双眼发光,原来这个时代,女子懂医并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呀? 可穆寡妇为何一见她会医术,就如丧考妣一般? 她真是搞不懂! "那真好,等我赶明儿名声大震,也混个女医官当当。" 采薇拍着胸脯,兴高采烈地喊着。 "那好,到时候你去找我!"陆瑛微笑点头,看着她这么高兴,学有所用,也暗自替她兴奋。 "啊?你宫里有人啊?"采薇冷不丁反应过来,问道。 "呃,咳咳,认识几个太监而已。"陆瑛干咳几声,赶紧圆回去。 他心里暗骂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这几日,总有股和她交底的冲动,几次三番都差点儿露馅。 采薇知道这人也许有些来头,但她秉着不去探听别人隐私的态度,并未追问,也就呵呵笑了两声岔过去。 心情变好的采薇歇了一阵子,给陆瑛倒了尿罐,就去隔壁铁牛家了。 说实在的,她一人照顾四个病号,倒也没啥,身子累点儿,她乐意,正好可以减肥。 但心累最要命,何况,不理解她的人还是穆寡妇。 前世里,她从小儿就没有父母,跟着外婆长大。后来等她上了军医大学,外婆就过世了。 这么多年,她多么希望身边有个亲人,知冷知热,开心的时候,可以一起分享快乐;难过的时候,能有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本来穿过来之后,她头几天十分沮丧的,后来见穆寡妇这么疼爱她这个丑丫头,她的心就变暖了,盘算着怎么发家致富,怎么让穆寡妇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穆寡妇见她会医术,就变得歇斯底里,看都不愿看她一眼,这让她一颗热乎乎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 虽然经过陆瑛一番开导,她心情轻松了许多,但毕竟在她心里打了一个结,这一生,怕都难以解开了。 但采薇到底两世为人,即使心里有些不快,也不会带出来,尤其是在给人治病的时候,她更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铁牛喝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了,采薇来看时,喉咙里的咳喘症状好了些,面色也没那么赤红,额头也不那么烫手了。 看样子,症状有所减轻。 采薇松了一口气,赶紧又去院子里看李氏。 李氏恰好悠悠醒转,见采薇正蹲在她面前,双眼失神了一阵,茫然问道,"我这是怎么了?铁牛呢?" 采薇把她扶起来坐着,方慢悠悠告诉她,"铁牛哥好多了。您也晕过去了,和铁牛哥得了一样的病。" 第44章 "和铁牛一样的病?"李氏无神的双眼在采薇那黑乎乎的脸上转了一圈,才找着焦距,一把揪住采薇的衣襟,紧张地问道,"你说,我和铁牛得了一样的病?" 采薇点头,神色郑重。 "天,这是怎么了?"李氏双眼瞪得老大,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这病,是不是,时疫?" 问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唯恐被人听见,即使眼前只有采薇一个人。 采薇见李氏甚是明白,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就点头,"是,大娘,我估摸着是鼠疫……" "鼠疫?"李氏惊惧地脸色焦黄,都变腔了,"怎么会得了鼠疫?我们家虽穷,可收拾得还算干净,连个老鼠影子都看不到……" "大娘,鼠疫不见得就是老鼠带来的。"采薇耐心地给她解释着,"铁牛哥昨儿不是打了两只土拨鼠吗?那玩意儿也叫旱獭,就能传鼠疫。当时他剥皮的时候,手伤着了……" 李氏越听越心慌,揪住采薇的衣角就摇晃起来,"薇薇,这可怎么办?会不会……死人?" 瘟疫一向是古代人类的大敌,李氏又不傻,联想到自己和儿子的症状,什么都明白了。 见李氏吓得哆嗦着,采薇只好劝慰着她,"大娘,我已经给你和铁牛哥喝了药,现在症状在减轻。您和铁牛哥身子都很棒,应该会没事儿的。" 她也是头一次治这病,前世学的是西医,给人开过刀动过手术。但来到古代,没有医疗器械,她也只能用药草来给人治病了。 幸好小时候外婆管得严,盯着她学中医,这才有了现在的底子。 "能……能好吗?"李氏上下牙齿直打颤,得得地响,问采薇的当儿,就势从地上爬起来,要去看铁牛。 "能好,只要这几天跟上药。"采薇心里不敢保证,但面对病人,她还是尽量乐观。 李氏摇摇晃晃直奔堂屋,看到炕上铁牛昏昏沉沉睡着,眼里就止不住流下泪来,"我可怜的儿,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她这么哭着,采薇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倚着门框看着这对母子。 李氏哭了一通,忽地转过身来,一把攥住采薇的手腕,急急问道,"薇薇,你懂医术,对不对?" 采薇一下子紧张起来,难道这妇人也要有什么说辞不成? 她被穆寡妇那又哭又笑的魔性声音给惊着了,这会子一见李氏瞪大了眼、满脸都是一股诡异神色的样子,她给吓得蹬蹬蹬后退了两步。 "大,大娘,我,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听了一耳朵而已。" 这个时代太守旧,这些人都看不起女子学医,她还是别说实话了。 李大娘却好像没听见她这些辩解的话一样,只是死命地摇晃着她的手,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薇薇,你得救救我跟你铁牛哥。这事儿就拜托给你了,千万别传出去,我们,我们得了鼠疫……"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采薇松了口气,不敢对视李氏那迫切得有些过头的眼神。 "大娘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治好你跟铁牛哥的。" 看她点头,李氏放下心来。 这是鼠疫,治疗的同时就得隔离,可要是把动静弄大了,难保这李家村的村民不知道,到时候铁牛母子可就寸步难行了。 这还不是最令人担心的,最可怕的是,铁牛母子头晌接触了前后院那些大婶大娘们,万一她们也感染了,这村里可就成了人间地狱喽。 所以,她要加紧治好铁牛,还要加紧去寻草药,以防万一。 临走前,她嘱咐李氏,"大娘,这两日,你千万不能出门,也不要让别人进屋,不然,这鼠疫万一传播开来,咱们村可就……" 余下的话她没说出口,可李氏还是听懂了。 她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采薇,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孩子,大娘知道。" 采薇这才放心回家。 伺候过穆寡妇方便了一回,她又背着背篓要出门。 陆瑛喊住了她,"隔壁到底怎么了?看你面色紧张,怕是不好?" "嗯,铁牛哥和李大娘大约得了鼠疫,我们前后左右邻舍怕也不能幸免。我得多采些药草备着才行。" "这么严重?"陆瑛一听采薇细说,神情也严肃起来,"这么说,这个村子……" 很快要成为人间炼狱的话他没敢说出口,生怕吓着采薇。 不过采薇早就预估到了。 她笑笑,潇洒地捋一把掉到耳边的碎发,"也没那么恐怖。这村里的村民常年干体力活,身子骨扎实。铁牛哥和李大娘喝了药,症状都减轻了。我采药也是以防万一而已。" "我信你!"陆瑛盯着采薇明亮的眼睛,点头道。 这丫头满脸黑乎乎疙疙瘩瘩的,五官被肥肉挤得都快看不见了,可那双眼睛却明亮得出奇。 陆瑛盯着那双眼睛,莫名就有了信心。 采薇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扑哧笑了,"你这人,就这么信任我?" 陆瑛但笑不语。 这个世上名医不计其数,太医院更是高手如林。 可他也不是头一次伤过! 这次被人家暗算,虽说射偏了些,但离心口近得只差一拳,若不是高手,谁敢拔箭? 就连太医院的陈医正,也不见得就那般利落。 不仅拔了箭,还给他缝合住,不过是乡村常见的几味草药,就让他活了过来。 他心里有数,这绝不仅仅是他大难不死,而是眼前这丑丫头医术高明而已。 只不知道这丑丫头年纪不大,怎么就学了一身的医术? 采薇见他沉思不语,也就没吭声,转身出了门,往后山上去。 第45章 跟着铁牛来了两趟,她已经熟门熟路。 刚到山脚下,却遇到正和一个半大小子赶了一群羊要上山的莲花。 采薇忽然想起上次莲花上门找茬的事儿,原来那会儿在山上偷羊的时候,估计就是莲花和这半大小子在放。可能后来他们偷偷躲哪儿玩去了,才让她得了手。 想想自己也确实有些不厚道,但没办法,当时也是救人,以后能补偿里正家,还是补偿吧。 没做过偷儿的人,到底还是良心难安。 莲花这次一反常态,虽然才被采薇的蛇吓晕过去,看见采薇都不敢靠上前,但还是隔了几丈远就打招呼,"薇薇,你也上山啊?" 李家村靠山,村民们靠山吃山,打猎砍柴都来这后山。 "嗯,去山上找些吃的。"采薇半真半假,家里穷,这也是莲花知道的。 莲花细长的丹凤眼闪了闪,就笑起来顺着这话题说,"家里没吃的也不跟我说,等会子我给你家送些饼子去。" 里正家当然不缺吃的,莲花自然拿得出手。 可一想到铁牛和李氏的病,采薇就不敢让莲花过去了,万一这大嘴巴给传开了,村里人还不得把铁牛母子看做洪水猛兽啊? 她忙摇手拒绝,"不用了,昨儿我娘买了些谷子面,还能撑两日。" 莲花却极其热情,上前几步,刚要伸出手去抱采薇的胳膊,想起什么,小脸一肃,旋即又笑得盛若春花,"没什么,我爹是里正,理应多照顾你家。" 又搬出她爹来。 采薇暗自腹诽,她家都穷成这样了,也没见里正有什么作为。 眼下莲花这么热情,套话说得这么热络,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她还是惦记着那个男人! 采薇斜了莲花一眼,这妞儿要长相也不算差,论身条也挺苗条,怎么就那么骚? 里正的闺女应该不愁嫁才是! 她怎么眼皮子这么浅,见着个英俊男人就走不动了? 不过眼下不是跟她啰嗦的时候,她还有大事要做。 于是她一边迈步往前走,一边答道,"莲花姐姐既然这么热心,那我就替我娘谢谢你了。等我下山的时候,你把饼子给我,我带回家去也是一样的。" 果然,莲花一听她要带回家,急得忙摆手,"你挺忙的,还是我送过去吧。" 采薇暗笑,她哪里忙?不过是上山采个药,等下山经过莲花家正好顺路,怎么就不能带了? 不过她现在没精力跟莲花扯皮,含糊答应了一声,径自往前走。 莲花把赶羊的鞭子都扔给了她家的羊倌儿,跟在采薇后头"不离不弃","那个,薇薇,那人,是你家亲戚?" 那人? 采薇两眼眯缝起来,莲花果然贼心不死,跟她打听那男人的底细来了。 不过那人是谁,她也不知道。 "嗯。"她顺口糊弄着莲花。 莲花听得一脸兴奋,声调儿都有些变了,"那,他多大了,有没有娶亲?" 本来姑娘家这么打听一个男人,是有失礼数的。 可莲花仗着采薇平时傻乎乎的,身后的又是个放羊的羊倌儿,也就百无禁忌了。 那男人多大哪里人氏娶没娶亲,采薇哪里知道? 不过莲花喋喋不休地跟着她追问,她烦得要死,只得信口胡诌,"二十了,定亲了吧?" 她没说娶亲,下意识里不想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随口说定亲了,想让莲花死了心。 可莲花越发跟只苍蝇一样紧追不放,"哦哦,他那样的人品,二十了才定亲,还真是出乎意料啊。" 采薇头疼起来,这死丫头声音怎么还挺兴奋?不应该沮丧一番,就百无聊赖地走开吗? 敢情,她还有能耐把人家的亲事给退了啊? 正想着,就听莲花在她耳边笑起来,"定亲也不要紧,让我爹跟那头人家说说,许几两银子就解决了。" 采薇翻了个白眼,这靠爹的日子可真好啊。几两银子都能把人家的亲事给退了?你知道人家定的什么人家? 看来,莲花在这李家村横行霸道惯了,倒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没搭理她,只埋头往山上爬。 莲花不依不饶地追在她身边,拿指头戳了戳她的胳膊,力道挺大,好在她胳膊上的肉厚,也禁戳。 "喂,那人是你家什么亲戚?你们怎么让他住偏屋?烟熏火燎的,哪是待客之道?" 那口气,说的好似她的男人一样! 采薇白了她一眼,"我们家穷你不晓得?就一盘炕,难道让他和我睡?" 莲花被采薇这么一搡,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发火,旋即一想,又心花怒放起来,"对对对,你们家最讲规矩,就算是亲戚,也不能睡一起。" 这个丑丫头能放过那男人,没跟他一起睡,真是太好了。 莲花此刻心里竟然生出一股想要跪拜谢恩的感激之情来,采薇身为李家村第一丑女,能不祸害那个倾国倾城的男人,真是手下留情了! 她喜滋滋地想着,又和采薇打听了几句,方才退到羊群后头。 采薇勾唇笑了笑,自去上了山。 山上没啥名贵的药材,都是些常见不起眼的,寻常人以为不过是野草,但在采薇眼里都是宝。 马齿苋她多拔了些,这东西在古代可不得了。 古代没有抗生素,伤口容易发炎感染,马齿苋具有广谱抗生素的功效,虽然没那么好用,可有聊胜于无啊。 就像那个男人,伤得那么重,要不是天天喝着吃着马齿苋,这会子伤口还不定溃烂成什么样了。 第46章 足足拔了半背篓马齿苋,采薇方才撸把脸继续寻找其他药材。 大热天儿,山上不缺这种那种野草,所以也省了她很多事儿。 见一背篓很快填满,还压得结结实实的,采薇欢快地哼起歌儿。 对于她这个大夫来讲,没有什么比找到治病救命的药草更让人兴奋了。 只可惜铁牛病着,不能一同上山。不然,每天两个人能拔两背篓,到时候说不定可以背到镇上卖呢。 要是那个男人好了,也得让他上山跟着砍柴采药! 她暗暗决定着,可不能让他白吃白喝,养出一只白眼狼出来! 见天不早了,采薇赶紧下了山。 经过莲花家门口时,天已上了黑影。 她家就在村后头,是一座一进的院子。 五间大瓦房莲花一家四口住着,倒座房住着几个帮工,有放羊的羊倌儿,还有两个做粗活的妇人。 显见得,这一家子比村里其他人都要富裕。 此时,莲花家已经掌上灯,亮堂堂的,院子里有来回走动和碗碟碰撞的声音,想是正在摆饭。 采薇砸吧了下嘴,抵制住晚风中飘来的饭菜香。 像她们家,一日两餐还得一干一稀,实在饿极了,不过熬点菜粥喝。 比起莲花家来,她们家,实在是太穷了。 看来,想要过得比人好,还得多赚钱才是啊。 采薇下定决心要致富,脚步也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到了院里,卸下背篓,把里头捆好分门别类的药草倒出来,摊在院里晾上,那天就大黑了。 她进了堂屋,点上那盏豆油灯,看了看穆寡妇的脚踝,肿起老高,一摁一个印儿。 穆寡妇听见动静早就醒了,只是懒怠说话,被采薇一摁给疼得要命,就开了口,"这半天你又往哪儿疯去了?" 采薇咧嘴笑了笑,"还能去哪儿?铁牛哥和李大娘差点不行了,我不去采点儿药,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 反正穆寡妇已经知道她懂医术了,索性她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哎,造孽啊。"穆寡妇叹息着,已是坐起身子,头发散乱得像是一把枯草,只是神情正常了许多。 "我万万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你还能会医术。"穆寡妇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盯着采薇,伴着幽幽的油灯,有些瘆人。 采薇听得心里咯噔一跳,她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过去这么多年,她还能会医术? 难道从前她就会医术? 怪不得穆寡妇知道她会医术,并不追问她跟谁学的呢,看样子,她从小儿就会了。难道原身跟她一样,也是出身于医学世家? 只是从前是什么时候?几岁? 原身今年十四,还未及笄,若是从前就会,那到底是几年前? 穆寡妇不说,她很想问,可知道,这妇人是不会告诉她的。 虽然和她处了没几日,可这妇人骨子里的倔强,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问也白搭,她还是省点儿唾沫星子吧。 "会医术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让铁牛哥和李大娘死。"采薇一边拿着还未用完的蟾酥给穆寡妇的脚踝敷上,一边幽幽答道。 "会医术没什么不好,可不该你会!"穆寡妇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日,恨恨地撂下这么一句。 采薇听得满头雾水,看这样,这妇人也不抵触女子学医啊,可为什么轮到她就不行了? 她满肚子疑问,憋得难受,可对上这妇人那双瘆人的眼时,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算了,还是别问了。 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 忙活完穆寡妇这边,采薇就急慌慌地到偏屋熬药去。 灶下生了火,屋里就明亮起来,映得躺在角落破毡垫上的男人容颜如玉,倾国倾城。 采薇看得发呆,只觉有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 陆瑛这时早就醒来,看这丫头一副垂涎的样子,厌恶地皱了皱眉,"别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弄得好像我是块香饽饽一样!" "嗤嗤~你这人,一点儿情趣都没有!"采薇刷着锅,手下动作不停,嘴皮子却麻溜地很,"你不知道这叫秀色可餐吗?像你这样的货色,光看着不吃饭都饱了。" 陆瑛神色在灶火中晦暗不明,听见采薇说他"货色",气得冷哼一声,"你这死丫头,也就一张嘴麻利。等哪天吃了亏就老实了。" "哼哼,说不过我就来这一套,真小气,还是男人吗?"采薇毫不客气,专踩陆瑛的死穴。 陆瑛被她埋汰了一番,气得脸色涨红,却无可奈何。 没办法,听着吧,又气不过。 说两句吧,她又骂他不是男人。 这女人,可真费劲! "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陆瑛憋了半日,憋出这么一句应景的话来。 "呵,古人还说过一句话,你知道吗?"采薇来了精神,笑呵呵地转过身,看着陆瑛那张吃瘪的脸。 "什么?"陆瑛直觉没什么好话,可还是忍不住问。 "哈哈,‘食色,性也。’你没听过?" 陆瑛怎么可能没听过? 可他不能接话,更不能认可。一认可了,岂不又落入圈套了? 那可真让这丫头得逞了,可劲儿逮着他看了。 见他气得别过头去,采薇心情大好。 看来,救了这个男人也不算个麻烦,起码,她忙累一天,回家能有个斗嘴的。 把马齿苋、紫花地丁还有大蓟小蓟各抓了一大把洗净放锅里熬着,采薇就寻着角落里装了蛇、癞蛤蟆的瓦罐子。 第47章 她家瓦罐子不少,一个用来给陆瑛当尿壶,一个用来下河捉蛇。 呵呵,用处还不少。 拎着那瓦罐子瞅了一圈,采薇又瞄了瞄陆瑛面前洗涮干净备用的瓦罐子,憋不住想笑。 陆瑛一见这丫头这样,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了,气得恨不能一脚踢烂那瓦罐。 哼,他以前在京里打死也不用这种瓦罐子当尿壶,他用的可都是描金的虎子。 虎子,懂不懂? 见采薇打量了两个瓦罐子一阵,终于蹲下身来逮了只蛤蟆,捏在手里到处找合适的木棍。 陆瑛这才别扭地喘口气,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野丫头,"喂,你读过书?" 不读过书的人,哪里知道告子的"食色,性也"这话? 采薇吓一跳,这话怎么答? 她以前啥样的都不知道,从穆寡妇只言片语里猜出来,原身应该读过书的。 但什么时候,她哪里知道? 她只能闪烁其词,"嗯,我爹活着的时候,念过两年。" 这个时代,能念书的女子,非富即贵。 她这样的人家,别说爹活着时候念书了,就算爷爷太上老祖活着,也不见得会念书。 除非,她爹是个读书人。 所以,她继续胡诌,"我爹年轻的时候读过私塾,后来就教了我,只可惜他老人家……" 至于多老她不晓得,反正原身的记忆中没有"爹"这一说。 陆瑛适可而止地叹息一声,打住不问了。 采薇见成功地糊弄过去,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人,还真是心细如发,不过是言谈间,就能扯出这么多事儿。 看来,她以后还是处处装傻的好。 可不是个真傻子,装也忒难了。 哎,做人难,做傻子更难! 采薇微微叹口气,低下头就着火光去挑那蟾酥。 铁牛、李大娘,以及他们这些接触过他们母子的人,都靠这些东西了。 正忙活着,就听篱笆门外有人啪嗒啪嗒跑近,还没到门口,就听带着惊慌的女声响起,"采薇,快快,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铁牛死了还是李大娘没了? 采薇忽地站起身,手里捏着那蛤蟆,许是紧张过度,把那蛤蟆捏得直翻白眼。 这声音是莲花的,她这大晚上的,怎么跑铁牛家里了? 采薇忙三两步窜到院里,就见莲花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儿,直往她面前闯,"我才刚从家里拿了几张白面饼给你送过来……" 一边说着,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 哦,原来送饼子看美男来了。 采薇松了口气,斜睨了陆瑛一眼。 这么说,不是铁牛和李大娘的事儿了? 那,到底什么不好了?值得这李家村第一白富美白莲花小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她的美男还好端端地躺那儿,她穆采薇丝毫没有染指! 到底有什么不好? 采薇往她面前凑了一步,问道,"怎么了?哪儿不好了?" 白莲花喘出一口粗气,刚要说,忽听"咯哇"一声响起,她循声低头看去,就见采薇手里攥着的那只蛤蟆正鼓着眼瞪着她。 "啊……"几乎能刺穿耳膜的尖叫声,吵得采薇直想捂着耳朵。 "喂,你快说,鬼叫什么?"采薇忙把那只蛤蟆往腋下一夹,就去扶摇摇欲坠的白莲花。 莲花煞白着小脸,看也不敢看那只被挤在采薇腋下的蛤蟆,断断续续指着偏屋里的陆瑛,"我家……我家,来了好多人,都……都骑着高头大马,说是找一个男人,我猜会不会是他……" 话落,采薇就飞速地松开手,窜回屋里。 白莲花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白着脸直发抖。 这个穆采薇,不仅又胖又丑,还重口味,成天摆弄着癞蛤蟆、蛇、蚂蝗的,还是个女人吗? 采薇蹲在陆瑛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睛,压低了嗓子,"你,到底什么人?" 陆瑛神色倒是轻松自如,笑嘻嘻地,"我,好看的男人!" 采薇白了他一眼,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道,"那些人不管是不是来找你的,都不能连累我家。现在你赶紧藏起来!" 陆瑛也不敢冒险,现在敌友不明,他又身负重伤,无法施展,可不能让人找到。 "那,藏哪儿?"他不能动弹,上不得房翻不得墙,这小院又藏不住人,总不能让他掘地三尺钻进去吧? 采薇站起身来,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通。 偏屋除了一个土灶,就是一架熏得发黑的房梁,那房梁,藏只老鼠还差不多,连陆瑛一条大腿都藏不住。 堂屋除了一盘炕,房梁也很低,伸手都能摸到。 藏哪儿? 这个当口把他扔到外头最好,可扔出去,万一那些人是他的仇人呢? 他不死定了? 本来是抱着怀罪的心思救下他的,可几天相处下来,这人除了嘴巴毒辣点儿,其他的也还不错,还能时不时地开导她几句。 不知何时,采薇竟把他当做家庭一员了。 见采薇四处乱看,急得额头上都冒出豆大的汗来,陆瑛苦笑着就要挣扎起身,"算了,我还是出去避一避吧。" 话落,院内的莲花忽然喊起来,"不行,他们已经跟着我爹朝这边来了。" 这么快! 采薇惊得几乎要跳起来,搓着手乱转。 莲花这会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精神,连滚带爬地往偏屋门口来,"采薇,你快点儿想法子啊?" 第48章 听那群人的口气,似乎跟这个男人有仇。 虽然那些人没有明说,但她还是听得出来。这个男人这么俊,这么美,死了,岂不可惜了? 采薇没理会莲花,直着脑袋想法子,急得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 陆瑛已经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摸着一根烧火棍就要往门口挪。 不管怎样,他不能连累采薇一家。 这丑丫头虽然成日损他,但照顾他还是尽心尽力,没有她,自己说不定早死了。 罢了,只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吧。 他摇摇晃晃咬牙拄着棍子站起来,看着采薇正急得搓手,豁然一笑,"傻丫头,急什么?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别怕!" 他做好了和那群人拼命的准备,安慰完采薇,低了头就要从偏屋那矮小的门里出去。 采薇急得忙去拉他,两个人拉扯间,绊倒了角落的水桶。 "哗啦",里头的半桶水洒了一地。 莲花急得直跺脚,"哎呀,采薇,你怎么越忙越乱?赶紧把他送到铁牛家啊。" 送到铁牛家? 就他这个样子,还不得也染上鼠疫? 到时候雪上加霜,说不定还会送命! 采薇急切间,扯住陆瑛的手腕,低头无意间看到那歪倒的木桶,突然福至心灵,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快,莲花,把他塞进桶里。" 她家这个提水的木桶挺大,这男人身量虽高,但挺瘦,应该塞得下。 莲花还一头雾水木呆呆的,陆瑛已是明白过来,咧嘴一笑,就往那木桶里坐去,"真有你的,这法子,也就你这丫头能想得出来。" 等两个人七手八脚把陆瑛装进木桶给吊进院里那口辘轳井中,就听巷子外传来阵哒哒的马蹄声。 莲花惊得小脸煞白,紧紧地抓住采薇肉呼呼的胳膊,不停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凉拌!"采薇没好气,一把拂掉她的手,就手从篱笆墙上揪掉一截藤蔓,走到井边递下去,"拿着,以防万一!" 陆瑛默不作声地接过那截凉飕飕的藤蔓,心头一阵温暖,有妻如此聪慧,真好! "呸呸,我瞎想什么?"他掐了自己一把,暗骂自己。 "告诉你,给我把嘴巴闭严实了。不管谁问,都说那人走了,听见没?"安顿好陆瑛,采薇开始警告莲花。 "要是因为你害得大美男没命,你想哭都没地方哭去!"拿捏准了莲花的心思,采薇恐吓起她来得心应手。 井里的陆瑛听得眉头直皱,这丫头,怎么听上去像是拿他跟人家交易呢?什么时候他陆瑛要靠美色活命了? 不过是眨眼间,那骑着高头大马的一群人就来到采薇家的篱笆院门口。 因为山村空旷,家家户户之间隔得距离比较开阔,所以,那些人就那么径直骑着马闯了进来。 亮堂堂的火把照得院里白昼一般,惊得两个少女心惊肉跳,莲花更是双腿瑟瑟发抖,靠在采薇肩膀上,几乎直不起身子。 莲花她爹白兴跟在后头一路小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见院子里莲花也在,急得赤眉白眼的,"你这死丫头,大晚上的不在家里,跑这里添什么乱?" 莲花一见她爹来了,顿时就跟有了主心骨一样,嘴巴一咧就要开哭,被采薇及时地掐了一把后腰上的肉,忙忍住,惊慌失措地解释,"爹,我看采薇家没啥吃的,给她,给她送几个饼子过来。" 说着,她还适时地扬起手里那个油纸包儿。 方才被采薇手里的蛤蟆那番吓她都没丢掉那油纸包儿,可见这丫头想在陆瑛面前显摆的心思也够顽固的。 身为里正之女,照顾下村里贫困户,这也应当应分。 白兴顿觉面上有光,忙跑到领头一黑衣人的马前,点头哈腰,"这位老爷,您看,我闺女多懂事!" 这位老爷可是打京里来的,对他这个横行村里的里正来说,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大官儿,若是自己巴结好了,捞个老爷丈人当当,这辈子也值了。 白兴打着这个算盘,极力在那老爷面前夸着自己闺女。 白莲花身量苗条,脸盘子清秀,打扮打扮也能拿得出手。 白兴夸得也很有底气。 采薇听得心中暗动,这莲花她爹一看就是亲生的,父女两个逢高踩低的本事一样一样的。 就不知人家这老爷眼光如何了? 她这么想着,就抬头打量了一眼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骑一匹黑得毛色发亮的高头大马,一身黑衣,金线滚边,在火把的亮光中,闪着暗金的光芒。 那人面容白净,甚是清瘦,一双眼睛鹰隼般锐利,采薇刚仰头看了一眼,那人就飞快地和她的目光对上。 采薇心里一惊,没有惊慌失措地别开眼,而是傻呵呵地半张着嘴,嘴角也跟着流出口水。 白兴一见她这样,忙低头跟那黑衣人解释,"老爷,这是我们村有名的大傻子,爹早死,娘一个人带着她守寡,家里上顿不接下顿的……" 那老爷似乎不想听他唠叨下去,不耐烦地一摆手,"知道了。" 白兴忙住了嘴。 采薇一听那声音,就有些诧异:听上去有些粗哑,像是被捏着脖子的鸭子叫,难听刺耳。 那老爷就看着采薇,阴沉沉问,"听说,你家前两日来了个男人?" 采薇眼珠儿直勾勾地看着那黑衣人,呆愣了半天,才一抹嘴角的口水,乐呵呵道,"是啊,是啊,是我捡回来的,可好看了。" 说着话的功夫,她嘴角还时不时地往外冒口水。 莲花听得一颗心快要蹦出嗓子眼,采薇嘱咐她不叫说出去,怎么偏偏自己承认了? 第49章 她想干什么?难道要那男人死吗? 天,那样的美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她怎么舍得? "嗯,真是个好孩子!"那黑衣人笑眯眯地看着采薇,夸赞了一句。 只是采薇怎么听怎么觉得阴森森的,而且那人的声音很是古怪,和正常男人的声音不一样。 再看他那脸,怎么着也得有四五十岁了,眼角的褶子很明显,可下巴颏上竟然一根毛都没有。 这世上她没见过却听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很多,很快脑子里就有了定论,这人,是个太监。 没错,古代太监因为阉割过,所以男不男女不女的,不长胡子。 怎么院里那男人惹上太监了? 太监,不是皇宫才有吗? 她心里惊疑不定,面上却依旧傻呵呵的,装作啥也不懂的样子。 那黑衣人继续追问,"你能带我去找那人吗?找着了,给你好吃的。" 身边人立即掏出一个油纸包儿,打开来,是半只烧鸡。 对于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的孩子来说,一日三餐都吃不上,更别说烧鸡了。 采薇一闻着那香味儿,嘴角那哈喇子更是欢快地往下流,猛点头就去伸手,"呵呵,好吃,好吃。" 莲花羞得急忙去扯她的手,"哎,采薇,别丢人了。" 白兴也觉得自己村里有这样的大傻子,实在是丢了他这个里正的面子,忙给莲花使眼色,"把采薇拉进屋里,叫她娘出来。" "娘,娘脚崴了,躺炕上不能动呢。"采薇伸手去够那油纸包儿,嘴里乐呵呵地说着,看得白兴有种想一脚踢死她的冲动。 "想吃吗?"黑衣人接过那香喷喷的油纸包儿,在采薇面前晃了两下,却又不让她够着。 采薇就像是个嘴馋的哈巴狗一样,眼神迫切嘴角哈喇子直流,点头如鸡啄米,"想吃,想吃,好香!" "想吃,就带我去找那男人!"黑衣人不紧不慢地拿烧鸡引着她,看着那胖得跟猪头一样黑乎乎的脸,心里恶心得要命,脸上的厌恶也毫不掩饰。 "可他走了,一声不吭就走了。"采薇忽然就嚷嚷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脚,"他长得那么好看,说要娶我的,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了……呜呜,他骗我……" 莲花被她这神来一笔给惊得浑身发抖,什么都没听见,就听见那句"他要娶她"。 什么时候的事儿? 那男人,那么美的男人,竟然要娶采薇? 笑话吧? 她只觉得不信,可心里隐隐地跟种下一根刺一样,七上八下的。 白兴见这傻丫头哭哭啼啼的不成体统,忙要去轰走采薇,却被那黑衣老爷给喊住了,"退下!" 身为李家村最大的官儿,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乍一听这一嗓子,白兴半天都没意会过来是在喊他。 呆了老半日,直到一声尖锐的鞭子呼哨声响起,他才堪堪地明白过来,忙抱头往旁边闪去。 那鞭稍擦过他的耳朵抽过去,抽得采薇家的篱笆门都烂了一半。 "没眼力见的东西!"那黑衣老爷身后一个年轻俊秀的人骂了他一句,把鞭子收回去。 采薇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着,也没忘了从手指缝里观察那年轻人面貌长相:清秀有余,阳刚不足,声音阴柔得很,显见得也是个割过的。 这一群人,难道都是宫里的太监? 正想着,忽听那黑衣老爷往后转过脸去,恭敬地弯着身子,似是请示着某人,"爷,咱们,进去搜?" 中间某位被他称为"爷"的,穿一领黑色的大斗篷,帽子遮住他的脸,听闻这话,也只是轻轻地"嗯"一声。 采薇是个心思灵敏的,单从这一个字,听出这人年纪甚轻,应该不是个太监。 黑衣老爷腰弯了弯,又扭过头来,对着身边竖起手臂,轻轻一挥。 身边人呼啦啦下了马,一窝蜂闯进来。 "让开,不然踩死你!"有人冲采薇喊着,毫不客气就对着她冲进来。 采薇忙一咕噜爬起来,还去伸手够那烧鸡,"好香,我要吃。" 没人理她,她却不得不继续扮着傻子。 傻子嘛,什么时候都只知道吃的才对! "啪"地一声响,采薇的胳膊挨了一鞭子,正是那黑衣人抽过来的。 "啊,疼,疼……"这喊声是真的发自肺腑的,采薇捂着左胳膊那处,痛得呼天抢地。 "知道疼还不把人给看好喽。"黑衣人阴沉沉的音调,一字一字跟重锤一样击在采薇的心上。 可她要演好这个傻子,只好装作什么都听不懂,一边哭着一边还眼巴巴地盯着那半只烧鸡,"好香,想吃。" "哼,想吃也轮不到你!"黑衣人一把丢下手里那个油纸包儿,抖了抖缰绳,那马蹄子就把那半只烧鸡踩得稀巴烂。 采薇疼得眼泪直流,一只手还不忘塞进嘴里砸吧着,看上去真是个十足十的大傻子。 那群人闯进屋里,把炕上正躺着的穆寡妇给吓得惊叫连连,缩在炕上,一动不敢动。 他们把屋里翻得乱七八糟,炕头上,笸箩里的针线布头洒落一地,那张破旧的八仙桌和两条断腿的板凳也被掀翻了。 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们又冲到偏屋里。 偏屋灶前那破烂的毡垫皱巴巴地团在地上,大热天儿,摸上去也试不出温度来。 什么都搜不着,他们只得出来跟那黑衣人禀报,"大人,什么都没有。" 黑衣人阴沉沉地盯着那群人看了半晌,方才伸手一指,"井里,找了吗?" "是,大人!"那群黑衣人轰然一声,转身去那井边。 第50章 采薇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莲花身子摇摇欲坠。 天,那男人就在井里,怎么办? 他要死了吗? 莲花一想到那绝色的男人,心里就跟刀割一般。 这群人动静那么大,围在采薇家里这么久,早就惊动了四邻八舍。 几家和采薇家离得近的,都出来瞧热闹。 看黑衣人那阵势,他们也不敢靠得太近。 黑衣人冲到井边,把那只提水的木桶给拉上来。 采薇吓得都不会喘气了,莲花更是软地站不起来,只好靠在采薇身上,好在两个人都是年轻姑娘,外人看来还以为她们给这么多人吓的。 等那木桶拉上来,就听那些黑衣人纷纷喊着,"大人,空的,没人。" 采薇松了一口气,手心里都是湿汗,还好,那男人不笨,显然跳井水里去了。 幸好她临时多了个心眼,给了他一截藤蔓,才不至于他憋死在井水中。 "桶里没人,不会下水搜?"刚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的采薇,一听这话,真的不知道怎么好了。 天,这黑衣人太刁钻了吧? 竟然能想到井水? 那群黑衣人迟疑了下,就纷纷解腰带,把其中一个身量瘦小的人推出来,"大人,齐二瘦小,让他下去吧。" "嗯。"那黑衣人应了声,其他黑衣人就把解下的腰带接好,一头刷在那齐二的腰上,就要让他下井。 采薇只觉得自己都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耳朵里嗡嗡响,身子也软地跟踩在棉花堆上一样。 围观的邻居们也七嘴八舌说开了,"那天莲花来时,从她家偏屋钻出个男人,没想到竟是个罪犯!" 听里正白兴说,那群人是从京里来的,所以,村民们自然就以为陆瑛是个朝廷钦犯了。 "怪不得出手就伤人,也不知道穆寡妇怎么想的,竟让那人住进来?" "还不是看着人家长得好,想着自己那丑闺女,招个上门女婿也是好的。" 众人七嘴八舌越说越兴奋,那黑衣人只管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嘴角噙着一抹笑,静静地听着,好像陆瑛很快就是瓮中之鳖一样。 采薇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耳边跟围了一群苍蝇一样,乱哄哄地听不清也看不见了。 那个叫齐二的已经收拾停当,踩着井边的石块,扶着辘轳杆子就要下去。 其他黑衣人则拽着另一头,等会儿好拉他上去。 "老二,带把刀吧,别让那人把你撂倒在水里。"有人不放心,递过来一柄亮闪闪的大刀片。 采薇看得头皮发麻,咬着指头不知不觉就用上了劲儿,直到手指头一疼,才反应过来自己太紧张了。 齐二却不接那刀,笑嘻嘻地摆手,"罢了,听说他中了一箭,身上又被兄弟们砍了几刀,这会子给他把刀也杀不了我。" 听他这话,好像有十足把握在井底就能擒住陆瑛一样。 采薇心急如焚,却不敢直盯着那井口看,生怕被那黑衣人领头的看出端倪来。 齐二攀着杆子已经把两条腿踩进井壁,一步一步往下去。 穆采薇捏着手心,只觉得自己都不会呼吸了。 眼看着那身量瘦小叫齐二的黑衣人两条小腿都下去了,采薇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有点儿晕眩的感觉。 院内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噗通""噗通"。 就在所有人几乎都伸长脖子往井口这边看的时候,不远处围观的邻舍,忽然有两个人没有丝毫预兆地倒了下去。 "哎呀,大娘,你这是怎么了?"有妇人尖叫的声音响起。 "大嫂子,快看看,张大爷怎么也倒了?" 一时,邻舍们围在一块儿,七嘴八舌地喊着人。 "啊呀,我怎么觉得自己头也有些晕?"有人嚷嚷着。 领头的黑衣人不自觉地往那边看过去,就有身边的人下了马去探查。 "啊呀呀,吐血了?和铁牛症状一样啊?"也不知道是大娘还是大爷吐血了,引得四周的人纷纷喊着。 "不会是,不会是瘟疫吧?"有人显然脑子好使,立即联想到了这一点。 "啊?天哪,瘟疫……" 这一嗓子炸开,就如平地里一个炸雷一样,在人们头顶火花四射。 围观的人跟退潮的海水一样呼呼往后退,吓得连采薇家的热闹都不看了,关门闭户的,比兔子跑得都快。 倒地的王大娘和张大爷是无儿无女的一对老夫妻,这会子口吐白沫躺地上,人事不知。 去打探的黑衣年轻人一见这架势,什么也没问,飞跑回来,跪在领头黑衣人面前禀报,"督公,是瘟疫。" 这话声音不大,但院子内太过安静,所以,大家都听清了。 穆采薇心里咯噔一跳:这个人称那头领为"督公",那这官儿怪大的了。 "你说什么?"领头黑衣人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不管是真是假,那两个倒地正抽搐的老头老太太确实躺那儿,容不得不重视。 他霍地回身,看向中间被一领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爷,瘟疫,您看……" "撤!" 那人吐出一个字,分外清晰。 "快撤!"领头黑衣人一挥手,院内的黑衣人动作迅疾无比地跑出院子,跳上马,打马狂奔而去。 里正白兴吓得腿肚子乱转,见自己闺女还站在采薇边儿上,急得一把就过来扯住她,"小祖宗,还看什么,快跑吧。" 一时,院里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了。 "哎,还有我呢。"那个正下去半截的齐二一见同伴都走了,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第51章 采薇被这一波一波给冲击得还没缓过神来,干瞪着眼望着那个攀着杆子往上爬的黑衣人。 "喂,你倒是过来拉我一把啊,傻丫头!"那个齐二见她愣着不动,傻乎乎地光看,气得喊起来。 "哦……"采薇这才回过神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过去,把他拉上来。 那齐二看一眼晕头转向的采薇,忽地龇牙一笑,"吓坏了吧?傻丫头。" 说完,就蹬蹬蹬跑出去,跳上马跑了。 "呸,你才傻丫头,你全家都是傻丫头!"后知后觉过来的采薇,冲着那远远而去的身影啐了一口,叉着腰站在那儿跺了跺脚。 吓了半天,她这脚都酸软了。 幸亏这瘟疫来得及时。 在别人视瘟疫如同洪水猛兽的时候,她却巴不得欢呼庆幸! 在那儿高兴了半天,忽然想起来,井底还有个大活人呢。 这大半天的功夫,也不知道还喘气不? 采薇手忙脚乱地连忙把那木桶吊下去,对着黑漆漆一眼望不到底的井下喊着,"喂,快上来。" 底下半日都没有动静。 采薇一颗好不容易已经沉下去的心又蹭蹭地往上窜,妈呀,不会憋死了吧? 哎,这要是死在她家井里,可真够麻烦的。 "喂,你还喘气不?快上来啊?再不上来,我,我就走了啊。" 她竭力保持镇静,只是那变了腔的语调已经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等了一会,还是没人。 采薇几乎快急哭了,"喂,你不会真死在里头了吧?" 这可怎么办? 万一这人真死在井里头,黑天半夜的,她也不能下去拉上来啊? 铁牛又病得那样,不然还能寻他想想法子。 正搓着手跺着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采薇,忽听井底呼啦一声,那拴着木桶的绳子就颤了颤。 "快,快,拉我上去!"男人的声音,低弱蚊蚋,几乎快要听不见。 可这样的声音,此时听在采薇耳朵里,如同天籁梵音一样。 她喜出望外,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抹一把脸,手忙脚乱就去拽那绳子。 陆瑛坐在木桶里颤颤悠悠地被采薇给拉上来,一落地,那高大的身子就摇晃了下。 "你,你,方才怎么没动静?"采薇半是委屈半是害怕地问着。 "吓唬你玩!"陆瑛惨白的脸,在月光下,跟刮过的骨头一样,散发着幽幽的光,神色却吊儿郎当的。 "你,你这个人,这也是能玩的?"穆采薇气得要死,抡起拳头对着陆瑛就捶了一下。 陆瑛那高大的身子晃了晃,向井口倒去,吓得穆采薇一把拉住,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 "你这个人,不逞强,会死啊!"她也不去计较他的话,拉过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的身子,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进了偏屋。 陆瑛浑身湿透了,这会子也没衣裳给他换,可采薇生怕他着凉发烧,只得咬牙把他那身破烂衣裳给脱了,只剩下一条亵裤。 他躺在灶前,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胸口的伤又渗出血水来,他却依然若无其事地笑着,"你眼睛红红的,哭了?" 采薇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低头生了火。 有了火光,陆瑛觉得身子没那么冷了。他见采薇不理他,就伸手戳了戳她,"喂,问你话呢?" 采薇头也不回,只"嗯"了一声。 "你哭什么?为我哭的?"虽然伤口很疼,又躲在井里冻了大半个时辰,可陆瑛这会子心情却很好。 一想到这个丑丫头也会哭,而且还为他哭,不知为何,他就是高兴! "谁为你哭了?我是被那群人吓得行不行?"采薇抹了一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交织的脸,狠狠地磨牙。 却不料动作一大,就"哎哟"叫唤了一声。 "怎么了?"陆瑛在她身后,着急地问,他明明看到她左胳膊动作迟疑了一下。 "没,没什么。"采薇不想让他知道,也说不清为什么。 "给我看看。"陆瑛太清楚受伤是种什么反应了,他吃力地撑起身子,一把攥住采薇左胳膊,撸起她的袖子。 "喂,你这人,怎么一点儿教养都没有,黄花大姑娘的胳膊也是你想看就能看的?"采薇没好气,可是已经制止不住他。 藕节般白嫩的胳膊上,一道鲜红的印子。 "谁抽的?"陆瑛抿唇咬牙,死死地盯着那道印子,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谁抽的,重要吗?"采薇悻悻地抽回自己的胳膊,疼得嘶嘶地抽气,"躲过这一劫已经不错了,还想着抽回来啊?" 那群人,一看就是身份来头不小的,她亲耳听见那领头黑衣人被人叫做"督公",怕是和宫里有什么关联。 这样的人,岂是他们这穷老百姓能惹得起的? "哼,迟早一日,我让他百倍偿还!"陆瑛瓮声瓮气地撂下一句狠话,轻轻地给采薇把袖子放下。 采薇也没当回事儿,锅里添上水,熬了一锅治鼠疫的药汁,盛好几大碗,放那儿凉着。 先给陆瑛灌了一大碗,采薇方才端着一大碗给穆寡妇送过去。 穆寡妇早就吓得窝在角落里不敢出来了,一听见动静,双手就下意识地抱着头,"姑娘,快跑,姑娘,坏人来了……" 她这尖利惊惧的叫声吓得采薇身子一抖,差点儿没有撒了手里的药汁。 "娘,娘,是我,薇薇啊。"她忙放下大碗,上前去拉穆寡妇的手。 穆寡妇听见她的声音,惊惧不已地从指缝里看了看,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神色慢慢恢复如常,"薇薇,是你啊。" 第52章 "是我,娘,他们都走了。"穆采薇连哄带劝,穆寡妇总算是稳定下来。 采薇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看样子穆寡妇有个主子,这个主子,说不定跟她有很大的关系。后来,也许她们经历了一场灾难,所以,这给穆寡妇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可是穆寡妇恢复如常之后,只字不提方才的事情,神情更是淡漠似水,看着采薇端来的那一大碗药汤,慢慢问着,"铁牛喝了这个管用吗?" "嗯,好些了。娘也喝吧,外头,又倒下两个……"采薇一脸担忧,生怕穆寡妇不喝。 谁知穆寡妇这次甚是爽快,接过她的碗,抱起来一仰脖子咕噜噜就给喝干了。 "娘,你……"采薇惊讶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娘要好好地活着,不能拖累你。"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的穆寡妇,忽然说出这番通情达理的话来,倒是让采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伺候完穆寡妇,采薇又连忙端着药去了隔壁院里。 铁牛母子都躺在炕上,铁牛的烧已经退下去,还在昏睡着。 李氏精神萎靡不振,倒是清醒。 一见采薇来了,她忙指着铁牛道,"丫头,你铁牛哥中间醒过来一次,怕是要好了吧?" 她满眼急切地望着采薇,生怕采薇说出拒绝的话来。 采薇大喜,忙拉过铁牛的手腕就诊起来,果然,脉息平复许多,看样子有好转的迹象。 "大娘,铁牛哥身子棒,一定会没事儿的,只要你们按时喝这个药,就会好!" "那好,大娘听你的,这就喝。"李氏撑着身子坐起来,就去端那碗。 采薇也把铁牛的头抬高,一勺一勺给他喂了。 等喝完了药,采薇收拾了两个碗要回家,李氏却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急问,"方才,你家院子门前吵吵嚷嚷的,发生什么事儿了?我起不来,也不能过去看看……" "没啥事儿,就是前院子的王大娘和张大爷也晕过去了。"采薇隐下黑衣人搜索陆瑛的信儿,只说了两个病号的事儿。 "是,跟我们一样的病?"李氏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采薇,"才半天的功夫,就,就染上了?" "嗯,病来如山倒,谁都想不到的。"采薇应声道,又安慰了李氏几句,"大娘这两日且别出门,吃的喝的,我都给你们送过来。等好了再说。" "知道。"李氏神情肃然,听说其他邻居也染上这个病,她心里怕得跟什么似的,忙点头,又指了指自己五角的一个大瓦缸,"那里头还有些米面,你先拿去,给我们做几顿饭吧。" 采薇踟蹰了一下,想着自家快断顿了,手头又没有银钱,还是先拿着吧。 这时候,可就别虚套了。 于是,她到那缸前,拎了米面的袋子,回到自己家里。 又脚不停歇地端了两大碗的药汁给王大娘和张大爷喂了,她又抱不动他们,且先由着他们老两口睡在外头。 这边厢,她又折返回来,烧了热水,给陆瑛擦拭了一遍身子,才拿盐巴兑了热水给他清洗着伤口。 幸好,伤口没有崩开,只是渗出一些血水。 又把马齿苋、大小蓟捣烂,挤出汁液来,拿布头蘸了,裹在陆瑛胸口上。 "眼下没什么药,只能这样了。也就你命大,这般折腾还没事儿。"采薇有些歉意地看着陆瑛,这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给人家这么草草地包扎伤口,的确有些良心难安。 可巧妇难为无米炊,她纵然一身的本事,没有上好的金疮药,能怎么办呢? 见她胳膊伤着,还东跑西窜地忙活,陆瑛哪里还有气? 忙安慰她,"没有你我早就命丧悬崖了,哪还能躺这儿?好死不如赖活着,命大福就大!" 这话逗得采薇一乐,"哎,你这人,说什么好呢?都这样了,还贫嘴?" 看着陆瑛只穿一条亵裤,躺在灶火前,大好的美男子就给糟蹋了。采薇思前想后,进了堂屋,翻找了一阵,终于找出自己一套补丁摞补丁的旧衣裳,"我的,家里穷,你先将就着吧。" 陆瑛一见是女装,死活不穿,却被采薇强硬地给换上了。 好在她胖,这衣裳穿在陆瑛身上倒是肥肥大大的,就是陆瑛个子高腿上,那大档库子套在他腿上,生生短了一截。 采薇左右打量着,看陆瑛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捂嘴哈哈大笑,"哟,女装还挺适合你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别扭个什么劲儿呀?" 陆瑛想想也没辙,是啊,小命能保住就谢天谢地了,还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有的穿就不错了。 当下,他就别别扭扭地穿好了女装,躺在灶火前,浑身暖烘烘的,忽然觉得这狭小黑暗的偏屋,竟成了人间天堂了。 忙活了半晚上,等采薇歇下来的时候,都快三更了。 她喘了口气,依然来到院子里拉开架势练起瑜伽来。 再忙再累,这减肥美容的大计不可废,这是死规矩,不可逾越的死规矩! 等练完半个时辰,出了一身的透汗,洗漱过后,已是三更了。 采薇方才挪动着步子回到炕上躺着,脑袋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 所以,她没有听见穆寡妇在她身边轻轻呢喃,"造孽啊,躲不过的冤孽啊。" 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她才醒来,就见炕上已经没了穆寡妇的身影。 采薇忙爬起来,穿好衣裳,跑到院子里一看,见穆寡妇正坐在灶前烧火,她才松了口气。 穆寡妇听见动静,转过脸来冲她笑了笑,"起来了?我这儿熬好了粥,你洗把脸先给铁牛家送一些。" 采薇诧异归诧异,却还是忙答应着,过去端了碗往铁牛家走去。 第53章 就那几步路,她脑子里却翻了花儿一样,怎么穆寡妇又变好了? 这几日,她可被这个一惊一乍又哭又笑的妇人给整糊涂了,自己被她给弄得又胖又丑这笔账还没跟她算呢,她倒是先闹上了。 谁知不过两天的功夫,那个慈祥善良的娘亲又回来了,真让她有些抓不着头绪。 就这么恍恍惚惚地到了铁牛家。 李氏早就开了门迎出来,看那脚步,身子轻快了许多,像是大好了。 一见采薇的面儿,李氏就喜眉笑眼地,"薇薇,你铁牛哥醒了,嚷嚷着要见你呢。" "啊?铁牛哥哥醒了?"采薇当即就大喊起来,把手里的粥碗往李氏手里一塞,三步并作两步就跨进堂屋。 "薇薇,你来了。"铁牛正侧卧在炕上,身上搭了一床发黄的夹纱被,听见动静,含笑看过来。 "来了,给你送粥呢。"采薇一脚跨进门槛,对上铁牛那双大眼睛,也禁不住笑起来。 她抓过铁牛的一只手腕,给他诊脉。 到底是个身子硬棒的少年郎,病了这两日,又是发烧又是吐血的,这会子醒来,除了脸色白些,竟和常人无异。 "大娘,给铁牛哥喝点儿粥,再喝两天药,他就能下床了。"采薇回过头,对端着粥碗一脸期待看着她的李氏交待着。 "好好,多亏了薇薇这丫头啊。"李氏感激地看着采薇,就去拿勺子要喂铁牛。 "大娘,还是我来吧。这两日你也不可劳累了,赶紧喝些粥吧。" 李氏也没客气,就把粥碗递给了采薇。 采薇歪着身子坐在炕沿上,一手舀了粥吹了吹,递到铁牛嘴边。 铁牛张嘴含了,一眨不眨地盯着采薇看了一会,忽然道,"薇薇,这两日真是苦了你了,看,你都累瘦了。" 他不过是昏过去两日,乍一见了采薇,一下子就看出她的变化来。 采薇乍听之下,只觉一股子喜悦慢慢地从脚底弥漫到头顶:这意味着什么? 她减肥见效了。 "哈哈,真的吗?铁牛哥,你看我真的瘦了吗?"她一边笑着一边端着粥碗站起来,就在炕前转了个圈儿。 虽然那腰依然圆润,可看在铁牛眼里,确实瘦了一圈儿。 "嗯,瘦了,瘦了一大圈了。"他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目光里有一丝怜惜,"等我好些,要到山上打只山鸡,好好给你补补。" "快别提上山打山鸡了,小心惹怒神明,小命难保!"李氏吓得忙双手合十,朝着外头拜了拜,才又继续喝粥。 采薇无语,那个牛神婆也不是没来做过法,铁牛不照样吐血昏迷吗? 怎么李氏如今还信这些? 但这些妇人的固执可不是说两三句话就能劝说过来的,采薇也不好多说。因为铁牛无意中说她瘦了的满腔喜悦,一下子都消散无影,她再也提不起兴致来。 默默地喂完铁牛粥,她收拾了碗,就要回去。 铁牛喊住她,"薇薇,这两日多亏了你,等我好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嗨,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都是邻里邻居的。"采薇笑了笑,捋一把头发,端着碗回自己院里。 吃过饭,安顿好陆瑛,又给前院的王大娘和张大爷送了药,她就上山采药去。 这几日采来的药草都没剩下,她要趁着天好,多采些晒干了备用,另外还想存些,拿到镇上去卖,换几个银钱。 上了山,不到晌午,就采满了一背篓,采薇背着沉甸甸的背篓下山,路过莲花家里时,就听见一阵不大不小的嚎哭。 好像是莲花娘的声音。 采薇也没在意,毕竟人家深宅大院的住着,她这等穷苦人家出身的丑丫头也犯不着去打搅。 等她回到院里,把药材拿出来摊开晾上,家里忽然来了一个男人,约莫三十出头,长得油头粉面的,穿一领天蓝竹布直裰,头上插一根墨绿竹簪,赶着她喊"妹妹"。 采薇甚是诧异,穿越过来这么多天,没听穆寡妇说她还有个哥哥呀?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穆寡妇听见声音,忙从堂屋迎出来,笑指着采薇介绍,"你不认得,这是我娘家远房的侄儿,小时候你们倒也见过几面。" 这么说,是远房的表兄喽? 采薇点点头,喊了声"表哥",算是见过了。 那位油头粉面的表兄却笑嘻嘻地只管围着她上下打量,也不说话,看得采薇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几年没见,妹妹长大了。只是这,这相貌,这身段?"那表哥指着采薇,偏着头跟穆寡妇说道。 "我们家就你妹妹一个,姑妈把她养成这样,不是显得富态吗?"穆寡妇呵呵笑着,跟那男子解释着。 穆采薇翻了个白眼,这姑侄两个说的都是什么?怎么听着像是给她说亲? 她心中警铃大作,面儿上只管摊晒着药草,一双耳朵时刻竖着,好听清穆寡妇和那男子到底说了些什么。 "也是,这样的身段倒是好生养。"男子一双目光不停地在采薇身上扫着,精光四射,也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好生养? 采薇勾了勾唇角,这是要把她贩卖的节奏吗? 呵呵,穆寡妇毁她的容不说,难道现在要伙同这男人把她卖给谁生孩子? 也不对啊,她长得这样,谁买啊? 除非穷山旮旯里的光棍! 这么一想,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怪不得穆寡妇今日一反常态,原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呢。 采薇也不理会,只管忙活着自己手头上的事儿。 那男人看了一阵子,方才捏着下巴跟穆寡妇打商量,"姑,不是我说你,就妹妹这样的,恐怕是难啊。" 第54章 穆寡妇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不难,我能找你啊?" "那是,那是,姑分派给侄儿的事儿,侄儿一定给你办好。这样吧,过两日,过两日,我就给你信儿。" 那男人说罢,就要告辞。 穆寡妇忙挽留,"吃了饭再走吧。" 男人摆摆手,"不了,姑,你也知道侄儿忙,这会子还要去下一家呢。" 穆寡妇听他这么说,也不强留,就要送他出门。 那人无意间往偏屋瞥了一眼,就看到正躺在灶前的陆瑛。 因陆瑛穿着采薇一身旧衣,此时披散着头发,蜷缩着腿躺那儿,也看不出身量高低来。 那男人还以为是个女人,喜得几步就窜进偏屋,还不忘砸吧着嘴问穆寡妇,"姑,你家啥时候又多了个闺女?" 穆寡妇张了张嘴,刚要解释,就被采薇一口给拦过去,"前几天我捡回来的。" 陆瑛的确是她捡回来的,这话没错。 那男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是个无主的?" 说话的功夫,他就蹲在了陆瑛跟前,"看这身量,比妹妹好一百倍啊。待我看看脸蛋儿可人不?" 采薇下死眼瞪了这所谓的表兄一眼,呵呵,真够蠢的,还比她好一百倍,这有可比性吗? 那明明是个男人好不好? 不过一想起这男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采薇顿时就没了勇气。 的确,人家不仅比她长得美,还比她瘦。 关键是瘦,瘦,瘦! 啊啊啊…… 她心里狂喊着,为什么一个男人要长得这么好看? 陆瑛早就被那男人的话给吵醒,偏着身子慢慢转过头来,脸上的散发慢慢滑落,露出半张脸来。 "嘶……"就听那男人抽着气死死地瞪着陆瑛那半张脸。 天,这简直就是举世无双的绝色啊。 他一手搓着下巴,嘴角咧开,一手就要去拂那半边脸上的头发。 "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啊。"他啧啧有声,那只手已经触到了陆瑛的脸边。 "啪",下一刻,陆瑛迅疾出手,叼住了他的手腕,使了个巧劲儿,那男人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啊……"嚎了一会,陆瑛方才松手。 男人手腕子就跟断了一样,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躲到门外,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小美人儿,脾气还挺大,看爷怎么收拾你!" 撂下一句狠话,他就狼狈逃出去了。 穆寡妇瞪了采薇一眼,指着陆瑛压低了嗓门吼,"看看你捡回来的祸害,昨儿晚上差点儿没有抄了咱们家,今儿又把你表哥打成那样!" 采薇只管揪给她两只耳朵,任凭她发泄一通,见她进了堂屋,自己也进了偏屋。 "小美人儿,看爷怎么收拾你!"她学着那表哥的话,冲陆瑛做了个鬼脸,转过身却又愤愤不平地哼道,"哼,比我强一百倍,真是瞎了狗眼!" 陆瑛瞪着她无可奈何地咽了口唾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着,恨铁不成钢地扯了扯。 穿吧,被人误做女人,着实不像话。不穿吧,他一个大男人家,总不能光着身子住在人家里吧? 哎,真是一身衣裳,愁倒了英雄汉。 穆寡妇气鼓鼓地回了堂屋,一整天都对采薇没什么好脸色。 她的脚好了许多,能在院中走动一阵,听说铁牛已经醒来,她比谁都欢喜。 等过了两日,听说铁牛下地,李氏也好透了,穆寡妇特意做了几个野菜窝窝头端着去了铁牛家。 还是趁着采薇上山采药的时候去的。 一番问候寒暄之后,李氏就拉着穆寡妇的手叹起来,"这次多亏了薇薇这丫头,我们母子才能大难不死。" 铁牛也可劲儿地点头,"婶子,真的,等我好利索了,一定要好好报答薇薇。" 穆寡妇一听这话,双眼发光,仰着脸含笑紧问,"还是铁牛这孩子懂事儿,薇薇这几日也不算白忙活。" 三个人说了一阵子,穆寡妇欲言又止地,到底没有把心事吐出口。 虽说自家闺女长得丑,但好歹是近邻,这亲自出马给自家闺女说亲的事儿,她还是问不出口。 踌躇再三,她终是回了自家院里。 到偏屋洗涮了锅碗,她唉声叹气,坐立难安。 陆瑛也不知这妇人到底愁的什么,更不好问。这几日,穆寡妇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恨不得把他踢出去。 要不是采薇拦着,估计连饭也不给吃了。 他冷眼瞧了许久,就见穆寡妇转身又出去了。 不多时,就听见前院张大爷家有了声响,原来穆寡妇去了他家。 都是农家小院,各家一个篱笆院围着,说话连墙都没得隔,又是大热天儿,穆寡妇也没进张大爷家那小茅草屋,只站在院子里跟王大娘说话。 王大娘已经大好了,见了穆寡妇自是千恩万谢,"我跟老头子那晚上差点儿就死了,多亏了你家薇薇了。" 这两日,也是采薇送药送饭的,这老两口才能活命。 穆寡妇忙摆手,"都是邻里邻舍的,没什么。" 王大娘年纪大了,话就有点儿多,又拉着穆寡妇劳力唠叨地说了一通,"你大爷今儿一大早就到后山砍柴去了,等会儿给你家送一捆去。听说薇薇也上了山,真是勤快的好孩子!" "大娘,我来找你有件事儿……"听着她唠叨了半日,还没有停歇的迹象,穆寡妇忙打住她接下去的话。 王大娘一听有事找她,神情一肃,忙问,"什么事儿?" "就是,就是那个……"穆寡妇有些忸怩地开不了口,支支吾吾了半日,才一拍大腿,叹道,"哎,这不是孩子大了,想给她说门亲吗?" 第55章 "喔,这是好事儿啊。"王大娘喜得眉开眼笑,"有什么难开口的,看中哪家了?" "嗨,我们家薇薇长得那样,还能挑谁?"穆寡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寻思着能给她找个忠厚老实的,对她一辈子能好,就行了。" "那还不容易?左近这几个村里,我都相熟,去给你打听打听?"王大娘也是个人精,哪里还听不出来穆寡妇这是来求她给采薇做媒的? "打听倒不用,眼下就有一个……"穆寡妇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王大娘的神色,颇有些难为情,"就是,就是铁牛啊。" 说出来,她也轻松了许多,索性就一股脑儿把自己的心事倒出来,"按说铁牛这孩子,人老实,长相好,配我们家薇薇,着实亏了些。但我想这两日铁牛母子也是亏了我们家薇薇才……" 穆寡妇不大好意思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就有点儿挟恩求报了。 王大娘自是听明白了,乐呵呵地笑着,"你这就多虑了,铁牛那孩子虽说长得好,可为人憨厚老实,待你们家采薇,也挺好。这次又多亏了薇薇,就提一提,有什么?" 这就是答应了? 穆寡妇大喜,"若是真能成,到时候我一定好好谢你!" "嗨,咱们邻里还谢什么?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大家帮扶着才是正理!" 穆寡妇辞别王大娘,欢天喜地回了家。 见采薇还没回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搓着手在院子里直溜达,"这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成天上山下河的,也不知道打扮打扮。" 不多时,就见王大娘摇摇摆摆地经过她家院门,两个人对视一眼,含笑不语。穆寡妇就看王大娘进了铁牛家院子。 她则看着李氏听见响动把王大娘让进去,这才眼巴巴地进了堂屋,避嫌。 陆瑛冲这妇人的背影皱了皱眉,方才穆寡妇和王大娘的对话他全听见了。 这会子看穆寡妇那迫切的心情,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隔壁那小子就那么好,让她跑去央人做媒? 反正在他眼里,穆采薇那丫头丑是丑,但很有本事,不是那种庸庸碌碌的闺阁女子。 这样的女子,隔壁那憨小子怎么配得上? 他躺那儿盯着隔壁院子,竖耳听着屋里人的话。 乡村妇人多半大嗓门,又是这等做媒的大喜事儿,王大娘一进门就嚷嚷开了,"铁牛,铁牛呢,大喜的事儿呀。" 就听李氏一头雾水地问王大娘,"大娘,有什么大喜事儿轮到我们家铁牛身上了?" 铁牛才刚好,这会子已经能下炕了。见王大娘过来,他连忙站起来给王大娘问了好。 王大娘喜眉笑眼上下打量着他,觉着屋里的光线暗,又把他拉到门口看。 看了一阵子,方才回答李氏的话,"你家铁牛今年十八了吧?也该说亲了。" 都是邻居,谁家孩子什么情况,都是一清二楚的。 李氏一听,忙笑问,"我家铁牛可不十八了?不知大娘相中了哪家的闺女?说来听听。" 王大娘笑了笑,故作神秘地伸手往外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见李氏和铁牛都发愣,她方才笑道,"这闺女你们可再熟悉不过,前两日,还多亏了她,你们母子才得以活命呢。" 本来想拿着这件事,能痛痛快快促成这门亲事的,可一说完,王大娘就觉得李氏的神色有些不对。 "大娘,你说的是薇薇吧?"李氏面上勉强带着笑,"按说,人家丫头救了我们母子两个,是该报答的。" 王大娘听话听音,忙接道,"那再好不过了。我看也不必报答了,就让这两个孩子成了,不就行了?" 铁牛脸一下子涨红了,羞得不行,直想躲出去,却被王大娘死死拉住,"瞧瞧,这小子,还羞上了。" 李氏见王大娘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不迭地解释,"大娘,薇薇对我们母子确实有恩,可报答也不是这个报答法。她一个大姑娘家,家里养着一个陌生男人不说,这一旦行了医,就不免要抛头露面的,我们山里人家,倒也不讲究那么多,可铁牛是我儿子,我不想他娶个这样的媳妇。" 王大娘瞪着眼愣了半日,干张了几下嘴,到底还是问出来,"可薇薇救了你们母子啊?" "那救人也不能逼着人以身相许吧?我家铁牛相貌堂堂,又老实能干,凭什么就得娶她那样的?" 李氏见王大娘极力撮合,不免有些动气,说话就急了。 铁牛赶紧去拉李氏的胳膊,"娘,你不能这么说薇薇,她这几日为咱们娘俩做了多少,难道你没数吗?" "瞧瞧,这孩子,这都护上了呢?"王大娘喜得直拍巴掌,"你这当娘的还不乐意呢,都没问问孩子呢。" "不行,这事儿我说了算!我说不行就不行!"李氏忽然扬高了嗓门,喊起来。 王大娘愣了,铁牛也愣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铁牛爹早死,这个家还有我这个当娘的。" 李氏一脸的义正言辞,"我们是小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可也不能容许私定终身,她一个大姑娘家,养着一个野汉子,算什么事儿?" 铁牛一听他娘越说越不靠谱,忙扯住她,"娘,别说了,薇薇不是这样的人!" "那她是哪样的人?"李氏恼了,为儿子一而再地护着采薇,"你见过哪家子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养着一个野汉子在家的?她不要名声,我要!" 话赶话说到这份儿上,王大娘知道没戏了。 她两只巴掌一拍,有些不快,"算了,都是邻里,事儿不成,也别坏了情意。薇薇好歹救过我们,咱们也别把话说绝了。" 第56章 言罢,她就走了。 李氏气哼哼地站在门口,也没出去送。 铁牛追出去送王大娘出了篱笆门,方才回来。 一见李氏跐着门槛,斜着眼看向采薇家,不由埋怨起来,"娘,你这是怎么了?平常也没见你这么讨厌薇薇啊?" "左一个薇薇右一个薇薇的,以后不许你这么叫她!"李氏一指头戳上铁牛的额头,"她们家你以后也别去。救人就救人,还逼着抢亲怎么地?" 这话声音不低,躲在堂屋的穆寡妇和偏屋的陆瑛都听见了。 穆寡妇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原以为李氏嫌弃采薇,是因为她长得丑,没想到会是因为采薇捡了个男人在家。 李氏平日里和她们家多有来往,铁牛每每打着猎物,她都会给她们送点儿。这些年,也多亏了这个邻居的照拂,才让她们孤儿寡母的平平安安活下来。 可就因为那个野男人,让李氏心里看不起薇薇。 一想到这个野男人这前两日差点儿给她家惹来大祸,穆寡妇心里的火就一烘一烘地往上窜。 她抽了门后的门闩,迈着脚丫子,腾腾地就冲进了偏屋。 陆瑛听了李氏那番话,心里正莫名轻松着,就见穆寡妇拎着门闩杀气腾腾地闯进来,一照面,就拿门闩指着他,"你现在就立马给我离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穆寡妇人虽瘦小,但多年操劳惯了,嗓门挺大,再加上她手里有门闩在握,那气势更强盛了许多,喊得陆瑛身子止不住就是一颤。 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什么时候被人用门闩指着鼻子骂过?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当即沉了脸,深邃的眸光冷冷扫着穆寡妇,"我是你女儿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她穆寡妇还想仗着采薇给铁牛母子救治的功劳,想把采薇说给铁牛呢。 他陆瑛为何不能仗着自己救了采薇的功劳(虽然他确实想不起怎么救的)赖在她们家不走? 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走不能跳的,手下人还没找来,他怎敢冒险离开? 前晚那波人虽然被瘟疫给吓跑了,谁知道会不会在外围里守着啊? 虽然他没看见那领头黑衣人是谁,可那个声音,他还是认得的,正是东厂督公林尽忠,与他一同前来的,怕是还有成王殿下吧? 这两个人这时候都能置他于死地,他还是宁可脸皮厚些,留着小命吧。 穆寡妇不想这人会这么不要脸,她拿门闩都赶不走,当即气得脸色涨紫了,破口大骂起来,"就算你是我家薇薇的救命恩人,这些日子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连伤都快好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难道想赖在我们家一辈子不成?" 陆瑛低头不语,他不想跟一个妇人破口对骂,那样,太有失身份。 他看在采薇的面子上,不想为难这个寡妇。 隔壁铁牛听见动静,和李氏对视了眼,"娘,都怪你,你看穆婶子!" "怪我什么?还不是她教女无方?"李氏不以为杵,别过脸去上了炕歇着。 铁牛叹了口气,知道跟他娘谈不拢,就扶着门框,慢慢地出了院子,来到采薇家。 "婶子,别骂了。"他也没进屋,只站在院子当中。 穆寡妇见铁牛来了,只好打住,拎着门闩来到院里,"铁牛来了?" 铁牛点点头,"婶子,这事怪不得他,都是我娘嘴碎,说了不该说的,你别拿他撒气了。他还伤着,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得。" 穆寡妇方才也是气急了,被李氏那话给羞得昏了头了,才想把陆瑛赶出去。 如今想想,这人救了采薇,又伤重在身,把他赶出去,还不是想要了他的命? 这么想着,她就消了气,看着铁牛有些发白的脸,忙往屋里让,"别在大太阳底下站着,到屋里坐吧。" 铁牛因为李氏说了采薇那些话,也不好意思再像从前那样,很是为难地搔了搔脑袋,"不了,婶子,等薇薇回来,你别跟她提那事儿。" 就是说亲的事儿。 穆寡妇哪里还好意思提? 本来有几成把握的,不想被这野男人给坏了。 看着铁牛,她有几分羞惭,"你和薇薇打小儿一起长大,她那孩子是什么人品,你也是知道的。哎,都怪她捡了个人回来。" 铁牛不想再多说,点点头,就待回去。 无意间他一瞥,和正朝他看过来的陆瑛对视上。 陆瑛幽幽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铁牛心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个人的眸子,太过冷酷,太过沉稳,像是个久居高位的人。 这样的眸子,他在这十里八村都没见过。 这样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两个人的眸光一碰而过,电光火石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等采薇采药回来,家里已经平静地如同一泓无波的池塘,激不起一丝涟漪。 卸下那沉重的背篓,采薇喜滋滋地一捆一捆往外倒着药草。 今儿在山上遇到砍柴的张大爷了,虽然他跟老伴儿那晚上都昏过去,但平日里常干活,身板儿好,喝了几服药,也就好了。 张大爷谢了她,还说自己后儿赶着牛车去镇上,若是采薇想去,可捎上她。 寻常山里孩子,尤其是姑娘家,哪里能常到镇子上逛逛? 何况,还有牛车坐呢。 采薇一听,立马就觉得机会来了。 这几日,她忙忙碌碌的,攒了不少的药材,都晒干码好,等着去卖。 她还愁十几里的山路不好走,不料想瞌睡就来了个枕头。 第57章 所以,她一路是哼着歌儿回来的。 穆寡妇躺在炕上生闷气,听见动静也没起来。 采薇习以为常,洗了手,就去了偏屋,生了火打算做饭。 家里的米面又吃完了,从铁牛家拿来的熬了两顿粥,剩下的又给他们送回去了。 李大娘能做饭了,采薇就不好意思再霸占着人家的粮食。 这年头,除了里正家吃得饱穿得暖,用得起长工,其他村民们,哪家子不是愁吃愁喝的? 其实这满山都是宝,关键没人开发利用。 采薇决定先去镇上趟趟路子,找个发财致富的机会。 她把挖来的新鲜马齿苋剁碎了,拌了点儿盐,又把摘来的慈姑捣烂,活在一块儿,做了几个蔬菜团子。 这要是搁在现代,可是有机绿色食品。 可在那个连点儿油星子都没有的家里,这野菜团子就是救命的东西。 先递给陆瑛两个,自己则连着吞了两个,采薇才觉得肚子好受了些。 回头看陆瑛还傻傻地看着那两个野菜团子不吃,采薇又没了好心情,"老兄,你先将就着吃吧,不然,你这伤口猴年马月能好?这东西不仅能果腹,还能疗伤呢。" 陆瑛看了半晌,方才一小口一小口就着掌心吃起来。 看得采薇摇头咂舌不已,"嗤,都这地步了,吃个东西还这么秀气做什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这话不提则已,一提陆瑛就想起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来,竟然把他当做女人,还拿脏手竟然要摸他的脸! 一想到那只脏手,他就恶心地要命,连嘴里的那口野菜团子都难以下咽了。 "喂,说谁是姑娘?"陆瑛恨恨地瞪着采薇,一脸的愤愤不已。 "哈哈,说你呢,谁让你长得比姑娘还好看?"采薇冲他扮了个鬼脸,就要给穆寡妇送菜团子去。 "哎,你娘给你说亲呢。"陆瑛小声冲她背影喊了句。 大声怕穆寡妇听见又来找茬。 穆采薇霍然转身,死死盯了他半晌,忽然问道,"是谁?" 陆瑛被这丫头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一时愣愣的不知如何回答了。 寻常姑娘家,听见这信儿,不是先惊讶,再娇羞吗? 怎么她完全没有寻常姑娘家的样儿? 一上来就问是谁,就这么恨嫁吗? 陆瑛气呼呼地伸手指了指铁牛家院子,哼哼着,"隔壁那小子。" 又是隔壁那小子。 采薇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铁牛哪点儿惹着他了。 "成了?"她不带一点儿希望地问,生怕她不在家这会儿,她娘把她给嫁出去了。 她还有好多的宏图伟业没有实现呢,哪能就这么草草地嫁人? 等她瘦下来变美了发家致富了,那时候再好好挑挑这古代的美男多好! 铁牛可不是她的菜! "你,希望成了还是不成?"陆瑛幽幽看她半日,薄唇轻启,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穆采薇急得要死,这个人,好好说句话,还一波三折的,想把她急死不成? "你就说成没成吧,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一跺脚,气得直磨牙。 这些日子跟她也混熟了,陆瑛约莫知道这丫头的脾性了,听见她这么着急,心里更酸,忍不住就冷嘲热讽起来,"就你那样,成了才怪?" "呼!"采薇忽然吁出一口长气,望着明媚的蓝天,兴头头地来了句,"谢天谢地!" 太好了,她娘还没把她给嫁出去,她还有机会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就这个丑样子嫁人,她实在不好意思去祸祸人家! 还是等她变美了再说吧。 陆瑛又被这姑娘的反应给惊住了,寻常姑娘听见这话,不得羞愤欲死? 女方先开的口,却被拒了,还有什么面子里子? 一般姑娘,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可这姑娘怎么一副高兴地找不着北的样儿? 看着采薇手舞足蹈站在院子里,陆瑛忽然想到,这姑娘压根儿就不是一寻常姑娘,不然,还能把他带回家吗?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起码,他心里似乎没那么酸溜溜的了。 采薇哼着曲儿给穆寡妇送了两个菜团子,穆寡妇正躺炕上生闷气,更不接那菜团子,只斜着伸出一指,指向偏屋的方向。 "赶紧把那男人给我弄走,不然,都没人要你了。" "没人要就没人要,"采薇满不在乎地撂下一句,"你把我祸害成这样,指望谁要啊?" 穆寡妇被她噎得语塞,半天才猛一拍大腿,可怜巴巴地望着采薇,"娘这也是为你好啊。" "呵呵,让我嫁不出去,这是为我好?"采薇压根儿信不着这话,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个亲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这个穆寡妇,绝不会是她亲娘。 穆寡妇见采薇明显一副信不过的样子,神色变了几变,嗫嚅着唇,欲言又止,半日却又长叹一口气,"你知道什么?娘有苦衷!" "不管有什么苦衷,也不至于让你下这样的狠手吧?"采薇索性撕破了脸,这几日,穆寡妇既不解释,也不松口,这让她很是恼火。 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她难道不欠她一个理由吗? 穆寡妇被采薇堵得默然无语,终是垂下头去,喃喃低语,"我宁可让你变丑,也不会去跳火坑的。" 采薇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反正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转身去了院子。 这些日子,她每日上山采药,下河逮蛤蟆,成日不闲着。得了空就去游泳练瑜伽,一连十来日,只觉得身子清爽了许多。 第58章 一开始爬个山累得呼哧直喘气,这几日也不知道是爬惯了,还是适应了,一口气儿都能冲到山顶,还得背着个柳条编的背篓。 再加上她每日里吃得少吃得素,身子轻便了许多。 只是这里也没个体重秤,她也只能估摸着自己瘦了。别的先不说,就是她那衣裳宽松了许多,一开始勒得紧梆梆的腰身,一下子就松垮垮的了,这难道还证明不了吗? 有了这样的成果,采薇深受鼓舞,越发卖力起来。 只是身子日渐消瘦,那脸蛋儿却是个问题。 黑乎乎的,上面还长了一层蛤蟆皮一样的疙瘩,可怎生是好? 是个女人都爱美,她这样爱美成性的女人,更加接受不了这副丑颜。 所以,这几日采药的时候,她特意留意有没有可以美容养颜的药草。 只是让她失望的是,至今还没找到。 等她练完瑜伽,又吃了两个野菜团子之后,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采薇提着瓦罐子去了河边。 她要多捉些蛤蟆,好提取蟾酥。既然他们这个地方能有鼠疫,说不定其他地方也会有,她到时候带到镇上生药铺子里,说不定能换些铜子儿。 暑气渐渐消散,河边凉风袭来,通体舒爽。 劳累了一天的妇人们,正端着木盆往家走。 只是一见了采薇,都远远地避开了,好像她是牛鬼蛇神一样。 采薇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那日莲花被她的蛇、蛤蟆和蚂蝗给吓晕过去,估计全村的人都知道她一个姑娘家成日弄这些玩意儿了,在村民的眼里,她还不是个怪物啊? 再者,铁牛母子都发病,张大爷老两口也都染上了,附近那几家住户,就差她和她娘了,其余人怕被她染上,哪还敢靠近? 不过这样也好,等人都走了,她就好下河游泳了。 穆采薇在河边待了不久,人就走没了。 她捉了几个蛤蟆和一条白花蛇扔瓦罐子里去,看着四周没人,她就脱了外衣下了河。 那清清的河水裹着她的腿,身上的毛孔被那河水滋润着,都张开了,好像每个毛孔都在吸收那河水一样。 采薇鞠一把水洗了脸,觉得脸上的肌肤也滑腻起来,好像抹了一层香脂一样。 她突发奇想,这古代的河流也没受过污染,河底的淤泥能不能用来做面膜呢? 前世里,那海底的淤泥,火山上的灰,都能拿来制面膜,这河里的淤泥应该也可以,大不了就做个试验吧。 反正这脸也是丑得没法看了,再毁容还能毁到哪里去? 于是采薇就慢慢地潜入水下,从河底挖了一捧淤泥出来,对着那清亮亮的河水,细细地涂抹在脸上。 她坐在河岸边,等了片刻,就洗去脸上的淤泥。 临走时,她又挖了一捧,就那么一手提着瓦罐子,一手捧着淤泥,回了家。 晚上练完瑜伽,采薇又把挖来的淤泥涂抹了一遍,等了片刻洗干净之后,她就爬炕上睡了。 第二日起来,只觉得脸上的肌肤滋润细腻了许多,摸上去发滑,真的就像用了滋润的面膜一样。 采薇大喜,反正不管如何,只要比现在这个丑样子好就行。 她赶忙下了炕,披了外衣,趿拉着鞋子,就这么披头散发地跑井边提上一桶水来,对着那水桶照了半天。 那水面亮堂堂的,照出她那张睡里梦里都不想看的脸。 似乎,她那肥脸真的瘦了点儿,下巴尖了些,脸上的皮肤真的亮了。 这么说,这些日子日夜苦练有效了,河里的淤泥管用了? 她美滋滋地洗漱了,就来到偏屋,添了水生了火,兴头头地哼着曲儿忙活着。 陆瑛早就醒来,就着采薇递过来的水、布巾擦了手洗了脸,又漱了口,这才腾出功夫去看这丫头。 见她今日十分欢喜,他不由纳闷:这丫头遇到什么喜事了?难道隔壁那小子答应娶她了? 不然,这穷家小院的,能有什么事儿让她乐成这样? "你,"他斟酌再三,还是问道,"是不是隔壁那小子又答应了?" 采薇正忙着烧水熬药,一时也没听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头也不抬哼了声,"答应什么了?" 这人,动辄就是"隔壁那小子",她听着就不爽。 见她没反应过来,陆瑛就有些气恼,那小子每次来,他俩都有说有笑的,怎么一轮到他,她就爱答不理的? 这种滋味十分不好! 他磨了磨后槽牙,眼神幽幽地望着采薇那宽厚的背,哼道,"能答应什么?还不是娶你?" "嘎?"采薇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这事儿她都快要忘了,怎么这男人还提起来? 虽然她现在不想嫁人,更没想过要嫁给铁牛,但身为一个丑女,被人拒的滋味好受吗? 这事儿她不想提,也没放在心上,可被这男人又重新提起来,穆采薇心头的火就大发了。 她霍然回头,下死眼盯着陆瑛,咬着牙恶狠狠地威胁,"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啊?好端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瑛成功地惹火采薇,看她因为生气双眸更加粲然晶亮,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忍不住咧嘴笑开了。 这一笑,如山花烂漫,那个狭仄的偏屋顿时满堂生辉。 采薇别过头不去看,暗道:真是妖孽,没想到她一个丑女,此生还能遇到这么个妖孽! "喂,是不是嫁不成隔壁那小子,你心里不舒坦?"陆瑛心情大好地伸胳膊碰了碰采薇那面板一样的背,语气里满是调侃。 "我为什么不舒坦?"采薇头也没回,只可劲儿往灶膛里填柴禾,"嫁不成人就不能活了?女人这辈子非得嫁人不可啊?" 第59章 陆瑛只听得脑袋都发懵了,这世上还有女人不想嫁人的?还有女人不靠着男人而活的? 打小儿,他家里那些姐姐妹妹都在长辈的教导下,怎么去修身养性,怎么学琴棋书画,怎么做针黹女红,怎么读女诫女则,都是为了长大后能找个好人家,嫁了。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女子不嫁人也可以立于世的。 他那双幽深好看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面前那女子的背,只觉得这女子体内似乎蓄藏着洪荒之力,让人难以小觑。 "你,也不要丧气,嫁人的事儿,不急。"想了半日,陆瑛只憋出这么一句话,算作安慰采薇了。 其实他知道,这个女子,是不需要他来安慰的。 采薇只嗤笑了一声,手忙脚乱去掏那灶膛。 方才填的柴禾太多,这会子火憋熄了,尽往外冒烟。 她小时候虽然跟着外婆也会烧火,但多少年都不用这土灶,她难免着急忙慌,一不小心就把一堆冒着青烟的柴禾给带出来。 这下子不得了,那偏屋本就狭小,被她一倒腾,满屋子都是烟。 她一见架势不好,三跳两跳躲外头去了,只是苦了陆瑛,一个人躺那儿想动又不敢动,生怕扯开伤口,只得捂着嘴巴"咳咳咳"个不停。 "喂,咳咳,你,你这该死的,想把我熏死啊?" 他气得对着院子里看热闹的采薇喊起来,无奈一张嘴就灌了满嘴烟,他只得捂着嘴不敢吭声,只拿那一双满是怨气的眸子死死瞪着采薇。 "哎,我现在可知道什么是现世报了,嘻嘻,话多总有个法子让他憋着。"采薇站那儿笑嘻嘻地说着,满脸都是幸灾乐祸。 陆瑛没法,这女人,总能抓住他的软肋,让他无可奈何。 眼见着屋内的烟越来越多,陆瑛也确实憋得脸发青,采薇这才不紧不慢地进去,憋着气把那冒烟的柴禾给抓到院子里去。 又拿一把破蒲扇往外扇着风,过了片刻,偏屋才好些。 陆瑛咳个不停,扯得伤口揪心地疼,他也无力跟采薇拌嘴,只是躺那儿直喘粗气。 采薇不忍,端一碗水递给他,陆瑛不接。 采薇气得出言讥讽,"你这人还真是女人性子,不过是跟你闹着玩罢了,还真较上劲儿了?" 陆瑛那天被采薇那远房表哥当女人心里有了阴影,最烦别人说他像女人,明知道采薇激将他,他却忍不住气哼哼地伸手接过那碗,一仰脖子灌下去。 的确,好受了许多。 采薇白他一眼,又靠前查看了下他胸前的伤口,还好,没裂开。 "你还真够命大的,这般折腾,都没事。"采薇笑呵呵地看着陆瑛,不停地摇头咂嘴。 一般人,中了箭受了伤再摔下悬崖,早就没命了。 这人倒好,不仅没死,还成了她的垫背。 被她那一砸,换做寻常人,也早就一命呜呼了。 他仅是昏过去,还没死。 输了羊血,普通人也早就蹬腿了,这人,照样没事儿。 搁井水里泡了大半个时辰,换其他人,伤口早就感染发炎化脓,高热不退,说不定又命归西天。 可,这人,照样生龙活虎,还能操心她的亲事。 她只能说,这人,当真不是普通人,身子虽然不是铁打的,也似铁打的。 实在是让她这个做大夫的太省心了,竟没啥发挥的余地。 陆瑛见她抱着胳膊站那儿啧啧有声地看着他,气哼哼地斜了她一眼,就躺下去了。 采薇见状,笑了一会子,自去背着背篓上山去。 晌午回来,采薇顾不得一身疲累,把背篓里的药草一一拿出来晾上,就走到灶下去做饭。 穆寡妇因为李氏拒绝了采薇和铁牛的亲事,气得躺炕上,已是一天没起来了。 采薇也没指望她,自己熬了一锅菜汤,勉强果腹。 好在夏日到处都是野菜,虽然没有米面吃着香,但好歹能保住性命。 再说,她还能下河摘些慈姑来吃,一时也不至于饿得不行。 原身是个大胃王,一顿不吃饿得慌,采薇虽然意志坚定要减肥,可这饿着的滋味实在是难受。 好在坚持了这么些天,已经比刚开始好多了。 吃过一大碗野菜粥,又给陆瑛熬了药喝了,看着陆瑛发白的脸色,采薇叹息一声,"在我们家住着倒是委屈你了,吃没得吃,喝没得喝的。" 陆瑛幽幽看她一眼,半日方道,"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吃喝倒在其次。" 见他面色平静,眸光深邃,采薇暗道,这倒是个人物,只是不知为何流落到这偏远山村了? 想起那夜那群黑衣人的阵势,采薇揣度这人来头定是不小,不由起了好奇心,"喂,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有那么多人来找你?你掉下悬崖是不是被那群人追杀的?" 这些日子,这男人不说,采薇一直也没问。 两个人日久相处着,情愫倒是未曾暗生,但确实很熟了。 所以,采薇才忍不住好奇问出来,这个男人都闲的关心她的亲事了,她问问他的来历,又有何不可? 陆瑛掀了掀眼皮,瞅着采薇那兴奋的两眼发光的样子,不觉好笑,就想逗她,"想知道?" "嗯嗯,很想知道。"采薇两手扶着膝盖,半蹲在陆瑛面前,一副讨好的样子。 陆瑛真的被她这副小样儿给逗乐了,见过她泼辣不讲理的样子,也见过她隐忍不屈的样子,唯独没见过她这么狗腿的样子。 "嗯,咳咳。"他装模作样地握拳抵着下巴,咳嗽了一声,方才郑重其事、老神在在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吧,我是……" 第60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说到这儿,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引得采薇往前一探脑袋,"是什么?" "是个,嗯,杀手!"陆瑛竖起一只手掌,对着采薇那粗粗肥肥的脖子比划了一下,"咔,就是这样,懂?" "呸,我还以为你是个王八。"采薇见他逗她,气得啐他一口,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怒目而视。 "真的,没骗你。"陆瑛笑嘻嘻地收回手,看着她怒目圆睁的样子,只觉十分好玩,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日,忽然道,"你好像变美了。" 采薇本来还气呼呼的,一听这话,立时就忘乎所以,往前把自己那张肥乎乎黑乎乎的脸一凑,"当真?" "当真,真的比以前美了,也瘦了。"陆瑛这次倒是相当认真。 不料他话音刚落,采薇就兴奋地跳起来,"太好了,发财了。" 这丫头真是太灵动了! 陆瑛被她闹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变美跟发财有何关系?难道,她要靠着脸赚钱? 这世上他知道靠脸赚钱的女子只有一种,难道她……? 一想到这里,陆瑛那如玉的脸色就黑上了,两道修长的剑眉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你小小年纪,可不许胡思乱想,等我日后伤好,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不必为银钱烦恼……" 话未落地,采薇已经蹦跳着窜到院子里去,风中只飘来她银铃般的笑声,"等你的银子,下辈子吧。" 说来奇怪,原身虽然又胖又丑,却有一副好嗓子,好听得如同一匹上好的丝绸那般柔滑,似乎能在人心上轻轻拂动。 陆瑛又气又急,她就这么信不着他吗? 他这次是悄悄离京的,没带多少银两,又在追杀中丢身上所有的物件,所以弄得自己跟个叫花子一样。 可等他伤好之后,能出去了,自然就能拿来银票,到时候她家日子还愁过吗? 她蹦跳着跑哪儿去了? 采薇心情大好,一路哼着曲儿,去了河边。 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那河底的淤泥果然管用,不过才用了两次,连陆瑛都看出她的变化来,那她只要每天都敷,日子久了,会不会貌美起来? 把这个淤泥制成面膜,拿到镇上去,会不会大卖? 到时候,她是不是就能数银子数到手软了? 这么一想,采薇只觉浑身热血上涌,恨不得立马就窜到镇上去试试。 不过这黑乎乎的泥巴还是不能直接拿去卖的,她得琢磨琢磨包装一下才成。 所以,一下午,她就在河里奋战起来。 不仅捞了许多的淤泥,还捉了好几条水蛇和几只癞蛤蟆。 总之一句话,所获颇丰。 至晚方回,陆瑛已是等得望眼欲穿了。 一见她提着沉重的瓦罐进来,陆瑛满脸委屈地问她,"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采薇吃力地把瓦罐搬进来,已是热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陆瑛什么神情,丢下句,"怎么,急了?这就去拿尿罐子。" 她以为一大下午的不在家,陆瑛被尿给憋急了呢。 陆瑛在她这毫不矜持的话语打击下,早就磨练得脸皮厚实了许多,当即脸不红心不跳地问,"我问你去了哪儿,跟尿罐子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自己心理真是够强大,不然,天天得被这死丫头给气死! "哦,我还以为你尿急呢。"采薇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低下身子捞了一条水蛇出来。 陆瑛被她给搡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憋了半日,方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等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又见这女子拎着条蛇在他面前晃。 陆瑛的一颗心又提起来了,眼睁睁看着她拎着那条蛇的七寸,拿起菜刀,对着蛇腹一挥,硬生生地就从里头取出一颗苦胆来。 陆瑛虽然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但平生双手也不是未曾沾过血腥,在他眼里,闺阁女子连杀鸡都不敢看,更别提杀蛇了。 这样的女子,他真是头一次遇见。 不过,她给他更多的是震撼,是惊喜,而不是讨厌。 "张嘴,吞了。"采薇把那蛇胆往他嘴边一塞,强硬地也不管他想不想吃。 陆瑛乖乖地张开嘴,吞了。 生吃蛇胆的事情,他干过,所以并不抗拒。 而且,蛇胆是味名药,他知道这女子都是为了他好。 一边喂陆瑛吃下蛇胆,采薇又惦着那条死蛇呵呵笑着,"头几日怎么没想到?家里没肉吃,可以吃蛇肉啊。蛇肉羹可是大补之物,这样,你身子也能好得快些。" 陆瑛也笑起来,"还是你聪明,这样的法子也能想到。北直隶人倒是不大吃这东西,南直隶都是把这玩意儿做菜吃。" 听他说起南北直隶来,采薇心中就知道这人是个见过世面的。 不过他不想说,她也不会打听。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知道的太多了,没好处,他要真是个杀手什么的,哪天等他想起来把她灭口可就麻烦了。 还是不知为妙。 第二日,采薇起了个大早。 听张大爷说,今儿桃山镇上逢集,张大爷要去卖柴,采薇顺便搭他的牛车去卖药材。 她吃了几个慈姑,喝了碗清汤寡水的野菜汤,就背着满满当当一背篓晒干了的药材,去了前院。 临走前,她先给陆瑛喝了药,看了伤口,又给他喝了一碗蛇肉羹,把尿罐子拎到他面前,这才去跟穆寡妇说一声。 穆寡妇脚踝好了许多,早就能下地走动,只是她懒怠见陆瑛,所以连偏屋也不去,只吃了采薇给她做好的早饭,就上了炕做针线。 见采薇跟着张大爷要出门,穆寡妇长吁短叹着,"你要是跟我学针黹,还能赚些养家糊口的钱。就那些破草,能卖几个钱?镇上的生药铺子还缺这些个?" 第6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采薇低头不语,穆寡妇见状,忍不住拍着炕沿叫起来,"你也大了,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我苦熬了这么些年,到底还是惹你厌了?" 此时的穆寡妇,看上去有些神经质,让采薇担忧不已。 她也不知该如何跟这个娘相处了,本来一开始还觉得这妇人待她挺好的,可发现她毁了她的容之后,采薇心里就开始对她有所抵触。 这些日子,这妇人时不时地就哭哭闹闹的,让她也没了法子。 "娘,我不过去碰碰运气罢了,卖不卖得了,也亏不了,你这又是何必?" 采薇搓着手,有些不耐烦起来。 她大了,难道这妇人还要把她拦在家里一辈子不成? 穆寡妇听这话,盯着采薇看了半天,终是垂下头去,"罢了,你终究还是和那个‘医’沾上边儿了。这都是命,都是命啊。" 采薇被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给弄得心烦意乱的,站了一会子,见穆寡妇低头做针线不理她,她只好到院子里背上背篓,去前院找张大爷去了。 张大爷那辆牛车很破,那头拉车的老黄牛也很老,跟了张大爷十几年了。 他们老两口无儿无女的,眼下靠上山砍柴度日,虽不至于饿着,但也结结巴巴的。 采薇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张大爷对她很是亲切,一路上,给她讲着风俗笑话儿,惹得采薇叽叽咯咯笑了一路,倒也不觉得这漫长的山路难走。 直到日上三竿,他们才到了桃山镇。 此时镇上正逢大集,人来车往,十分热闹。 路边摆满了小摊,卖各色农具的、卖各种风味小吃的,还有邻近村里妇人挎着篮子卖鸡蛋的,总之,日常所需都能在这集市上买到。 采薇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一路上,听张大爷讲了,这桃山镇是个水陆码头,南来北往的走卒贩夫都经这儿过,所以让这桃山镇更热闹。 张大爷把牛车赶到卖柴禾的地方就不能再往里进了,采薇就按照张大爷指点的路往里头走。 桃山镇只有一个生药铺子,位于镇西头。 采薇从东头背着背篓一路披荆斩棘,穿越重重人墙,挤得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方才到了东头。 她仰头挨个看过去,两边店铺鳞次栉比,看了半日,才看到一块泥金的大匾,上书三个大字,"回春堂"。 这就是桃山镇上唯一的生药铺子了。 采薇托了托往下坠的背篓,踏步走进去。 回春堂地方很大,里头有十来个伙计忙活着,挤满了黑压压的病人,都是各村来买药的,生意十分红火。 靠门东边摆一张书案,后头坐一老者,身穿灰色长袍,一头苍白的发挽了一个髻,用竹簪子箍住,正低头垂眉给一个中年男人诊脉。 "嗯,你这个脉相虚浮,肾主亏,要赶紧大补啊。"这老者一开口说话,采薇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熟得很,正是上次给铁牛看病的"刘一贴",一贴膏药卖到十两银子,把铁牛娘李氏的陪嫁首饰都给坑走了。 原来这家伙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啊?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忽悠人的。 采薇站住脚,静静地听他跟那中年男人侃,"你家里妻妾一定众多,看你双目浮肿,舌红苔厚,肾亏得厉害啊。" 中年男人一脸敬服的样子,连连拱手,"还请神医救我!" "嗯,你等着,这就给你开一副大补的方子,保管你好!" 刘一贴大包大揽地就开始写方子,一会儿刷刷写好了一张,墨汁淋漓地递给那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千恩万谢地去柜台前找伙计拿药。 采薇看得真切,那一张方子花了男人五十两银子。 看男人那样儿,出手很是阔绰,显然不在乎。 不过她看得十分纳闷,既然刘一贴说那男人双目浮肿、舌红苔厚,怎么还要大补啊? 这分明是内火旺盛的现象,得泄火才是啊。 她摇摇头,知道自己不能管闲事,站着看了一阵子,自去柜台前,等着问问收不收药草。 候了半日,总算是轮到她了,柜台前一个伙计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瓮声瓮气问道,"抓什么药,方子呢?" 采薇听着这话知道这伙计有点儿看不起她,不过为了能把背篓里的药材卖掉,她还是低眉顺眼地赔笑,"我不是来抓药的,是来卖药的。" "卖药的?"那伙计乜斜着眼往她身后背篓里看去,"有什么好药?" 采薇忙道,"有马齿苋、藿香、紫花地丁、拉拉草……"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伙计粗鲁地给打断了,"去去去,都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们这儿只收人参、何首乌,下三滥的玩意儿不收。" 听见这话,采薇就冲那伙计笑了,"这位小哥,你学过医吗?你知道这些可都是药草吗?" "嗨,我说你这个丑丫头,没事跑这儿捣乱是不是?"那伙计横眉竖目地瞪着采薇,撸着袖子,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采薇不慌不忙地往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一些,倒不是怕了他,实在是他那唾沫星子喷得她满脸都是。 "那好,既然你学过医,那我问你,人参、何首乌能治百病吗?马齿苋、紫花地丁这些常见的药为何不能用?" 采薇的话,问得那伙计哑口无言,他憋得脸通红,却梗着脖子不认输,"你这个丑丫头懂什么?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他拿起鸡毛掸子就去敲采薇的手,其他伙计也跟着起哄,轰采薇走。 采薇没想到头一次卖药就出师不利,心里有些气闷,脑子一热,就指着花了五十两银子提着大包小包药的中年男人喊起来,"你们回春堂尽干些坑人的事儿。就这人,人家明明内有热证,你们还给人家开一些大补的药,想害死他是不是?" 第62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伙计一见她这么不识趣,当即就从柜台里窜出来,拿着鸡毛掸子往她身上抽,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我打死你这个丑东西,竟敢跑这儿大放厥词。" 采薇身子微微一错,躲开了他的抽打,站在他对面,抿着嘴冷笑看着他。 刘一贴也冲上来,指着采薇的鼻子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疯子,敢来指责我了?" 那男人的大补药是他开的,五十两银子他能抽十两,这样的好事,眼看着要被这女疯子给坏了,他能不急吗? 当下,两个人一前一后把采薇夹在中间,不依不饶地就大骂起来。 已经迈腿要跨过门槛的那男人看得呆了。 他瞪眼看看刘一贴,又看看采薇,再看看自己手里的药,不由狐疑起来。 刘一贴说他家里妻妾众多,这个倒没错。在桃山镇,他可是有名的有钱人,不多娶几房妻妾岂不是可惜了? 只是他身子很是精壮,一年有半年在外头跑生意,房事上头并不频繁,如何就掏空了身子需要大补了? 这丑丫头不说还好,一说他越发不信刘一贴的话了。 拎着药包走向前,男人隔开伙计抽过来的鸡毛掸子,掂了掂药包,指着刘一贴问,"你说说,这药我能不能喝?" "能喝能喝,当然能喝了。"刘一贴面对他又是一副嘴脸,连连作揖讨好巴结,恨不得把人家当爹娘敬着。 采薇不屑地撇撇嘴,往后撤了一步,既然这家药铺这么坑人,她这药材估计是卖不了了,还是到镇上逛逛,另寻他路吧。 "我告诉你,县城里我有熟人,有的是高明大夫,到时候我只要请一个来,你这药有没有问题,就一清二楚了。" 中年男人也不是个吃素的,一番话吓得刘一贴面如土色,"刘……刘员外,这话怎么说?您这是信不过老朽了?" "哼,不是信不过。这药可不是胡乱吃的,难道你想等到出了人命官司?" 中年男人冷冷哼着,刘一贴额头上就见了汗。 采薇在一边看热闹看得欢实,男人这几句话就让刘一贴狼狈不堪,她何不趁热加把火? 反正这坑蒙拐骗的事情她是看不下去的,刘一贴的医德不好,这回春堂更不是个救死扶伤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在镇上开下去的? 估计上头有人吧? 采薇可不是普通村姑,不通路数。 她冷冷一笑,未语先笑,"哈哈,刘大夫估计是不认得我了?你忘了,我家隔壁那个小伙子得了病,你不是把人家给治吐血了?一贴膏药十两银子,人家拿不出来,你还把李大娘的陪嫁首饰都给要走了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顿时就如同一个惊天霹雳,在回春堂内炸开锅了。 来抓药看病的人纷纷朝她看过来,七嘴八舌地就问起来,"真有这事?那这刘大夫可真够缺德的。" "怪不得每次有病吃了这回春堂的药都不管用呢,敢情,这刘一贴是徒有虚名啊。" "镇上只有他们家一家生药铺子,不来这儿看病抓药,到哪儿去?不得由着人漫天要价啊?" 采薇也没料到反响会这么大,估计也是回春堂平时做的缺德事太多了。 她抿着嘴往后退了退,站到那中年男人后头,省得不小心吃了回春堂伙计的暗亏。 那中年男人摆出一副理论的架势,可把刘一贴给吓坏了,他惨白着脸,扎煞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穆采薇更觉心里有谱,看来这中年男人来头不小。 好说歹说,最后刘一贴给那中年男人退了药退了银子,就要打发人走。 采薇也赶紧跟上,省得中年男人走了,伙计们拿她当出气筒。 自己这次把回春堂的生意搞砸了,他们还不得恨死自己? 谁知还没跨出门槛,外头忽然窜进一个人来,一头一脸的汗,跑得气喘吁吁地,进门就喊,"大夫,大夫,快,我嫂子难产,生不下来……" 刘一贴正在气头上,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怎么整治整治穆采薇这个女疯子,一下子被他给打断,火气一窜一窜就按捺不住了,冲那年轻人就吼起来,"你嫂子生孩子跑这儿做什么?我们回春堂是药铺,不是产房。" 那年轻人被他给吼愣了,采薇也怔住了。 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产妇不是病人啊?凭什么就不能找到这儿来? 难道古时候大夫是不给产妇接生的? 她眨巴了下眼,十分不解。 怪不得古代那么多难产而死的妇人,估计都没有及时有效的接生,只凭着产婆摆弄才导致的吧? 年轻人可能也是气急了,上前一把揪住刘一贴的衣领,一双眼睛几乎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着刘一贴,吼得比他还大声,"你老小子说什么?我嫂子都快要死了,你个做大夫的不去救死扶伤,还在这儿跟老子干嚷嚷?" 四周抓药的人也不抓了,伙计也都愣了。 回春堂在桃山镇上开了这么多年,还从未碰到这样的愣头青。 今儿不仅碰上了,还一碰就是俩,其中还有一个女疯子。 刘一贴被年轻人的气势先是各吓倒了,等他反应过来,就冲身后的伙计大声嚷嚷着,"都他娘的死人哪?人都打到门上来了,还愣着干什么?" 好家伙,这声吼完,柜台后那十来个伙计也不做生意了,纷纷跳出来,手里拿着鸡毛掸子,举着算盘,有没家伙的,顺手摸了秤药的戥子,纷纷围了上来,把那年轻人和刘一贴给堵在了大堂中央。 采薇一看这架势不妙,扶着门框赶紧就要溜。 趁这会子,不走等着挨打啊? 铺子里抓药的看病的,也都挤挤挨挨往外跑,一时,回春堂乱得跟毛包一样。 第63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 那中年男人倒是不急,倚着门框看热闹,见采薇要溜,一把扯了她的胳膊笑道,"跑什么,能吃了你不成?" 采薇无法,只得停住。 看那年轻人时,却见他面不改色,只是咬牙冷笑,"好啊,原来你们回春堂不是救死扶伤的药铺,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地儿。" 听那语气,一点儿紧张惧怕的感觉都没有。 敢情是个功夫高手? 采薇最向往的就是古代那种身有绝世武功、行侠仗义江湖的大侠,一见这架势顿时就高兴了,索性躲在那中年男人后头,跟着看热闹。 十来个回春堂的伙计,手里都抄着家伙,不管不顾地围着刘一贴和那年轻人。 刘一贴被年轻人那双铁钳般的大手紧紧地箍住领口,憋得一张尖瘦的脸紫得跟猪肝一样,却还是梗着脖子冲那年轻人冷笑,"小子,识相的就给老朽磕三个响头,爬着出去,否则……哼哼。" "否则如何?"年轻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盯着刘一贴,压低嗓子问着。 "哼,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么多人,每人吐口唾沫也把你给淹死了。"刘一贴相当得意,眼角余光看着伙计手里的家伙,一双老鼠眼毒光四射。 年轻人似乎不为所动,"是吗?小爷就等着被唾沫星子淹死。" 见他不识相,刘一贴冲身后就大吼一声,"还不给我打?" 他快被这年轻人给勒死了,又兼平日里在桃山镇上耀武扬威的,哪里被人这样不放在眼里? 他急需一场打斗让人们认识他的地位! 不然,今儿这哑巴亏吃了,往后还怎么做生意? 伙计们在回春堂里都是横着走的货色,从来没有谁这般胆子敢大闹回春堂,所以,一个个拎着家伙,狠命往年轻人招呼过来。 那年轻人面色未改,手里一个巧劲儿,顺势把刘一贴给丢出去。 正好他身后一个伙计举着算筹,卯着劲儿往上冲,结果堪堪就砸到了刘一贴的后脑勺上,疼得他啊呀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一见放倒了刘一贴,那伙计吓得面色焦黄,发愣的功夫,被年轻人一个扫堂腿给绊倒在地上,正巧压在刘一贴身上,两个人叠起了罗汉。 其余伙计看见自己这边倒了两个人,气得哇啦啦大喊,"这还了得,把刘大夫都给打晕了,快把这小子给捉住!" 言罢,一拥而上,抽得抽,扭得扭,和那年轻人打作一团。 采薇站在中年人身后,抱着胳膊跐着门槛,看得不亦乐乎。 从她的眼光来看,这场打斗,那年轻人吃不了亏。 虽然她没什么功夫傍身,但前世在特战队里也见识过人家格斗的身手。 特别是这种近身格斗,没有路数的,铁定要吃亏。 这么多伙计,别看人多,但打得全无章法,不过是靠着一股蛮力。 那年轻人轻轻巧巧间就放倒了好几个人,从人堆里踢出去。 十来个伙计,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都被打得扭腰折背的,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动弹不得。 年轻人拍了拍手,挑着眉毛,看着那一地狼藉。 "啪啪……"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两道掌声。 穆采薇纳闷了一刹,旋即明白,她身前那位,也拍了掌。 年轻人扭头看过来,见是他们两个,竟然有些赧然地抱拳,"见笑见笑。" "阁下身手不错嘛。"中年人乐呵呵地走上前,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年轻人倒也不怕人家问他名姓,当下赶紧抱拳道,"在下李汝舟,敢问阁下是?" 采薇见这两人很快就要称兄道弟了,不由暗想:看这样子,这中年人对年轻人挺赏识的,不知他要干什么? 正想着,就听中年人笑起来,"到底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在下乃杨威镖局的总镖头,不知阁下有无意愿去我镖局?" 原来是个总镖头。 这是在挖人才啊。 采薇扬眉看着李汝舟,不知他会不会答应。 看他那穿戴,一身粗布蓝长袍,脚上一双黑布千层底的布鞋,寻常百姓的打扮。 眉目倒是挺英俊的,身量也高挺壮实,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 采薇暗自咂摸着,比起她家里那货,这人也差不了多少。 呵呵,真没想到,这古代的美男这么多,不过在一个桃山镇上,她就遇到三个了。 一个就是她家偏屋那货,一个是她的竹马铁牛,眼下这一个算第三个了。 真是各有千秋,各有特色。 不过要说长得最好看的,还是她家里那货。 她胡思乱想着,就听李汝舟出口拒绝了,"多谢镖头好意,只是在下尚有老母,不敢远行。" 竟是推辞了镖头的一番好意。 那镖头不仅未生气,反而更加赞赏了,"好,果然有孝心。王某没有看错,若是改日有空,阁下可到家里小坐。" 看来这个王某人是个爱才的。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医品贵女》卷一 作者:壹梦 02、《医品贵女》卷二 作者:壹梦 03、《医品贵女》卷三 作者:壹梦 04、《医品贵女》卷四 作者:壹梦 05、《医品贵女》卷五 作者:壹梦 06、《医品贵女》卷六 作者:壹梦 07、《医品贵女》卷七 作者:壹梦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