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品贵女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李家院落不大,人口也不多。除了一共大小五个主子,家里使唤的统共十来个丫头,还有几个做粗活的、赶车的男仆。 下人们住了倒座房,李大爷一家三口住了东跨院,李汝舟住西跨院。 李家老太太则住正房。 李汝舟带着他们沿着石子甬道一径儿来到正房,那是三间大瓦房,一明两暗,抄手游廊连通东西跨院,门口廊下挂满了各色鸟笼子。 此时正叽叽喳喳叫着,倒是悦耳。 门口站着一个穿青色偏襟褂子、青色裤子的一个小丫头,见李汝舟带着人来,忙蹲身福了福,脆生生地问好,"见过二爷。" 李汝舟眉开眼笑直摆手,"快告诉老太太,就说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来了。" 这话倒闹得采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是顺手救了人罢了,何况还收了人家诊金、各色用品了,如今又把她捧为座上宾,她实在是当之有愧。 陆瑛冷眼瞧着李汝舟这副做派,心中暗暗嗤笑:这小子,正明目张胆地追求采薇呢,不然,有哪个东家会把坐堂大夫捧得这样高?还带着来见他母亲? 这是当儿媳妇来对待呢。 李汝舟话音方落,还没等小丫头进去禀告,屋内就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老妇声音,"敢情舟儿带着上次那位穆姑娘来了?" 李汝舟这下笑了,"是,娘,您老人家不是天天念叨吗?今天儿子就给您带来了。" "好,好,快请进来。"屋里似乎有帘子轻响,显然是李汝舟的母亲从里屋出来。 小丫头赶紧挑起门口的天青色轻绸软帘,李汝舟含笑让着采薇,"进去吧。" 事到如今,采薇也不能退缩,反正又不是什么皇太后,不过一个寻常老太太,见就见吧。 于是,她抬脚迈步进去。 屋内的李家老太太正迎出来,双手摸索着门框,走得颤颤巍巍的。 采薇猛地一怔,回过头来看着李汝舟。 李汝舟神色有些沉肃,淡声道,"我娘眼睛不好。" 采薇心想:这哪里不好?分明是个盲人啊。 看这老太太的模样,年纪也就约莫五十上下,头发半苍,面目清秀,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子。 按说花眼是有可能的,可要是盲了就一定有原因了。 不过这老太太倒是乐观,听儿子这么说,依然呵呵笑着,"让穆姑娘见笑了,老身瞎了都近十年了。" 采薇大吃一惊,这老太太年纪轻轻地就瞎了?到底遇到了什么变故? 她想起在庄子上听庄头儿媳妇说过,李家是从京城迁到这桃山集镇上的,莫非是因为在京城遭到了变故? 不过人家家里的这些秘辛,她没有资格去打听,当即也只是一笑,"老太太好,不知道您这眼疾是什么缘故造成的?我略通医术,能否给您看看?" 李汝舟大喜,忙接道,"本来想着让我娘见见救命恩人,没想到穆姑娘医者仁心,那就有劳了。" 陆瑛挑眉看着那李家老太太,只觉得这一家子有些不凡,不论是言语行动,还是居家经商,处处透着一股子与众不同的气势。 若是寻常小户人家,即使家境富裕,也断乎没有这样的气象。这家子,虽然使唤人不多,但自打他一进门,就注意到很多的细节。 家里的丫头、婆子个个衣着整洁干净,见了生人,都能微笑行礼,富贵却不张扬,守礼不逾矩。 这样的人家,不是百年世家,是断断做不到的。 所以,一见这个李家老太太,陆瑛就细细地打量着她。 虽然她眼盲,但她并没有满脸怨气,反而是一脸慈善的笑容。这样的人,都是内心强大的。 而且,这老太太还有一个让他颇为吃惊的举止,行走之间,步子迈得不大不小,走路不紧不慢,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这样的人家,绝非普通人家。 采薇倒是没有关注到这些,全身全心都被这老太太的眼疾给吸引住了。 她职业病又犯了,见到有人生病,就忍不住要看一看。 李汝舟把他娘搀扶到临窗的一张紫檀太师椅上坐定,采薇走上前,细细地看着她的眼睛。 细看之下,她更是感慨不已:这老太太一双眼睛长得极美,宽宽的眼皮儿,长长的眼角,浓密的睫毛,要不是一双灰蒙蒙的眼珠儿,这双眼睛该多有神采! 她低头看着那蒙上白翳的双眼,喃喃自语,"像是角膜坏了。" 这话听得屋内的几个人都是一愣,什么是角膜? 李汝舟往前凑了一步,小声问,"我娘眼睛不好,怎么会是脚膜坏了?我娘脚上的皮好好地。" 这话把采薇给问住了,她愣了好半天,方才意识过来此角膜非彼"脚膜"。 她忍不住笑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角膜是眼睛里的这一层透明的东西。" 她双手轻轻地撑开李老太太的眼皮,指着雾一样的一层膜,告诉李汝舟,"喏,就是这个。这东西坏了,人眼睛就看不见。" 身后的陆瑛也凑上前看,他和李汝舟的感受更不同,像李家老太太的病,他倒是见过,但从未听有人说得这般透亮。 他心里不由对采薇又多了几分赞赏。 李汝舟听采薇分析地头头是道,心里有了一丝希望,"我娘这眼疾有**年,请了多少名医,吃了一车的药,一点儿都不见效。穆姑娘既然能说出病因,想来有救治之法了?" 第2章 采薇在他热切的注视中慢慢地摇摇头,这病若是搁在现代,很简单,只要换个眼角膜就好。 可在古代,要器械没器械,要设备没设备,怎么换? 她是个外科大夫又不是眼科大夫,哪里敢去冒这个险? 李汝舟见她摇头,本来抱着一线希望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就像是一棵蓬勃旺盛的大树,瞬间枯萎了一样。 他这副样子,看得采薇莫名心酸起来。 这人,还是个大孝子。 只是这样的事情,她可不敢打包票。 "我,倒是知道一个法子。"她踟蹰半日,不忍看着这般落寞绝望的李汝舟。 "什么法子?"几乎是一瞬间,李汝舟那双酷似他母亲的眸子又煜煜生辉起来。 "就是换角膜。"采薇咽了口唾沫,字斟句酌道,"这角膜就好比一面镜子,一旦蒙尘,就不亮了,人自然看不清。可若是换一个新的,就像是镜面被擦亮一样,就重新能见天日!" 这个比喻,大家都能听懂。 陆瑛兴致勃勃地问,"上哪儿找新的?是不是还得用人的?" 他是个一点就透的家伙! 采薇暗想着,点点头,"你说得没错,若是有人在临死前答应把角膜捐献出来,那就可以换。只是还需要一些器械,这里又没有。" "没有那可以买,到京城买。"李汝舟急道,李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什么东西买不到? 只是他何曾明白,采薇说的"这里"并不是桃山集,而是这古代啊。 京城也没有啊。 她不忍打击李汝舟,只好试探地问他们,"你听说有西洋人吗?也许他们那里有这样的大夫。" 她想起来,当时李汝舟给她介绍桃山集的时候,曾经说过它隶属于北直隶,这么说,自己这是穿越到明朝了? 明朝有南北直隶之分! 明朝的时候,西方世界大概比较发达了吧? 说不定西洋真的能找到这些玩意儿,甚至还有能换眼角膜的医生。 李汝舟沉思一会,忽然抚掌道,"我听大哥说,咱们家有几条船,经常和西洋人做生意,我让他们问问。" 原来真的有西洋人啊。 看来自己猜测地不错。 "若是西洋人真能换角膜,那也得找得到角膜才行啊?"陆瑛忽然插了一句话,"这人是活着取还是死了取?" 采薇回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这男人总能一语中的,也不知道他干什么的。 陆瑛接受到采薇的眼神,细细回味,那眼神中竟然有一丝丝的赞赏。 他不由心花怒放,一张自打进门就没笑过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我可以重金去买。若是真有人愿意献出角膜,我愿给他万两黄金。再不行,我愿把自己的角膜给母亲!" 李汝舟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眼角竟然有晶莹的泪花。 "胡说!"李老太太一口打断儿子的话,斥道,"我一个土埋半截的人,瞎了就瞎了。什么风光都见过,什么罪也都受过,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你年纪轻轻的,连个媳妇都没娶,怎么就敢这么说?" 李汝舟几乎黯然泪下,痛呼一声,"娘,您难道不想看看您的大胖孙子长什么样吗?您难道不想看到儿子喜欢的人是谁吗?" "想,怎么不想。"李老太太忍不住老泪纵横,伸出手来,摸索着抓住李汝舟的,哽咽道,"儿啊,你娘我哪里能不想?只是连穆姑娘都说了得到西洋找那些玩意儿,这又是何必呢?" "娘,哪怕有一线希望儿子也不会放弃!"李汝舟抹一把脸,回头坚定地看着采薇,"穆姑娘,要是有朝一日找到那些器械,希望你能替我娘换角膜!" "这……"采薇很是为难,她毕竟不是眼科大夫啊?这万一换不成功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怎么交代? "哎,你别难为她,她要是能换还不给大娘换?"陆瑛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采薇面前。 "是啊,舟儿别难为穆姑娘了。穆姑娘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若是能治,早就应下了。这病也不是一年半载的,那么多的名医都没治好,你又何必强求穆姑娘?" 李家老太太也劝着儿子。 李汝舟却直直地看着采薇,仿佛采薇只有答应下来,他娘的眼睛就一定能好起来一样。 采薇终是狠下心来点头,"好,只要有哪些器械,我愿一试。" "好。到时候不管成不成功,我都不会怪你。你尽管大胆放手去做。"李汝舟温和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既然穆姑娘答应了,那老身的眼睛就交给你了。"李老太太松开李汝舟的手,摸索着站起身来,双目"看"着采薇,嘴角含笑,"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怨你。反正已经瞎了,还能坏到什么地步?" 李老太太这般坚强善解人意,着实让采薇感动莫名。 她点点头,哽咽着答应,"老太太,您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李老太太转而握着采薇的手,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眨了眨,"好姑娘,难为你了。" 李汝舟双目定格在他娘握着采薇的手上,目光温暖柔和。 第3章 陆瑛站在一边,不屑地撇撇嘴:这小子,是来打温情牌的吗? 李老太太很快收拾心情,含笑扬脸"看"着李汝舟,"看你这小子,把人带回家是想让为娘好好谢谢人家的,结果尽说我的病了。还不赶紧吩咐厨房摆饭?穆姑娘折腾了这半日,早就饿了吧?"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采薇说的。 李汝舟抓了抓后脑勺,走到门口吩咐丫头传饭。 采薇被李老太太说中心事,面颊有些发烫,低低应了一声,"叨扰您老人家了。" 李老太太拉着采薇的手不放,笑道,"好姑娘,你这样就太见外了。你可是我们李家的大恩人哪,何来叨扰?" 她亲亲热热地和采薇说着话,虽是些家长里短,却不让人讨厌。 采薇慢慢觉得这老太太说话很有一套,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让然心旷神怡,说再多的话,都不觉着累。 她不由暗自佩服。 不过一刻钟,李家的丫头就捧着各色的捧盒来到廊下候着,七八个丫头雁翅一般站着,静静等候着主子的吩咐。 陆瑛看了这阵势,心里那股怀疑更浓厚了:李家绝不是寻常富户,倒颇有些钟鸣鼎食之像。 李汝舟见人都到齐了,才转身问他娘,"娘,这就摆饭吧?" "好,赶紧着。"李老太太说话的功夫已经拉着采薇站起身来,"走,咱们吃饭去!" 这亲热劲儿,好似拉着女儿一般。 李汝舟喜滋滋地跟着,在采薇耳边吹风,"穆姑娘瞧瞧,我娘多喜欢你,弄得我这亲儿子都得靠后站了。" 他嘴上喊着嫉妒,心里却美得快要开花了。 难得他娘喜欢就好! 饭菜就摆在正屋里,一张大理石面的大圆桌,四周摆满了乌木春凳。 李老太太坐了首座,拉采薇坐在她左手边,又喊着人,"去看看哥儿睡了吗?若是没睡,叫大奶奶抱来给恩人看看。" 丫头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外头就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 一个脆生生亮堂嗓门儿还未进门就先笑起来,"听说恩人在,我们娘儿们谢恩来了。" 言毕,李老太太就笑了,"这是你大嫂子,平日里最是敞亮爱笑。人未到声先闻,还真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采薇明白这就是李家大奶奶抱着孩子来了。 她连忙起身迎到门口,打算给李家大奶奶行礼。 早有丫头抢上前,挑起帘子。 李家大奶奶怀抱一个大红的襁褓,眉开眼笑地进来。 见了采薇,还没等采薇行礼,她就先屈膝来了个见面礼,"总算是见到恩人姑娘了。" "你这猴儿,什么叫恩人姑娘?"李老太太斥道。 大奶奶戚氏笑嘻嘻解释,"婆婆有所不知,我们这位恩人可不是普通恩人,人家是个姑娘家,却有妙手回春之术,比起那些老爷们行医问诊更令人敬服。我叫声‘恩人姑娘’,也算恰当了。" "就你这猴儿话多。"李老太太笑呵呵地对着门口方向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我的大胖孙子。" "哎。"戚氏忙答应着,紧走几步上前,把怀中的襁褓递到李老太太手里,"娘,哥儿正睡着呢,您老人家可小心点儿。" "知道,当娘的就是操心!"李老太太接过孩子,轻轻地摸索着孩儿。 戚氏这才腾出空来,转过身仔细打量着采薇,"有些日子没见穆姑娘,穆姑娘倒是越发俊俏了。" 她一边夸着采薇,一边拿眼溜着李汝舟,抿嘴儿嘻嘻笑,"也更苗条了。" 采薇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听她夸,心里高兴,"嗨,大奶奶快别提了,以前都胖得没个人形,不赶紧减下来可没法见人了。" "怎么没法见人?"陆瑛忽然张嘴出声,"还是胖乎乎的有看头,瘦得浑身没有四两肉有什么好?" 戚氏被他给吓了一大跳,扭头看时,才发现靠门后那儿站着个高大劲瘦的男人,背着光,只朦胧看清他的脸。 倒是个俊美的男人。 李汝舟见大嫂看向陆瑛,冷冷地哼道,"大嫂别理他,这就是个混不吝!" 方才大嫂那一眼扫来,他已经明白什么意思了。 他时常在家里念叨采薇,又三天两头往李家村跑,戚氏早就看出这个小叔子的心事了。 李汝舟对陆瑛没什么好气,但李家老太太是个精明过人的,听见陆瑛的声音,忙呵斥小儿子,"舟儿,不得无礼!来者是客,还不赶紧叫客人过来坐下?" 老太太发话,陆瑛也就不和李汝舟一般计较,上前几步,在李家老太太一丈远的地方站住,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老太太,我是穆姑娘的未过门的夫君,今日前来,叨扰了。" 方才李家老太太拉着采薇的手不松,又直接称呼大儿媳为"你大嫂",这方方面面都看得陆瑛心惊肉跳。 再不表明身份,他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就要跑了。 "什么?你,你是穆姑娘未过门的夫君?"李家老太太声音有些结巴起来,明显吃惊了。 陆瑛傲然一挺身子,"正是,老太太,是穆夫人亲口答应了的。" 这话说得底气十足,采薇无法辩驳。 第4章 的确,她娘是百分百举双手赞同的。至于她,当时压根儿没想过要嫁给这个男人,就算现在也没想过。 只不过穆寡妇天天在她耳根旁念叨,她实在是被她念得烦了,才没去较真。说真格的,她这还真算不上答应。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个条件,就是这件亲事得等陆瑛禀明父母才算。 如今也不过是口头上的,八字婚书三媒六聘的一样没有,他就算这么说,也是没有丝毫效应的。 采薇淡定地笑了笑,接过陆瑛的话,"老太太,虽说这事儿口头应下了,但还没经过他爹娘的同意,算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倒不是下陆瑛的脸,实在是这人天天跟在她后头,时时刻刻以一副未婚夫的姿态出现,着实让她烦了。 就算她和他已经定下亲事,他也不能管着她出门管着她做客啊。 若折腾的她连男人的面不能见,连别人家不能去,那她还答应什么? 李家老太太听采薇这么说,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原来是穆夫人应下了,男方爹娘还没答应。嗯,确实算不得真!" 陆瑛一张俊脸都快气黄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未过门的夫君,她还这么打脸,而且是当着李汝舟这个情敌的面儿打的。 这让他男人的自尊往哪儿放? 难不成采薇也相中李汝舟这小子了? 的确,在别人看来,李家富贵荣华,和和睦睦,母慈子孝,如烈火烹油般热闹。 哪像他,目前孑然一身,连家世还没告诉采薇,这让人家姑娘怎能不疑心? 他有心想把自己真实身份告诉她,却又怕她一时接受不了,吓着她了。 毕竟,自己这次外出身负皇命,没有办完差使,一时半会的也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 何况,自己身边有多少凶险还不好说,万一张扬出去,差使没办成不说,万一连累了采薇母女,实在是他的罪过。 所以,他狠狠地咽下到嘴边的话,心里暗暗祈祷着采薇能看到他的好,别让李汝舟这小子给蒙蔽了双眼。 李老太太的话刚落,李汝舟就笑得眉眼欢喜,"娘说的是,不过是穆夫人看这人长相还不赖,被他闹得烦了一时答应罢了。他又没禀明父母,谁知他闹着玩的还是真心的?" 情敌之间,落井下石是最惯用的伎俩。 李汝舟有了这个机会,怎能不用? 他其实也是在间接提醒采薇,不要被这人俊美的面容给蒙蔽了双眼,毕竟,他什么身家哪里人氏一概都没告知。 方圆十里八乡的,也没有人认识他的。 这样一个神秘人物,怎能随随便便就答应娶一个穆采薇这样与众不同的姑娘? 他看得透,难道采薇看不透? 李汝舟这番话无疑打击到点子上了,就见陆瑛紧紧地抿着唇,一双拳头攥得死紧,一言不发,只管拿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若是那眼神能化为利刃,李汝舟这会子估计得被千刀万剐了。 采薇看着这两个男人之间无形弥漫出硝烟来,不由乐了:还真是幼稚,他们以为她会选他们中间的一个是吗? 可他们哪能了解自己的内心?又怎么知道她这辈子要的是什么? 与其天天被这两个男人跟屁虫一样地烦,她不如索性来个釜底抽薪,告诉他们真相,看看他们往后还有什么话说。 "咳,那个,其实吧,倒不是因为他没有禀明父母,实在是我别有缘故。" 她这话一开口,就让陆瑛看到了希望:原来采薇在乎的并不是这个,那到底有什么缘故呢?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采薇,李汝舟也是,都想听听自己喜欢的姑娘心里想些什么。 采薇见自己的话成功地吸引住了一屋子的人,这才清了清嗓子说下去,"我打小儿就有个心愿,这辈子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至于身家倒还在其次!" 话落,一屋子的人都直直地看着她,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半天,陆瑛才紧紧盯着她的双眼问她,"就这些?" 采薇愕然,这些还不够?难道他不明白什么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要不要给他解释一下? 还有李汝舟,也是一副被电击了的表情,难道也是没有听明白? 她索性解释到底,"是这样的,我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这辈子除了我一个正妻,不能纳妾不能有通房丫头,连成亲前有都不行。当然,除非我先死!你们,听明白了?" 她怕两个男人听不明白,还特意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他们两个眼前晃了晃。 "哎呀,你怎么想的跟我一样?"没等两个男人出声,戚氏就一拍大腿,爽朗地笑起来,"我做姑娘时,就是这么想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戚氏笑哈哈地过来,一掌拍在采薇肩头,拍得采薇一愣一愣的,"当时到我们家求亲的真的快踏破门槛了,结果一听我这条件,吓得都灰溜溜地走了。只要汝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当即就拍板嫁给他!" 戚氏说完,又笑着转身看向李老太太,"娘,穆姑娘真是对了我的脾性,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 她连"一家人"这词儿都用上了。 第5章 李家老太太反应贼快,当即就起身去拉采薇,"穆姑娘到底是个与众不同的,若是别的姑娘我还不答应呢,你这一说,还真对我们家人的脾性。我们家就有条规矩,娶妻不纳妾,不论生死,不论有无子女!" 什么? 这古代还有这样的人家?别是骗人的吧? 穆采薇彻底被这一家人给雷傻了。 怎么还有明确表示不纳妾的? 难道他们家不想开枝散叶? 她实在想不通,不由瞠目结舌地看着笑呵呵的戚氏和拉着她手的李老太太。 李汝舟温柔地看着这一幕,好似采薇已经是他媳妇一样。 的确,在别人看来,这一家子虽然没有老太爷,但的确和睦可亲,夫妻关系、婆媳关系、叔嫂关系,哪一条都让人羡慕。 陆瑛看得眼睛闭了闭,不就是一条不纳妾吗? 难道李汝舟做得他做不得? 采薇明明说了,身家次要,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便好! 说实话,他家那一大摊子的确比不上李汝舟家这样和气,但他没打算将来成亲之后,让媳妇受那个闲气。 他在京城有一处院子,城外还有一个庄子,住个几百口子都不成问题。 关键就是没有一个女子入了他的眼,如今好不容易看上一个,怎能让李汝舟家给抢走? 李家这一家人也太可恨,他明明都说自己是采薇未过门的夫君了,可不管是李汝舟大嫂子还是李老太太,个个都没当回事儿,看这样子,已经把采薇当成自家儿媳妇了。 "咳咳……"他握着拳头轻咳一声,成功地把几个人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薇薇,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他上前把采薇的手从李老太太手中抽出来,"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我只有你一个女人,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长这么大,除了一个奶娘,身边伺候的都是男人,连个丫头的影儿都没见过,哪里知道什么通房丫头?" 采薇木木呆呆地被他拉过来,陆瑛一双大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胳膊,俯下身子,轻声贴着她的耳边,"你可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姑娘,你忍心伤了我的心吗?" 采薇快要吓傻了,这人,到底有几面? 在家里时,天天跟她斗嘴,毒舌得要死。 出门在外,倒是扮起模范丈夫了,处处以她为主,时时照顾她的面子。 这样的男人,似乎,不错吧? 她眨巴一下那双越来越有韵味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李汝舟见状,忙上前拉过采薇另一只胳膊,"穆姑娘,我长到二十岁,从来都不知道‘喜欢’为何物,自打见了你,我就魂牵梦绕,吃不下喝不好,若是你不答应,我恐怕就活不了了。" 采薇吓一大跳,这离了她,怎么还活不了了? 她这孽造得大了。 戚氏一脸期盼地上前,"穆姑娘,你和我们家里有缘,嫁给谁,都不如嫁给我们家舒心。我们家的男人真不纳妾,老太太为人又和气,从来不给儿媳脸子看。你走遍满天下,能找着这么一家吗?" 天,采薇的脑袋快炸了。 她到底何德何能,能让这些人轮番上阵来轰炸? 她欲待往外走,无奈左一边一个陆瑛环着,右边李汝舟拉着,前面又堵着个戚氏,她当真插翅难飞。 她哭笑不得,不得不求助李老太太,"老太太,您看,我这饭还没吃呢?" "快松开穆姑娘,像什么话?"李老太太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喊道。 李汝舟不想松,陆瑛也不想松开,但想着采薇还饿着肚子,只得先放开手,"吃饭事大,薇薇,你快吃吧。" 李汝舟也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和陆瑛两个互瞪着也走到桌边。 几个人围坐下来,李老太太一声令下,丫头早就摆上饭来。 李家住的地方不起眼,但饭食相当精致。虽不算丰盛,但贵在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样样都营养可口。 主食是糙米饭和高粱面馒头,四个凉菜,四个热菜。 凉菜是凉拌木耳、萝卜虾皮、香菇青菜、芹菜豆干。热菜是四喜丸子、红烧牛肉、鱼头豆腐、盐水虾。外加一个紫菜蛋花汤。 采薇放眼看去,不由大赞,"老太太,你们家的厨子当真是个会吃的,这样的菜色,营养丰富,精致恰当,吃多了不腻,又不会发胖……" "呵呵,穆姑娘是个行家!"李老太太抚掌大笑,"别说,还真是和我们家一样的。" 这话里又有了话。 采薇只好噤声,不敢多嘴。 也不知为何,她和这一家十分投缘,好像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一样,一点儿陌生感都没有。 陆瑛斜了李汝舟一眼,伸筷子夹了一块红烧牛肉放在采薇面前的碟子里,"薇薇,赶紧吃,饿久了对身子不好。" 采薇点点头,端起一碗糙米饭,小口小口地低头吃着。 李汝舟也不停地给她夹这个夹那个,"穆姑娘,多吃点儿,别怕胖!" 采薇白了他一眼,李汝舟却高兴地什么似的。 一顿饭,在李老太太妙语如珠和戚氏插科打诨中愉快地过去了。 第6章 饭罢,丫头上来温热的湿毛巾。众人擦了手脸,就有丫头拿小托盘捧了精致的香茶来。 "刚吃完饭喝茶对身子倒是不好,这热茶冷一会儿再喝,十分养胃。"李老太太"看"着采薇,慢慢解释。 采薇闻着那茶清香扑鼻,里头又带点儿酸溜溜的味道,不由赞道,"你们家这茶里想必加了点儿陈皮、山楂,正是健胃消食的。" "穆姑娘果真不是寻常人,光靠味儿就闻出来了。"李老太太大喜,如同遇到知音一样,"我们家的这茶,可是老太爷在的时候配出来的,多少年来都喝这个,李家人断乎没有胃不好的。" 采薇笑着点头,"你们家老太爷也懂医?" 谁知这话一问,李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李汝舟和戚氏也都变了脸。 采薇的脸刷地红了,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陆瑛给她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无声地安慰着她,她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嗨,我们哪里懂医?不过是老太爷喜欢养生,从别处讨来个方子罢了。"李老太太几乎是一瞬间,就恢复过来,脸上又堆满了笑容。 "这样啊。"采薇只觉有些尴尬,笑着附和了一句,不敢多说什么。 "穆姑娘快尝尝这茶,好喝着呢。"戚氏忙打圆场,亲自起身把茶捧到采薇手里。 "不敢当。"采薇忙起身接过,谢了戚氏。 一时,众人都默默低头喝茶不语。 一盏茶过,李老太太又和采薇闲话了两句,李汝舟就起身道,"咱们到起死阁理理药材,过两天就好开张了。" 采薇赶紧起身,点头说好。 她来不及想走,刚才的尴尬劲儿还没过去呢。 起死阁的药材虽然多,但搬运的时候,人家都给分门别类标注好了,只要把那药材誊到柜子里的螺钿里去就好。 也没用多少时辰就收拾妥当,采薇见天还大亮,就对李汝舟道,"我能先买些药材用吗?" 李汝舟不防她会这么问,忙笑答,"用什么你尽管拿就是,我的还不是你的?分得这么清做什么?" "那怎么行?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采薇笑笑,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散碎银子递过去,"我也不跟你客气,这银子你甭找了,反正药材尽我拿就是!" 李汝舟笑笑,不再争辩,也没有捡起那块碎银子,就由着它静静地躺在柜台上。 采薇也不在乎,上前就拉开一个小螺钿,里头装着白芷,用戥子称了五十克,又去拉其他的小螺钿,分别取出白术、白果仁、白附子、白芨、白薇还有白僵蚕。 用戥子称好,她就拿药碾子碾碎,慢慢磨着。 陆瑛和李汝舟两个男人就大眼瞪大眼地看着采薇嚯嚯地磨,也琢磨不透她这是要给谁吃。 憋了半日,陆瑛才小心翼翼问采薇,"薇薇,你磨这么多药做什么?谁用啊?" 李汝舟也是一脸焦虑地看着采薇,他想问的话,陆瑛都替他问了,他只等着答案就好。 采薇细细地磨着,神情专注,头也没抬,只回了一句,"我用。" 两个男人顿时紧张了,异口同声地问,"你病了?" 在他们印象里,只有生病才用药的啊。 采薇这才意识到两个男人都紧张地变了声,忙抬起头来,就见这两人都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她灿然一笑,甩了甩耳边的碎发,"你们紧张什么呀?我这是做药呢,用来敷脸的。" 她比划了下自己的脸,陆瑛和李汝舟这才明白过来。 两个人虚惊一场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互相瞪视一眼,才各干各的去。 等采薇碾好药,把粉末拿几张桑皮纸包了,这才打算回家。 李汝舟忙安排人套车,等车夫驾车等在门口,又指着那辆青绸帷幔的马车道,"你既然不愿住在镇上,每日十几里山路也甚是辛苦,这马车就送你吧。" 对李家这样的人家来说,一辆马车的确不值什么。不过几十两银子而已,随手从指缝里漏点儿,就够了。 可采薇目前还置办不起。 李汝舟实指望采薇会一口答应下来,毕竟这姑娘也是个爽快性子。谁料采薇瞅着那马车却直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 "那你来回二三十里的山路,难道要自己走?"李汝舟惊讶地瞪大眼睛,实在不明白,"你是不是觉得拿人东西手软?放心,这车不白要你的,等你赚了银子,慢慢还我就是。" 他看不得采薇每日辛苦,坚持要送。 采薇却不过他的好意,只得解释,"我不是怕欠了你的人情,我是想来回走走山路,锻炼身体啊。" 她这副身板儿,光靠在家里做瑜伽游泳减肥还是太慢,她还得加大运动量。而每日里走山路,就是最好的锻炼方法。 目前她不敢做什么剧烈的运动,免得损伤膝盖。这走路可以慢也可以快,可以累也可以歇,倒是不错的运动方法。 所以,她坚决不要李汝舟的马车,看着李汝舟那倍受打击的神情,她又补充了句,"若是下雨天,你就派车来接。" 李汝舟这才振作起来。 采薇则出了起死阁,拎着一袋子药粉大步流星往前走。 第7章 陆瑛负着手跟上,两个人不紧不慢地穿过热闹的长街。 路过一家"悦来"客栈时,陆瑛特意走得慢了些,和采薇落下几步远。 采薇一直在前头走,也没注意到。 "悦来"客栈二楼一间客房的窗台上,放着一盆月季,开得郁郁葱葱,看样子正晒太阳呢。 陆瑛瞅了一眼,像是在欣赏花儿一样。 很快,两人就越过那客栈,朝前走了。 "悦来"客栈二楼的窗台上,有人过来端走月季花,放下支摘窗。 一路上,采薇兴高采烈,想着手里的药粉,琢磨着晚上怎么敷脸。 十几里的山路,他们走一段歇一段,在晚霞的余晖中,总算是到了家。 一路上,陆瑛也没怎么说话,倒是消停了许多。 进得家门,就见院子里鸡飞人跑,好不热闹。 穆寡妇和李大魁媳妇正把已经长大些的鸡仔往筐里赶,满院子地追,跑得满头大汗。 见采薇进门,穆寡妇这才站住喘了口气,笑道,"这些鸡娃子个个都贼精,不比前两日,都不乐意去筐子里了。" 李大魁媳妇也嘴甜地凑热闹,"是啊,要不是我帮着,估计你娘得累死!哎,我说采薇,你买这么多鸡娃子做什么,养着吃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采薇抿嘴儿笑笑,"嫂子,我自然不是买来吃的,养着到时候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嗨,这么多鸡往哪儿卖?"李大魁媳妇不屑地撇撇嘴,"家家户户都养着鸡,这年头,饭都吃不饱,谁舍得去买只鸡炖来吃?也就你这样的,才傻不拉几地买这么多。" 她快人快语,不过也算实话实说。 采薇也只是在耳朵里一过,就笑着揭过去了。 她放下手里的药粉,同陆瑛两个帮穆寡妇把鸡赶到筐子里。 忙完,天已黑透。 她简单地吃了点儿穆寡妇做的晚饭,就站到院子里活动下。 下午走得比较多,脚掌还有些肿胀。 她特意拿过陆瑛晚上铺的烂毡垫子,放在靠墙跟,打算等会儿做个倒立。 溜了几圈,她来到毡垫上坐下来,把脚上那双破烂鞋子脱下来,开始按摩脚掌。 先从脚趾,再到脚心,再到脚掌,涌泉、三足里都按到,只觉得两脚热乎乎的,舒服多了。 之后她就开始莲花坐,双眼迷上,摒弃杂念,深长呼吸。 陆瑛吃完饭就站在偏屋门口看,见这丫头一会儿走一会儿坐,之后又揉揉脚又闭上眼,理都不理他。 他心里有些发急,跟猫抓一样。 李汝舟太嚣张了,他们一家都给他助劲,他单枪匹马一个人,怎么赢得采薇的芳心? 幸好他住在采薇家,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占尽先机,决不能放手! 采薇练习完坐立体式,慢慢抖动双腿,活动了下,开始站立体式,之后前曲、扭转、后弯和躺卧,等身体都活动开,她已是出了一身大汗。 抹了一把汗,她跪在毡垫上,双手抱头,后脚撑起,慢慢往头的方向走。 最后一招倒立,她已经很久没练过了。 前世里,这个体式她不知道练过多少遍,可是穿越过来之后,她还从未试过。 前一段因为身子太胖,后面又是游泳又是瑜伽,又是少吃,好歹瘦了些,她才敢尝试。 现在她目测了下自己的身材,腰身约莫二尺七八,比起之前三尺左右的腰已经细了一圈。 刚穿越过来那几天,她也估摸了下自己的体重,目测大概二百斤上下。 原身身高不过一米六出头,就有这样的体重,活脱脱就是个大胖妞。 现在好歹瘦了二十多斤左右,大概还剩一百七十八斤,但依然很重,还没达到她理想中的身材。 为了前世那种前凸后翘的身材,采薇发誓吃再多的苦都值得。 陆瑛在偏屋里冷眼旁观,就见采薇先是头拱地,之后就开始不停地往前走,就像是一只小刺猬一样,慢慢地团成一团。 他正纳闷着这丫头又折腾什么呢,就见人家已经翘起一条腿,另一条往上猛一使劲,已经头朝地脚朝上倒立靠在茅草屋的泥墙上了。 陆瑛长大了嘴巴,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厉害? 他以为她不过是伸展伸展就罢了,没想到她竟然还能倒立! 他练功的时候才会这样。 采薇一动不动地靠在泥墙上,慢慢闭上双眼,双肘发力,把身子绷得直直的。 瑜伽中的倒立体式能够促进血液循环,提高免疫力,有利于消除臀部及大腿的脂肪。 对于采薇目前这体型来说,大有益处。 陆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倒立着,心里默默地数着数。 大概数了几百个数,采薇方才慢慢翻转下来。 她自己估摸着倒立了五分钟,一开始倒立,她还是慢慢来,不要求自己倒立多久,先把姿势练正确再说。 练完了这些瑜伽体式,采薇只觉得浑身似乎被涤荡了一遍,清净无比。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歇息片刻,方才喝了点儿水,去井边打来水烧热,在堂屋的门口匆忙擦洗了一遍。 第8章 在这腾挪都不方便的地方洗澡,她特别怀念前世那现代化的卫生间。 所以,她盼望着能快点儿盖好大房子,能快点儿设计出她所期盼的卫生间淋浴室。 穆寡妇就坐在炕上做针线,见采薇洗漱完,喜眉笑眼地咬掉手里的线,笑道,"薇薇,快过来试试,我给你新做的衣裳。" 采薇答应着,乐滋滋地倒了残水,擦干净手,去试穿新衣裳。 穆寡妇大半辈子都靠着给镇上大户人家做针线养活一家,这手艺自然没得挑。 她给采薇选的是月白色的料子,先做了一件右衽偏襟衫,用翠绿的料子滚边,裙子则是一条翠绿百褶裙。 这一套上衫下裙颜色搭配清新自然,料子轻薄柔软,十分适合大热天儿穿。 采薇欢喜地换上,前后左右地瞧着,只差没有一面大穿衣镜。 穆寡妇手艺确实好,一点儿针脚线头不露,滚边宽窄适度,掐褶不大不小,采薇十分满意。 "娘,这衣裳做得真好。"她由衷地称赞一句。 穆寡妇则笑眯了眼,"还是我家薇薇好看,面如满月,杏眼桃腮,看着就贵气。" 采薇暗暗撇了撇嘴,就她这样还贵气?别人不嫌丧气就好! 这衣裳好看是好看,不过配上她这水桶腰、大象腿,着实还是欠缺了点儿。 若是前世那身材,必定能让这身衣裳大生华彩。 哎,颜好条顺穿什么都好看! 她十分怀念以前的身材,心中想要减下来的决心也空前绝后地强烈。 试过衣裳,她就脱下来,叠整齐放在炕头上,打算第二天穿。 目前她能换洗的夏衫不过就两身,都是肥大地没有掐腰的衣裳,不是月白就是灰黑,没有一点儿少女的活力。 好不容易有一套看上眼的,她格外珍惜。 穆寡妇看自家闺女这副爱惜的样子,不由长叹,"薇薇,你也别怨娘,娘当初也是迫不得已。好在现在有男人肯要你,娘也算放心了。" 采薇正高兴着,听着穆寡妇这般感慨,心里又跟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什么叫有男人肯要她?这都说得什么话? 她就现在这副样子,就有两个男人争着抢着了,等她变瘦变美,还不得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啊? 什么叫有男人肯要?哪天她就让这位便宜娘见识见识她被男人争着抢着的场景,怕是会吓坏她吧? 她心里得意地笑着,又看向炕头堆放着一些布头,蓝绿白都有,她不由灵机一动:眼下她穿不惯这古代的肚兜和亵裤,何不自己做几件内衣穿穿? 她针线活不怎么会做,只要比出个样子,让她娘穆寡妇做不就成了? 于是她又把穆寡妇那不中听的话给抛到一边,指着那堆布头问穆寡妇,"娘,这些料子你还用吗?" 穆寡妇点头,"当然用,这么好的料子,给你拼接了做件肚兜也是好的。" 采薇忙摇手,"娘,我不喜欢这样式的肚兜,不如你给我换个样子?" 穆寡妇愕然抬头,"我们女人家就穿这种肚兜,还能有什么花样?" 采薇连忙给她比划着描述了一番胸罩和平角裤的样式,穆寡妇思忖半日,就开始对着那些布头裁剪起来。 前期她欠女儿的太多,连件体面衣裳都穿不起。如今有了充足的布料,她连闺女这点儿要求还满足不了吗? 是个女人都喜欢裁剪,采薇虽然不大会,但还是兴致勃勃地坐在一边指挥着。 不过小半个时辰,穆寡妇就剪出了她所谓的小衣。 看天色不早,采薇就催穆寡妇先睡觉,"这个一时半会儿也不急着穿,等明早上再做。" 穆寡妇和蔼地笑了,拿针尖在头皮上磨一磨,就着炕桌上的豆油灯一针一线地缝起来,"我老天拔地的也不困,多做会儿无妨。倒是你还是长身子的时候,早点儿睡吧。" 采薇说不动她,只好由着她去了。 她一时也不困,索性把从李汝舟那里拿来的药粉打开,取出一勺出来,磕破一个鸡蛋,只取蛋清,用一只瓷碗装了,慢慢地搅合起来。 等搅合成糊糊,她就用手指蘸着一点一点抹在脸上。 这可是她记得的美白方子,要不是因为在李汝舟那里做坐堂大夫,她还得到回春堂去买呢。 这方子也是以前听外婆说起过,至于好不好用,只能姑且一试。 穆寡妇抬头见闺女抹得跟鬼一样愣是吓了一大跳,手一抖,差点儿没被针给扎着。 她没好气地数落着采薇,"大晚上的,往脸上瞎抹什么?吓死我了。" "这是面膜,越是晚上做越好。"采薇漫不经心地哼道,心里暗想:要不是你老人家毁了我这张脸,我用得着这么费心劳力的吗?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就下炕把脸上的东西洗净,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肌肤确实滑腻许多。 只是大晚上的,水缸也照不出来到底白了没有。 不过她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脸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见效,得长期用才行。 做完这一切,她摸摸有些紧梆梆的脸,打算第二日做些润肤露润肤霜用用。 大热天儿的,最好还得做些防晒霜。 第9章 想毕,她就美滋滋地躺下了。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起来,天已经大亮了。 穆寡妇做好早饭,见采薇起来,忙喊她,"懒丫头,赶紧洗漱了吃饭去。" 采薇答应一声,却不急着吃饭,先是洗脸漱口,之后就在院内伸展筋骨,活动腰身。 每日早晚两遍瑜伽,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铁规,雷打不动。 等热身之后,她又开始一招一招一丝不苟地练起来。 陆瑛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大早就没见他。 采薇也没在意,反正他一个大男人,能自如行动,身上又有些功夫,她们也不担心他会被狼给叼走。 穆寡妇还以为他一大早出去是找地方方便了呢,家里只有一个茅厕,她们母女两个使,还有些局促。他一个大男人用那茅厕,也着实尴尬。 等朝阳磅礴破云之后,采薇已经练得大汗淋漓,浑身通透。 简单地擦洗了,她这才去灶下舀来一碗热水晾着,坐在院子里慢慢喝了。 早饭是简单的高粱米粥和杂粮窝窝头,就着一碟子辣椒炒鸡蛋,还有腌咸菜。 虽然比不得前世富足,但比她刚穿越过来时,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可以吃饱,营养搭配得也还好。 她和穆寡妇坐在桌边吃起来,一人一个窝窝头,就着小菜喝着粥,粗茶淡饭的,也能吃出甜蜜来。 李大魁已经带着五六个壮劳力到巷子口新房子那干活了,大魁媳妇也收拾干净过来帮忙烧水、送茶。 采薇见陆瑛还没回来,就把给他留的饭菜扣在灶台上,自己则收拾了饭桌,背上背篓,打算上山采药。 李汝舟那儿的药材再全,她也不愿白拿。这山上药材不少,她想靠自己双手赚钱,说不定还能找些珍稀的药材,顺便还能爬山减肥呢。 谁料刚走到篱笆门口,就碰上急匆匆赶来的白莲花。 莲花一脸的焦急忧虑,脚步腾腾地冲来,把采薇硬生生给吓得倒退好几步。 这家伙,可是杀过人的,她能不怕吗? 莲花没有注意到采薇的反常,见着她,喜得一把上前攥住她的手,就往外拉,"可把你找着了。怎么昨儿一天都没见你?" 采薇往后拽了拽自己的手腕,纹丝不动。她苦笑着看了眼莲花下死劲抓着她的手,无奈答,"昨儿我去镇上了,你自然找不到我。" "走,赶紧跟我去。"莲花生拉硬拽就把采薇给拉出篱笆门。 采薇看这架势,心里有些了然,故意问,"你爹又病了?" "不是我爹。"莲花咬咬下唇,迟疑了下,道,"是……是林秀才的娘,病了。" 采薇纳闷了,这林风她都能痛下杀手,怎么林风的娘她倒管上了? 这算什么? 忏悔吗? 把人家儿子给谋杀了,生死未卜,看着人家娘病了不忍心了? 她哑然失笑,只觉得一手好牌生生被莲花给打烂了。 莲花若是早点儿有这样的心,那林风说不定就娶她了。 不过林风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这两个人配在一块儿,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儿。 她胡思乱想着,只觉得自己特别八婆。 莲花神情有些沮丧,压根儿就没发现采薇正想些什么。 采薇趁她慌神间,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也是她没在意,才被莲花给攥住了手。 这么个杀人犯,她可不敢跟她拉手。 莲花见采薇站那儿不动,只是笑看着她,踟蹰了半日,方鼓足勇气,"我现在拿不出五十两银子,只有十两银子,你,你能治吗?" 她还记得自己出诊费是五十两银子呢。 采薇暗乐,其实她也不想狮子大开口的,无奈一开始莲花欺负过她几次,她不出手治治她,莲花以后还会骑在她头上。 现在好了,这白莲花主动提诊金的事儿,倒省得她开口了。 十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不赚白不赚。 采薇故意捏着下巴,装作沉思的样子,莲花就急了,"你,你放心,剩下的我过些日子给你,行吗?" 时机到了。 采薇轻咳一声,放下手,故作迟疑,"这,开了这个先例,以后我怎么做生意啊?" "不,不让你开先例,过几日我一定如数奉还。"莲花急得忙发誓保证。 采薇这才勉为其难,"好吧,看在咱们一个村的份上,我就走一趟吧。" 说得好似她很难做一样。 莲花千恩万谢,"太好了,那咱赶紧走吧。" 采薇又道,"你先等下,我拿点儿药。"回身去偏屋把风干的蟾酥带上,这才跟莲花一道去了林风家。 林风家住在村子后头,跟莲花家隔着一条巷子。 也是三间茅屋一个篱笆院的格局,门口种着几畦菜,打理得整整齐齐,想来林风的娘也是个勤快的。 就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 采薇跟着莲花进得堂屋,适应了一会,才看清那靠门口的一盘大炕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林风的娘,另一个则是一动不动的林风。 看来那晚铁牛把林风放在门口,他娘发现了就找人把他给抬回去了。 第10章 估计也是因为看了林风昏迷不醒,他娘才病情加重的吧? 本来被林风天天威胁要银子而使出杀招的莲花,心里害怕了,所以才来看看情况,结果就看到一炕上躺着两个人。 她到底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心还不够狠,所以才去找她来治病吧? 采薇这也是猜测而已。 她故意惊讶地叫了一声,"呀,怎么林秀才母子都病倒了?" 莲花的小脸顿时就吓白了,"是,是林大娘先病的,估计过了病气给林秀才,娘儿两个这才……" 她不敢说自己谋杀林风的话,她也闹不清明明她已经把林风砸倒又踢下河,怎么他还能爬回家? 今儿她找采薇来,可不光是给林风的娘看病的。 她心里揣着鬼! 采薇了然,上前先摸了摸林风的脉搏,半日方摇头晃脑跟个老学究似的,"嗯,林秀才病得不轻啊!" 莲花提着一口气,胆战心惊地问,"那他,还能不能醒来?" 采薇霍然扭头,一双妙目紧盯着莲花的,"你,希望他醒来还是不希望他醒来?" 莲花吓得蹬蹬蹬往后倒退好几步,一张小脸白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半天方期期艾艾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我,我,这个怎能问我?我自是希望他醒过来的。" 在外人眼里看来,她一直追着林风跑,林风昏迷不醒,第一伤心难过的是他娘,第二就是她了。 所以,她拉着采薇给林大娘瞧病,落在外人眼里,也是个有情有义的。 采薇默默叹了口气,这个白莲花还是个有心思的,她先前还真是小瞧了她。 放下林风的脉搏,采薇收回看向莲花的锐利眼神,淡然自如地摸过林大娘的手腕诊断起来。 莲花一双眼珠儿骨碌碌转着,并没有问林大娘什么病。 还是采薇告诉她,"林大娘的病和你爹一样,都是鼠疫,这个病传染。" 话音刚落,莲花就吓得两腿一软,差点儿跌坐在地上,扶着门框才勉强站住,"那,那我已经来了好几趟了。" 采薇闲闲地白了她一眼,"那你麻烦了。" "啊?"莲花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脸煞白煞白的,"那,那怎么办?我也染病了,会不会死?" "你说呢?"采薇拿出风干的蟾酥,找了个粗瓷碗,拿水兑了,找了根筷子就去撬林大娘的嘴。 她一手扶着林大娘的后脑勺,一手去撬嘴,身子拧着,不大方便,只得让莲花过来帮忙,"你来扶一下。" 采薇瘫坐在地上浑身发软,起不来,嘴里支支吾吾的,"我,我怕染上。" 哼,怕染上,还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采薇冷笑,使出杀手锏,"你不帮忙,等林秀才醒来,岂不恨你?" 一句话,听得莲花头皮发麻,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麻溜地双手一撑地,爬起来,凑到采薇跟前,先问,"那个,林秀才能醒过来?" "啊,他醒来你不欢喜?"采薇没好气,挤兑了她一句。 "欢喜,我自然欢喜!"莲花说这话的时候,磨着后槽牙,面部表情有些狰狞。她想挤出一丝笑容来着,只不过做作的笑容显得比哭还难看。 采薇刻意留心观察她,自然把这一幕都收入眼底。 她不动声色地挪过身子,让莲花扶着林大娘的头,自己腾出两只手撬开她的嘴巴,给她灌了药。 弄完这一切,她方才来到院子,背上背篓。 莲花也跟出来,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摇摇晃晃的,两条腿软地面条一样。 采薇斜了她一眼,笑道,"林秀才母子都大病,跟前得有人照料才成,你就在这里吧。午后我再送些药过来。" 莲花哪里肯留? 她生怕自己传染上,忙拉着采薇的胳膊,强笑着,"我跟你一起走,家里还有些事儿。" "怎么,你不等林秀才醒来?"采薇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他醒来第一个见到你,岂不感谢你?到时候一定会娶了你。" 这不是莲花一直期盼的吗? 见莲花咬着下唇不吭声,采薇又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你放心,我也一并给你些药吃了,好预防。" 留莲花在林秀才家,采薇还有别的心思。 她不信莲花听说林秀才能醒来,会沉得住气不出手。要知道林秀才醒来第一件事儿,估计就是找莲花出气。 白莲花比谁都不想看到林风醒来! 到时候,她"适时"地出现,人赃俱获,就能出了当初莲花砸她家的那口气。 反正莲花和林秀才两个都欠原身的,该还的还得还。 莲花听了采薇的话,总算是答应留下来。 既然有药可以预防不被感染,那她还不趁机结果了林风,也省得他真的醒来会找自己算账? 她还等着嫁个好人家呢,林风这样的货色,她早就受够了。 他的嘴脸,也让她彻底寒了心。 见莲花答应留下来,采薇高兴地哼着小曲儿,迈着欢快的脚步走了。 莲花盯着采薇那颇有些宽度的背影,暗暗心疑:这个死丫头高兴个什么劲儿?难道因为又有银子赚了?还是她知道些什么? 第11章 方才来的路上,她就先给了采薇十两银子的定金,余下的四十两,她还得想方设法到处腾挪呢。 不过眼下不是她找银子的时候,先解决掉林风这个祸害才是最重要的。 但怎么让林风无声无息地结果了,还真是个难题。 采薇明明给林风诊断过,说他有可能会醒来,那她留在这里,林风忽然死掉了,还真无法遮掩啊。 莲花越想越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扔不掉丢不得! 采薇甫一走出林风家,就看到巷子口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定睛看时,正是陆瑛。 她的心情莫名就有些欢呼雀跃,紧走几步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陆瑛一脸焦急,上前一把拉过采薇,前后左右上下打量了个遍,这才松一口气,道,"听人说莲花找你给林秀才娘看病呢?" 采薇和莲花出来的时候,盖房子的那几个壮劳力都看见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所以,她才放心地跟莲花出门,不然,面对这么个心狠手辣的货色,她可不敢单独跟她在一处。 "嗯,咱们山上说。"采薇拉着陆瑛,心里甜滋滋地。 陆瑛转身跟上她,到了半山腰,方才问,"她没怎么着你吧?" 自打听说白莲花谋害林风之后,陆瑛就把这个女人定性为蛇蝎心肠了。 这样的女人跟采薇一块儿,他哪里放心? 所以一回到家里,听那几个壮劳力说了,他就匆匆地赶过来,唯恐莲花伤着采薇。 采薇扭脸看着他,摇摇头,"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陆瑛深深凝视着她,忽然忍不住抬手抚上她那一头乌黑扎成马尾的秀发,"你不知道我听说你被白莲花叫走,心里有多担忧!" 他的眸色幽深如一泓深渊,让人想溺毙在其中。 采薇心底有一个角落忽然塌了。 她别过脸去,不敢看陆瑛的双眸,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笑,"我这体格,谁能奈何得了我?" 她一向女汉子,前世里虽然身材火辣,脸蛋儿俊美,可也是个没谈过恋爱的。 打小儿父母离异,她跟着外婆过活,虽然顺利成长上大学工作,但在感情方面,她一直是一张白纸,从未有人走进过她的心里。 打从内心里,她就信不着男人。 所以,陆瑛的话,虽然让她一瞬间心底柔软地一塌糊涂,可很快,她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面色平静无波。 两个人默默爬到山上,采薇采药,陆瑛砍柴,一直忙活到日当正午,方各自背着各自的东西,结伴下山。 一路上,采薇仔细地看着脚边的杂草,那上面的虫卵越来越密实,草叶也被吃得蛛网一样,杂草间更是飞跃着各种颜色的小蚂蚱,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是时候放鸡出来了。"她感叹一声。 陆瑛在她身后,没听清,不由拔高声音问,"放什么出来?" "鸡!"采薇加重语气,狠狠地吐出这个字。 陆瑛嘴角抽了抽,这丫头的火气越来越大了啊。 自打在李汝舟家吃了一顿饭,这丫头回来就对他不理不睬的。乍一大声吼他,他还真是,莫名觉着亲切! 有多久没被她吼过了,有多久没被她毒舌过了? 他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染上什么毛病了,不自觉地,耳根子就想听她那声醉人的吼! 采薇自顾自盘算着家里那百十来只鸡仔怎么放出来,谁看着,哪里顾得上陆瑛胡思乱想些什么。 下得山来,走近莲花家时,采薇忽然站住脚,害得身后的陆瑛差点儿一头撞上。 幸好他动作灵敏,身子往旁边一偏,躲过和她的背篓来个亲密接触的机会。 "怎么了?"他好脾气地问。 "林风他娘也染上鼠疫,我得找里正说说,要采取些措施才行。"采薇念叨着,脚步已经拐向莲花家。 里正白兴正坐在门口大树下乘凉,逗着莲花的弟弟玩儿。 莲花她娘则坐在一边的小杌子上吃着井水拔过的西瓜,吃得嘴角都是汁水。 听见脚步声,这一家人都抬起头来,见是采薇,白兴和他婆娘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你怎么来了?"白兴有些吃惊还有些结巴,"我,我的病都好了。" 言下之意用不着采薇了。 他婆娘也是面色不善,"我们家莲花不是给了你五十两银子吗?再要一分都没有。" 语气里还有丝惴惴不安,好像采薇是个讨债的阎王! 采薇不气也不恼,只是淡淡地笑着,"叔,婶子,我来一不治病二不要钱,就是想提醒你们一下。" "提醒什么?"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被这个貌不起眼的李家村第一丑女给讹了去,白兴心口那块就跟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采薇看看白兴又看看他婆娘,被他们那一副如同大敌当前的样儿给逗乐了。 笑了笑,她才勉强忍住说下去,"林秀才他娘也病倒了,和叔一样的病。前几日铁牛和张大爷也得了这病,虽然都治好了,但这病来势汹汹,十分凶险,若是遇到个身子弱的,估计就没命了。据我诊断,这是鼠疫,咱们村就这么几十户人,若是不防范起来,几天怕就传遍了。" 第12章 白兴一双三角眼一下子瞪圆了,本就大病初愈的脸色更是焦黄得金纸一样,"你,你说的是真的?" "叔,我像是个撒谎的人吗?"采薇笑嘻嘻地反过来问白兴。 白兴婆娘翻了个白眼,嘀咕着,"谁知道你撒没撒谎?" 她狮子大开口趁人之危要了五十两诊金的时候,鬼才知道她说的是真还是假! 当初要不是刘一贴治了两日越治越严重,她也不会吓得六神无主,信了她的话。 她那药,都是些寻常药,平日里山上常见的,没什么出奇的。 白兴喝了她的药三日之后就下了炕,谁知道是不是她瞎猫撞上死耗子,误打误撞上了? 看着白兴婆娘一脸的不屑,还有白兴明显一副不想多管闲事的样儿,采薇心凉了半截,也才明白过来,这世上总有人心硬如铁,你怎么捂都捂不热的。 她凉凉地甩了甩胳膊上的汗珠,依然笑道,"话已至此,信不信在你。李家村若真的染上鼠疫,想来你这个里正也到头了。" 哼,她就不信白兴敢拿自己的前途去冒险! 到时候李家村死个几户人家,上头还不得撸了白兴里正的位子? 就算他上头有人,没人去管他,那他在村里还有什么威信? 等村里人死的死,散的散,他这个里正还管谁去? 她相信白兴拎得清! 采薇说完,就潇洒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家里走。 陆瑛跟在她旁边,对她竖起大拇指,"薇薇,好样的,还有胆威胁里正了。" "嘻嘻,我可没有威胁他,我只不过实话实说,供他选择而已!"采薇云淡风轻地说道。 陆瑛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女子真是与众不同,寻常女子,这个年纪,整日只知道花枝招展,谁去管这些烂事? 可她不仅担忧全村村民的安危,还知道拿捏里正的七寸,就算一般山村男子,也没这个心眼这个胆量! 她这脑瓜子,比起京中那些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都要好使。 得妻如此,今生无憾! 到了巷子口,新房子那处,李大魁媳妇和穆寡妇正给大家伙儿舀水喝。 几个壮劳力一人端了一个大黑粗瓷碗,正仰脖子咕噜噜灌着,喝得十分畅快。 大魁媳妇见自家男人喝得一点样儿都没有,不由娇嗔一声,"好歹慢着些,灌驴哪!" "哈哈哈……"其他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哈哈笑了。 有的开始打趣李大魁,"大魁媳妇说的没错,大魁可不是头驴吗?瞧这脸长的,驴什么样他什么样儿。" "哈哈哈……" "嘻嘻嘻……" 众人笑不可遏。 李大魁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你们傻笑什么?谁家婆娘不见天叨咕两句?" 大家又互相打趣了几句,这才看见采薇和陆瑛回来。 "薇薇回来了?"大魁媳妇一转眼看见采薇,满脸堆笑热络地问道。 穆寡妇迎上来,递过两大碗水,"大热天儿,快喝点儿润润。" 采薇和陆瑛就手接过,咕噜咕噜喝了,只觉得这种大口大口喝水果真痛快极了。 放下碗,两个人肩并肩走向家里。 身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看这小两口,多般配!"是李大魁媳妇的声音。 "是啊,我们薇薇啊,终于有人要了。"穆寡妇长叹一声,压抑着声音,"先前这丫头还倔着不肯愿意呢,好在人家小陆子心意坚决,不然岂不错过一桩好姻缘了?" 两个妇人一边笑一边收拾黑粗瓷碗,穆寡妇更是乐得脸上跟开了花一样。 采薇和陆瑛并没有走远几步,把这话都听进耳朵里。 听见她们说她跟陆瑛般配的时候,采薇心里就跟扎了一根刺一样。呵呵,李大魁媳妇睁眼说瞎话,奉承穆寡妇,穆寡妇也当了真? 任谁都看出来他们两个一点儿都不般配,李大魁媳妇哪只眼睛看到的? 穆寡妇高兴得跟捡了个宝一样,生怕她嫁不出去,处处都透着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种上赶着巴结人家,他们的亲事能长久? 她才不信陆瑛是喜欢她才想娶她呢。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他能看中她这个样的? 打死她都不会信! 若是陆瑛也又肥又丑,她绝对看不中。 采薇心里一直冷笑,背着背篓一声不吭地走到篱笆院门口。 陆瑛脸上的笑却一直都没断过,他和采薇一样,都把李大魁媳妇和穆寡妇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的感受和采薇不一样,他的心里是欢欣鼓舞的,恨不得跳起来喊一声才好。 他自认他这样的男子,此生娶妻就当娶一个有大智慧的,而不是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庸脂俗粉。 世上美貌的女子千千万,而像采薇这样有妙手回春之术,还心地善良心胸广阔的女子却不多。 幸好被他陆瑛给遇到了,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有时候,男人的思维和女人的思维还真的不在一个层面上,正如此刻的陆瑛和采薇。 第13章 陆瑛看中的是采薇这个人的脑子,而采薇想的却是自己一没身材二没容貌,陆瑛到底看中她什么! 两个人兜兜转转,谁也摸不透谁的心。 进了院子,陆瑛先把柴禾卸到偏屋,采薇则把背篓里的药草倒出来,摊开晾着。 两个人颇有些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感觉! 刚做完还没坐下歇会儿,两人就听隔壁铁牛家争吵起来,像是铁牛和他娘在争论什么。 李氏尖着嗓子喊着,"我前儿去看了,有两家对咱们家挺满意的,你舅母都跟人家约好了。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吃了饭好好收拾下,咱们一同到你姥姥家,人姑娘家也要先看看你!" 原来是给铁牛说媳妇! 采薇不由摇头笑了,这个李大娘,还真是操不完的心。 也是,她娘不也这个德行! 看来为人父母,都这样啊。 陆瑛见采薇笑得云淡风轻,就松了一口气。他先前见她成日和铁牛在一处,还以为这两个青梅竹马都有些意思呢。没想到竟然是铁牛剃头挑子一头热! 只要他家薇薇不动心就好! 娶妻的道路漫漫而修远,他可不想再添一块绊脚石。有李汝舟那家伙就够让人费心了。 铁牛显然没答应,也提高了嗓门儿,"娘,婚姻不能儿戏,这才几天,你就急着相看这家相看那家?我还没想成亲,你要是再这样,儿子索性这个家也不呆了。" 他也是话赶话。 李氏却气急了,跳脚骂起来,"什么?你要走?娘给你娶媳妇还有错,还不都是为你好?" 铁牛是个孝顺孩子,嘴又笨,被李氏骂了两句,只气得面色铁青,却回不出话来。 李氏则在屋里呜呜地哭。 采薇索性进了偏屋,舀一碗热水慢慢地喝着。耳不听为净! 李氏好几次都因为她和铁牛在一块儿发火,夹七夹八地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这是人家母子之间的家事,她可不蹚浑水,没得找骂。 陆瑛码好柴禾,也默默走过来,坐在采薇对面的木墩子上,端起一碗水放在唇边,却不喝,只是静静地看着采薇。 采薇忽然放下碗,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陆瑛,问他,"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陆瑛冷不防被采薇给问住了。 什么是爱情? 他好似不太懂。 他只知道采薇这样的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子,冷静机智,能跟上他的思路,还不会多话。特别是她有时候麻辣毒舌,对于他这样长久不见一丝喜气的人来说,相当过瘾。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认定采薇为他生命中命定的女人。 至于容貌,他的确没有在乎太多。 世上美貌的女子他见得多了,可没有一个能对他脾胃的。 他觉得,这辈子能找到一个说得上话的就行了。至于容貌美不美,身材火不火辣,熄了灯,不都一个样? 女人这个概念于他,实在是解释不了太多。 更不要说爱情了。 那些才子佳人的戏,他一点儿都不喜欢看,在他的印象里,娶妻生子顺乎自然,哪里有那么多的风花雪月? 所以,采薇问他什么是爱情,他只觉得懵懵懂懂,说不上来。 "那,你喜欢我吗?"采薇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指着自己。 陆瑛这次倒是飞快地点头,"喜欢,当然喜欢。" 在这个女子面前,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所以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很喜欢,我从小到大还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姑娘。" 这话听着让采薇心里舒服了许多,不过她也没得意。天知道面对如此妖娆美男,她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脸红心跳。 是心态老了,还是两世为人,阅历太多了? 采薇也弄不懂,反正她也捉摸不透自己的心态。 她看着陆瑛,笑靥如花,"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你,睿智聪慧,妙手回春,医者仁心,又心胸开阔,善良可爱。这,这都我喜欢的。" 陆瑛像个启蒙的孩童一般,甚是腼腆。 看着一脸腼腆的陆瑛,采薇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自己怎么看上去像在审犯人一样? 她抿了抿唇,压抑那股想笑的冲动,一本正经道,"你说的这些优点我承认我有,不过呢,这还不是爱情,你这仅仅是好感而已。" 陆瑛瞪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她。 什么爱情什么好感?他真的区分不了。 他像个好学的孩童一样,抻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采薇,静等她来教她。 采薇被这么一个绝世大美男给盯着,心里颇有些不自在。 她仔细地瞄了他一眼,就见男人墨黑的长眉斜飞入鬓,冠玉般的面庞莹洁发亮,高挺的鼻子跟大理石雕刻得一样,棱角分明的唇,嫣红妖娆。 一时羡慕嫉妒恨,各种感觉充斥着她的五脏六腑:凭什么一个男人长得这么美! 她这个女人真是白活一场了。 不过她可不敢提任何关于容貌的话题,免得陆瑛又像上次一样冲动,拿根烧火棍子烙伤自己。 第14章 他那面颊上还存留着淡粉色的伤疤,还是上次一急之下烫上去的。 她是个颜控,这样的美男,她控制不住自己想看也舍不得把这张脸给毁了。 看得入神,她也忘了回答陆瑛的问题,忽听对面那男人来了一句,"怎么样?好看吗?" "嗯,好看。"她傻傻地答。 完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被人家给牵着鼻子走了。 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赶紧收拢心神,皮笑肉不笑,"我问你,你现在看着我有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 陆瑛沉思有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实在的,不见她,他会想她,会惦记她,会怕她被人拐走,可要说到脸红心动嘛,似乎还真没有! 他很为难,到底要不要说实话?说实话之后,这个丫头会不会再也不理他? 可要不说实话,他良心上过不去。 情急之下,他憋得脸通红,可这一憋,还真让他憋着了一个点子,就见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采薇,脉脉情深,"你对我有爱情!" 采薇一直主动,冷不防被他化主动为被动,忽然有些不适应,结巴起来,"怎……怎么说?" "你看,你每次盯着我看都能看得目不转睛,这不是爱情是什么?正因为你爱我,你才忍不住看我,才会看得移不开眼!" 陆瑛老神在在地说道,目光炯炯地盯着采薇,看得采薇浑身跟长了毛一样不自在。 这是怎么了?明明自己沉稳有余,想从他嘴里套出些话来的,怎么反而还让他给将了一军? 采薇微微有些羞赧,气道,"少来,谁看你看得移不开眼了?你少臭美了。" 陆瑛只是看着她乐,采薇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哼了一句"不要脸",径自起身走了。 穆寡妇同大魁媳妇端着碗回来,壮劳力们收工的时辰到了。 大魁媳妇看着那满院子乱跑的小鸡仔发愁,问采薇,"这么多鸡吃什么呀?你娘才跟我说你家小米快没了。" 采薇笑笑,没敢说自己预测到可能会有蝗灾,毕竟这事儿现在还没发生做不得数。 万一到时候没有,别人不是骂她祸害吗? 看大魁媳妇这么热络,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叫住要回家的大魁媳妇,"嫂子,你能帮我个忙吗?" 大魁媳妇站住脚,笑呵呵地看着采薇,"瞧你这丫头说的,我们都是紧邻,说什么帮不帮忙的话。有事你就尽管开口!" 这些山村妇人就是快言快语的。 采薇就喜欢这个劲儿。 她指着那满院子的小鸡,笑道,"我想过些日子把这些鸡赶到山上吃虫,但我又答应人家要在镇上药铺坐堂,不知嫂子你有没有这个功夫?" 大魁媳妇是个会来事的,这几天跟李大魁每天都能拿到十三个铜板,家里的日子好过许多,知道采薇是个有本事的,跟着她准没错,于是就满口应答下来。 "有空,嫂子除了在家带娃,能有什么事儿?正好放鸡也可以带娃,一举两得。"大魁媳妇嘴皮子特溜,连说带笑的,听着采薇也跟着笑起来。 "好,等我家这房子盖好,你就去。每日给你五个铜板。"采薇先把价码定下来,好让人家安心。 "放心,一准儿给你看得好好地。"大魁媳妇喜得合不拢嘴,一天五个铜板,跟玩儿似的。 这些鸡都抱团儿,也好赶。 采薇本打算这活儿让铁牛干的,现在李氏生怕铁牛和她沾边,她自然不好去烦铁牛。 有人接过这活儿,她就放心了。 穆寡妇听见她又给大魁媳妇一天五个铜板,心疼地肉直跳,等大魁媳妇走了,就赶着埋怨她,"你说你买这么多鸡干什么?到时候大了吃吃不了,养着还没东西喂,这不是瞎折腾吗?" 采薇也只是笑笑,就同穆寡妇一块儿收拾午饭。 吃了饭,隔壁有了动静。李氏带着收拾得干净利索的铁牛出了门,想是相看去了。 经过她家篱笆院时,铁牛还探着身子往这边看了看,却被他娘拧着耳朵给拧走了。 陆瑛倚在偏屋的门口看到了,忍不住嗤笑,"都被娘给管成这样,还成天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采薇知道他说的是铁牛,也没理他。吃过饭,就把给林风娘治病的药给熬上了。 她答应过莲花要救林风娘的,何况莲花已经给了她十两银子。 她见钱眼开不错,但素来没有拿人银子不办事的规矩。 陆瑛见她把瓦罐子放灶上烧着,纳闷地问,"这是给谁熬的?" "给你。"采薇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这男人真是拎不清,弄得他跟她什么人似的,一天到晚非得问个清楚明白才成。 烦不烦啊? 陆瑛舒服地受了她的白眼,喜眉笑眼地看着那吱吱冒着热气的瓦罐,"你不说我倒忘了,我这伤还得喝多久的药?" 他虽然现在能下地走动,吃喝也不耽误,但药还是不能停,免得伤口复发感染。 采薇每日也是给他弄一份的。 不过今儿熬的却不是他的。 等半个时辰过去,采薇拿抹布抱着瓦罐,把药汁装到一个大粗瓷碗里端着就往外走,陆瑛傻眼了。 第15章 "不是给我熬的吗?我就在这儿,怎么不给我喝?" 他追出去,嚷嚷着。 采薇不理,加快脚步,陆瑛一径儿跟上去,一直来到林风家。 望着那扇破败的篱笆门,陆瑛心里很不舒服。明明说好给他熬的,却端到这儿。什么意思嘛? 推开林风家的篱笆门进了屋,就见大炕上依然直挺挺地躺着两个人,却不见莲花的踪影。 采薇放下药,四处看了下,也没见屋里有什么可吃的,有什么碗筷之类的。 看样子,莲花早上找她来确实试探林风是否能醒来的。 她看着林风母子,不由叹口气,这娘儿两个可有罪受了。 都说"自作孽不可活",林风把原身推倒在地磕破头没命的账还没算,自己就遭了莲花的毒手。 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林风这个样子,采薇倒不心疼。倒是林大娘病得半死不活、昏迷不醒的让人担忧,这妇人也是寡妇一个,好不容易拉扯儿子长大中了秀才,还没享过一天福,又病倒了。 幸好遇上她,能治这个病。 也幸亏陆瑛跟了来,头一次,采薇觉得身边有这个男人挺好的。 她端起碗来,对陆瑛偏偏头,"你先把林大娘的嘴给扒开,我好灌药。" 陆瑛闷不吭声,十分听话地上前,一手擒住林风娘的后脑勺,另一手捏着她的鼻子,回头只吐出一个字,"灌!" 采薇抽了抽嘴角,这家伙,这么暴力! 不过这也是最简单省事的。 她当即就端起药碗把半碗药给灌进去。 放下碗,她又去摸了摸林风的脉搏,依然没有要醒的迹象。 "这人死了吗?"陆瑛对这个林风也没什么好感,见他挺得跟棍子一样,手欠地戳了他一下。 采薇不满地瞪他一眼,虽然她也不喜欢林风这样的男人,却还是老实回答,"一时半会倒是死不了,不过后脑勺受到撞击,估计是淤血了。若是行针的话,还有一线希望。" 话音方落,篱笆门外就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行针能好吗?" 采薇和陆瑛均侧脸看去,就见莲花一脸憔悴地走进来。 她今儿穿一领月白绣花偏襟小褂,下着一条翠绿湖绸裙子,头上簪着两朵珠花,身姿窈窕,步步生莲。 乍一看去,也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近看,那面相又显得刻薄了些。再加上这人蛇蝎心肠,目光更显得凶狠。 陆瑛只瞧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莲花却两眼放光地盯着陆瑛身上,一脸的花痴,"原来,原来陆公子也在啊。" 这几日,村里早就传遍了,说采薇和小陆子定了亲。 莲花听说心里都不知道冒了多少酸水。 她总觉得陆瑛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答应娶采薇的。 像他这样的品貌,怎么可能会娶李家村第一丑女,却看不中她? 她自以为是地发着花痴,全然不顾采薇也在旁边。 采薇听得她那句娇滴滴的"陆公子",差点儿没有酥死。 在这山村小庄的,一个公子真够鹤立鸡群啊。 "咳咳……"采薇轻咳一声,往陆瑛身旁靠了靠,不着痕迹地把莲花给挤开。 这是她名正言顺的男人,凭什么让她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给觊觎? 陆瑛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那个,行针能化瘀解毒,很有可能让林秀才醒来。我查看了下,林秀才脑后有伤,像是被什么重物给砸中了。" 采薇点到即止,说完就斜了一眼莲花。 果然,莲花本来还含情脉脉的双眸顿时就瞪圆了,一张小脸煞白得鬼一样。 "真的,真的吗?"一句话,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上下牙齿都在磕碰。 "我的话你信不着吗?"采薇骄傲地扬了扬圆润的下巴。 对于她的医术,莲花还是信得着的,不然也不会特特跑来找采薇的。 莲花听采薇说得笃定,就乍着胆子走到炕前,去看林风。 林风紧闭双目,面色焦黄,看上去死人一样。 莲花哆哆嗦嗦地指着林风,"就他这样,行针,真的能好?" "嗯,有希望。"采薇漫不经心答道,又反问,"他好了,最高兴的不应该是你吗?" "是……是吧?"莲花心神不宁,心里七上八下的,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采薇了然地笑笑,戳了下陆瑛的手,"咱们走。" 陆瑛也看出莲花的心思了,嗯了一声,就同采薇出去。 莲花这才回过神,恋恋不舍地看着陆瑛那俊秀挺拔的背影。 傍黑时分,采薇又同陆瑛来了。 这次莲花倒是没走,坐在炕前瞪着林风和他娘发愣,连采薇进屋都没听见。 采薇放下药碗,伸手在莲花眼前晃了晃,"还差我四十两银子。" 莲花吓得"啊"地大叫一声,才看到是采薇和陆瑛来了。 采薇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鬼叫什么?怕吵不醒林秀才怎地?" 不提林秀才还好,一提林秀才,莲花就有些魂不守舍。 第16章 她站起来,迟疑了一阵,还是咬着下唇问出来,"那个,采薇,你,你能行针吗?" "哦,略通一些,就是手头上没有针。"采薇淡然自如地说道,一边就和陆瑛配合着才林大娘喂了药。 莲花失神地一屁股坐在炕前的小杌子上,半天,忽然双眼一亮,"我给你找针,怎么样?" "那敢情好啊。"采薇眼波闪了闪,对陆瑛眨眨眼,却转过脸笑看着莲花。 "那,明儿一早,你来给林秀才行针,我把该下的银子给你。" 莲花这话有些迫切,手还不由自主抓上了采薇的。 采薇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淡淡点头,"行。明早饭后我来。" 两人约定,莲花悄然松了口气。 一个主意已经在她心中慢慢滋生。 回家之后,采薇就把陆瑛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了许多。 穆寡妇还以为采薇想通了,和陆瑛开始黏糊起来,看得心里乐开了花,特意煎了两个鸡蛋,给采薇和陆瑛一人一个。 吃完饭,采薇就开始练瑜伽。 今儿忙得太晚,顾不上去河里洗澡。再加上她在河里洗澡被铁牛碰见,又看到莲花行凶那一幕,她对去河边就有些发憷。 先是打坐,再是弯曲、后伸,之后又来了个倒立。 一通坐下来,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 简单地洗漱过,她就回屋躺炕上了。想起和陆瑛说过的那些话,她的心就噗通乱跳。 说实话,她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一夜心里乱糟糟的,第二天天不亮她就醒了。 胡乱梳洗了,到偏屋一看,不见陆瑛踪影。 她就纳闷了,这男人自打能行动自如之后,经常一大清早就不见人影。 看这样儿,后半夜就出去了。 出了村就是山,他能钻到哪里去? 不过陆瑛一个大男人,身上又有些功夫,采薇倒不担心她。像穆寡妇说的,许是陆瑛不好意思在家里方便,跑出去了。 她心里带着隐隐的兴奋,想着一会儿要见白莲花该怎么说。 刚撂下饭碗,莲花就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羊皮包儿,也不知道从哪儿借来的。 "喏,这是针灸的银针。"她把那羊皮包儿往采薇面前一送,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采薇接过打开一看,双眼顿时就亮了。 这是一副完完整整的银针,大小长短各色型号都有,做工精巧细致,一下子就吸引了采薇的眼球。 她心里想着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一副多好。不过她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淡淡地问,"你这是打哪儿找来的?" 莲花不悦地撅嘴,"你管我从哪儿弄来的?只要有不就成了?" 采薇眼波一闪,心道小样儿的,还敢跟我发威。 她抿抿唇,收起羊皮包儿,就对莲花伸出手来,"四十两银子呢?" "我没有。"莲花耸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过两天再给不行吗?" "那就等两天再给林秀才行针吧。"采薇才不吃她这一套。 这年头,欠债的还能比收债的面子大? 莲花小脸一跨,牛不起来了,"那个,那个,你先治着,我这就回去给你凑,行吗?" "那,好吧。"采薇"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莲花同她一起去了林秀才家,先给林大娘灌了药,采薇就给林风行针。 林风后脑勺遭到重创,脑后的几大穴位可以下针。 采薇用盐水洗了手,把银针放在盐水碗里烫了,擦干之后,把林风给翻过来,让他趴在炕上。 她则找准风池穴、风府穴、百会穴、四神聪穴,一一地下针,又扒掉他的袜子,找准脚底的涌泉,对着那里下了一针。 莲花一眨不眨地看着,一一默记在心里。 采薇下完针之后,就坐在炕前小杌子上等着。 莲花憋不住,问她,"就这几针能让林秀才醒来?" 采薇斜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别小看这几针,下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莲花听得心惊肉跳,"怎么出人命?现在林秀才不是好好的吗?" "嗯,你得看是谁下的。我懂,林秀才当然好好地,可要是不懂的人下了,那可就没命喽。" 她故意拖长语调,眼角余光打量着莲花。 莲花咽了口唾沫,又问,"那,林秀才行针大概几日能醒来?" "看情况吧。像林秀才这种年轻力壮的,估摸着三五日能醒来吧。要是年老体弱的,可就难说了。" "那,是不是也会有意外?"莲花吞吞吐吐地,像是十分担忧林风一样。 采薇心中暗动:这家伙,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她瞥莲花一眼,嗤笑一声,"什么没有意外?我可不敢给你打包票,林秀才能不能醒来是他的造化,我尽力就行。" 一边说着,采薇一边站起来,对莲花伸出手,"喂,银子你得给我,不然我不给林秀才治了。" 一副深怕莲花不给余下四十两银子的市侩嘴脸。 她这个样子,莲花倒是放心了,忍不住笑起来,"瞧你,真是没见过世面。我爹堂堂里正,我还能欠下你的银子?放心,等傍黑我就送给你!" 第17章 采薇见她笑得这么轻松,心里暗啐一口:这家伙,高兴地太早了吧? 起了针,她又交代莲花几句,就回了家。 陆瑛已经回来,正在吃早饭。 采薇坐在他对面,见他裤脚都被露水打湿了,忙问,"你上哪儿去了?" 陆瑛含笑看着她,咽下嘴里的窝窝头,方道,"在家躺了这些日子,骨头都快发毛了,上山转悠转悠,疏散下筋骨。" 采薇听说也没深究,毕竟他还不是她什么人。 昨儿莲花花痴地一看陆瑛,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给护上了。 也许,这男人是自己救的,她不想让莲花染指罢了。 她默默地安慰自己存着一股子护犊子的心理,就去收拾背篓,打算上山采药。 这几日,起死阁还没正式开张,她也不用去坐堂。 她和李汝舟定在三日后。 趁着还有两天闲工夫,她得去挖些药草。 陆瑛放下碗筷,拎起砍柴的斧子,提着草绳也跟着她去了。 刚走到莲花家门口,她爹白兴就从院子里窜出来,显然早就等着采薇了。 "采薇啊,上山哪。"白兴拦在采薇面前,一脸讨好地问。 "啊,叔你早。"采薇故作不知,哼哼哈哈地应付着。 "那个,采薇啊,昨儿你说的那话叔听进去了。"白兴挠了挠头,在小辈面前有些拉不下面子。 "什么话啊,叔?"采薇一脸模糊样,"我这人记性差,昨天说的话太多,忘了。" 白兴心里气得吐血,却不得不好言相对,"就是,就是你说的,让我想办法,不让村子这鼠疫蔓延啊。" 采薇一摸后脑勺,恍然大悟,"哦,原来这事儿呀。" "对。"白兴看着她,一脸激动,这丫头终于想起来了。 "那叔你看着办呗。"采薇眨眨眼,一副"你来问我干什么的"表情。 "我,我怎么看着办?"白兴不悦了,眉头一皱,"你不是会治吗?" "对啊,我会治啊。"采薇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瞪着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像是个孩童一样望着白兴。 "那你治啊。"白兴有些不耐烦了,拔高了声音。 "我治着呢,林秀才的娘不是得了吗?我一天三顿地送药呢。"采薇有些无辜地撅着嘴,不满地瞪着白兴。 白兴咬咬牙,"我的意思是,怎么预防,不让村里再出这样的病。" "那不是你的事儿吗?我只管治,不管预防。"采薇挠挠头,做出要走的架势,"叔你不是李家村的里正吗?" 言下之意,里正才管预防! 白兴也不知道这丫头是真傻还是装糊涂,不过眼下他也不敢得罪采薇,毕竟自己的前途还系在她身上呢。 若是李家村真的像采薇所言,鼠疫蔓延开来,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把他这个不值什么但对他来说却是个宝贝疙瘩的里正给撸了,他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 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砍不了柴打不了猎,总不能带着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吧? 所以他不能丢了这个不是个官儿的官。 照采薇说的,万一真的蔓延开来,丢官还是好的。 要是上头知道这病厉害,封了村,到时候连他也跑不掉。 这样的局面,他想都不敢想。 见采薇愣是不说一句实在话,白兴急了,把自己的心里话喊出来,"大侄女,叔知道你会治这病,连镇上的刘一贴都比不上你。看在大家都是李家村人的份上,你得多帮帮大家伙儿对不对?" "我已经在帮了。"采薇眨眨那双翦水明眸,"张大爷、王大娘,铁牛都是我给治好的。还有叔你,林秀才的娘现在正治着呢。" 她一口气说出好几个人,白兴被噎得哑口无言。 他不死心地看着采薇,硬着头皮和她打哑谜,"你那不是有预防的方子吗?听莲花说,喝了能不被感染。" 这还是昨儿她跟莲花说的,白兴知道也不足为奇。 采薇笑笑,"方子是我们家祖传的,可不能白给别人呢。再说,光有方子没有药也不行啊。" 白兴见这话里有话,忙问,"有了方子还怕没有药?到时候大家伙儿去镇上买就好了。" 原来这家伙压根儿就没打算出资买药啊。 采薇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接道,"既如此,那就大家伙儿拿钱买吧,谁出得起银子,我就给谁。" 白兴忙追问,"不知你那方子,多少银子?" "这个数。"采薇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十两?"白兴大喜,"你的方子叔买了。" 采薇摇摇头,不语。 "一百两?"白兴的语气里透着不敢置信,"一个普通的方子也能卖一百两?" 不过一百两也值,反手卖给刘一贴,不止这个数。 他磨磨后槽牙,"行,叔我买。" 采薇终是笑了,"叔,你开什么玩笑呢?一百两能买我的祖传秘方?我说的是一万两。" "啊,什么,一万两?"白兴目瞪口呆,一双眼瞪大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第18章 "黄金!"采薇又神补刀一句。 话落,未免再看白兴那张狰狞得变形的面孔,她迈开步子就走了。 上得半山腰,陆瑛方才大笑起来。 采薇被他笑得一头雾水,就嘀咕了句,"神经病!" 陆瑛对她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一万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 "他爱买不买,这是买卖自愿的事儿,我的方子,价码还不能我定?"采薇底气十足,好像方才坑人的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他买走那方子,也不会买药散给村民们喝。" "你说的是,像他那种人,怎么会好心?"陆瑛侧脸看着采薇,一脸郑重,"你做得对。白兴拿了方子,估摸着会狮子大开口,到时候转手卖出去,不知道会赚多少。万一……"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静静地看了会采薇,方道,"万一他到时候诋毁你的医术,拿着你的方子四处招摇撞骗,你反而得不偿失了。" 采薇深有同感地点头,她就是因为信不过白兴,才不告诉他药方儿。 今早上莲花拿过那羊皮包的时候,她就怀疑她是不是从刘一贴那里借来的。不然,这镇上还有什么人使得起那么好的银针? 白兴家和刘一贴认识,到时候转手把药方卖给刘一贴,刘一贴还不趁机大发难民财啊? 这样的买卖,她可不干。 不过这样一来,她也得罪白兴一家了。 她不由踟蹰起来。 在李家村生活,要是看着白兴的脸色过日子,那日子也是难熬。 好在她志向不在这小小的山村,起码她在李汝舟那里还有口饭吃。 实在不行,到时候带着穆寡妇投奔李汝舟得了。 她没把陆瑛放在计划里,实在是她不知道陆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陆瑛见她默默沉思,忙安慰她,"你也不用怕,白兴一时半会儿不会怎么着我们。他不还有女儿捏在我们手心里吗?" 若是莲花出了事儿,被他们抓住把柄,到时候白兴就不敢嚣张了。 虽然林风可恨,但莲花下了一次毒手还贼心不死,这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两个人在山上忙活到晌午,才下得山来。 采薇头上已经戴了一顶陆瑛亲手编的草帽,是用狗尾巴草编的,上边插着蒲公英、紫花地丁、苦地丁的花儿,倒也给采薇那张并不出彩的脸添了几分妩媚。 少女本就是豆蔻年华,是一个女人一生最美好的时候,采薇虽然还没瘦到理想的程度,但比刚一穿来确实瘦了不少,那脸儿上的五官明朗起来,下巴也尖了,再加上她生了一头浓密的乌发,戴着这草帽,着实明媚了许多。 陆瑛一路走一路看,好几次都差点儿滑到,气得采薇哭笑不得。 到了家里,采薇赶紧熬好药,就同陆瑛一起端给林风娘。 莲花没有在那儿,不知跑哪儿去了。 给林大娘灌了药,她和陆瑛又把林风翻过来,给他扎了针。 陆瑛看着死猪一样沉睡的林风,小声问,"这个人,能醒来吗?" "看造化吧。"采薇叹口气,"他也算是罪有应得。" 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逼迫莲花拿银子给他娘治病呢? "他娘呢?"陆瑛指指林大娘,又问。 "今晚上差不多。"采薇别有深意地冲陆瑛笑了笑,收了碗。 两个人出了篱笆院,采薇方对陆瑛咬耳朵,"今晚就有劳你了。" "嗯,你放心。"陆瑛也对着她悄悄咬耳朵。 两个人几乎是脸贴脸,彼此的呼吸都清晰感觉得到。 陆瑛心里忽然爬上一抹异样,采薇身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比起其他女子的脂粉香,不知好闻多少倍。 不知怎么地,他忽然有些迷恋这样的淡香。 天黑了,采薇收拾了碗筷,就到院子里做瑜伽。陆瑛则在偏屋里闭目养神。 白天他已经邀了李大魁和几个给采薇家盖屋子的壮劳力,说是晚间到林风家,怕是林风不行了,要给他装殓。 乡村里的习俗,人死了不能过夜。林风家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林大娘又病倒,也只能靠着几个紧邻了。 几个壮劳力这几日从采薇那里赚了不少铜板,陆瑛又是她家未来的倒插门女婿,谁不巴结? 当即都答应着,约了时辰。 采薇练完瑜伽,烧水洗了澡,又给陆瑛留了些,这才悄声又嘱咐了他几句,自去和穆寡妇睡觉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今晚这天儿闷得人透不过气来,一丝儿光亮都没有,出了门,伸手不见五指。 陆瑛亥初时分就被院子里投进的一颗小石头惊醒,他悄声起来,推开偏屋的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站着一个黑影,见他出来,忙抱拳单膝跪地,压低嗓门喊了声"大人!" "嘘!"陆瑛伸出一指压在唇畔,小声道,"出去说。" 那人心领神会,赶紧爬起来,和陆瑛出了院子,站在巷口说话。 "大人,您让属下盯的那女人出门了。"陈勇禀报的时候,嘴角时不时在抽搐,好歹他也是锦衣卫的头号得力干将,竟然被大人派来半夜听人家的壁角。 第19章 这也罢了。 他还以为有什么重大案子,弄了半日,还是个小村姑,害他喂了半夜的蚊子,此时身上还到处都是包,痒得他浑身难受。 陆瑛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朝他说了声,"辛苦了,你这就回去吧。" 陈勇翻了个白眼,得,他这盯梢的任务一结束,大人就把他踢出去了。 也不知道大人看上这家那胖姑娘什么了,竟不舍得走了,还住在做饭的偏屋里,天天烟熏火燎的不说,还得给人家上山砍柴下山盖房子。 想他家大人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那是鲜衣怒马的角儿,京中,哪个大家闺秀不把他家那潇洒倜傥的大人当做梦中情人? 就连当今陛下最宠的固安公主都哭着闹着非他家大人不嫁,他家大人却躲在这穷山沟里和一个丑姑娘安稳过起了"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小日子,这让他这个头号得力干将怎能不着急上火? 可陆瑛的规矩陈勇知道,一旦他决定了的,他就不能再问。他只能抱拳行礼,悄声退了下去。 陆瑛转头看向那黑灯瞎火的小小篱笆院子,想想采薇当时贴在他耳畔把对莲花的怀疑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时,眼睛里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他就忍不住会意一笑。 想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然大材小用到替她捉一个小村姑,他就觉得好笑。 但他偏甘之如饴! 采薇这丫头谋略手段真是高明,别看就整治一个小村姑,这也让陆瑛看到了她的智慧。 若不是个女儿身,这丫头绝对和他有得一拼! 陆瑛暗暗给采薇定位之后,就大步流星出了巷子,到村前头找到约好了的李大魁几个壮劳力。 傍黑前临收工的时候,他就跟他们几个悄悄说了。 说林风快不行了,大家都是紧邻紧舍的,给去帮一把。 山村里的汉子都憨厚,林风又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他身边只得一个寡母,他爹那一辈子嗣单薄,连个本家兄弟都没有。 这李家村虽然大部分姓李,但也有几户外姓,都是早年间躲避战乱从外头迁进来的。 这么多年,李家村这三四十户人家基本上都能和睦相处,村里有红白事,林风还能帮着他们写个对联记个账,如今听说他摔了一跤快不行了,自然都乐意帮忙。 他们都迷信,要赶在午夜前把林风装殓了,免得到午夜遇到勾魂的黑白无常。 几个人行色匆匆,越过几户人家,来到村后边一条巷子里,进了林风的家。 刚一到院门口,陆瑛忽然站住。 几个人不解,差点儿撞在他身上。 "怎么了?"李大魁先问,压低了声音。 因为这个时分,去死人家里大声说话,生怕会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其他几个人身上也都有些发毛,愣愣地看着陆瑛。 陆瑛伸手指了指林风家的堂屋,"有光。" 透过门缝,隐约可见屋内有闪烁的暗光。 李大魁骇了一大跳,"别是有鬼吧?" 陆瑛忍不住嗤笑一声,"鬼还用得着点灯?" 他实在是弄不懂这群汉子脑子是怎么长的,不过他得耐着性子,听着里头的动静。 这可是采薇交代他的事儿,他不能办砸了。 头一次他觉得,比起昭狱里的案子,这村里的破事儿也不简单。 几个汉子听了陆瑛的分析,才壮起胆子。 陆瑛放轻了脚步,小心地推开篱笆门,几个人就慢慢逼近那茅草屋。 屋内,一灯如豆,幽幽地闪着,映得炕前那人面容雪白。 炕上躺着的两人依然毫无动静,这让炕前的人大起了胆子,她从衣袖内抽出一根寒芒四射的银针,悄悄地对着林风头上就要扎去。 这银针,还是她从给采薇那羊皮包儿里顺出来的,当时她从刘一贴那里借了针灸的针,打开一看那么多,还没怎么在意。 后来听采薇说这行针要是手段不行,也会闹出人命,她就上了心。趁着采薇不注意,她自认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一根,心想着里头那么多银针,采薇绝对不会去数。 可她万万没料到,采薇用过一遍就知道里头有多少针,所以,她故意透了话风给莲花,让她以为胡乱扎针人会死。 她学着采薇的样子,直接拿那一针扎向林风头顶的百会穴。 眼看着那根银针快要没入林风的头皮,莲花的心忍不住狂跳起来:就这么杀了他吗? 她的手抖了抖,银针在林风的头皮上也晃了晃。 可她转念一想,若是不结果了林风,到时候林风醒来,就会嚷出来她是杀人凶手,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名声坏了不说,还很有可能去坐牢,到时候还有哪个男人肯要她?这辈子就交代了。 一念至此,她的手就不抖了,面色异常地平静。 那根针眼看着要没入林风的头顶,屋内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沙哑、低沉,午夜听来,就像是地狱中的厉鬼。 莲花吓得尖叫一声,松开手,就见那根银针已经不见了。 她定睛循着声音看时,就见林风的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瞪着眼死死地盯着她,想起来,却爬不起来。 第20章 她松了口气,把脸上的惊惧掩盖下去,含笑道,"大娘,您醒了啊?" 林风娘一眨不眨地死盯着莲花,"你对风儿做了什么?" 她刚醒来,就见莲花手里拿着什么银光闪闪的东西往她儿子头顶上扎,她情急之下竟然没有发出声来。 莲花在林大娘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有些心虚,"我,我给他针灸呢。" "针灸能把针都扎没了?"林风娘是个山村妇人没错,但她不是个傻子,这辈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针灸都是把针留在外头一大半的,哪有硬扎进去的? 莲花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得继续撒谎,"我这都跟采薇学的,采薇就这么扎的。" "采薇来过?"林大娘虽然刚醒来,但脑子不糊涂,很快就抓到点子上,"她给我治的病?" 她昏过去之前就知道自己病得很重,林风给她请了刘一贴也没看好,可有一天傍黑林风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她着急上火的,等得天都黑透了,还不见儿子的影子,她就下炕去找,哪知走到门口就被一个直挺挺的什么东西给绊倒,爬起来摸了摸,却是倒地不省人事的儿子。 她大哭大叫着,引来邻居,相帮着把林风给抬到炕上。 看着儿子脑后斑斑血迹,脸上灰白一片,她急得就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就见到莲花正捏着针往她儿子头顶上扎。 她哪里肯相信莲花的话? 莲花见她成功地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就笑着点头,"对,是我请的采薇,光诊金就要五十两呢。" 林风娘先前也听村里说过采薇这规矩的,听说给里正治病也没有例外。她当时还吓得直咂舌,没想到那么个丑姑娘竟然那么会赚钱! 不过采薇会治病她信,但莲花什么时候也学会针灸的,她却信不着! 这病也是胡乱治的? 采薇能治病,她是亲耳听说的,莲花她可没听过。 这针也能随便扎? 她幽幽的眸子在莲花脸上闪过,因为担心儿子,她挣扎着要起身,板着脸呵斥莲花,"你快些把针拔出来,不然风儿要是有事,我跟你没完。" 莲花听了这话,一张小脸白了白,垂下眼皮,掩下眸中的心事,只是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欲要去扶林大娘,"大娘,你先别急,没事儿的。" 林风娘刚醒来身子弱,冷不防就被莲花一把给掐住胳膊又给摁倒在炕上,她惊惧地看着莲花,嘶哑的嗓子费力地吐出一句话,"你,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莲花笑得异常狰狞,"索性告诉你得了,也免得你这个老不死到了阎王那儿不明不白。" 她跟老鹰捉小鸡一样,钳制着虚弱的林大娘的肩膀,"你这好儿子为了你这老不死的,三番两次跟我要银子,我不给,他说要把他和我的事儿嚷嚷出去。他既然这么没情意,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是,是你干的?"林风娘一双浑浊的眸子死死地瞪着莲花,里头除了惊惧还有愤恨,"我就知道你这贱蹄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莲花原本一心追着林风的,林大娘对她也是爱答不理,觉得她不过一个小里正的女儿,又上赶着巴结她儿子,哪里配得上林风? 对莲花也不甚热络。 哪知道这个莲花竟然敢对她儿子下毒手,可怜她儿子刚中秀才没多久,过两年还要进京赶考呢,竟被这贱蹄子害得昏迷不醒。 她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杀了她。 林风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猛地一使劲,挣脱开莲花的钳制,就对着莲花的脸挠去。 她一个山村妇人,又是个寡妇,平日没少干粗活,双手颇有些力气。 只不过她病了好几日,粒米未进,后继无力,不过抓挠了几下,就让莲花重新给钳制住了。 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莲花彻底怒了。 这个妇人留不得了,她看到自己给林风扎针,又知道自己害得她儿子昏睡不醒,若是嚷嚷出来,那她就是杀人犯了。 今晚上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结果了这对母子,深更半夜的,神不知鬼不觉。等明儿一早采薇来发现了,她就赖在采薇头上,说是她给治死的。 这么想着,她的手就飞快地掐住林风娘的脖子。 林风娘大病初愈,刚又抓挠了几下,哪里还有力气? 只得拼命蹬腿,一张脸都憋紫了。 幽幽灯光下,莲花那张脸像是厉鬼一样狰狞恐怖,她双眼喷火地瞪着林风娘,一双手死死地收紧。 "去死吧,老不死的。跟你儿子一道见阎王,也好有个伴儿。"莲花嘴角残忍地勾起一抹笑,看着林风娘瞪大了眼睛,心里莫名有一丝爽快。 是的,她就是爽快。 林风在小河边威胁她的话,弄得她寝食难安。方才这老东西对她那不屑的眼神,更是让她心里长了刺。 要不是这老不死的,林风也不至于看不上她。 这老不死的不就仗着自己儿子中了个秀才,就敢不把她放眼里了? 她是谁? 她可是李家村第一美人,她可是里正的女儿! 她想要谁,还不是手到擒来? 林风娘垂死挣扎着,一双手啪啪地拍着炕沿,再也发不出一句话来。 这半夜三更的,林风家又和其他几户人家住得远,哪有人听得见? 第21章 莲花恣意地笑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眼看着林风娘已经吐了舌头,她依然笑着。 "哐啷"一声,不大结实的门板被人给踢开,陆瑛一身煞气地带着几个壮劳力闯进来。 劲风带得油灯火苗晃了晃,也让正痛快至极的莲花见鬼般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地松了手。 林大娘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断了,像是垂死的鱼儿一样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喉咙那处刺痛地像是刀割一样。 陆瑛瞥她一眼,知道没事,这才冷笑一声,抱着胳膊倚在门边。 这个白莲花果真好手段,三更半夜,竟敢跑出来杀人!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手段就这般狠辣! 莲花惊魂未定地看着一屋子的男人,瞪着眼看了半天,方找回自己的强调儿,"你,你们怎么来了?" 没人理她,李大魁等几个汉子一个个都像看鬼一样看着她。 都是一个村里的,大家伙儿平日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知道这莲花是里正的闺女,平时骄纵跋扈了些,可万万没想到她还敢杀人! 今晚上也幸亏他们来得及时,不然,连林大娘都得遭了她的毒手! 真是看不出来,这柔弱弱弱的小模样后头,还藏着一颗毒蛇心。 李大魁率先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呸"! 静谧的深夜,这一声显得那般突兀,那般惊人。 莲花的身子抖了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死心地喊了声,"大魁哥……" "别叫我,恶心!"李大魁一脸的不屑,别过脸不去看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 "呸!""呸!"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在拥挤的小屋子里动静显得那么大。 炕上,林风娘终是缓过一口气儿来,已是咳嗽得涨红了脸,艰难地喘着气,瞪着莲花。 陆瑛走上前,从炕桌上一个缺嘴的茶壶里倒出一碗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水,递给林风娘,她端过咕噜噜几口就灌下了,这才一抹嘴巴发出了声。 "他大魁哥,大壮子,你们可来了……呜呜。"话未说完,她就嚎啕大哭起来。 李大魁有些不忍,上前安慰着她,"婶子,你别怕,我们来了,就没人敢害你。" "呜呜,风儿已经被这贱女人害得死活不知了,我一个孤老婆子还有什么念想?" 林风娘悲伤地不能自已,捶着炕头泪如雨下。 的确,她一个寡妇,这些年拉扯着林风长大,还得从牙缝里挤出口粮来供他读书,好在儿子还算争气,一举中了秀才,总算是没让她失望。 谁料好日子还没过上,儿子就昏迷不醒了。弄了半天还是这小贱人害的,她怎能不恼? 哭了一阵,林风娘身上有了些劲儿,忽地就抬头下死眼瞪着莲花,"贱女人,我今天跟你拼了,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话落,她已经从炕上爬起来,披头散发跳下炕,光着脚就去够莲花,要和她拼命。 莲花本就被这突然闯进来的人给吓傻了,谋害未成,这会子她脑子还嗡嗡作响,不知所措。 乍一听林风娘冲她吼起来,她方才胆战心惊地看着她,见她双目赤红,像是一头凶兽般冲向她,莲花吓得"嗷"地叫了一声,就朝门口跑。 屋内狭窄逼仄,又站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林风娘被挡着,一时也施展不开。 而莲花眼看着要冲向门口,却被陆瑛伸手一把给拽住了后领子,像猫戏老鼠一样慢慢给拎到林风娘跟前。 "陆,陆公子,我跟林大娘闹着玩的,林风也不是我故意的,是,是个意外。"莲花一脸讨好地看着陆瑛,双眸氤氲着水汽,楚楚可怜。 陆瑛有种想笑的冲动,这个女人可真会演戏啊。 当时采薇和铁牛可都在河里看得清清楚楚的,她还敢在这里睁大眼说瞎话! 她是不是觉得林风一定死了,而死人是不会对质的? 既然她蛇蝎心肠,这般冥顽不化,那他不介意让林风娘好好教训教训。 林风娘一把抓着莲花胸口的衣襟,上前一巴掌就扇在她的左脸上,咬牙切齿地骂着,"贱人,不要脸的东西,天天跑来勾搭我儿,到头来又害他这样,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林风娘歇斯底里地骂着,一张脸因为用力过度有些扭曲,又披散着头发,在昏暗的光线里,厉鬼一样可怖。 莲花挨了一巴掌,终是害怕了,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大娘,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故意要害林风的。" "都是你,得了病,林风跑来跟我要银子,我给了他两次,他还不满意,非再要一些。我哪有那么多?是他先招惹我的,他要坏了我的名声……" 莲花也是豁出去了,和林风娘对上,两个人都歇斯底里喊起来。 林风娘哪里肯听她的辩解? 她可是亲自见证了莲花的狠毒的,这会子见她哭哭啼啼梨花带雨一般,心头的恨一拱一拱地涌上来,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她。 "小贱人,别他娘的在我跟前哭丧。刚才还要掐死我,这会子装得弱不禁风的给谁看?这屋子都是李家村的老少爷们,当着大家伙的面,你敢发誓风儿不是你害的?" 第22章 林风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自家儿子被她害得只剩了出的气儿,她自个儿又差点儿死在这个蛇蝎女的手里,新仇旧恨,烧得她双眼喷火。 "我今儿打死你个小贱人,害人精!"她一边骂着,一边左右开弓,扇完左脸扇右脸,登时把莲花那张还算清秀的小脸给扇成了猪头。 莲花做了亏心事,虽然嘴巴上不服气,但当着这么多见证人,她可不敢还手,只能老老实实忍着,被打得疼了,就朝陆瑛哭着,"陆公子,救我。" 陆瑛玩味地勾了勾唇,看着这个已经变成猪头的女人还妄图用那双小眼神勾搭她。 救她? 她这企图若不是被采薇及时识破,明儿挨打的就是采薇了吧? 她今夜杀了林风母子两个,嫁祸给采薇,凭她爹是李家村里正的身份,有几个人会相信采薇的话? 这可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 即使采薇因为治疗不当导致病人死亡,别人也不会理解的。 莲花再怂恿着她爹报官,把自己摘得浑身干干净净的,官府的人还不得把采薇给抓去啊? 就算有他在,吃不了什么亏,但治死人,采薇以后还怎么在起死阁坐堂,还怎么赚钱发家致富? 莲花以一己之私想把采薇给毁了,他岂能轻饶她? 何况,在陆瑛眼里,莲花不及采薇万分之一。 他扬着脸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幕,一言不发,就好像刚才莲花的话是一阵风刮过他耳畔一样,不起一丝惊澜。 李大魁几个人也是恨极了莲花,所以,林风娘出手,他们也装作看不见。 人家母子差点儿死在她手里,现在有火还不让人家发啊? 就这样,莲花被林风娘打得嗷嗷直叫,终是熬不住,一屁股瘫在地上求饶起来,"大娘,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呵呵,饶了你?"林风娘大病初愈,打了一阵子也是累了,叉着腰站那儿直喘粗气,"你在我儿头顶上扎针,把我儿害惨了,我能饶了你?" 言罢,不再动手,而是直接上脚,往死里踢。 莲花疼得在地上打滚,再也忍不住,索性爬起来跟林风娘对打。 林风娘身子虚弱不是她对手,眼看着要吃亏,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见正扑上来的莲花一下子绊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林风娘来劲儿了,她到底生姜还是老的辣,瞅了一眼陆瑛,方扑上去,揪住莲花的头发,又撕又抠,疼得莲花哭爹喊娘。 陆瑛闲闲地收回自己的腿,抱着胳膊看热闹。反正以林风娘现在这体力,也打不死莲花,他还是先替采薇出出气再说。 李大魁几人见他不管,也就索性袖着手看热闹。 又打了一阵,林风娘见莲花一动不动死狗般瘫在地上,这才忽然想起炕上还生死未明的儿子,顿时就老泪纵横,转身扑到炕前,"风儿,我的儿啊。" 她哭着爬上炕,在林风头顶摸索起来。 终于,她在林风的发漩处抽出一根银光闪闪的银针。 她扔掉那根银针,抱着林风死命地喊起来。 林风家动静这么大,又是哭又是嚎,惨叫声连连,早就惊动了四邻八舍。 几家离得近的都点了灯披了衣裳赶过来,在院子外头喊着,"嫂子,是风儿出事了吗?" 陆瑛嘴角抽了抽,他们以为林风死了,家里哭丧的吧? 见林风娘光抱着林风哭,对外头的动静充耳不闻,他就对李大魁使了个眼色。 李大魁走出去,对那群人道,"风儿不大好,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婶子方才差点儿被莲花给掐死,幸好我们赶得及时!" "什么?莲花要掐死风儿娘?"邻居们都惊呆了,纷纷挤进来,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往里看。 早就有溜须拍马的人飞快地去白兴家敲门,白兴和他婆娘起来开了门,被来人的话给吓得心惊肉跳,去莲花屋里一看,发现莲花果然不见了。 白兴两口子赶紧带着家里的两个长工飞奔林风家。 等他们到地方一看,顿时又吓了一跳。 林风家院门口被黑压压的人给堵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都围那儿看热闹。 白兴惦记着闺女在里头吃了亏,极力命两个长工开道,硬是挤出一身大汗,才挤进去。 一进屋子,他就被眼前这阵势给惊着了。 四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在屋里,炕桌上一盏豆油灯明明灭灭发出惨淡的光,使得屋里的人就跟一个个怒目而视的金刚一样。 尤其是门口还懒散地靠着一个男人,清瘦挺拔的身影,一脸讥讽的笑,刺得白兴眼睛发酸。 他好不容易透过几条腿缝儿发现了自己闺女,正披头散发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婆娘一见就忍不住,嚎了一声扑上去,"莲花,莲花,你这是怎么了?" 白兴也忙过去,和他婆娘两个把莲花扶在怀里,拂开她那散乱的头发,定睛一看,差点儿没吓死。 怀里的这人除了身量衣裳是她闺女的,这张脸简直一点儿都认不出来。 那张脸已经肿得发亮,五官都被挤得变了形,一双眼睛更是变成一条缝儿,此时紧紧地闭着,显然已经昏死过去。 第23章 白兴两口子顿时心如刀割,这个闺女可是他们捧在掌心里的,从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哪有她被人欺负的? 白兴刷地站起身子,目眦欲裂地转身盯着陆瑛,声音里寒气逼人,"谁干的?" 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他闺女,他一定让这人不得好死。 陆瑛耸耸肩膀,摊开双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白兴又把目光转向李大魁,可是对上大魁那双坦然的双目时,他就确定不是他下的手。 其他几个汉子也都看着他摇头,白兴终于把目光转向正哀痛欲绝地抱着儿子哭的林风娘。 "嫂子,你打的?"白兴颤抖着声儿问林风娘。 林风娘显然也听见了动静,慢慢回过头来,一张憔悴的脸上黯然无光,满是泪痕。 她呆呆地盯着白兴看了半天,不言也不语,倒是把白兴给看得发了毛。 来之前,白兴就听那溜须拍马之人讲了,说是林风被莲花给害得昏迷不醒,林风娘差点儿没有被莲花给掐死。 白兴眼下看着林风娘活得好好地,胆气壮了不少,也死死地和林风娘对视上。 他虽然嘴里称林风娘一声嫂子,但目光里更多的是咬牙切齿的恨。 他这闺女从小到大他都没舍得碰过一指头,如今还轮到外人打了? 就算他闺女做错了什么,那也得他来教训,还轮不到别人动手! 林风娘跟白兴对视了一阵,忽然面色一变,双眼赤红,歇斯底里叫起来,"都是你养的好闺女,你还我儿子。" 她不管不顾一头就扎进白兴怀里,拿脑袋死命地撞着他。 白兴不防她来这一招,冷不丁差点儿没有被她给撞倒了。好在他毕竟是个男人,力气还是大些,蹬蹬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两个长工也赶忙上来,生拉硬拽把林风娘给拉开。 白兴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肋骨,死死看着林风娘,"嫂子,我可怜你是个寡妇,让你一次,你可别得寸进尺!" 林风娘不甘示弱地破口大骂,"白兴,别以为你是里正我就怕了你。你闺女杀了我儿子,咱们一命抵一命,拿命来还!" 她激动地满脸通红,骂得白兴一张脸上涨得猪肝一样。 身为李家村的里正,身边围着一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村民,外头还有一群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邻居,白兴自然不能让林风娘把罪名坐实到莲花身上。 他拿出里正的范儿,背起双手,冷笑一声,"嫂子,你说我们家莲花害了你儿子,有什么凭证?告诉你,没有凭证,我可要告你诬赖!" 他仗着林风娘一介妇人,啥也不懂,三两句就能恫吓了。 陆瑛眸色深了深,不动声色地看着嚣张跋扈的白兴。 他太知道白兴那一套了,这都是他们昭狱里玩剩下的招数。 凭证怎么可能没有?可若是把铁牛和采薇抖搂出来,白兴还会反咬一口。 既然当时看见莲花砸到林风又把他踢下河,为何当时不喊出来,不把莲花给抓起来? 这事后的话,谁知道是不是铁牛和采薇做好了扣,诬陷莲花的? 说不定是铁牛和采薇两个晚上跑河边幽会被林风撞见,他们两个杀人灭口,嫁祸到莲花头上呢。 所以,铁牛和采薇这两个证人不能出面,一出面,就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凭白兴这样做了几年里正的人,定会翻出个花儿来,污蔑铁牛和采薇有染。 陆瑛思忖着,嘴角微微上扬,懒散地倚着门框抱着胳膊。 林风娘听见白兴要凭证,悲愤欲绝地指着炕上一动不动的林风,大喊起来,"天地良心,这可是你家莲花亲口承认的,你还能抵赖不成?" "哦,是吗?莲花都被你打得晕过去,她能亲口承认?"白兴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发出得意的光芒,"嫂子,你红口白牙一把岁数了,说话还这么没脸没皮的。还莲花承认的,莲花承认的谁能作证?你,你,还是你?" 他点着手指,从李大魁、李大壮身上一一点过去,所到之处,没有一个人吭声。 白兴得意地笑起来,"嫂子,没人作证,你就是诬赖。我看在咱们乡里乡亲的面子上不告你,但莲花吃的亏我得讨回来。" 林风娘被白兴这番利口给说懵了,明明是他家莲花害了林风还差点儿掐死她,怎么到头来被白兴一说,黑得就翻成白的了? 她不过一个乡村妇人,撒泼打人还有点儿用,如今一轮到用嘴,她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闷了。 白兴环视一周,咳嗽一声,颇有些上位者的骄傲,"我们家莲花捱的打你们也都看见了,大家伙儿给评评理,她一个姑娘家,嫂子下这般狠手,我该怎么还回来?" 林风娘肺都快气炸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她儿林风生死不明,她差点儿被莲花给掐死,这天大的仇恨还没报,不过是打了这个贱蹄子几耳光,怎么就成了她的不是了? 这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没个倚仗啊! 她拿手点着白兴,脸气得焦黄,半天才哆嗦出一句话来,"你,你颠倒黑白,你闺女把我儿害得昏迷不醒还不算,大半夜的还拿着银针扎进他头芯里,被我看见,又要掐死我。这样蛇蝎心肠,你不说管教管教,还反倒派我的不是?你有良心吗?" 第24章 "良心?你骂谁没良心?"白兴见大伙儿没人吱声,胆子越发大起来,索性往前走了两步,和林风娘隔着一步远,直逼她的脸,"你无凭无证就把我闺女毒打一顿,我还没怎么着你,你还骂我没良心?我闺女还未出嫁,你骂她蛇蝎心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不就仗着儿子中了秀才,就敢不把咱李家村给放眼里了?" 他没好意思说没把他放眼里,毕竟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儿,他还不好太过自夸。 林风娘被他给堵得哑口无言,心里憋屈得要命,又加上身子大病初愈虚得很,抖着手指着白兴连说了几个"你",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陆瑛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接住她,李大魁也上来帮忙,两个人把林风娘安置到炕上躺着。 白兴一脸的嗤笑,"哼,让你装!你以为你装病,我闺女吃的亏就白吃了?" 他站到炕前,居高临下地数落着林风娘。 林风娘气得脸色惨白,只有出的气儿。 陆瑛横身挡着白兴的路,抱着胳膊,悠然自得地斜着白兴。 他个头比白兴高出一头,这么一站,白兴那种傲然俯视的感觉一下子就没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仰着脸望着陆瑛,眉头死死地皱着,能夹死一只苍蝇。 "怎么地?你一个上门女婿想管闲事儿?"他没把陆瑛放眼里,不过是穆寡妇相中的女婿罢了,能有什么身家背景? 估计是个比采薇家更穷人家的穷小子出身,仗着有几分长相,出来混口饭吃的。 不然,谁脑子被驴踢了,会看上采薇那个丑丫头? 白兴心里一琢磨,脸上就没了好颜色,"喂,我说小子,这是我们村的事儿,没你插手的地儿。" 陆瑛站那儿只管笑嘻嘻地听着,依然一动未动。 白兴生气了,他不趁这个机会给林风娘一个厉害尝尝,以后他在这李家村还有什么威信? 闺女都被打成这样,人不说他白兴无能吗? 所以,他今儿一定要出手,遇佛杀佛遇鬼杀鬼。 "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妇道人家,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陆瑛闲闲地倚着炕沿,把林风娘挡在身后,斜着眼看着白兴。 白兴脑子倒挺好使,当即就呛了回去,"她一个长辈,打我们家莲花一个小姑娘,怎么就下得去手?" "那是你闺女该打!"陆瑛依然闲闲地说着,语速不快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全屋子的人都听清楚。 他脸上的笑容痞痞的,让白兴有股子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你什么东西,敢说我闺女该打?"白兴顿时勃然大怒,跳脚指着陆瑛的鼻尖骂着,"不过是个入赘的外来户,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怎么?你不过一个小小里正,都不让人说话了?"陆瑛啪地一下打掉白兴伸到他鼻尖的手,声音里已经凝聚了冰冷。 白兴一见这小子不仅没被他吓唬住,还敢打他的手,一下子就气得狂跳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家里睡觉跑林风家做什么?哦,对了,我闺女被这疯婆娘打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旁边看着呢?" "是又怎样?"陆瑛满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把白兴溅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给抹掉,眼底已经有了一丝凌厉,"你不先问问自家闺女半夜三更跑人家做什么,反倒来问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跨出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兴,愣是把他逼退了好几步。 李大魁实在是看不下去白兴这副嚣张不要脸的样子,不由也站了过来。 他本来跟白兴婆娘是本家,不想出这个头的,可看着白兴一步一步要把林风娘往死里逼,山里人善良的本性让他不再忍耐。 "姐夫,俺们今晚上都看见了,莲花想要了风儿母子的命,这么多人都能见证,你还胡搅蛮缠做什么?" 论辈分,他该喊白兴为"姐夫"。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白兴竟还死鸭子嘴硬,"你说你们都看见莲花要杀人,谁信啊?莲花一个小姑娘家,为什么要杀了这母子两?我们家一不缺钱二不缺粮,莲花至于吗?" 李大魁怎么也没想到白兴到了这个地步还能狡辩,他一下子就火了,指着身边几个弟兄,"大壮、二狗,你们也说两句,是不是都看见了?" "是,俺亲眼看见的,莲花正掐着婶子的脖子不放……"大壮有了李大魁壮胆,声音也响亮了许多。 "你们都看见了?"白兴脸色未变,伸着手指去点李大魁、大壮、二狗几个,"你们为什么都看见了?这深更半夜的,你们怎么都齐刷刷跑到林风家的?" "听说风儿快不行了,我们几个过来帮忙装殓。"李大魁是个老实人,自然不会撒谎。 "林风快不行了?谁说的?"白兴抓着这个话把子追问起来。 "是,是小陆子说的。他说采薇白天给风儿针灸过,说他怕是不行了。"大壮实话实说,一脸的气愤。 "嗬,采薇说的?"白兴偏着头冷哼一声,"采薇能断人生死啊?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她害的?说不定是她治不好林风,才嫁祸给我们家莲花的。" 白兴睁大眼说瞎话的本事,彻底惊呆了李大魁几个人。 第25章 他们亲眼看见莲花要掐死林风娘,亲耳听到莲花发狠要杀了人家母子,这都不算数,还有什么能算数? 看见四周的几个壮汉都默不作声,白兴越发有恃无恐。 这几个泥腿子,成天只知道出大力赚点儿活命钱,一点脑子都没有,他三言两语就把他们给堵得死死的。 这李家村还轮得到他们出头了? 他如是想着,一双三角眼更是泛着精光,挑衅地看着陆瑛。 "你的意思是,即使这满屋子的人看见,都做不得数?" 寂静的小屋里,陆瑛那清越的声线冷凝了一下,泛着丝丝寒气,在狭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白兴无端地打了个寒噤,有点儿不敢对视那双古潭般幽幽的黑眸。 "我,我可没这么说!"他不是个傻的,听得出陆瑛给他下套。 头一次,他有点儿不敢小瞧陆瑛了,只觉得这男人不像是个混吃混喝给人做上门女婿的料。 可这样的男人,长相方圆十里八寸都没人超越,要不是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又怎么会愿意娶采薇那样的? 白兴想不透,压下心底那股子不安,撑足劲儿歪着脑袋看着陆瑛。 陆瑛看他这猥琐样儿,想笑又觉得场合不大对,就转身点着身后炕上的林风,问,"既然你觉得这么多人看见都不算数,那他呢?他要是亲口说,是不是就算数了?" "嗤……"白兴嘴角抽筋般笑起来,仿佛陆瑛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 "你家采薇不是说了他快不行了,你们这才给他装殓的?他都这样了,还能起来说话?" 白兴显然一点儿都不信,要林风真的是他家莲花害的,他能活过来说话,还真的有分量。 毕竟,人原主的话,白兴是无法颠倒的。 他总不能说人林风是不小心自己跌倒磕破后脑勺又滚到河里去,还赖到他闺女身上吧? 有谁傻的不要命了会这样做? 陆瑛却看着他不说话,一双眸子幽幽地,里头似乎藏着刀剑,令人不敢直视。 白兴正得意的脸,一下子就呆滞了,他有些躲闪地往陆瑛身后看,林风还躺那儿一动不动,似乎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他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颇为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蹲下身来拍了他婆娘一下,道,"咱们带闺女回去!" 白兴婆娘一脸怨恨地瞪着陆瑛,似乎在怪他多管闲事。 两个长工上来帮忙,白兴把莲花背在背上,往外走。 经过陆瑛身边时,他忽然压低嗓门,一脸的不甘,"走着瞧!" 陆瑛不置可否地笑笑,看着这一家人出了门。 李大魁见人走了,气得直跺脚,"小陆子,你说怎么办?婶子吃的亏,就这么罢了?" "怎么会罢了?"陆瑛神秘一笑,转头瞧了眼林风,"不是还有他吗?" "风儿,真能醒来?"李大壮有些不确定,声音都发飘。 "等着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陆瑛撂下这句高深莫测的话,就带着李大魁几个人出了屋子。 一路上,他越想越觉得败兴,这要搁在昭狱,哪容得白兴这般猖狂?早就十八般酷刑轮着上一遍,还等着跟他费口舌呢? 只是现在他不想给采薇树敌,想着采薇母女生活不易,他就耐着性子跟白兴在那儿唇枪舌剑。 谁知道这世上竟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白兴本事不小,把黑的说成白的,还能把白的说成死的。 做一个里正,还真是屈了才了。 不过这也是他预料中事,采薇当时就告诉他,和白兴要一条一条地讲道理,要讲得他心服口服,承认自家闺女的错。 陆瑛知道她这是心地善良,以为这么多人看着,白兴赖不掉。 可他见过太多不要脸的人,白兴这样的,段次还算低的呢。 他决定回去不告诉采薇这事儿,只说白兴不认账,等林风醒来再说。这样,采薇也许容易接受些。 打发走几个李大魁几个回家,陆瑛却没有回采薇家,而是折返回去,又去了林风家。 陈勇带着几个弟兄已经候在巷口,此时看热闹的邻居早就散去,四周依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都预备妥当了?"陆瑛压低嗓门问陈勇。 "回大人,都妥当了。"陈勇恭敬地答道,心里却一抽一抽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他们办过多少大案要案,今儿竟然大材小用,牛刀被大人拿来杀鸡。 这样一个人命案子,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直接报官就行。 若是县太爷偏袒,索性一刀结果了那对父女,也不为过。 可大人却偏偏要来这一出,实在让他琢磨不透。自打他找到大人之后,陈勇就觉得大人变了。 以前的大人,杀伐果决,心狠手辣。可现在呢,大人似乎优柔寡断起来,甚至还有些婆婆妈妈的。 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他家大人跟那胖丫头生活过一段日子,真的性情大变了? 陈勇心里为他家大人高兴的同时,有十分惋惜:若是大人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这个女子又胖又丑,素有李家村第一丑女之称。 第26章 也不知道他家大人图的什么? 他在这儿腹诽着,陆瑛已是背着手踱起步子。 他今晚就要来个守株待兔! 这么多年,他深知人性有多恶劣。就白兴那样的,他已经把话头递过去了,估计白兴一定会按捺不住的。 今晚,就让采薇好好睡一晚,让他来瓮中捉鳖。 黑丝绒般的天空上阴沉得像是墨汁,一颗星子都没有。 山村里,除了不时有一阵威风吹过,无涯的黑暗中,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子时已过,是人一天中最疲惫的时刻。 屋内已经没了动静,林风娘早就哭得嗓子哑了,这会子歪着身子靠在炕上睡过去。 陆瑛带人站在黑夜里,静静地守候着。 黎明前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正当大家伙儿都觉得有些无聊透顶之际,忽然就见两条黑影飞速地奔向林风家的篱笆门。 那黑影在外头站了约莫一刻,晃着脑袋四处乱瞅。 那两条黑影看了一阵,漆黑的夜看不到一丝光亮,除了几声虫鸣,没有一点儿别的动静。 他们放心大胆地踢开林风家的破篱笆门,闯了进去。 陆瑛打了个手势,几个人从暗处现身,悄声跟上去。 那两个黑影一路径直闯入林风的堂屋,手里也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对着那炕上就死命地打。 "噗噗",炕上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声,终于让两个人觉出不大对劲来。 "奇怪,怎么没听见叫唤?"就算林风昏死过去啥也不知道,但他娘没理由不叫啊? 另一个人也觉得有些怪,"别是林风娘也死了吧?" "赶紧亮火折子看看。"前一个人声音有些发抖。 另一个人抖着手往怀里摸火折子,只是双手有些不大听使唤,打了半天也没点着。 前一个人急了,拼命催他,"你他妈倒是快些,瞎磨蹭什么?再折腾下去天都亮了。" 话落,就听"刷"地一声,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前一个人大喜,数落着另一个人,"不骂你两句你还真不会干活!" 他欲待和那人上前查看,忽见那人张大了嘴巴,双眼瞪圆,抖着手说不出话来。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瞧你这胆子,亏得里正还这么信任你。" "你胆子也不小,怎么,里正不信任你?"一个清越的男声清晰地在他身后响起,分明不是他同伙的声音。 他迟疑地转过头,就见陆瑛抱着胳膊笑嘻嘻地倚着门框,看着他们两个就跟看傻子一样。 "你,你们没走?"他指着陆瑛,惊慌地结结巴巴的,脸已经吓得惨白。 "我们走了,不是让你们得逞了?"陆瑛笑着对陈勇努了努嘴,"看着办吧。" 他话音刚落,陈勇就阴狠狠地走上前,对着身边其他几个人招呼一声,"兄弟们,老规矩办。" "办"字还没结束,他面前那个人的下巴就被卸掉了。 其他几个兄弟有样学样,把另一个人的下巴也给卸掉。 之后,砰砰砰,呼呼呼。 陆瑛眼见着那两个身高力壮的汉子几下子就被打倒在地。 对于他这些兄弟来说,这些招数都是太稀松平常了。 一炷香的时辰很快过去,陆瑛见人已经揍得差不多了,就抬起手,轻轻地晃了晃,"好了,兄弟们,抬走吧。" 地上两人也只能用抬的了,放眼看去,那两个人就跟两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一动不动,除了腹部还有微微的起伏,几乎看不出是个活人。 陈勇带着人把那两个人抓胳膊抬腿地抬出去,陆瑛则和他到了偏屋把门打开,"大娘,出来吧。" 林风娘双目呆滞地看着院内的人影晃动,嗫嚅着唇说不出话来。 今晚要不是小陆子去后复返,这会子她和儿子早就见阎王了,估计死了,两个收尸的都没有。 没想到白兴竟这般狠毒,当着大家伙的面儿不好下手,等人都散了,就让他家的长工来乱棍打死他们母子。 这还有天理吗? 她仰头看着天,欲哭无泪。 "好了,大娘,没事儿了。"陆瑛知道她吓坏了,安慰了几句,又和陈勇把林风给抬回堂屋炕上。 虽然这个林风他很不齿,但眼下关乎采薇的名声,他不得不处处留心。 安顿好林风娘儿两个,他方才背着手和陈勇慢慢晃出去。 "大人……"陈勇踟蹰再三,还是没忍住喊出来。 "怎么?"陆瑛停了步子,转身问他。 "大人,这种事儿哪是您管的?直接报官不行吗?"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话竟然扭扭捏捏的,透着一股子怪异。 "您为穆姑娘操心得也太多了吧?"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实话。 在他看来,穆采薇要貌没貌,要财没财,要身家背景也没身家背景,他家大人到底喜欢她什么? 莫非他想借此做幌子,好暗地里调查成王殿下? 陈勇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更为陆瑛半夜三更不睡觉处置这几个小毛贼不值。 第27章 陆瑛知道陈勇心里看不上采薇,也不点破,只淡淡道,"穆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为她操心,我甘之如饴!" 陈勇大骇。 陆瑛之前从未在这些属下面前透露过喜欢哪个姑娘,更没有动娶妻的心思。 他常说,干他们这一行的,脑袋别在腰带上,成家不过是个累赘。 可谁知这次他却动了真格的。 陈勇清楚,陆瑛一向说话算话,一言九鼎,他说那位穆姑娘是他的妻子,那就是他的妻子。 他深深地震撼了,怎么也想不到他家大人会喜欢上一位貌丑体肥的姑娘,更想不到这姑娘还是个小村姑! 他觉得他家大人一定是平日里天天跟他们这帮兄弟待久了,没怎么见过京城好看的姑娘,才会对一个丑丫头动心! 他决定,等明日就和兄弟们商量商量,给大人多找几个漂亮姑娘开开眼。 只要见了漂亮姑娘,他家大人一定不会再坚持娶这个丑姑娘的! 他打定主意,就随着陆瑛一起到了白兴家门口。 几个兄弟已经把两个被打得昏死过去的人扔在白兴家门口,见了他们两个过来,忙行礼。 陆瑛无声地招招手,大家都随着他去了村头。 那里有几匹马,有两个人看着。 "兄弟们今晚辛苦了,等改日我请你们喝酒!"陆瑛淡淡笑道,"天快亮了,你们赶紧回镇上,明儿好好歇一天。" 陈勇和众兄弟翻身上马,临走前,他还是不解地问出心里话,"大人,为何把那两人打晕过去扔在里正家门口?目前人证物证俱在,报官交给官府处置就行了。" 陆瑛微微摇头,轻声道,"那样,我就会暴露,成王的人很快会找到我。" 陈勇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他家大人宁可半夜三更费时费力也不去报官的缘由。 还是他家大人英明! 陈勇冲陆瑛竖起了大拇指,一抖缰绳,带着众兄弟朝村外驰去。 此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陆瑛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看着那渐渐发白的云层,慢慢踱着步子回家去。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在他周身,仿佛为他披上一件黑色的披风。 微凉的夏风拂动他的衣摆,越发显得他谪仙般潇洒。 一大清早,采薇就被外头的喊声给吵醒。 她揉揉还有些迷糊的双眼,从炕上探出半个身子,往外头看。 堂屋的门开着,显然她娘穆寡妇已经起来了。 "娘,谁在外头喊?"她的声音透着迷糊,十分不想从炕上爬起来。 虽然那炕面十分硬实,比起前世的席梦思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也舍不得离开。 穆寡妇从茅厕里提着裤子出来,一看是里正白兴正站在篱笆门外,她吓了一大跳,忙把腰带三两下胡乱系上,也没招呼白兴,就往屋里跑。 白兴气得想跳脚,却没发作出来。 他堂堂一个里正,跟这寡妇计较什么! 穆寡妇一脸慌张地跑进屋里,对炕上正伸着脑袋往外看的采薇急急道,"不好了,里正来了。" 采薇眨了眨眼,脑子清醒了些,里正来了? 莲花她爹? 一瞬间,她就清明了些,披了衣裳趿拉鞋子下了炕,先把门给关上,收拾整齐方才往外走。 她娘这邋遢样儿她实在看不惯,一大清早的就把门给打开,她还衣衫不整地睡着呢。 穆寡妇胆子很小,许是之前经历的事情太多,把她给吓怕了。 她跟在采薇后头,娘儿两个走向篱笆门。 "呵呵,大侄女才起来呢?"白兴态度相当好,满脸含笑地望着这对母女。 采薇愣了下,琢磨不透一大清早的他上门什么意思。 而且还点头哈腰的,像是有求于她。 就连他当初病得半死不活,他家也没这个态度啊? 既然想不通,采薇索性就不想了,也皮笑肉不笑地虚应着,"叔好早啊。" "早,早。"白兴点着头,连连说了两个早,却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 "那个,小陆子在吗?"他探头朝偏屋望去。 采薇心想这是来找陆瑛的? 只是偏屋的门大开着,陆瑛早就不在屋里了。这几日一大早就不见他踪影,她也纳闷。 "不在呢,出去了。"采薇实话实说,"叔你找他干什么?" 陆瑛好歹住她家里,全村人又都知道他俩要定亲,她过问一声也没什么。 白兴却讳莫如深地笑着打岔,"没事,我顺口问问,找你有事儿。" 见这人兜兜转转地不肯说实话,采薇也没了耐性。她前后一琢磨,估摸着他可能为了莲花的事儿。 昨儿晚上她交代陆瑛半夜捉鬼的,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今儿一早看白兴这怂样儿,估计莲花被捉了个正着吧? 她没见着陆瑛,也不能肯定,更不知道昨晚上还有后续。 白兴咽了口唾沫,终于拉下脸来,对采薇陪着笑,"大侄女上次跟我说有预防鼠疫的方子,叔想明白了,这就拿银子出来按方子买药,给村民们都喝了,也免得我李家村遭殃。" 第28章 话刚落地,采薇就怀疑自己幻听了。 这人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让他出银子买药,她没听错吧? 他那日还想着只买她的方儿,让村民们自己去买药呢。怎么隔了一天就转性了? 还是他闺女被拿住把柄,他想借此邀功,让她放过他闺女? 不过昨晚她没参与,都是陆瑛带着人出面的,难道白兴想让她吹枕边风? 她胡思乱想着,后知后觉地意会过来,忙在心里暗骂自己:呸呸呸,什么枕边风,她和陆瑛还八字没一撇呢? 白兴一直盯着采薇的脸看,见她面色青红不定,半天都不言语,心里也开始发毛:难道这死丫头还要趁机拿乔,勒索他一把? 他也是为了自家的安危才刻意来讨好她的,她就这么不给他台阶下? 他好歹是李家村堂堂的里正! 天知道他一大早起来看到了什么景象,吓得他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就窜到采薇家门口。 昨晚上,他走了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妥当。 林风万一真能醒过来,到时候村民们报了官,林风一句谋杀就能把他闺女给害死。 所以,他躺炕上贴了好一阵子烧饼,实在是睡不着,就悄悄地叫来家里做粗活的长工,交代他们几句,许诺事成之后一人十两银子,就打发两个人去了林风家。 谁料到他在家里七上八下地等信儿,一直等到雄鸡高唱都没等着。 他气得自己下了炕就要去找那两个长工。 不过是个昏迷不醒的十**岁少年和一个病体支离的上了岁数的妇人,有这么难收拾吗? 他气哼哼地开了大门就要出去,不料甫一开门就被门前什么东西给绊倒了,一头栽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他连滚带爬起来之后,才看清地上横着两个人。 也不知是死是活,总之就是一动不动。 他吓坏了。 就着朦胧的晨光,他认出是他家两个长工。 当时他就不淡定了,一声没敢吭就退了回去。 坐在炕上发了半天呆,他慢慢理出个头绪,这是有人要给他下马威看。 这人是谁?敢在李家村明目张胆踩他一头? 他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陆瑛的可能性最大。 其他的村民,都是知根知底的,就像李大魁那几个,平日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声,哪里敢把他家的长工给打得这样? 这分明另有其人,而且这人还不是本村的。 他就想到了陆瑛,一直坐炕上熬到天明,这才来到采薇家,先探探虚实。 谁知陆瑛还不在家,他也拿不定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了。 但为防万一,他还是不敢得罪采薇,想起采薇给他说过买药防鼠疫的事儿,他决定自己散点财,买全家老少一个平安。 所以,他一出口就是自己掏银子给村民买药,而这买药的事儿自然交给采薇去办。 他就不信,采薇从中会一点儿也不沾? 只要沾了,那就好办了。 这世上,只要银子能解决的,那就不算事儿。 他一边盘算着,一边一眨不眨地盯着采薇,细细观察她的神情。 果然,采薇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当即就点头应允。 白兴这才慢吞吞从袖内掏出一锭银子来,递给采薇,"丫头,叔不懂医,这银子你拿着,该买哪些药,你自己做主就成!" 采薇斜睨了一眼那泛着霜白的蜂窝银锭,看那重量,得有二十两,够她们小户人家用好几年了。 不过白兴把买药的事儿交给她,还是被她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万一到时候不够花多了,那白兴不认账怎么办? 要是诬赖她昧下银子,那全村的人估计都得跟她对上了。 毕竟,这银子事关大家的健康。 采薇决定自己还是小心为妙,跟白兴这种人打交道,得时刻提着一颗心。 "叔,您把银子给我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呀?"采薇笑得含蓄,"这药材还得到镇上买,我家没车,我一个姑娘家也不能抛头露面的,您看,还是您去买吧?" 白兴听得嘴角直抽抽,她还不能抛头露面,她抛的露的还少吗? 但这话他可不敢直接说呀,他只得咬牙陪着笑脸,"大侄女,叔这不是不懂医吗?您知道什么药材可用,什么好,尽管买回来就是。" 说着,他又把那锭银子往采薇手里塞。 彼此这么推让也不是个办法,采薇架住他的手,转了转眼珠,想出一个主意。 "叔,要不这样吧,我把用的药材开出来,您尽管买回来,然后我来炮制,如何?" 白兴本想给采薇银子试探试探她的底线的,无奈她不接招,他也没有办法。 眼下这个法子他只得接受,再硬给采薇银子,做得就有些太明显了。 他不甘地收回银子,尴尬地笑了笑,"那就依大侄女的意思办。" 采薇点点头,一副好走不送的模样。 白兴临走前又特意嘱咐了一句,"大侄女放心,叔一定给你买最好的药材,让全村人都喝上药。" 第29章 看着白兴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采薇才收起脸上的笑容,静静琢磨起来:这个白兴怎么忽然这么好心了?还特意告诉她一定买最好的药材,日头这是打西边出了吗? 看来,白兴这是给她闺女铺路的吧? 她打算等陆瑛回来好好问问昨夜的事儿。 吃早饭的时候,陆瑛方从外头回来,一头一脸的汗。 穆寡妇从偏屋迎出来,忙洗了块手巾递过去,慈祥地看着他,问,"这都去哪儿了,热得这样?" 陆瑛笑嘻嘻地接过,谢了,才道,"我去山上转了几圈,见天地躺着,不活动活动不行。" 的确,他是去山上练功去了。 像他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旦伤势好转,是坐不住的。 他本就有功夫,爬个山练练腿脚乃是家常便饭。 平时和采薇一同上山,她脚程太慢,他练得不舒服,只得早上早起先去练上一趟。 穆寡妇见他擦好,忙喊着采薇,"薇薇,给小陆子盛饭。" 刚熬好粥的采薇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瞧她娘说的,弄得她跟个小媳妇似的。 盛饭本也没什么,但她娘一喊出来,就让她特别不舒服。 她奉行的一直是男女平等的夫妻关系,如今这么看来,陆瑛已经高她一头了。 若是将来成了亲,是不是她更得以他马首是瞻,自己成天就得伺候他吃伺候他喝还得伺候他睡啊? 一想想这样的日子,她浑身就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行,那样的日子她受不了。 这还八字没一撇呢,穆寡妇就这么高看他,等他们要是真成了亲,那她就真的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蓬头垢面在家奶孩子伺候男人的黄脸婆了。 她不由羡慕起李汝舟家的家风了,虽然他们家是商户,但人家不搞这一套啊。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有了对比。 穆寡妇喊完久久听不见她答应,就笑着看了陆瑛一眼,"这丫头太不像话了。" 在她眼里,采薇能嫁给陆瑛,那完全是高攀了。 眼见着这么个好女婿摆在面前,采薇还不上前献殷勤,着实脑子被驴给踢了。 陆瑛却听不得她责骂采薇,忙纠正她,"薇薇都是大姑娘了,您可不能随意说她。她在屋子里忙,盛饭我来就好。" 说完,就大踏步进了偏屋。 穆寡妇望着他那劲瘦挺拔的背影若有所思,半天方才回过味儿来,心里不由欣慰起来。 这个男人还真好,看来她的薇薇这辈子不用像她母亲那般命苦了。 采薇在屋里早就听见陆瑛的话,心里不由舒服了许多。见陆瑛进来,也没给他冷脸,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了?" "嗯,刚从山上回来,出了一身臭汗!"陆瑛特意跟她解释清楚,"我前些日子躺得太多,想活动下筋骨!" "嗯,也好。"采薇撩了下眼皮,看见男人冠玉般的面孔上晕染了一层霞彩,晶莹剔透得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她别过眼去,不敢再看,心里却抱怨起来,怎么这世上能有这么好看的男人,这男人还有这么细腻如脂的肌肤? 偏偏她一个女人家,长相粗陋不堪,若是真的嫁给他,那可是一坨牛粪压扁一朵鲜花了。 她为自己这个比喻感到无奈,什么时候,她沦落成一坨牛粪了? 陆瑛这个态度总体来说她还是满意的,这个男人不仅人长得好看,心还细,处处能体谅她,以她为主,在别人面前也肯维护她。这辈子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她也算值了。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为何这么好看的男人,偏偏就喜欢上她了? 她从来不相信这世上的男人真的会不在乎女子的容貌,只看能力。 她觉得陆瑛一定别有企图。 她不由提高了警惕,脸上的神情也寡淡起来。 陆瑛从滚沸的锅里舀了三碗粥晾着,见采薇在那儿摘菜,他也蹲下身子,"我帮你。" "嗯。"采薇淡淡地应了一句,没说什么。 眼角余光看着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上的肌肤也如珠似玉般光滑细腻,她心里更是羡慕嫉妒恨,发誓一定让自己的脸变美起来,至少不能比这个男人差。 好在她身上手上的肌肤挺白皙柔嫩的,所以,她对自己的脸还存着一些希望。 这几天晚上,她一直在敷自己配的美白面膜,肌肤确实细腻白皙了许多。 上面凹凸不平的疙瘩,在她见天敷河里的淤泥之后,明显光滑了,看样子那淤泥有洁净清透的功效。 她决定趁着这几日闲在家里的功夫,做些面膜,到时候可以借李汝舟的铺子卖,说不定也能赚些银子。 这么想着,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又有陆瑛帮衬,很快就摘完菜,拿开水一焯,撒点儿盐,这就是她的早饭。 吃完饭之后,她就捣鼓起来,开始着手做面膜。 要把河里的淤泥拿出来做面膜,得费些脑子。 那东西要是直接提出去卖,估计没几个女人会买的。 这年头,卖东西货真价实最重要,但能包装会吆喝也必不可少。 第30章 而她,缺少的就是包装。 说干就干。 采薇当即就提着瓦罐子出了门,陆瑛好奇地跟着她出门,见她提着瓦罐子而不是背篓,很是纳闷,"今儿不去采药了?" "嗯,咱们去挖泥。"采薇喜滋滋地说道,一想到自己这面膜卖出去白花花的银子就到手,她一颗心就按捺不住地狂跳,连带着一双眼睛也煜煜生辉。 陆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一脸喜色的丫头,摸不着头脑,这丫头也不知道遇到什么高兴事儿了? 两个人一路朝村头的河边走,陆瑛一边细细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给她讲了。 当然,他隐瞒了最后带着兄弟擒住白兴家长工那一幕,只是把莲花如何不要脸她爹如何狡辩一五一十地学给采薇听。 采薇跟听说书一样,她以为莲花肯定不会轻易承认,白兴也不会教训自家闺女的,毕竟有什么爹就有什么闺女,若是白兴平日里教会莲花什么是真善美丑,莲花也不至于那般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跋扈。 只是她万没料到莲花和她爹的脸皮已经厚得超出想象了,要不是陆瑛带着人闯进去,莲花一下子就结果了一对母子。 这可是故意杀人啊。 白兴竟能把黑得说成白的,她还真是头一次见识。 这人的心理素质,若说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了。 "那,咱们要不要报官?虽然人救下了,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采薇偏着脑袋问陆瑛。 陆瑛却一脸苦笑,"怎么报官?万一村民们不给作证呢?" 采薇一下子顿住了。 是啊,李大魁那几个汉子都是白兴婆娘的本家,谁会挺身而出给他作证? 林风和他娘不过是个外姓人,平时势单力孤,怎能和白兴比? "那,那我和铁牛作证。"采薇咬咬牙,喊了出来。 她和铁牛可是亲眼看见莲花如何把林风砸倒如何把他踢到河里的。 "那万一白兴反咬一口,说你们在河里幽会呢?"陆瑛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难为情,生怕采薇生气。 果然,采薇听了这话,脸色就变了,声音有些气愤,"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没有,我怎么会这么想?"陆瑛赶忙安抚她,"可我不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不这么想。到时候把你扯出来,又是好大一场麻烦。" 采薇想想这话也有道理,只好咬唇默不作声。 陆瑛斟酌了下词句,方才开口,"不过你放心,白兴再猖狂,也不敢再下一次手了。" 他可是已经给他一个下马威了,若他再不识抬举,那别怪他以恶制恶。 采薇有些怅然地抬起头,对上陆瑛那双深若潭水的眸子,却轻轻地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 这万恶的古代啊。 没有摄像头没有监控,即使亲眼所见,也能被人抹杀黑白。 看来只有变得比他们更强大,才能让他们有所畏惧! 陆瑛见采薇心情低落,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跟着她慢慢走向河边。 走着走着,采薇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才怎么那么在意陆瑛什么看法! 奇怪,她不是一向对他没什么感觉的吗? 心里纠结无比,她也没心思再想别的。 一大清早,河边就有几个洗衣裳的妇人,正唧唧喳喳地说笑。 一见采薇和陆瑛来了,几个妇人就窃窃私语起来,更把目光投在陆瑛身上,跟看凤凰蛋一样稀奇。 采薇知道,这些人肯定在想,就陆瑛那倾国倾城的货色,为何偏要娶她这么一个丑八怪? 她没当回事儿,穿越这事儿已经够诡异的了,她都没被打倒,丑、胖算什么? 姐搞得定! 挽起裤腿,她轻轻地下了河。陆瑛也要下去,却被采薇给拦下,"你伤还没好利索,边上呆着。" "哎呀,采薇,真没看出来,还这么疼你这小相公啊?"一个妇人听见采薇的话,忍不住打趣她。 "嘻嘻,这丑姑娘配美汉子,不伺候好了,怎么成?"另一个妇人不怀好意地接过话茬,下死眼盯着陆瑛那张人神共愤的脸。 陆瑛缓缓转过脸,一双眸子阴沉冷傲地盯着那妇人,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 那妇人吓了一跳,别过眼不敢和他对视,嘴上却不服气,"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丑丫头还不让人说了?" "闭上你的臭嘴!"陆瑛忽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发出来的一样,大热天儿的,让人莫名地从脚跟生出一股寒气。 那妇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其余几个妇人也都低了头搓衣裳,没人再敢多嘴。 采薇暗爽,还是带着这个大杀器好啊,走哪儿只要看不顺眼,一个眼神扫过去,就没人吭声了。 她对陆瑛投去赞赏的一瞥,而陆瑛显然也感觉到了,回头冲她粲然一笑,差点儿没有晃花了采薇的眼。 她赶紧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捞她的淤泥。 等捞满一瓦罐,她就上得岸来。 陆瑛体贴地上前提着重重的瓦罐,见她赤着一双嫩白的脚丫,不由得看住了。 第31章 别说,采薇这双脚长得还真是灵秀,白嫩的肌肤,圆润的指甲,泛着淡粉的光泽,站在泥地上,格外显眼。 他忽然放下瓦罐,蹲下身去,伸手捉住采薇的右脚腕,提起来,拿袖子就去擦她的脚底。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看到这双脚丫踩在泥地上。 擦完一只,他拎过旁边那双旧布鞋给采薇轻轻地穿上,又去擦左脚。 采薇惊呆了。 这个男人想干什么? 前世今生,她还从未享受过男人擦脚穿鞋的服务呢。没想到这回还是被一个美得妖娆不可方物的男人给服务了一把。 她怎么觉得这画面有些不大搭调呢? 洗衣裳的妇人虽然不敢多嘴,但看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震撼起来,三三两两地咬着耳朵。 古人一向是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就是要伺候男人的,哪里能给女人擦脚穿鞋? 可陆瑛真是给这些妇人当头一击,他不仅给采薇擦了脚,还给采薇穿上鞋。 就这份真情,有几个男人能有? 采薇也呆了,一动不动任由他施为。 直到,陆瑛摸了摸她的头,一手拎着瓦罐一手牵着她的手,道一声"咱们回家!" 她才惊醒过来。 在妇人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在洒满一地的光影里,她随着他那高大的身影,慢慢朝那个篱笆小院走去! 到了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李大魁带着大壮和二狗几个壮劳力都来了,正在巷口新房子那儿。 采薇和几个人打了招呼,就同陆瑛回了家。 李大魁几个人神情有些兴奋,还有些不自在,她都看在眼里。 估计昨晚上他们也是看了一出西洋景。 既然报官就有可能把她给抖搂出来,到时候被白兴反咬一口,坏了名声不说,还治不了人家,就得不偿失了。 采薇默默把这事儿搁在心里,反正出来混迟早要还的,白兴这家子行事乖戾,胡作非为,说不定哪天就撞在枪口上了。 甩开一脑子乌糟事儿,她同陆瑛进了院门。 大魁媳妇和穆寡妇正在灶下烧水,见了他们忙打招呼,"回来了?" 采薇含笑点点头,"嫂子辛苦了。" 陆瑛站那儿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采薇就拿胳膊肘戳了下。 陆瑛这才转过脸去冲大魁媳妇笑了笑。 大魁媳妇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哈,"哎呀,采薇,你这小相公可真是听话。不过下次你可别让他对我笑了,嫂子我一把年纪了,这小心肝有点儿受不了呢。" 穆寡妇也斜着采薇嗔着,"没见过你这么野的,一点儿都不给自家相公面子。" 采薇无语望苍天,老天爷,这都什么事儿呀? 八字还没一撇,这都"相公相公"地喊上了。 陆瑛倒是听得心情愉悦,一脸暧昧地看着采薇,眼睛里满满都是宠溺。 采薇受不了地白了他一眼,劈手夺过瓦罐子,越过陆瑛,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里头走。 陆瑛摸了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婶子,别说,这小陆子还真是个好男人哦,你看,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采薇呢。"大魁媳妇瞧着这两个人的背影,笑着对穆寡妇说道。 "是啊,就这薇薇一开始还不满意。依我看,没几天,就被小陆子给融化了。"穆寡妇一手掩着嘴,笑得格儿格儿的。 这话采薇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她也懒得去在乎。 哪个女人不八卦? 陆瑛心情大好地跟上,看着她扔下瓦罐子去捞扫把,忙起身抢过,"我来。" "你知道干嘛?"采薇忍不住好笑,这男人这么殷勤做什么? 她女汉子惯了,还真的不习惯身边有个男人处处伸手。 现如今她就想多干点儿活,好出出汗减个肥,他还跟她抢。 陆瑛被她问住了,龇牙一乐,"不是要扫地吗?" "嗯,聪明!"采薇无可奈何地笑了,指着门旁一块空地,"把这块地儿扫了,我好晒淤泥!" "晒淤泥?"陆瑛好奇了,这泥巴晒了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采薇得意地挑眉,促狭地眨了眨眼。 陆瑛知道这丫头鬼点子多,也没多问,只管干活,观察。 扫干净一片空地,采薇又找来一块干净的青石板铺上,把瓦罐子里的泥巴倒出来,均匀地摊开。 她打算先试试面膜的生意如何,若是好的话,以后再开家中药理疗铺子,到时候吸引女性顾客。 反正她美容减肥若是见效,那这生意一定好做。 毕竟,她可是李家村第一丑女,十里八村也都好打听。 做好之后,她也没舍得把手上的淤泥洗掉,而是直接糊在脸上。 这一幕,都把穆寡妇和大魁媳妇给看傻了。 陆瑛见这两个妇人看直了眼,忙笑着打岔,"娘,我有些饿了,午饭吃什么?" 自打陆瑛坚持要娶采薇,穆寡妇对他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闻听,她忙笑答,"已经蒸上米饭,菜这就好。" 第32章 说完,也顾不上去管采薇,径自钻偏屋忙活去了。 大魁媳妇也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提着开水给劳力们送水去了。 采薇悠闲地坐在树影下,等着脸上的淤泥干掉。 这可是她的美容秘方,不能随便宣扬出去的。 铁牛家院子里静悄悄的,自打昨儿母子两个出去相看,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这一趟出去,是不是就定下来了。 反正别人家的事儿她管不着,也只能瞎想想罢了。 过了一刻钟,她就起身打了些井水洗干净,摸了摸,触手滑嫩,皮肤水灵灵的,感觉不错。 采薇十分满意,又琢磨着怎么配点儿防晒的美白的滋润的膏用用。 陆瑛坐在偏屋门口,看着她洗了脸,又自恋地摸了摸脸,这才明白过来这淤泥有什么用。 原来这不起眼的东西还能美容养颜啊? 只这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他好奇之下,对采薇更加赞赏。 这丫头总是这么聪明,能随时变废为宝。 哪个男人娶了她,这辈子真是满足了。 他深为自己能够遇见她感到幸运,所以,他一定要牢牢地抓住这个机会,不能让别的男人觊觎她。 就这样,晚上敷美白的,早上敷淤泥的,采薇给自己定下死规矩,每日做面膜,每日练瑜伽,每日长走。 不信就美不了瘦不了。 又过一日,那淤泥已经晒干,采薇找了个石臼捣成粉状,又拿了个布口袋装了,备用。 正好这一日是起死阁开张的日子,一大早,她就起来,先是练了一会儿瑜伽,又冲了个澡。 吃完早饭,换上穆寡妇亲手为她做的小衣,穿上那套月白配葱绿的衣裳,她就同陆瑛出了门。 陆瑛死皮赖脸地要在起死阁做伙计,这开张的大日子自然不能缺席。 穆寡妇也给他做了一套夏裳,宝蓝的短褐,一条黑色的细布裤子。虽然料子普通,但穿在他身上,别有一番英气。 采薇走在路上,止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暗叹:还是得颜好条顺才能担衣裳,就连最普通的衣裳,也能被他穿出不一样的风味来。 她越发坚定了减肥美容的心! 十几里的山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采薇这体格走着还是觉得气喘吁吁,好在陆瑛体谅她,早早把晒干的淤泥粉袋子扛在肩上,一路牵着采薇的手,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镇上。 站在起死阁门口,看着自己那身新衣裳沾了不少的灰尘,脚面上更是看不出颜色,采薇不由得皱了皱眉,早知道不穿这身新衣裳了。 看来以后她得备一套衣裳放在起死阁,也免得浑身脏兮兮的让病人看了不舒服。 李汝舟正带着几个伙计忙活着,门前已经悬挂了一排大红的灯笼,两挂长长的鞭炮也摆好,只等着吉时到了好点燃。 见他们来了,李汝舟忙迎出来。 采薇正拍着身上的灰,李汝舟的眼睛就定在她的身上。 陆瑛不动声色地上前,把肩膀上的布口袋拦胸一放,挡住李汝舟的视线。 李汝舟不快地瞪了他一眼,扬声和采薇说话,"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三日不见你,你竟然大变样了。" 采薇迈步和他一同往里走,闻听就笑了,"的确,三日不见,你更会说了。" 她以为李汝舟在和她开玩笑呢。 李汝舟却一本正经绕过陆瑛,站在她对面看着,"你瞧,三日不见,你这脸变白了,也俊俏了,这身量似乎也细了。" "真的吗?真的吗?"采薇现在最喜欢听的就是自己变美变瘦了,见李汝舟绷着脸不像是开玩笑,顿时乐开了花,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 "可不是?也不知道你这三日使了什么魔法?"李汝舟咕哝一句,硬是挤在采薇和陆瑛中间,一路热络地把采薇迎进去。 陆瑛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也跟进去。 今日起死阁开张的大喜日子,他就姑且放过他,不跟他一般计较。 铺子里,伙计都布置妥当。 李汝舟招呼众人,"快过来,见过穆姑娘。" 伙计忙停下手里的事儿,毕恭毕敬地站过来,给采薇行礼。 采薇忙侧着身子避开,嘴里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在她的意识里,真的没有这些上下尊卑之分。 李汝舟却不答应,"他们给你见礼应该的,规矩不能废!以后你随意使唤他们。" "是,穆姑娘,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一个看上去颇为清秀的小伙计笑嘻嘻地和采薇说道。 采薇含笑点头,问他,"你们叫什么?说给我听听。" "穆姑娘,小的叫王六子,今年十七了。"这个清秀的伙计看样子是个领头的,胆子也大,说话一点儿都不拘束。 采薇很是喜欢,其实她要的伙计就不能唯唯诺诺的,遇到事情能有个主见。 另一个伙计见王六子介绍完自己,忙走上来,笑着又行了一礼,道,"小的叫张七,今年十八了。" 采薇嘴角抽了抽,得,这一个两个都是数字,也好记了。 第33章 其余几个伙计也说了名字,都是些王二麻子狗蛋之类的名,可能是他们爹娘觉得好养活吧。 采薇也都记下了,刚要举步去看看那归拢好的药材,就听身边李汝舟又对着陆瑛开火了,"喂,你杵这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半天不带动的,是不懂规矩还是不懂事儿?" 采薇止不住头疼起来,这俩人对上就没好事。 今天陆瑛倒是挺温顺的啊,自打进来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不言不语。 怎么李汝舟又找茬了? 她不满地看了李汝舟一眼,就见那家伙笑得有些得意,"穆姑娘可是坐堂大夫,凡是伙计都要见礼,你不说要在这里头做伙计吗?既然是伙计,那就得懂规矩。" "算了,你别这样,他不过是来应个景罢,你还当真了?"采薇有些生气,李汝舟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嘛。 谁知一向对她很大方的李汝舟今儿却不买账,非逼着陆瑛跟她见礼。 采薇知道他是嫉妒心犯了。 她索性也不去理会这两个男人,站那儿抱着胳膊看热闹。 陆瑛倒是没生气,很爽快地转身朝采薇做了个揖,"小的见过姑娘!" "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采薇不耐地斜了陆瑛一眼。这男人也真是的,非赖在起死阁做什么? 她不就来当个坐堂大夫,他还怕她飞了不成? 李汝舟从陆瑛身上挑不出什么刺儿来,也就作罢。 此时镇上人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李汝舟叫上所有人,站到起死阁大门外,就把那两挂鞭炮点燃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半个镇子,也惊得对面回春堂的人都跑出来。 刘一贴手指死死抠着门框,面色铁青地看着起死阁门口喜气洋洋的人,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身后的伙计们也都缩头缩脑地往外看热闹,生怕惹火了刘一贴。 李汝舟挑衅地对刘一贴挤了挤眼,嘴角噙着抹满不在乎的笑,仿佛在说"手下败将,愿赌服输吧。" 刘一贴被他这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给气了个半死,上次这混小子砸了他的铺子,这账他还没跟他好好算呢。 要不是因为后来那个王镖头遣人来压着,他早就把这小子给弄到县衙门的大牢里蹲着了,还容得他这般嚣张,就在他对面不声不响地开了家铺子。 而且这坐堂大夫还是上次坏了他买卖的那丑丫头!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刘一贴双眼死死地瞪着起死阁,心里冒着坏水:既然明面上不能动这小子,那他隔三差五给他找些麻烦还是可以的。 哼,等着瞧吧。 一山不容二虎,他好不容易在镇子上经营起来的生意,怎能让这小子和这丑丫头给坏了? 李汝舟此时正满面喜色地对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道,"今日是起死阁开张的大喜日子,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凡是头三日来起死阁看病抓药的,一概不要钱!" "啊?真的?"人群立即有人惊喜地问着。 "当然,不信可以试试?"李汝舟拍着胸脯保证。 "那真是太好了。哎呀,这可真是个好信儿,正好我老娘这两日身子不适,我得赶紧回家把她带来。" "是啊,我这两日咳嗽得要命,正好进去让大夫给看看。" 人群乱哄哄地嚷嚷着,已经有人往里挤了。 采薇瞪了李汝舟一眼,这人可真是个冤大头,这么大方,也不知道会给她带来多少麻烦。 不过李汝舟这小子倒的确有些经商的才华,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这么一忽悠,还真笼络了不少人进去。 不管看热闹的还是看病的,总之挤得满大厅都是人。 对面刘一贴的回春堂却是门可罗雀,眼睁睁看着人都涌向对面,他气得连热闹也看不下去,吆喝着伙计进了屋。 采薇一看这黑压压的都是人,早就钻进去,戴上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口罩,坐在门口摆放的桌案边,候着了。 身为大夫,这点儿职业操守还是有的。 看着人都往她这边拥挤,耳边是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有无数伸过来让她诊脉的手,她终是叹一口气,对身边寸步不离的陆瑛道,"叫他们排队!" 陆瑛早就看这帮人不顺眼了,一窝蜂般挤进来,身上的汗臭味儿在面前弥漫开,他生怕熏着采薇,伸出胳膊就拦住那些蜂拥而入的人。 正想着都给推出去,就听采薇吆喝着排队。 他一愣,旋即乐了:这个他在行。 于是他对着那群闹闹嚷嚷的人,运足了气大吼一声,"闭嘴!" 这一声就像是一个惊天雷,在人群中炸开来,震得不大的厅子回声四起。 人群一下子静下来,人们噤若寒蝉,都纷纷惊恐地看着陆瑛。 陆瑛心里得意,面上却不显露出来,一张昳丽的面孔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眸子更是深若幽潭,迸发出慑人的寒气。 其余人也是吓了一大跳,就连采薇,也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她没想到陆瑛平时声线儿挺好听的,清越又磁性,可谁想到大吼一声,竟能镇住这乱哄哄的场面。 第34章 她不由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看来这人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啊。 李汝舟站在柜台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陆瑛,心想这小子也不知什么来头,单就这一声吼,怕也是个练家子。 众人心思各异,陆瑛却不理会,只管对着呆若木鸡的人群沉下脸来吩咐,"男左女右。我数到十,排好队就可以看病。排不好,轰出去!" 话落,他就直着脖子喊着"一……"。 简短利落,没有一点儿废话。这点令采薇相当欣赏,她在特战队里待过,最烦那种婆婆妈妈的。 人们听话地立即分成两行,男一行女一行,在陆瑛数到"五"时,就已经排好了两队。 陆瑛眉头皱了皱,很不满意:这群人,比起他手底下那帮子兄弟差远了。 他那些兄弟数到二就能站得跟一条线一样整齐划一,瞧瞧这群人,拖拖拉拉的,数到五,男女虽然分开了,但那队形简直没法看,歪歪扭扭的,活像两条长蛇。 他不耐烦地瞥了那两条队伍一眼,回头就讨好地看着采薇,"穆姑娘,好了,您看要不要再登记一下,免得有人插队、冒名?" 在外人面前,他喊采薇"穆姑娘"。 采薇深有同感,前世看病都得挂号,很有秩序。 如今这么多人若是乱起来,还真是头疼。 李汝舟又允了三日不收费还白送药,万一有贪心的,来了一趟又一趟,岂不是给她添麻烦? 李汝舟为了生意想做冤大头,她可没这么傻,把自己累死累活的不值得。 于是她点点头,心想着这是李汝舟找的点子,登记的事儿就交给他得了。 陆瑛负责维持秩序,李汝舟负责登记,其余伙计负责抓药,这样,大家都有事儿干,都忙活起来,也就没矛盾了。 陆瑛得了她的首肯,更加有干劲了。不等采薇说,他就冲着李汝舟喊起来,"掌柜的,穆姑娘让你过来登记呢。" 采薇听了直想笑,这个陆瑛,他怎么也不想想,就信口胡来? 别人听了掌柜的还得听一个姑娘的,会不会误以为她是内掌柜的? 不过好在她和镇上的人不熟,尴尬了一阵也就过去了。 李汝舟听采薇叫他,乐颠颠地就跑过来,俯下身子问,"穆姑娘,你让我登记什么?" 看着他这副殷勤的笑脸,采薇就有些不自在。 还没等采薇给他解释,陆瑛就接过话茬,"穆姑娘让你给这些人编个号登记个名字。" 说着,他不忘走到书案前,一把扯过李汝舟,把他的身子扳正。 这小子,竟然双肘撑着胳膊趴在书案上,一张脸都快贴着采薇的了。 实在是不像话! 李汝舟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心里也颇为烦躁。没想到开张第一天,能来这么多人! 他也琢磨出采薇让人登记的好处了,不仅可以避免杂乱无章的局面,更能让那些贪心占便宜的人占不到便宜。 越想,他越觉得采薇处事老道稳妥,做个贤内助,绰绰有余。 他不由得转过脸来,看着采薇,眸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陆瑛嫌弃地斜了他一眼,正要发作,采薇忙咳嗽一声,"开始吧,叫号!" 李汝舟愣了下,胳膊上就挨了采薇一巴掌,"说你呢,叫号,愣什么?" "哦,哦。一号。"李汝舟傻不拉几地喊了一声,就垂下头去。胳膊那处像是被小猫爪子给挠了一下,不疼也不痒,有点儿麻丝丝的。 采薇很快诊断完第一个,开了方子,叫他去拿药。 陆瑛看着那张雪白的宣纸上,一水儿的蝇头小楷,心尖子颤了颤。 他还从没见过采薇的字啊,没想到这丫头不仅精通医术,还能写得一手好字。 到底怎么练出来的? 这丫头,还真是个神童! 只是那张方子却给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想想他就不甘心。 看完一个,采薇就瞪着眼看李汝舟,等着他叫号。 无奈这人光瞅着自己挨打的胳膊发呆了,压根儿就看不到其他的。 "啪"地一声,他肩膀上重重地挨了一下。 这次真疼了。 李汝舟转头狠狠地瞪着陆瑛,陆瑛也瞪着他,吼一声,"让你叫号,你聋了?" 语气一点儿都不客气! 李汝舟气得要死,这人是不是活腻歪了? 不过一个伙计,还敢跟他这个掌柜的叫板? 他把眼一瞪,胳膊一撸,一副要掐架的姿势。 采薇见状不妙,赶紧起身安抚,"好了,他不过是提醒你叫号而已,你这是何必?" 李汝舟看在她面子上,只好咬牙忍着。这里是他的地盘,若真要打起来,坏的是他的生意。 陆瑛那小子一点儿都不吃亏! 见这头的葫芦给摁下去,采薇又赶紧去摁那头的瓢,"赶紧看着点儿,一个伙计咋呼什么呢?" 陆瑛也就不吭声了。 李汝舟忍着一肚子的气,叫了声"二号"! 看完这些病号,已经一上午了。 采薇坐得久了,腰有些酸,想要伸个懒腰,一看左右各一尊门神杵那儿,只好作罢。 第35章 她站起身来,看着身后忙碌异常的伙计,舒了一口气。 李汝舟赶忙上来,狗腿地赔笑,"是不是累了?今儿我请你吃好吃的。" 陆瑛也跟上来,挑衅地一扬眉毛,也上前巴结采薇,"薇薇,今儿跟我吃去。" 采薇纳闷地扫了他一眼,想问他哪儿来的银子,又怕伤了他的自尊。 看着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的两个男人,她无奈地扒下口罩,哭笑不得,"不好意思,我今儿就在这里吃,哪儿都不去。" "那好,我叫人定一桌宝乐来的饭。"李汝舟当即就喊来王六子,给了他一锭银子,叫他去跑腿。 陆瑛见状,就不跟他争了。 反正他不可能把陈勇那帮子人叫出来,还是省省吧。 一顿饭,也不能把他家薇薇怎么着,他也跟着蹭吧。 一炷香的功夫,王六子就领着宝乐来的伙计挑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过来,那伙计放下担子,一样一样地往桌上摆放。 采薇暗中数了数,乖乖,八凉菜八热菜,四汤盘,两粥品,还有各色小点心、包子米饭馒头,足足装了四个大捧盒。 这可真是一顿大餐! 李汝舟见那伙计摆好,赶紧热情地让着采薇,"穆姑娘,快坐吧。饿坏了吧?" 采薇捡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李汝舟赶紧坐在她左边,陆瑛不甘落后地坐在她右边。 偌大的一张大理石的圆桌,足有十来个位子,却只被这三人给坐了一个角。 采薇当着那么多伙计的面儿,既要维护李汝舟掌柜的面子,也不能下陆瑛伙计的面子,不免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就去招呼那五六个伙计,"你们也都过来坐吧。" "穆姑娘,您快别客气!"张七是个机灵的,早就瞧出掌柜的对这位穆姑娘有些心思,那旁边好看得不像话的男人也不像是个伙计,哪还有人敢过来坐? 还不被那男人身上的冷气给冻成冰坨子? 张七和王六子对视了一眼,无声地冲其他几个伙计使个眼色,众人俱都低了头,盘账的盘账,装药的装药,都忙活起来。 采薇无奈地叹口气,只好拿起筷子。 两个男人也都飞快地抓着筷子,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落后一步。 满桌子的凉菜热菜都是硬菜,有红烧狮子头,麻辣香酥鸡,盐水鸭…… 大热天儿的,采薇不想吃这些油腻的,捡了自己面前一盘子凉拌苦瓜慢慢地吃着,就着一小碗白米饭,细吞慢咽。 李汝舟殷勤地给她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放在她面前,"喝点这个,败火!" 采薇看了眼那熬得糯糯的银耳羹,很是喜欢,就喝了半碗。 陆瑛也不闲着,又舀了一碗荷叶粥端过来,"这个也好,喝点儿。" 采薇也喝了半碗。 两个男人眼巴巴地看着各自空了一半的碗,视线在空中噼噼啪啪地过了好几个回合,都没有退缩。 于是,采薇吃个饭也不消停,一个给她夹菜,一个就给她喂粥。一个给她盛米饭,另一个就给她盛汤。两个男人手都不闲着,都围着采薇转。 虽然被两个英俊的男人围着,是每个花季少女都心心愿愿的美事,尤其一个有财,另一个有貌。 可她这么大的人,吃顿饭都得这个夹那个喂,着实让人受不了。 硬着头皮吃完一口李汝舟夹的苦瓜,又喝了一口陆瑛喂的鸡汤,采薇彻底崩溃了。 她啪地把手中压根儿就用不上的筷子往桌上一拍,虎着一张脸看着两个男人,"还让不让人吃了?" 李汝舟和陆瑛各自瞪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让,让,当然让了。" 采薇一听这话就笑了,笑得有些高深莫测,"你们知道你们两个这样,让我想起什么了吗?" "什么?"两个男人争先恐后地问。 "呵呵,这让我想起‘左拥右抱’这个词儿。"采薇做出一脸愉悦的样子,左看一眼李汝舟,右看一眼陆瑛,"能被两个花美男簇拥在中间,夹菜喂饭,是个女人都该知足了。" 李汝舟和陆瑛面面相觑了下,有些拿不定采薇的心思。 怎么听着她这话有些不大对劲呢? "知道姐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她满不在乎地笑着,顺便把自己的胳膊搭在两个男人肩头,做出一副风骚无边的样子。 李汝舟的眉心跳了跳,陆瑛的嘴角抽了抽,各自撇过脸看了下那只搭在自己肩头的白嫩玉手,没敢说什么。 "什么?"两个又同时问。 "呵呵,告诉你们,你们可别笑话姐。"采薇一副黑道大姐大的派头,相当恣意洒脱,"姐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车有房有小白脸,最好两个!" 见这两个男人的面色成功地变了,采薇更加得意,"当然,多多益善!" 刷! 两个男人行动一致地甩开她两只玉手,面色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汁了,几乎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穆——采——薇!" "什么?"采薇掏掏耳朵,左看看李汝舟右看看陆瑛,嬉皮笑脸地喝了一口银耳羹。 "你怎么敢这么想?"李汝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就差捶胸顿足了。 第36章 "你怎么忍心这样想?"陆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差暴跳如雷了。 见成功地惹起两个男人的怒火,采薇心情大好地重新拾起筷子,偏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想?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会胡思乱想的女人不是好女人。怎样,有意见?" 两个男人气得牙根直痒痒,却拿她无可奈何,是啊,还不能让她想吗?还能管得住她想吗? 他们又不是她什么人,不管存着什么心思,都还八字没一撇,他们没有任何理由管着她。 只是,她那是什么歪道理? 什么叫不会胡思乱想的女人不是好女人? 他们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两个男人气得无处发泄,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抓起筷子,对着一桌子的丰盛菜肴,大吃特吃起来。 他们撕咬着香酥的鸡腿,那副狠命的样子,让采薇有种每一口都咬在她身上的错觉。 两个男人大吃还无法泻火,索性一人摸了一把白瓷酒壶,对着嘴儿灌起来。 这下,采薇火了。 李汝舟喝酒倒也罢了,怎么陆瑛也这么不听话?他不要命了,伤还没好利索,还用着药呢? 等陆瑛仰脖子又想灌第二口的时候,采薇伸出手啪地一下打在他的手背上,顺势把那酒壶夺下来,"你活腻了?" 陆瑛斜眼看了她一下,那眼神里说不出什么情绪。有失落,有窝火,还有看不懂的情愫。 "你管我!"他不听,伸手过来夺。 采薇快气疯了,把那酒壶往桌上一墩,吼起来,"你是我的病人,你的死活我管不得谁管得?" 这一声吼,吓得柜台后的伙计们眼皮子都跳了三跳。 李汝舟也放下酒壶,呆呆地看着盛怒中的采薇。 陆瑛却欢喜地笑了,一双眸子煜煜生辉,"你,关心我?" 采薇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这人,怎能自恋成这样? 他是她的病号,他伤还未好利索,她不想让他喝酒,就是关心? 好吧,还真有些关心的意味,怪不得某些人会这么沾沾自喜呢。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反正她已经吃饱,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见她走了,李汝舟一双眼睛里怨气四溢,看着陆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磨牙,"小白脸,给我离她远点儿。" 李汝舟属于英武高大类型的,肌肤乃是古铜色,比起陆瑛那白得羊脂玉般的肌肤,要黑上几分。 但陆瑛也是铁铮铮的汉子,更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被人叫做"小白脸",当然很不高兴。 两个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李汝舟又是先动手,陆瑛自然不会让着,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地就干起来。 采薇坐在柜台前的一把椅子里想清静会儿,没想到转脸这两人就打起来。 几个伙计大惊失色,纷纷要去拉架。 他们掌柜的都和人打架了,他们这做伙计的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采薇闲闲地歪着脑袋,喊住王六子和张七领头的一群伙计,"甭管,由着他们去吧。" 反正这开着药铺子,打伤了打残了也不用找地方,她就能医治。 她就那么冷眼看着,丝毫没有上前劝架的冲动。 李汝舟和陆瑛打了一阵子,眼角余光看见采薇端坐在椅子里,心一下子就跟针扎了一样。 他都跟这小白脸打成这样了,她竟然也不上来劝和劝和? 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还是对这死小白脸非常自信呢? 他胡思乱想着,不小心就挨了陆瑛一拳头,打得嘴角都冒出血丝来。 而陆瑛也是心绪繁杂,他也是一边打一边偷偷观察采薇,见她大模大样的,丝毫没有一点儿担忧的样子,心也是一再往下沉。 他伤还没好利索呢,她就不担心他打不过眼前这个骚包儿? 两个男人心思各异,事关一人,打着打着就没了劲儿,动作慢下来。 采薇方才慢慢起身,踱着步子走到两人面前,袖着手笑道,"怎么不打了?我等着你们伤了残了好卖药呢。" 陆瑛,面色铁青,一双幽潭般的眸子瞪着采薇。 李汝舟,面色涨红,一双虎目也一眨不眨地看着采薇。 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啊? 他们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她怎么还不动心? 两个男人气急败坏地互瞪了一眼,各自丢开手,气哼哼地谁也不理谁,各自忙去了。 采薇优哉游哉地坐到书案前,把那淤泥布口袋拖过来,开始研究她的面膜了。 面膜这玩意儿也不知道古人认不认,但她想着,只要能令肌肤变美变白变细,肯定就会有女人来买。 前世里不是有句话嘛,什么人的钱好赚? 那就是女人啊。 是个女人都喜欢打扮,都爱美,都喜欢好看的衣裳,都盼望着自己能美得惊心动魄。 对古代的女人,她也很有信心。 现在这口袋里的都是干粉,总不能就这么一把一把地或者一包一包地卖。 第37章 她虽说没做过买卖,但也深知好东西得有好的包装才成。 像这样的干粉,装在好看的小袋子里或者小瓶子里才好。 于是,采薇也不管李汝舟和陆瑛两个男人,直接喊来伙计王六子打听,"小六子,你知道这桃山集哪儿有瓷窑?" 王六子最是机灵不过,听见这话就眨巴眨巴眼,问采薇,"姑娘是想烧制些什么?" "正是。"采薇也不瞒着,"我想烧些小罐子,最好要那种漂亮的,好装这种粉。" 她派派自己面前的布口袋,跟王六子解释。 "原来装这用啊。"王六子恍然大悟,"其实姑娘也不用现烧的,我们镇上就有家瓷器铺子,里头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都有,也花不了多少钱,姑娘有空可以去逛逛。" "那可真是太好了。"采薇是个性子急的,烧制的话还得等几日,要有现成,她就直接装了可以摆在外头卖了。 若真能卖掉,她就有个生财之路了。 她看着王六子,眼巴巴道,"小六子,那瓷器铺子在哪儿?你能带我去吗?" "不远,姑娘要是想去,我这就跟掌柜的说一声。"王六子算是看出来了,他们掌柜的对人家穆姑娘就是有意思,不然也不会跟那好看的不像话的小白脸打架了。 人家穆姑娘估计想上哪儿掌柜的都没有意见,关键他们做伙计的不能随便,出入都得跟掌柜的说一声。 再说,穆姑娘要出门,他们身为伙计的能不跟就不跟,把这机会留给掌柜的多好。 这样,在掌柜的面前还能卖个好呢。 王六子颠颠地跑到李汝舟面前,就要讨好,谁知李汝舟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瞪着他,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那个好看的要死的小白脸也狠狠地瞪着他,活像他摸走了他什么宝贝一样。 王六子吓得一个激灵,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冒犯这两尊大神了。 他赶紧磕磕巴巴把采薇要买瓶瓶罐罐的事儿跟李汝舟禀报了,说完,心里还忐忑不安地等着李汝舟发作呢。 谁知李汝舟立即心情大好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撂下句"干得好",就扔下发傻的王六子朝采薇走去。 "薇薇,听说你要买瓷器啊?"他满脸堆笑问采薇。 采薇撩了下眼皮,"嗯,听说镇上有个瓷器铺子,我想请你的伙计陪我去一趟,不知掌柜的意下如何呀?" 李汝舟脸皮相当厚实,装听不懂采薇的话音,眨巴了下眼,道,"伙计们都忙活着呢,正好这会子我有空,不如我陪你去?" 采薇眉头跳了跳,有些头疼。这人又跟着她做什么? 陆瑛见李汝舟嬉皮笑脸地围着采薇打转,生怕被他钻了空子,也走过来。 就听见李汝舟要陪采薇去什么地方。 他急了,忙问采薇,"你们要去哪里?" 一见这货也来了,采薇头疼得更厉害了。 她索性霍然站起身子,迈步就往外走。 她偏不说,看他们能怎么样。 反正这镇子说大不大,打听打听还能问不出来? 结果,那两个人就跟狗皮膏药一样,也紧随着她出来。 刘一贴在回春堂门口一直盯着起死阁的动静,见李汝舟和另一个小白脸一左一右地护着那丑丫头出门,心里就翻腾起来:看这几个人这样子,莫非去出诊? 不过连个药箱都不拎,出的哪门子诊? 她还真当自己神仙下凡,什么病都会治了?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几个人的背影,暗暗憋着坏水儿。 采薇虽然烦身旁跟着两个大男人,但李汝舟识路,带着她更快,她也就没吭声。 到了瓷器铺子,站在门口往里看,一排一排的隔板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瓶瓶罐罐,看得采薇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有甜白瓷的,有青花的,有粉彩的,有双耳罐,有耸肩瓶,有美人笟……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的。 采薇心中大喜,上前就询问看铺子的伙计,"小哥儿,敢问你这里有没有这么大的小瓶子小罐子?" 她拿手比划着。 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灰的伙计一见来了客人,忙撂下那鸡毛掸子,迎上来,不过一见采薇这三人,顿时就愣住了。 眼前这姑娘穿戴不起眼,长相更是磕碜,怎么她身后那两个高大的男人那么与众不同呢? 他,一时不知怎么搭话。 李汝舟见采薇两手还比划着站那儿,那伙计却拿眼看看他又看看陆瑛,愣是不开口,顿时就来了气,一脚踢上去,"你这是做生意的吗?客人问你话你也不答?" 陆瑛则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勾唇冷笑,这伙计,显然没把他家薇薇给放眼里。 伙计这才明白过来,忙殷勤地对采薇点头,"姑娘请进来挑,咱们铺子里什么样儿的都有。" 采薇倒没在意这伙计什么态度,她是来买瓷器的,不是来看人态度的,不过是买卖而已。 这些人都是生命中的过客,她犯得着跟他们计较吗? 里头果然什么样的都有,还有没摆上隔板的。伙计根据她的描述,转身从身后一个货架上翻出一大摞来,放采薇面前任她挑选。 第38章 采薇挑挑拣拣,找了二十个约莫大小一致形状也差不多的天青色的小罐子,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和那伙计议价。 伙计伸了两个指头晃了晃,"姑娘,不贵,二十个铜板。" 还真是不贵! 采薇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要掏银子。 身后的陆瑛忽然上来,递给那伙计一块小银锭子,"我来吧。" 那一角银子怎么着也得有一两。 伙计接过要找,他却淡淡道,"别找了,麻烦!" 说完,就接过采薇手里包好的小罐子,提着就走。 采薇傻眼了,这男人什么时候有钱了?还嫌找钱麻烦! 款了? 李汝舟也是纳闷:这男人连找钱都等不得,大手大脚的,家里难道很富裕? 既然那么有钱,怎么还一无所有地住在采薇家? 身后,伙计欢天喜地道着谢。这不用找的零头足够他家花上几个月的,比掌柜的开的工钱还多呢。 一直出了瓷器铺子,采薇才缓过一口气来,追上陆瑛,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喂,你哪来的银子?" 陆瑛含笑不语,采薇越发着急,生怕这人瞒着她做了什么缺德事儿。 "你是偷的,抢的,还是……还是……"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低低的,跟蚊子哼哼一样。 "还是什么?"陆瑛霍然止步,面色冷清地盯着她。 这个女人,就把他想得那么不堪?他是个会偷会抢的人吗? 后面还没说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估计比偷抢更难听。 采薇支支吾吾地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还是,还是你出卖色相换来的?" 这男人长得这般妖孽,若是被镇子上哪个富婆给包养了,那银子还不得哗哗地来啊? 怪不得他每日一大早就不见踪影,莫非去干这事儿了? 她越想越觉得对得上号,一双眼睛更是在陆瑛那张好看的人神共愤的脸上瞄来瞄去。 陆瑛以为她顶多不过问个杀人放火什么的,谁知她问出这个来。 他差点儿没有气得喷出一口老血。 身后的李汝舟更是笑得差点儿岔气,这小白脸,别说,还真像是个出来卖的啊。 陆瑛一双眸子里直往外喷火,若是此时那两道目光能化为利刃,采薇身上已经千疮百孔了。 "你就这么想我的?"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紧紧地盯着采薇那双黑亮美丽的眸子。 采薇见他那张脸板得死死的,除了一双往外喷火的眸子,看不到其他任何表情,心里就开始打鼓了:难道她猜错了? 听陆瑛那声音,知道这男人动怒了,她吓得往后赶紧退了一步,不敢和他那双光华夺目的眸子对上。 "那,那你怎么会有银子?"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压根儿不敢抬头和他对视。 "我为何不能有银子?"陆瑛把那摞装好的小罐子放地上,上前就紧紧地箍住采薇的胳膊,"难道我活该穷一辈子?"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采薇有些慌张,她也为自己一时的口不择言感到后悔,忙对陆瑛道歉,"你天天住我家里,都没见着你的钱。这忽然有钱了,我,我有些不适应而已,而已,呵呵……" 她呵呵傻笑着,更不敢去看陆瑛了。 天知道,她方才怎么脑子一发热,就说出那样的话。 就算人家是那样的,她似乎也不好说吧? 见采薇诚惶诚恐的跟头小鹿一样,陆瑛的心又软下来,弯腰从地上抱起那摞小罐子,一言不发就大步往前走。 采薇赶紧跟上,李汝舟也不甘示弱,大步跟上去。 行了一阵子,来到大街上,经过悦来客栈。 陆瑛抬头瞧了眼,二楼的窗台上,摆放着一盆月季花。 他放下心来,低着头经过客栈。 二楼的陈勇躲在窗帘后,张大了嘴巴看着他家大人手里抱着一摞东西快步走去,心里已是掀起了惊天骇浪:天,他家大人那双执刀的手怎么能捧杂物了? 而且还给李家村那位丑姑娘拿的,这还得了? 大人这是打算在这里长住吗? 采薇跟着一肚子火气的陆瑛回到起死阁,一进门,陆瑛就把手里的东西往门口那张桌案前一放,自己则气冲冲地走到一边去了。 采薇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叫出来。 她心里也不舒服呢,不过是随口问了下,他至于发那么大火吗? 她救他的时候,这人身上一无所有,这些日子在她家里又是吃又是住的,从未见他有过银子。此后能下地走路,也都是他跟着她,几乎未曾离开过,怎么就有了银子? 她这不也生怕他做什么坏事儿吗? 她撅了撅嘴,悄悄地看一眼还留个背影给她的陆瑛,也气呼呼地开始忙起来。 她把那淤泥干粉一一地装进买来的小瓷罐子里,盖上盖子,走到李汝舟面前,含笑问,"能借你这铺子一角用用吗?" 李汝舟见她捣鼓了半天,把瓷罐子里都装上土,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但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乐意支持。 第39章 见问,他忙笑道,"看你说的,我的还用得着开口借吗?只管用就是。"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咱们还是先说清的好,免得以后咀唔。"采薇叫来王六子和张七,把瓷罐子摆在显眼的地方,又回头对李汝舟笑,"我这东西若是能卖出去,以后咱俩五五分。" "好,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李汝舟趁着这机会赶紧拍马。 两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子,铺子里就有人来看病了。 采薇赶紧戴上口罩,让人排队挂号。 一直忙活了大半个下午,才把病号都看完。 采薇慢慢地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身,这才收拾东西回家。 陆瑛也慢腾腾地放下手里的活儿,跟了过来。 采薇跟李汝舟打了声招呼,虽然李汝舟很想派马车送她,但采薇坚决不愿,他也只好作罢。 采薇和陆瑛两个一前一后出了起死阁,她在前头不紧不慢地走着,陆瑛跟在后头。 两个人谁也不理谁,迎着落日的余晖往家赶。 紧走慢走,还是走了一个多时辰,在天黑透才赶到。 偏屋里亮着灯,穆寡妇正做晚饭。 如今家里有了吃的,穆寡妇的精神好了许多。这些日子肉啊蛋啊都富足,眼见着这妇人那尖瘦的脸也变得丰腴了些。 采薇站在门口脆生生喊了声"娘",穆寡妇从灶膛口抬起头来,满脸欢喜地应了一声。 母女两个齐动手,盛饭的盛饭,端菜的端菜,一副和睦兴旺的景象。 陆瑛看得眼睛有些发酸,这个小家,虽然不过两个不起眼的女人,但日子过得美滋滋的,有盼头。 哪像他那个家里,锦绣丛生,却是阴谋阳谋,冰冷寒心。 他站在门口看着那一对欢笑的母女,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穆寡妇一抬头看见陆瑛在那儿发愣,忙上前招呼,"累了一天了,快洗洗手吃饭吧。" 陆瑛答应着,穆寡妇已是转身拧了一块手巾递过来,慌得陆瑛忙接住,"娘,您快歇着,我自己来。" 采薇撇撇嘴,有些看不惯这个娘,她都没这待遇,怎么对陆瑛这么好? 还真把他当女婿了? "娘,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你怎么还伺候起他来了?"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这活儿本来是你干的,你不动,娘替你干了,你还挑刺?"穆寡妇显然搞不懂,怎么采薇对陆瑛就这么冷淡? 她再不好好伺候着人家,惹怒了人家,打着灯笼都难找这么好的。 "娘,您别说她了,她比我还累呢。"陆瑛忍不住替采薇说好话,穆寡妇这才住了嘴。 采薇端着菜往桌上摆,悻悻地看了陆瑛一眼,嘴嘟哝了两下,"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她声音压得极低,说得飞快。 陆瑛看懂了,龇牙一乐。 一家人围坐在破桌前吃起饭来。 一碗粥还没喝完,就听外头沸反盈天的喊叫声,跟起反了似的。 穆寡妇骇然地撂下碗,浑身都瑟瑟发抖,哆嗦着嘴唇,"这,这是怎么了?抄家了吗?" 采薇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妇人想来年轻的时候被抄家的给吓怕了吧? 她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举步就要往外走。 陆瑛赶忙起身摁住她,"我去"! 他也是醉了,他在这个家里住了这么多天,一开始的确伤得很重起不来,大事小事的也帮不上忙。后来渐渐地能做些体力活,怎么这丫头还不习惯遇事找他,凡事喜欢自己先去冒险。 他是个看上去不可依靠的人吗? 白了她一眼,陆瑛就大步出去。 不一会儿转身回来,面色很是难看。 穆寡妇仰着脸看他,"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李大魁死了。"陆瑛声音寡淡地扔下句话,就一言不发地坐下了。 李大魁死了? 采薇震惊地端不住饭碗,李大魁死了? 这几天他不天天过来给她家盖房子吗?身体看着倍儿棒,怎么就死了? 是自杀还是他杀? "怎,怎么死的?"采薇舌头也打结了。 陆瑛看她一眼,慢慢道,"听外头人说,是他媳妇下的毒。" "大魁媳妇下毒害死大魁?"穆寡妇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那个媳妇看上去乐乐呵呵的,心眼儿不坏,怎么会下毒害死大魁?" "大魁平日里待他媳妇也不错,她没道理害死大魁啊。"采薇也很不解,没有家暴,大魁媳妇没理由害死他啊。 他们夫妻还有个四五岁的儿子,上有一个瞎了眼的婆婆,害死大魁,等于天塌了。大魁媳妇怎么会犯傻? "我也觉得不可能,"陆瑛的声音幽幽响起,"只是她婆婆说大魁晚上吃了她做的饭没了的。" "走,咱们去看看尸体。"采薇霍然起身,若真是下毒害死,那尸体会有症状的。 "黑天半夜的,你去看尸体?"穆寡妇惊吓得缩了缩那瘦小的身子。 "咱们去怕不合适吧?"陆瑛也不赞同,"出了人命,得报官才成。" 第40章 采薇慢慢坐下来,才发现自己有些太过冲动。 她一个姑娘家,跑到那里看李大魁一个男人的尸体,村里人会怎么说?她娘还怎么做人? 还是她没有适应这古代的日子,还以为自己在现代呢。 三个人也没了胃口,默默地把剩下的饭给扒完,就收拾了。 在院里溜达几圈之后,采薇又练了会子瑜伽,就洗了澡上炕歇着。 今儿走了那么多,脚着实酸得受不了。她坐在炕上揉了一阵子,又把腿蹬在墙上控着,才感觉舒服些。 第二日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就上路了。 在村头,遇到正急匆匆带着人出门的白兴,想来是去报官的。 白兴见了陆瑛和采薇两个,相当客气,好话说了一箩筐,又赔笑说起药材的事儿,"大侄女,我都托人按你说的去买了,今儿就能到。这几天你辛苦,给大家配好,发给大家喝了,我也好放心。" "叔真是善心人。"采薇皮笑肉不笑地应着。 从村头别过之后,采薇和陆瑛直奔镇上。 看着白兴走的方向,陆瑛若有所思,"这人命案子估计得直接报到县上。" "那等仵作来了,尸体怕也臭了。"采薇有些担心,要知道,谋害丈夫,可足够大魁媳妇沉塘的。 "不管臭不臭,验清楚了才能还他媳妇一个清白。"陆瑛叹了口气,心情有些沉重,没想到这小地方还有这么多的事儿。 两个人不再多话,一路埋头往前走,日上三竿时分终于赶到李汝舟的铺子里。 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看病的人早早过来。采薇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就赶紧戴上口罩忙起来。 忙活了一上午,李汝舟就让伙计挂出牌子"休息中"。 这是采薇特意让他制的,一天总得让她有个歇息的时间。 早上巳正正式看病,午时休息,歇一个时辰,下午酉初回家。 其余时间看情况出诊,夜里不看病。 采薇事先就跟李汝舟讲好了,她一个姑娘家,又不住在这里,实在不好出去。等日后攒了银子能买得起房子再搬到镇上。 吃了午饭,采薇就去了后院,李汝舟给她特意设了一个雅间供她歇息。 陆瑛身为伙计就没这个待遇了,他也不恼,跟其他伙计聊聊天,借口出去买点儿东西就离开起死阁。 在街上转了一圈,他拐了个弯,去了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二楼一个窗台上还是摆着盆月季花,像是主人拿出来晒太阳的。 陈勇听兄弟禀报陆瑛来了,就把那月季给搬走。 他亲自下去迎了陆瑛上楼,两个人进了屋子,他就先带着其他兄弟给陆瑛见了礼。 陆瑛摆摆手,大喇喇地坐在临窗的一把黄杨木的太师椅里,两腿交叠放着,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修长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地扣着。 陈勇觑着他的面色,也闹不清他此时心情如何,就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您可是还需要银子?" 前几日,他就给了他一荷包散碎银子,约莫五六十两,也不知道大人做什么用。 他估摸着很可能是大人补贴那丑姑娘一家生活的。 这次又来,他以为陆瑛还需要银子呢。 陆瑛斜了他一眼,目光似笑非笑,"你这猪脑子成天都想什么?本座特意赶过来就是为了跟你要银子?" 陈勇无奈地摸摸后脑勺,这主儿的脉他把不了。 "成王那儿有动静了吗?"他忽然沉下声音,声音里透出股冰寒。 一听陆瑛问这个话,陈勇赶紧肃容躬身答道,"回大人,成王那边没有进展,这几日兄弟们都紧盯着,连成王的影子都不见。" 陆瑛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语。 这次出京,名义上是给皇上采办物品,实则暗地里受太子所托,查找成王私造兵器的凭证。 谁知他又遇袭,受了重伤,九死一生。 陈勇见陆瑛无话,也不敢多说什么。 陆瑛坐了一会子,喝了陈勇叫人泡的茶,就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采薇要睡半个时辰才会起来,他也趁着这一会儿理理思绪。 成王不出动,他想抓住他的把柄有些困难,但抓不到,回京又无法跟太子交代。 这兄弟二人的明争暗斗也不是一时了,只是太子乃是他的表兄,家族的兴衰都系于太子身上,他又担着那么个担子,不得不掺合进来。 他揉着眉心,神情有些疲惫,挥着手让陈勇走,"你先出去,我在这里歇会儿。" "大人,我们这里有客房,您去床上睡一觉吧。"陈勇有些小心地建议,大人看这样子有些累啊? 他也想不通为何他家大人非要委身一个小小的药铺子做伙计,还得给那丑姑娘拎东西做打杂的。 反正大人行事一向冷静,想来不会出错。 陆瑛摇摇头,拒绝了陈勇的好意,"不用,就在这里歪一会子。你找个人盯着起死阁,有什么事情赶紧来报我。" 陈勇答应着退了出去,陆瑛合上眼歇着了。 李汝舟的确是个有心的,给采薇布置的雅间清新脱俗,入门就是一架屏风,转过去摆着一张架子床,天青的床幔,月白的夹纱被,看上去就让人心旷神怡。 第41章 靠窗户那儿摆着一张乌木小几,上面放着一个鎏金狮子头的小香炉,里头也不知道焚着什么香,闻上去清香又不浓郁。 床边还摆着一张妆奁台,上面有象牙梳子,一面雕花小铜镜,还有两盒子胭脂水粉。 门后放着盆架子,洗手的香胰子,擦手的布巾,应有尽有。 采薇心情大好,脱了鞋和褂子,就上了床。 许是早上走得太多,白日里又太忙,没过一会儿她就沉沉睡去。 前头厅堂里,李汝舟躺在柜台后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其余的伙计有靠着柜台打盹的,有坐着看药方子的,静悄悄的,一点儿声息也无。 外头的大太阳热辣辣地烤着地,碧空无云。树上的蝉聒噪地叫着,吵得人好不心烦。 正在此时,起死阁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来人不顾门上还挂着"休息中"的牌子,一头一脸的大汗闯进来。 王六子先反应过来,陪着笑脸迎上去,递了块打湿的手巾,"这位爷,您是买药还是看病?" "看病。"来人顾不得擦汗,喘着粗气在屋子里就嚷嚷起来,"大夫呢,快跟我走,我们家主子等不得。" 这是大病了? 王六子赶忙陪笑脸,"这位爷,您稍安勿躁,我们大夫是位姑娘,她还在后头歇着呢。就算叫也得有一会子。" "什么,是个姑娘?"来人很好奇,"这年头还有姑娘做大夫的?" 李汝舟早就听见了,从躺椅上起来,抬头看着来人,笑得有些阴沉,"姑娘怎么了?只要能治病救人,你管大夫是姑娘还是小子呢?" 来人被他给呛了一句,倒也没生气,竟笑了,"这位想必是掌柜的了。您说的是,只要能治好我家主子的病,那就是好大夫。" 李汝舟慢腾腾地走出柜台,上下打量着那位来客,慢条斯理道,"这大晌午的,我们姑娘累了,正歇着呢,您可得等会儿。" 来人急了,忙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来,甩在柜台上,"掌柜的,我们家主子病得厉害,您还是让您家姑娘起来吧。" 李汝舟瞄了眼那张崭新的银票,一百两见票即兑的。 李汝舟瞄了眼那张崭新的银票,一百两见票即兑的。 他是个生意人,顿时心情大好。 收起那张银票,他就交代张七,"去问问姑娘,这会子可睡好了,能不能出个诊?" 来人很是惊讶李汝舟那语气,也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何许人物,竟能让这掌柜的如此温柔和煦? 张七答应着就去了后院,采薇不喜有人在她跟前伺候,所以李汝舟就没从家里带丫头。 站在采薇雅间外头,张七也不敢大声,只是敲了敲门,喊了声"穆姑娘"? 采薇就听见了,幽幽问道,"什么事儿?" "前头来了个急的,掌柜的让您这就过去。"张七赶紧回道。 "知道了,这就来。" 采薇答应一声,坐起身来。 穿好她自己设计的内衣,披上穆寡妇给她做的月白偏襟褂子,提上鞋,她就去门后洗了把脸,又把头发梳了梳,用一根布带扎了个马尾。 这古代的发式她也不会弄,乡村里的姑娘打扮又随意,她这样不算惊世骇俗。 到了前堂,就见一个魁梧的汉子正坐在椅子上,放在一边的茶他也顾不上喝,直着眼睛往后院看。 采薇对视上他那双焦灼的眸子,上前几步,"这位大哥,您家里什么人病了?" "啊?原来,原来你就是大夫啊。"那汉子显然没料到出来这么一位貌不起眼的姑娘,看身材,很丰腴,看面容,她脸上蒙着一层纱布,也看不见,只觉得那双眼睛清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 汉子有些局促,搓了搓满是茧子的大手,"是这样的,姑娘,我家主子得了急病,想请你过去一趟。" "既是急病,那就走吧。"采薇点点头,没跟他寒暄,回头就对李汝舟道,"外头有咱们的车吗?" 李汝舟忙走到采薇跟前,道,"别急,马车有,我们先收拾下再去。" 来人已经等不及了,"姑娘,外头有车,姑娘需要带什么东西,只管带了,越快越好。" 李汝舟白了他一眼,就去提药箱。 这是采薇今儿让他预备的,里头有一套现打的银针,一些急需的药材。 采薇满意地要伸手去接,李汝舟却把手一缩,自己拎在左侧,见采薇还愣着,偏过头来问,"怎么还不走?" "你,你也要跟着?"采薇惊讶极了,有哪家的掌柜的还亲自跟着大夫出诊,还提着药箱跟个药童似的? 李汝舟却满不在乎地一笑,"我当然要跟着,你一个姑娘家,去哪儿我也不放心。" 采薇服了,一声没吭就随着他出了门。 那汉子也看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掌柜的风流倜傥的,怎么会对个身量说不上窈窕的姑娘这么好? 不过他心急火燎他家主子的病,也没工夫细想,就跟在后头出了门。 外头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李家的,另一辆是那汉子带来的。 李汝舟拉着采薇就上了李家那辆,谁知另一辆马车的帘子刷地被打开了,刘一贴露出个脑袋来,"原来你还请了别家?" 第42章 那汉子状似听不懂,"怎么?你不乐意?" 刘一贴是个欺软怕硬的,何况这汉子事先给了他银子,他哪敢多说什么? "乐意,乐意,呵呵。"他赶紧把帘子撂下,不敢和那汉子对视。 看在银子的份上,他就和那丑丫头一起去看看吧。 采薇坐在车里,也听见刘一贴的声音,心里没怎么在意。 倒是李汝舟坐在车辕上,瞪了刘一贴几眼。 那汉子带来的马车在前头走着,李汝舟的跟在后头,很快出了镇子,来到郊外一处别院里。 在大门口下了车,就有两顶软轿候着了。 上了软轿,抬轿的人走得飞快。 采薇唯恐李汝舟跟不上,有些担心他。 后来见他神清气闲地跟在旁边,方放下心来。 到了三进院子的最后一进,抬轿的人才停下来,一言未发,弓着身子退了出去,连头都没抬。来去迅速无影无踪,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那汉子也不见了踪影。 采薇下了轿子,站在李汝舟身侧。 刘一贴也下来,他的药童此时才气喘吁吁地提着药箱追上来,跑得一身的臭汗。 刘一贴见李汝舟那般清爽,再看自家药童狼狈不堪,气得对着他的脑袋就呼了一巴掌,"好你个混账东西,我天天好吃的好喝的养着你,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药童被他打得哎呀叫唤一声,正要求饶,上房的帘子刷地被人挑开,一个中年魁梧络腮胡子的汉子站在丹墀上,一脸的愤怒,"谁在外头大声喧哗?给我拔了舌头。" 正哭着要叫喊的小药童把到嘴的话赶紧咽回去,一声不敢吭地抽泣着。 刘一贴也被那汉子霸道的气势给吓愣了,噤若寒蝉。 那汉子朝采薇这边瞄了下,采薇恰好也朝他看过来,两个人四目相对,忽然那汉子指着采薇就笑了,"原来是你啊?" 采薇一头雾水,那汉子却已经走下丹墀,满脸堆笑,"姑娘不认得我了?" 旁边的李汝舟已经认出那汉子来,就笑着上前,恭敬地作了一个揖,"王兄,原来这是你家啊?" 采薇恍然大悟,这男人不是她初次到回春堂卖药遇到的被刘一贴给坑的那个吗? 原来是他的家人病了啊? 她也连忙笑着喊了声"王大哥"。 王镖头高兴地请着他们二人,"今儿顾不得跟你们挈阔,等姑娘医好了主子,我们再好好庆祝一番。" 采薇这才听出来,原来病得是他的主子。 这王镖头也是桃山集镇上有名的人物,没想到还有个主子?也不知道他的主子是何许人物? 刘一贴见这三人热络地打着招呼,那个王镖头理都没理他,面色自然难看至极。 只是王镖头在镇上有些势力,他也不得不卖他个面子。 这些年,要不是他妹子是县太爷的小妾,他在镇上也不能开个回春堂,更不会攒了不少的银钱。 所以,他也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 王镖头把人让到丹墀上,忽然才想起来还有个刘一贴,当即就回过头来,冲刘一贴摆摆手,"你且回去吧,早知道请了这位姑娘,就不清你了。" 言下之意,刘一贴技不如人呗。 刘一贴虽然给王镖头几分薄面,但当众被他赶回去,这张老脸一时也没地方放,不由阴恻恻地强笑着,"王老爷,老朽看病多年,吃的盐也比这位姑娘吃的饭多,好歹在外头还有个薄名。这位姑娘毕竟年轻,万一治不好,老朽还可搭把手。" 王镖头听他说得有理,就有些踌躇。 他方才大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会子再收回来,又怕采薇心里不痛快。 采薇见他这样,忙安慰着,"王大哥不必难为情,治病救人要紧,多个大夫多把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王镖头见她这么通情达理,不由大喜,就点头让刘一贴也上来。 正屋很宽敞,一明两暗的格局。 正门旁放了一架屏风,转过屏风,就是一个暖阁。 临窗的炕上躺着一个人,身上搭着一床雪白的夹纱被,窗户死死地关上,一丝儿风都不透。 王镖头指着炕上那人,回头小声道,"这就是我家主子,劳烦二位过来瞧瞧。" 采薇就跟刘一贴站到炕前,认真地查看起那人的病势。 那人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秀,面色赤红,双目紧闭,一双唇瓣干裂得像是干涸的土地,呼吸短促而急,显然病得不轻。 采薇先执起那人的右手腕子诊起脉来,过了一会,又换另一只手。 刘一贴也先后两只手都诊过,两个人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 采薇又扒了扒那人的眼皮和嘴巴看了看,刘一贴也是如此做了一番。 王镖头神色紧张一直盯着这两人的动作,见他们停下来,忙上前小声问,"你们觉着是个什么症候?" 采薇刚要开口说"出去说",刘一贴忽然张嘴了,"王老爷,这病老朽见过,就在李家村。" 说完,他瞥了眼采薇,神情有些微妙的得意,三绺老鼠胡子一翘一翘的。 第43章 采薇也不知道他为何这般得意,只是王镖头心急之下已经问出口,"这病怎么治?" 一旁的李汝舟倒是若有所思,怎么这王大哥的主子竟然染上了和李家村的人相同的病? 李家村他去过好几次,因为和采薇熟识,所以谁谁病了,他基本上都清楚。 何况采薇还给他喝过预防的药,说是李家村有人得了鼠疫。 既是和李家村人得的病一样,那这人就是得了鼠疫了? 那他是去过李家村了? 他忍不住上前探身要去看看那人的面容,却被王镖头不动声色地挪动身子给挡住了。 采薇见李汝舟如此动作,心里也意会过来,莫非这人去过李家村? 不过李家村也不是她家的,有人去过也不足为奇。 刘一贴见采薇不吭声,不由更加得意起来,对着王镖头拱了拱手,道,"这病来势凶猛,不过倒也好治,老朽这儿有个方子,只要你照方子熬药喝了,慢慢地就好起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捋着胡子,看上去道貌岸然的,倒也像那么回事儿。 采薇也诊断出来这病是鼠疫了,刘一贴见过铁牛和白兴发病的症状,这也没什么,只是他怎么突然就这么自信会治了? 先前他出手就是贴膏药的,不然"刘一贴"这诨名也不会这么得来。 听见他在这儿说得这般笃定,采薇来了兴致,她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方子。 她并不是觉得自己一人独大,这世上同一种病不同的大夫来治,方子肯定也不尽然相同。 本着虚心好学的态度,她还是想知道刘一贴的治疗方法。 不过刘一贴显然不想让她听见,故作为难地瞥了眼她和李汝舟。 王镖头就心领神会起来,吩咐人在隔壁备了笔墨,带了刘一贴过去。 采薇和李汝舟则被请到外间里坐着喝茶。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李汝舟就忍不住偏过身子来问,"这病你不是会治吗?怎么让刘一贴抢了先机?" 采薇高深莫测地笑了,"如果他会治,就让他治吧。咱们抢什么功呢?" 李汝舟想了想,也就笑了。 是啊,刘一贴这么上赶着,那就让他治吧。 等他治不好,采薇再出手。 再说,人王镖头也没问采薇,采薇何必呢? 两个人坐这儿静候着,不多时,王镖头就从隔壁屋子出来,一叠声地吩咐下人去抓药熬药。 约莫半个时辰,那药就熬好,下人端上来,王镖头亲自接过,同两个小丫头给炕上那病人喂了。 刘一贴神色悠闲地看着,得意之色掩都掩不住。 采薇很是怀疑,短短几日之内,他怎么就学会了治鼠疫。 不过人家的事情她也不好过多过问。 喂了药之后,炕上那人也没什么动静。 王镖头忙完这才想起来采薇和李汝舟两个还坐这儿,忙上前赔笑,"对不住了二位,让你们久等了。今儿实在太忙,怠慢了各位。等用过饭我就派人送你们回去。" 把他们巴巴地请来,就是晾这儿半天? 李汝舟有些气不忿儿,顺势站起身来,笑得凉凉的,"王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带的有车,你既然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对采薇使了个眼色,拎起药箱,两个人就要走。 刘一贴站那儿嘴角翘着,看好戏般。 采薇也没计较,既然王镖头选择了刘一贴,那她回去就是,反正也没白来,人家也是付了诊金的。 王镖头也很不好意思,本来请了采薇来是想让她来看看的,但刘一贴说自己能治,他来不及就让他试试。 这几日,他请遍方圆百里的大夫,连县里最好的大夫都请过来,对主子这病都束手无策。 主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掉脑袋不要紧,他那一家老小可都活不成了。 虽然采薇那次指出他没什么病,被刘一贴给坑了。 事后他想过,采薇也许是碰巧了运气好而已。刘一贴不过是想多赚些银子,毕竟行医多年,没有两把刷子怎么站得住脚? 所以,他看了那方子,就信了刘一贴了。 他带着歉意把采薇和李汝舟送到门口,刚要折返回去,忽然门帘子被一个丫头给挑开,她脸色大变地喊了声,"不好了,主子又吐血了。" 王镖头大惊失色,撂下采薇和李汝舟两个,回转身就跑回屋里。 采薇和李汝舟也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地站那儿也不好就走。 刘一贴正在屋里守着,见那病人吐出一绺一绺紫红的血,吓得面色惨白。 不对啊,他明明都是照着白兴给的方子熬的药啊? 白兴前儿遣人拿了张方子来买药,说是给村民们喝的,预防鼠疫。 当时他就问从哪儿得来的方子,来人说是采薇给的。 刘一贴顿时如获至宝般把那方子偷偷誊抄了一遍,谁料想今儿就用上了。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给病人擦血好还是喂药好。 王镖头看着自家主子吐了好一阵子血,面色已经白如金纸,他一颗心腾地就升到了半空。 第44章 难道是这个老头的药有问题? 他怒瞪向刘一贴,浑身气得发抖,"说,是不是你的药有问题?" 刘一贴被他这须发皆张的愤怒样给吓得噗通一声软了双腿,竟跪在了他面前,"王老爷,您,您息怒,不关我的事,我这方子都是起死阁那穆姑娘给的……" 王镖头快要气疯了,听这话气得上去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人家穆姑娘压根都没跟你说过话,你还穆姑娘给的?" "真的,就是穆姑娘给的。"刘一贴倒也耐踹,一骨碌爬起来,就对天发誓起来,"是她拿了方子让他们村的里正到我铺子买药的,说是给村民们喝好预防鼠疫。" 王镖头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这刘一贴不过是剽窃。 果真是庸医误人啊。 他后悔不迭,怎么就一时脑子发热,信了他的话? 他赶紧喊着人,"快把穆姑娘请回来。" 采薇和李汝舟就站在丹墀下听动静,闻听这话,赶紧挑了帘子进屋。 采薇虽然很想救人,但这种大家子,规矩多,人家没问到她头上,她也不好随意出手。 不然一个不当,就跟刘一贴一样,挨了踢不说,一辈子的老脸都丢没了。 王镖头十分尴尬地看着采薇,半天方期期艾艾道,"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让姑娘看笑话了。" "王大哥快别说这话,您把方子拿来我看看。" 趴在地上的刘一贴却忽然大叫起来,"你不能看,那是我的。" 王镖头气笑了,"你都说了是偷抄人家的方子,还死赖着是你的。" 刘一贴却忽然得了什么灵感似的,身子一挺,坐起来,"既然是这方子的问题,那王老爷还敢让这姑娘看?她再用这方子,您家主子岂不麻烦?" 他的意思很明显,意思是方才病人喝了药吐血都怪这方子,那么就该追究这方子主人的罪责。 采薇暗擦擦地笑了,这个刘一贴还真是个极度自私自利的家伙,丝毫不觉得自己剽窃是罪,反而出了事儿往她身上推卸责任。 方子又不会跑,更不会熬药钻进病人嘴里,要不是他抢风头,怎么会出事? 真是不要脸至极! 那药喂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出事儿,不是这药的问题还能是什么? 王镖头没理会刘一贴,就手把方子拿回来,递给采薇。 采薇看了眼,发现那不过是她开给白兴的一个大概的方子,上面只有几样药材而已,又没有配伍,更缺少一味蟾酥。 刘一贴估摸着给人下了药,怎能不出事? 王镖头紧盯着她的脸,见她看着看着就笑了,忙问,"这方子是姑娘的吗?" 采薇点头,"是我开的没错,但不过治这病不行。" 王镖头气得一把把刘一贴给提溜出去,他还想嚷嚷几句,却被王镖头命人给轰出去,并放下狠话,"若是我家主子有什么事儿,你就等着拿命来抵。" 屋里,采薇把细方写出来,又添了一味蟾酥。 蟾酥她倒是随身带着,其余的药材王镖头这里都有,不过加减几笔,就命人出去熬了。 半个时辰之后,又给病人灌下去。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病人沉沉睡去。 采薇放下心,嘱咐王镖头,"王大哥,晚饭前再给病人喝一剂,连喝三天,就好了。" 她治过好几个病号,已经有经验了。 王镖头忙道谢,却不想让他们走,"姑娘可否等到我家主子醒来?跟前没个大夫,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采薇瞅了李汝舟一眼,等他决断。 毕竟他是起死阁的掌柜。 李汝舟想了想,决定还是留下来。王镖头在桃山集镇上有些势力,他还有个主子,恐怕非富即贵。 这样的人,他要多结交些,将来对于家族兴旺有利无弊。 李汝舟点点头,抱拳道,"既是大哥相留,我们就在这儿陪大哥守着。" 采薇也只好留下,又想着没跟陆瑛说一声,怕他到时候担心。 胡思乱想的功夫,王镖头就请他们到隔壁,上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让他们自吃。 采薇这才知道原来已经到了午饭时分了。 和李汝舟吃完,又有人上了香茶。 王镖头别看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是个极心细的,早就派人给他们收拾了两间精舍,供他们歇息。 采薇躺在铺设精美的大床上,就慢慢抽丝剥茧。这个病人也得了鼠疫,估计是接触过得这病的人。 李家村是因为铁牛剥旱獭皮染上的,其余几个人是因为接触了铁牛。 其他十里八寸的也没听说有得这病的,那这人定是到过李家村。 难道这人在李家村有什么亲戚吗? 若是没有亲戚,那会不会是那晚搜查陆瑛的人? 采薇越想越觉得恐怖,万一这人真是那伙子人,那她无形中又陷入他们之间的争斗了。 她到底该向着陆瑛还是该治好这人? 陆瑛到底是个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一时间,采薇心里乱糟糟的,想不出个头绪。 第45章 她也纳闷,自己怎么又想起了陆瑛? 方才她惦记陆瑛不知道自己去向会担忧,这会子又担心治好这人会威胁到陆瑛。 原来,不知不觉间,陆瑛已经被她放在心里了。 她苦笑,都说日久生情,原来这话还真有可能啊。 只是她和他,会有情吗? 她不知道,未来很遥远,她看不到更不敢想。 至晚时分,王镖头就遣人来找她,说是主子醒了。 采薇赶紧爬起来,收拾齐整,李汝舟已经等在外面了。 两个人匆匆进了主屋,王镖头喜眉笑脸地迎上来,"姑娘来了?我家主子醒了,要见见你。" 采薇点点头,随着王镖头进了里屋。 那年轻人正倚着大迎枕,靠在炕头上,面白气弱,神情萎靡。 听见脚步声,他满满转过头,一双黑沉沉的瞳仁就那么直直地盯着采薇。 采薇出门戴了帷帽,细纱遮了她的脸,别人看不清她的脸,她却能看见别人。 见这人看过来,采薇上前走了两步,缓缓问道,"你醒了?" "原来是位姑娘。"那人轻笑一声,说了一句话,就咳嗽起来。 王镖头急得忙拍后背顺气,好半天才缓过来,那人一张苍白的脸上布满了一层红晕,白里透红,越发显得他面如敷粉唇若施脂。 采薇忍不住暗赞:这人好相貌,,又是个美男! 不过有了陆瑛珠玉在前,其他任何美男都不能入她的眼了。 她只不过多看了两眼,就淡淡地笑了,"这位公子说的是,正是一个姑娘救了您。" 听这男人的口气,似乎也没有瞧不起她一个女子行医的意思,还带着点儿惊奇,这让采薇心里有些不舒服。 女子行医怎么了?女子活该一辈子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那人却是一怔,没想到采薇还是个爽快性子,当即就笑了,"姑娘倒是可爱。" 采薇嘴角抽了抽,没吭声。 她这样还叫可爱? 还是这人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 她这张脸怎么也称不上可爱吧? 她没在意这人的话,也许人家只是客气一下呢。 王镖头见自家主子颇有兴致,忙跟着凑趣,"主子,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要不是穆姑娘出手,您这病还得拖着呢。" 那人果然很感兴趣,朝他看过来。 王镖头赶紧把方才刘一贴怎么剽窃怎么用药,把主子害得吐血还妄想把罪责往采薇身上推的话一五一十地学给那人听了。 那人一双眸子更是盛满了探究,一眨不眨地看着采薇,看得采薇头皮都有些发麻。 这人看着亲和,实则骨子里相当冷清,看人的时候,似乎始终在思索,也不知道他想看出个什么来。 采薇也不理会,上前就伸出手来,对那人道,"劳烦公子再让我诊诊脉。" 那人倒也配合,慢慢地把那手腕子伸出来。 采薇看时,细皮嫩肉的,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她暗自感叹:怎么男人都长得这么好看?这世道是怎么了? 不过这人一看就是个非富即贵的,看样子来头不小。 她慢慢地诊断一番,最后下了结论,"没什么大碍,喝三日的药就能下地了。" 王镖头听了喜得竖大拇指,"姑娘小小年纪竟然这般厉害,真是了不起。" 见识了刘一贴这样的庸医,再看采薇这样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敢问姑娘芳龄?"王镖头正夸赞的当儿,那人忽然插嘴问了一句。 一时,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王镖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李汝舟更是一脸的戒备。就连采薇也愣了愣。 这是做什么?打听她的年岁,想干嘛?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小女子我快要及笄了。" 这正是韶华之龄,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之一,也是一个女人成年的标准。 只是采薇说出来心里却有些沉重,此时此地,知道她的年龄又当如何? 她一无钱财,二无身家,三无容貌,身为"三无"人员,她知道自己在一些男人眼里是没什么价值的。 那人听了她的话,忽然爽朗地笑起来,笑声清越,像是朗朗泉水,令人心胸振奋。 采薇不明所以地瞅了他一眼,就听那人笑道,"姑娘真是有意思。" 采薇纳闷了,她不过说了自己将要及笄,哪儿有意思了? 真是莫名其妙。 没想到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那人又问了句,"姑娘可曾婚配?" 采薇惊得下巴颏子都快掉下来了,问这个干嘛?他想做什么? 李汝舟也是如临大敌,手里死死地攥着药箱的把手,一双虎目紧紧地盯着那人。 王镖头眼珠儿转了转,只觉得有戏:莫非这主儿看上这姑娘了? 不过这姑娘长得不咋地,主子倒是重口味。 面对那人的紧追不舍,采薇提了一口气,勉强答道,"未曾婚配。" 第46章 的确,她还没有定亲。 陆瑛虽然提过,但那是口头之约,她这边并没有松口,不过是穆寡妇一厢情愿。 陆瑛那边更没有回家告诉父母,当然做不得数。 那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低低轻笑,"如此甚好!" 好个屁! 采薇心里暗骂着,这人一惊一乍的,满屋子人都被他提着心,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她年龄几何,婚不婚配,关他何事? 反正他也不会看上自个儿。 翻了个白眼,采薇就要告辞,"天晚了,既然公子没什么大碍,按方喝药就好。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就对李汝舟使了个眼色。 李汝舟就对王镖头和炕上那人抱了抱拳,"既如此,那在下就先告退了。" 王镖头还想挽留,"都忙了大半天了,吃了饭再走。" 采薇摇头,"我还得赶回家去,不能再耽搁了。" 王镖头无法,只得答应。 李汝舟和她刚要走,炕上那人忽然发话了,"姑娘且留步。" 采薇回过头来,"公子可还有事儿?" "姑娘,只要是这个病,按这方子喝药,是不是都能好?" 采薇眨了眨眼,还有其他人得这个病的? 她忙道,"这个不好说,一人一方,症状看似一样,病不见得就是这个。" "这样啊。"那人笑了笑,"那姑娘请回吧,我没事儿了。" 采薇愣了下,就这样?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但人家只不过问问,又没说有没有病人,她当然不好追问。 两个人当下告辞出去,王镖头亲自送到二门,看着他们上了软轿方才回去。 一进屋,他就迫不及待地跪在了炕前,"王爷,其他几个兄弟也得了这病,怎么不让穆姑娘给治?" 赵钰神情寡淡地倚在石青色的大迎枕上,面容被光影打得忽明忽暗,"按这方子熬药,给他们喝,好了是他们的造化。" 王镖头身子忽然一矮,赶紧叩头触地,"是,属下这就去办。" "去打听打听,这位穆姑娘到底什么身份?"赵钰忽然吩咐。 "是。"王镖头来不及思考,嘴巴已经快于大脑发出了指令。 看着王镖头退出去,赵钰在两个小丫头的服侍下慢慢躺下去。 他脑子很乱。 那天夜里,是他和林尽忠带着人去搜查陆瑛的。 那姑娘体型那么显眼,站在院门口,他骑在马上,早就看见了她。 只是当时他以为她不过是个憨傻的村姑,并未放在心上。谁知她竟有一手妙手回春之术? 怪不得这些日子没听说李家村人染上什么病呢,莫非就是她出手相救的? 幸好他当晚披着风氅,她无法看清他的脸。 但据他观察,这个姑娘怕是极其聪慧,若是再让她给其他人治病,她迟早会猜得到他是什么人。 到时候,就麻烦了。 先不说陆瑛当晚到底在不在那李家村,知道他在这里怕是要来报复。 单就那姑娘是个杏林高手,他就不舍得对她下手。 与其让她知道了秘密,引来杀身之祸,还不如让她一无所知的好。 这样一位医术高明之人,他赵钰是个爱才的,还真想把她纳入身边呢。 采薇和李汝舟紧赶慢赶,天黑之前总算是赶到起死阁。 一下车,陆瑛就迎上来,一脸焦急,"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采薇很想噎他一句,可看到他面色忧虑,就把到嘴的话给咽下了,只淡淡道,"没什么,有个病人需要出诊。" "哪里的病人?去了大半天。"陆瑛一回来没见到采薇,就问伙计。 张七告诉他穆姑娘跟掌柜的出诊去了,陆瑛才放下心来。 他知道自己暗处有不少的眼睛盯着,万一要是打起采薇的主意,那就麻烦了。 她一个弱女子,本不该去冒险的。 他心急火燎地一直等,等到天黑才见她平安回来,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李汝舟早就从车辕上跳下来,王六子接过药箱,李汝舟拍了拍手踱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不过一个伙计,怎么也管起大夫出诊的事儿了?" 陆瑛瞪他一眼,"一边儿去。" 李汝舟自是不服,怒目而视,"再敢不敬,就把你打发出去。" 陆瑛不屑跟他斗嘴,没理会他,只是上前拉了拉采薇,"咱们回去吧。" 采薇见这两人又有要掐的苗头,也不敢多待,就点点头。 李汝舟见天色大黑,就派马车送他们。 虽然看不惯陆瑛这死小白脸总是跟狗皮膏药似的跟着采薇,但他不想让采薇再走回去,只能便宜陆瑛跟着做一回便宜车了。 其实陆瑛很想送一辆马车给采薇,但又怕自己出手太大方又让采薇猜疑,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个人赶回家时,穆寡妇正站在院门口翘首盼望。 她一颗心一直拧着,好在有陆瑛跟着,她还算放心。 第47章 采薇一进门就看见有人倚门而望,心里不由一热。 前世今生,她都没有过爹娘双全的家庭,所以,她格外珍惜和穆寡妇的母女情分。 "娘。"她热乎乎地叫了一声,嗓子有些哽咽。 穆寡妇没有察觉出异常,上前赶紧拉着她,埋怨道,"怎么才回来,娘都等你半天了。" "有个人病得很重,我就跟掌柜的去他家里了。"采薇解释道,跟着穆寡妇跨进院门。 "幸好有小陆子跟着,不然你一个姑娘家,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出去坐堂的。"穆寡妇回头望着陆瑛,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陆瑛淡淡一笑,看着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比亲生母女还好,心里不由感慨万千。 他那个大家庭人倒是兴旺,只是彼此之间总有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隔着,不能走进彼此的心间。 采薇这样的人家虽然穷些,但彼此和睦,虽然之前也有些不愉快,可一旦矛盾化解,彼此就消除了隔阂。 他乱糟糟地想着,随着采薇母女进了偏屋。 穆寡妇早就做好了饭菜,几个人齐动手,一一摆上来。 一锅小米粥,一碟子凉拌马齿苋,一碟子韭菜炒鸡蛋,还有一屉子高粱面的窝窝头。 采薇很满意地拿起一个窝窝头舀了一口,就着粥香喷喷地吃起来。 穆寡妇喝了一口粥,就抬起头来,指了指自己的碗,对采薇说,"家里的小米快没了。这几日,鸡娃子都长开了,吃得多了。" 采薇点头,"这样正好,娘你明儿把鸡赶到山上,吃些草籽、蚂蚱,长得还快。" 穆寡妇点头,"也好,反正闲在家里也怪闷得。" 大魁死了,大魁媳妇也不能来帮忙了,采薇又到起死阁坐堂,穆寡妇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好在新房子已经盖好,只等着收拾里头。 一家人吃完饭,采薇帮穆寡妇收拾桌碗,就去新房那儿了。 屋里怎么装饰,她要亲自设计。 陆瑛也跟过来,采薇站在黑洞洞的正屋门口,对他比划着,"正屋给我娘住,我住东边,你住西边。" 陆瑛点头,"好。" "嗯,这边耳房做厨房,这边做个盥洗室,屋内装个马桶,就好了。"她嘀嘀咕咕地说着,听得陆瑛眉头挑起老高。 马桶是个啥玩意儿? 这丫头嘴里总是时不时冒出个新奇词儿。 采薇看过一遍之后,又转身往外走,"等明儿去了镇上你提醒我,找几个匠人来,打些家具。" "好。"陆瑛像个跟班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 回到家里,采薇正要练练瑜伽,忽听她家后面几条巷子里人声鼎沸,跟起反一样。 她心里咯噔一跳:莫非是大魁家又有什么事儿? 今儿一大早白兴就去报官,这会子仵作怕是早就验完尸了吧? 难道真的是大魁媳妇下的手? 她心里乱七八糟地,也没心思练下去。 穆寡妇和陆瑛也都站在院子里听动静,还是陆瑛先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学说,"县太爷带着仵作来了,已经验完尸,李大魁确实中毒而亡。大魁娘说大魁吃了媳妇做的饭七窍流血死的,现在已经定案,大魁媳妇明儿就要被带走……" "大魁嫂子,会,会死吗?"采薇吸了一口冷气,声音有些发抖。 她想不明白大魁媳妇杀夫的理由。 大魁死了,她能落着什么好?丢下四五岁的孩子没人管,她也搭上一条命。 "会死,怕是要骑木驴。"陆瑛说到这里,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吓着采薇。 "骑木驴?"穆寡妇吓得心惊肉跳,不由拔高了声音。 采薇也听说过,这种刑罚专门为女子而设,极其残酷。 "大魁娘大魁媳妇不正经,为了和奸夫在一块儿才下的毒手。"陆瑛把听来的话学给采薇。 "奸夫找到了?"采薇偏着脸问陆瑛,昏暗的光线中,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只那一双眸子,清亮有神。 "没有。"陆瑛叹口气摇摇头,"但李大魁确实中毒死了,而且是在吃了他媳妇做的晚饭之后。" "这又能说明什么?不过一面之词而已。"采薇冷笑,"中毒的方式多种多样,吃了他媳妇亲自做的饭菜,也未必就是他媳妇做的,说不定还是他娘他儿子干的呢。" "他娘他儿子怎么可能?"穆寡妇惊叫一声,深为自己女儿这种天马行空而震惊。 "那就一定是他媳妇干的?"采薇嗤笑一声,"这也太勉强了吧?" 她拔脚就往外走,穆寡妇喊着,"这么晚你去哪儿?" "我去看看。"采薇头也不回,走得飞快。 穆寡妇还要追,陆瑛赶忙上前安抚,"娘,我跟着不会有事。" 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大魁家。 还没进门,就听见大魁家一片哭声,门口贴着白纸,挂着白灯笼,几个帮忙的亲戚都披着白麻布,坐在门槛上。 一个老妇人直挺挺地躺在院子中的破席子上,哭得死去活来。 大魁媳妇披头散发地跪在灵前,身边还有个四五岁的男孩子。 第48章 采薇一颗心都揪起来,这样的家庭,大魁媳妇怎么可能下手毒死大魁? 采薇进了院子,蹲在大魁娘身边喊了声,"大娘?" 大魁娘已经闭着眼睛哭,一边哭一边骂着儿媳妇,谁也不理。 采薇就起身走向大魁媳妇。 才不过一天多的功夫,大魁媳妇就已经被折磨得不像样儿了,本来白皙圆润的脸蛋,这会子上面东一道西一道都是抓痕,血迹已经结痂,像是昨日已经有了。 她披散着头发,昏暗的光线中,明显可以看到她少了好几块头皮。 头上脸上都这样,身上更不知道有多少伤痕了。 采薇的心疼起来,这个妇人昨日经历了丧夫之痛,又挨了打,心境该如何? 她要真的是下毒之人,怎么会想不到后果? 再说,大魁吃了她做的晚饭死了的,她要下毒也不会幼稚地下在晚饭里啊? 怎么看,这事儿都透着蹊跷。 也不知道县太爷是怎么断的案子。 她凑近大魁媳妇,低声喊道,"嫂子……" 大魁媳妇痴痴呆呆地跪在那里,听见有人说话,浑身抖了一下,似乎受惊一样。 "嫂子,是我啊,采薇。"采薇趴在她耳边,细声却清晰地说着。 大魁媳妇这才有了点儿意识,抬起一双木木呆呆的眼,看着采薇,半天方才认出来,"采薇?" "对,是我,嫂子,我来看看你。"这个时候,一句不经意的话,都能让大魁媳妇温暖半天。 大魁媳妇本就满面泪痕,此时眼泪更是流得汹涌了,"你怎么来了?" "嫂子,这事儿真是你干的?"采薇瞅瞅四周,小声贴着大魁媳妇的耳朵问。 不问这话还好,一问,大魁媳妇就跟疯了一样,死死地抓住采薇的手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我干的,不,不是我干的。" 看她这样儿,采薇已经信了。 身边那个四五岁的男童一见自己娘哭起来,吓得也嚎啕大哭,直往大魁媳妇怀里钻。 "嫂子,你要是被带走判决,这孩子可怎么办?"采薇硬着心肠还是问出这句话来。 她就是想让大魁媳妇看在孩子的面上,有勇气去反抗,喊出自己的冤屈,才有一线生路。 几个帮忙的亲戚都没在意采薇,他们还以为她过来看看大魁媳妇的,毕竟大魁这几日都给她家盖房子。 谁知说了没两句话,大魁媳妇就嚷嚷着说不是自己干的。 他们一下子就急了,这都板上钉钉的事儿,还能有假不成? 人衙门里的仵作明明都说了,大魁是中毒死的。大魁娘说正是吃了他媳妇做的晚饭死的,这还能抵赖? 他们也坐不住了,上前围住大魁媳妇和采薇,大呼小叫着,"你这毒妇,害死人还不承认,县太爷都说是你干的,你再嚷嚷小心揍死你。" 他们一大帮子人,粗门大嗓子的,吓得大魁儿子哇哇哭个不停。 采薇看不下去,起身瞪着那几个人,指着孩子道,"你们有话好好说,孩子还小,看吓着孩子。" 几个亲戚心里有火,觉得要不是采薇过来,大魁媳妇也不会这样,于是一个个对着采薇开火了,"你这丑丫头做什么怪?好端端地晚上不在家里呆着,跑这儿出什么风头?" "穆寡妇也不管管,养出这样的闺女真是丢人现眼。" 反正采薇母女在李家村是个外来户,这几个老爷们儿也就没啥好话。 采薇也没跟他们计较,更不屑去斗嘴。 她今晚的目的就是洗清大魁媳妇的冤屈就好。 倒是陆瑛听不下去了,见一个人嘴叭叭地说个不停,气得上前一把攥住那人的腕子,稍一用力,那人就疼得龇牙咧嘴,连忙求饶。 就有人开始说风凉话了,"怪不得这么猖狂,原来是有帮手了。" "就说嘛,养着小白脸能白养活?还不是留给自己做女婿了?" 采薇听见这话越发不好听,也生怕陆瑛忍不住伤了人,只好自己亲自上阵。 她绷着一张小脸,一双清亮的眸子如繁星一样煜煜生辉地盯着眼前的几人,朗声道,"你们不过是来帮忙的亲戚罢了,怎么还管起人家当家的了?既然大魁哥没了,这个家就是嫂子做主,县太爷没把人带走,你们就不能这么说她。" 这话一出,又把几个资历老的给说炸毛了。 大魁的舅舅首先发难,对着采薇骂开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还这毒妇说了算?这毒妇都把大魁害死了,这个家还容得下她吗?" 话还未落,陆瑛就往前站了站。 采薇唯恐这人动手,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 她不想白费口舌,毕竟说来说去她的话没啥作用,眼下最要紧的是洗清大魁媳妇的罪名。 她指指那身高不过二尺的孩子,对大魁舅舅说,"这孩子已经没了爹,要是再没了娘,该多可怜。" 前世她就是爹不管娘不问,跟着外婆过活,那种辛酸不是常人能体会到的。 大魁舅舅斜了一眼那孩子,嘴里蹦出一句冷血的话,"他娘这样恶毒,他能好到哪里去?" 第49章 言下之意,这孩子是大魁媳妇生的,自然也不会是个好胚子。 采薇震惊了,她以为山村人都憨厚老实,没想到再一次刷新她的眼界了。 看样子,大魁媳妇要是被判决,这孩子也没人管没人问了。 这下她不说话了,因为和这些人理论,实在是太浪费她的精力。 众人吵吵嚷嚷的,大魁媳妇没怎么上心,可一说到孩子,这个妇人就发了疯,"你们胡说,不是我害的,我是冤枉的。" "嫂子,你再想想,大魁哥当时在哪儿吃的饭?家里有没有来人?"采薇赶紧趁热打铁,想让大魁媳妇详细说一遍经历。 可她一个外人又是李家村第一丑女,以前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谁肯把她的话给放心上? 见她插手大魁家的事儿,亲戚们一个个都气得恨不得把她赶出去。 大魁舅舅更是老脸一冷,就冲她发火,"我们家的事儿轮不到你插嘴,你赶紧滚回家去。" 采薇冷冷一笑,没说什么。 陆瑛站出一步,一双眸子冷冷地盯着他,看得大魁舅舅不敢和他对视。 "你们家的事儿?你是姓李还是姓王?"陆瑛声音像是淬了冰,冰冷幽远,听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大魁舅舅后退一步,一脸惊慌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其实陆瑛方才就想修理这老头儿了,他看中的人,竟然被大魁舅舅骂,要不是采薇拦着,他早上前卸掉这老头的下巴,还容得他在这里说三道四? 大魁舅舅说不过陆瑛,更被他震慑得不敢开口,其余几个亲戚也就没了先前那势头,大魁媳妇才得以有机会说下去。 "昨儿晚上收工回来,大魁嚷嚷着热,先洗了澡,才吃的饭。"大魁媳妇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嗓子都哑了,"他就坐在那门槛上吃的饭,吃完过了一阵子,就嚷嚷着肚子疼,接着就不行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已是面白气弱。 原来事情的经过就这么简单。 可这能证明是大魁媳妇下的毒? 县里的仵作验过尸,大魁的确中了毒。 眼下大魁的尸首还摆在堂屋里,采薇决定看一眼才有数。 趁着几个亲戚害怕陆瑛,她就赶紧往堂屋里走。 可大魁娘这会子早爬起来,一把就拖住采薇的腿,"小蹄子,你想干什么?" 采薇惊了一下,旋即低下身子安慰她,"大娘,我不干什么,就是大魁之前给我家盖房子,我来给他上柱香。" 一边说,她一边给陆瑛使个眼色。 陆瑛就上前拉开大魁娘,采薇方得脱身。 她回头瞅了眼陆瑛,这男人还对她点点头。 采薇忍不住想,这男人就这点好,不论她干什么,他都不问理由,跟在她后头替她扫尾。 采薇悄没声儿地上了一炷香,偷偷地揭开大魁身上的白布。天儿热,尸体都有味儿了。 她蹲下身,细细地看了看,大魁脸上已经出现尸斑,呈暗红色。她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角膜浑浊。 扒开嘴可见牙龈成点状出血。 确系中毒而亡。 这个样子也看不出是中了什么毒,采薇也犯愁了,她一不能解剖尸体,二不能取得他家人的信任,怎么查出中了什么毒? 大魁娘还在外头撕心裂肺地哭,采薇只得放下白布,走出屋子。 大魁家也是三间茅草屋,屋檐下厚实的茅草有些年头了,采薇站在门槛处,仰着头出神地望着那屋檐。 屋檐黑乎乎的,昏暗的光线中,也看不清里头有些什么。 采薇一边看,一边琢磨当时李大魁甩开膀子坐在门槛上吃饭的情景。 这是山村里常见的,屋子里热,坐在门口有风,吃饭还爽快。 李大魁就那么端着碗,埋头苦吃。那么大的粗瓷碗,要是掉了什么东西进去,他也发现不了吧? 采薇眨眨眼,垂下有些发酸的头。 会不会这屋檐里有什么毒物,正好在李大魁吃饭的时候,掉进他的碗里? 她平日里也观察过大魁两口子,感情应该不错,也没听说大魁媳妇外头有人。 她没有下毒的动机。 据她所知,当年大魁的爹也是英年早逝。至于怎么死的,她不大了解。 所以,采薇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于是就信步走向大魁娘。 "大娘,您能不能跟我说说,大爷当年是怎么没的?"她温声软语地问着大魁娘。 这老妇人已经哭昏头了,跟她说话就得有耐心。 大魁娘正哭着,冷不丁听采薇问她老头子是怎么死的,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儿刚没,你就来问他爹是怎么死的,你这不是往我心上扎刀子吗?" 采薇赶紧好言相劝,"大娘,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啊,大爷当年也是壮年没了的,大魁哥会不会,也是个意外?" "呸,"话还未落,大魁娘兜头就啐了采薇一口,"你想为那个毒妇开脱?告诉你,她害死我儿,我跟她没完。杀千刀的,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维护她?" 采薇前世今生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嫌弃,她无奈地起身,擦去脸上的唾沫。 第50章 这就是管闲事的后果吗? 呵呵。 她自嘲地笑了笑,不知是待下去还是该回家。 大魁媳妇忽然冲上来,脑子像是灵光了一样,大声喊着,"我公爹听说当年也是坐在这里吃饭没的,怕是婆婆下的毒吧?" "放屁!"大魁娘被媳妇这么一吼,也顾不上哭,立即就红着眼睛吼起来,"你个贱妇!自己做了亏心事儿,还想诬赖别人?跟你说,仵作都验了尸的,你就等着骑木驴吧。" 采薇似乎抓到了什么,眼前突然一亮,就跟柳暗花明一样。 她不管大魁娘和大魁媳妇怎么吵,只是扯着陆瑛的袖子,指着那屋檐道,"这里头估计有东西。" 陆瑛听了那婆媳两个的争吵,也觉得有这可能。 他赞同地点头,"看来得想办法把里头的东西弄出来。" "嗯,想想办法。"采薇一边说一边放眼四处看。 放火烧是最简单的,但万一没烧出什么东西,就得赔人家茅屋。 其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要不,烟熏吧?"她想了一会子,忽然道。 也只有烟熏才不至于毁了这茅草屋子。 陆瑛松开大魁娘的手,径自走到大魁家的厨房里,抱出一捆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禾来。 大魁舅舅见这小子像个主人似的任意妄为,就想上前拦着,无奈陆瑛一个眼神射过去,他就不敢动了。 但他也不是个傻的,悄悄地嘱咐人去告诉县太爷。 县太爷过晌午的时候才坐了轿子过来,验完尸,就叫白兴接到家里招待去了。 大魁家门口只有两个衙役守着,他们估摸着大魁媳妇也跑不了,就叮嘱了大魁舅舅一声,两个人找个地方睡觉去了。 陆瑛就趁这个机会把柴禾点着,里头放了一把干辣椒。 大魁娘一见在她家门口放起火来,挣扎着就去厮打陆瑛。 陆瑛身子灵活地闪开,抿紧了嘴也不解释。 他不屑于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他也从未见过这么难断的案子。 凡是进了昭狱的人,一顿酷刑下来,哪个还不老老实实地招了? 但这小山村里的事儿就是麻烦,有了人证的死不认罪,没有人证物证的还偏能定罪。 他还真想见识见识这里的县太爷是什么样的。 陆瑛在柴禾堆上洒了一点儿水,又放上干辣椒,引燃之后很快就冒出呛人的浓烟。 大魁娘正哭喊着,也被呛得没了声儿,更顾不上去厮打陆瑛了。 大魁家那一帮子亲戚都捂着口鼻躲得远远地,也没人敢出头灭火。 陆瑛拉着采薇躲到院门口,那烟越来越大,大魁媳妇也抱着儿子站到上风处。 浓浓烟雾直冲着屋檐而去,采薇和陆瑛眼巴巴地瞅着。 当此时,县太爷坐着四人轿子,在白兴的陪同下,也来到大魁家。 白兴头先冲进来,刚喊了一声"谁这么大胆",就被陆瑛一个眼风扫过去。 他顿时噤了声,脑袋缩了缩。 县太爷下了轿子,见白兴没了动静,不由纳闷。但多年的官威,让他一进场就给陆瑛来个下马威,"来人,把放火烧屋的人给本官抓起来。" 身后七八个衙役轰地答应一声,就执着水火棍子冲上前。 采薇紧张地看着陆瑛,生怕县太爷真的把陆瑛给抓走。 陆瑛却浑然没放在心上,一双精致若凤羽般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屋檐,晃了晃采薇的胳膊,"快看,出来了。" 采薇觑着眼,努力往屋檐下看去。 县太爷带了人过来,灯笼火把地少不了,照得这院子亮亮堂堂的。 穿过浓烟,采薇当真看到有一条长长的黑乎乎的大虫子蠕动着往外头钻。 白兴眼尖,指着那东西喊起来,"大人,您看那是什么?" 县太爷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 大魁舅舅是个老道的,看了眼就喊起来,"我的天,这不是蜈蚣吗?怎么这么长?" 那蜈蚣的身子还没完全钻出来,看上去就有一尺多长了,要是出来,怕不得有两尺长? 见大家都看见了,采薇高声说道,"大家伙儿都看见了,就是这东西害得大魁父子两代死于非命,今天要不是把它熏出来,将来还会害其他人。" 说不定连大魁儿子也给害了。 "会是这玩意儿?这东西怎么能害大魁?"还有人不相信,惊呼一声。 采薇沉静地解释,"日久成精,这东西在这屋檐里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闻到饭菜的香味儿,就探出头来,估计身上的毒液落进碗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人给毒死了。" "原来这样啊。"有人信了。 大魁媳妇哇地一声哭出来,身子软绵绵地跪在采薇跟前,不住地磕着头。 "嫂子,快别这样……"采薇忙不迭要拉她。 她却把儿子也给按在地上,"宝儿,快给你采薇姑姑磕头,她可是咱们娘俩的救命恩人。" 县太爷捋着胡子看着这一幕,也不吭声。 半天,他慢吞吞地开了口,"没有人证物证,不过是推测而已,谁能确保是这东西害的?" 第51章 他斜着眼看采薇,目光里满是挑衅。 采薇明白了,若真的是这蜈蚣惹的祸,那先前县太爷的判决全都得被推翻,他还有什么权威存在? 一个小村姑都能断定人命案子,县太爷的脸面往哪儿搁? 她瞬间领悟了,只是让她看着大魁媳妇含冤而死就只为了成全县太爷的面子,她做不到。 她自问不是圣母白莲花,可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她想争一争。 "大人,"她趋前一步,狠狠心跪在县太爷面前,虽然极不习惯。 县太爷连瞄都没瞄她一眼,只吩咐衙役,"来人,把这毒妇收监。" "大人,是不是这蜈蚣害的,只要试一试就知道了。"采薇磕了一个头,坚定地抬眼看着县太爷。 "谁家不知羞耻的姑娘,还不赶紧让爹娘领回去?"县太爷发怒了,为采薇的不知进退。 听话听音,采薇知道县太爷下一步就该出手了。 县太爷可不同里正,人家可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她再不识趣,丢脸倒是其次,打板子怕也有可能。 一时间,她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陆瑛看着她跪在那里,心里针扎一般地疼。 要是他能出面该多好,只是他不能,成王的事情还没彻查清楚,他怎敢冒险暴露身份? 焦急之下,他无意中瞥见白兴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得意,忽然有了主意。 "咳咳……"他拿手抵住唇,忽然轻咳了一声,成功地吸引了县太爷的注意。 他不满地看了陆瑛一眼,心里震惊起来:这人真是好相貌,陋服竟然也不能掩盖他那一身清贵的气质。只不过生在这穷乡僻壤,着实可惜了。 心里可惜归可惜,但县太爷可不至于为了一个山村小人物而改变主意。 陆瑛不动声色地戳了下白兴的胳膊肘子,瞧瞧贴着他耳边道,"别忘了你家那两个长工是怎么被扔到门口的。" 白兴正得意着,一听这话一下子就傻了。 他一直在猜测这事儿就是陆瑛干的,可苦于没有凭证。 他特意出银子买药材,也是为了讨好采薇,也顺便探探口风。 没想到还真是他干的。 想起那两个长工现在还躺家里昏迷不醒,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白兴心里就直打鼓。 大魁媳妇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死她不多,活她不少,不过是县太爷一句话的事儿。 要是救不下大魁媳妇,谁知道这人会不会也把他给打残了? 他太知道这种白吃亏还说不出的滋味了,他坑林风母子用的不就是这一招吗? 两害相权取其轻! 白兴忖度了一阵,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单膝跪在县太爷面前,抱拳相劝,"大人,李大魁已经中毒身亡,若是把他媳妇收监判决,这孩子就可怜了。" 他也是个极精明的,不说县太爷办案不力,只大打同情牌,说起李大魁的儿子。 这明显是给县太爷一个台阶下,还能落得个好名声。 县太爷先前在白兴家里被伺候得舒坦地很,再加上这事儿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苦主不告,他懒得操心费力。 他捻着胡子,沉吟半日,装作难以决断,良久方叹一口气,"罢了,没有人证物证,这案子还有待审查。" 真是一句话定生死。 就这样,大魁媳妇死里逃生,当即就哭昏在地。 大魁娘却不依不饶,抱着县太爷的腿不肯放,"青天大老爷,我儿死得冤啊。您可不能饶了这毒妇!" 白兴嫌弃地瞪着这老妇人,"你别冤枉你家媳妇了,留着她,你孙子和你还能有口安生饭吃。" 这样说得似乎有道理,其他几个亲戚见风使舵,赶紧上前把各种利害的话说给她听。 大魁舅舅见事已至此,叹一口气也上来劝,"姐姐,大魁已经没了,看在孙子面儿上,就留着媳妇吧。" 他也是担心将来姐姐养不了这个孩子,还得麻烦他。 采薇只冷眼看着这些人的嘴脸,不过都是为了利益罢了。 一出人命案子就这样收场了,县太爷也不会让人查验那蜈蚣到底有没有毒,就这么匆匆结案。 其实他若是真的找个猫啊狗啊的来试毒,试出来,他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故而,他不理会蜈蚣,只管定下案子就走。 采薇心里暗骂着,真是一只官场老狐狸啊。 见县太爷坐了轿子跟着白兴回家,陆瑛也拉着采薇往家里走。 事儿已经解决,该回家睡大觉了。 谁知第二日一早起来,满村子都沸腾了。 原来县太爷纳了白莲花为第九房小妾,白兴一早就敲锣打鼓地把闺女跟县太爷送走了。 采薇只觉得不可思议,那县太爷年纪比白兴还大,都可以当莲花爷爷了,她一向心高气傲,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老头子? 她不是心心念念着陆瑛吗?至不济,林风也不错啊。 只不过陆瑛听到这些话时,却平静地笑了,"跟着县太爷,莲花就有了护身符。" 的确,她谋害林风母子的事情,就没人敢捅出去。就算捅出去,县太爷也不会受理的。 第52章 这下,莲花算是可以放心了。 后来采薇才听人说,原来当日晚上林风娘在白兴家门口哭着喊着要见青天大老爷,被白兴给轰了出去。 估计莲花怕她告发她谋害他们母子,干脆跟着县太爷,免了后顾之忧。 李家村又风平浪静了。 白兴命人买的药材也都运到采薇家里,采薇白日里忙活着起死阁,晚上回来还得配药,天天熬到三更才睡。 陆瑛心疼极了,劝她别这么拼,采薇却只笑笑,依然忙她的。 天儿热,病菌容易扩散,万一全村人都得了病,到时候更有她忙的了。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她懂,即使她医术再高明,但遇到身子骨儿不好的年老体弱的,她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因为替大魁媳妇讨回公道,采薇在村里人心中的形象高大起来。 以前是因为莲花四处散播谣言,原身又是个傻乎乎的,所以大家伙儿对采薇都没什么好感。 但眼下采薇不仅治病救人,还盖起了大瓦房,更有个玉树临风的女婿,村里人谁不高看她一眼? 就连穆寡妇上山放鸡,一路上人都抢着跟她打招呼。 穆寡妇活了半辈子,之前一直伏低做小的,这一次因为女儿扬眉吐气起来,一张黧黑枯瘦的脸上也天天挂着笑容,心情开朗许多。 采薇依然风雨无阻每日走十几里山路去起死阁,回家还要练瑜伽,敷面膜,坚持了十几日,那腰身果真细了下来。 穆寡妇给她做的那套夏裳也宽大肥胖了。 原本肉呼呼的脸盘小了,虽不至于下巴尖得跟锥子一样,但五官已经明朗起来,被卷进肉里的小鼻子也变得挺翘起来。 采薇的五官其实长得很精致,黛眉如画,目若秋水,鼻如悬胆,唇似樱桃,这一瘦下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怪不得以前常听人说减肥堪比整容呢。 可不是? 如今的她,身姿纤秾适中,五官明媚夺目,除了脸上的肌肤还黑些,竟活脱脱的就是个美人胚子。 虽然比前世那身材还差了一些,但采薇已经相当满意了。 天知道她为了减掉身上那几十斤的赘肉,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别人可以吃饱,她却不行,别人坐着她得站着,别人躺着她得练着。 走路、慢跑、瑜伽、游泳,凡是能利用的她全都用上了,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让自己动起来。 管住嘴迈开腿,这句话说着容易做起来有多难,只有坚持下来的人清楚。 整整两个月,她足足瘦了有五六十斤。 这可是半个肥猪的重量了。 身体多年被穆寡妇用药,早就积重难返,减肥这条路,她所尝过的艰辛比常人多了不知多少倍。 原身个头一米六出头,体重得有一百**十斤,臃肿不堪,走路都晃晃悠悠的,哪里还有个姑娘样儿? 如今历经两个月,采薇上山下河,身子灵巧,能看得出前凸后翘,显出腰身了。 面对这样的战绩,采薇松了一口气。 原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话不是瞎说的。 原身被穆寡妇天天喂着滋补药,胃口大得出奇,药的副作用让她身形肿胀变形。 她要减肥,得抑制自己的口腹之欲,天天晚上饿得睡不着觉,也都咬牙忍着,终于熬过了最痛苦的那段时间。 现在,有了成果,她感到很自豪,也很有成就感。 陆瑛和李汝舟面对采薇这样的变化,也都惊讶地要命。 一个女子,能有这般毅力,令男子都感慨不已。 陆瑛看着采薇的眼神,越发浓烈。 这样的女子,岂是那些庸脂俗粉所能比的? 至此,采薇又给自己制定了一套减肥计划。 先前瘦得太快,浑身的肉有些松垮,幸好她年轻,胶原蛋白充足,才不至于长出褶子来。 下面一段就得收紧全身皮肉了。 天已经慢慢地凉了,下河游泳也行不通了。 她划去这一项,改为力量训练。 家里没有器材,买也买不到,采薇就自己找了两个瓦罐子,装半罐子水,每天晚上提着,上下练五十次。 给村里配的预防鼠疫的药也都发下去,交代村民们熬来喝了,采薇晚上就没什么事儿了。 除了提溜瓦罐子练胳膊,她还每晚坚持平板撑,又找来绳子,练蹲起,好让自己能有个翘臀。 总之,她每晚都不闲着,害得陆瑛只好待在一边看她搞些奇怪的姿势。 大房子已经盖好,采薇通过李汝舟找来两个手巧的匠人,开始打家具,装饰内部。 对于家具,她要求不多,只要实用就好。 倒是盥洗室她特意想了好几日,细细地画了一张图,让工匠按照她的图来打造。 盥洗室是从她屋里隔出来的一个小隔间,方便她每日洗漱用的。 古代又没有太阳能热水器,采薇只能别出心裁,让人焊了一个大铁罐子,外头连接铁管子。 她让人在院子里打了一口井,不是辘轳井,而是前世里见过的农村的压水井,简单的杠杆原理,就能把水压上来,通过铁管子送到盥洗室的铁罐子里。 第53章 至于加热,她则想了一个法子,就是在铁罐子下面设了一个炉子,只要添上柴禾或者煤块,就能加热。 为了防止烟熏火燎甚或煤烟中毒,那铁管子又伸出去一段,流经一个大理石隔出来的浴池。 这样,她既能淋浴又能沐浴,一举两得,既舒服又省事。 虽然比不得现代那么先进,但至少能让她洗得舒舒服服。 光这洗澡一项,就足足花了她三十两银子。 采薇没心疼,她不怕花银子,只要她医术傍身,这点银子算什么? 打造了一个超豪华的洗澡间之后,她又琢磨起马桶的事情来。 这个马桶既要方便又不能有味儿,安放在屋里,冬日也免了蹲厕忍受刺骨寒风了。 何况外头的那种原始的茅厕,脏臭的要死,实在蹲不下去。 可是古代没有下水道,排出也是个问题。 她琢磨了好几日,总算想出了个万全之法。 她先找来几个劳力,从她家每个房间里都挖出一条通道,用大理石砌了,直通院子,汇合成一条管道。 又在院子外头挖了一个大坑,用来盛放排泄物。 这个大坑她也用石板砌墙,上面用石板盖住,连通管道通往耳房,打算到时候做个沼气灶子。 这样冬日不用砍柴,也能烧水做饭,两不误。 光这些管道,就折腾了七八天才挖好。 村里人都议论纷纷,也不知道采薇想把自家折腾成什么样儿。 更有一些人听说她家以后在屋子里如厕,都觉得她这是疯了。 里正婆娘也就是莲花娘先就笑抽了,跟几个妇人闲唠嗑时就冷嘲热讽地,"她娘也不管管这丫头,人丑倒也罢了,怎么脑子也进了水?在屋子里如厕,还不得把人给臭死?他们一家以后都要闻着臭味吃饭了。" 那几个妇人都是她的本家,自然都逢迎她。加上莲花做了县太爷的第九房小老婆,那一个个都上赶着巴结。 一时,村里人都觉得采薇是个精神不正常的。 采薇家如厕这件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家都说他们家以后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子里。 穆寡妇听说了,气得不想出门。 闺女才给这些人配了药发下去,转脸就有人开始说闲话了,真是良心都被狗给吃了。 好在说闲话的基本上都是里正婆娘本家,都是冲着莲花是县太爷第九房小老婆去的。 像大魁媳妇、大壮娘、二狗家,还是老实本分,从不说采薇的坏话。 大魁出了三七,大魁媳妇就找到采薇,说是要给她家放鸡。 采薇先前也是答应了的,看她如今孤儿寡母的,越发怜惜她,就跟她说,"嫂子,原先说每日给你三个铜板的,那时大魁哥还在,这几个铜板倒也够你们生计用的。如今家里就你一个干活的,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就给你五个吧。" 大魁媳妇听得眼眶潮湿,这等于照顾她们母子了。 她的命还是采薇给她争来的,如今又这般看顾她,她真是无以为报啊。 她哽咽着对采薇道,"嫂子这辈子只能做牛做马来回报你,日日在家里求菩萨保佑你。" "嗨,看你说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帮忙是应该的。"采薇爽朗地一笑,就把这话给岔过去,"时候不早,嫂子你今儿就跟我娘去吧。宝儿也跟着玩去,你既能赚些铜板也能照顾孩子。" 她想得这么周到,大魁媳妇感恩戴德地谢了又谢,就同穆寡妇把鸡从院子里赶出来。 采薇则忙着换了身衣裳,跟陆瑛去镇上。 一路风尘仆仆地走来,刚走到起死阁的大门,李汝舟就迎出来,一脸喜色地看着采薇,"走,今儿带你去个地方。" 采薇纳闷:"今儿没病人吗?" 陆瑛则一脸警惕地看着李汝舟,不知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从县城里又请了一个,以后你只管负责疑难杂症,其他小病都交给新来的大夫就可。" 李汝舟笑嘻嘻地说着。 采薇一头雾水,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以后她就成专家了,专看疑难杂症? "那,现在要去哪儿?"采薇跟上李汝舟,追问。 "记得上次王镖头的主子吗?是他请咱们去。" 王镖头的主子,不是得了鼠疫的那个年轻人吗? 他们当时也给了银票了,还请她去做什么? "他还没好?按说三天药喝下去就见效了。"采薇嘀咕着,不解地看着李汝舟。 "你想多了,人家正是好了,才来请我们想谢谢你啊。"李汝舟站在采薇面前,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幽幽地看着她,里头盛满了莫名的情愫。 原来是谢他们的。 不过采薇不想去,这样的场合她懒得去应酬。不过是两讫的事情,何必多此一举! "掌柜的,我有些累,还是您自个儿去吧。"她站住脚,冲李汝舟淡淡说道。 李汝舟一愣,旋即笑了,"我们有车怕什么?累了你就歇会儿,等到了我再告诉你。" 采薇坚持自己的主张,"若是病人好了就罢了,谢不谢的没什么。要是没好利索,再继续吃药就是。" 第54章 李汝舟一心想去,可被采薇一盆冷水泼下来,他也忍不住心中有些烦躁,看着采薇欲要离去的背影,冷笑起来,"穆姑娘,那个人来头估计不小,我们不过一家小小的铺面,得罪了人家可不好。" 采薇驻足回头,和李汝舟默默相视。 的确,采薇说得很有道理。 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早就尝遍了,他不想再过这种任人摆布的日子,所以,他要结交一切能结交上的人。 陆瑛见李汝舟执意要带采薇去,上前就拦着他,"穆姑娘不想去,你别为难她。" "我为难她?"李汝舟指着陆瑛的鼻子笑了,"你是谁?管得着吗?" 采薇看这两人又扛上,揉了揉眉心,大步就往前走,一言不发就上了李家的马车。 陆瑛和李汝舟见状,互相瞪了眼,随后跟上。 李汝舟不想带陆瑛去,瞪着他,"你是伙计,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 陆瑛跳上车辕,勾唇轻蔑一笑,"你是谁?管得着吗?" 原封不动把话还给了李汝舟。 "够了!" 采薇坐在车里听这两个大男人吵架,气得眉心一跳一跳,忍不住就吼了一声。 两个男人噤若寒蝉。 马车辚辚前行,到了王镖头那个庄子里,快要正午了,正赶上饭时。 还没下车,采薇就听见门口有人爽朗地笑着迎过来,"哎呀,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才把你们给盼来。" 是王镖头的声音。 她撇撇嘴,这些江湖人还真是能说会道,至于吗? 不就治个病,怎么就成了星星月亮了? 虽说人家说的客套话,但采薇觉得还是夸大了。 下了车,就有软轿来接。 王镖头见陆瑛这个生面孔跟来,就看了眼李汝舟,"这是你的朋友?" 李汝舟斜了眼陆瑛,满不在乎地哼着,"什么朋友,不过我铺子里的伙计罢了。" 王镖头打量着陆瑛,见他身量高大挺拔,修竹般俊伟,昳丽的容貌世间少见,不由暗暗稀罕:这世上还有这般好看的男子,怎么可能屈居人下做个伙计? 陆瑛抿着唇,一声不吭地看着王镖头。 要不是为了采薇,他才不会站这儿任人打量呢。 他平生最讨厌别人看花一样看他的脸,弄得他就像是个大花瓶一样。 采薇知道李汝舟这是在公报私仇,不过陆瑛确实是他铺子里的伙计,她也不好给他改身份。 但这样以来,陆瑛心里肯定不好受,她忙加了一句,"这是我家亲戚,跟着过来玩玩的。" 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陆瑛确实跟她家人一样,虽然她没把他当做夫君,但已经把他当做家里的一员了。 李汝舟面色黑了黑,也没看采薇一眼,昂首挺胸跟着王镖头进了门。 陆瑛则微笑地看了采薇一眼,也跟着他们进去了。 王镖头的主子在花厅里设宴,早就等在那里。 一见采薇,他就上前一步作揖行礼,"在下多谢救命恩人!" 采薇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他,"使不得使不得,治病救人乃是大夫天职,当不起你的大礼。" "姑娘妙手仁心,实乃在下大幸!"赵钰谦逊地笑着,就要把采薇让到上座。 一见采薇,他就上前一步作揖行礼,"在下多谢救命恩人!" 采薇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他,"使不得使不得,治病救人乃是大夫天职,当不起你的大礼。" "姑娘妙手仁心,实乃在下大幸!"赵钰谦逊地笑着,就要把采薇让到上座。 采薇很不自在地拒绝了,"我不习惯坐那儿,还是坐这里吧。" 她指了指靠门的一个位子,老实道。 赵钰笑了,还有些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温柔,这姑娘,还真是实诚。 不过实诚人好,他喜欢! "既如此,那就依了姑娘吧。"他一甩长袍,率先坐在主位上,这才让李汝舟和陆瑛,"都坐吧,既来了,就别拘谨!" 虽然不过一句平常话,但隐隐中,这人总有股子上位者的尊贵气势。 李汝舟谢过,就手坐在采薇左手边,陆瑛却站着。 身为起死阁的"伙计",他自然不能和掌柜的、坐堂大夫平起平坐。 谁料那位公子却似乎不懂一样,指着陆瑛笑道,"这位公子也请坐。" 李汝舟忙笑答,"这位是铺子里的伙计,公子别吓着他。" "这样的伙计真是少见,请坐吧。"赵钰坚持,目光紧盯着陆瑛。 盛情难却,主人都说这个话了,李汝舟要是再干涉,显得不识趣。 陆瑛就笑着抱拳谢过,顺势坐在采薇右手边。 赵钰看着这奇怪的组合,心里纳闷,敢情这两个男人和这姑娘都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毛头小子,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他还是能看懂的。 他对采薇倒有些刮目相看了,之前给他治病的时候,身量还相当丰腴,面色也很黑,不过十几日,人就瘦了,脸也变白了些,五官颇有些明艳动人。 第55章 这姑娘还真有潜力,假以时日,好好打扮打扮,再找几个嬷嬷调教下,估计也不输京里那些大家闺秀。 他不由纳闷:这姑娘用了什么法子,竟让自己短短几天变美了? 不过这话他没好意思问出来,到底姑娘家,脸皮薄,这些话还是私下里问吧。 只这两个男人看这姑娘的眼神,让他心里有些微不舒服。 他已经把这姑娘纳入囊中,岂容他人觊觎? 只不过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些情绪都放在心里,面上依然云淡风轻,清贵高雅。 王镖头只站在门口伺候,见大家就座已毕,就对着外头拍了拍手。珠帘响动,侍女捧着托盘鱼贯进入,把一碟一碟精致的菜摆上来。 整个过程整齐有序,人虽多,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采薇暗暗惊奇,这些侍女个个训练有素,断乎不是寻常人家能办到的。 就连李汝舟那样的富裕人家,也做不到。 这人,到底什么身份? 她不由抬眸看着上首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恰好赵钰也在打量她,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采薇一下子愣住了。 这人的视线阴柔犀利,又有些炽烈,看得她如芒在背,心里极其不安。 她挪了挪身子,压下那股子不适。 一只大手忽然抚上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流经四肢百骸,给她一股心安的力量。 采薇偏脸,陆瑛朝她微微颔首。 她不动声色地缩回自己的手,陆瑛也若无其事地收手。 赵钰眸色晦暗地盯了眼陆瑛,忽然笑了,"这位公子甚是眼熟。" 陆瑛坐在椅子里欠身拱手,"在下第一次来,想是投了公子的眼缘。" 两个人都是多年的狐狸,场面话一套一套说得挺溜,谁也没找出谁的破绽。 赵钰心里暗惊:这哪里是个伙计该有的气势,分明是久居上位的人才有的。 这个人,绝不会是起死阁一个不起眼的伙计! 采薇看这两人在这里客气着,心中不由一动,按说李汝舟才是正主儿,这位怎么不和李汝舟搭讪,偏要去和陆瑛这个"伙计"说话? 陆瑛能坐在这里已经是主家开恩了,这人却撇过李汝舟和陆瑛说话,还说他眼熟,莫非两个人之前见过? 还是,他就是那晚去搜查陆瑛那些人中的其中一个? 一想到这里,她就忐忑不安起来。万一这人真的是陆瑛的对头,现在陆瑛就在人家家里,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她心神惶惶地看了眼陆瑛,又瞅了眼赵钰,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有戏。 赵钰见陆瑛四两拨千斤地把话给岔过去,并不放弃,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是吗?我总觉得公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我们二人投了眼缘而已。" "而已"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余音袅袅,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采薇心咯噔跳了下,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怎么她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眼角余光看了眼李汝舟,发现这家伙正笑嘻嘻地看着二人说话,脸上一点儿异样都没有,采薇不由松了口气,可能是自己错觉吧? 陆瑛见这人揪着自己不放,心里已经提高警惕,不过这人他的确没见过,心中自然坦荡,"没想到在下这个粗人能投了公子的眼缘,真是列祖列宗保佑。" 他不显山不露水地接过这话,让赵钰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 赵钰心里有数,也就不再看他,转而看着李汝舟,笑道,"掌柜的好眼光,不管是坐堂大夫还是伙计,都是顶好的。想来掌柜的就要发大财了。" 生意人嘛,自然喜欢发大财的。 李汝舟当即喜上眉梢,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站起来,"借您吉言,在下先干了这一杯!" 赵钰抚掌大笑,"掌柜的果真豪爽!"也就端起酒盏要喝下去。 "慢着。"采薇急呼,清脆婉转的女声在花厅里,像是一股山泉,叮咚撞向在座的几个男人。 王镖头的心肝颤了下,第一反应这姑娘好大的胆子,第二反应则是怎么这姑娘声音这么好听! 三个男人都齐齐看向她,赵钰单手擎着杯子,抿着嘴儿笑,"姑娘,怎么了?" 声音温柔似水,听得王镖头瞪大了眼。 他跟着这主儿十来年了,还从未见他这般温柔地和一个姑娘家说话。 采薇在三个男人三双眸子的盯视下,虽然极不自在,却还是挺直了腰背,不紧不慢道,"你大病初愈,不宜喝酒!" "原来这样,在下听姑娘的。"赵钰顺从地把酒盏搁下,转而端起面前的茶,笑道,"那在下就以茶代酒吧。" 话落,他慢慢地抿了一口茶,就搁下杯子。 陆瑛的心里有些翻腾,没想到采薇对这男人也这么关心啊。他一直以为她只有对他才会疾言厉色,才会特殊! 不过吃味归吃味,他面上丝毫没有带出来,也端起面前的酒盏,朝赵钰敬酒,"公子,在下敬你一杯!" 说完,他一仰脖子给干了。 "好,痛快。"赵钰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第56章 采薇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三位,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赵钰一手执箸,让着三位客人,"来来,尝尝我这里的菜如何?" 大家也都拿起竹箸,夹着面前的菜色,慢慢品起来。 的确,他家的厨子烧的菜很有风味,虽是北方菜,但却不辣。比起南方菜来,又没那么甜。清淡可口,花样繁多,当真是桃山集镇上一绝。 "公子家的厨子比醉仙阁的厨子都要好上百倍,这可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菜!"李汝舟夹了一箸菜慢慢嚼着,咽下去,发出一声感慨。 醉仙阁乃县城里最好的酒楼。 "呵呵,能得李掌柜的这番高评,我府上的厨子也算是没白忙活。"赵钰高兴地笑起来,颊边若隐若现有两个梨涡。 采薇看了暗想,有酒窝的男人挺讨喜的,这男人笑起来甚是好看。 正想得入神,忽然手背被人给掐了一把,虽然不怎么疼,但在这样的场合被掐,还是把她给气得要命。 她恶狠狠地低了头,发现陆瑛刚刚缩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竹箸夹菜。 她那个气啊,真想一脚把这男人给踹倒。 好端端地出来吃个饭,他整什么幺蛾子? 可气归气,这样的场合,她却不好发作,白白让陆瑛占了个大便宜。 采薇咬咬牙,发誓回家一定好好地收拾他! 陆瑛嘴角翘了翘,低下头去吃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钰阁下竹箸,面对李汝舟,忽然问起来,"不知掌柜的给穆姑娘多少月例银子?" 采薇乍一听这话觉得有些刺耳,怎么跟她是李汝舟的妻妾似的?还月例银子? 后来琢磨一番,也许这就是古人的说话方式吧? 不管怎样,陆瑛这个醋瓮没什么异样,她就放心了。 李汝舟不知对面上首这位公子何意,只得含笑答道,"二十两银子。" "哦,这么少!"赵钰状似不经意地敲着黄花梨的桌面,还皱了皱眉,像是在为采薇鸣不平异样。 李汝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还少?"采薇眼波闪了闪,不知这位公子何意,见李汝舟不好搭话,她忙笑道,"我们村里人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我已经觉得很多了。" 身为打工的,自然要为老板说好话。再说,她的确觉得这些不少,要是靠她整日采药卖药,好几个月都赚不了这些呢。 李汝舟真的是个很好的老板! 赵钰掀了掀狭长的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采薇,"姑娘可真容易满足。" 采薇眨眨眼,不知他话里什么意思。 不满足又待如何?这是挑唆她跳槽吗?只是也得有槽跳才行啊。 果然,赵钰似乎看出她眼中的探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依穆姑娘的医术,一个月一百两也不嫌多!" "什么,一百两?"采薇差点儿没有吓死,开什么玩笑! 李汝舟坐不住了,这人想干什么?公然挖墙脚吗? 他起死阁的大夫刚给他治好病,他就做出这样的事儿? 也太不地道了吧? 亏得他还想着结交他呢。 "我这铺子才刚开张,没生意。过一阵子生意起来了,自然会给穆姑娘涨的。"李汝舟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采薇听得暗笑,这么说以后还会涨钱? 太好了,她终于要变成有钱人了。 李汝舟无意间偏头看了下她,就看到她那双如同星光一样璀璨的眸子。 听见涨银子她竟会这般高兴! 李汝舟哑然失笑,说真的,就算起死阁没生意,他也能发的起她的月例银子。 赵钰一双狭长阴柔的眸子幽幽地望着采薇,晦暗不明。 这掌柜的真是好大的口气,看样子也是个家底富裕的。听王镖头说这小子还有一身的好本领,所以他才刻意结交。 李汝舟看着采薇那柔柔的眼神,赵钰早就看在眼里。 看来,这位穆姑娘,他得好好用用了。 "听掌柜的这意思,是不舍得放穆姑娘走了?"他高深莫测地黄花梨笑了,修长干净的手指点在黄花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清脆响声。 李汝舟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面上淡淡笑着,"公子说笑了,我起死阁还指望着穆姑娘,怎么舍得让她走?" 这话他说得一点儿都不违心,于公于私,他都不想让采薇离开。 只是这话让人听上去麻嗖嗖的,特别是采薇,怎么听怎么觉得李汝舟话里有些暧昧。 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这两个男人之间说话,她还真不好插嘴。 虽然涉及到她,但这两人显然都没有一个想听听她的意思。 而且讨论的还是她的月例银子,她更懒得开口。反正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干嘛要去凑热闹? 李汝舟明确表达了不想放采薇走的意思,本以为对面那位公子会变脸,却不料他一听之下有些发怔,旋即就哈哈大笑起来。 那爽朗的笑声,一改他给人阴柔权谋的感觉,令他那张本就眉清目秀的脸,越发煜煜生辉起来。 第57章 他笑了一阵,连李汝舟和陆瑛都不知道他所谓何笑,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静观其变。 赵钰笑了一阵子,勉强停下来,看着李汝舟,伸出手指点了点,"你呀,还真有意思。" 李汝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过实话实说而已,怎么就有意思了?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见他兀自狐疑,赵钰却不急着说,只朝陆瑛身上,慢慢打量。 陆瑛端坐在椅子上,迎上赵钰的目光,笑了笑。 "在下还是觉得公子眼熟。"赵钰白着一张脸轻笑着。 明明李汝舟都说了陆瑛是起死阁的伙计,他却始终对陆瑛这般客气,让人琢磨不透。 主人家这般待客,李汝舟也不好多说什么。 采薇也深感纳罕,这年头,能不以尊卑贵贱论人的,这位公子还是头一个。 "公子,我们投缘!"陆瑛依然四两拨千斤,笑不达眼底。 "哦,也许吧。"赵钰深深地看了他两眼,方把眼光从他身上收回。 "在下十五岁离京,想必之前在京中见过公子!"赵钰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听得李汝舟和采薇面面相觑:这主儿还在京城生活过,是个有来头的? "只是在下从未去过京城。"陆瑛抱歉地笑着,没有理会赵钰眸中的深意。 三番五次地试探,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连采薇都觉得这人一再地探查陆瑛的身世有些不大正常,不过听陆瑛说他自个儿从未去过京城,她莫名地松了口气。 既然他不是京城人士,那上次夜里来搜查的那个公鸭嗓子的人,是不是找错了? 也只有王公贵族用得起太监,那么他极有可能从京中而来。 这么想着,采薇禁不住就瞅了眼陆瑛,而恰好陆瑛也看向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采薇莫名心安。 赵钰没从陆瑛嘴里挖到什么,就只管低着头吃面前的菜。 一时,桌上静悄悄的,连碗筷的碰撞声都听不见。 采薇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不管是上首的主人,还是李汝舟和陆瑛,吃饭都是清贵高雅,不发一点儿声响,害得她也只好小心翼翼,不敢出什么声,免得在几个男人面前出糗。 一顿饭,吃得采薇极不自在。好在她志在减肥,吃得也不多。 饭毕,守在门口的王镖头又击掌三下,于是侍女们又鱼贯进入,几乎是片刻间,就把桌上的碗碟收拾得干干净净,接着捧上香茗,放在临窗的小几上。 赵钰让着几个人,纷纷坐到了小几两边的乌木太师椅上。 这次,采薇没有先坐,李汝舟和陆瑛两个都想坐在她跟前,可采薇不就坐,这两个男人没办法,就那么斗鸡眼般瞪视了一阵。 赵钰笑了笑,一撩袍子先坐了,又伸手让着几人,"别客气,坐吧。" 陆瑛和李汝舟僵持了片刻,见主人发话,再不落座就显得不礼貌,也就顾不上李汝舟,径自坐在另一侧的太师椅里。 他看了眼采薇,示意她在他旁边坐下。 谁知李汝舟生怕采薇坐下,让这小白脸占了便宜,就飞速地一屁股坐下去,还不忘得意地冲陆瑛抛个媚眼。 陆瑛哭笑不得,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幼稚!" 采薇见两个男人都消停下来,也就顺势坐在赵钰旁边。 赵钰微笑地看着她,端起茶盏道,"姑娘尝尝。" 采薇也端起茶盏,拿盖子抹了抹浮叶,啜了一小口。 清香扑鼻,沁人心脾。 "好茶!"算是懂茶的她点点头,夸了一句。 其实这古代的东西还真好,都是纯天然的,就连这喝茶的杯子也是极其珍贵的紫砂的。 水也极其讲究,不知是雨水还是雪水,反正喝着醒目提神,真的是极好的东西。 赵钰笑着让陆瑛和李汝舟,两个人也都慢慢地品了。 他方才笑看着采薇,忽然问了句,"姑娘医术如此高明,当个坐堂大夫着实可惜。若是在下出资一百两月例,让姑娘做在下的大夫可否愿意?" 本来先前就提过这话,后来说了没几句也就没了下文,没想到他此时又提了,李汝舟心里的气就哄哄地往上窜。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几次三番想要挖墙脚,当他这个掌柜的是死的吗? 他好心好意带着采薇把他救活,他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 他现在对这人一点儿好感都没有,一开始还想结交他来着,如今一点儿心思也没有,只想赶紧回去,不想看到这张令他厌烦的脸。 "哐当",他气愤地放下茶盏,蹭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采薇面前,冷着一张脸,语气很不耐烦,"走,起死阁还等着开门做生意,在外头耽搁久了可不行。" 虽然话说得不大好听,但他一副声音人的精明劲儿,还是让人气不起来。 生意人嘛,谁不关心生意? 陆瑛暗暗称赞:这小子到底不傻,状似无意,却化解了一个大难题。 掌柜的都发话了,采薇自然不能坐这儿品茶了,忙站起身来,就跟赵钰告辞,"公子,我该回去了。" 赵钰看李汝舟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李大掌柜的真是生意人,一刻都不想耽搁。不过李大掌柜的可否容在下多说一句?" 第58章 李汝舟没好气,"有什么话你就说!" 后头不客气的话他愣是咽下去了,只是一张脸冷冰冰的,给人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赵钰却不紧不慢地指了指采薇,"你这个坐堂大夫很好,在下决定把她当做家里的行走大夫,月例银子一百两!" 什么,一百两? 采薇已经完全听不见前面的话,耳边不停地回响着"一百两""一百两"! 天呐,她真的要发财了吗? 陆瑛看着这丫头,就见她那双眼睛里直往外冒星星,好似有金山银山摆在她面前一样。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丫头就这副德性,听见银子就迈不动步了。 赵钰看着这样的采薇,忽然发现这姑娘有些可爱,比起他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李汝舟则有些发呆,一百两的月例,让采薇做他家的行走大夫,什么意思? 是让采薇从此就在他身边了,还是时不时地来一趟? 以前他祖上做宫里的御医时,就在各个世家大族行走的。 莫非,这主儿也是这意思? 赵钰看出他的担忧,忙解释,"掌柜的别怕,在下并非想挖你的墙角。实在是你这坐堂大夫医术太过高明,在下就起了爱才之意,想和掌柜的多走动走动,让姑娘隔三差五来看看,可好?" 他一个月出一百两银子,就是让采薇时不时来诊个平安脉,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李汝舟还站那儿犹豫着,采薇却忍不住在他后边拉了拉他的袖子。 李汝舟哭笑不得,这丫头,一百两就把她给收买了。 不过生意人的天性让他思量了一番,还是觉得很划算。 怎么赚钱不是赚? 这人既肯出一百两,那他就接了。反正不过时不时地来看看,就当一个长期病号了。 他面色缓了缓,当即点头道,"既然公子这般看得起李某,那李某就从了公子的意。" 采薇当即大喜,这么说答应了?太好了,加上这公子给的一百两,她可是每月稳赚一百二十两了。 这可比县太爷的俸禄还高吧? 从此以后,她就是李家村,哦不,桃山集第一女富豪了。 哈哈。 心里的笑意和欢喜止不住往上冒,让她唇角总想往上翘。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总得矜持一把,于是她狠狠地垂着头,死命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她这些小动作都落在陆瑛眼里,他不由得摇头咂舌,瞧把她给高兴的,要是一个月给她一千两,她还认识回家的路吗? 赵钰见李汝舟答应下来,心里也是大喜。不过是每月花一百两,就能结交到李汝舟这样身手不凡的人物,还能让采薇为他单独诊脉,也值了。 一时,皆大欢喜。 看看天色不早,李汝舟就带着采薇和陆瑛告辞出去。 赵钰亲自送到二门上,陆瑛跟在李汝舟和采薇后头,眼见着李汝舟和采薇走远了几步,赵钰赶忙追上陆瑛,在他耳畔悄声笑道,"看你这样子也不似伙计,不如,跟着我干如何?" 陆瑛没想到这人挖墙脚的心思这么重,不仅让采薇和李汝舟欢天喜地,还能把他也算在里头。 他当真何德何能啊? "公子言重,我家掌柜的待我极好,在下没想过要离开起死阁。"他不卑不亢地答道,听得赵钰爱才之心更加深几分。 越是没那么痛快答应他的人,他越想着妄图把人给征服了。 只是眼下他虽然上得马打得猎,但无奈大病初愈,还没法出去。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要在这小子面前露一手,好让他心悦诚服地跟着他。 一时,采薇先上了前头停着的李家的马车,李汝舟和陆瑛告辞赵钰,就挥挥手,吩咐车夫一声,"走!" "好嘞。"车夫赶紧答应着,手里挽了个鞭花,轻抽马儿,一路前行。 回到起死阁,采薇还如云里雾里,脚踩在地上就跟踩在棉花垛上一样,软绵绵的,跟腾云驾雾似的。 "哎,你掐我把试试,我是做梦呢吧?"她拐了拐身边的陆瑛,咧着嘴傻笑。 "德性!"陆瑛受不了地笑着戳了戳她的胳膊,到底没舍得使劲儿掐。 李汝舟翻了个白眼,回身狠狠地掐了她一把,把采薇给疼得哎呀大叫了一声,气呼呼地瞪着他,"谁要你那么大劲儿?" 陆瑛也不满地瞪着他,这家伙,他不舍得碰采薇一指头,他倒是狠心。 李汝舟看采薇撅着嘴狠狠瞪着他,不由嗤笑一声,"一百两银子就把你给乐得不知东西南北了?出息!" "哼,谁像你大少爷出身,不在乎这么点儿银子。"采薇也没好气冷嘲热讽着。 一百两银子怎么了,这可是她靠着医术赚来的,并不是偷来抢来的,怎么在他眼里就这么不堪了? 对她来说,这可是养家糊口的东西,怎能不要? "你以为那银子是白拿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还在这儿傻乐呵呢。"李汝舟抱着胳膊不屑地看着采薇,一脸的嘲讽。 采薇气得不想理他,什么人啊,瞧别人赚银子眼红是不是? 第59章 要不是他拉着她去给那公子治病,也没这回子事儿。人家上门的买卖,还能不做? "管他黄鼠狼白鼠狼,只要有银子都是好狼。"她嘀咕了一句,拿肩膀撞开挡路的李汝舟,气哼哼地进了起死阁的门。 "哟呵,长本事了?"李汝舟一手摸着下巴,脸上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个已经有些曲线的背影。 "关你何事?"陆瑛可不待见这家伙,跟着采薇有样学样,也撞向李汝舟肩膀。 "嗨,胆儿肥了是吧?一个两个都不把我放眼里了?"李汝舟气急败坏地喊着,拔脚往里走。 采薇已经戴上口罩坐在书案边,等着病号来了。 陆瑛规规矩矩地站在采薇旁边,一副要忙碌的样子。 李汝舟一进来,就看到柜台边几个伙计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光芒大盛,等着看好戏。 他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发作,只得朝几个伙计嚷嚷着,"都愣什么,病人很快就来了,再不干活小心本公子开发了你们。" 王六子和张七赶忙吆喝伙计,"赶紧干活,别惹掌柜的生气。" 李汝舟憋了一肚子的火,当着这么多伙计自然不好嚷嚷出来。 恰好病人看病的时辰到了,大门外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排队,他只好在采薇旁边写号,等着病人进来按号排队。 采薇看他一张脸气得泛起红晕,不由暗笑:这家伙还真是不禁气,幼稚地可爱。 陆瑛虽然站在那儿看着门外,但一颗心却七上八下。 今儿那位公子试探了他好几次,幸好被他糊弄过去。 事后想想,那位公子一定是觉察出什么。 他说他十五岁就离京,好端端的一个少年,为何十五岁要离京? 看他那样子,似乎也不像做生意的,家里也没见有长辈,难道是一个人孤身在外住着? 他知道的,就是皇子们年满十五岁,要到封地去。 除了太子殿下,其余的皇子一律如此。 而北直隶这个地界,乃是成王的封地。 难道那个公子,是成王? 当年成王十五岁离京,他恰好十二岁,除了新年随着父亲入宫朝拜,他也没机会见成王殿下。 也许,成王少年时,见过他。 这么想着,陆瑛又看向采薇。 若那个人真的是成王殿下,那他身边什么样的大夫没有?为何偏偏让采薇一个姑娘家做他的行走大夫,还不惜出资一百两作为月例? 就像李汝舟说的,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陆瑛年少时并未和成王有过什么接触,仅有的几次进宫也是在济济一堂的大殿中,跟着父亲朝拜。 成王长什么样子,性情如何,他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太子这几年对成王严加防范,这次甚至借给皇上筹备寿礼的名义,让他暗中调查成王私造兵器一事儿。 藩王封地,不是臣子随意能进出的。 他只得小心翼翼,不暴露行踪。 但还是遇到了刺杀事件,九死一生。 他不知这是不是成王派人干的,要真是成王的人干的,那这个成王殿下,可真是沉藏不露的角儿。 他甫一出京,就遇到了成王手下的人,那意味着什么? 要么是成王京里有密探,要么是他内部有人泄密。 不过他想,成王殿下应该认不出他来。年少时的他,胖乎乎的,一张脸跟白面馒头一样,五官也没长开,和现在的形象大相径庭。 再说成王离京多年,哪里这么容易记得他? 但这事儿不能马虎,尤其是如今成王还认识了采薇,他只能格外小心。 他打算抽空再去悦来客栈一趟,让陈勇派出人手到王镖头的庄子里监视那位极有可能是成王殿下的公子。 两个男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有采薇一人沉浸在将要发财的喜悦中,一下午,脸上都挂着笑,对待病人也格外和蔼,深得病人好评。 看完了病号,日头已经偏西,还差一刻就能回家。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几下,就去看摆在角落里她研发出来的面膜。 那一个个码得整齐的瓶瓶罐罐,还没有人来买,她不由得失落起来。 莫非这里的女人还不懂得什么是面膜,不然来了这么多的病号和家属,怎么就没人注意到这个呢? 正想得出神,外头忽然闯进来几个妇人,簇拥着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 那几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一进来就大声嚷嚷着"大夫呢?大夫呢?" 好像有人得了重病。 采薇赶忙迎上,含笑答,"我就是大夫。" 那几个婆子就围着她打量起来,有个婆子还不敢置信,"没想到是个姑娘。" "对面那位可是个上了年纪的,怎么这里用个姑娘做大夫?"另一个婆子相当惊讶。 采薇已经习惯别人这般看法,也没当回事儿,只偏着脑袋笑,"只要能治病,是不是姑娘家,要紧吗?" 那几个婆子一愣,旋即笑了,"不要紧,是姑娘家更好。" 可不是,她们家小姐的脸可不是别人能随便看的。 第60章 "既然不要紧,那就坐下来看吧。"采薇也不废话,直接坐到书案后头,仰脸看着中间戴着帷帽的女子,"是这位姑娘病了?" "嗯。"那姑娘轻轻地点头,被几个婆子扶着坐在采薇对面。 "哪里病了?"采薇见她半日不吭声,只得问出来。 那姑娘忽然垂下头,一声不吭了。 几个婆子就看了看站在采薇身边的李汝舟和陆瑛两个,采薇会意,冲他俩摆摆手,"你们先回避下。" 两个男人不大情愿,却还是在采薇的坚持下,去到柜台后面。 几个婆子赶紧站在采薇后头,挡住男人的视线,她家小姐方才慢慢把帷帽取下。 采薇瞪大眼,看着一张清丽如画的面容慢慢呈现,不由吸了口气,怎么这世上美男美女这么多,偏偏没摊在她身上呢? 这位姑娘面如满月,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肌肤欺霜傲雪,端的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儿。 采薇看了一阵,有些发呆,这姑娘把帷帽取下来,就是让她看脸的? 她不由纳闷,"姑娘到底哪里有病?" 那姑娘迟疑了下,未语先低头,一句话也不说。 这可把采薇给急坏了,敢情这是个哑巴? 几个婆子见这姑娘不吭声,忙七嘴八舌道,"我们小姐面皮薄,不好意思说。" 采薇暗想,难道是妇科的毛病? 她刚想回头把男人都撵到后院去,谁知一个婆子却指着那姑娘的左脸道,"姑娘,您看我们家小姐脸上起的什么?" 采薇往右偏了偏身子,这才看到这姑娘脸颊靠耳边那块起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斑。 刚才她正脸对着这姑娘,怪道没看见呢。 原来是皮肤病! 她松了口气,认真看了看那黑斑。 这么漂亮的脸蛋上有了黑斑,好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上有了瑕疵,真是可惜。 她是个大夫又是个姑娘,深知女人爱美心切,这样的斑点虽然不大,但极其影响美观,特别是一个花样年华的姑娘家,更是不能接受。 见她看了半天那斑点没动静,那姑娘忍不住了,忙抬起一双水汽氤氲的明眸,泫然欲泣,问她,"大夫,我这黑皮,是不是不能治了?" 这姑娘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的个妈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斑点就这样了?那当初她穿在原身身上,不得死好几个回合? 采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和颜悦色问那姑娘,"要是不能治,姑娘欲待如何?" "不,大夫,你一定要帮帮我。"没料到她话音刚落,那姑娘就哭出声来,"孙公子不喜欢我这样子的,要是治不好,我就嫁不成他了。" 怎么还扯出个孙公子来? 采薇不解,一头雾水。 旁边婆子忙小声跟她解释,"我们家小姐和县太爷家的公子定了亲,还有两个月就该出嫁了,谁承想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儿。" 原来如此。 那位孙公子就是县太爷的儿子! 想来这姑娘也是这桃山集镇上非富即贵的人了。 她自然不敢"怠慢!" 采薇眼珠转了转,笑道,"姑娘快别这么着,你跟我说说你怎么到我这儿来看了?" 对面的刘一贴比她名声更旺,县城里估计也有不少好大夫,这姑娘单找到她这里,肯定有些缘由。 "还不是他们都治不好?干花银子不见效!"这位姑娘气得嘟着嘴,狠狠瞪一眼对面刘一贴的回春堂,"那老头,张口就十两银子的膏药费,贴了七日的膏药,皮都快给我沾掉了,也没见这黑皮淡一点儿。" 采薇听得直想笑,那刘一贴还真是有意思,不论什么病都贴膏药,能成吗? 他以为他那膏药神了? 不过论起来,这姑娘和刘一贴也沾亲带故的。 刘一贴的妹子给了县太爷做小老婆,这姑娘又是县太爷未过门的儿媳妇,论辈分,这姑娘还得叫刘一贴一声舅老爷啊? 呵呵,这关系,乱的。 就不知道这姑娘和白莲花怎么称呼了? 采薇兴奋地想着,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只道,"姑娘这斑,没去县城里找大夫看过?" "去过。"旁边妇人叹口气,"几个大夫轮流用药,也没用。到底也不知道我们小姐是怎么得的这病。" "哦,看来是个顽疾。"采薇接过话茬,"那,没让县太爷请几个名医看看?" "那怎么能让公爹知晓?"那姑娘急得直喊,还未过门,这公爹叫的倒挺顺口。 采薇明白了,她这是怕她的未婚夫婿知道吧? 她明了地点点头,"所以,姑娘就找到我这儿?" "嗯。"那姑娘本来还抱着希望的,这会子听采薇尽问些不搭边的,一下子就失望了,一张满月般的脸上,满是绝望。 "难道这辈子就得顶着这张脸活着吗?到时候孙公子知道了,还不得把我……" 她虽没说出口,但采薇已经听出来"把她休了"。 她不由摇头叹气,安慰着那姑娘,"你也别想太多,孙公子想来也是读书识字,必定通情达理,怎会因为这点子斑点就……" 第61章 她也没说下去,不过彼此的意思想来都懂了。 "你不知道的,孙家名门望族,怎能有我这样的媳妇?"那姑娘喃喃低语,说到难过处,腮边的泪滚落下来。 采薇不知说什么好,其实那斑点不过指甲盖大小,又在她颊边,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 没想到她竟然在意到这个地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你想别人高看你一眼必先自信,若是连自己都不自信,别人自然也会轻视你。 女为悦己者容没错,但也不能把一辈子的希望全寄托在这上面。 可这话采薇不能说,她能看得开,这古代女子未必能听得进去啊。 没办法,她只能尽力一试。 她脸上那黑乎乎蛤蟆一样的皮都好得七七八八的了,还能医不好她这点子斑点? 不过话不能说满,她还是丑话说在前头,"姑娘,你这斑点我只能尽量试试,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好,你看你要治吗?" 那姑娘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倒是她身边的妇人张嘴了,"试试也好,说不定就见效了呢。" 这姑娘听妇人这般说,就点头道,"那就治吧。多少银子?" 采薇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人家问的诊金。 她也没立即就开口要,只道,"先看看效果吧,好了再给,不好就罢了。" 那姑娘偏过头和几个妇人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这大夫还算有良心,不像对面那老头张嘴就是十两一贴膏药,比抢银子还上劲儿,就没见过那么见钱眼开的。 "成,不知大夫给我用什么药?"姑娘倒是痛快,迫不及待就问起来。 采薇笑了笑,指着角落柜台上的瓶瓶罐罐,"就用那个。" 那姑娘很好奇,"那是现成的药吗?" "嗯,都是我磨好了的。"采薇不好说那是淤泥晒干了的粉末,生怕人家嫌弃,只得模棱两可。 她起身过去拿了一罐过来,道,"姑娘这就试试吧。" 那姑娘点点头,采薇就打开封皮,找了一只瓷碗来,倒了一半拿温水和了,又找伙计出去买了几个鸡蛋和蜂蜜,只用蛋清和蜂蜜加在里头,搅合均匀,就先搁在一边。 她这才对那姑娘道,"请先洗洗脸吧。" 那姑娘倒也听话,为了脸上的黑斑什么都肯做,当即就起身随着采薇去了后院。 这古人脸上虽说不用什么化妆品,但出门在外,涂点儿粉擦点儿胭脂还是有的,所以得先把脸清洗干净。 这些日子采薇为了美白,自己特意用淘米水和白醋洗脸,觉得效果还不错。 这淘米水她家里也不是天天有,都是让李汝舟从家里带的,用的是二遍的米水。 她先让那姑娘用清水净面,之后把小瓶子里的淘米水倒出来,让她拍在脸上,轻轻打着圈搓揉了一会儿,就用清水洗净。 那姑娘洗完脸,很是满意,"大夫,你这用的什么水洗脸?摸上去滑滑的,很柔嫩。" "嗯,这是我自己配的方子。"采薇没说是淘米水加白醋,免得人家看不上。虽是平常的东西,对她来说效果好就行。 接着,她带那姑娘来到前堂,细细地给她涂满了淤泥面膜,静待一刻,就把那面膜洗掉。 头一次用,效果不会那么明显,但姑娘摸着滑嫩的肌肤,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你是每日到这里来治,还是自己带回家去做?"采薇问那姑娘,"要是带回家去,我好告诉你方法。" "你这儿洗脸的东西挺好用的,我,我每日来你这里治,行不行?"姑娘一双水杏眼紧紧地盯着采薇,生怕她不答应。 "好,那还是这个时辰。"采薇抬头看了眼外面,跟那姑娘说。 "好,那我每天准时来。在家里也闷得慌。"姑娘喜笑颜开,跟采薇约好,就随着几个仆妇回去了。 采薇收拾东西,静候有人来看病。 陆瑛这时从柜台后转出来,走到她面前,悄声道,"我出去一趟。" 采薇也没问他干什么,一个大男人家,谁还没点儿私事儿? 陆瑛笑笑就出了门,李汝舟也没管他,他恨不得他从此消失才好。 一路去了悦来客栈,陆瑛先抬头看了眼二楼窗台上的月季花盆如初,这才进了客栈的大门。 陈勇安排的人早就看到他,赶忙迎上来,把他带到雅间里。 "大人,有什么事儿?"陈勇亲自捧上一碗香茗,小心翼翼垂首立在陆瑛跟前。 陆瑛落座,接过茶盏,轻啜一口,方慢条斯理道,"你们见天盯着成王府,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倒是没有。"陈勇赶紧想了想,答道,"成王这些日子都没出府,我们的人还看到他晚上在后院里听歌赏曲呢。" "是吗?"陆瑛嘴角轻翘,冷笑道,"要是人家有替身呢?" 陈勇说成王压根儿没有出府,那这庄子里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他为何三番五次地试探他? 陆瑛怀疑庄子里的那个才是正主儿,王府里的,怕是障眼法吧? 一听陆瑛冷笑,陈勇吓得后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 第62章 他们天天派人盯着,怎么还出了纰漏? 陈勇紧张地结巴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不是明摆着?"陆瑛冷笑一声,"我们太低估成王了,没想到他一个外放的藩王,竟会这么警醒!" "那,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陈勇忐忑地问着陆瑛,不知该如何应对成王。 "静观其变吧,"陆瑛揉了揉眉心,淡然道,"既来之则安之!成王也未必就知道我们的计划,不过目前看来,他估计已经知晓我们的行踪,我们越发要小心!" "是,属下遵命!"陈勇一脸肃穆,后退一步抱拳行礼。 "好了,别他妈的这副怂样儿,给本座打起精神来。"陆瑛站起身来,拍了拍陈勇的肩膀,笑道,"叫兄弟们都撤回来,去那处庄子外头守着。" "是,属下这就命人去办。"陈勇恭恭敬敬地行礼,一脸敬佩地看着面前这个美若谪仙般的男人。 他家大人什么时候都能云淡风轻,怪不得深受皇上器重,年纪轻轻,位极人臣。 他什么时候有大人一半聪明就好了。 他在这边瞎想着,就听陆瑛背着手又嘱咐着,"派几个人,每日跟在我后头。" 陈勇有点儿发懵,他家大人不是一向不喜有人跟着吗?就连他重伤期间,也没想过去找他们来着。 这是怎么了? 他猜测着,莫非他家大人为了那个丑姑娘? 他这么想着,却不敢多问。 但陆瑛什么人,陈勇脸上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随即点头笑道,"你也别瞎想了,就是让人保护穆姑娘的,今儿索性透个明白话给你,日后就把穆姑娘当成你的正经主子,我在与不在,都一样。" 这番话,掷地有声,听得陈勇心头大震:这么说,他家大人不是闹着玩的,当真要娶这姑娘了? 天,京中那么多绝色的姑娘,他家大人怎么就看上这个穆姑娘了? 可惜了他家大人这副惊天地泣鬼神的相貌啊。 陈勇欲哭无泪,却不得不把陆瑛的话听进去,忙躬身答应着,"是,属下记住了。" "嗯,忙去吧。"陆瑛嘱咐一句,就径自出了雅间,下了楼梯,去往起死阁。 一进门,却并未看到采薇。 门外也没病号。 陆瑛有些着急,抬头见李汝舟在,忙问他,"穆姑娘呢?出诊了?" 当着伙计的面儿,他只好喊"薇薇"。 李汝舟眼皮儿都没有掀一下,懒洋洋地哼了声,"你还知道回来?穆姑娘到哪儿要你管?" 陆瑛看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气得恨不得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不过当着这么多伙计的面儿,他怎能跟掌柜的对着干? 喉结滚动了下,陆瑛掩去眸中的气恼,面上笑得和煦如春,一言不发地进了屋,站到采薇的书案旁。 刚才也是他太心急了些,还以为采薇又被什么人给叫走了。 后来转念一想,应该不会,李汝舟这家伙别看面上没什么事儿,不过心思也算细腻,若真的有人让采薇出诊,怎么着他也得跟过去。 现在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显然采薇并没有出去。 他细细看了看书案上的纸笔,那是采薇用来写方子的,此时最上面一张上宣纸上墨汁还未干透,清秀干净的字迹显然出自采薇之手。 陆瑛心里有数,默默地把那张还未干透的纸折起来,揣进怀里。 这个丫头连字都写得这么好,真是难得! 站在书案旁不过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陆瑛霍然转头,就对上正苦着一张脸的采薇。 这丫头也不知遇到什么难事了,一手拽着身上的月白偏襟小褂,一手扯着那条葱绿的裙子,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更是水汽氤氲。 没想到一旦瘦下来的采薇,看上去还颇有几分楚楚动人。 陆瑛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身子站那儿好像也动弹不了了,只拿一双精致如凤羽般的眸子紧紧盯着从后院走进来的采薇。 采薇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磨磨蹭蹭的,身子还歪着,这让正盯着他看的李汝舟甚是纳闷,不由问她,"穆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在后院他特意给采薇辟出一间雅舍好供她午歇以及梳洗用,方才采薇一溜小跑地去了后院,他以为她是去更衣的呢。 谁料片刻之后她就苦巴巴地出来了,这真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道后院雅舍布置地不好,惹她生气了? 李汝舟想着,就要从柜台后头转出来,想走近问问采薇。 采薇吓得连忙摆手,尖声叫着,"你别过来。" 李汝舟一下子站在原地,面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他听这话觉得自己好似个登徒子一样,把人家姑娘给吓成这样了? 他不过是想过去看看她如何而已。 受伤的神情一闪而过,李汝舟很快就恢复原样,脸上挂着淡笑,问采薇,"怎么了?" 采薇这才发觉方才自己有些反应过火,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否认,"没事,我在后院摔了一跤,衣裳脏了。" 第63章 一瞬间,她没有想到更好的理由,只得胡乱编造个借口糊弄过去。 李汝舟一双黑晶晶的眸子盯着她上下打量一阵子,觉得她这话好像能对上号,也就没追问下去,只关切地问,"摔哪里了?要不要叫赵大夫给你看看?" 赵大夫是他才从县城请来的大夫,防着夜里出诊或是应急。 "啊?不,没事没事。"反应过来的采薇吓得忙摆手,扯着裙子的左手就松开来,那葱绿的裙裾散下来,像是一片碧绿的荷叶,衬托着她身上那件月白的衣衫,仿佛一株亭亭玉立的莲。 这么一身打扮,越发显得她出水芙蓉般清纯。 虽然她身段还没有像白莲花那样纤细,可怎么说,到底也是瘦了五六十斤,穿衣裳自然也好看了许多。 只可惜那张脸上的黑皮暂时还没完全去掉。 不过眼看着她的脸一天白似一天,采薇心里有数:自己变美是迟早的事儿,只要她日日坚持,一定会笑到最后的。 见自己一嗓子把几个正忙活着的伙计都惊得抬起头来,采薇的脸越发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侧着身子面对那几个伙计,尴尬地笑着,几步就窜到陆瑛跟前。 陆瑛也莫名其妙看着这丫头揪着自己的裙子跑到自己面前,奇怪的走姿让他也是一头雾水,刚要开口,就听采薇忽然把嘴巴贴着他耳朵,飞快地命令他,"脱衣服!" 陆瑛傻了。 光天化日之下,她,她想干吗? 采薇见陆瑛愣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由得急了,上前就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两手飞快地解着他脖底的盘扣。 陆瑛目瞪口呆,结巴地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这,这,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采薇急得低吼起来,手上的速度不减。 陆瑛脑门子沁出了冷汗,天,这丫头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这么火热? 没错,他是天天盼着这丫头能早点儿开窍,早点儿喜欢上他。 可,这窍开得也太大了吧? 他一个大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怕啊! 李汝舟一直紧盯着采薇,不知她怎么忽然发了疯,竟然对陆瑛这小白脸上下其手了。 他心里又酸又妒,正要上前拉开采薇,防止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惹人耻笑,不料就听见她对陆瑛吼了一声。 他当即就石化在那儿,一动也不能动了。 天,她已经喜欢这死小白脸到了如此地步,竟然罔顾脸面了? 他,还有什么可争的? 一双手冰凉,李汝舟死死地攥着,偌大的厅堂里,落针可闻,都能听得见他骨节嘎巴发出的响声。 他死死地盯着采薇和陆瑛,打算一会儿若采薇真的不顾脸面做出不得体的事情,他不管她会不会生气,都要上千先把那死小白脸给揍一顿。 他这般想的功夫,就见采薇刷地一声撕开了陆瑛短褐上最后一个纽子,刷地一声把那件衣裳从陆瑛身上褪下来,露出他一身羊脂玉般的肌肤。 "嘶……"大厅内,满是抽气声。 李汝舟一张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汁来,采薇都这般饥渴了吗?连最后一颗衣钮都没工夫解,直接给撕开了? 而陆瑛则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磕磕巴巴地和采薇商量,"你,你若是真的需要,咱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还来得及吗?"采薇没好气地狂吼。 天,这都等不及了? 陆瑛和李汝舟还有众伙计们都吓傻了,这姑娘平常不是这么火辣的性子啊? 李汝舟狠狠地瞪着陆瑛,死小白脸,还想回家去和采薇发生什么,哼,有他在,他就别想得逞。 下一瞬,他已经冲到采薇面前,而采薇正侧着身子斜对着他,手里还抓住那件刚从陆瑛身上褪下来的短褐。 "穆姑娘,你……" 刚要把衣裳抖一抖披在身上的采薇,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李汝舟已经跑过来,她吓得立即往旁边一躲,尖叫一声,"别过来。" 李汝舟痛苦地闭闭眼,又是这句话。 今天他已经听了两次了。 他有这么差劲吗? 她宁肯和陆瑛在这大厅里不要脸面,也不肯让他帮她一把? 陆瑛见采薇这个样子,顾不得自己还光着上身,就把她往怀里一带,瞪着李汝舟,"掌柜的,请你自重!" "呵呵,也不知道谁不自重?"李汝舟冷笑地盯着陆瑛,发现这小子虽说肌肤欺霜赛雪,但这副身板可不容小觑。 一身的腱子肉,腹肌胸肌结实地戳都戳不动,估计也是个练家子。 他下死眼盯着陆瑛上半身看了一阵子,方才扭过脸去。 陆瑛却依然把采薇给揽在怀里,生怕李汝舟会吓着她。 而被揽在怀里的采薇,面对着李汝舟,笑得尴尬,"那个,掌柜的,我没有嫌弃的你意思哈。" 李汝舟翻了个白眼,忍着想暴走的冲动,强笑着,"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中毒了?" 他禁不住为自己这想法拍案叫绝:难道采薇被人下了什么药不成?不然怎么会这么突然?她平常可不是这样子的。 第64章 即使她真的对这小白脸有些什么心思,也不能当着大家伙儿这样啊? 那就只能一个理由:采薇中了迷药,迷失本性了。 他心里疑窦丛生,睁着一双眼更是在采薇的脸上四处看了看。 她那小脸红彤彤的,有些不大正常。虽然这么多年他没见过这些下三滥的勾当,但幼年那一幕,他至今难忘。 当年他才刚记事,有一次跟着母亲到姑母家做客,吃完了晌午饭,他跟大哥在后花园里玩,就听见前面沸反盈天的,乱得一锅粥一样。 年幼的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管跟着大哥往前头跑。四处找不到他母亲,后来被一个丫头带着来到姑母的院子,就见姑母的卧房外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透过人缝,他看到姑母头发散乱、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地趴在地上,任凭姑丈打骂。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第二日才知道姑母已经上吊死了。那个疼他宠他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他的姑母,已经没了。 他记得他的小表妹,还在乳娘怀里,好似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哇哇大哭。 那一幕,至今在他脑海里回荡,让他永生难忘。 他不想让采薇也犯这样的错,所以,不管采薇恨不恨他,他都得拦着她。 他刚要上前把采薇从陆瑛怀抱里拉出来,就见她刷地一抖那短褐,手一扬就披在肩上。 随后,她就从陆瑛怀里钻出来,对陆瑛一扬头,"回家吧。" 陆瑛傻眼了,李汝舟也愣在了那里。 这是怎么说,怎么一忽儿一个样? 采薇却顾不上跟他们解释,只是看着李汝舟问道,"今儿你能派辆车送我们吗?" 李汝舟眨巴眨巴眼,实在跟不上这姑娘的思维。 愣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点头,"好,我这就叫车夫备车。" 说着,他又上前几步,想嘱咐采薇几句。 谁料采薇却慌得直往陆瑛身后躲,而陆瑛又光着上半身,两个人挨得近,说不出的暧昧。 李汝舟眉头皱了皱,双手死死地攥着拳头,才勉强压下自己浑身的怒火,"你再等会子,车夫马上就来了。" 他温声软语安慰着心急如焚的采薇,生怕自己说错做错什么,让采薇误会了。 采薇赶紧地看着他,"谢谢,这三日都麻烦你叫人车接车送,行不行?" 本来一直执意想自己走那十几里山路的采薇,忽然提出这么个要求,不仅李汝舟不明所以,就连陆瑛也糊涂了。 他也想问问原因,但看着虎视眈眈的李汝舟,他还是把到嘴的话给咽下去了。 不管如何,现在李汝舟不如他,起码采薇穿他的衣裳,躲他身后,不是吗? 马车很快就赶到门口,采薇几乎是扭着身子走出大门的,李汝舟要送她上车,却被她摆手止住。 上了车之后,陆瑛坐在车辕上,还光着身子呢。 采薇只做了长椅的一角,屁股刚挨着边儿,没敢往里坐,省得把人家长椅给弄脏了。 此时一阵风吹过,帘子被吹开一条缝,采薇看到陆瑛挺直腰板坐在车辕上,那雪白如玉般的肌肤,越发显眼夺目。 那劲瘦的腰身,那健硕的背肌,哪一处都那么完美,好似大理石刻出来一样。 她不禁咽了口唾沫,别过眼去,把身上那件短褐脱下来,从帘子缝里递出去,"喂,穿上!" 如同先前那般没头没脑。 陆瑛回头一看,就见一只软嫩的小手上正捏着他的衣裳,从缝里伸出来。那藕一般的手腕,细腻得像是稀世白玉。 他干咳一声,轻声道,"我不冷,你穿吧。" 声音比平时有些低哑。 采薇也没听出来,只管一劲儿往外递,"让你穿就穿,废什么话?" 陆瑛无奈只好接过来,穿上。 他想不通,方才在起死阁里,她这般火辣辣地扒他的衣裳,怎么这会子对他又冷脸了? 这丫头一会子火热一会子冰冷,到底何意?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穿上衣裳,沉吟半天,终究忍不住还是问出来。 "嗯,有点儿。"采薇此时病恹恹地歪在车厢的角落里,腰腹酸疼得难受,又不敢舒服地靠在长椅上,生怕给人家车垫子上染上。 所以,她心情有些失落,也不想说话,只想赶紧回家躺炕上。 陆瑛听见采薇说话的声音有点儿有气无力的,心里不由担忧起来。 难道这丫头病了不成? 也是,见天地又是练这个又是练那个的,两个月的功夫瘦了那么多,不病才怪呢。 他想进去又觉得不妥,只好隔着帘子问,"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再回去抓点儿药吃吃?" "不必,我想睡会儿,你别跟我讲话。"采薇没什么好心情,不想搭话,也加上身子实在是疲软。 "好,你睡吧,到了我叫你。"陆瑛无奈地答应,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她到底哪里得病了。 车夫是个有眼色的,见陆瑛发急,就安慰他,"姑娘本身是个大夫,你不必担心。" 陆瑛被人窥破了心事,不觉面色有些发红。 第65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走了大半个时辰,方到李家村。 到底是马车快些,平时他们步行走回家,天都大黑了。如今只不过太阳才刚下山而已。 穆寡妇正把鸡往窝里赶,一见采薇跟在陆瑛后头摇摇摆摆地进来,忙迎上去,"回来了?" "娘,我们回来了。"陆瑛担忧地回头看一眼采薇,不明白为何采薇非让他走在前头。 "娘……"采薇弱弱地喊了一声,面色发白。 穆寡妇看出她的不正常来,忙问,"这是怎么了?今儿回来得倒早。" "薇薇不舒服。"陆瑛停下脚步,想让采薇走到他前头。 却不料采薇竟然还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挥手赶着他,"你走前边。" 陆瑛一头雾水,只好往里走。 穆寡妇拿眼看采薇,询问是怎么回事儿。 采薇赶紧给她使眼色,"娘,咱到屋里说。" 穆寡妇就有些明白了,忙把陆瑛赶到偏屋里去,她则拉着采薇进了堂屋。 "怎么了?"一进屋,她就关上门,点了灯,问采薇。 "娘,你看。"采薇转过身来,把那条葱绿裙子扯给穆寡妇看。 "这是,初潮来了?"穆寡妇声音里带着点儿惊喜,指着采薇的裙子,"今儿来的?" 采薇点头,慢吞吞地把裙子解下来,放在门后的洗手盆里。 "薇薇长大了。"穆寡妇愣了一阵,忽然喜眉笑眼地乐了,"能嫁人了。" 采薇浑身正不得劲,听见这话也没力气说什么。 穆寡妇已经喜滋滋地去翻箱倒柜了,半天找出一条泛黄的布带递到采薇面前,"给,这是我的月事带,你先用着,等娘明儿再给你做一条新的。" 采薇还没接过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儿,就着炕桌上的煤油灯,她看见那月事带上斑斑点点都是未洗净的血渍。 她不由得一阵恶寒,妈呀,古人就是用这个?而且还能同用? 她受不了地捏了捏鼻子,把这月事带扔得老远。 穆寡妇不悦地捡起来,嗔怪着采薇,"你这孩子,不用这个用什么?" 说完,又把那月事带子递上来,"你会用不?要不娘给你带上?" "得,得,娘,还是我自己来吧。"采薇实在不想用这月事带子,可又怕穆寡妇聒噪,只得接了。 穆寡妇又道,"等我去做饭,弄些草木灰塞进来。" 采薇无语地捧着头,瞪着一双眼睛看着黑黢黢的房顶。 这古代的日子还真是不好适应啊。 不过她怎么也不能被这些小事给打倒,洗澡的设备、简易的马桶她都能叫人做得出来,一个小小的月事带子她造不出来? 古代没有黏胶,但好歹有布有棉花啊,她先做个简单好用的再说。 穆寡妇前脚出去,采薇就从炕上爬起来,在穆寡妇的针线笸箩里翻找起来。 穆寡妇常年给大户人家做针线,虽然赚不了几个钱,但针头线脑的还真落下不少。 很快,采薇就找到几块素淡的细布料子,和一包棉花,她不由大喜。 有了这些东西,她就不愁了。 就着有些昏暗的煤油灯,采薇先把那几块细布裁裁剪剪,剪成几块和现代的卫生巾类似的长条形,前后两端宽一些,中间细一些。 之后就把棉花均匀地铺在上面,拿针线细细密密地缝了几道。 不过小半个时辰,采薇就做好了两条月事带子,不由松了口气。 今晚至少有的用了,等明日再到镇上买些棉花、细布,多做几条备用。 穿越过来两个多月,原身才来月事,真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前世有卫生巾用,除了那几日腰酸腹痛些,她压根儿就不用担心。 哪成想在这里,就要操心用什么。 穆寡妇做好饭,捧了一把温热的草木灰进屋,就要塞进她用过的那条月事带,嘴里还念叨着,"这东西热乎乎的用着还挺舒服。" 采薇忙止住她,"娘,我做好新的,你就别忙活了。" 穆寡妇搭眼一瞧采薇手里簇新的两条塞满了棉花的月事带,顿时气得面色铁青,骂起来,"你个败家子,这是我攒了大半年的东西,好留着过冬给你做件棉衣的,你就这么给败坏了?" 采薇撇撇嘴,"娘,我们如今不比以前,过冬时,再去买些料子和棉花就是,花不了几个钱。这些就给我使了吧?" "哎,你个败家子!女人家还这么浪费?你娘我都是一条月事带子用了这么多年,怎么捱不过这几日?" 穆寡妇恨铁不成钢地连连骂着采薇败家子。 采薇翻了个白眼:这几天怎么熬? 她不像穆寡妇大多都呆在家里,就算衣裳脏了也没人看见。她可是个职业女性,日日要到起死阁上班的,人前人后顶着一屁股血,算怎么回事儿? 一夜好眠。 一直睡到自然醒,采薇只觉神清气爽。 来了月事,她也没早起练瑜伽,好好地给自己放了个假。再加上跟李汝舟说了要马车来接,她也不担心会去迟了。 起来梳洗过,换上另一条新的月事带,她把用过的那条里的棉花抽出来扔掉,洗净那带子,搭在院子里的草绳上晾着,方才去吃早饭。 第66章 谁料刚舀了一碗高粱小米粥还没喝一口,就见穆寡妇一手拎着她刚搭出去的月事带子遮遮掩掩地往屋里走。 采薇纳闷,湿漉漉才用过的月事带子,她娘拿着做什么? "娘,还没干,你怎么就拿屋里了?"采薇跟上去,好奇地问。 "你想干什么?"穆寡妇转过身来,直直看着采薇,把手里湿漉漉的月事带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一脸肃穆地问着。 "我能干什么呀?"采薇闹不清这个娘又是什么意思,"脏了我洗洗晒着还不成?" "晦气!"穆寡妇愤愤地把月事带子扔到盆架子上,气得面色涨红,"你也长大了,怎能如此不懂事?将来到了婆家不是被人瞧不起?" 采薇这才明白过来,这一顿没头没脑的骂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给气笑了,弄了半天,在古人眼里,月事是晦气的东西啊。 连女人都看不起自己的生理现象,还指望男人能看得起吗? 不过这话穆寡妇估计也不爱听,她也懒得讲。 从盆架上拿起那根月事带子,采薇只是轻轻说道,"这东西最好放在日头底下晒,才能杀菌消毒。" "什么?"穆寡妇听不懂啥叫杀菌消毒,但她听得懂采薇想把这东西放在太阳底下晒。 她当即就火了,上前要抢这月事带子,"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娘为你好,你非要犟着来。" 采薇把手背到身后,十分头疼地喊了声,"娘,你放心,我不在家里晒,成不成?" 穆寡妇这般忌讳,她只能拿到外头晒去,放在屋里阴干,她实在看不下去。 穆寡妇无法,这个闺女自打磕破了后脑勺醒来之后,就一天比一天胆大。 她先前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儿,又不是人家亲生母亲,哪还有资格去管? 她感到疲惫不已,骨子里是深深地失落。 "儿大不由娘啊。"她喃喃念叨着,目光晦暗不明。 采薇听着这话,心里也跟扎了一根刺一样疼,她忙走到穆寡妇面前,拉过她的手陪笑道,"娘,瞧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不过就是月事带子没听你的,你就这样了?" 穆寡妇伸手糊了自己的脸一把,勉强笑道,"娘也就是嘴碎,你别放心里。" 采薇又宽慰了她几句,见天色不早,只得吃了饭,跟陆瑛出门到巷口上了李汝舟派来的马车。 到了起死阁,李汝舟就迎上来,见采薇面色正常,活蹦乱跳地下了马车,不由狐疑:难道药解了? 怎么解的?是陆瑛给解的? 昨儿他想了一宿,心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惦记着采薇若真的中了迷药该如何是好? 今儿见了她完好如初,竟又担心起来。 他听说过有一种迷药,女子中了之后情迷意乱,浑身燥热难受,非男子交合才能好。 这般胡思乱想着,他就忍不住瞪着陆瑛了。 陆瑛也不睬他,径自跟着采薇进了大厅。 采薇看还没来什么病号,就跟李汝舟说了声,"我先到后头一趟。" 李汝舟只好点头,采薇就去后院找了个竹竿搭着,把那月事带子放在隐蔽向阳的地方晒着。 反正这后院除了她,别人都不会随意出入,她就放心晾了。 出来见还没有病号,她就跟李汝舟道,"我想用点儿药。" "你用吧。"李汝舟笑了,他能帮得上这丫头,可真是荣幸啊。 采薇就去柜台的螺钿里找了些益母草,拿药碾碾碎,磨成粉,找一张羊皮纸包了。 这时候门外来了一个男人,身子魁梧粗壮,黑红脸膛,长相憨厚老实,一进门就笑呵呵地冲采薇走过去,"姑娘,大恩人,我来谢恩了。" 采薇回头一瞧,正是上次媳妇难产要给喝凉水的那个男人。 她笑着迎上来,"你怎么有空来了?你媳妇出月子了?" "出了,我才得闲过来。"男人把手里盖着红布的篮子递过来,"这是俺媳妇特意嘱咐的,带来给姑娘尝尝。" 说着就掀开了那红布,采薇一看,是一篮子新鲜的莲蓬。 这倒稀罕! 这是北直隶地界,水塘少,种荷花的更少。 见采薇睁大了眼看那碧绿的莲蓬,男人就有些得意,"姑娘,这都是我大清早去沟里摘的,姑娘快尝尝。" "嗨,你何必这么费时费力?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东西,留着家里吃吧。"采薇不忍要他的东西,赶紧推辞。 "瞧姑娘说的,这是我们夫妻俩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男人热情地把篮子递过去。 采薇无法,只得收了,"替我谢谢你媳妇。" 李汝舟看着这老实巴交的男人,忽然有了一个主意,问道,"你叫什么,平常在家里做什么?" "回这位公子的话,我叫朱二,在家里就种地,没啥营生。" 朱二一见有位锦衣公子问话,忙诚惶诚恐答道。 李汝舟笑了,"我看你挺老实的,身子又壮实,不知你想不想到我这起死阁做活儿?" 这是想给他找活儿干了? 采薇环顾了一眼起死阁内,也没觉得有什么活计可让这个人干的。 第67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谁知李汝舟慢条斯理指了指采薇,道,"以后你跟着她,每日她来你也来,她走你也走。" 采薇眨巴下眼,搞不懂这人忽然给她派个男人干什么。 朱二显然也搞不懂为何天上掉馅饼砸到他头上了,他愣怔着,就听李汝舟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一个月一两银子,你干不干?" "干,干。"朱二还没想好,一听见一个月一两银子,嘴快于大脑脱口而出,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跟着这位姑娘要干什么呢。 "那,那,公子,我每日要做什么?"朱二结结巴巴地问着。 "也没什么事,就是姑娘到哪里,你跟着就成。"李汝舟轻笑着。 "只要跟着姑娘就行?"朱二瞪大了眼,显然不相信这样的好事会降到自己头上。 "嗯,就这样,有时候姑娘出去买东西,你跟着提溜着。"李汝舟笃定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每日就干些这个,一个月就能得一两银子,比他累死累活种地强多了。 朱二不假思索地就应下来,"成,我听公子的。" 采薇一直站旁边听他们一来一往地说话,插不上嘴,好不容易等他们住了嘴,李汝舟已经把事情敲定了。 采薇气得不行,瞪李汝舟,"你好端端地让个大男人跟着我做什么?" 李汝舟也不气,脸上笑嘻嘻的,"你不让丫头伺候,身边还是跟个人的好,这样我也放心。" 采薇刚要驳斥他的话,朱二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姑娘,公子说的是,我跟着你,能保护你,能给你提东西,这样公子也好放心。" 采薇不想要他跟着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她太知道这一两银子意味着什么。 她要是拒绝,朱二怕是要失望了。 她白了李汝舟一眼,扭头干活去了。 李汝舟得意地翘了翘唇,眼角余光溜着陆瑛,十分高兴。 陆瑛没跟他计较,不管怎样,李汝舟都是好心,他给采薇身边派个身强力壮的人,起码能打消那些小毛贼的主意。 他的人虽好,但不能贴身,万一有个不测,一时应付不过来。 采薇也不知道这两个男人揣着什么鬼,只管自己构思设计卫生巾。 如今有了跑腿的,倒是省了她的事儿。她取出几钱碎银子交给朱二,让他去买些细布和棉花,还有皮子。 桃山集附近的村里有不少猎户,村民们又有不少放羊的,集市上皮子挺多。 朱二出去转了一圈,很快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进来,还把余下的一吊钱交给采薇。 看着他热得满头大汗,采薇于心不忍,就没接那一吊钱,"朱大哥,你留着喝茶吧。" "嗨,我们庄稼人喝什么茶?渴了舀一碗凉水就行了。"朱二坚决不肯收那一吊钱。 采薇见这人确实老实,也就不再勉强他。 自己提着棉花、细布还有几块柔软的皮子去了后院。 趁这会子没有病号,她要赶制几件经期内裤和卫生巾出来。 她先是根据前世穿的内裤的样子,把细布剪开,之后把那现成钒过的皮子剪成几快长条形的,之后就把布料缝合,把皮子缝到裆部,又在内裤腰上缝上细带子。 古代没有皮筋,这样不至于掉下来。 然后她又用剩下的碎料和棉花、益母草粉做了几条卫生巾,上边也缝上细带子,好绑在内裤上。 不过是做了三条这样的内裤和五个简易卫生巾,就到了晌午。 李汝舟亲自来后院请她出去吃饭。 采薇这才揉揉有些发涩的双眼,把做的东西包好。 李汝舟还以为她给自己做衣裳呢,也没多问,就带着她出去。 李家派人送来饭菜,几个人围着柜台吃完。 采薇就去后院歇着。 一上午,她小腹都不大痛快,像是坠着一块石头,隐隐作痛,简直坐立难安,光想躺着。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她赶紧躲进屋里,换上新做的卫生巾。 里头的益母草舒缓了她的疼痛,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 每个少女初潮来临都不好受,采薇锻炼了这么久,身子虽然壮实不少,但也躲不过腰酸背痛的坎儿。 正躺着,门忽然被人敲响,采薇翻了个身,有些有气无力地问,"谁啊?" "薇薇,是我。"正是陆瑛的声音。 采薇不知陆瑛来做什么,腰身酸痛也不想起来,只好问道,"你有什么事儿?" "薇薇,我熬了生姜红糖水,给你送来。"陆瑛耐心地候在门外。 采薇一惊,旋即脸就红透了。 他怎么知道她来月事了?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晓得要喝生姜红糖水? 是他听谁说的还是他阅尽千帆得出来的结论? 一霎时,她脑子里冒出许多奇怪的想法,不过酸痛的小腹还是抵不住生姜红糖水的召唤,她挣扎着起来,来开门。 陆瑛正提着一个瓦钵,笑吟吟地站在门外。 "那个,你怎么知道……"采薇想问他怎么知道姑娘家来这个需要喝生姜红糖水的,但到了嘴边她到底没有好意思。即使她和陆瑛已经很熟,即使陆瑛口口声声说要娶她,她也没那么气势。 第68章 "哦,早晨娘跟我说你长大了,我……我后来就去问了朱二,才知道你……" 陆瑛也是头一次知道姑娘家还有这样的生理现象,说到这个,也是吞吞吐吐的,一张俊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采薇第一反应是他还知道问朱二?朱二有妻子有儿子的人,自然知道女人家这些道道。 第二反应是,朱二也知晓她来月事了? 天,朱二都知道了,那其他伙计知不知道,李汝舟知不知道? 一想到待会子出去,全起死阁的人都知道她来月事了,采薇就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天,这个大嘴巴,把这事儿宣扬的人人皆知,她还怎么见人? 陆瑛却不明所以,只是看着眼前小丫头的脸红了白白了红,还担忧地问,"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说完,顺带着伸手摸摸她的额头。 "发你个头!"采薇气得一巴掌挥掉他的手,一脸的恼怒,恨不得上去挠他几下,大吼着,"你说你这大嘴巴嚷嚷的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啊?" 陆瑛没想到采薇反应这么激烈,不过朱二告诉过他,女人来这个的时候,因为身子不适,脾气都比平时暴躁些,男人这个时候一定要包容。 所以,陆瑛还是陪着笑脸,细声细气解释着,"你放心,我是偷偷问朱二的,别人并不知道。听朱二说来这个的时候,身上会很不舒服,我想着你会不会发烧?"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嘿嘿傻笑着。 这个样子的他,倒有些可爱,弄得采薇哭笑不得。 怎么说他也是一片好心。 可偏偏这样的好心,害得她都没脸见人了。 "趁着还热,赶紧喝了吧。"陆瑛把手里的瓦钵往前送了送。 采薇接过,想要说句感谢的话,话一出口却变了,"你,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起死阁厅堂内虽然能熬药,但李汝舟不见得会让陆瑛熬吧? 果然,陆瑛期期艾艾地,说道,"是,是我到对面客栈里让人熬的。" 原来让人熬的。 不过也不错,反正喝着都一样,心到了就成。 "那,谢谢你了。"采薇抿唇一笑,也不想再磨蹭,就转身进屋,倒出瓦钵里的生姜红糖水,慢慢轻啜着。 陆瑛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喝下去,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忙道,"你喝完再睡会儿,我先到前头去了。" "嗯,你去吧。"嘴里甜中微辣,喝下去,丹田处暖烘烘的,身子舒服了,采薇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陆瑛含笑退了几步,方才转身大步往回走。 采薇一边吹着一边喝着,不多时就把瓦钵里的生姜红糖水喝完。 她心里暖融融的,没想到两世为人,这一世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关心她。 收拾了瓦钵和茶碗,正要上床躺着睡会儿,门又被人给敲响了。 采薇以为陆瑛去而复返,人还没走到门口,话就脱口而出,"你不说回前头去了,怎么又来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她拉开,旋即,她就愣了。 李汝舟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砂锅,热气腾腾地。 采薇眨巴了下眼,莫非也是生姜红糖水? 老天,这么说,岂不是起死阁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你来有什么事儿?"采薇迟疑地问着,一张脸已经红得跟虾子一样。 "听说你不大舒服,我,我给你送些汤。"李汝舟垂着头,几乎不敢看采薇的眸子,耳尖都是红的,声音也低得蚊子哼哼似的。 这个平日大大咧咧的少年,此时忸怩成这个样子,采薇看了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是,是生姜红糖水吗?"她无意识地问着。 "哦,不是。"李汝舟把那砂锅递过去,抬起头来,有些惊讶,"是我特意让家里炖的鸡汤,你喝点儿。" 刚喝了一大瓦钵生姜红糖水,采薇这会子哪还有肚子盛啊? 不过他既然送过来,她不接也不好。 谁知李汝舟眼睛往屋里瞥了一眼,看到那个褐色的瓦钵,不由吃惊问道,"你喝过生姜红糖水了?" 他就说嘛,采薇怎么问他送的是生姜红糖水,原来有人比他早来一步啊。 "是啊。"采薇不假思索地点头,也没觉得有什么可隐瞒的,"陆瑛刚送来的,我想着你是不是也送了这个。" "才不是!"李汝舟气哼哼地抱起胳膊,语调有些不屑,"生姜红糖水有什么好喝的?我要送就送个好的。" 说得陆瑛不舍得送好的似的。 采薇有些头疼,早知道就不说陆瑛送的了,一说出来,又惹这家伙生气。 "好了,不管谁送的,我都领情,好不好?"她身子不爽,不大想争论这些事儿。 李汝舟见她面色发白,也就不忍心在追究生姜红糖水了,当即点点头,"那你赶紧喝,我先走了。" 送走了这尊瘟神,采薇转身插上门,掀开那砂锅,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里头放了党参、枸杞、红枣,还挺大补的。 采薇笑了笑,放下了。 她实在喝不下了,这样,也不算拂了李汝舟的面子了吧? 第69章 睡了一觉起来,身子轻爽了许多。 她收拾了下自己,就去了前厅。 前厅里几个人都在,见她出来,一个个齐刷刷地目光射过来,看得采薇极不自在,垂下头,板着脸走到书案前坐着。 恰好门外跑来一群人,吸引了那些人的目光。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被人用一扇门板抬着,神情痛苦地进了起死阁。 "大夫呢?快给看看。"有人大声嚷嚷着。 都是山村里的汉子,嗓门都够大,这几天采薇经常听这样的吼声,都习惯了。 "怎么了?先别急,抬到这里。"陆瑛上前指挥着几个人把那汉子抬到大厅中间,方便采薇检查。 采薇早就戴上自己做的夹纱口罩,上前去检查伤势。 那人伤在小腿上,伤口已经溃烂流脓,还未靠近就有一股子刺鼻的腥臭味儿。蹲跟前再细看,整条腿除了大腿根子,都发黑发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看来拖得日子太久,细菌感染了。 这古代没有现成的抗生素,采取保守治疗,这样下去,这条腿势必要废掉。 "对面那大夫说这腿得锯掉。"送他来的一个汉子低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悲伤的情调。 采薇一脸肃穆,紧盯着那伤口,思忖着解决的办法。 刘一贴说的没错,这条腿如今这样子,确实不大好保。 锯掉也是为了保命,不然等整条腿彻底坏死,命都难保。 "他说得没错!"采薇看了一阵子,方才接过那人的话,郑重地点头。 虽然同行是冤家,刘一贴的德行她看不上眼,但刘一贴的话的确没错。 "什么,真的要锯掉?"先前说话的汉子一激动,上前就掐着采薇的两条胳膊,死死地箍着,不停地摇着。 采薇被他摇得都快要站不住,陆瑛见状赶忙上前扯开那汉子,"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干什么,我们姑娘经得起你这么摇晃呀?" 汉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太鲁莽了,有些尴尬地松开采薇的胳膊,"对不住,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采薇理解病号亲属的心情,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那腿伤了的汉子。 "姑娘,我不能锯腿……"一直躺门板上跟个哑巴似的大汉,忽然掩面呜呜哭起来,"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婆娘是个瞎子,我要是瘸了,一家人不得等着饿死?" 采薇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人,毕竟,这事儿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无法感同身受。 见她默默站那儿不吭声,门板上的大汉挣扎着要爬起来。亲属们想把他摁下去,他却执意地拂开他们的手,爬下门板,竟然一头跪在采薇面前。 "姑娘,求求你,别把我的腿锯掉,求你了……"偌大一个汉子,像一匹受伤的狼一样,呜呜咽咽地哭着。 泪水从他指缝里流出来,落在采薇的鞋尖上,滚落到青石地面,慢慢地洇开,像是一朵一朵洁净的小莲花。 心,似乎被什么给扎了一下,采薇后退了一步,想要说什么,却发觉喉咙发干,一句话都说不出。 身为大夫,她十分讨厌自己的这种无力感。 没有先进的医疗器械,没有抗生素,没有…… 她难道就这么看着这活生生的一个大男人跪在她面前,磕头如捣蒜? "姑娘,求你了……"大汉似乎知道没有什么希望,声音虽然凄惨,但已经低了许多。 "姑娘,你给想想法子好不好?李壮真的不能没有这条腿啊,他靠打猎养活一家人,没了腿,怎么上山,怎么追猎物啊?" 先前说话的那汉子也替大汉求着采薇,噗通一声跪在了大汉的旁边。其余几个亲属见状,也都纷纷苦求,跪在了采薇面前。 大厅内,跪了五个人,顿时就觉得空间拥挤了许多。 采薇瞪大了眼,往后退着,额头上已经沁出豆大的汗水。 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能束手无策眼巴巴地看着这人断了腿的,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伤口感染坏死的腿,该用什么法子? 采薇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越急越想不出什么办法。 李汝舟见这么多人跪在采薇面前不是事儿,就问他才从县里请来的大夫,"秦老,您怎么看?" 这老大夫比刘一贴年纪还大,胡子都白了,一脸的书卷气,平日里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柜台里,李汝舟不请,人家就不会多话。 这是李汝舟防着夜里出诊请来的,也怕有些病号采薇诊治不来,才特意请这老大夫助阵。 这时候,自然要轮到他上前了。 秦大夫见掌柜的发话,忙起身作揖,"待老朽看看去。" 他也上前蹲在病号面前看了半天他的伤腿,还诊了脉,看了舌苔,望闻问切都走了一遍,最后,沉思有顷,方对李汝舟道,"掌柜的,这病老朽无能为力,这腿,得锯!" "啊,啊,啊……我不想当瘸子!"那大汉嚎啕大哭起来,如丧考妣。 李汝舟只好上前劝着那群人,"他的伤太重,我们这里的大夫也没办法,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陆瑛也上前把采薇挡在身后,看着那群人,淡然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你们也不要为难大夫,还是出去吧!" 第70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去吧""去吧"一直在采薇耳边回响,她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去?"她呢喃着,也许是福至心灵,她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就是不敢保证……"她低下头,看着哀哀欲绝的李壮。 "只要有希望,我就试,姑娘放心,医不好,我绝不怪姑娘。"李壮一脸的企盼,声音坚定有力。 "好。"采薇铿锵有力地吐出一个字,回头对几个伙计喊起来,"找个茅厕,弄些蛆来。" "哗","呃"……一时,大堂内响起各种恶心至极的声音。 "怎么了?"采薇有些恶作剧地看着起死阁的人,"都愣在这里干什么?" 伙计们一脸的不可思议,李汝舟像是吃了苍蝇般,紧紧皱着眉头。 就陆瑛还把持得住,毕竟跟这丫头一起久了,她时不时冒出些奇怪的想法,已经把他打击地比较能接受了。 "那个东西,能治这腿?"他勉强压抑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结结巴巴问着。 "嗯,我想试试。有谁去弄?"采薇环顾一眼四周,眸子里闪烁着晶亮的光彩。 没有一个人回答。 "我要是去了,估计得三天吃不下饭。"王六子支支吾吾地,一脸吃了屎的感觉。 "姑娘,哪有人用,用那个治伤的?"张七更是不理解,从没见过有这样的大夫啊。 "我去吧。"陆瑛打断张七的话,自告奋勇。 采薇瞪大眼看着他。 李汝舟也傻眼了,起死阁的伙计也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哎呀,你这样俊秀的小哥儿怎能去干那腌臜活儿?"先前替李壮说话的汉子赶紧拦着陆瑛,"这事儿我们去就成。" 几个人安慰了不知所措的李壮几句,就跑出去了。 陆瑛到底还是跟着那几人去了。 李壮被起死阁的伙计架到门板上重新躺着,睁着一双铜铃般大的眼,直直地看着采薇,"姑娘,你是让我把蛆吃了吗?那玩意儿能治我这腿伤?" 起死阁的伙计刚刚缓过气儿来,一听他提蛆,又恶心得一个个想呕吐。 李汝舟白着脸呵斥,"够了,就你们几个娇贵!" 几个伙计吓得不敢言语,低着头忙活去了。 采薇瞅了眼发火的李汝舟,又看了眼紧紧盯着她的李壮,忽然笑了,"要是能治你这病,你吃不吃?" 李壮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面色非常难看,却还是坚决地点头,"姑娘只要能治好我这腿,叫我吃屎都行!" 采薇看着他一脸坚决的样子,欣慰地点点头,"还没那么严重,放心吧,怎么会让你吃那些东西?"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那群人已经回来了,一个个捏着鼻子面白气弱的,活像是到地狱里走了一遭。 倒是跟在后头的陆瑛面色还正常些。 领头的那个汉子手里拎着从起死阁找来的瓦罐子,一步三晃地进来。 采薇瞧他们那模样,不厚道地笑了。这下子估计能省三天的口粮了。 "姑娘,弄来了,都是洗过的。"汉子把瓦罐子往采薇手里递,还不忘好心地解释一句。 "很好。"采薇刚要接过那瓦罐子,陆瑛忽然抢前一步,伸手接过,"怎么做交给我就成。你一个姑娘家,何必亲手做这些?" 采薇倒没觉得有什么,癞蛤蟆、蛇、蚂蝗她都捉过,蛆虫算什么?无非就是从茅厕里找出来的,恶心人罢了。 在她眼里,这些会蠕动的恶心人的东西,都是药材罢了。 不过陆瑛的话还是让她小小地感动了一把,毕竟这世上肯这么珍惜她的男人,也没几个。 "把这蛆放在他腿上溃烂的地方。"采薇沉吟一下,就交代着陆瑛。 陆瑛走到李壮面前,蹲下身去,把瓦罐子倾倒,口对着李壮的伤口。 溃烂流脓的地方,发出阵阵熏人的腥臭味儿,蛆飞快地涌动着,像是吸血的蚂蝗一样,很快就聚集到李壮的腿上。 李壮眼睁睁看着蛆爬满他的伤口,却一动不敢动。 既然人大夫吩咐的,他就得老老实实听话,不然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比起断腿,让几十条蛆爬在身上算什么? 可采薇还是看到他放在身子两侧的手紧紧地攥着,上头青筋直冒,显然也是紧张极了。 她不由放柔声音,解释道,"这伤口感染流脓,导致整条腿大面积坏死。而这蛆虫可以食腐肉吃烂脓,比刀刮手剔还要干净,大家别想歪了。" 众人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天,这么恶心的玩意儿还有这作用? 大厅内,所有人都静默不语,静听蛆虫吃腐肉发出窸窣的轻响。 秦大夫也不嫌恶心,竟然蹲在李壮面前聚精会神地看。 这还是他行医以来头一次见到这么奇葩的医法,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就不知道这法子是真有效果还是这丫头标新立异胡乱想出来的? 秦大夫捋了捋胡子,瞟了眼肃然站那儿的采薇,心想一个丫头片子,能翻腾出什么花儿来?月例银子比他这个行医一辈子的老大夫都要高,看她待会儿怎么收场! 第71章 起死阁里的人,都快呆了,谁也料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疗法。 听着那刷刷食肉的轻响,一屋子的人接二连三地呕吐起来,"哇哇"的声音不断。 采薇若无其事地站那儿,表情凝重,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壮腿上的伤口。 陆瑛站在采薇身后,尚且还把持得住,只是脸色也有些苍白。 李汝舟扛不住了,既受不了伙计们狂吐的样子,自己也快要憋不住,只得吆喝着伙计,"都出去。" 李壮的亲友们也都相携跑出去了,偌大的厅堂内,只有采薇、陆瑛和秦大夫三个人。 起死阁大夫用蛆虫治病的事儿很快就像风一般刮遍了桃山集镇的角落,人们纷纷涌过来,想看看这千载难逢的景象。 刘一贴在对面回春堂也坐不住了,这病号是从他这里走的,当时他要给病号锯腿,那病号哭着嚎着让亲友把他抬到对面,他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没了。 如今见起死阁用这么奇葩的法子治腿,他赶紧乐颠颠地跑过来看热闹。 门口聚满了围观的人,还有起死阁的掌柜的和伙计,一个个面色发白,特别是几个伙计吐得死去活来的。 刘一贴喜滋滋站在人群后头,心想不出半日,估计连县太爷都听见这事儿了。 到时候,他再煽把风点把火,说不定县太爷就以谋害人命治了那丑丫头的罪了呢。 反正县太爷上次在李家村为了李大魁那事儿已经恼死了那傻丫头了。 那么多人堵得起死阁水泄不通,没有人肯离去,都想看一把蛆虫治病是个什么样儿。 采薇斜一眼那黑压压的大门外,颇有压力。 她这法子并不是独创,而是前世里就听说过。 蛆虫虽然极为恶心,寻常人看都不想看一眼,但它们只以死亡组织为食,会产生一种化学物质,可以溶解死亡组织,然后将溶解的死亡组织吸食掉。接下来,这种化学物质又会刺激肉芽组织的生长,从而促进伤口的愈合。 只是医用蛆虫和生物蛆虫不同,医用蛆虫完全是在无菌的实验室培植,用牛奶糖水喂养。 而生物蛆虫含带很多细菌,虽然清理了伤口坏死的组织,可也很容易让病人重新感染上不知名的细菌。 所以,采薇才神情凝重,不敢保证能否治好李壮的腿。 这古代一没有无菌实验室,就无法培养医用蛆虫,二没有抗生素,细菌感染之后无法抑制伤口。 光这些,就够采薇头疼的了。 她眼下只能走一步想一步看一步。 可外头那一群明显神情兴奋等着看热闹的人,尤其是刘一贴那一对兴奋耳朵老鼠眼,让她亚历山大,万一治不好,起死阁的招牌可就被她给砸了。 即使有李汝舟出面维护,那以后谁还敢让她看病? 这一招,极其凶险。 可兵法里,不也有兵行险招这一说吗? 若是治好了,起死阁不仅在桃山集,估计就连县城里,也是名声远扬了。 虽然她只不过想赚点银子发家致富而已。 心里掂量着利与弊,采薇面色更加难看起来。 陆瑛瞟了一眼门外兴奋的人群,也是为采薇捏了一把汗。 可事已至此,他要做的不是埋怨她,而是支持她,甚至保护她毫发无损。 哪怕她被人嘲笑被人唾骂,他也要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 他的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一心一意地维护她,不让她受到丝毫伤害。 "别怕,勇敢走下去,有我在。"陆瑛趋前一步,贴在采薇耳边说道。 男人阳刚火热的气息,喷洒在采薇脖颈上,让她激灵灵地浑身一抖,脸颊发烫。 但她却什么都没说,也没回头看一眼陆瑛,只是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像是被太阳照拂过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角的沙漏刷刷地流,已经到了申时了。 门外的日头渐渐西去,照在路边一棵大杨树上,橘红的光像是给那杨树上镀上一层金。 李壮腿上的腐烂组织已经被蛆虫吃得差不多了,采薇上前,取出一块帕子搭在他那露出一个大洞的伤口上,就走到柜台后头。 一个小螺钿一个小螺钿被打开,采薇一样一样用戥子称着。 李汝舟看不下去了,喝着伙计,"姑娘都亲自抓药了,你们一个个还抻着脖子不去帮忙?" 王六子和张七反应过来,连忙答应着,带着人进去了。 "你们歇着吧,我来就成。"采薇淡淡说道,也没几样药,用不着这么麻烦。 板蓝根、柴胡、虎杖、黄连、黄芩、苦参、莱菔子、连翘、鱼腥草、百部。 这个方子具有抗病毒和抗菌作用,就不知道效果有没有前世里青霉素、头孢好。 也只能看着了。 配好药,采薇就让伙计熬上,半个时辰之后,给李壮喝下去。 之后,她就让李壮亲友把李壮给抬回家,第二日再来。 李壮看着自己腿部还蠕动着一条一条白白嫩嫩的蛆,这么个硬汉,愣是不敢去看。 他抬着头疑惑地问采薇,"姑娘,这,这虫子不取出来吗?" 第72章 几个亲友也是一脸的狐疑,"姑娘,万一这些蛆吃完了烂肉,再把李壮的腿给啃完怎么办?" "噗嗤",采薇被这话给逗得乐了,忙跟他们解释,"蛆别看恶心,但它们只会吃坏死的肉,好的肉不会吃的,放心吧。" "原来这样啊,姑娘真是高明。"李壮浑身出了一层虚汗,看着采薇,还有些莫名心惊。 亲友们用门板把李壮抬出去的时候,门外的人就围上来,一个一个都想看看他的伤口。 无奈他伤口上绑着采薇的帕子,那些人不大好意思掀开。 只有刘一贴,瞪着一双滴溜转的眼,从人群里大汗淋漓地挤出来,也不顾李壮亲友的冷眼,一把揭开帕子,要看个究竟。 "喂,你这人,干什么?"亲友们呵斥着刘一贴。 采薇倒是无所谓地抱着胳膊站在门内,这个刘一贴,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 这是明晃晃的不把起死阁放眼里啊? 同行是冤家,他们的病号,轮得到他来看吗? 想偷师学艺,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啊? 虽然不怕他看,但必要的面子还是得维护的。 她对李汝舟使了个眼色,"你瞧瞧……" 李汝舟就明白了,带着王六子张七几个人晃悠到刘一贴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喂,干什么呢?想偷师是不是?" 刘一贴顾不上李汝舟的冷嘲热讽,已经掀开了帕子,只一眼,就让他捂住嘴往后狂退。 "哇……"刘一贴还没来得及钻出人群,就恶心地吐出来。 午饭时,他吃得是红烧肉米饭,因着好吃,接连吃了三大碗,这会子还没消化完呢,一恶心反胃,那黏糊糊的饭菜带着酸臭气儿,喷得在里圈围观的人满身都是。 顿时,恶心的抽气声,厌恶的骂声,响彻于耳。 再加上有人趁着刘一贴掀开帕子时,也跟着凑了眼热闹,看到那一条一条蠕动的蛆虫,欢快地吃着腐肉,顿时也忍不住,跟着刘一贴狂吐起来。 一时,起死阁大门口,弯着腰吐的人不计其数。 李汝舟嫌恶地捏着鼻子,吆喝着伙计,"都给我赶远点儿,当我这起死阁是臭粪坑啊?" 他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说话大大咧咧的,脏的臭的都敢往外说。 伙计们也是二愣子性子,当下就找了扫把笤帚,往外赶那些人。 一时,喝骂声,吆喝声,狂吐声,在起死阁门口余韵袅袅。 "得,这下有热闹看了。"采薇抱着胳膊无奈苦笑。 这都什么事儿呀?不过就用了个稀奇的法子治病,就惹了这么多起子事儿。 好歹打发走那群人,起死阁清净下来。 李汝舟叫伙计挑水刷地,使了足足十几桶水,方才把那地面上的秽物给清除干净。 众人收拾回屋,就见昨儿治脸的那姑娘在几个仆妇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一进门,她就尖着嗓子叫唤,"听说你这儿的大夫用恶心的虫子治病?" 采薇没想到这姑娘也是个八卦性子,欲待不理,却见那姑娘双眼冒光,朝秦大夫瞅去,"想来是这位县里来的大夫喽?" 她戴着惟帽,看不见她表情,但光听那声音,就知道她有多兴奋了。 采薇翻了个白眼,心想至于嘛,既然这么感兴趣,怎么不来看? 那位秦大夫倒是个痛快的,见那姑娘往自己身边凑,忙往后退了退,朝采薇努努嘴,"姑娘认错人了,是我们穆姑娘用的这法子。" 他现在恨不得和采薇撇清关系呢,哪敢让人误认。 谁知道明儿那病号还能不能保住那条腿。 "什么?原来是姑娘你?"那姑娘声音拔高了八度,一个转身,就朝采薇冲过来,"你竟然能想得出那样的法子?哎呀,你不知道我听说了心里有多想来看看,只可惜我这张脸不能见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怪道呢,这么八卦的性子竟然忍得住不出来。 采薇笑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毕竟能不能治好李壮的腿,甚至保住李壮的命,都不好说。 "姑娘过来洗脸吧,时候不早,给姑娘敷完面膜,我也该回家了。"她淡淡笑着,招呼着那兴奋莫名的姑娘。 李汝舟轻咳一声,伙计们赶紧低下头忙活去了。 那姑娘用淘米水和白醋洗了脸,之后乖乖坐在书案前,等着采薇调匀面膜。 "哎,跟你说啊,昨儿个从你这里回去之后,我这脸一晚上都是滑滑嫩嫩的,你可真能耐。"许是差不多的年龄,这姑娘一打开话匣子就刹不住了。 "我叫小柔,你叫什么啊?"清清脆脆的声音萦绕在大厅里,采薇竟气不起来。 她不答反问,"小柔姑娘,你觉得脸上的斑点有没有淡一点儿?" 小柔一听这个,那股子兴奋劲儿就下去了,对着一个仆妇把手一伸,那仆妇就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鈀镜,小柔就对着那小镜子偏着脸照了照,"似乎,真的淡了些。" 她一边说一边往后看着仆妇,仆妇自然恭维着她,"可不是?起死阁的穆姑娘真是个有本事的。" 采薇笑笑,心想哪有这么快?一般肌肤生长周期是28天,这才一天怎么会看出效果? 第73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她这张黑脸,足足用了一个多月才见点儿效果。 给小柔凃完面膜,等了一刻钟,又给她洗干净脸,采薇这才去后院拿自己做好的内裤和卫生巾,用一块白细布包了,就要回家去。 谁料小柔还没走,站在起死阁大门口,像是等着采薇。 采薇提着小包袱出来,小柔就注意到了,指着那包袱问她,"你这是什么?" "呃,这个嘛……"她身后还跟着陆瑛呢,怎好和小柔说这是月事用的小裤和卫生巾? 小柔见她吞吞吐吐的,八卦的因子又上来了,"不会是抹脸的吧?快给我弄点儿,我回去试试。" "不是,这个是我穿的。"采薇无奈只得透露一句。 "这样啊?"小柔有些失望,见采薇要上车,她又赶紧拉着她,把她揪到一边,"我问你个事儿,你说我怎么一来月事,那地方,那地方就又疼又痒啊?" 采薇愣了愣,那地方?哪地方? 她瞪着小柔,一时没明白过来。 "那地方是哪地方?"她问出来,声音不小,不知别人听没听见? 小柔羞得面红耳赤,好在戴着惟帽别人也看不见。 "喂,你小点儿声行不行?"她赶紧扯扯采薇的袖子,"你也是姑娘家,怎能不知道?" 采薇顿时就明白了,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一阵子,那地方又疼又痒,莫非是有炎症? 只是这姑娘还待字闺中,怎么就有了这样的毛病? "你说你来月事的时候,好这样?"采薇想了一会子,又问。 "是啊,那几天带着月事带子,大热天的天天不能洗,真是难受死我了。"小柔几乎是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着。 原来这样啊。 采薇了然,"你这是感染了,要勤换洗月事带子,拿到太阳底下晒晒,消毒杀菌。" 小柔哪里听得懂这些话? 她只是摇着采薇的胳膊,"好姑娘,你给我想个法子,怎么着不疼不痒的。那月事带子也能晒的?我娘可不让我晒!" 采薇心道这世道男人都嫌月事带子晦气,女人也习以为然了。 这古代的女人可真够可怜的。 采薇笑了,"这是我自己瞎琢磨做的,也没有几条。" "那你能不能多做些?"小柔忽然一把抓住采薇的腕子,一脸的迫切,"里头都放上药粉,到时候我给你银子。" 采薇沉吟,望着她,心里想着这个赚钱的点子是否可行。 "我有好几个姐妹都烦那又厚又硬的月事带子,你多做些,到时候我也让她们买些。" 小柔殷切地望着采薇,采薇心动了。 "这个,我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了这么多。这样吧,我回家问问我娘和几个婶子大娘,她们要是有功夫,让她们帮着做。" "好,赶紧的。多少钱一条?"小柔已经亟不可待了,催着问价格。 采薇心里盘算了下细布和棉花还有药草的价格,想了一下,才给出一个数,"一吊钱一条,你看行不?" "行,一两银子能买十条呢,够我用两个月的了。"小柔大喜,和采薇商量好,过五天就取货。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小柔就下了马车,在仆妇的簇拥下回家去了。 采薇和陆瑛则打道回府。 到家,天已上了黑影,穆寡妇已经把鸡赶到鸡窝去了。 采薇进了门,就拉着穆寡妇进了堂屋。 穆寡妇嘴里嘟囔着,"你这丫头,火急火燎的干什么?" "娘,有个赚钱的活儿你做不做?"她一脸神秘地说道。 穆寡妇眸子一亮,忙问,"什么活儿?" "就是做这个。"采薇忙把自己做的内裤和卫生巾拿出来。 穆寡妇翻看了一会,才道,"这玩意儿倒是小巧,亏你想得出来。你这是,有人要买?" "嗯,已经谈好了,五日后交货。娘,你跟大魁嫂子,再不行,多叫几个婶子大娘,五日内能做二十条出来吗?要是忙得过来,再做几条这样的小裤。" 采薇把自己做好的内裤铺在炕上,展示给穆寡妇看,"娘,这里缝一块软皮,月事的时候穿上,不至于泄露。" 穆寡妇先前就按照采薇教她的给采薇做过两条这样的小裤,不过是在裆部多缝一块皮子罢了。 这个自然难不倒大半辈子靠给人做针线的她,穆寡妇当即答应下来,第二日一早她就找来大魁媳妇,商量此事。 大魁媳妇现在上有老下有小,又不能上山打猎换银子,听见有这么个进钱的好事儿,哪有不答应的? 她自是千恩万谢,特意找到采薇说了一大车子感谢的话,"采薇啊,嫂子知道你这是照应我呢。你大魁哥没了,家里每个男人,也就没了进项。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做饭带孩子上山砍些柴禾,也不会做别的。姑娘这是养活我们一家子,嫂子这辈子吃斋念佛天天给你祈福。" 说着,她感动地掉下泪来。 采薇忙拉着她,笑道,"嫂子快别这样,你也是给我帮了忙的。你跟我娘带着孩子,一边放鸡一边做针线,也不算轻松。这样吧,一天给嫂子二十个铜板,嫂子觉得可还行?" 第74章 "啊呀,这,这太多了吧?嫂子我,我从来还没赚过这么多钱,姑娘这是照顾我们孤儿寡母了。"大魁媳妇眼泪汪汪的,一脸感激地看着采薇。 "好了,不管照顾也罢还是其他也好,都是乡里乡亲的,嫂子能帮我就好。" 当即几个人说定,采薇就同陆瑛上起死阁去了。 李壮晌午之后又被人给抬过来,采薇检查了他的伤势,重新给他放了一批蛆,喝了熬好的药就回去了。 小柔每日下午申时就来做脸,跟采薇拉七拉八的聊了几日,两人也算是熟识了。 第五日上,采薇拿来一包做好的卫生巾和内裤给她,小柔立马就给了她五两银子。 李壮的伤口幸运地没有感染,蛆虫吃完了坏死组织,那伤口一天一天地好起来,过了十几日,那伤口竟然愈合了。 过了几天,小柔欢天喜地跑来,说是她好几个姐妹都觉得采薇那什么卫生巾好用,还有那小裤子,夏日穿着,来月事的时候再也不用坐卧难安,怕弄脏了床褥了。 一时,桃山集镇的妇人们都听说了,争先抢后地来起死阁买卫生巾和小内裤。 因为需要的多,李家村的女人们都被穆寡妇给动员起来,天天做卫生巾小内裤,采薇晚上抽空把磨好的益母草粉放进去。 第二日就捎回起死阁卖出去。 一天下来,足有十几两银子的收益。 且不说这个,关键是起死阁的大夫治好了李壮那条本该锯掉的腿,一时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的。 当日不少人都看见穆采薇是怎么治理的,大家一说起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茶余饭后、茶楼酒肆,这几日,人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起死阁的神医了不起,用蛆虫给人治病,真是神乎其神。 这一日,晌午用晚饭,采薇就带着朱二去买些细布、皮子、棉花等物,陆瑛和李汝舟闲着没事也跟着上街溜达,几个人一边走一边逛着,手里不时就拎满东西。 走到一处阔朗的街道,前面围着黑压压的人,不知在干什么。 采薇手搭凉棚瞧了眼,前头雪白的墙上似乎贴着一张什么告示,旁边还有两个身穿皂衣的官差在一边儿守着。 李汝舟跟上对采薇道,"这是皇榜,不知宫里又出什么事儿了?" 陆瑛眸子闪了闪,昨晚上陈勇就遣人告诉他了,听说是皇十三子病得厉害,太医院的御医们束手无策,皇上不得已这才张贴皇榜,寻访民间杏林高手进宫医治。 他侧脸瞧了眼正看得认真的采薇,想着这丫头要是知道有这事儿会不会动心? 那可是黄金万两的赏赐! 只不过这得治好皇十三子的病,要是治不好,怕也不好收场。 所以,皇榜自打张贴出来之后,倒是围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敢露头的。 采薇站人后头,远远地瞄了几眼,再听大家议论纷纷的,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原来是皇十三子病重! 听说治得好赏赐万两黄金! 真是好大的诱惑! 真要治好了,这辈子可就吃穿不愁了。 只是京城遥远,宫中诡谲多变,采薇还是不想去蹚这个浑水。 "走吧,东西都买好了,在这儿晒太阳啊?"采薇转回身去,对几个大男人招呼了声。 陆瑛悄悄攥着的拳头也松开了,这才发现掌心里全是冷汗。 天,当他听陈勇说赏赐黄金万两的时候,就想着千万不要让采薇知道。 天知道这个丫头听说这事儿会不会动心。 这丫头穷怕了,一听说银子双眼就会发光,天天琢磨着怎么赚银子。 这要听说有万两黄金可赚,这丫头万一动心了怎么办? 到时候,她真揭了皇榜,去了京城,搅进宫中这浑水里,日子就不能像现在这般安稳了。 几个人往回走着,忽听街边有人议论着,"现如今连太医的医术也不行了吗?要是当初李太医还活着,皇十三子也不会这样!" "是啊,只可惜李太医一家惨遭横祸,都死了多少年了。想当初皇上下旨抄家,男的杀头,女的流放,一家子就这么没了。" "这也算是报应了,皇上杀了李太医一家,如今小皇子得了重病就没人医了。" 几个人议论着,说完也就散了。 采薇回到起死阁,才发现李汝舟脸色白得吓人。 "你怎么了,中暑了?"采薇看着李汝舟煞白的脸,关切地问道。 虽然天儿还热,但早晚上了凉意,穿一件夏布衫子还有些冷。 也就晌午这会儿日头还有些烈,不过李汝舟这样壮实的身板儿,怎么也不至于中暑吧? 李汝舟苦笑着摇摇头,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说完,他就跟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摆摆地转过柜台,躺在那把贵妃椅上了。 采薇纳闷了,这人中邪了吗? 买东西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怎么自打看了那个告示,他就变成这样了? "要不给你熬点儿藿香喝喝?"采薇还是不放心,起身走到柜台后,抬手摸了摸李汝舟的额头,汗津津的,倒是不热。 第75章 "我说了没事就没事,你还不明白吗?"谁知李汝舟忽然心烦意乱起来,冲采薇低吼着。 采薇愣住了,自打他遇见李汝舟,就没见这少年对自己粗门大嗓过,可以说,他对她,是照顾有加,恨不得捧在掌心里的。 今儿这是怎么了? 她愣在那儿,尴尬地看着还伸在半空中的手。 "我,我……"她支吾了半天,到底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憋得脸通红。 "好了,你赶紧过来吧,待会儿有病人来了。"陆瑛看着采薇这样,赶紧给她个台阶下,顺便瞪了李汝舟一眼,"吃错药了吧?" 采薇勉强笑笑,跟着陆瑛回到门边。 李汝舟懊恼地一拍额头,方才他是怎么了?就算自己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对采薇发泄。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在所有伙计面面相觑中,又走到采薇面前,一张俊脸已是涨红了,"对不住,方才我,不该那样对你的。" "没事,咱们可是铁打的朋友,别跟我说这个。"调整好心情的采薇忙扬起笑脸,跟李汝舟说道。 李汝舟今日这样,必有异常,采薇想了想,他肯定是心里憋着什么事儿不能说才心情郁闷的。 身为大夫,她还是能理解这个的。 李汝舟松了口气,"那你忙吧。" 采薇点点头,开始让外头排队的病号进来。 这几日,因为采薇治好了李壮的腿,起死阁的名声远扬,十里八村的人来看病的很多。 采薇和秦大夫两个人,一边一个坐在门边的书案前。 门外的病号也在陆瑛的引导下,有序地排成两队,只是进来之后,他们都往采薇面前挤,这让秦大夫心里很不爽。 他作为一个被掌柜的从县城里请来的名医,怎能被一个小丫头给比下去? 虽然采薇用蛆虫治好了李大壮的腿,但他总觉得那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 一个大夫,谁能想得出那种腌臜的法子? 看着那些围在采薇面前问七问八的病号,秦大夫一张老脸都紫了。 好不容易采薇看完那些病号,又到申时了。 秦大夫站起来,走到李汝舟面前,抱抱拳,冷冷道,"掌柜的,老朽请辞。" "为何?"李汝舟也从贵妃椅上站起来,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盯着秦大夫。 其实他这是明知故问。 但这事儿总得问一问才好吧? 秦大夫见这愣头青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更是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掌柜的,你都看见了,这来的病号都让穆姑娘给看,老朽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采薇正在收拾桌上的脉案,听闻此言,不由抬起头来:这能怪她?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也是难免。 谁让他技不如人? 她倒不是倚仗这个,说起来,她也是沾了老祖宗的光,要不是生在前世里,她怎能汲取老祖宗的精华? 遇到病人,她自是尽力而治,总不能为了低调误了病人吧? 不过人家和李汝舟请辞,还轮不到她什么事儿,她才懒得管。 李汝舟只觉得面前这老头挺好笑的,胡子一撅一撅脾气还怪大。 他请他来,是怕采薇忙不过来,好有个人帮一把。 夜里采薇要回家去,不能出诊。再说她一个姑娘家,他也不舍得让她大晚上出诊,那么,这事儿就由秦大夫干了。 谁知他现在倒是闹上脾气了? "秦大夫,"他凉凉地开口,"我当初请你过来的时候也是说好了的,让你帮帮穆姑娘,夜里有需要出诊的,就由你去。一个月二十两银子,你大可以四处打听打听,就是县里,怕也没这个价吧?" 这番话说得秦大夫面色通红。 他一个行了一辈子医的人,被一个毛头小子拿钱说事,脸上实在是挂不住。 他不过是眼红嫉妒想拿拿乔罢了,哪里真的想走? 只是话说到这份儿上,不走又显得他真是为了这二十两银子而来的。 他世代行医,口碑也是极好,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 当即,他就冷了脸,道,"掌柜的,老朽在这里也帮不上穆姑娘什么忙,就不劳掌柜的破费了。" "那好,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不能拦着,是不?"李汝舟痛快地点点头,吩咐王六子,"给秦大夫结账。" 王六子麻溜地答应一声,噼里啪啦就扒拉起那算珠来,"秦大夫,你在起死阁一共干了一个月零十五天,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的月例,总共三十两。" 说完,就称了三十两银子封好,递给秦大夫。 秦大夫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有心想有骨气点不去接那银子,但家里一家子老小还等着开销,这三十两白花花的纹银可够他那一大家子花三四个月了。 他本来是想借此提提价码的,谁知李汝舟竟然答应地这么痛快,连挽留一下都没有。 接了银子,他自然不能再呆,李汝舟着一个伙计替他打点好行李,就叫人把他送走了。 "就这么走了?"采薇看着马车得得远去,半天才恍过神来,"就这么爱面子?这有什么的,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过是我的病号多了些,这就受不了了?" 第76章 "你不知道,有些人专爱钻牛角尖,不想想自己医术如何,偏觉得别人待他不公!"陆瑛抱着胳膊闲闲地靠在门框边,嘴里叼着一根也不知道从哪儿扯来的茅草梗。 "怕什么?二十两银子还雇不来一个大夫?瞧着吧,有的是人争着干。"李汝舟双目出神地望着大门口,淡淡道。 也是,一个月二十两银子,打灯笼都找不来的好事儿,谁傻了才会不干。 采薇暗暗想着,就去准备面膜了。 过一会小柔就要来,又得有一阵子忙活。 这几日,那瓶瓶罐罐用的差不多了,她还得回去再挖些淤泥晒干。过些日子天凉,就没法下水了。 一时调好面膜,小柔也过来了。 一进门,她就尖嗓门喊,"采薇,你看看我的脸,快好了。" 这些日子她和采薇混熟了,也不喊穆姑娘,而是叫名儿。 采薇看看那颊边的斑点,果然淡了许多。 这都十几天,该见效了。 她没想到李家村那条河里还有这么多宝贝,挖出来的淤泥都是上好的护肤圣品。 看来,她以后在化妆品方面也要多钻研钻研了。 给小柔敷好面膜,两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采薇这才听说小柔再过半个月就要嫁给县太爷的儿子孙康了。 怪不得她这么在意这张脸。 她心里盘算着再过半个月就到一个皮肤周期28天了,这斑点也该去除了。 那天,小柔该打扮得美美的做一个美娇娘了吧? 她想象着小柔顶着龙凤盖头穿一身大红嫁衣出嫁该是什么样的情景!自己又会不会有那一天?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就瞥了眼立在门口往外看的陆瑛。 西斜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映得肌肤微微有些透明。完美的五官,让他好像神祇一样圣洁。 果真是个人间尤物啊。 就不知道这样的男人,将来会不会属于她? 采薇看得有些出神,小柔在她耳边喊了好几声都没听见,气得小柔啪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采薇才回过神来。 "看什么呢,这么用心?"小柔咋咋呼呼地叫着。 跟这姑娘熟了,才知道这姑娘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说话嘁嘁喳喳的,但心肠不坏,是个挺招人喜欢的姑娘。 "哦,那街上有两个雀儿打架,一时看住了。"采薇脸微微有些发烫,忙低下头,随口诌了两句。 "哪儿呢,我也看看?"小柔就伸长脖子往外瞧。 "早飞了,还等着你看去?"采薇忙把她拉回来,赶紧让她坐下,给她做脸。 一到这时候,小柔就特别安静,由着采薇摆布。 看来,不论古今,女人在意的还是那张脸啊。 洗干净小柔的脸,采薇算了算,笑道,"再有五天,你这脸也就差不多了。我这里还有副美白的方子,不知你想不想试试?" "好啊,太好了,我正想着出嫁的时候再捂白一些呢,正好。"小柔惊喜地站起身来,摇着采薇的胳膊,"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真是个急性子,在家里呢,等明儿再给你用。"采薇笑着收拾了桌子上的瓶罐碗勺,跟李汝舟说了声,就随小柔一同跨出门槛。 陆瑛连忙跟上,两个人一路相伴往回赶。 月事完了,采薇又坚持徒步行走减肥了。 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采薇不仅瘦下来,而且身量也长高了不少,有一米六五左右了。 如今的她,身量匀称有形,健美有力,因为她运动减肥,身上的皮肤也并未松弛。 脸上的疙瘩基本上都下去了,她日日敷面膜,清洁美白,皮肤也细腻白皙起来。 此时的她,在人群里一站,真如鹤立鸡群,白亮的肌肤,如画的眉眼,杨柳般的腰肢,修长的美腿,和原身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采薇至此,才算对自己的形象满意了些。 日子倏忽就过去了。 天儿一天凉似一天,说话的功夫就到了八月份。 盛夏的暑气已经消散,早晚都有些凉意,采薇一家人也都换上了秋裳。 这两个月通算下来,采薇进账有二百两银子。 前一阵子给里正看病赚的银子已经都花在新房子上,正好又赚了这二百两银子,不至于让她青红不接。 手头上宽裕了,采薇也舍得投资在自己身上,在镇上买了几匹布,给几个人都做了新衣裳。 穆寡妇手巧,连着给采薇和陆瑛各添了三套秋裳,自己才做了一套。 采薇让她也给自己多做两身,穆寡妇则笑笑回绝了,"你们年轻的姑娘小伙儿自然要穿得光鲜些,我一个老婆子土埋半截了,又常年不大出门,有两身替换着就成了。" 采薇无奈,穆寡妇才三十多,怎么就成老婆子了? 不过古人三十多有孙子的多的是,不成老太婆也被孙子逼得成了。 穆寡妇除了每日跟大魁媳妇做卫生巾小内裤放鸡,夜里闲了还在灯下给采薇和陆瑛做冬日的棉衣。 采薇劝她别这么累,她却不听,总说,"趁着能动多干点儿,总比混吃等死的好。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凉,不赶紧做好你们穿什么?" 第77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 "我们去镇上买几身不行啊?"采薇实在看不下她这么辛劳,就噎她。 穆寡妇一听就笑了,"成衣铺子里买的能有我的针线活儿好?十里八村的你去打听打听,有顶上我这阵线的能找得出第二个吗?" 采薇被她给逗乐了,这个娘,还真够高调的。 她只好由着她去了。 八月初二,采薇在家歇一天。 自打起死阁的名气打出去之后,李汝舟就和采薇商定,每七天歇一日。 秦大夫走了之后,他又从县里请来一个老大夫,专管平日出诊夜诊。 这样,采薇就轻松许多。每日作息很规律,早起早睡,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家里伙食好了,采薇这具身子也发育得很好。 快十五岁的年纪,曲线玲珑。因为她每日都坚持运动,这身子虽然修长纤细却并不羸弱,充满青春活力。 她在家歇着陆瑛自然也跟着,两个月来,李汝舟只是给陆瑛几吊钱,算是工钱。 陆瑛也不计较,每日都跟着采薇去起死阁,乐此不疲。 吃了早饭,采薇就去捣鼓化妆品去了。 穆寡妇偷偷把陆瑛叫到院子里,问他,"小陆子,你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到九月初三,薇薇就满十五,及笄了。你看,你什么时候回家跟你爹娘说声?" 陆瑛眨眨眼,听明白了穆寡妇的话:这是问他什么时候能把亲事定下来吧? 的确,也该定下来了。 再不定下来,李汝舟那家伙恐怕要上门提亲了。 人家要身家有身家,要相貌有相貌的,不比他这个身世一无所知的强多了? 到时候穆寡妇急了,答应把闺女嫁给他,那他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那个,娘,我打算过了九月,看着薇薇及笄再回。您能等等吗?"陆瑛斟酌了下,小心翼翼地问着穆寡妇。 穆寡妇一直对陆瑛感恩戴德的,当初闺女丑得那个样子,他都不嫌弃,自然是尽着他来的。 再说,这话也合情合理。 穆寡妇不作他想,当即就答应下来,"那好,等过了九月再回也不迟。到时候我给你做些干粮路上好带着吃。" "好,谢谢娘。"陆瑛嘴甜地谢过穆寡妇,转身回偏屋的时候,眼眶已经湿润了。 很朴素的亲情,却让他几乎热泪盈眶。 想他那一大家子,花团锦簇的,可人人隔着心,除了算计还是算计。 采薇虽不是穆寡妇亲生女儿,但她一手把她养大,前一段虽然怕她被家里认出来给她下了药,可她待她的一片赤诚之心,却不容忽视。 虽然没有锦医玉食的生活,但母女和睦,其乐融融,日子迟早都会好起来的。 知道采薇在正屋里忙活着,陆瑛也不想去打扰她,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偏屋灶前,想着什么时候结束这里的事儿,什么时候返京。返京之后,要怎么和爹娘说。 他不过是英国公一个庶子罢了,打小儿就不受父亲重视,不过是这几年他入了太子的眼,又干出几件漂亮事儿,这才被皇上重视,简拔为锦衣卫都指挥使。 太子交代的事情,他不能不办好。 所以,这回京的日子他定不下来,只希望能在九月份采薇及笄之后,能查出成王私造兵器的证据。 只是成王现在缩在桃山集镇外的山庄里,养病不出,他也难以找到他的把柄。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医品贵女》卷一 作者:壹梦 02、《医品贵女》卷二 作者:壹梦 03、《医品贵女》卷三 作者:壹梦 04、《医品贵女》卷四 作者:壹梦 05、《医品贵女》卷五 作者:壹梦 06、《医品贵女》卷六 作者:壹梦 07、《医品贵女》卷七 作者:壹梦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