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品贵女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上次他跟着采薇去过一次,暗中就观察过,那山庄里层层防守,明哨暗哨都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只不过放他们进来的时候,是特意打了招呼的。当时他还捏着一把汗,生怕采薇他们遭遇什么不测。 好在成王也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也许他相中了采薇的医术,竟然聘了她做他的行走大夫。 若是这样,也能接触到成王了。 不过就是危险些罢了。 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陆瑛想了想,目前也只有这一个法子可用。 可这些日子,成王那边并没有动静,采薇这行走大夫都十几日了也没见过成王一面。 他还想着,成王这人是不是已经把采薇给忘了呢。 毕竟贵人多忘事的。 不过忘了倒好,他不想让采薇卷进去,无端中成为宫廷斗争的靶子。 想了好一阵子,陆瑛才起身去找采薇。 这丫头,天天和她相处着,一会儿不见,他浑身竟然不自在起来,就好像他们之间连着一跟丝线,牵着他非要去找她。 只是这丫头对他,似乎很淡定,从来不像他那样,心心念念里全是她,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那丫头,心大得很,天天捣鼓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忙得连跟他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他心里有时还真挺失落的,可这丫头在这方面心粗,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心上过。 此时的陆瑛,心里有些憋屈,跟个怨妇似的。 进了堂屋,就见采薇正趴在炕上,手边横着一溜儿四五个小瓶子,手里还拿药杵捣着什么东西。 "这是做什么?"陆瑛负手站在炕边,笑着问。 采薇忙得热火朝天,也不知道他进来了。他这一开口,把正专注捣药的采薇给吓了一跳,药杵差点儿捣在炕上。 "你这人,走路怎么跟个鬼似的,一点声儿都没有?"她嘟着嘴,微微偏着脸,长眉轻挑,丰满的唇瓣像是一朵绽放的荷,引人浮想联翩。 陆瑛看住了。 屋内的光线很暗,可越发衬托出她面如银盘,白皙丰润。 说实话,采薇瘦下来之后,还真不是什么出尘绝色的美人儿。 她脸盘子偏圆,不似白莲花那种小瓜子儿脸,细眉长眼,楚楚可怜。她眉眼大气,鼻梁高挺,透着一股英姿。 也不似固安公主那张标准的鹅蛋脸,杏眼桃腮,清贵高华。 她的五官,很耐看,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她的美,不是惊心动魄倾国倾城的,但令人见之忘俗。 女子的美,有很多种,陆瑛又不是没见过美人儿,但此时,他望着采薇,只觉得她眼角眉梢都是情,似在娇嗔,又似含羞,竟让他想不出什么词儿能形容她的美。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陆瑛觉得,采薇就是这样的女子。 一挑眉一眨眼,都能展示出万种风情来。 更让他觉得可贵的是,采薇并不像有些大家闺秀那般刻板,更没有小家碧玉的小家子气。 她可慧黠可幽默,可远观也可以近看,总之一句话,就是她从头到脚,哪儿都好,哪儿都称心如意! 陆瑛一边看着,嘴角一边微微翘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若是陈勇此时在这儿看见,不知会不会惊掉下巴颏子:这有名的冷面郎君竟然也会对着一个女子发笑?真是开了眼界了。 采薇瞪着陆瑛,见这男人发神经一般傻笑,气得对着他胸口就捶了一拳,"喂,你这人,傻了?" 这一拳,不过是给陆瑛挠痒痒,倒是他坚实的胸膛,硌得采薇的手疼。 她对着拳头吹了口气,不满地瞪着他。 这副气鼓鼓的小模样,忽然看得陆瑛心里软成一泓水,他禁不住冲动地一把握住她那两只白兔儿般的小手,呵着气,声音柔得似能滴出水来,"看你,生气也不知道找个软的地方打,把手打疼了倒不值得!" 说着,他就把采薇的手拉到他的脸上,大手握着她的小手,紧紧地贴在他那如玉般俊秀的面颊上。 采薇手上站着药粉,闻着清清淡淡的,比那些胭脂香粉好闻了不知多少倍。 陆瑛痴痴地闻着,双眸煜煜生辉,像是两潭幽深的水,几乎不曾把采薇溺毙进去。 采薇的心呼呼地跳,脸颊也控制不住地红起来。 她和他,虽然日日相伴,却从未这般亲密过。 平日里,他跟她斗斗嘴,聊聊天,伴她上个山下个河,她觉得已经够相熟的了。 虽然他说过要娶她,可采薇一直觉得,陆瑛那是认为她嫁不出去,为了报恩才舍身的。 可现在,瞧着他这副痴迷柔情万千的样子,显然是动了情的。 她前世虽没谈过恋爱,可身为一个现代人,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 她一向淡泊如水的心忽然慌乱了,这一刻,她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面前这个男人。 心里有如一头小鹿在撞,采薇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竭力压下心内的慌乱,趁陆瑛一个不注意,把手从他脸上抽出来,慌慌张张地跳下炕,就朝外头跑去。 站到院子里,她还掩饰般骂了一句,"发什么神经啊?" 穆寡妇正坐在篱笆院前的小马扎上割韭菜,打算包顿饺子给采薇和陆瑛吃。 第2章 好不容易采薇歇一日,她就让大魁媳妇放鸡去。 见陆瑛进了堂屋,她悄悄地笑了。 闺女变美变瘦了,小陆子也忍不住总是想和闺女近乎。 这可是好事儿。 虽然这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们山村小户人家,也没这么多穷讲究。 有她守着,他们也做不出什么出格事儿,不过是小年轻耳鬓厮磨罢了。 这辈子,能嫁个知根知底的人,闺女也算幸运了。这样,她死了到地下也好对小姐交差啊。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就见采薇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来,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似乎在骂人家小陆子。 穆寡妇不由脸一黑:这是怎么了?是小陆子把薇薇怎么了?就这么一会子功夫,也不至于啊? 小陆子这孩子她是眼看着的,平日里懂事能干,对薇薇照拂有加,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是个稳重人。 "薇薇,你这是干什么?"穆寡妇一手提着小马扎一手拎着割好的韭菜,走近采薇,"你不是在炕上捣鼓什么化妆品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审视采薇的面色,见她头发没散衣衫整齐没什么异样,方才放下心来。 采薇没想到自己动作太大惊动了她娘,听她问,心里就有些打鼓:这事儿可不好说啊,就算她娘知道了,怕也只有高兴的份儿吧? 陆瑛只是拉了下她的小手,还能怎么着人家?说不定她娘还会觉得这是陆瑛喜欢她的表现呢。 可不说,眼见着她娘那双好奇的眸子越睁越大,站在她跟前,一副不说就不走的样子。 她无奈地咽口唾沫,气哼哼地,"你问问他!" 干脆什么也不说,把这烫手山芋扔给陆瑛,看他怎么应付。 屋内的陆瑛自然听见了,见采薇没说出来,不由琢磨开了:这丫头,是害羞不说,还是替他掩护? 正想着,穆寡妇竟然来到门口,站外头问,"小陆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下子陆瑛不出来都不行了。 他摸摸自己的左脸,上头还带着采薇手上药粉的清香味儿。 方才她的小手贴在他的脸上,软乎乎的,触感非常好。 她抽回手去,他还有些失落。 可现在不是他回味的时候,他得应付穆寡妇啊。 幽深的眸子飞速地扫了眼炕上的瓶瓶罐罐,陆瑛心里有了盘算,忙转身走出去,对穆寡妇笑道,"娘,是我不好,打翻了薇薇的罐子,把她给气得跑出去了。" 穆寡妇一听这话就笑了,"我当怎么回事儿?不过是打翻了罐子,你这丫头有什么可气的?大不了重新收拾就成。" 她这是说给采薇听的。 采薇心里那个气啊,这陆瑛胆儿越来越肥了,明明是他不轨在先,现如今经他的嘴这么一编排,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偏她娘,还护他护得紧巴巴的。 这个娘,也是没谁了。 "好了,别站这儿愣了,你们赶紧去捣鼓,娘给你们包饺子吃啊。"穆寡妇喜滋滋地把采薇和陆瑛给推进堂屋,自己则到偏屋忙活去了。 采薇站在炕前,看着上头排得整整齐齐的几个瓶瓶罐罐,不由苦笑:她娘就这么信任陆瑛,都不带进来看上一眼的? 这厮,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高了。 "我来帮你好不好?"陆瑛见采薇死死瞪着炕上的瓶瓶罐罐,表情恼怒,赶紧讨好着。 "你能帮我什么?你不添乱就好了。"采薇没好气,蹬掉鞋子爬到炕上,盘腿坐在炕上,瞪着依然站那儿含笑看着她的陆瑛,"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她竖指做了个挖眼的动作。 陆瑛配合地捂上双眼,嘴里嘟囔着,"女侠饶命啊。" "噗嗤",采薇一个没忍住,还是笑出来。他这油嘴滑舌的样子,真是让她招架不住。 陆瑛见哄好了她,也去蹬鞋,想要上炕。 采薇却伸出手掌拦住他,"你要是想看就站那儿,别上来。" 这炕头也是他上的?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好,我不上,就站这儿看着。"陆瑛赶忙保证着,生怕这姑奶奶又发火。 采薇这才低下头来捣鼓那些磨好的粉末。 陆瑛则站在炕头前饶有兴趣地看着,遇着看不懂的,还指指点点地问着。 采薇高兴就搭理他几句,不高兴连哼都不哼一声。陆瑛也不恼,两个人一个干一个看,一直到了晌午,才算把几个瓶瓶罐罐都捣鼓满。 "好了。"采薇放下手里的小勺,甩了甩有些酸疼的胳膊,高兴地欢呼一声。 看着里头莹白如玉的药粉,陆瑛眨了下眼,"这些东西能做什么?" "美容啊,养颜啊。"采薇慵懒地捶了捶后背,慢慢地哼着。 "你现在还需要这个啊?"陆瑛打量着她那面如满月丰艳娇媚的脸,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低哑。 "怎么不要?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变得更美?"采薇没体察出他声音里的异样,随口答应着。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把那几个瓶瓶罐罐收起来,嘴里嘀咕着,"我先做个试验,等好用了在推广,到时候不怕银子不哗哗地来。" 第3章 一说到银子,她心里更爽快,禁不住哼起歌儿来。 "娘子""啊哈"…… 听得陆瑛是莫名其妙,这丫头叫谁娘子呢? 这是在唱歌?怎么这么奇怪的歌儿? "你这是唱的什么?"他禁不住好奇,问着。 采薇正在兴头上,听他一问,心里一抖,赶紧胡编了一句,"没事,唱着玩儿的。" "哦,还挺好听的。"幸好陆瑛没有较真。 采薇后背也出了一层白毛汗,天,她不知不觉把前世的歌儿唱出来了,这估计跟古代的歌曲不一样吧? 那可是通俗流行歌曲,古代的歌曲什么样儿的,她还没听过呢。 把瓶瓶罐罐收拾起来,采薇又嘀咕起来,"天马上凉了,我还得做些香膏、护手霜什么的。" 陆瑛也听不太真切,不过这丫头时常这样,他也习惯了。 这时,穆寡妇喊他们端饭,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堂屋。 林风忽然从外面一头扎进来,打了采薇一个措手不及! 林风蓬头垢面、双眼空洞无神地站在院子里,把采薇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陆瑛身后躲。 这家伙,要是不注意,还以为来了个疯子呢。 "采薇,采薇呢?"林风茫然四顾了一番,就喊起来。 采薇从陆瑛身后探出脑袋来,欲要问他何事却不敢上前,生怕这家伙坏了脑袋真成疯子了。 "别怕,有我在。"陆瑛拍了拍她的小手,安慰着。 采薇这才慢吞吞从陆瑛身后钻出来,干咳一声,这才开口,"你什么时候醒的?找我做什么?" 林风因为躺了有日子了,身上十分消瘦,一双眼眍着,黑洞洞的,配上他那不见天日白得鬼一样的皮肤,活似白无常似的。 他一见从陆瑛身后冒出个身量苗条美丽的女子,吓一大跳,还左顾右盼地四处找,"我,我找采薇……" 采薇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人傻了吗?她明明就在他面前啊? "我就是。"她憋气吼了一声,把林风的魂儿给拉回来。 "不对啊,采薇不是这个样子的。"林风纳闷地挠挠鸡窝一样乱的头发,对着采薇上下打量着,越看越不对劲。 "采薇又胖又丑的,哪能这么美?"他不自觉就喃喃自语起来。 "呸,姑奶奶这辈子都不能美了么?"采薇好不容易瘦下来美了,可不想听他说她又胖又丑的话。 林风被她这一骂,脑子清醒了些,忽然盯着她那张娇媚的脸多看了几眼,"听声音倒是挺像,怎么就忽然变得这么美了?" 他那肆意的眸子让陆瑛很不舒服,他捏了捏拳,错前一步,把采薇挡在自己身后。 什么叫忽然? 采薇这才意识到林风已经昏迷个把月了。 他接受不了自己变瘦变美倒也有情可原,毕竟她也是这个把月才有了大变化的。 量变转变成质变,才有了今日的她。 这个人,还说她忽然变成这样,真是讨厌。 对林风,她一点儿好感都没有,除掉他推倒原身害她殒命这一条之外,单就他那人品,她就看不上眼。 也不知道莲花是怎么喜欢这样的男人的。 原身喜不喜欢她不晓得,但她是绝对不会喜欢上他的。 "你来有什么事儿?"陆瑛见他直勾勾盯着采薇看,心里十分不悦,就低喝一声。 林风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做什么,还没开口,就先后退一步作了个揖,"林风多谢姑娘相救,特来报恩。" 弄了半天,他是来谢她的。 采薇松了口气,听他说这话倒是个明白人,于是她就从陆瑛背后走出来,对林风虚扶了把,"别客气,都是乡里乡亲的。" 谁知林风却顺杆子往上爬,"采薇,林风家徒四壁,无以为报,此生愿以身相许,以报姑娘大恩!" 什么什么?她没听错吧?他要以身相许? 采薇疾速地眨巴了几下眼,瞅了瞅陆瑛。 陆瑛也惊讶极了,这小子,是睡傻了吧?没听说他是采薇未过门的夫君吗? 这事儿在村里传得飞飞扬扬的,虽然他还没回家禀明父母没有三媒六聘,但他都亲口答应了的,这小子还敢在老虎鼻子上戳棍儿,这是当他是个死的啊? 采薇已经被林风的话给冲击得心脏呼呼乱跳了一阵,倒不是高兴的,而是吓的。 若这人真硬要以身相许赖上她,她和她娘孤儿寡母的该怎么办? 勉强平复下来之后,她才想起,定是她和陆瑛这事儿还没传入他耳朵里,他是村里唯一的秀才,说不定成日闷在家里看书看成书呆子了。 她娘自打他昏迷不醒之后,天天照顾他,估计也没精力跟他说这个。 这么一想,她又轻松了些,赶紧对他说,"那个,林风啊,你先别这样,我跟你说几句话。" "你答应了?"林风听了她的话,倒是麻溜地站直,一脸惊喜地望着他,想要上前去拉扯她,却被陆瑛霸道强势地给挡住了。 林风不过一介穷酸书生,身量细得跟竹竿一样,来一阵风都能吹到。 第4章 陆瑛身量高大挺拔,虽然也瘦,但那叫劲瘦,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那种。再加上陆瑛习武,那气势绝不是林风能比的。 这么一比,采薇忽然觉得陆瑛简直是男人中的翘楚了。 她这时才觉得和陆瑛在一块儿,似乎不坏。 "答应个屁!"陆瑛见林风伸手往前,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后推了一把,"赶紧给我滚回家去,别在这里疯言疯语的。" 林风蹬蹬蹬后退了好几大步才站住,心有余悸地看着陆瑛,结结巴巴问,"你管什么闲事?我跟采薇说话呢。" "我是薇薇未过门的夫君,你却要对她以身相许,你说我管什么闲事!"陆瑛嗤之以鼻,冷冷笑着。 林风傻了,之前他怎么没听说过?没想到他一觉醒来,采薇都定亲了?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他迟疑问着,还不死心。 他心里想着这男人定是看他要以身相许眼红吧? 依他来看,这男人长得不似凡人,英俊秀美的面容天人一般,哪能看得上一个小村姑? 就算采薇现在变美了,可在他眼里,也配不上这个男人吧? 要不,这个男人心怀叵测,看着采薇医术高明,能发家致富,才委身于她家吧? 林风不大相信陆瑛的话,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采薇,"采薇,你们,你们何时定的亲?" 定亲? 这话采薇不知该怎么跟林风说,虽然村里人都觉得他们已经是一对儿,可毕竟只是口头之约,并没有三媒六聘。 说到这个,她心里还真没有底气。 陆瑛见她不语,不由冷哼道,"我们早就定下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早定下了?"林风更是诧异,这么说,在采薇很丑很胖的时候,这小白脸就和采薇定亲了? 他怎么看得下眼? 天,想当初采薇拉着他的时候,他是恶心地恨不得把她推倒在地再踩上几脚的,当时幸好有块石头磕碰了她的脑袋,让她昏死过去,他才得以脱身。 回家之后,他还恶心地把身上那件袍子泡在水里前前后后足足有三天,洗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沾染上那死胖子一丁点儿的气息。 这小白脸竟然和她定了亲,是脑子被驴踢坏了,还是看上采薇的医术了? 林风读过书识过字,总觉得常人不会做出这种傻事儿。就算当初这小白脸被采薇给救了也不至于傻到和她定亲吧? 定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来他们要成亲,要做一辈子的夫妻。 那个时候,采薇还没瘦下来还没变美,这小白脸难道就不想想日后床上怎么搂着一头猪睡觉吗? 林风心里越想越觉得陆瑛是看中了采薇的医术才会定亲的,一定是这样的。 他见采薇还躲在陆瑛身后,急得就朝前走了几步,急切地说道,"采薇,定了亲还没下聘也做不得数的,你可别上他的当,他定是看上你家里有钱又盖了大房子,才答应娶你的。" 他自认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可还是把陆瑛和采薇给逗乐了。 天,这人的脑子是进水了还是秀逗了? 当初她们家穷得连下锅的米都没有,她的医术还没有发挥出来,陆瑛就说过要娶她的话。 那时的他,就算是报答救命之恩,也是纯粹地报答,什么都没图。 不谈感情,光看人品,陆瑛还是没得挑的。 林风到底有什么底气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陆瑛笑嘻嘻地抱着胳膊,上前一步,硬是把林风给逼退一步! "什么小人之心?谁是君子谁是小人?"林风毕竟读过书,听得出陆瑛话里的讥讽,"采薇要不是家里有大房子又能赚钱,凭你这长相你会看得上她?" 林风吊着一双三角眼,上上下下地扫着陆瑛,眼里满是不信。 陆瑛这长相,娶个县太爷家的千金也差不多,怎么会窝在这小山村里找一个小村姑?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陆瑛不屑于跟他斗嘴皮子,冷冷撂下句话,拉着采薇的手就往堂屋里走,"咱们吃饭去,别跟这疯子啰嗦。" 林风还想上前,被陆瑛一挥胳膊给挡在门外。 他气得直嚷嚷,"怎么不让我进?你算老几?" 穆寡妇此时已经端着一盘白生生的饺子出来,见林风还死皮赖脸往堂屋里闯,她顿时就没了好气,站定,下死眼瞪着他,"你算老几?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跑来了?我们家薇薇被你推得磕破了头好几天下不了炕,你还有脸?" 林风被噎得一张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他被穆寡妇那犀利的眸光给盯得极不自在,"婶,我那也不是故意的,当时薇薇总缠着我,我也没办法不是?" "呸,我们家薇薇怎么会缠着你?我们家小陆子要貌有貌要个有个,薇薇会稀罕你个猴崽子?" 穆寡妇骂得顺溜,一套一套的,听得采薇直想笑。 自打陆瑛答应娶她,她娘就可有底气了。 如今在林风面前,也扬眉吐气的,骂人都不带脏字。 林风被穆寡妇损得面色难看,再也站不住,丧家犬般逃了。 第5章 穆寡妇这才招呼采薇和陆瑛两个去吃饺子,还安慰陆瑛,"别理他,娘看好你!" 采薇再也忍不住喷笑出来,天,这个娘,还真不是一般的逗! 三口人安安静静地吃完饭,采薇在院子里溜达一会儿,就打算进屋睡会儿。 刚要进屋,就听隔壁堂屋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她下意识地转头,见铁牛身穿一件白色的短褐,站在门口,朝她这边看过来。 这些日子,她都是早出晚归的,和铁牛也没见上几面。 听穆寡妇讲,李大娘已经给铁牛定了一门亲,入了冬,就要迎娶了。 因为李大娘生怕铁牛和采薇有什么瓜葛,对铁牛看管得极严,采薇就尽量和铁牛不打照面。 她可不想被李大娘背后戳脊梁骨,说她勾搭这个勾搭那个的。 此时两人堪堪对上眼,不打招呼也不大好,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 见铁牛看过来,采薇就咧嘴一笑,"铁牛哥,好久不见了哈。" 铁牛见她笑容灿烂,身量苗条面容秀美,不由大惊,"薇薇变成大姑娘了。" 采薇笑笑,"铁牛哥说笑了,人总会长大的嘛。" "是,人总会长大的。"铁牛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大自在,"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话不差。" "谢谢铁牛哥,我就当你夸我了。"采薇诚心谢着。 "那个,我,我定亲了。"铁牛挠挠头,歪着头笑了,黝黑的面色,衬得一口牙齿洁白如玉。 "哦,听说了,看来要有新嫂子了。"采薇淡然答道,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铁牛有些失神,看了采薇半天,忽然笑了,"胖乎乎的,我娘说能干活能生养就成。" 这话? 采薇有些赧然,怎么铁牛跟她提起这个了? 能不能生养的,跟她有半个铜子的关系吗? "那个,铁牛哥我困了,我去睡会儿。"采薇不等铁牛说什么,就转身进了屋。 铁牛倚在门口,怅然若失地看着采薇家的堂屋,久久不能回神。 前些日子,他娘带着他去姥姥家相看,他舅母给他挑了几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姑娘也都相貌端正,看上去乖顺老实。 铁牛看来看去,发觉几个都差不多,也不知道该挑哪一个! 后来还是他娘出主意:挑个身子壮实好生养的,到时候生一堆孩子,她老了也好有个乐子。 反正挑哪个都无所谓,铁牛就顺着他娘的意,挑了个胖乎乎的。 这姑娘面容还算周正,一脸的福相。 之后,两家互换八字庚帖,这就算定下来了。过几日,八月十五送过礼,就等定日子迎娶了。 这一段日子,铁牛就在前头牛家村帮工,每日得十几个铜板,比打柴强些。 可他总觉得似乎缺失了什么。 和采薇在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话。采薇这丫头自打摔了一跤之后,就变得古灵精怪的,点子层出不穷,还有妙手回春的医术,当真让他被深深地吸引。 定下来的这姑娘,温顺老实,见了他也不敢抬头,问句话更是不答,真是要把人给憋疯。 可不这样又能如何? 他眼前就一个寡母,这么多年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他拉拔大,他不听他娘的,还能听谁的? 少年倚着门框,胡思乱想着,心乱如麻。 隔壁,静悄悄的,大家似乎都在屋里歇着。 只是在铁牛回屋之后,那扇偏屋的门才被人推开,陆瑛噙着一抹冷笑站在门口,心里暗想:铁牛这小子还不死心,都定亲了,还跟他的薇薇搭讪,真是死不要脸!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夜,第二日,采薇如常去了起死阁。 还没进门,就见对面回春堂围了层层叠叠的人,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同行是冤家,采薇也不想理睬刘一贴铺子里的事儿,径自进了门。 李汝舟正负手站在柜台后,看着伙计碾药。 见采薇进来,他笑着问了句"来了?" "嗯,来了。"采薇摸出口罩,又忍不住问,"对面那是怎么了?" "嗨,你来晚了,没看见热闹。"李汝舟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十分狡黠,"人刘一贴东施效颦,也给一个伤腿的病号用蛆呢。" 天,他也用这法子? 果真是东施效颦啊。 只是这样子依葫芦画瓢能行吗?他知不知道蛆不是随便用的,伤口万一感染会出人命的。 "那,那病号怎么不来咱这里?我们这儿好歹是第一个用这法子的。"采薇纳闷,按说她先用这个法子,起死阁是第一选择才对啊。 "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说不定刘一贴自己找了个托儿,倒贴几两银子,自然就有穷疯的去了。" 李汝舟不屑地嗤笑一声,一点儿都瞧不上刘一贴。 采薇想想他这话倒是有道理,刘一贴为了搏出名,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只是古代也没什么专利,她也不能管着人家用这法子不是? 采薇见门外又有病号过来,就赶紧戴上口罩,和新请来的那老大夫给病人看病了。 第6章 一直忙到快晌午,病号才散去。 她揉揉发酸的脖子,抬头往门外看时,发现回春堂的人还没散。 刘一贴像是要跟他们扛上似的。 采薇冲李汝舟努努嘴,指了指对面。 "嗯,这家伙要跟我们一较高下啊。"李汝舟踱着步子走过来,一脸看热闹的兴奋样儿,"不知这会子又弄什么花样呢。别说,这老家伙还真有头脑,知道跟风了。" "再不跟风,他那铺子快关了。"陆瑛挑着眉哼了声,抱着胳膊倚在门口,跟个门神似的。 "哼,就这德性,早晚会关门!"在这一点上,李汝舟和陆瑛倒是一致。 李家下人挑了食盒送来饭菜,几个人都围坐在柜台边,饭菜摆出来,很是丰盛。 在吃的上头,李汝舟相当大方。 采薇刚端起碗来,李汝舟的筷子就伸过来,夹了一片卤牛肉放在她的白米饭上,"多吃点儿,瞧你,瘦得这样。" 采薇苦笑,她还嫌自己胖了呢,这家伙还让他多吃。 "你有空再去我家坐坐,我娘成天唠叨着想你。"李汝舟忽然闷头扒了一口饭,咽下去之后,忽然道。 他娘是个和蔼的妇人,气质不俗,只可惜双目失明。 所以,采薇不忍心拒绝,"好,等过两日我就去看看老太太。" 李汝舟满意地笑了,没有注意到陆瑛幽幽投过来的一瞥。 吃了饭,采薇依然去后院午睡。 陆瑛则溜达出去,顺便先到回春堂看了下热闹。 此时正是吃饭的时候,外头人也没那么多了,病号还没走,躺在刘一贴特意放在门口的一张贵妃椅上,右腿那处盖着一块白纱布,里头隐隐约约地正是蠕动的蛆。 陆瑛这会子也忍不住犯恶心,赶紧掉头走了。 一路溜达着来到悦来客栈,见二楼那盆月季还摆在老地方,他放心地上了楼。 陈勇赶忙迎上来,一头一脸的汗。 陆瑛不由瞪了他一眼,"看你这德性,一点样儿都没有,在哪儿弄得这么狼狈?" 陈勇忙恭敬地请他上座,奉上香茶之后,才赶紧一撩衣袍单膝跪下,"大人,请容属下细细禀告。" "起来说吧。"陆瑛捧着香茗轻啜一口,踢了踢面前的一张梅花乌木凳。 "是,谢大人。"陈勇一抱拳,起身坐在那凳子上。 跟大人来不得半点儿虚情假意,大人要的是办事效率,而不是这些繁文缛节。 "大人,我们的人近来在夹沟附近发现有人在采矿,兄弟们抓了两个舌头,问了半天,那两人只说是山脚下的村民。此事属下不敢自专,要请大人定夺。" "采的什么矿?"陆瑛面无表情地问道。 "属下叫人挖了一些矿土炼了,还没看出什么来。"陈勇忙答道。 "带本座去看。"陆瑛面色凝肃地站起身,率先走出门去。 陈勇连忙跟上,领着他下了楼,穿街度巷来到一所小小院落里。 这里,正是陈勇买下的专供他们的人歇息的地方。 院内,此时黑窑缭绕,正在炼矿土呢。 陆瑛抬脚进去,就见院子里,十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围在一个土炉子前,烧火的烧火,扇风的扇风,搅拌的搅拌,好不热闹。 陈勇刚要说大人来了,却被陆瑛抬手给制止住。 两个人慢慢靠近那土炉子,就见大铁锅里的矿土已经分离地差不多了。 一人手执铁笊篱不停地捞着上面一层分解下来的岩石、泥土。 陆瑛背着手悄无声息地看着,足足看了有一刻,众人这才发现他在这里。 这些人光着膀子顿觉不妥,慌乱地要去穿衣裳。 陆瑛摆手止住了,"别他娘的装了,在本座跟前,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大人说的是,嘿嘿。"一个叫陈木的锦衣卫呵呵笑着,一脸讨好的模样。 这家伙身量细挑,面容清秀,不知道的,乍一见还以为他是个读书人呢。他正是陈勇派去暗中保护采薇的其中之一,就是因为他平日机灵。 "去你的,赶紧干活儿去。"陆瑛兜屁股踢了陈木一脚,乐得陈木屁颠屁颠地就忙活去了。 在他们锦衣卫里流传一句话"打是亲骂是爱",凡是被指挥使大人打过骂过的,那离升迁也不远了。 陆瑛冷眼看着那热气翻滚的锅内,锅底乌压压的一片,不是铁又是什么? 看着差不多了,几个锦衣卫就合力把那大锅里滚烫的泥水倒掉,剩在锅底乌压压的东西淬了凉水冷却。 良久,陆瑛沉沉开口吩咐,"找块磁石来。" 陈勇忙命人去找,不多时就拿过来。 陆瑛问陈勇要了把匕首,挑了一块放在地上,拿磁石往前一送,那一团黑黢黢的东西就吸附在上头了。 陈勇面色大变,忙压低嗓门对陆瑛道,"大人,这分明是铁!" 陆瑛眸光犀利地盯着那东西,半日,方才挤出几个字,"找出幕后之人!" "是,大人!"一众锦衣卫立身应答。 陆瑛则扔下匕首,拍拍手,领着陈勇出了门。 第7章 陆瑛进了起死阁,采薇已经睡好坐在书案后头了。 众人都滴溜溜瞪着眼,朝对面看,谁也没关注陆瑛从哪儿来。 陆瑛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甚是奇怪,这都瞪着对面,莫非对面又有什么问题了? 采薇那双明灿灿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对面,好似连陆瑛都没看到。 陆瑛咬咬牙,这一屋子的人都这么无视他吗? 他伸手,在采薇眼前挥了挥。 采薇不耐烦地一把把他的手给拍下,"别闹。" 陆瑛气馁地放手,也瞅着对面,"喂,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听说,有个难产的妇人,家人求到刘一贴这里,刘一贴给人家开了个方子,你猜是什么?" "什么?不会也喝凉水吧?"陆瑛瞪大眼,觉得依刘一贴的性子,肯定能做得出来。 喝凉水救产妇的事儿,这还是采薇的独门秘籍,当初李汝舟这小子不就是凭这事儿跟采薇接触上的? 想到这事儿,他忍不住瞪了眼李汝舟。 李汝舟正盯着对面,忽然觉得脸上凉飕飕的,意识过来,正好和陆瑛碰了个对眼。 李汝舟也不明白怎么得罪这家伙了,好端端地还被他瞪了一眼,自然也不服气,回瞪过来。 四目相对,火光四射。 采薇压根也不理会这两个,一心一意地往门外看。 回春堂外头还是围了不少人,一个是看用蛆治病的,一个看用凉水生孩子的。 毕竟用凉水生孩子这事儿还没怎么扩散,当初在李汝舟家给他大嫂接生,这事儿除了两个稳婆,其他的人估计也不会胡说。 刘一贴如今用这法子,其他的人也是好奇死了。 陆瑛也瞪着眼看了对面一阵子,就见对面忽然骚动起来。 "这是生了?"陆瑛眨巴下眼,有点儿不可思议。 难道采薇的法子这么好用? 那要这么好用的话,那人人生孩子喝上一碗凉水不就得了? 陆瑛不懂医术,但他知道,凡是采薇用过的法子,没那么简单。 就如这次给李壮用蛆虫治腿,可不单单只用了虫子,还给李壮每天喝一大碗黑漆漆的药汁。 这刘一贴能知道吗? 他伸胳膊拐了拐同样看得一脸热闹的采薇,采薇白他一眼,"生不生的谁也不知道,看运气了。" 的确,这喝凉水能促进子宫收缩,但不是一般的妇人能承受得住的。 一要身体健壮,二要及时止血,这样才不至于有性命危险。 正在众人看得认真的时候,回春堂外头围着的人忽然大叫起来,"生了,生了,还真是神了啊。" 接着,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来。 有人高兴地大喊,"哎呀,是儿子,我有儿子了,我老杨家有后了。" 大家都纷纷恭喜着他,又因为是刘一贴救了他的儿子,就有人撺掇着孩子爹,"你赶紧给刘大夫包一个大红包,你这老来得子,可不亏了刘大夫。" "那是肯定的。"孩子爹笑呵呵地说道,接下来估计去谢刘一贴了。 "看来,还真成了。"李汝舟悻悻地哼了声,"这老东西,这法子白白被他捡去了。" 同行是冤家,这秘方泄露出去,将来还有什么看家本事。 采薇默然不语,心里想着但愿那位产妇身子强健不会出什么事儿。 可想什么来什么,对面又是一阵骚动,就听一个男人直着脖子嚎起来,"媳妇,你怎么了?""媳妇,你可别吓我啊。" 围观的人群也炸了锅,外头的汉子看不到产妇不晓得出什么事儿,几个大老娘们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啊呀,我的天,血崩了?" "老天爷,血哗哗地流啊,怎么办?" "刘大夫,你快救救我媳妇,我给你磕头了。"孩子爹想是跪下了。 "天,这多晦气,咱们快走。"素来产房男人都进不去,如今刘一贴却招来一个产妇,还血崩,这要是见了,岂不得倒八辈子霉? 以前李汝舟求上门的时候,刘一贴都不愿招揽,怎么现如今竟让产妇进门了? 估计他是想借此出个头,好压下起死阁吧? 现在产妇血崩,他一个男大夫,怎么救? "大夫,你快救救我媳妇,我这孩儿刚落地,不能没了娘啊。"孩子爹哭得凄惨,一个大男人大白天嚎哭着,竟然让人心生不忍。 "是啊,大夫,你倒是救啊。"有几个老娘们也看不下去,不停地催促着刘一贴。 刘一贴扎煞着手,团团转了两圈,束手无策。 一来他不能去看产妇那处,二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在屋子里推磨般转了两圈,他索性一扬手,哼唧着,"我怎么救?她一个妇人,我一个男人,能治吗?" 这话一说出来,回春堂吵吵嚷嚷的声音就下去了。 是啊,他一个老头子怎么给女人治血崩啊? "那,大夫,我不在乎,我只要我媳妇活着,孩子有娘就行。"孩子爹咬咬牙,看着刘一贴坚定地说。 现在媳妇身上滴出来的血都流了一地,再不治就没命了。 第8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还矫情什么? 刘一贴哪里是怕人家夫君在乎这个啊?他是根本无从下手啊。 "那,那也不能治。"刘一贴被催得满头大汗,只好结结巴巴解释,"她这样的病,喝药太慢,老朽是个男人,又不能给她针灸,你让老朽怎么治?" 他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心里顿时就轻松多了。 医者也不是什么病都会治的,就算对门那位,别看神乎其神的,估计也是以讹传讹吧? 一双老鼠眼滴溜溜飞快地转着,刘一贴捋捋胡子,看着跪在脚下哭丧的男人,眼里说不出的厌烦。 他只管生又不管救,当初抬进来的时候也是说好了,只要孩子生出来就好,怎么这会子又来找他? 围观的人这下子被刘一贴给堵得说不出话来了,是啊,人家大夫是个男的,那女人生孩子男大夫能治吗? 就算他夫君不在乎,可人家大夫不愿惹晦气啊。 孩子爹见大夫都没招,实在没盼头,越发哭得凄惨。 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刘一贴还想靠着凉水生孩子这绝活打出名头呢,如今这男人赖在他门口哭,他自然不依了,"事先都说好了,老朽只管生孩子,如今孩子生下来,你还赖着不走,不像话了吧?" 自家媳妇还躺那儿呼呼地流血,男人自然没有法子可想。 他讷讷不知所言,怀里襁褓中的婴儿哇哇大哭,他四顾茫然,跟傻子一样,连刘一贴的话都听不懂了。 刘一贴真是不耐烦了,指使几个伙计,"咱们铺子里不能有血光之灾,赶紧把人抬出去。" 余下的话,他没好说出来。 这产妇身子底下都是血,都快死了,他们铺子里开门做生意的,怎能有死人? 晦气,不吉利! 几个伙计看着掌柜的脸色不好,赶紧把那妇人抬出去。 那妇人来的时候就是被她夫家的人用门板抬着的,如今依然用门板给抬出去。 伙计们也不可能把产妇扔在门口,那样也影响做生意,几个人硬是把产妇给抬到回春堂与起死阁中间那条道上。 明晃晃的大太阳照着,虽然入了秋,没有夏天那么热,但秋老虎也不容小觑。 再加上产妇刚生完孩子,就这么躺外头,身子怎么受得了? 可现在,谁去管这产妇? 孩子爹抱着孩子哭哭啼啼的不肯走,坐在产妇旁边,不想回家。 反正回家也是死,在这里,似乎还有希望一样。 几个亲友要么劝他要么四处乱看,都觉得产妇就快死了,没人再去看她一眼。 采薇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眼眶发酸。 一个女人,嫁给夫家,生儿育女,遇到生产这样的坎儿,就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跨出去还好,跨不出去,就一命呜呼了。 对于夫家,不过是坑一场罢了,之后有钱的照样娶妻纳妾,生儿育女。 而这女人,慢慢地就连个痕迹都没了。 留下的孩子,若是夫家上心还能好好长大,若是夫家不上心,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所以,这世上,女人啊,对谁好都不如对自己好。 可女人嫁人就要给夫家开枝散叶,若是不能生养,估计就是被休掉的命。 古代的医疗条件差,没有剖腹产,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会顺利。 懂些医术的还好,知道怀孕也不必大吃大喝,整日躺着坐着也是要运动的。若是不懂的,娇惯起来,到时候可就遭大罪了。 感慨归感慨,采薇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却被李汝舟一把给拉回来,"你要干什么?"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啊。"采薇回头瞪他。 眼看着产妇就要死了,身子底下已经洇红一大片,她真是于心不忍。 李汝舟却不松手,"你要想清楚,她是从回春堂抬出来的,医好了,咱捞不着好。医不好,人家就会赖上咱。到时候刘一贴也会看咱笑话!" 采薇站住脚,默然不语。 到底去不去? 李汝舟说得没错,这事儿就是出力不讨好。 可她不救,真是良心难安。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人生偏偏要有这么多抉择,这么多束缚。 采薇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个男人坐在妻子身边,哭得死去活来,怀里的婴儿也似乎没了声息,这么久都不见吭一声。 李汝舟面色难看地松开手,背着手到了柜台后,坐在贵妃椅上,神情凝重。 看着采薇难受,说实在的,他心里也不好受。可由着她出去,治不好,怎么办? 那妇人基本上没希望了,他起死阁才刚开张没多久,就治死人,传出去,以后还有病人敢来吗? 那岂不如了刘一贴的意? 刘一贴现在把人放在路中间,正对着他起死阁的门,安的什么心,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陆瑛默默地走到采薇身后,伸手搭在采薇的肩膀上。 平时他可不敢这么亲密的,可这时候,他只希望自己能给采薇一点儿支撑。 第9章 天知道,一个医者,眼睁睁看着一条性命消失在自己眼前,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会是什么滋味? 他不是医者,不懂这种滋味。 可他是一个领导者,他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眼看着自己兄弟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力去救他们,那种心碎的感觉,不比采薇这种感觉少! 可当年,没有人能给他支撑,十七八岁的少年,硬是凭着一股复仇的戾气,从死人堆里走出来,走出一条锦绣之途! 曾几何时,他希望能有个人让他依靠,可他始终没有找到。 如今,他不想让采薇再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煎熬。 他能给她依靠。 "若是想救就去吧。"似是情人间的喃喃低语,又似春风拂面。 采薇猛地回过头来,脸颊不小心擦过他的下巴。 他的下巴有些粗糙,采薇就那么仰着脸近距离看着他,可以看到他下巴上冒出来的短得几乎看不见的青须。 采薇忍不住想笑,平时还真没发现呢,一直觉得他面色如玉,晶莹剔透的,没想到也长胡子了? 哈哈,他有多大了? 二十出头吧? 十**岁的少年,唇上只是一层毛乎乎的茸毛。 那他一定二十几了? 天,还是个老男人啊。 起码比她大多了。 她还未及笄,未满十五岁呢。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采薇就觉得心情舒畅了好多。 她坚定地回过头,看着柜台后的李汝舟,"掌柜的,我想救人。" 李汝舟霍然站起身来,面色铁青。拳头紧了握,握了松,到底没有把火发出来,只是颓丧地挥挥手,"你想去就去吧。" 方才陆瑛和采薇之间的互动,他都看见了。 隔得远,他不知道陆瑛对她说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要输了。 采薇得了李汝舟这话,麻溜地推开起死阁的门,跑了出去。 陆瑛也赶忙跟上。 采薇冲到产妇跟前,立马蹲下身子,扒扒产妇的眼,又翻翻她的舌头。 见她还有气息,稍稍松了口气。 眼下一个难题,就是这产妇失血过多已经休克过去,首先要做的就是输血止血。 可是怎么输血? 总不能像对待陆瑛那样,逮只羊过来吧? 当时给陆瑛输羊血,那是迫不得已,并非科学的做法。 陆瑛也就是命大,才活下来。现在每每想来,还有些不可思议呢。 假如这家伙因为此事而丧命,那么,她现在就不必天天跟他一起风里来雨里去的吧? 现在天天相伴相随,感觉似乎还挺不错的。 假如这家伙死了,那她会如何?穆寡妇会把她许给李汝舟吧? 毕竟有这么好的家境和人品相貌比着。 她甩甩头发,甩去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产妇的丈夫已经哭得晕乎乎的了,也不知道谁来到他面前,眼睛都睁不开了。 几个亲友受不了大日头的热,也躲一边儿凉快去。 采薇只能咳嗽几声提醒产妇的丈夫,"咳咳……喂,让人把她抬进去。" 见产妇的丈夫不动,她就戳戳他的胳膊。 男人打了个激灵,吓了一大跳,见是一个美丽的陌生姑娘,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姑……姑娘,你,你要做什么?" "我说,让人把你老婆抬进屋里。"采薇双手做喇叭状,在他耳边吼了一句。 男人总算是清醒过来了,愕然地看着采薇愣了一会子,忽然跟疯了似的爬起来,对不远处蹲着的几个汉子嚷嚷着,"快过来,把你嫂子抬到屋里去。" 几个汉子也是明显地被吓着了,这都要死的人了,起死阁还愿意救? 救不好,死在人家铺子里可是晦气地要命啊。 刘一贴都给撵出来了,这起死阁的大夫还收? 可真够傻的。 不过几个汉子都没有言语,既然人家想救,那就救吧。是死是活的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几个人吆喝着上前,抬起门板进了起死阁。 采薇让他们把人抬进后院,先是让伙计烧热水,兑盐水,拿出她前一阵子让人打造的几样手术器械,就忙活开了。 这么大的手术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必须有个人递这个送那个,可这里头的伙计都是男的,怎么办? 她环顾了一圈,也只有产妇的丈夫合适了。 她对产妇的丈夫勾了勾手指,道,"你,过来。" 产妇的丈夫听话地上前,怀里还抱着刚出生的儿子。 "把孩子交给他,你过来帮忙。"采薇冷然吩咐,一到手术的时候,她就进入备战状态,连说话都带上几分冷意。 还没等产妇丈夫把孩子递给被她点中的陆瑛,陆瑛就指着自己的鼻子惊呼一声,"我?" "对,就你。"采薇点头,"孩子生下来到现在也没吃口奶,饿死怎么办?" 陆瑛惊得目瞪口呆,"可是,可是,我也没奶啊。" 这丫头有没有脑子,怎么让他带孩子? 第10章 他一个大男人,扎煞着两只手,连抱个孩子都不会,还会奶孩子? 采薇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陆瑛。 天,这厮瞎想什么呢?他还没奶?他就算有奶,她也不会让他奶啊? 这人,还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也不嫌害臊! "谁让你奶了?"采薇见陆瑛两手平直地端着孩子,整个人僵硬得跟木桩子似的,气得吼了一句。 这人,有脑子吗? "那,那怎么交给我?"陆瑛被她嚷得有些莫名其妙,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在这丫头面前,不免情怯起来。 "哈哈哈……"采薇受不了地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 这男人,平时看着挺有头脑的,怎么这会子跟个呆瓜一样? 他不会找李汝舟啊? 这事儿交给李汝舟再妥当不过,他大嫂刚生育,家里有乳娘。 但陆瑛明显不开窍,采薇只得耐下心来解释,"你去找掌柜的,他家里有乳娘,或者找个伙计问问,这街上哪家产了孩儿,先给他吃一口。" "哦,哦。"陆瑛总算是明白过来,忙抱起孩子往前厅跑。 要命! 方才他在采薇面前说了什么? 说他没奶? 这话要是让陈勇那帮子兄弟听见,会不会笑掉大牙啊? 他觉得一定会。 那帮子兄弟平日开玩笑总说他是个冷面郎君,为人处世总是让人抓不到一丝破绽。 这下好了,丢人丢大发了。 却不说陆瑛抱着孩子红着脸到了前厅,单说采薇这边,已经忙得团团转了。 她用浓盐水洗了手,也让产妇丈夫洗了,这才戴上口罩,拿了一件白色细布倒褂穿上,转身站到产妇丈夫前面,"给我系上。" 产妇丈夫愣了愣,心想这姑娘可真怪,又是盐水洗手又是嘴上蒙着布,如今还要把一件白褂子反着批,可真够折腾的。 但人家在救他婆娘的命,再怪他也得接受不是? 于是,他抖抖索索地给系上了。 采薇用纱布先是给产妇会阴处消毒,用止血钳压住出血的地方,等血流得小了,才拿器械伸进去,给那产妇清宫。 这产妇是个乡下妇人,身子看上去也挺健壮的,想必也没少干农活儿。她琢磨着,应该是胎盘残留导致。 这年头没有B超,就等于没有透视眼,她只能靠感觉凭经验。 好在以前在乡下跟着外婆,给人接生过。 那是一年冬天,半夜,下着鹅毛大雪,有人来拍门,说是老婆要生了。 外婆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老棉袄,打着手电。 采薇正好放寒假,生怕外婆路上摔倒,就跟着去了。 结果那个产妇正好难产,好不容易折腾到快天亮,才生出来,但大出血。 当时乡下人也不大重视,离医院又远,那家子的男人就没送医院。 外婆只能硬着头皮上阵,好在外婆年纪虽大,但接生了一辈子,经验丰富,采薇也是读过两年的军医大学,跟着外婆奋战了四五个小时,算是把产妇给救回来了。 说起来,她比别的同学更幸运。 她还没上学的时候,在外婆的耳濡目染下,已经接触了祖国的医学。 后来上了军医大学,一来是爱好,另一个就是可以免费,这样,就不用外婆再那么辛苦供应她了。 别人学医,要读五年的书,这期间,虽然也有实践,但真刀真枪的还是少。 而采薇一到寒暑假,就跟着外婆下乡行医,一点儿都不闲着。 大到给产妇接生、接骨续筋,小到头疼闹热、感冒发烧,外婆几乎都能药到病除。 以前的乡村,赤脚医生就是全科,大小的毛病,乡里人都会跑来找。 所以,采薇跟着外婆,经历了很多的,什么疑难杂症,大医院里也许查不出来的病因,有时候外婆几针下去也就好了。 她虽然选择了西医,但在读书的过程中,常常会把从外婆那里学来的许多中医知识融会贯通,这也是她在毕业之后,能被特战部队挑中的缘故。 什么时候,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没有过硬的技术,怎么能抓得住机会? 现如今面对这样濒死的产妇,采薇虽然紧张但并不慌乱,一道一道程序,都是稳稳地走着。 先是消毒,再是清宫,之后缝合……一道一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她才算止住产妇出血现象。 但此时的产妇,面白气弱,出气多进气少了。 失血过多! 怎么办? 不输血肯定死,可输了血,也不见得能活。 不管是羊血还是人血,血型都没法验证,都有可能置人于死地。 采薇为难了,额头涔涔冷汗而下。 救已经救过了,可这产妇要是死了,等于她白忙活了。 要是有前世的条件,这个大出血不至于要人命。 可现在只能碰运气。 她擦了把额头的汗,找出自己先前特意让李汝舟到县里给她做的琉璃输液管,狠狠心,做了一个决定。 第11章 她转过身去,让产妇的丈夫把自己大褂子上的带子解开,脱下倒装褂子,她转身到桌子上刷刷地写了一个方子,是补血的,然后大声喊着伙计,让他拿到前头抓药。 她自己则撸起左胳膊上的袖子,拿一根极细的银针扎在静脉上,之后连接上那琉璃管子。 她无法得知别人的血型,但她知道自己前世的血型是O型,虽然不知道原身的血型,但她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能穿过来,那就意味着她和原身某种程度上定然有些瓜葛。 所以,她只能赌一赌。 产妇的丈夫见她拿针扎在自己胳膊上,又拿一个透明的管子接上,从那针头里流出线一般殷红的血,又是吓一跳。 他还从未见过大夫治病还得扎自己放血的。 他不敢吭声,生怕惊扰了大夫,耽误自家媳妇的病。 采薇放了半天的血,流满一琉璃管。 她挣扎着把另一头连在产妇的静脉上,就这么站那儿,看着自己身上的鲜血慢慢流到产妇身子里。 也不知流了多久,采薇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视力也有些模糊起来。 产妇丈夫此时似乎看明白了,原来这姑娘是把自己的血分给他的媳妇。 他感动极了,上前一声没吭就噗通一声跪在采薇面前,不停地磕着头。 采薇勉强站稳身子,嘴角挂着一抹笑,"你做什么啊?快起来吧。" "姑娘大恩大德,杨贵没齿难忘!"男人一边磕头一边嘟囔着。 采薇这才知道,这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汉子叫杨贵。 "别折腾了,快起来。"采薇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发飘,摇摇晃晃地好似坐在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船里。 杨贵却不起来,只是死命地磕头。 采薇伸手想去把针头拔下来,她估摸着自己怎么也得输了五六百毫升的血给那产妇了,那产妇的面色没有那么青灰,好歹正常了些,她也放下心来。 可是无奈手软地使不上劲儿,脑袋也嗡嗡地好似有成百上千只苍蝇乱转,她心慌地很,想喊人都发不出声儿来。 看着面前那个不停磕头的男人,采薇都分不清他是几个了。 此时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也是失血过多了。可这男人偏什么也不懂,只管一个劲儿地感谢,都不知道给她把针头拔了。 她有些发急,心想这次可完了,为了救人把自己的命给搭上,别人不得骂她大傻子啊? 心里越急,她眼前越花,终于眼前一黑,她什么也看不见,脑子跟被一柄大锤子抡了一下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外头的天已经上了黑影。 采薇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夹纱被,屋内有淡淡的药香味儿。 她头疼欲裂,有心想起来,却发觉浑身软弱无力,心口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 "呃……",她口渴得要命,努力想让自己发出声来,自己觉得用了天大的力气,却不晓得听在外人耳朵里,就跟蚊子哼哼一般。 可即使这哼哼一般的声音,也让守在床前的两个男人喜得立马精神起来。 "薇薇……"异口同声地,有两个男人在喊她。 采薇纳闷,掀了掀眼皮,却发觉重如千斤。 "薇薇,你醒了吗?"有温热的东西握住她的手,攥得紧紧的,生怕她跑了一样。 "你怎么这么傻,用自己的血输给别人?她本来就要死了,你何必逞能?"一个声音有些低哑,像是干渴了好几日没喝水一样。 "还不是为了你这该死的铺子?"另一个声音相对清越些,可也是嘶哑地要命。 "我让她去救人了吗?还不是你跟着瞎叨叨,惹出事儿来又怪上我了?"另一个低哑的声音压抑地喊着。 "好了,事情都已发生,我们争吵有什么意思?"嘶哑的声音响起,不想再争论这些事情。 "你说过去就过去了?"低哑声音的人显然不想放过那个嘶哑的人,"要不是你,薇薇也不会晕倒也不会受这样的罪!" 嘶哑声音的主人不吭声了,像是认错了一般。 低哑声音的主人也并没有穷追不舍,屋内,就这么静下来。 采薇本来被他们吵得头有些疼,静下来之后,她莫名地心安。 搭在床外侧的那只手始终被什么暖乎乎的东西攥着,让她沉沉欲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就觉得脑袋没那么疼了。 "唔……"她就像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醒来之后,双眼被屋内的光给刺得几乎睁不开。 "我这是在哪儿呀?"她揉揉酸痛的眼皮,拿手遮住从窗户外射进来的光线。 看这光线的亮度,似乎天刚亮又似乎是天黑之前。 到底是天刚亮还是天快黑了? 她傻傻地分不清。 嘴上似乎没那么干,还水润润的,唇上还有甜甜的味道。 谁给她喝了什么? 就像醉酒的人喝断片一样,她只记得自己是个产妇输血过多昏过去的,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儿都不晓得。 谁把她针头给拔下来的,谁把她给扶回来的,谁把她安置在床上的,她一概不知道。 第12章 不过肯定是起死阁这些人罢了,也没什么好琢磨的。 她拿手撑住身子,慢慢坐起来。 身子还有些发软,不过到底比晕倒之前好多了。 她倚在床头喘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在起死阁后院的雅间里,屋内除了她没有别人,看来大家不想打扰她。 桌上摆着一个沙煲,里头热气腾腾的,闻着香气浓郁。 采薇双眼一亮,是鸡汤! 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睡着的时候倒没觉得肚子饿,可是一闻到这鸡汤的香味儿,她那五脏庙就造反了,咕噜噜叫起来。 她挣扎着摸过床头挂着的外衣,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衫,好在她入乡随俗,穿了好几层,脱了外衫到也不要紧。 趿拉上鞋,她挪到桌边,一把撑在桌面上,她迫不及待地就掀开那沙煲的盖子。 哇,简直太诱人了。 像是有人预料到她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喝鸡汤一样,早就给她预备下勺子小碗。 采薇也顾不上拿碗盛,赶紧拿勺子就舀着往嘴里灌,压根儿就管不了是不是烫嘴了。 喝了好几勺鸡汤,她才觉得身上有了点儿活力,这才发觉舌头、牙齿都被鸡汤给烫得生疼。 她不由摇头失笑,自己这样子要是被人看到,估计真要笑掉大牙了。 正想着,门就被推开,陆瑛和李汝舟两个一前一后进来,手里各自托着一个木漆托盘,上面放着碗碟子。 两个人还以为采薇睡着呢,也没敲门,就这么大咧咧地进来了。 采薇听见动静一抬头,正对上这两个男人。 此时的她,满嘴都被鸡汤滋润的油乎乎的,下巴上还沾了几滴。手里一手擒着白瓷勺,另一手捧着一只小瓷碗,正伸长脖子往那沙煲里捞鸡肉。 光喝汤,胃里滋润过来竟然空落落的,不吃点儿干的受不了。 三个人六目相对,采薇浑然不自觉自己现在是副什么样子。要是有面镜子放在她面前,估计她想挖条缝钻进去。 刚从床上起来,睡了一天一夜的她,披头散发,面色雪白,唇无血色,状如女鬼。 可那嘴角的油,伸长的脖子,嘟起的嘴,看在李汝舟和陆瑛眼里,偏偏又是那么可爱。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止住脚,站门口那儿,一眨不眨地看着。 不知为何,两人都想到了一个词——"楚楚动人"! 要是采薇知道自己在这两个男人心目中是什么形象,估计能笑掉大牙! 前世,她身材好得让人流鼻血,大胸细腰,肤白貌美,但绝对和楚楚动人沾不上边儿。 今生更不用说了,原身是个肥胖的傻子,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减下来,目前只能说是身材适中,可也和楚楚可怜不搭。 可在两个男人眼里,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白兔,单纯的目光,柔得人心里能滴出水来。 两个男人的目光交织在她的脸上,站那儿一言不发。 倒是采薇,惊讶过后,淡然自如地舀了碗鸡汤带肉,连吃带喝地吃完,发现两个男人还是愣那儿,不由笑了,"你们傻了?拿什么好吃的,给我尝尝。" 陆瑛和李汝舟这才反应过来,不满地互瞪了一眼,干咳了几声,装模作样地把托盘放到桌上,一样一样地把饭菜摆上。 采薇看去,有醋溜猪肝,当归羊肉,枸杞乌鸡……妈呀,满眼望去,全是补血的上品。 她不由得苦笑,看来这是新来的那老大夫开的药膳方子,这两个男人是注定要给她补血到底了。 "那产妇活了没?"采薇忽然想起还不知道那产妇是死是活,忙抬头问李汝舟。 "还产妇?你先自己保住小命再说。"李汝舟没好气地哼着,"哪有你这样的疯子?救个人还得把自己的小命给打进去,真是服了。" 采薇知道这男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话这么说,但其实是真的关心她。 她龇牙笑了,"掌柜的,我这也是为你好,我这么拼,你起死阁的生意才能好啊。" 她跟李汝舟开着玩笑,邀功般得意地炫耀着。 李汝舟被她这顽皮的样子给打败了,宠溺地揉了揉她那鸡窝一样蓬乱的头发,"得了,还为我好?你知道做这些汤汤水水的花了我多少银子?" "我知道,掌柜的最有钱了,哪里在乎这些?"采薇毫不在意地笑着,"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好你也好,不是吗?"采薇促狭地挤挤眼,就去扒拉那碗当归羊肉。 李汝舟的大手还不舍得从她那蓬乱的小脑袋上拿开,陆瑛却不会纵容他,粗鲁地一把给扯开,还顺带着瞪了他一眼。 李汝舟也毫不示弱地瞪回去,眼神里的挑衅十分明显: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哼,走着瞧。 陆瑛不理他,只管给采薇舀汤夹菜。 有句话怎么说?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 这还是那一次采薇和小柔说悄悄话的时候,他偷听了一耳朵。 如今他把这句话倒过来:要想抓住女人的心,得先抓住女人的胃。他觉得同样适用。 李汝舟这傻小子就知道跟他来硬的,他才不上当呢。 第13章 他觉得在追采薇这方面,自己比李汝舟有心眼多了。 就让这小子瞎折腾去吧反正他现如今先把采薇服侍好了,采薇心里自然有他。 采薇吃饱喝足,精神了不少,非要去看那产妇。 那产妇还没回家,李汝舟没放他们走。他当时见采薇晕倒在陆瑛怀里,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扬言若是采薇有个三长两短,他就让杨贵一家偿命,并让伙计把这两口子给看管起来。 杨贵的儿子也被李汝舟送到家里,先找了乳娘奶着。杨贵自然不敢先走,只好求菩萨保佑让那姑娘赶紧好起来。 若再让他选择一次,他宁可让自家媳妇死了,也不敢再让这姑娘给治了。 这姑娘真是太疯狂了,治病还把自己半条命给搭进去,真是让他开了眼界了。 如今杨贵正缩在媳妇的床铺一角,靠着墙壁打盹。李汝舟叫人把杨贵和他媳妇撵到后院一间小屋子里,里头除了一张床啥也没有,不过一日三餐地他还是管着,并且也叫人按照采薇写的方子熬药给产妇喝。 毕竟这是采薇的心血,他不忍辜负了她。 采薇醒来没多久,那产妇也醒过来了。 杨贵喜得抱着媳妇哭了半天,后来才心有余悸地把采薇怎么救他媳妇的话一五一十地学给媳妇听。 两口子又是感激又是害怕,生怕那姑娘有个长短,自己也活不成。 正吓得忐忑不安的,李汝舟就带着采薇过来了。 两口子一见采薇好端端的,除了脸色苍白些,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采薇见着产妇醒来,也是高兴地什么似的。 还好,原身的血型果然和她一样,只是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O型也分好几种,并不是万能的。 只能说,她,还是太幸运了。 杨贵赶紧又要下跪给她磕头,却被采薇拦住了,"好了,你已经磕过了。" 他媳妇不能下床,躺在床上给她磕头,含泪哽咽道,"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没齿难忘,回家就给姑娘立个长生牌坊,吃斋念佛供奉着。" "得,别这样。"采薇吓一跳,她还真不稀罕这玩意。 和杨贵两口子说了几句话,李汝舟就叫人把孩子抱回来,杨贵总算是放下心来。 采薇也回到雅间歇着,又嘱咐李汝舟,"找个人家去跟我娘说声,免得她担心。" "早说了,还等你想起来呢。"李汝舟笑着打趣,顺便往她嘴里塞了棵红枣。 红枣补血,他特意买了很多,给采薇吃。 歇了一天,采薇总算好起来。 不过身子还有些绵软,她怕穆寡妇担心,就要和陆瑛回家一趟。 李汝舟给她叫了马车,两个人坐上回李家村去了。 杨贵两口子也欢天喜地带着儿子回去了,此事算是圆满了。 可没过几日,镇子上就有人传出来,说是起死阁的穆姑娘,能生白骨肉死人,能用血把死人送阎王手里抢回来,她的血就是一味稀世药引,只要喝一滴,便能百病不生云云…… 这话一传出来,起死阁每天都围满了人,都想目睹一眼这位穆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汝舟一听见这话,就气得对伙计说,"这定是对面那老东西让人传的谣言,他就是看不得我们好!" 王六子也气哼哼地撸起袖子,"掌柜的,那老东西医术不如穆姑娘,还惯会生事儿。咱们若不给他个厉害尝尝,倒叫他小瞧了咱们。" "就是。六子哥说得对,掌柜的,咱们揍他丫的。"张七也撸胳膊伸拳头,要冲向对面跟回春堂的人干一架。 他们之前可是听说过掌柜的神勇,一人单挑十几个伙计,愣是把回春堂一屋子人都给撂倒了。 如今让掌柜的再拿出这份神勇来,他们帮衬着,一定把刘一贴打得满地找牙。 李汝舟跐着门槛,身子倚在门框上,半眯缝着眼,笑了,"这老东西就是欠打。不过咱们不能打,别忘了他妹妹给了县太爷了。这民不跟官斗,如今可不是我一个人打天下的时候喽。" 王六子和张七两个一听这话,不由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掌柜的这话什么意思,他们不出手,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这些人天天围在起死阁门口要看看穆姑娘是何方神圣,这把穆姑娘当什么了? 他们几个伙计嘴上虽然不敢议论,但心里都晓得,掌柜的对穆姑娘心思不一般,如今穆姑娘被人非议,掌柜的怎么不替穆姑娘出头? 看着这一个个火急火燎的伙计,李汝舟高深莫测地笑了,"莫急,莫急,这回春堂就快要撑不住了。" "怎么,怎么掌柜的知道什么内幕?"张七异常兴奋,往李汝舟跟前蹭了蹭。 "嘘,天机不可泄露!"李汝舟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在唇边,晃了晃。 王六子见李汝舟这般神秘,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既然掌柜的不说,那必然有他的打算。 眼见着张七还想往前凑,王六子忙把他拉回来,对他嘀咕了几句,张七半信半疑地才压下心中的疑问。 采薇来的时候,起死阁外头已经围满了人,还没下马车,就被人给团团围住,吓了她一大跳,忙问陆瑛,"这是怎么回事儿?" 第14章 陆瑛早就接到陈勇的禀报,知道如今镇上已经传遍了采薇是神圣的谣言。 他当时也是首先怀疑到刘一贴,特意派人把回春堂给暗中监视起来。 果然让他抓到两个拿了刘一贴银子四处造谣的混子,他命陈勇悄悄地把人押起来,静观其变。 见人都围上来,陆瑛异常沉着,安慰采薇道,"没事儿,有我在。" 采薇莫名地心安了。 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是第几次了。 当初乍一听他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想笑,想着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凭自己的医术闯出一番名堂来,还靠什么男人? 可她没有意识到这个世道可不是前世那般文明和谐,这里就是个特权社会,谁有权有势,谁就说了算。 就算她医术再高明,也不过是末技,上不得台面的。 前世里,女大夫是个很寻常的职业。可在这古代,女子一旦行医,那就入了末流,名声不好不说,连嫁人都难。 天知道陆瑛怎么就看上了她,还这么死心塌地地维护她。 不过每每听见这样的话,不感动那是假的。 陆瑛坐在车辕上也没下来,只是懒洋洋地看着这些围观的人。 这些人里估计有刘一贴雇来的,但也有普通的平民百姓。 若都是刘一贴雇来的,倒还好说,打一顿也就算了。 可万一伤着普通百姓,那就麻烦了。 如今,他的人是万万不能出面的。 这么说,也只有李汝舟这个愣头青出面最合适。 见李汝舟带着伙计站在大门口,怒目瞪视着围着他们的人,陆瑛就那么伸出一根手指冲李汝舟勾了勾,"掌柜的,穆姑娘都下不了车了,你还干等着做什么?" 这副样子,十分嚣张十分欠揍,李汝舟恨不得把他从车上揪下来,痛揍一顿。 但眼下先让采薇进铺子是大事儿,他只得勉强压下怒火,带着伙计一挥手,大家抄着鸡毛掸子、算筹,大喊大叫着冲进人群。 有人被这一群二愣子一样的人给吓得抱头鼠窜,有人因为拿人手软,不得不站那儿,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挨了起死阁伙计的鸡毛掸子和算筹。 李汝舟背着手站在台阶上,只管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伙计的战斗力如何,时不时地还指点着,"小六子,左边那个人没挨打。小七子,右边有个人……" 采薇听着这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吓得心惊肉跳,心想怎么变成这样了? 好端端来起死阁坐诊,为何被人给围住下不了马车? 她一没治死病人,二没缺德坑人家银子,为了救那濒死的产妇,她还输了自己的血,晕倒躺了一两天才好。 怎么还有人这么对她? 她实在想不通,若是叫她知道就是因为输血救了产妇才引起这档子事儿,估计打死她也不干了。 起死阁六七个伙计对阵那一群四五十个人,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在李汝舟的调教下,哪个人身上都会那么两下子。 采薇每日日上三竿才来起死阁,自然不知道李汝舟带着伙计做了什么。 一大早天不亮,他就督促伙计起来,就在起死阁的后院,拉开架势,练拳习武。 这都两个多月下去,个个也都会了几招。对付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那是绰绰有余。就连刘一贴雇来的地痞混子,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几个伙计如虎添翼一般,冲入人群中,喊打喊杀的,先是阵势就把人给吓破了胆,更别说被鸡毛掸子抽一下,被算筹打一下的。 所以,不到一刻钟,那人群就散尽了。 李汝舟这才满意地走下台阶,视察"战果"。 王六子和张七打得痛苦,把这几日憋着的闲气都给吐出来,心情格外好,一个个竟然红光满面,围在李汝舟面前,跟邀功似的,"掌柜的,刚刚我打了六个人。" "好样的。"李汝舟笑嘻嘻地拍一拍那人的肩膀,"打得好。" "掌柜的,我砸中了那人的后脑勺,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有人头一次打架,担忧中还带着一丝兴奋。 "没事,那力道,压根儿就打不死他。"李汝舟摸摸他的头,顺带安慰着。 那伙计就放心了。 "走,咱们接穆姑娘下车。"李汝舟边说边在伙计的簇拥下,向采薇的车行去。 采薇听见他的声音,这才敢撩开帘子。 就见李汝舟一身宝蓝色的长衫,墨玉腰带束腰,衬得他浓眉大眼,神采飞扬的。 此时的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她车边走来,真有大将风采! 只是,他身后跟着一个个横着膀子、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和算筹的伙计,真有点儿不搭,怎么看怎么滑稽兮兮的。 陆瑛从车辕跳下来,抱拳对李汝舟道,"谢过掌柜的。" 李汝舟理都没理他,肩膀一斜,把陆瑛给撞到一边,径直来到采薇面前,曼声道,"穆姑娘,请下车!" 陆瑛见他这副样子,不由气笑了,哼,不就在采薇面前神气了一把,有什么了不起的? 还敢撞他! 不过这小子力道倒是不小,若不是他身上有功夫,估计还真被他给撞倒了。 第15章 采薇见李汝舟这么殷勤,有些不好意思,忙撩开帘子踩着马凳下来,一脸歉意,"掌柜的,都是我不好,给你惹大麻烦了。" 她以为这事儿是她惹的。 李汝舟忙笑笑,"没事儿,大家都是自己人,进屋里说吧。" 采薇跟着他,被伙计簇拥着,径直进了起死阁。 陆瑛则跟在后头慢慢溜达着,李汝舟还时不时回头瞪他一眼。 该死的,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厮存着什么心! 这厮一看就知道身怀武艺,却一动不动地坐在车辕上,对着他勾手指头,等哪天他心情不好,一定剁了他那手指! 要不是看在采薇面上,他才不会留下这厮! 李汝舟心里暗暗想着,面上却依然笑眯眯地,不敢流露半分,生怕自己凶起来的样子吓着采薇了。 进了前厅,李汝舟命人把大门关了,几个人围坐在柜台前,严肃地召开了一次会议。 说的就是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 如今镇上四处都贴着皇榜,那日他们外出也是看见了的。皇十三子病重,太医束手无策,皇上这才召集民间杏林高手进宫。 可是就在这时候,传出采薇的血是稀世珍宝,能治百病。 李汝舟最担心的就是会有人利用这件事,加害采薇。 这谣言偏偏在这个时候传出来,可见有人居心叵测。 这不仅仅是同行之间的竞争了,竟有要置采薇于死地的意思了。 他把这想法跟大家一说,几个伙计就义愤填膺起来,"咱们去打死那个老东西,让他不能得逞。" "没想到那老东西心思这么歹毒,咱们真是小看他了。" 伙计们骂骂咧咧的,都把矛头对准回春堂的刘一贴。 陆瑛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听了半天也没见大家嚷嚷出个头绪,忍不住伸手止住他们,"够了,听我说几句。" 大家伙都停下来,愣愣地看着他。 这伙计大家也都相熟,因为跟着穆姑娘来的,听说还是穆姑娘未过门的夫婿,当然这都是陆瑛背地里跟他们说的,没让李汝舟知道。 但伙计终归是伙计,怎么在掌柜的面前这般傲慢? 瞧那架势,胳膊一挥,大有定鼎天下的气势! 伙计们一个个瞪着眼看着陆瑛,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道道来。 倒是李汝舟并没有多少惊讶,这个男人虽然家世不祥,跟个穷酸小子似的,都赖在采薇家住了三个多月也不走,怎么看怎么像个无赖,但李汝舟可从未轻看过他。 这人,玉树临风,面容昳丽,穿着虽然朴素,但处处透出一股子贵不可言的清傲,绝非池中之物。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他的对手,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让他危机重重,在追求采薇这条道路上,走得异常艰辛。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伙计们都心存疑问,明明掌柜的喜欢穆姑娘,这伙计也喜欢,可掌柜的却不把他给撵走,两个人还天天斗眼鸡似的你瞪我我瞪你的。 他们哪里知道?陆瑛在气势上不同凡响,迫使李汝舟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如今他更是这般风采,像是久居高位的人一样,无形中给人一种威压,让人透不过气来。 李汝舟审视般看了他两眼,才一努嘴,"有什么话说吧。" 虽然他是他的情敌,但李汝舟同时也很欣赏陆瑛。所谓英雄惺惺相惜,大概就是他现在这种心理状态了。 "我认为,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陆瑛环顾了大家一眼,忽然掷地有声地说道。 众人都有些发懵,这事儿明摆着是刘一贴雇了人四处造谣的,好把采薇的名声给败坏了,进而抢了起死阁的生意,他就一人独大了。 可陆瑛偏偏说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那么,到底复杂在哪里呢? 见大家都瞪着他,陆瑛不紧不慢地伸出修长的指尖,轻敲着那光滑的大理石柜台面儿。 "嘟嘟嘟……"一下又一下,颇有节奏,似乎一下下都敲在众人的心脏上。 李汝舟看不下去了,这人,还卖起关子了? 他顺手抄起一把鸡毛掸子,兜头打过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谁有工夫听你在这儿干磨牙?" 陆瑛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不满地瞪了李汝舟一眼,也不气,只是慢条斯理吐出两个字,"粗鲁!" 那精致的眉眼,不屑地挑着,虽然大家都坐着,但总觉得陆瑛似乎在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一样。 采薇看着陆瑛那如玉般洁白修长的手指,心里暗想,这要是被鸡毛掸子给抽中,怕得肿成萝卜了。 李汝舟见不得陆瑛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儿,听他骂自己"粗鲁",自然没有好气,"你好!你哪哪都精致,成了吧?小白脸弄得跟个娘们似的,还好意思说别人‘粗鲁’!" 陆瑛最烦别人拿他容貌说事儿,当即就面色铁青瞪着李汝舟,四目相对,火花噼里啪啦。 采薇一见这两人要掐起来,气得啪地一拍柜台面儿,低吼了一句,"都够了!" 陆瑛十分委屈,"他骂我小白脸!" 采薇专注地盯着他看了看,可不是小白脸么?那脸白得跟嫩豆腐似的,比她这个女人都白。 第16章 "他说得没错。"她点下头,笃定道。 人家也是实话实说而已,有什么好在乎的。 她哪里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要的都是阳刚英武,被人说小白脸,那简直是极大的耻辱! 李汝舟得意地挑眉,眼神里有话:瞧,连采薇都说我对呢。 陆瑛对李汝舟倒是没多大气,可采薇这般向着李汝舟,他哪里受得了? 心里的小醋缸又翻腾起来,陆瑛斜着眼看采薇,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媳妇一样。 "他骂我小白脸你还说没错?"谁说这个话他都不会这么委屈,大不了打一顿杀了,可偏偏采薇不能这么说! 他瞪着采薇,眸子赤红,倔强得像是一头雄狮,一眨不眨地看着采薇的脸。 李汝舟不怕把事儿搞大,憋不住笑了,"算了,一个大男人,还想哭怎么地?" 采薇这才意识过来陆瑛不对劲! 她正眼看着他,对上他那双带着恼意的眸子。那双眸子精致如凤羽,男人里头,是形状相当漂亮的,但长在陆瑛那张妖孽般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英气。 此时,这双眸子紧紧地锁着她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她不给个答复,他就不会罢休一般。 心,忽然莫名软下来,采薇只觉得胸腔内有无数的勇气往外冒,鼓舞着她昂起头大声说,"小白脸就小白脸,反正我喜欢!" 大厅内,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小白脸她喜欢? 这姑娘,可真够放得开的! 陆瑛那双倔强的眸子顿时就软化下来,精致如凤羽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柔情蜜意。他的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先是翘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接着,那弧度慢慢地扩大,再扩大,终于形成一个半月。 李汝舟那张俊脸上还挂着笑,可这一句话,如同严霜一般,生生地把那抹笑容给冻住,就那么凝固在他的脸上,僵硬得都无法下去。 她喜欢?她喜欢这个小白脸? 是一时起意还是发自肺腑之心? 李汝舟无法确认,他只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有一股灼热的东西在烧着他的心肝肺,让他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不能多看一眼陆瑛! 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揍扁这张小白脸。 只是他却不能! 他已经二十了,是个成年人了,不能像小孩子一样,抢不到自己心爱的东西就要哭要闹要打人。 他不能,这是采薇喜欢的人,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要在众人面前成全她。 李汝舟仰了仰头,把眼底的酸涩硬生生地压下去,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陆瑛,"你接着说。" 惊呆了的众位伙计这才意识过来,他们的反应有些过大了。 掌柜的都能云淡风轻了,他们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于是众人纷纷洗耳恭听,希望陆瑛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内幕来。 陆瑛心情大好,但他是个稳重人,即使采薇当着众人说了喜欢他的话,他也不至于就轻浮地不分东南西北了。 他深深地看了眼采薇,接过李汝舟的话,"回春堂和起死阁虽然同行是冤家,但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刘一贴不过是眼红起死阁抢了他的生意罢了,顶多就是给起死阁添添堵,坏了起死阁的生意罢了。" 说到这里,他瞄了眼李汝舟,见他虽然面色不好,但还是很专注地听着他的话,不由暗道:这人,倒有些肚量! 他清了清嗓子,那清越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前厅里,"但这谣言分明是想和皇榜挂上钩,把穆姑娘传得神乎其神的,让大家都信了这事儿,最好能传到宫里去。" 李汝舟神情严肃起来,"照这么说,是幕后有人指使?只是采薇不过一个小丫头,谁这么恨她,非要置她于死地呢?"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陆瑛击掌赞道,目光里隐隐有欣赏之意。刨去这小子也喜欢采薇这事儿,他还真是个人才。若是有朝一日,把他纳入麾下,也会是员将才! "刘一贴和穆姑娘不过是同行之间竞争罢了,说起来也很正常,这人品性再坏,也不至于想出这么阴险的招儿。能布这一盘棋的人,恐怕非同小可!" 说到这里,陆瑛皱了皱眉。 采薇细心地捕捉到了,这个男人一向笑嘻嘻的万事不上头的样子,皱眉实在是少见,莫非这事情很棘手? 他们的话她听懂了,说白了,她现在已经成为这盘棋的棋子了,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推着,去卷入那可怖的漩涡。 刘一贴也不过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并不是主谋。 可这步棋局的人到底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强硬的手劲儿下这一盘棋? 她仰脸看着陆瑛,方才她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说了小白脸她喜欢这句话,也不过一时兴起,就像是前世和那些特战队的战友们开玩笑一样,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深意。 只不过她就是见不得陆瑛伤心委屈罢了。 说到底,她现在依然弄不懂她的心。 可这个男人是极其欢喜的,他虽然极力压抑着,但眼睛里细微的表情骗不了她。 这个男人此时神情肃穆,眉头拧得像是浓墨重彩的山峰一样,看着她的眼神也是那般深情担忧。 第17章 她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既然她是棋子,那么他们是什么?起死阁能逃脱掉沦为棋子的命运吗? 是单独把她拎出来,还是大家伙儿集体成为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了? 她不得而知,只能疑惑地看着陆瑛。 眼下,他不论说什么,她都信。 "事到如今,我们恐怕谁也逃不了了。"良久,李汝舟发出一声叹息,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像是一个苍老的幽灵,回响不绝。 "是的,我们要想破局,必须将计就计!"陆瑛一拳砸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采薇听得有点儿发懵,再看那几个伙计,也都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李汝舟和陆瑛什么意思。 不是要揪出幕后黑手吗?怎么这又扯上棋局了? 采薇苦笑了下,看来,她发家致富平静的小日子要结束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要看看这局布得有多大,她能不能解开这局棋! 前世里,她是个围棋迷,不算精通但也不差,那么,就让她来和那幕后之人对弈一局吧。 采薇不知道陆瑛和李汝舟是怎么将计就计的,这两个男人神秘兮兮的,说着高深莫测的话,有些让她抓不住头脑。 不过总而言之,这两个男人不会害她。 不管他们怎么做,这都不是她能做到的,她索性也就静观其变,做好自己的本分吧。当然,能帮上忙她肯定义不容辞。 这件围观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为了以防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李汝舟特意要求采薇每日过来都要坐马车,不许她再步行了,而且还让朱二和其他两个伙计每日送她到村头,算是全副武装了。 李汝舟不知道陆瑛是个什么路数,在采薇的人身安全上,丝毫不敢怠慢。 陆瑛也就由着他,只要采薇喜欢他这个小白脸,他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的人始终在暗中保护,这几日特殊,他已经让陈勇加派人手,再加上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亲自护花,这一路,也算是严防死守,连只蚊子都不能靠近了。 第二日来起死阁的时候,采薇就发现对面回春堂大不一样了。 虽然外头还是围了不少的人,但那些人已经不似前几日那样,谈论的都是刘一贴医术有多高明,用什么法子给人治病,全都是些骂刘一贴的。 就比如她甫一下车,就听见那围观的人群里传来一声痛骂,"刘一贴,你还是人吗?你偷学起死阁的医术,偷鸡不成蚀把米,都把人家陆小五的腿给治瘸了。人家还没娶媳妇就成了瘸子,下半辈子你养着吧。" 采薇微微蹙眉,这么说,刘一贴用蛆虫给那个病号治病,真把人家给治瘸了? 如今骂上门来了? 她就说嘛,这医术能随便偷学的?依葫芦画瓢,有时候反而适得其反。 这么大热天的,那蛆虫还不知道带了什么细菌,人家腿没废了就已经命大了。 她站在车边,静静地看着对面。 人们似乎群情激奋,纷纷指着刘一贴,骂他道德败坏,昧着良心…… 反正就没一句好听的。 那么多人围着,她也瞧不见刘一贴在里头是个什么样子,但怎么看怎么有点儿她昨日的遭遇。 都是骂战,她那个实属谣言,而刘一贴挨了这一顿骂,确实真真切切是他作出来的。 这时,只要稍稍推波助澜,刘一贴和回春堂就要名声败坏。 她忽然想起陆瑛和李汝舟说过要将计就计的话,这样看来,今日这场围观和骂战,怕是有这两位的功劳了。 她微微歪着脑袋,仰头看了眼陆瑛,见这男人神情淡漠,双目微微眯着,好似闲情惬意地看热闹一般。 她忍不住拐了拐陆瑛的胳膊,"喂,这事儿你掺合了没有?" "没有。"陆瑛回答得飞快,"我才不屑于做这些,估摸着是里头那小子指使人干的。" 他把脏水往李汝舟身上泼,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那你肯定知道。"采薇不满地瞪他,这人怎么蹬鼻子上脸啊?不过就在李汝舟面前说了句"小白脸她喜欢"的话,他就不把李汝舟放眼里了? 这个陆瑛没有否认,只是笑笑。 采薇就明白了,这两个人将计就计就是要把刘一贴逼到绝路上,让他好跟幕后之人接上头,到时候就可以顺藤摸瓜了。 只是那幕后之人既然能布这一盘大棋,那他也不见得就直接出面和刘一贴接触。 不过做人行事总会留下痕迹,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做了,迟早会露出马脚的吧? 更何况,这幕后之人还想把她和皇榜给撮合在一块儿,估计也是个心急的。 刘一贴估计受不了围观的人那么骂他,就让伙计出来赶人。 他也闹不清,为何对面那死丫头用蛆虫就能把李壮的腿给治好,可他就不行? 那病号今儿就叫人用一扇门板把他抬到他的铺子里,躺那儿要死要活的,就是不走。 求饶不行,给银子依然不要。刘一贴实在是没辙了,这人就这么躺在回春堂的门口,又是嚎又是叫的,他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第18章 更让他奇怪的是,他刘一贴在桃山集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了,又有个妹妹给了县太爷,还生了一个儿子,怎么说这些贱民也不敢惹他。 可今儿真是他妈的邪门,这些人一个个赤红着眼,骂骂咧咧的堵在回春堂门口,什么招儿都使了,就是打发不走。 这眼看着日上三竿了,回春堂还一份生意都没接到呢。 他不由心急如焚,想要躲出去,可人太多,堵在门口,他连出去都不能。 回春堂的伙计不算少,足有十来个,个个拎着鸡毛掸子和算筹,喊打喊杀地冲出来,实指望学起死阁能用气势把人群给轰散。 谁料这十来个人冲进人群,不仅没有把人群驱散,反而像羊入虎群一般,出不来了。 围观的人一拥而上,分割包抄,把那十来个伙计团团围住,你一拳我一脚,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打人的反而被打了个结实,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被打的,却一点儿都没事儿。 眼见着回春堂的伙计吃了大亏,刘一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想趁乱跑出去,刚到门口,却被坐在门板上的陆小五给保住了脚,再也甭想挪动半步。 "刘一贴,你还我的腿来!"陆小五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你要是不把我的腿给治好,你就养我后半辈子吧。呜呜,你个狗娘养的,庸医!" 他是个壮实的毛头小伙子,平日里跟着父兄上山打猎,练就了一副好筋骨,刘一贴哪里是他的对手? 被他左右摇晃着,差点儿没有摔了个狗吃屎! 想走是走不掉了。 刘一贴不由又急又气地瞪着陆小五,"当初本来说好了的,我也只是试一试,现在这样,你怨得着我吗?" "那人家起死阁的穆姑娘怎么给李壮治好了?"陆小五反唇相讥,冷着一双眸子讥讽地看着刘一贴,"我当初都说了要到起死阁治的,你拿着银子非要给我治,弄了半天你这不是治病,你这是要命啊!" 这话一出,顿时在人群中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回春堂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拿着银子求治病的? 治来治去还把人给治残了? 正打得热闹的人群顿时就冷静不下来了,就听有人喊,"这等庸医,咱们还等什么?干脆砸了他的店铺,也免得他再祸害别人。" 此言一出,人们纷纷响应。就见领头一个身穿褐色长衫的年轻人麻溜地一脚揣向回春堂的大门,把那扇紫红雕花的大门给揣得摇晃了几下。 其他人也跟着你一脚我一脚地揣,没几下,那门板就散架了。 刘一贴吓得目瞪口呆,拼命地喊着伙计,却没有一个伙计敢上前阻拦。 那群伙计个个脸被揍得猪头一样,刘一贴平日里抠门,就算为回春堂受了伤,刘一贴也认为应该的。 人都是爹生娘养的肉身凡体,谁肯为他卖命? 所以,任凭刘一贴喊哑了嗓子,那十来个伙计都躺地上交换连天,装作爬不起来的样子。 采薇看得明白,不由讶然,这刘一贴的人缘也太差了吧?关键时刻,伙计们一个个都掉链子,可见平时这刘一贴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喂,下手会不会狠了点儿?"瞧着那扇雕花红木门被揣得七零八落,采薇忍不住撞了下陆瑛。 她总觉得这样有些过分,这是要把回春堂给毁了的节奏啊! "这不算过分,不过是砸了他的铺子,谁让他是庸医呢。"陆瑛淡定自然地说道,"又不是要他的老命,这算什么?" 采薇吓得缩缩脖子,还要他的老命? 这人命关天,能说杀就杀了吗? 这厮,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说这话,跟顺手拈来一样? 刘一贴眼睁睁看着这群人起了反一般揣了门冲进他的铺子里,一顿打砸抢,生生把他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他一口老血没憋出,喷了一地,彻底瘫软在地上,也不管陆小五对他又是撕扯又是摇晃的。 此时的他,目光赤红,似要喷出火来。 这可是他安身立命享受荣华的铺子啊,就这么给毁了? 这些人,他一定不能放过。 "你们都给我住手,住手啊。"他嘶哑着嗓子,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凄惶地惨叫着。 "快来人啊,给我报官,报官……" 保长带着甲丁赶来的时候,刘一贴已经晕死在地上。 回春堂一片狼藉,都没有下脚的地儿。 那些围观的人早就散了,就连瘸腿的陆小五也被抬进对面的起死阁,采薇正在给他清洗伤口,熬制抗菌的药。 保长是知道刘一贴的,虽然他妹子不过是县太爷的一个小妾,但到底也生了儿子,平时县太爷对他也是多有照拂的,不然,凭刘一贴这样横行霸道乡里,早就不知道吃多少牢饭了。 所以,保长听见有人报信,还是第一时间赶过来。 但来了之后,发现打砸的那群人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想问刘一贴,刘一贴又气晕过去,几个伙计也都带着伤,一问三不知。 保长没办法,只得去往对面起死阁了解情况。 李汝舟身为起死阁的掌柜的,自然热情地把保长迎接进去。别看保长没有品级,但却是握着这一镇的治安大权,他当然不能得罪。 第19章 不仅好茶好水地伺候着,李汝舟还亲自作陪。 保长见这小子挺懂事儿,也很给他面子,端起茶来一气儿喝了三碗。 他走街串巷的,在回春堂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自然也是渴了。 李汝舟一向讲究吃穿,这茶都是上好的,保长喝得很舒服,心情也就舒服了许多,"听闻你家的大夫妙手回春,引得对面那位心生嫉妒,抢了你们的生意?" 李汝舟忙放下茶盏,恭敬地逼着手,低头答道,"回保长大人的话,小的是个生意人,就想开家药铺赚些钱,可对面那刘大夫容不下我们起死阁,三番五次挑衅,小的也实在是无奈。至于抢生意倒谈不上,谁有本事谁使,凭着良心做生意而已。" 他这一番话回得甚是得体,让保长也不由刮目相看,暗想这年轻人还真不错。 只是刘一贴是县太爷家的亲戚,回春堂出了事儿,他当然不能袖手不管。 见李汝舟答得滴水不漏,就笑了,"这么说,今日之事,和掌柜的,也没什么关系吧?" "当然,"李汝舟欠欠身,笑了,"回春堂偷学了我们大夫的医术,但没把人治好,人家自然是不依的,闹上门来,言语不合,打骂一顿也难以避免。只能说是刘大夫太过急切,怨不得别人。" 他这番话既没有维护自己也没有对回春堂落井下石,实在是让人挑不出毛病,保长就算是心疑今日之事是他暗中安插人手做的,但目前也苦于没有凭证,不能怎么着李汝舟。 何况,他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到时候,县太爷过问起来,他也有话可说。 这不过是一场医患矛盾罢了,大不了把陆小五那几个村民抓来充充数,到时候县太爷看了陆小五那条瘸了的腿,估计也说不出什么来。 谁让他这算不上大舅子的人充大头,非要给人治病? "那,我就不打扰掌柜的做生意了。"喝足了茶的保长心满意足地起身,要回去。 李汝舟忙站起身来,对王六子使了个眼色。王六子就从一个小螺钿里摸出一个桑皮纸的包儿来。 李汝舟接过,躬身呈给保长,"大人,这是明前的龙井,就是现下喝过的,您带回去喝。" 保长站那儿没有动,只是笑笑,身后就有个随从上来接了。 他拍了拍李汝舟的肩,转头就走了。 经过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问了句,"听说,那个叫陆小五的病人被抬进你们这里头了?" 不过前厅里并没有见着人。 "是,我们穆姑娘正给他治呢,姑娘说了,若是再不好好治疗,不说腿,怕是连命都没了呢。" "那带我去看看。"保长道,他还得带这陆小五回去交差呢。 "好,大人跟我来。"李汝舟头前带路,进了后院。 采薇已经叫人把陆小五抬进一间空房子里,这会子正戴着口罩披着白大褂给他清理伤口,陆瑛在旁边打下手。 保长一踏进屋子,就闻到一股腥臭的腐肉味儿,呛得他恶心差点儿没有吐出来。 "大人,这陆小五一条腿烂了一半,这味儿正是那烂肉发出来的。"李汝舟忙递上一方丝帕,保长接过捂住鼻子。 两个人进了屋子,就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端坐在一个红木梅花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镊子,正从躺床上的那人腿上找什么东西。 保长看不真切,就走上前几步,正好站在采薇身后,伸长了脖子往前探头。 谁知这一探,就让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采薇手里拿着那小镊子,夹了一条白嫩正蠕动着的蛆出来。 "呃……"保长一个没忍住,胃里翻江倒海,把才刚喝进去的香茶全都喷出来。 听见动静,采薇和陆瑛纷纷回头看去。两个人嘴上都戴着口罩,所以他们能看清保长,保长却看不见他们。 "这是镇上的保长大人。"李汝舟憋着笑,看着保长弯得虾一样的腰,介绍着。 "保长好。"采薇和陆瑛连忙站起来,她脆生生地喊了声。 陆瑛却什么都没说,一个保长,还不够资格在他面前出现呢。 保长已经吐得昏天黑地,连早上吃过的饭都吐出来,白哗哗的一片,熏得屋子里又添了一股子酸腐之气。 采薇挥挥手,掩着刺鼻的酸臭味儿。 "快出去,快出去。"保长吐得面色蜡黄,看都不看站起来的两人,赶紧往外跑去。 李汝舟对采薇使了个眼色,坏笑着赶紧跟上。 采薇淡定地坐下去,波澜不惊地给陆小五的伤口挑着蛆虫。 陆瑛也没吭声,侧目瞅了眼采薇,慢条斯理地拿过盐水清洗着陆小五的腿。 保长一路出了起死阁,才算是常常透了口气。 天,起死阁的大夫真是,真是奇葩,竟然那么淡定地挑着蛆虫,大夫们,不都挺爱干净的吗? 他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起死阁,不管回春堂怎么样,他先找几个替死鬼再说。反正那陆小五的腿废了,到时候县太爷也不能怎么他,不是? 回春堂被砸的事儿,半下午的时候就传到了县衙门的后院里。 刘一贴的妹子此时正在后院自己屋里做针线,听刘家来人说了这事儿,气得脸色蜡黄,撂下针线就要冲到前面去找县太爷孙富。 第20章 但刚跨出门槛,又觉得自己太过冲动,只得悻悻地回去,坐在妆奁台前,细细梳妆起来。 她已人老珠黄,若不是靠着儿子,在这府里怕是连一席之地都没有。 这些日子,县太爷天天和那叫莲花的狐狸精黏糊在一块儿,哪里还能想到她这个伺候了他多年的妾? 她与其去求县太爷,还不如去求夫人得了。 听说,夫人也是恨莲花那小蹄子恨得牙痒痒。 刘一贴妹子去了夫人院里。 夫人刚睡午觉起来,听见丫头报,懒洋洋地坐起身,富态圆润的脸上带着丝讥讽,偏偏脸,问身边一个贴身婆子,"她来做什么?" 那婆子乃是她娘家陪嫁过来的,闻言满脸堆笑,道,"莫不是大少爷要成亲,刘氏来送礼的?" "哼,她能拿出什么礼?"孙福的正房夫人王氏冷哼一声,"无非是几样针线罢了,咱们还缺那些个?" "是,刘氏小户人家出身,哪里入得了夫人的法眼?"婆子赔笑拍着马屁。 "不管是来送礼还是有事,我都得见见。老爷越发为老不尊,宠着一个狐媚子,都不把我们姐妹放眼里,我们还不抱团等什么?"王氏说着话的功夫,已经梳洗打扮整齐,端坐在正堂的椅子里慢悠悠地喝茶。 刘氏低头进了屋,先给王氏蹲了福礼,低眉顺眼地请了安,这才把手里捏着的一个小布包儿打开,双手递给王氏,"康哥儿过两日就要成亲,贱妾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一对鸳鸯戏水绣花枕皮还算应景,还望姐姐莫要嫌弃。" 王氏并不去接那枕皮,她身后那婆子极有眼色地上前接了。 王氏皮笑肉不笑道,"妹妹有心了,坐吧。" "是。"刘氏毕恭毕敬地坐了半拉屁股,捋捋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角,慢慢抬头看着王氏,"康哥儿过几天就要迎娶曾小姐,姐姐也有的忙了。" "可不是?"王氏提起儿子的婚事,脸上总算有了丝笑容,"儿女就是爹娘的罪,总有操不完的心哪。" "姐姐说的是,还不知道英哥儿大了是个什么情景?"刘氏接过话茬也说起自己儿子,才十一岁的孙英。 "英哥儿肯读书又上进,怎么会差了?"王氏假模假样地笑着,就着婆子的手看了两眼刘氏的针线活儿,并不询问刘氏来干什么。 刘氏就有些不自在,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这才干巴巴道,"老爷跟前只有康哥儿和英哥儿两个儿子,康哥儿眼看着就要娶妻生子,日后老爷这份家业不用说就是康哥儿的。英哥儿还小,将来大了夫人只要给他找门差不多的亲事就得了,他若是读书上进还好,若不行,就守着一亩三分田过日子。" 王氏眼皮子掀了掀,刘氏夹七夹八地说了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这是来表忠心了? 她倒还算个本分的,知道争也争不到。 "嗯,你还算识大体。"王氏难得一见笑了笑,把个刘氏就给激动的心脏砰砰乱跳。 "姐姐大度,贱妾在这府上才能过得舒心,贱妾自然感恩戴德,甘愿一辈子伺候姐姐。" 刘氏又添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得王氏挑了挑眉,暗道就算你不伺候也不行,名分摆在这儿,谁让我是正室你是妾呢。 刘氏见王氏面色还算平和,知道这一番话王氏听进去了,她斟酌了下,大着胆子说下去,"只是贱妾能这样想,不见得别人也会这么想。" 王氏眼皮子霍然撑大,一双杏核眼下死眼盯了眼刘氏:她想说什么? 刘氏鼓足勇气迎上王氏的眸子,话里有话,"才来的白姨娘,被老爷当成了宝贝疙瘩,日夜都腻在一块儿,照这样,一年半载估摸着还不生个一儿半女的?到时候生下儿子,康哥儿还好,英哥儿可算什么?" 说完,刘氏就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这次,她是真心难过,不是装样子。 孙富年近五十的人,除了夫人和她,还有两个通房丫头,两个人跟前都守着个丫头片子,比不得她和夫人。 如今有了莲花那狐媚子,再生个儿子出来,英哥儿这个妾生子还有地位吗? 她已人老珠黄,比不得夫人是正房,还有个在京里做官的娘家,孙富待她自然礼遇有加。 而她呢,娘家除了几个嫁到外地的姐妹,就只有刘一贴一个哥哥。这个哥哥也是个不成器的,成天拿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烦老爷,老爷早就对他不满了。 这回春堂出了事儿,她还真不知该如何让老爷过问呢。 老爷如今一年到头在她屋里也呆不了两回,如今有了莲花那小蹄子,老爷越发看不见她了。 她自然要为儿子谋划一个前程,所以要靠着夫人。 眼下她哥哥出了事儿,她只能撺掇着夫人出面摆平。至于老爷,她连个人影都摸不着,更别说见一面了。 这也是她今日特意来求夫人的原因。 王氏本来也看不上刘氏的,好在这些年她老实本分,不大生事,英哥儿又小,她也就没怎么为难她。 不过现如今来了个莲花小蹄子,老爷天天跟她黏糊糊的,连她屋里也不大进了,她还真不能让那小蹄子骑在她头上。 就像刘氏所说,等莲花产下儿子,她的英哥儿不知如何。那,她的康哥儿会不会受排挤? 第21章 毕竟,天下爷娘疼小儿。 虽然老爷有两个儿子,但老来得子,老爷还不得把老生子含在嘴里? 至于莲花那小蹄子,自然母凭子贵。 到时候,她即使占着正室的位子,怕也过得不如意吧? 王氏打量了眼刘氏那安分守己的脸,那张脸五官周正,皮肤白皙,并无什么奇特之处。 比不得莲花那小蹄子,烟视媚行的,活脱脱就是个狐媚子。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到时候莲花那小蹄子吹吹枕边风,老爷还不把这一份偌大家业留给莲花的儿子? 到时候,她的康儿,成什么了? 这么想着,王氏已是满腔怒火冲得坐不住,砰地一拍茶几站起来,"还反了她了。怎么说,她也是个妾,仗着年轻,就天天勾引着老爷不进我们姐妹屋里。老爷岁数大了,还搁得住她闹腾?她这是要造反?" 刘氏没想到王氏对这个莲花意见也这么大,还以为得费一番口舌的,谁知几句话的功夫,就和夫人找到了共同话题。 她又是感激又是兴奋,泪水涟涟,哽咽着喊了声,"姐姐。" "放心,有我在,这府里还由不得她。"王氏霸气地哼了声,慢慢坐下去。 刘氏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挪下凳子,噗通一声跪在王氏脚跟前,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姐姐,求姐姐替贱妾做主啊。" 王氏惊讶地瞪了瞪眼,命婆子把刘氏扶起来,"好端端地这是怎么说?" 她和刘氏目标一致,这会子看刘氏就亲切多了。 "姐姐,我的好姐姐。"刘氏哽咽了一阵,到底悲悲切切地说出来,"贱妾的哥哥铺子被人砸了,人也吓得晕过去。这事儿贱妾想跟老爷说,那狐媚子把老爷迷得都见不着人影。贱妾也只能在夫人这边诉诉苦……" 王氏也是知道刘氏那哥哥刘一贴的,坑蒙撞骗,这些年赚了不少银子。不过也孝敬不少给她,这事儿,她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怎么说,也是县太爷家的亲戚,铺子被人砸了,再没个出头的,岂不叫人家看轻? "你放心,这不算什么大事儿,我叫管家问问就成。"王氏打包票般,话说得很满。 刘氏这才放了心,又贴心贴肺地说了一大串感激的话,这才辞了出来。 至晚时分,管家来回,说是那桃山集的保长已经把闹事的几个人抓起来,带头的就是陆小五,只是问起来,说是被刘一贴把腿给治瘸了,心里不满才闹上门的。 至于打砸,也不是他干的,都是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乡亲们出面,至于是谁,那陆小五也说不清。 王氏听见这个话,就知道这是刘一贴自找的。 当即就让管事的把陆小五那几个闹事的人吓唬一顿,让他们照价赔偿就是。 谁知陆小五不服,瘸着腿被人用门板抬到县衙门口,大哭大喊着说要状告庸医。 这下,把事情给捅大了。 等孙富得知这事儿,已是第二日的上午。 问起来,才知道又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妾的哥哥惹出来的,他气得顿时就没有好脸色。 谁知陆小五又嚷嚷着说县太爷的婆娘派人吓唬他,还威胁不赔银子就要把他们几个抓起来坐牢,说什么县衙门就是他们县太爷家开的,云云…… 本来这事儿没多大,但一嚷嚷出县太爷的婆娘也有份,一些看热闹的百姓就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如今人家说县太爷的婆娘威胁一个平头百姓,这事儿要是叫上头知道,好说不好听啊。 就算县太爷把陆小五这几个人给抓去坐牢,但他婆娘私底下做的这事儿,已经传扬出去,人家只能背地里说他内帷不修,于官声上就不大好了。 若是上官知晓,那这事儿就棘手了。 孙富气得连声骂着王氏不知好歹,自己也不敢把陆小五收押,只得放他们回家。 这边他则气冲冲地回到后院,火冒三丈直奔夫人王氏的正院。 王氏正为自己给刘氏出头而洋洋得意,叫过刘氏跟她显摆,就见孙富黑着一张脸一头闯进来,身上的官袍都没换,愣是把两个妇人吓了一大跳。 "老爷怎么这会子回来了?"这还不到晌午呢,又不是饭时。古代有官身的男人一般不进后院,老爷这回来的有些蹊跷。 王氏和刘氏面面相觑着,赶忙迎上去,嘘寒问暖地问着。 可孙富板着脸一声不吭,进了屋把丫头婆子都打发了,看着正房和小妾,顿时就来了气,低吼一声,"你们干的好事儿!" 王氏和刘氏吓一大跳,伸出去给他脱衣裳的手也缩在半空僵硬得不知该放哪里。 刘氏乃是妾侍,胆子更小,当下就吓得跪下了。 王氏却是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当中的楠木椅子上,端起茶碗来却不喝,阴阳怪气道,"老爷被个狐媚子迷惑得越发昏聩了,大白天的,想是从那狐媚子处受了气,倒是逮着我们姐妹做出气筒了。" 这些日子她被孙富冷落,心里的邪火发不出来,逮着个机会可劲儿地唠叨。 孙富气得老脸通红,一巴掌击在那乌木茶几上,震得那茶盏跳起老高,"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掰扯上别人了。" 第22章 "我掰扯谁了?老爷倒是说清楚,妾身可不背这个黑锅。"王氏索性撒起泼来,不依不饶地叫着。 孙富不说还好,一说掰扯别人,她就受不了。 老爷这心已经偏到不知哪儿去了,她要再不拿出点儿子威风出来,以后不得仰人家的鼻息过日子? 孙富被这凶婆娘气得连连跺脚,对她没法骂又没法打,一腔怒火没处发,见刘氏跪在跟前嘤嘤地哭,顺势就是一脚踢过去,把个没有丝毫防备的刘氏给踢得翻了一个个儿。 "都是你这贱人,家里哥哥有点儿屁事都要往这儿跑。明明医术不精把人家给治瘸了,偏要去找茬。这下好了,你们两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出面去威胁人家照价赔钱,比谁都能耐。" 孙富连吼带骂着,把王氏也给吓住了。 她也不撒泼了,瞪着一双杏核眼望着孙富,声音有些发抖,"老,老爷,不过是一桩小事,怎么就把您给气成这样?" "呸,还小事?"孙富又是一掌拍在茶几上,这回不仅茶盏震得老高,连王氏都给吓得身子缩了缩。 "无知妇人,还说小事?你有那个能耐却威胁人,怎么不去打听打听,如今外头你老爷我的官风如何?外头可都传遍了,说我们家私设公堂,公报私仇……" 孙富声嘶力竭地喊着,喊到最后,又惊又怕,嗓子也干得快要冒烟,赶紧灌了一碗茶,这才平复了一下激动压抑的心情。 王氏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 "老爷,我,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让管家去问了问。"她声音低弱蚊蚋,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可见底气不足。 "这还没做什么?"孙富一听王氏推脱,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她,可过两日就是他们长子成亲,他又下不了手。 "你们,你们啊。"他伸手点了点王氏跟趴在地上喘不过气的刘氏,"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里比得上白氏一个手指头?给她提鞋都不配!" 说完,他官袍也不脱,就大步走出去,连看都没看刘氏一眼。 王氏瘫在椅子里半晌没动,良久,方才凄然一笑,"看见没?这就是男人,喜欢你的时候,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着哄着,不喜欢的时候,你低到尘埃他都不会看你一眼。什么比不上白氏一根手指头?还不是那狐媚子年轻美丽?我呸!" 说这话的时候,她面容冷凝,神情有些狰狞,也不知道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刘氏听的,亦或者两者都有。 回春堂被砸的事情闹了几日也就平息了。 来起死阁看病的人络绎不绝,门前车水马龙,采薇和新来的杨大夫成日忙得团团转。 这一日,正是八月十三,过了晌午,曾小柔就带着仆妇来了。 今日是她做脸的第二十八天,正好是皮肤生长的一个周期。 她脸颊上那块黑皮已经看不到,整张脸越发白皙细腻,水嫩的蛋白一样。 采薇给她敷脸的时候,她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说八月十六是她的好日子,特意邀请采薇去送嫁。 依着这古代的婚俗,送嫁的女子一般都是家族里年龄比新娘子小的妹妹或者表妹之类的,还得未成亲的。 今儿她叫采薇去,采薇顿觉不妥,赶忙推辞,"小柔,我可不能去,我既不是你堂妹又不是你表妹,有什么资格去?" "我说让你去你就去。"小柔拉着她的手,固执地说道,"你要是觉得这样不行,咱俩干脆就结拜为姐妹,可好?" 这话说得采薇推辞不得,只得答应下来,"好好好,我的小祖宗,你快别说了,还敷脸呢。" 小柔这才喜滋滋地闭上嘴。 采薇给她做完脸,她大方地掏出五十两银子给采薇。 采薇觉得几罐子河泥值不了这些,可小柔非要给,没办法,只能收着。 谁还能和银子有仇不成? 却说八月十五中秋,采薇和穆寡妇商定了要搬家。 新房子都收拾好了,古代又没什么污染源,房子散几天也就能住了。 入了秋,天儿就不大好,这几日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 所以,他们商量赶紧搬家,不然那破茅草屋一下雨就漏了。 八月十四这一日,正是采薇休息的日子。 一大早,她就起来,同穆寡妇和陆瑛收拾起来。 这个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不过是些锅碗瓢盆,不到一个时辰就收拾妥当。 之后,陆瑛把从镇上买来的鞭炮燃放起来,噼噼啪啪的响声预示着之后的日子红红火火的。 鞭炮声惊动了四邻八舍,因采薇对她们或多或少都有恩,所以,大家都跑来帮忙,你端几个碗,她拿一个锅,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把锅碗瓢盆都给搬到新房子里。 采薇特意拿出从镇上买来的牛皮糖分了,惹得一群小孩子围着她转个不停,热热闹闹的甚是喜庆。 庄户人,讲究的就是个热闹红火。 穆寡妇面子上有光,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让着大家伙儿进来喝水。 等人都散了,东西也都归拢好,采薇才觉得身子有些疲乏,她不由叹了声,"搬个家还真累!" 陆瑛悄无声息地从后头走来,站她旁边,嗔道,"不让你干你非要干,这下子知道累了吧?" 第23章 一边说着一边就手在她肩膀上揉捏起来。 他力道太大,揉得采薇哇哇大叫起来,回头怒视着他,"喂,你要死啊?给人按摩也不会。" 穆寡妇在灶房里正烧水,听见这话,高声呵斥采薇,"薇薇,越发没规矩了,小陆子是你未过门的夫婿,你可不能这般骂他。不然,你婆家人会说你没教养。" 采薇吐吐舌,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陆瑛,小声嘀咕,"哪门子未过门的夫婿?" 她不敢大声,倒不是害怕穆寡妇,而是怕穆寡妇叨叨起来没个完。 陆瑛却听不下去了,大手一把握住她的肩膀,脸就往她耳边凑,"怎么,想赖账不成?" 温热的男子阳刚气息,吹拂着采薇细嫩的脖颈,痒痒的,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谁赖账了?你有什么账让我可赖?"采薇嘴硬,回头怒瞪着陆瑛。 "呵呵,这才过去两个多月,你都忘光了?"他狡黠地笑着,"你可是把我扒光看光的,你要是赖账,我找谁负责去?" 采薇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男人,也就会这一招了。 什么叫她把他扒光看光啊?她那不是为了给他包扎没布用吗? 再说,她一个黄花大姑娘都没在乎这个,他一个大男人还计较起来了? "切,你矫情个什么劲儿?你以为我想看你那满是伤疤的身子啊?没的做恶梦!" 采薇满不在乎地"切"了声,在她看来,身为一个大夫,看个裸体什么的,实在是太正常了。 这男人,她当初不是给他留了条亵裤的吗? 陆瑛听这话面色却变了,这丫头似乎没把这当回事儿呀? 不行! 她怎能不当回事儿? "喂,你都把我看光了,你还不负责?"陆瑛急得一把把采薇转过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他身量虽然纤瘦,但高大挺拔,如同山巅上那棵屹立的青松,生生高出采薇一个头来。 采薇需要仰着脸,才能和他对视。 一见这厮揪着这事儿不放,采薇也来气了,索性实话实说,"我说你这人魔怔了还是怎么地?我一个大夫,看个男人身体不是常见的事儿,还要对所有男人负责不成?我倒是想对大家伙儿都负责来着,只是人家未必想啊。" 她一边说一边撇嘴,好家伙,这要是都对那些看光身体的男人负责,她这新房子也住不下。不说三宫六院,也得几十个啊。 她本是实话实说,可陆瑛受不了了。 老天爷,看个男人的身体还是常见的事儿? 这么说,以后她还会随便看别的男人喽? 男人强烈的独占欲让他接受不了,他激动地收紧握在采薇肩头的大手,声音也拔高了,"不行,你只能看我的,不准看别人的。" 采薇肩头被他箍得死死的,他手劲儿奇大,她疼得有些受不住,面色都白了,看着他额头上青筋直跳,忍不住骂了声,"疯子,你快放手啊,疼死我了。" 陆瑛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手劲儿有多大了,不由得把手松了松,却依然没有松开对她的钳制,"你先说以后不会看别的男人的身子,我才放开。" "去你的,"采薇没好气,晃着肩膀挣脱开来,仰着脸对上陆瑛那双美得不像话的眸子,"你是我的谁,管天管地的?你一没禀告爹娘,二没让人上门说媒,凭什么就认定我们的关系了?" 其实采薇真的对他们之间这种关系没什么信心,都是穆寡妇一厢情愿而已。陆瑛确实对她很好,但她受不了这种控制欲强烈的男人。 说白了,还是古今观念不通罢了。 她也想过很多,凭她的出身,找个乡下毛头小子还能平平静静地过上一夫一妻的日子。 可这男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身家,若是个穷家破院里出来的倒也罢了,以后还能做个正头夫妻。 可要是有些身家背景的,怎么办?她这样的出身,还有个寡妇娘,能做正房吗? 他能为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她不是这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两世为人,她不说经得多但起码看得不少,男人说话有几个作数的? 再说,就算让她做正室,将来一房一房往家里抬,她受得了? 与其到那时后悔,不如现在就做打算。 这也是她不顾穆寡妇哭天抢地也要抛头露面行医的缘故。 抛头露面赚银子总比守在家里等着男人养活自在! 陆瑛被她呛得面色发白,站那儿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太子交代的事情他还没办好怎么好半道而回? 所以,他不敢给采薇一个约定的日子。 他更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生怕给采薇娘俩惹出什么乱子。 不能解释,就只能由着采薇误会。 他心里憋屈着,却无法诉说,眼见着采薇对他冷脸子误会至深,却无能为力。 拳头紧了松松了紧,终于在采薇冷笑一声进了屋之后砸在了廊下的柱子上。 穆寡妇一直在灶房里忙活着,先还听见他们吵吵嚷嚷的,因为烧着锅炒菜也没听仔细,这会子出来一看,采薇不见人影,小陆子却形单影只地站在廊下,拳头上哗哗地流血。 第24章 穆寡妇吓一大跳,忙上前把他拳头从柱子上拿下来,一边不停地埋怨着"怎么这么不小心,拿自己的手不当回事儿?" 一边喊着采薇,"薇薇,你这死丫头,快出来看看,小陆子手伤着了。" 采薇坐在自己屋里,还兀自从鼻子眼儿往外头冒气。 她心里也酸得不行,死陆瑛,答应要娶她,也天天以她未婚夫婿自居,可到头来,她说出那番话,他却一声都不吭。 这分明是逗她玩儿的嘛。 既如此,不如就此撩开手,各走各的路罢了。 听见穆寡妇的叫声,她也懒怠动,气哼哼地嚷了一句,"我不舒坦,睡下了。" 穆寡妇无法,又骂了采薇两句,拉着陆瑛要给他包手。陆瑛笑笑,夺回自己的手,"娘,没事儿。" "啊呀,都流那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儿?"穆寡妇急得不行,"走,我带你到屋里包去。" 硬拉着陆瑛非要给他包,陆瑛只得由着她。 穆寡妇把他拉到灶下,从锅底掏出一捧草木灰来,就要给他按在伤口上。 陆瑛一看那黑乎乎的一捧,心头缩了缩,平常见采薇给人包扎,可从来不用这个的。 "娘,这东西能用吗?"他挑眉,问穆寡妇。 "怎么不能?"穆寡妇笑呵呵地待那捧草木灰凉透,"这可是好东西,我们女人家……" 刚要说"我们女人家就是用这个做月事带子",忽然想起陆瑛是个男人,穆寡妇连忙打住,呵呵干笑着岔过去了。 陆瑛不明就里,见她不说,也就不再问。 穆寡妇把那捧草木灰给他上在伤口上,又找了块布条给他缠了,还笑着保证,"不出三天就好了。" 陆瑛想着往日里采薇曾用锅底的土给他治过脸,也没当回事儿。何况他身上的伤哪一处不比这个严重? 吃午饭的时候,采薇没出屋。 穆寡妇喊她,她把门给插上了。 终于有了自己的屋子,这回她可说了算了。 穆寡妇气得无法,招呼陆瑛吃饭,"咱们吃,别理她,就是个牛脾气。" 陆瑛有待想去叫她,可又拉不下面子,和穆寡妇无滋无味地吃完,也回自己屋里躺着了。 新房子宽敞,一人一间,陆瑛总算是能睡床了。 穆寡妇习惯睡炕,采薇特意在她屋里叫人盘上炕,又打了一张雕花架子床。 她在屋里躺了一阵子,终是想开了: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跟他说得通? 这古代的男人大男子主义,若是成了亲,她将来还得处处看着夫君的面色行事,日子哪有不嫁人来得舒服自在? 索性,她就挣足了银子,买几个丫头仆人伺候着,再买几个小白脸乐呵乐呵,凭什么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就得干熬着? 她才不吃那一套。 想明白了,她心里舒服些,这才下床拉开门,出去找吃的。 厨房里还有些饭菜,温在锅里,想来是穆寡妇留给她的。 采薇盛了一碗,就站在灶前吃了。 吃完刷了碗筷刚出来,就见陆瑛站在廊下,朝她看过来。 采薇瞪他一眼,朝他手瞄了瞄,见那手已经裹成一个大粽子,心里不由好笑:这估计是她娘的手笔吧? 不过她没打算理他,昂首挺胸径直进了屋。 陆瑛站在那儿实指望能跟她说句话的,谁料她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男人的自尊终是让他咽下了到嘴的话,气哼哼地想着:哼,谁怕谁! 扭头也进了屋。 采薇晃荡一会,打算去洗个澡。 新房子里的沐浴设备她还没试试呢。 之前在小茅草屋里洗澡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洗,再加上有陆瑛住着,只能每晚擦擦身子,好在她每天傍黑都去河里,也没觉得身上有什么馊味儿。 如今天凉了,自然不能下河。 她先去盥洗室生火,把那炉子点着。 今儿搬家,四邻八舍的都送了不少东西。山里人也没什么好的,不过是东家几个鸡蛋,西家一把青菜,还有几家送了些劈柴。 天干物燥,那劈柴很好燃,很快就着起来。采薇又添了几块从镇上买来的碳,那火就烧得旺起来。 只是碳很贵,她也没舍得多放。 她也不晓得是古代的采矿技术很差还是镇上的碳少,今年的碳竟然能卖到五两银子一筐。 还是一小筐。 她手头还有二百多两银子,可也只舍得买一筐碳,阴天下雨的救救急罢了。 她琢磨着,等空闲了要弄个沼气灶,省得冬日里还得操心用什么做饭。 点着火,她就跑外头压水井那块压水去了。 因为是从低处往高处压水,所以有些吃力。这活儿由她一个姑娘家做自然累,但她不好意思去叫陆瑛,谁叫方才自己不理他呢。 陆瑛听见动静,从床上爬起来,就看见采薇在那儿一踮脚一踮脚地压水,时不时地就擦一把额头上的汗。 他默默地从门缝里看,几次都想冲出去,但自尊心还是让他生生地忍住了。 第25章 他就这么冲出去,人家会领情吗?会不会还嫌他烦? 他是她的谁啊? 自嘲地笑笑,陆瑛压下心里那股冲动,死死地把身子贴在门上。 穆寡妇这会子想是到邻里家说话去了,院子里就采薇一个,她吃力地一下一下地压着水,心想着怎么改造一下这压水井才好。 压了足足一刻钟,那水也不过流了小半桶。 她想着还不如一桶一桶地往里拎算了,多拎几趟也就有了。 这么想着,她就气哼哼地拔下连接屋里铁皮箱子的铁管子,开始往桶里压水。 从高往低,还算省事。 只是压满一桶,她发觉自己竟然提不动。 这古代的木桶都得有十几斤,再加上水,乖乖,起码得四五十斤。 像她这样没干过什么重活的,哪里提得动? 想要找根扁担挑着,又发现家里才有一个木桶。 她只好作罢,倒掉一些,咬牙往回拎。几乎是一步一摇,一步挪不了多远。 就这样,踉踉跄跄地挪了几步,忽然被桶上的绳子一绊,采薇扎煞着手就往前扑去。 陆瑛再也忍不住,拉开门就往院子里冲。 从屋里到采薇那处,不过只有十几步,陆瑛又是练家子,几乎是一晃神就冲到采薇面前,堪堪地接住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吻的采薇。 采薇吓得闭上眼,想着自己这回完了,一身衣裳湿透不说,这脸贴着这新铺的黄沙地,怎么着也得炝几块油皮下来。 谁知,预料中的疼并没有来,她已经被搂进一个温暖硬实的怀抱里。 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采薇慢慢睁开眼,对上陆瑛那双戏谑的眸子。 她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躺在人家怀里。 她浑身一点儿都没磕碰着,只是躺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还是有些僵硬的。 "那个,能把我放下来吗?"良久,采薇才反应过来,期期艾艾地挤出几个字。 "不放。"陆瑛笑了笑,掷地有声。 "不要脸!"采薇急了,喊起来。 "就不要脸!"看着她那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脸,陆瑛心情大好,跟她斗起嘴来。 "你……"采薇拿他无法,若是陆瑛一本正经她还好对付他,可他一混不吝起来,她就没招了。 陆瑛见她不吭声了,那蝶翼般的睫毛扑簌簌地抖着,像是两只振翅欲飞的蝶,在她那双亮灿灿的明眸下垂下一片月牙般的阴影。 心里,忽然就悸动起来。 他低头细细地看着那张满月般的脸。 这脸蛋儿和之前他们两个初相见时可是差多了,那时,这张脸黑得惨不忍睹,上头还疙疙瘩瘩。可过去两个多月之后,这张脸就大变样了。 不仅小了,而且还白皙细腻了,越发让那精致小巧的五官凸显出来。 本来她那双眸子是最闪亮的,可现在他才发现,她的五官处处完美,无可挑剔。 也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陆瑛现在看采薇,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欢喜! 他慢慢俯下头,弧度优美的双唇轻轻地擦过她那光洁的额头,在那儿轻轻地印上一吻。 如蜻蜓点水般,可却给采薇带来一股惊天骇浪般的冲击。 天,她被吻了,被一个妖孽般的美男给吻了。 说实在的,每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谁不期望能被一个中意男子爱恋? 可她前世今生还是头一次被男人喜欢,也是头一次被男人亲吻,虽然那亲吻的只是额头而已。 但也让她心里麻酥酥的,那种美好悸动的感觉在她心里久久不散。 她闭上眼睛,久久回味着,不想睁开眼。 陆瑛还以为她羞的,索性一沉腰,把她抱起来,紧紧地揽在怀里。 采薇一动不动地窝在他的怀里,心砰砰乱跳:天,她被公主抱了? 两世为人,她头一次被男人公主抱哎。 受不了,受不了啊。 心里就跟过了一股电流一样,浑身麻酥酥得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 采薇只觉得此时此刻,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陆瑛抱着她,走了几步,她才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陆瑛见她不吭不响,还以为她是惊讶地忘了,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欢喜多。 这意味着,她喜欢让他抱,他在她心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吧? 他不确定,见她一直盯着他看,不由脱口问道,"看什么?" 采薇这才反应过来,此时自己正窝在人家怀里,花痴地看着他的脸。 脸立时就火辣辣地,连带着耳根子后头都红了。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把半边脸藏着,不敢跟他对视。 前一刻还不理人家,这会子却被人家给抱在怀里,更为可怕的是,她心里还欢喜地要命。 这让她怎么说? 她喜欢看他这张脸,这张脸俊美得让她移不开眼。 可这样的话,打死她她都不能说! 到了采薇的房间门口,陆瑛有些迟疑,不知直接把她给抱进去,还是就此放下。 第26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他低头看了下采薇的脸色,见那张满月般的脸上白里透红,像是春桃一般艳丽娇媚,心里又开始翻腾开,不由得把她往怀里搂了搂,不舍得松手了。 采薇这回总算是冷静下来,心想着,跟他谈个恋爱还是很不错的,这男人怎么说好歹尊重她体贴她,不像是其他的男人一样,处处高人一等。 再加上这男人长得这么好看,跟他好一回,这辈子也没白活。 可一说到亲事,她就打退堂鼓了。 这么好看的男人,将来可不一定会有一个女人的,她受不了一夫多妻,还是别给人家希望了吧? 想到这儿,她面色倏地冷下来,沉声道,"把我放下!" 陆瑛听话地把她放下来,顺带打量了下她的面色,见她面容沉肃,心里也不由得直掂量,自己这般突兀地亲了她抱了她,她是不是生气了? 没等陆瑛说什么,采薇就推开门,进了屋。 陆瑛赶紧跟上,站那儿局促了一阵,没话找话,"你是不是要洗澡?我给你打水好不好?" 采薇把赶他出去的话咽下去了,实在不忍心给他冷脸,只好转过身来,点点头。 陆瑛喜得就忙要往外走,却被采薇喊住,"等一下。" 陆瑛乖乖地站好,采薇走上前去,把他包得跟粽子一样的右手举起来,端详了下,才问,"我娘给你包的?" "嗯,"陆瑛飞快地点点头,脸上还带了一丝委屈,"娘给包的太紧了,勒手!" 采薇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不过心里莫名就柔软下来,拉着他坐在桌前,自己则找出她的药箱来。 自打在起死阁坐诊,李汝舟就给她备了两个药箱,一个放在家里用,另一个放在铺子里。 药箱里,有她磨好的各种止血消毒的药粉,还有细棉纱。 她把穆寡妇给陆瑛缠在手上的布带解开,露出手面上的伤口。 上头黑乎乎的,那草木灰和着血水污成了一片。 "哎,怎么包成这样?"她叹口气,无奈地先给陆瑛用盐水冲洗着伤口。 陆瑛坐在采薇面前,看她满脸疼惜地给他洗着伤口,早就觉不出疼来,顺口答道,"娘不会包,叫你,你又不管!" 他说得很委屈,跟个得不到糖吃的小孩子一样。 采薇噎了噎,没说什么。 的确,她刚才就是不想给他包扎来着。 但采薇绝对不会占了下风,见陆瑛一脸委屈的样子,她不由冷哼一声,"让你作?好好地非要砸在柱子上,你以为你是铜头铁臂啊?下次有本事直接把脑袋往上撞,我保证给你包成木乃伊!" 陆瑛不明白啥是"木乃伊",但看采薇那似娇似嗔的样子,心里暖融融的跟春光泻进去一样。 他用另一只没有伤的手挠挠后脑勺,只是嘿嘿傻笑。 采薇白他一眼,利索地拿细棉纱蘸干他手上的水渍和血渍,撒了一层药粉,就给他细细地缠上一圈纱布。 整个过程快速完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好了。 "好了。"采薇放下他的手,麻溜地收拾用剩下的细棉纱和瓶瓶罐罐里的药粉。 陆瑛还兀自捧着自己受伤的手左右看个不停,乖乖,这包扎的手法,比起他军中的大夫都要好,真不知道这丫头还有多少本事是他不知道的。 收起药箱,采薇见他还坐那儿捧着那只缠着白纱的手看,不由乐了,"你一个伤手有什么好看的,还看半天?不是说要给我打水洗澡吗?" "哦,哦,我这就去。"陆瑛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匆匆忙忙地就往门外走,行走间太过匆忙,不小心衣角被门框给刮住。 采薇见状走上前,气得忙扯住他的胳膊,教训着,"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才做的新衣裳都给刮烂了。" "是是是,是我不好。"陆瑛好不容易等到采薇理他,不管采薇说什么,他都欢喜地要命。 采薇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男人,脾气倒是个好的。 她小心地把他的衣角挑出来,这才抻了抻他的衣裳道,"好了,慢点儿走。" 颇有点儿嘱咐小孩子的口吻。 陆瑛眨巴了下眼,脑子一热,忽然脱口而出,"我,我就是缺个女人管着。" 采薇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挑起右边那道柳叶眉看了他半天,这才意会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当即羞得一张粉面染上了层层红晕,啐他一口,"呸,缺女人回家找你娘去!" 连推带搡地就把陆瑛给推出门去。 陆瑛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关得死死的房门,半天,才怅然一叹,他娘在哪儿? 男人力气到底大,采薇躲在屋子里,就见陆瑛不费吹灰之力,那压井里的水就通过铁管子流到盥洗室的铁皮箱子里。 底下是燃得旺盛的炉子,铁皮箱子里的水烧得吱吱响,不过一刻钟就冒出热汽,那水也足有大半铁皮箱子了。 她连忙拿塞子塞住铁管子这头,又对门外的陆瑛喊了声"好了,够使了。" 陆瑛这才住手,走到门口。 采薇并没开门,只道,"你回屋里找身换洗的衣裳,趁着水热,等我洗完了你也来洗洗。" 第27章 "好。"陆瑛乖乖地答应着,听见里头流水的声音,才转回自己屋里,找了身穆寡妇给他做的细布长衫,抱在怀里呆呆地坐在自己床上,双目望着那面雪白的墙出神,似乎穿过那面墙就能看见采薇一样。 采薇先拔开另一头的塞子,试了试水温。觉得有些烫,她又舀了些冷水掺了,把火压上,这才脱了衣裳,站在木桶里,舒舒服服地冲起来。 许久都没洗个痛快澡,采薇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舒服得似乎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她先把头发打湿,这才抹上自己自制的皂角洗发膏,细细地揉搓起来。 古代也没洗发水,洗衣裳洗头发都是用皂角,采薇在里头又加了鸡蛋清,滴了几滴醋,能让秀发更加柔顺。 搓洗完头发,她细细地冲掉那碎末,拿一块白布巾慢慢地擦着头发,直到不滴水,这才用一块干净的布巾裹上。 说起来,她设计的这款沐浴设备虽然比不上现代化高端,但用起来还挺方便的,沐浴的时候就拔开塞子,不用的时候就塞紧。 不管如何,这已经让她洗得很痛快了。 她痛痛快快地洗完,擦干净身子,抹上自己从花瓣中熬制提取的花露,这才穿上一套粉色细布中衣,披了一件银红的褂子,走出盥洗室,坐在床边,从床头的柜子里掏出一个木盒子,里头是她精心制作的香露。 这都是她收集的花瓣,然后放在锅上蒸发提取的,抹在脸上能让肌肤滋润些,散发出阵阵清香。 手里有些银子,她的穿戴也丰富起来,穆寡妇闲着给她做了四五套换洗的秋裳,足够她穿了。 她的房间里,也特意叫木匠打了一套梳妆台和衣柜,床上挂着粉色的帐幔,被褥都是穆寡妇亲自缝制的,用了蓝印花的布料,朴实又雅致,比起莲花家的布置,也不差什么。 采薇擦干头发,就去喊陆瑛来。 这间盥洗室有两个门,外头那个门供陆瑛和穆寡妇出入,另有一个小门通往她的卧房,这样她洗完澡就能直接跑床上窝着。 陆瑛抱着衣裳进来,采薇特意隔着小门嘱咐他,"你先试试水热不热,要是不热,再把火拨一拨。" 古代的火炉都用铁皮封着,想用的时候,捅开就行。 陆瑛答应着,伸手试了试水温,这才笑道,"正好,我不耐烦太热的水。" 想当年大冬日都用冷水洗澡的他,这点子水温足够了。 "嗯,那你洗吧,我躺会儿。"采薇隔着门说完,就缩进被窝去了。 陆瑛笑了笑,拔开塞子就开始洗起来。 听着那哗哗的水流声,采薇心里格外地安稳。 她不由叹口气,将来若是陆瑛走了,她该怎么生活? 这才两个多月,她竟然已经习惯有他的日子了。 她们本是母女相依为命,可现在陆瑛住在家里,说实在的,她每日过得都很踏实。 就连穆寡妇,胆气也壮了许多,见人不再低三下四的,竟扬眉吐气起来。 就连见了里正白兴,穆寡妇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唯唯诺诺的了。 这所青砖黛瓦的房子,将来就她们母女住着,能不能守得住? 白兴会不会欺负她们? 这些,她不得不提前早作打算。 正想得满脑子伤感的采薇,忽然听见隔壁盥洗室陆瑛叫了一声,她忙支愣起耳朵细听,暗道:这人怎么了?摔倒了? 不至于吧? 想方才她在院子里提水差点儿摔倒的时候,他拉开门就冲出来,几乎是一晃神的功夫就到了她面前,那速度疾如闪电,可见他功夫有多高。 她虽然不懂这个,但也晓得没有高深的功夫支撑,速度哪有那么快? 眼下洗个澡,就能把他给摔倒?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打算眯一会儿。 谁料隔壁又是一声叫唤。 采薇不淡定了,这人到底怎么了? 她抬起头,胳膊肘撑着,留神凝听。 就听隔壁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薇薇……" 采薇立马浑身紧张,忙高声问,"怎么了?摔着了?" 就听陆瑛的声气儿答道,"薇薇,我这手包着,怎么洗?" 原来如此! 采薇没好气,还以为这家伙摔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谁知竟是这个! "你用另一只手洗不行啊?"她吼了声,索性蒙上被子躺下。 新缝制的被子,暖烘烘的,透着一股棉花味儿。 她舒服地闭上眼。 可是隔壁还是不消停,"薇薇,你来帮我洗好不好?我手湿了岂不是还得重新包?" 这人,还真会得寸进尺! 想让她给他洗澡? 门都没有。 采薇恨恨地想着,嘴里也就没有什么好话,"你一个大男人唧唧歪歪地磨蹭什么?我怎么给你洗,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话落,隔壁响起一阵低笑,"那是说给别人听的,咱们,不就盼着亲吗?" 嗨!他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采薇气呼呼地翻过身来,脸对着那扇闩上的小门,"我和你一个铜子的关系都没有!" 第28章 这下,隔壁没声了,但她也没听见放水的哗哗声。 无奈,她只得拔高音量,"你把水放在木桶里洗不行啊。" 淋浴一只手不能洗,坐浴总成吧? 谁知,隔壁陆瑛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儿委屈,"坐着我也不能洗头啊,我这都好几天没洗头洗澡了,浑身痒得难受,一只手怎么够得着?" 的确啊,一只手真不好搓头发呢。 采薇感同身受地想了想,实在是没法子了。 她家原先条件不好,洗澡也只能是擦洗下,陆瑛一个大男人,都是背着她们母女洗的,可见也不会洗得舒服。 "那,我可以帮你洗头。"这个倒没什么,不过是洗个头而已嘛。 采薇如是想着。 果然,隔壁响起了陆瑛带着欢愉的笑声,"好,我这就放水,你过来吧。" 采薇掀开被子,披上那件银红撒花细布偏襟褂子,穿上穆寡妇才给她做的蝶恋花的绣花鞋,施施然地去拉开门闩,从小门处进了盥洗室。 盥洗室里热气蒸腾,雾气氤氲中,她没看到陆瑛的身影。 "我在桶里了。"陆瑛见她四处张望,忙道。 采薇循着声儿走过去,就见那桶边露出一个黑色的脑袋。 三千青丝垂泄而下,如同一道黑色的瀑布,搭在桶边,映出煜煜华光。 采薇信步走过去,一手撩了他的乌发,嘴里还随意地抱怨着,"你在外头洗多好,坐里头不怕把衣裳弄湿了?" "在外头我怕春光乍泄!"陆瑛得意地翘唇,低声咕哝着。 采薇没有听真切,抬手就要去拔那塞子,让水管的水流出来。待她弯下腰来给他冲头发的时候,这才发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实。 陆瑛竟然光着身子! "啊?你怎么光着?"她尖叫一声,脸颊腾腾地红起来。 "洗澡不光着怎么洗?"陆瑛答得甚是无辜,好似采薇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一样。 "你不说你手伤着不能洗吗?怎么还能脱光?"采薇气得想把他那一头乌发给薅下来,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伤手不能洗澡,扒衣服倒还行。"陆瑛回答得理直气壮的,顺便还偏过脑袋来用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看着她。 采薇气了个倒仰,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厚脸皮的男人啊? 我的个天! 她气哼哼地甩开他那头乌发,转到他面前,伸出尖尖食指,几乎点到他的鼻尖上,"暴露狂是吧?想让我把你看光光是吧?" 陆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搞不清这丫头要干什么。 "哼,你以为我多稀罕看你这裸——体?告诉你,姑奶奶裸——体看得多了,什么黑的白的,长的短的,姑奶奶一概不感兴趣!" 陆瑛眨巴眨巴眼,不可思议地盯着采薇:这丫头说什么?她不稀罕男人的裸——体? 本来他也没指望她稀罕啊。 不过,他倒是希望自己被她看光光。 而且她还说看得多了?她何时看过,他怎么不知道? 自打她救了他之后,他就一直伴着她,没见过她又救了别的男人啊? 就算在起死阁,也都是中规中矩地给人治病,没有脱光了的男人让她看的。 陆瑛脸上那种促狭的笑慢慢地下去,盯着采薇的眸子也有些阴沉,"你,豆#豆#网。还看了其他男人的身子?" 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这事儿太严重了,他可不能由着她这么发展下去。 "那是,你以为就你一个啊?"采薇胳膊抱在胸前,睥睨天下似的俯视着坐在水汽氤氲的木桶里的陆瑛,"所以,你别枉费心机,姑奶奶对你这身子,实在是不——感——兴——趣!" 说完,她潇洒地转身,就要出去,却不料手腕被陆瑛给抓住。 "怎么?听不惯啊?"采薇讥讽地笑着,语气十分强势,"听不惯可以不听啊,我又不是你的谁,不逼着你听!" "你,真的看了很多男人的身子?"身为古代的男人,陆瑛实在是受不了。 "嗯,如假包换。"采薇笃定地点头,这事儿倒不是她撒谎,她前世做军医的时候,的确看过很多啊。哪个男人做手术不得扒光了? 所以,男人的身子在她面前,就跟白条鸡似的,没什么好看的。 陆瑛的面色渐渐变了,雾气阑珊中,晦暗不明。 "给我洗澡!"他攥着她的手腕子不放,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 这个男人到底怎么了?她都说了她对他的身子不感兴趣,都说得这么明白,他还不晓得她什么意思? 若是她真的给他洗了澡,看光他的身子,她将来还怎么跟他断得一清二楚的? 按照这男人的说法,看光了身子就得负责。不光他负责,她还要负责,真是要命啊。 "我不洗。"采薇才不受他的威胁呢,倔强地拧着身子。 "不洗不许走。"陆瑛咬咬牙,笑得有些嗜血。 他有些失控了,胸腔中有股熊熊烈火烧着他,让他总得做出些什么才能平息。 "你这人怎么这么赖皮?"采薇气得小脸涨得通红,又挣脱不开他的手,只得愤愤地喊着。 第29章 "我就是赖皮,我就是赖着你。"陆瑛也急得有些口不择言。 "不洗你能怎么着?"采薇才不吃这一套,索性跟他扛上。 "不洗就不让你去起死阁。"陆瑛终于使出杀手锏。 此言一出,采薇被气得眼泪汪汪的。 这人真是霸道,该死的,管天管地。 她要报官,她要叫人惩治这个无赖! 见她气得胸脯子一起一伏的,玲珑的曲线在热气蒸腾中愈发显眼。 陆瑛的喉结滚了滚,压下心中那股子燥热,声音也柔和下来,"乖,别怕,我里头,穿着衣服呢。" 他都这样说了,又拽着她的手不放,采薇只得答应下来。 "那你放手,老老实实地。"怕他又起什么幺蛾子,采薇连声嘱咐着。 "好,我不动。"陆瑛撒开手,果真正襟危坐。 采薇撩起他的乌发,先用温水冲洗了一遍,这才腾出手来到一边的架子上拿来一个小瓶子,倒出些洗发膏,在他头上轻轻地搓揉着。 皂角的清香,再加上里头添了些花露,味道特别好闻,就像是新鲜的水果,甜甜的还带着一丝香气。 "这是什么,这么好闻?"陆瑛鼻翼抽动了下,细细嗅着。 采薇一边揉着他的乌发,闻听得意地笑了,"这是我独门配制的洗发膏,你可是有福了。" "果真。"陆瑛笑着颔首,靠在桶壁上,舒服地闭上眼,享受着那双灵巧的小手在他头上挠痒痒。 采薇慢慢搓洗着,心里那股子气也慢慢平复下来,开始仔细打量起陆瑛那头浓密的秀发。 他的头发可真好啊,乌压压的,又黑又亮,又垂又顺。 一个男人,连头发也能长这么好! 采薇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手上的动作也慢下来。 陆瑛也不催,十分享受两人的美好时光。 好半天,采薇才把他的头发冲洗干净,拿一条白布巾包着,慢慢地擦干。 之后又松散地给他放下,找了一根布带扎上。 洗完头,她就该给他洗澡了。 可是她嘴头上说得那般好,但一到真枪实弹,她就下不去手了。 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给一个男人洗澡。 闭了闭眼,她咬咬牙,拿起一条布巾对着他的背就搓起来。 这一搓,就用上了十分的力气。 不是洗澡吗?她就恶狠狠地给他好好地洗一洗! 若是此时采薇面前有镜子,她一定会害怕看见自己那张脸的。 就见她咬着牙努着嘴,瞪着眼,眼睛里还有两簇邪火在那儿跳。 陆瑛背对着她,虽然看不见她的神色,但也能想得出来她是个什么样子。 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他不动声色地感受着背上那一双小手的力道。 这力道在他身上压根儿不算什么,就跟挠痒痒似的。 采薇搓了一阵,手腕子就发酸起来,只得停下来喘口气。 眼珠子在他那劲瘦的背上瞄了几眼,采薇心里就感慨起来:他那背上一丝儿赘肉都没有,瘦而结实,洁白如玉的肌肤在水汽中越发晶莹剔透。 只是离得近,她也看到他那背上布满了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疤,仿佛一条条蚯蚓在他背上蜿蜒。 采薇的心震撼了。 天,这一道道伤疤,都是怎么形成的? 他到底受了多少次伤? 这人,到底干什么的? 难不成是个杀手? 采薇一想到这儿,浑身就打了个激灵,这要是个杀手的话,自己可就没法子跟他斗了,估摸着他说东她不敢往西,说西她得往西吧? 那到时候只要他乐意,她就得嫁给他? 日后只要他想纳妾,她就得同意? 这么说,她一丁一点儿都不能得罪他了? 否则,那她岂不是被他给咔嚓了? 一边想着,她一边掉冷汗,满头满脸的冷汗。 咽了口唾沫,她撩起一捧温水冲洗着他的背。 指甲无意中刮过他那劲瘦的背,在他身上刮起一阵阵战栗。 陆瑛只觉得自己小腹那处腾地冒出一股火,烧得他浑身难受。 他是个正常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心上人面前,自然把持不住。 可像他们这般刀口上舔血的人,平时都是远离女色居多,因为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知还会不会有明天。 可眼下,他实在是有些把持不住,多年来清心寡欲的坚持就要破功,他忍得相当吃力。 采薇哪里意识到这男人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本分。 她心里认定这男人是个杀手,所以一点儿都不敢怠慢,细细地擦着他的背,小心地撩着水给他冲洗着。 可越是这样,陆瑛越受不了,他艰难地用手把着桶壁,嘴里禁不住哼了一声。 这一声,差点儿把采薇给吓掉了魂。 他大爷的,是不是伺候得还不到位,这厮要发火? 她小心翼翼地转到陆瑛面前,就见这厮紧闭双眼,两只手搭在桶壁上,死死地抠着那桶沿,浑身的肌肉僵硬地绷着,就跟受刑一样。 第30章 采薇纳闷了,不就洗个澡吗?她自认没有哪地儿做得不好啊,他怎么一副遭罪的模样? "喂,那个……"她迟疑了下,伸手在陆瑛面前挥了挥。 陆瑛艰难地睁开眼睛,雾气蒸腾中,少女明媚的脸庞就在他眼前,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搭在那白里泛红的脸颊上,越发衬托得她娇艳无双。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采薇虽说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陆瑛平时也许见多了她丑陋不堪的样子,此时的她,在陆瑛眼里,竟有说不出的风情万种,一下子就直击他的心底。 陆瑛只觉地自己都不会呼吸了。 对上陆瑛那双似睁非睁的眸子,采薇心头砰砰直跳。她说不清他这双眸子里包含着什么,总觉得他看着她的目光带有一股浓烈的占有。 陆瑛好不容易平复下自己悸动的心情,这才张开嘴沙哑地吐出一句话,"没什么,洗好了吗?" 采薇忌惮于他的身份,也没敢多问,忙道,"那,我先进去,你自己擦干吧。" 陆瑛点点头,采薇连忙出了小门,回到自己的卧房里,闩上门,倚在门上就天马行空了, 天,他要真是个杀手怎么办? 都说杀手无情,哪天看她不顺眼把她给杀了,亦或者有朝一日嫌她知道他的秘密把她给灭口了? 她胡思乱想着,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怎么办好。 一开始把他从悬崖上救回来的时候,虽然也给他包扎过,但那时他浑身血淋淋的,也没仔细看。 等他醒过来,擦洗的时候,他能自己动手都是自己动手的,采薇实在是没想过他后背竟会有这么多道疤痕。 如今已经看见,所以,她对他的身份相当怀疑。 就这么想了一会儿,陆瑛已经穿戴整齐,倒了残水,把盥洗室都收拾干净。 穆寡妇从外头回来,手里拿着几把菜,笑呵呵地和陆瑛招呼了声,就进了灶房,忙活起晚饭来。 采薇从床上爬起来,已是霞光满天。 她也没睡着,就躺床上胡思乱想了。 起来简单拢了拢头发,穆寡妇已经做好饭喊她。 采薇忙应一声,推门出去,恰好陆瑛也开门出来,两个人四目相对,采薇连忙缩了缩脑袋。 自打她认为他是杀手之后,她就不敢跟他对视了。 陆瑛正脉脉含情地看着采薇,见她跟乌龟一样缩回脑袋,不觉莫名其妙。 这丫头,好像有点儿惧怕他啊? 采薇磨磨蹭蹭地出门进了灶房,陆瑛也过来。两个人帮穆寡妇端饭摆饭,三个人坐下来,除了穆寡妇说几句话,采薇则一声不吱。 陆瑛只好应对穆寡妇,时不时地瞥几眼采薇,心想这丫头怎么了,一声不吭的,是不是刚才给他洗澡羞着了,还是被他那强硬的态度给吓着了? 可他看不到采薇的眼神,她吃饭的时候一直低头,压根儿就不正眼看他。 这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 饭毕,采薇帮着穆寡妇洗碗刷锅,陆瑛也想帮忙,却被穆寡妇给赶出去,"你一个大男人家,哪能干这活儿?" 若换做平常,采薇一定会接一句"大男人怎么了,不缺胳膊不瘸腿的凭什么不干?" 可今儿,她异常沉默。 陆瑛瞧了她一眼,只好出去。 洗刷完毕,采薇擦干净手,也来到院子里。 好不容易闲下来,她依然要锻炼身体。 陆瑛是知道她的规矩的,饭后一定要散散步,于是他赶忙迎上来,讨好地笑着,"薇薇,咱们走走消消食吧?" 采薇站那儿,脸上僵硬地扯出一抹笑,没点头也没敢拒绝。 陆瑛摸不清她是个什么状况,见她站那儿直冲他傻呵呵地笑,不由惊讶极了,这丫头是怎么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拉过她的手,牵着往外走。 采薇心里直打鼓,只好跟上他的步子。 她哪里敢不从?人家可是杀手,一个不小心,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陆瑛还从未见过这般温驯如小鹿般的采薇,十分不适应,狐疑地盯了她半日,在走到村前那条小河边时,终是问了出来,"薇薇,今日,是我不对,不该逼你给我洗澡。" 这是给她道歉吧? 让一个杀手给自己道歉,是她活腻了吗? 采薇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没事没事,应该的应该的。" 这下陆瑛更吃惊了,什么时候他的薇薇也变得这般胆小了? 在他印象里,采薇是个"静若处子,动若疯兔"的女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而这变化是从给他洗澡之后开始的。 难道她在害羞?害羞意味着什么? 他忽然窃喜起来,采薇害羞,是不是说明她心里有他,对他有了男女之情了? "薇薇,"陆瑛站定,双手搭在采薇的肩上,双眼放光,定定地看着她,"等你及笄,我就回京禀明爹娘,咱们,成亲吧。" 啥? 采薇如同当头挨了一锤,愣愣地看着他。 成亲? 他要娶她了? 第31章 这怎么行? 她不想过那种一夫多妻的日子,她要的是自由! 而一个杀手,刀口上噬血的人,能给她这种日子吗? 刚他又说回京,那么,他是京城人士喽?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也不敢拒绝,只是沉默着,实则在着急想办法。 "陆瑛,"半晌,她终于想到一个办法,这才勉强镇定下来,"你知道,我,我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吞吞吐吐,却还是坚持说完。 管他是不是杀手,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有话就说个痛快吧。 熟料陆瑛听了这话却笑了,他爱怜地揉了揉她被晚风吹得散乱的碎发,笑道,"薇薇,这话你之前不是提过吗?我答应。" 他说得那般笃定,一双煜煜发光的眸子似乎给人无穷的力量。 采薇鼓足勇气,对上他那一双精致的眸子,"我怕你忘了,才旧事重提。现在你答应,不代表你将来不会反悔!" "我不反悔,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只要你一个!"也不知道今儿怎么了,就连陆瑛自己都惊讶,对着采薇,他什么柔情蜜意的话都能说出口。 许是情到深处情不自禁吧! 采薇这下无话可答了,人家都保证到这份上了,她还能如何?总不能说将来若是做不到要怎样怎样,将来的事儿谁说得准! 但他的身份还是个死穴,总不能他喜欢她让她嫁她就得嫁吧? 他到现在都不跟她透露底细,却把她的底细摸了一个一清二楚,这不公平! 这话一到嘴边,她忽然又想起来,自己也是个来历不明的,比起陆瑛这不知道底细的身份,她更扑朔迷离才是! 这么说,两人还真是半斤八两了。 "那个,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眼巴巴地看着他。 陆瑛愣了,不是他不想告诉她,而是他不能告诉她,他现在还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人盯着,万一把她牵扯进来,让她跟着经历生命危险,他真的于心不忍。 "这个,能以后告诉你吗?"他问得相当小心,唯恐她生气。 "为什么?"采薇越发狐疑,他的杀手身份不能说,是不是? "我怕,给你带来不便。"陆瑛不得已只好实话实说。 什么身份会给她带来不便? 采薇越发认定陆瑛就是个杀手了,只有杀手,才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危险,可不是不便? 陆瑛不知该怎么跟采薇解释,见她瞪着一双乌溜溜黑葡萄般的眼睛,赶紧又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不是坏人!" 说完这话,他又有些自嘲:不是坏人,那也不是什么好人! 采薇半信半疑,通过这么多日子的观察,这人的良心倒也不坏,尤其对她,那也是呵护有加。 可杀手也不见得本性就坏了,只不过在他们眼里,只会看到利益。利益所在,不分亲疏的吧? 她甩甩有些发懵的脑袋,实在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陆瑛见她还一副懵懂样儿,顿觉可爱,索性牵了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道一声"回家吧。" 一句"回家吧",拉回采薇的思绪。 是啊,不管如何,这人对她不坏,不是吗? 夜色漠漠,月亮爬过柳梢,晕黄的月光洒在河面上,仿佛给那条河披上一层银白的轻纱。 两个人踏月而归,仿佛天上谪仙。 待到新房门口,采薇就看见那两扇乌油油的大门前放着一捆柴禾,那柴禾码得齐齐整整,几乎是一水儿的长短。 "这是谁放的?"她纳闷极了。 搬家的时候,四邻八舍的也都送了礼。再说,搬家是件喜庆事儿,谁会黑天来送礼? 采薇四周看了眼,觉得这是谁放错了。 可她家的新房子在一排旧茅草屋里那么明显,怎么会有人放错? 她直起腰,叹口气,不知该不该把柴禾拖回家。 陆瑛一手拉着采薇,另一只手拖着下巴,若有所思,良久才道一声,"是李铁牛放的吧?" 采薇愕然,旋即一想,倒也有可能。 自打李大娘不待见她之后,她也躲着铁牛,再加上她在起死阁坐诊,两个人十几日也不见得能见一面。 如今她乔迁新居,铁牛是怕李大娘骂他才偷偷摸摸给她送了捆柴禾贺喜的吗? 不过陆瑛这厮是怎么猜出来的?说起来,她跟铁牛更熟悉才是! 不过她没问这话,陆瑛身份未明,她对他还真的有了些防范。 陆瑛把那捆柴禾搬到灶房,穆寡妇见了,忙问是谁送来的,陆瑛摇摇头,"不知道谁放在门前。" 穆寡妇笑了笑,"放在门前也不是咱家的,怎能随便拿进来?" "可能人家特意不想让咱们知道。"陆瑛笑道。 穆寡妇想着不过一捆柴,也就罢了。 采薇回到自己屋里,洗手净面,坐在床上又练了一会儿瑜伽,这才脱了衣裳躺下。 第二日起来,天色已经大亮。 她起来梳洗完,打算去灶房吃饭。 李家的马车来了,她就进屋提了药箱。谁知李汝舟却从马车里跳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大包东西。 第32章 "采薇,今儿是十五,别去了,在家跟婶子吃顿团圆饭吧。"李汝舟一边说一边踏进门槛,站在院子里四处打量着新房子,啧啧称赞,"早就该这么着,这房子多气派!" 采薇撇撇嘴,笑了,"谁不想这么着?那也得有银子啊。" "也是。"李汝舟挠挠头,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 采薇连忙接过,客气了几句,"来就来吧,看你还带东西。" "那还能空着手啊?"李汝舟笑着打趣。 他和采薇也算是老熟人了,之间更是不会计较这些。 采薇实落落地把东西交给穆寡妇,穆寡妇谢过李汝舟,乐呵呵相邀,"今儿十五,大家都在我家吃饭吧,尝尝婶子的手艺。" "得嘞。"李汝舟痛快地答应了,又回头招呼车夫,"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咱们今晌午吃了饭再走。" 车夫赶忙应着,就去车上搬东西。 采薇和陆瑛也上前帮着,一会儿,几个人手里提着米面粮油还有鱼干肉干进来。 穆寡妇打开李汝舟拎来的桑皮纸包儿,里头包着几样熟食,一样烧鸡,一样卤牛肉,一样酱鸭子,还有一大碗红烧肉。 样样都是她们乡里人吃不到的好东西。 她正心里想着这东家真够大方的,转眼就看见几个人手里提着那么多东西进了灶房,把个锅台摆得满满当当的。 穆寡妇激动地直念佛,"这得花多少银子啊?李掌柜的,您真是太破费了。" 李汝舟是采薇的东家,穆寡妇也就不好再叫他李少爷,直接就喊了掌柜的。 李汝舟却有些不自在,穆寡妇能叫陆瑛"小陆子",怎么不叫他的名儿? "小陆子"多亲切,明摆着当一家人了。 喊他"掌柜的",虽说客气,可总带着股子疏离。 他忙纠正穆寡妇,"婶子,我跟采薇再熟不过,您可别这么客气,喊我汝舟就好!" "哎,好。"穆寡妇虽是个山村妇人,但毕竟年长他们许多,对于李汝舟的心思,约莫也能猜出一些,就忙顺着李汝舟的意思。 陆瑛却瞪了眼李汝舟,这家伙,分明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大节下的,又是送吃的又是喊婶子的,弄得跟个姑爷似的,这是想干什么?还不死心是不是? 他不敢大意,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他可不能让这小子钻了空子。 因着屋里东西太多,采薇就帮穆寡妇收拾洗涮干净,堂屋里,就让给陆瑛和李汝舟。 两个人不对眼,自然也没什么好聊的。 穆寡妇期间进去添了两次水,见两个人沉闷地坐着,时不时地互瞪一眼,并没有预料中的谈笑风生,不由暗想:这两人看样子对采薇都有那等心思,只是小陆子早一步,并且是在她家最穷采薇最丑的时候就要娶她。 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嘛,她自然要认小陆子做女婿了。至于这个李掌柜的,长相身家也是极好的,只可惜一女不许二夫,真是遗憾! 可看这两人斗鸡眼似的干坐着也不是个办法,她转回灶房的时候,就收拾出两碟李汝舟带来的点心,交给采薇,"薇薇,你端进去给小陆子跟汝舟尝尝,就陪着他们说说话,这灶上的活儿也不用你忙活。" 采薇撇撇嘴,只好接着她娘硬塞进她手里的碟子,不满地道,"他们两个大男人说话,我一个姑娘家去凑什么热闹?" "你这丫头,叫你去你就去!"穆寡妇见她看不透火候,赶忙催着她,"我们山村小户人家没那么多瞎讲究,又都是熟人,你怕什么?" 话说到这份儿上,采薇再不去就有些矫情,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端着碟子去了。 说实话,她真懒得看这两个家伙互瞪。 在起死阁,她都习以为常了,有那功夫,还不如去捣鼓几瓶护肤膏什么的。 堂屋的门大敞着,两个男人一边一个坐在高几旁,谁也不看谁,都呆呆地望着门外。 她一出现,两个男人的眼珠才活泛些,有了些许神采。 采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说这两人都这模样了,也能坐得住? 她把点心放在高几上,顺便搬了张椅子坐在临窗下。见那两个男人兀自端坐不动,她只得让着这俩尴尬的二货,"都尝尝,挺好吃的。" 她方才在灶房里尝过了,甜而不腻,又香又脆,的确是上好的点心。 可谁料陆瑛瞅了眼那点心,冷哼一声,"我才不吃他带来的点心!" 李汝舟自然不会服软,当即回了一句,"又不是带给你吃的。" 言下之意没有陆瑛的份儿。 陆瑛立马就瞪着眼扫了过去,李汝舟也不示弱地回瞪着。 眼见着两人又要掐起来,采薇颇有些头疼地压了压眉心,低吼道,"都够了啊,这可是我家!" 见她恼了,陆瑛和李汝舟两个才悻悻地闭上嘴,只不过又不吭声了。 采薇无奈地看了这两位,他们俩能谈笑风生,估计日头得打西边出来吧? 枯坐无聊,她又不想看这两人大眼瞪大眼,索性起身出去,打算去灶房帮穆寡妇。 谁知两个男人齐刷刷地都站起身来,步调一致地跟在她后头,让采薇相当愕然,"你们两个,干什么?" 第33章 "跟着你。"陆瑛首当其冲,毫不犹豫非常果决地说道。 "我也是。"李汝舟不甘落后。 "哦,是吗?"采薇恶作剧地笑了笑,"那我去茅厕,你们也跟着?" 李汝舟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还从未见过一个姑娘这般大胆泼辣的。 陆瑛却好整以暇地笑着指了指屋内,"咱们家里不用茅厕,只用马桶。" "马桶"这词儿李汝舟也听说过,那都是京城皇宫贵族里用的一种如厕的木桶,讲究的会在里头铺上香灰,如厕后屋子里没有一点儿异味。 可桃山集这块儿地处偏僻,老百姓都是在院子里建个茅厕,一到夏日,那简直是不堪入目。 李家如厕也是用的木桶,不过下人们还是用茅厕。 他没想到采薇家里也这样,见陆瑛指着屋里,他还以为也是用的那种木桶。 其实采薇家倒不是木桶,而是专门请了匠人,用大理石雕出马桶的样子,又接上管子,一直通到外头一个封闭的池子里。如厕的时候,只要拔开塞子,就有水冲掉秽物。之后再盖上盖子,屋内也没什么味儿。 虽然不似前世那般先进高级,可比起古代的总算是有了大改善。 采薇目前也只能想到这样了。 见自己的心思被陆瑛给识破,采薇悻悻地晃了晃肩膀,自去灶房。 两个男人也跟着挤进来,不大的灶房就拥堵得站不开脚。 穆寡妇不好意思地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往外赶这两个男人,"这屋里哪是你们男人该进的?快出去。" 可话落,两个男人都没动,只是干笑。 穆寡妇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都随着采薇呢。采薇在这儿不走,这两人也撑起来不走了。 她只好往外推采薇,"不是让你陪着李掌柜的说话吗?这里烟熏火燎的进来做什么?" 采薇翻了个白眼,这个娘,只会把她往外推。 无奈,她只得出去。 这两个男人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实在没招了,眼珠转了转,忽然想到一个点子,"喂,你们会下棋吗?" 两个男人不明白她什么意思,面面相觑着,纷纷应道,"会。""围棋还是象棋?" 采薇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俩人估计都是个中高手了,不过眼下也没有棋盘棋子,她索性摇头道,"会下五子棋吗?" 陆瑛和李汝舟愣了下,围棋象棋都难不倒他们,至于五子棋,是个啥玩意儿? 见这两人没听过,采薇乐了,一拍手,笑得露出一对小梨涡,"这么着,我教你们下吧。" 话落,她就从屋里找出一块裁得还算方正的白布来,又去灶下摸了一根烧了半截的柴禾,拿穆寡妇做针线的尺子比划着,划出一个简单的棋谱。 然后她到屋里抓了一把黄豆装一个小碗里,又抓了一把红豆放另一个小碗里,这些豆子都是李汝舟带来的。 "来,我教你们玩。"她兴致勃勃地给这两人找事儿干。 陆瑛和李汝舟跟着她进了堂屋,就在高几上摆开来,三个人围坐着,采薇先讲了讲规则,之后就指着李汝舟和陆瑛两个,"听懂了吧?比围棋简单,难不倒你们,你们先下一盘我看。" 这个确实很简单,李汝舟和陆瑛一听就会,两个人听话地厮杀起来,采薇在一边指点着,看得津津有味。 一盏茶的功夫,李汝舟竟输了。 他不服气再来一局,陆瑛也奉陪到底。 采薇先还观战,后来见他们两个下得难分难解,索性自己找了本话本子翻着,打发时间。 就这样,两人你一局我一局,一直下到穆寡妇喊吃饭,还有些恋恋不舍。 吃了饭,李汝舟也不好再留。 送他到大门外,李汝舟站住脚嘱咐采薇,"明儿我让车来接你,咱们一块儿进城喝喜酒。" 说的是县太爷孙富的儿子孙康迎娶曾小柔一事,曾小柔坚持要采薇做伴娘送嫁,采薇拒绝不了只好答应,也顺带着借此机会到县城里逛逛。 自打穿越过来,她还没进过城呢。 "好,那我们先到起死阁碰头。"两个人约好了,李汝舟这才打道回府。 陆瑛暗中想着明儿要多带几个兄弟进城,以防万一。 第二日一大早,采薇就起来梳洗了,和陆瑛一道吃了早饭,告诉穆寡妇一声,就见李家的马车过来,她赶紧换上一身簇新银红的偏襟衫,下着一条石榴红的湘裙。 再看陆瑛,依然穿着昨日那件月白长衫,头发松垮垮地束着,迈着悠闲的步子踱过来。 采薇不由嗔道,"今儿是小柔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也不穿得鲜亮点儿?我娘又不是没给你做新衣裳。" 陆瑛满不在乎地挠头,"她大喜不大喜关我什么事儿?" 采薇噎住,这个人,怎么这么拽啊? "过来,换一件去。"采薇这会子一着急,忘了陆瑛杀手身份了,就像平日一样把他拽过来,往他屋里带。 陆瑛不情不愿被她推进屋子,一把摁坐在床上,睁着一双无辜的眸子看着采薇。 采薇急慌慌地在柜子里翻着,陆瑛统共也就三四身衣裳,她也没费什么力,就翻出一件银蓝色的长衫,和一件墨黑色的纯色腰带。 第34章 回过头来,就见陆瑛一脸灼热地看着她。 采薇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这人是个杀手,自己这么做是不是逾越了? 她小心翼翼地抖了抖手里的长衫,心虚地赔笑,"那个,我是觉得你这衣裳太素了,想着小柔嫁人,咱们得给她壮壮脸不是?" 看着她忽然小鸟依人的样儿,陆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丫头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 不过这丫头手里拿着他的衣裳和腰带,站他面前笑语宴宴,还真有种居家过日子的样子。 这样的感觉,他喜欢。 "好,你觉得不好咱就换!"陆瑛站起身来,高大劲瘦的身子足足高出采薇一头,站在她面前,她须得仰视才成。 "哦,好。"男子阳刚的气息扑在脸上,采薇只觉得有些发懵,呆呆地应着。 陆瑛笑了笑,忽然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眸子里满是宠溺的笑。 还没等采薇反应过来,他就收回手,解开自己的腰带,接着就去解脖子底下的盘扣。 采薇大吃一惊,天,这男人当着她的面儿脱衣裳吗? 行动比思维更快一步,她"啊"地喊了一声,闭上眼睛。 "你闭上眼怎么帮我更衣?"陆瑛已经脱了长衫,见她一脸娇羞的样子,不由戏谑了一句。 "谁,谁要帮你更衣?"采薇赶紧否认,跺着脚不知该把手里的衣裳扔出去还是继续捧着。 "呵呵,不是你把我拉进屋里还把我推到床上的吗?"陆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语气里说不出的沙哑磁性,不似平日那般清越。 只是这话里的意思,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被采薇给强迫了一样。 采薇气急,这男人惯会歪曲事实,她不过是想让他换身喜庆点的衣裳,他就能描绘成这个样子。 她就是急躁了点儿,手上的力气大了点儿而已。 这要是被她娘给听见,指不定要怎么胡思乱想呢。 悻悻地把衣裳扔到他的身上,她暴走而去。 管他什么杀手,气着姑奶奶,姑奶奶给你下个毒! 她恨恨地想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陆瑛瞧着她那撅嘴跺脚抓狂的小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哑然失笑。 这丫头,性子还是那样,一点儿都没变。 不管她是瘦还是胖,都是那么麻辣那么胆大! 他很快换好那件银蓝长衫,束好墨黑的腰带,随意地撸了撸头发,就大步流星地去了门外,坐在车辕上。 采薇挑开帘子看了眼,见他头发有些乱蓬蓬的,不由叹了口气,到底是个男人,这方面就是不细致。 不收拾妥当,别人还不得笑话她啊,好歹陆瑛也是她带出去的,他丢人,她也跟着没脸不是? 她伸出手来,戳了下陆瑛,"过来,我给你束好头发。" 陆瑛巴不得她多理会他,闻听喜得跐溜就窜进车厢里,气得采薇直翻白眼,"谁让你进来的,你靠近些就成了。" 陆瑛不吭声,只把脑袋往她身前蹭。 采薇无奈,只得解开他束发的布带,拿手仔细地给他拢了那头墨黑的长发,在头顶处给他拧了个髻,用布带紧紧地缠了,心里却想:古人真是麻烦,男人都这么长的头发,哪里像现代那样理个小平头的好? 给他束好头发,采薇就把他往外推了推,放下帘子。 陆瑛笑着坐到车辕上,一路上时不时地摸摸头上那发髻,采薇那双灵巧的手触过的地方好似不一样了。 车夫斜着眼不停地看着这个发呆的男人,心里十分不屑:这小子真是好运气,能让穆姑娘另眼相看,怎么他家二少爷就没这福气? 大半个时辰,车稳稳地停在起死阁大门外。 李汝舟已经等在门外了,他穿着一身宝蓝湖绸袍子,束着白色缂丝腰带,一头墨发挽在头顶,用一根碧玉簪子束着,越发显得他剑眉星目,英姿勃发。 见采薇从车里下来,他连忙下了台阶,几步迎上来,"穆姑娘,来了?" 在起死阁,不管是陆瑛还是李汝舟,两人都叫采薇"穆姑娘",这也是采薇满意的地方。 陆瑛就站在采薇旁边,但李汝舟好似看不见他一样,只管冲采薇而去。 采薇忙笑着点头,"我们来了,幸好没迟!" "走,我们去曾家。"李汝舟上前就要拉采薇,却被陆瑛一把把手给打下去。 李汝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才看清今儿陆瑛穿着一身簇新的银蓝长衫,腰间束着墨黑的腰带,那料子虽然不如他的华贵,但衬得他人挺拔如修竹,昳丽如华锦。 他不由多瞧了两眼,心道:这人长得还真好看,只是怎么偏偏也穿了蓝的?跟他差不多的身量差不多的衣裳,这么一比,他不就被比下去了? 采薇见他盯着陆瑛瞧了好几眼,不由纳闷:平日里这家伙都是爱答不理陆瑛的,怎么今儿对陆瑛感起兴趣了? 这么一看,她也发现问题了。别说,两人今儿这打扮还真是如出一辙,双生兄弟一般。 不过陆瑛更好看,俊眉修眼,姿容出众,谪仙一般的人儿。 李汝舟也不差,剑眉星目,英姿飒爽,真是各有千秋。 第35章 她不由乐了,"今儿你俩撞衫了啊?" "撞衫"什么意思两个男人不明白,所以都瞪着眼看着采薇。 采薇忙指着二人的衣衫,"你瞧瞧,款式,颜色,都差不多。再加上你俩身量相仿,还真跟亲兄弟一样。" "哼,谁跟他兄弟?"李汝舟从鼻孔里哼了声,径自往前走去。 "我才不稀罕。"陆瑛也斜着眼往天上看,压根儿不理他。 采薇无语,这两人,有意思吗? 三个人来到曾家,门上人把他们请了进去。 陆瑛和李汝舟留在前院喝茶,采薇作为送嫁的,被丫头领到小柔的闺房。 小柔正在梳妆,见采薇来了,忙起身迎过来,攥着她的手,笑容灿烂,"薇薇,你总算是来了。" 跟采薇熟了,她索性就亲昵地喊她薇薇了。 "小柔姐都发话了,我哪敢不来?"采薇笑着拉过她的手,两个人坐在妆奁台前。 采薇笑道,"我也来见识见识新娘子怎么梳妆打扮的。" "嗯,好好学着些,等明儿你出嫁,我来给你梳头。"小柔打趣着她,一点儿没有新嫁娘的娇羞。 采薇知道她是个爽快性子,爱开玩笑,忙笑着回道,"等我出嫁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怕你等不及了。" 小柔闻听忙回头瞪她一眼,"你这丫头,瞎说什么?我看你家掌柜的人就不错,只要你乐意,年底就能出嫁。你要是张不开嘴,我替你说合说合。" "呸,赶紧梳你的头吧。"采薇受不了这丫头的一张利嘴了。她以为她自个儿就够皮厚麻辣了,没想到这个小柔更厉害。 小柔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就有全福人来给她梳头了。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全福人嘴里的吉祥话让采薇听住了,她还从未听过这些呢,不由想入非非起来,等将来自己出嫁,是不是也有人给自己梳头,也说这样的话? 想着,她脑子里就跳出陆瑛那张妖娆昳丽的脸。 她赶紧甩甩头,心想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什么时候都能在她脑子里出现? 全福人给小柔梳了头,又拿出一根米白的棉线,手法熟练地在小柔的脸上来回地绞着。 这就是"开脸"了? 采薇来了兴致,目不转睛地看着:古代女子出嫁讲究得也不少啊。这么一绞,新嫁娘脸上的皮肤可就吹弹可破了。 等忙活完这一切,才有丫头来给小柔上妆。 这一会子小柔倒是沉静下来,一动不动坐那儿,抿着唇不吭声。 采薇只是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切,等小柔上完妆,全福人才给她换上大红的嫁衣。 这时的小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竟比平日里美上十分。 她不由默默感叹:果然这一天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 就不知道她这辈子能不能有这一天了。 盖上绣着百蝶穿花红盖头的小柔端坐在床沿上,两手握着一块大红的锦帕,轻轻地绞着,显然有些紧张兴奋的。 采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见门被推开来,小柔的娘——曾夫人扶着丫头的手进来了。 她双眼红通通的,显然是哭过,见了采薇却很有礼数地问了句,"这位是穆姑娘吧?" 采薇连忙站起身,蹲身行了礼,"见过夫人。" "这孩子也是一副齐整模样。"曾夫人上前拉过采薇的手细细看过一回,"你也甭客气,小柔都给我说了,她没个亲姐妹,你们以后就当亲姐妹走动吧。" 这妇人说话和蔼可亲,采薇颇有好感,忙一一应着。 旁边一个身量高挑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就过来拉她,"穆姑娘跟我到偏房里坐坐,娘跟妹妹有几句话要嘱咐。" 采薇这才明白过来,这女子可能就是小柔的嫂子了。 她连忙告辞曾夫人,跟着小柔嫂子去了隔壁屋里。 原来临出嫁前,为娘的都要对女儿传授一些房中术,想来曾夫人过来就是跟小柔说这个的。 她学医的,倒是明白不少,但到底也没有切身实践一番,所以想到这个也是面红耳热的。 好在小柔嫂子忙着嘱咐丫头婆子一些事宜,也没注意到她。 不过片刻之后,外头就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着,鼓乐齐鸣,想来是姑爷来迎亲了。 小柔嫂子过来拉过采薇笑道,"咱们也去瞧热闹去。" 采薇跟着她来到小柔闺房门口,就见月洞门外,闯入一群人,为首的男子身量细长,面如敷粉,眉清目秀的,胸前戴着一朵大红绸花,喜气洋洋地进来。 想必这就是小柔的新婚夫婿——县太爷的长子孙康了? 小柔嫂子忙把采薇拉进小柔屋里,几个送嫁的姐妹也都躲在里头,透过门缝儿偷偷地瞧热闹。 "哎,小柔,姑爷人长得挺好看啊。"一个姐妹嘻嘻笑着,回头看着坐在床沿上的小柔笑着。 "人家县太爷的大公子能不好看?"另一个小姐妹言语间颇多的艳羡。 第36章 采薇笑笑,没说什么。 相比这帮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实在是太老练,提不起兴奋劲儿来。 孙姑爷站在门前,身后几个来帮腔的兄弟就喊起来,"嫂嫂嫂嫂快开门,哥哥哥哥要进来。" 几个小姐妹就嘻嘻哈哈笑起来,有一个年长些的隔着门就喊,"要想进此门,先拿红包来。" 男方也是准备好了,就见孙康后头几个兄弟从袖内掏出几个大红刺绣荷包,隔着门缝递进去。 小姐妹们一人一个拿着,采薇也摸了一个,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枚如意银锭,约莫二两重,十分精致小巧。 她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一关,不觉好玩极了。 拿了荷包之后,小姐妹们开了门,把新郎和兄弟们迎进去,上了茶点招呼着。 过了一会儿,新郎就和新娘在一众姐妹和兄弟的陪伴下去见了女方的爹娘。 曾家也是富贵人家,回廊的地上全都是红毡铺路,新人都是脚不踩地的。 拜别爹娘,小柔大哭了一场,这就是所谓的"哭别"了。 之后,就有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穿着一身簇新的暗紫团花袍子,喜眉笑眼地背起小柔就往外走。 采薇看傻了眼,过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必定是小柔的兄长了。 新娘子出嫁的时候,脚不能沾地,须得娘家兄弟背着上花轿。 她不由联想起自己来,也没个兄弟,只有旺财那个不成器的表兄,到时候出嫁谁能背她呢。 胡思乱想的当儿,她已经被一众小姐妹拉到二门处,上了曾家的马车,浩浩荡荡地随在小柔的花轿后头。 路上她忽然想起李汝舟和陆瑛来,也不知道这两人跟上没有。 后来她不放心,挑开帘子往后头四处撒摸了一番,发现李家的马车跟在送亲队伍后头,陆瑛赫然坐在车辕上,她这才松了口气。 一路上敲敲打打的,吵得采薇头有些晕。 小姐妹们也没闲着,一个个兴致盎然地看了一会儿景致,就开始拉着采薇八卦开了,"穆姑娘,听说你给小柔姐治好了脸?" "穆姑娘,听说你能活死人肉白骨?" "穆姑娘,听说你的血能包治百病?" ………… 采薇受不了地摇摇头,揉揉笑得都僵硬了的脸,"你们都听谁瞎说的?人的血怎么能治百病?我看着像是神仙吗?" 她冲这五个小姐妹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往车厢壁上靠。 小姐妹们倒是被她这话给逗乐了,那个年长些的就挤过来拉着她的手,"穆姑娘,不管你是人还是神,反正能治得好小柔的脸,就是我们的好姐妹。" "是啊,穆姑娘你不知道,小柔一开始看见自己脸上的黑斑时,可是日夜哭个不停。幸亏你给治好了,她才能嫁给县太爷的儿子呢。" 听话听音,县太爷的儿子在这些姑娘们的眼里,想来是天上的神仙了。 也是啊,县太爷是一县的父母官,他的儿子可不是这些姑娘们的梦中情人了? 采薇哑然失笑,不理会这些姑娘疯疯癫癫的话。 她两世为人,阅尽沧桑,哪里会对这个感兴趣? 马车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听着一路的吹吹打打还有小姐妹们的叽叽喳喳,采薇竟然能睡着。 她是被人给推醒的,还没睁开眼,就听见叽叽喳喳的声音聒噪着她的耳根子,"穆姑娘,你可真能睡,一路上都不带醒的。" 采薇赶紧揉揉眼皮儿,这才发现她们已经来到一处繁华的街道上。 沿街两溜都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商家,各种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连空气里都是好闻的饭菜香和脂粉香。 比起桃山集的街市,不知繁华了多少,简直就是人间仙境了。 那五个送亲的小姐妹挑开帘子,一个挨着一个,对着外头指指点点。 采薇也透过帘子缝儿看了几眼,但没有那几个小姐妹兴奋。 她懒洋洋地靠在车厢壁上,看着外头的店铺酒楼往后慢慢退去,心里却在想着县城里是否有手艺高超的师傅,她想打一套趁手的医疗器械呢。 穿过这条繁华的大街,马车拐了一个弯,就在一处气派的门前停下来。 人还没下车,就听见前头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有唢呐欢快的声调儿。 显然,已经到了。 采薇默默地看着那几个收敛兴奋神情的小姐妹,一个个正襟危坐,端庄娴雅。 她忍不住撇撇嘴,这几个还真是个可活泼可端庄啊。 前头热闹非凡,新郎孙康从高头大马上下来,来到小柔的花轿前,踢了轿门,接着小柔下花轿,跨火盆,进了大门。 她们这几个送亲的小姐妹也下了马车,凑到一块儿看热闹。 见人都进去,她们也簇拥着挤进去。 采薇回头四处看了下,发现李汝舟和陆瑛两个也挤在人群里。 似乎有感应般,陆瑛朝她这里看过来,四目相视,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采薇忙别开眼,低下头,随着人群往里走,心里却异常温暖,没想到这家伙还知道找她呢。 进了前厅,县太爷和他的夫人王氏端坐上首的太师椅里,两人穿戴齐整,等着儿子和媳妇来给他们行礼。 第37章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司仪高亢的声音回绕在头顶。 很快一对新人就完成仪式,跟着丫头婆子进了后院。 采薇也跟着小姐妹往后头走,不防迎头就碰上一个被几个丫头簇拥着的人,那人直直地望过来,采薇抬头,正撞进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里。 不是白莲花又是谁? 没想到两人还能在这里相遇,这世界还真是小! 采薇这才想起来,白莲花是县太爷去李家村断案那一夜成了县太爷的第九房小妾的。 莲花显然没认出她来,还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刘一贴告诉她,"这是你们村有名的女神医啊!" 莲花才恍然大悟,紧走两步,站到她对面,笑吟吟地问着,"原来是采薇妹子啊?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怎么有空来这里?" 她跟着县太爷走了之后,就再没回过李家村。一晃月余,采薇大变样,不仅苗条了,而且皮肤还白嫩细腻了。这长相,比起她来,还要俊秀几分。 莲花心里不由酸溜溜的,李家村第一美人的名头怕是要让给采薇了。 采薇听她问,笑答,"我是给新娘子送嫁的。" "原来这样啊。"莲花甩了甩手绢儿,相当热络地拉起采薇的手,"没想到妹子还认识我们大少奶奶啊?" 她这句"大少奶奶"采薇一时没转过圈儿来,后来一想就明白了。 可不是? 曾小柔嫁的是县太爷的嫡长子,可不是明摆的大少奶奶? 白莲花不过是县太爷的一个妾,比起小柔来,身份地位可就差远了。 不过采薇不想跟莲花有太多瓜葛,毕竟两人不对付,再加上莲花心肠狠毒,也不是她能玩到一块儿的。 刘一贴却是个不省心的,鼓动着莲花,"你娘家姐妹,今儿可得好好絮叨絮叨,说说体己话。" 莲花忙应道,"那当然,咱们都是打小儿一处长大的姐妹,哪能不好好挈阔挈阔?" 说着,就硬拉着采薇的手往一边石子路上带。 "我还得跟着姐妹去看新娘子呢,等空了再跟你聊。"采薇不想跟她虚情假意地搞什么姐妹情深,索性拿这个当借口。 "嗨,大少奶奶那里丫头婆子围随着,哪有你落脚的地儿呀?"莲花不松手。 几个小姐妹一见是县太爷家的女眷,个个眼冒金星,忙催着采薇,"既是穆姑娘的姐妹,你就过去说两句话怕什么?小柔姐又不会怪罪你。" 说着,几个小姐妹就急慌慌地跑了,跟兔子似的,害得采薇追都来不及。 无奈地摇头,采薇只得跟着莲花去了她的屋里。 刘一贴不知何时又找不到人影了。 采薇掰指头顺了顺,刘一贴是县太爷小妾的哥哥,跟白莲花怎么又扯上关系了? 他这么帮着白莲花说话,两人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她本来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一个狡猾市侩,一个阴险狠毒,这两人串一块儿,让她不得不防。 捏了捏袖子里的一个小包,采薇才稍稍放下心来。 后宅里女人的手段太多,她不能没有防备。 作为大夫,就是有这个好,毒药解药的,起码都能知道些。 施施然地进了莲花的屋子,采薇定下神来四处打量着。 这屋子一明两暗,格局不大,但贵在精巧。 迎面是一张四季长春的中堂画,下设一张紫漆长条案,上面摆着两个耸肩美人笟,插着才摘来的雏菊,淡雅高贵,让这屋子立时有了意境。 临窗是一溜儿乌木交椅,上面搭着朱红椅袱。 左手边摆着一架紫檀琉璃百子图的屏风,转过去想来就是莲花的卧房了。 莲花自然不会把采薇往卧房里让,只拉着她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就有丫头摆上细巧茶点,一色的釉里红的茶具。 采薇频频点头,"看来孙老爷对你还挺好的。" "这算什么?"莲花顺手拿起一个福橘,放在手里慢慢地剥着,"我不过老爷的一房妾,比起夫人的吃穿用度,差远了。" 采薇笑道,"这也比平头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起码吃穿不愁。" "这个怎么比?"莲花神色里似乎有一丝怅然,叹口气道,"看着光鲜,也不过是雨后彩虹罢了。" 听她这意思,似乎过得不怎么样啊? 采薇不动声色,面上一直微笑着。 她觉得白莲花不会这么好心跟她聊家常吧? 当初她给县太爷做妾,为的是躲避林风那事儿,怎么现在倒是唉声叹气起来? 别是做给她看的吧? 跟这种蛇蝎女人打交道,采薇不得不多个心眼。 见她只坐着不动,莲花忙热络地把各样细巧茶点往她跟前推了推,"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躺,怎么不尝尝?饿着肚子回家可就让别人笑话姐姐没有好好招待了。" 说着,硬拿了一块绿豆糕塞进她手里。 采薇接过,慢慢往嘴里塞,把袖子抬起来掩住脸。 莲花吃吃笑起来,"才多久没见,妹妹倒是斯文了。" 第38章 "嗯,我娘说,姑娘家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野了。"采薇一边咕哝着,一边说道。 莲花尽自笑着,心里却无不嘲讽:哼,就这副样子也斯文?狗改不了吃屎。 采薇刚咽下那口绿豆糕,莲花又硬往她手里塞了一盏茶,"来,妹妹尝尝,这是雨前龙井。" 看着她那热情洋溢的脸,采薇心里的狐疑更盛,却不动声色地接过茶,连浮叶都没吹,赶紧咕嘟灌了一口,还不忘砸吧着嘴赞一声,"倒是挺香的。" 莲花抿了嘴暗笑:跟灌驴似的,也能品出个味儿来? 两个人坐了一阵,说了一车子不相干的话,时候就不早了。 采薇把玩着手里的釉里红茶盏,有些口齿不清,"莲花姐姐,我怎么觉得有些困了,想找个地儿睡一觉呢。" "呵呵,想必你在家里睡惯了,到点儿就犯困!"莲花状似亲昵地在她那挺翘的鼻尖点了下,娇笑着,"妹妹在这里就跟自己家里似的,姐姐这儿有床,这就带你过去。" "好。"采薇放下釉里红茶盏,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有两个乖巧的丫头过来搀着她。 莲花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丫头就把她往外头扶。 出了门,穿过一道回廊,两个丫头把她塞进一间屋里,就要出去。 采薇兀自拉着两个丫头的手不放,"我找莲花姐姐呢。" 两个丫头甩开她的手,面露不屑,"莲姨奶奶也是你想找就能找的?" 采薇跌落在床上,闭上眼听着那两个丫头把门关上,方才睁开眼睛。 她警惕地打量着这间屋子,里头除了一张床,别无他物,想来也不是寻常主人的屋子。 这样的屋子,偷个情倒是合适。 不知莲花在茶点里下药,到底想干什么? 采薇勾唇冷冷一笑,她就知道莲花把她拉过去叙旧没安什么好心。 果不出所料,那茶点里有点儿异味,只不过点心很香很甜,不注意几乎闻不出来。 还幸亏她多了个心眼,特意去闻了闻,又把袖内藏着的清热解毒的丹药吃了一丸,才放心吃喝起来。 这会子,她静静地躺在床上,静观其变。 袖内有她才找匠人打造出来的两样手术刀,她正好试试锋不锋利。 现在她就盼着陆瑛能及时找到她,不然她还真有些胆怯。 躺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门就被人在外头打开,采薇双眼睁开一条缝儿,偷偷地打量着。 就见两个壮汉扶着一个穿着大红衣袍的人进来,那人醉醺醺的,脚步不稳。 见这几个人往床边走来,采薇赶忙闭上眼,就觉得床边猛然一沉,她身边已经躺了一个人。 耳边响起两个壮汉粗狂肆意的笑声,"今儿大爷可是艳福不浅啊。" "娶了娇妻又有美妾!哈哈。" 两个人一边笑着,一边走出去。采薇就听哐当一声,那门又被人从外头锁住。 采薇赶忙睁开眼,这才看清身边躺着的人果然是小柔的新婚夫君孙康。 她吓一大跳,万万没想到莲花会用这一阴招,简直出乎她的意料。 果然,人心深似海。 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她自问跟莲花真的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之前为了林风,也不过是小女儿家争风吃醋罢了。何况原身那副样子压根儿就没有丝毫竞争力。 莲花,到底为何这般恨她? 这里头,刘一贴也撇不掉关系吧? 她不知道这两人联手竟给她下了这么一盘大棋! 今儿孙康和她同床共枕,不管发不发生什么,都是有口难言了。 到时候,这事儿一捅出来,她和小柔不仅没得朋友做,她更是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在闺蜜的婚礼上,抢了闺蜜的夫婿,从古至今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只是现在门被人从外头封死,而孙康又醉醺醺的,她该怎么办? 采薇悄无声息地爬下床,去撼了下那门,纹丝不动。 那门极为厚实,是上好的杉木所制,显然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晃得开的。 莲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到时候让小柔看到这一幕,"捉奸在床"。 她不知道这是莲花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现在静观其变显然是不行了,她必须得先出去才成。 这间屋子,除了两扇门,就是后墙上还有一个小窗子。 她站到那小窗子边相了相,凭她的身量倒是能钻出去,只是上头有好几根窗棂,还都是手指头粗细的精铁。 就算几个大男人,估计也弄不断吧? 怎么办,怎么办? 她来回地搓着手,脑门子上出了一层冷汗。 自打穿越过来,她还未曾这般着急过。 眼下外头唢呐锣鼓声响震天,热闹得开了锅一样,就算采薇扯破嗓子,别人也听不见。 陆瑛和李汝舟这会子也不知在哪里。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窗棂。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采薇瞪了半天,忽然想起之前看过一部电视剧,里头的女主用了一个法子,把那窗棂给扭变形。 第39章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得姑且试一试。 想到就干,她从袖子里掏出那柄闪着银光的锋利手术刀,奔到床前,不管床幔还是被单,乱割一气。 她把割下来的布条按在门口盆架上的水盆里打湿,之后拧了几下,就来到那小窗户前,把布条缠在窗棂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搅动。 跟拧麻花似的,她只觉得手掌被磨得快要掉皮,掌心火辣辣的,两条胳膊更是酸疼得要命。 好不容易看见那窗棂弯了点儿,她跟打了鸡血一样,继续咬牙用力。 终于在她快要累瘫了的时候,那窗棂总算是弯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弧。 她顾不得别的,赶紧手脚并用,爬上窗台,从那圆弧的空间里钻出去。 后背上生生地被蹭掉一层皮,刚刚跳下去站稳脚跟,就听见外头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一个女子尖细的声音响起,"夫人,妾身的丫头看见姑爷喝多了进了这间屋子。" 正是莲花的声音。 采薇暗笑:果真阴险。 最毒妇人心,说得可不就是莲花么? 她这是带着人来捉奸了,哼,待会儿她倒要听听她怎么跟县太爷的夫人交代!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采薇躲在窗子外头,没有听见落锁的声音,相当惊讶:这么说,外头一直有人守着,在莲花带着县太爷王夫人过来之前就把锁给藏起来了? 不然,她推门的时候怎么纹丝不动呢? 这么想着,一群人已经进了屋子。 王夫人一进门就急匆匆地喊着"康儿……" 床上帐幔轻飘,却没有人应声。 莲花适时地笑起来,"想是大少爷喝多了,睡得香。只是不知为何大少爷偏偏跑这屋里睡起来了?" 她显然是想把简单的喝醉睡觉这事儿给弄复杂了,话里有话,由不得人多想。 "你想说什么?"县太爷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听见莲花这话,脸色就微微地变了,睨着莲花,不动声色地问着。 "贱妾不敢多说。"莲花此时十二分的恭敬,微微弯着腰,语气里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什么一样。 "有什么话就赶紧说。"王夫人心里有点儿不好的预感,她的儿子好端端地就算喝醉了也不会跑这么偏僻的屋子睡觉的,跟他的人难道都是死的不成? "贱妾,贱妾听丫头说,大少爷影影绰绰地似乎带了个人进来的。"莲花欲言又止,在王夫人威逼的目光下,好像不敢不说出来一样。 "哪个丫头看见的?"王夫人自然不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词,这事儿要是真的,她的康儿还有什么脸? 大婚之日,竟然和别的女人搅合在一块儿,这传出去,别人还不得说他们老爷教子无方啊? 王夫人也算是大家出身,深知这一点的厉害。 大家公子,谁没有个侍妾通房的? 但该给正室的脸面一点儿都不能差,不然还有嫡庶之分? 现如今康儿要是做出这样的丑事,那曾家还不得跟他们拼了? 王夫人心里跟压了块大石头一样,沉甸甸的,一时也有些方寸大乱。 莲花既然说出这个话,自然早就找好了人,一把就把背后一个丫头给拽出来,"夫人,春杏看见了。" 春杏战战兢兢地给王夫人行礼,"是,奴婢看见大少爷扶着一个人进了这屋子,看那身量,似是个女子。" 当着这么多人,春杏把话都说开了,王夫人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当下一咬牙,"今儿在这里的人,要是有一言半语传出去,立刻杖毙!" 王夫人是个狠角色,到底是县太爷的夫人,一张嘴就是极刑。 底下人赶紧躬身答应着,一个个吓得大气儿不敢出。 王夫人则扶着丫头的手,一步一步往里走。 到了床前,她站住,回头看了眼莲花。 莲花面露不忍,小声凑到她耳畔,"夫人,还是别开了,万一,那个女子不就……" 说得她好像有成人之美的肚量一样。 王夫人冷哼一声,"这样主动往男人床上爬的货色,还管她做什么?"莲花听了暗暗心喜,夫人可是心狠手辣的,若是这女子有些身家说不定还能收了做妾。可要是个出身苦寒的,说不定暗地里就给…… 采薇没有什么身家背景,还是个四处抛头露面的医女,到时候她难逃一死! 哼,谁让她当时充大头,硬是把李大魁的案子给翻了,害得县太爷当夜没走成,让林风娘钻了空子。 她为了躲避灾祸,才不得不委身一个比她爹都大的老男人。 不然,凭她这份长相,凭她的身家,嫁给那老东西的儿子还差不多。 她如今给那老东西做妾,低人一等不说,就连将来生了儿子,也要低三下四的。 这都是采薇害的,也别怪她不讲情面! 莲花如是想着,眼看着王夫人伸手撩起那银白色的帐幔,她心里莫名兴奋起来,仿佛已经看见采薇赤身裸体睡在了孙康的身边! 王夫人一手攥着一边的帐幔,狠狠心咬咬牙,终是甩起来。 床上,一人面色安详地睡着,身上盖着一层淡蓝夹纱被。 第40章 整张床上,只有孙康一人,别无他人。 王夫人身子微微抖了下,长出了一口气。 幸好,她的康儿没有酒后乱性。 不然,她还真不好跟曾家交代。 她回过头来,阴冷地看着莲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莲花睁大了眼,恨不得爬到孙康的被窝里去找,"明明她是进来的?" "哦,她是怎么进来的?"王夫人警觉起来,顺藤摸瓜问着。 "她……"莲花刚要说是她的丫头亲自把人给送进来的,又在大少爷的酒里下了药的,可一对上王夫人那双阴狠的眸子,到底没敢说出来。 "是,是我的丫头看见了的。"莲花低声嗫嚅着,王夫人那双阴冷的眸子让她从心底发出一股战栗。 "你的丫头想必眼瞎了吧?"王夫人丝毫不给她退步的机会。上次老爷当着丫头婆子的面儿,踢了刘氏一脚,骂了她一顿,还说她们给莲花提鞋都不要。 就莲花这副小人心态,哼,老爷还说给她提鞋都不要? 老爷的眼,真是瞎了。 王氏恨恨想着,面上的表情更加阴沉沉的,瞪着莲花看了一阵子,忽然把手一指她身后的丫头春杏,"你也是半个主子的人了,行事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让一个丫头给迷了眼?像这样背后巴不得看主子笑话的丫头,还留着做什么?来人,给我拖下去,杖——毙!" 这两个字从王夫人嘴里慢慢地吐出,春杏已经吓瘫了。 莲花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两腿打着颤,身子如同秋日的落叶一样,筛糠般抖了一会儿,却不知该说什么。 春杏见王夫人一招手,就从外头闯进两个虎背熊腰的婆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爬跪在王夫人面前磕头如捣蒜,"夫人饶命,求夫人饶命。" 王夫人正眼都不看她,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两个粗壮的婆子,"还等着做什么?让这小蹄子哭哭啼啼的坏了大爷的喜事吗?" 两个婆子不敢怠慢,连忙把春杏往外拖。 春杏却不死心,挣扎着哭喊着,"夫人,奴婢冤枉啊。都是莲姨娘指使的……" 余下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人堵上了嘴。 王夫人冷冷撩一眼已经魂不附体的莲花,"瞧瞧,小门小户出来的连个丫头也治不了。" 莲花见王夫人没有发落自己的意思,长长透了一口气,勉强赔笑,"夫人说的是,贱妾还请夫人多教导!" 王夫人这才转过头来,吩咐婆子,"去搬个藤屉子春凳来,大爷喝醉了自然要回新房睡的。" 一场热闹就这么化解开来,王夫人处理完,施施然地扶着丫头的手,看着众人把自己儿子抬进他的院子。 莲花则腿软骨稣站不起身来。 春杏被拖出去杖毙,身边只剩下一个夏桃,此刻却不敢上前来扶。 人都走了,莲花这才意识回笼,看一眼凄惨惨的自己,不由泪如雨下:这就是做妾和正室的差别了。 侍妾活该仰主母的鼻息,她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了。 见夏桃站在角落里,避猫鼠儿一般,莲花不由恶从胆边生,恶狠狠地瞪着她,那双细长的眸子里迸发出似乎能吃人的目光,"贱蹄子,还不过来?等着看我死在这里吗?" 夏桃胆战心寒地走上前,刚伸了胳膊要去扶莲花,却被莲花一把揪住她的腕子,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镶玉的簪子,对着她那细瘦的胳膊上就是一阵猛戳。 "叫你看笑话!叫你看,叫你看……"从王夫人那里受的气和惊吓,莲花全都发泄到夏桃身上了。 那簪子头尖利地像是一把锥子一样,次次见血。 夏桃不敢挣脱,只得拼命地忍着,脸上疼得一片煞白,却不敢叫不敢喊。 比起春杏来,她已经算好的了。顶多让莲姨奶奶扎一顿,总比被杖毙强。 采薇趴在窗后,看得格外不是滋味。 一个下人,也是人啊,爹生娘养的,就这么糟践人家,实在是太歹毒了些。 她之前也没觉得莲花这么坏,就是那次在河边对林风下手的时候,她才发觉这妮子不是一般的人。 谁知道她在这县太爷的后院里,也能翻腾出个花儿,看来,她还真是小瞧她了。 幸亏她多长了个心眼,在爬出窗子之前,先给孙康扎了几针,让他药性发作得没那么快。不然,要是被喝了催情药的孙康给逮着,她还有活路啊? 这时,她对莲花的看法改观了。 莲花扎了一阵子,总算是出了心口那口恶气,这才扶着夏桃伤痕累累的胳膊,出了这间屋子。 采薇松口气,离开窗户根儿,信步走着。 这屋子后头像是个小花园子,面积不大,里头也没种什么花,倒是四季常青的树种了不少,郁郁葱葱的,还没有染上秋意。 一条石子甬道,尽头就是一个不大的湖,湖上还有一架九曲玲珑桥。 前方就是一片白茫茫的水,看不见人也看不见房子。 采薇站在那桥边有些发懵: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从这桥上下去,能找着来时的路吗? 不过眼下她没那么着急,毕竟方才那一幕已经够她虚惊一场了。 站在那架九曲玲珑桥上,采薇刚要迈开步子,身后忽然传来即匆匆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却见陆瑛飞身上了桥。 第41章 "你怎么在这里?我到处找不到你。"陆瑛很是着急,行色匆匆,一见采薇,上前就把她揽在怀里。 采薇泪盈于睫,窝在他的怀里,委屈地跟什么似的,"你怎么才来?我差点儿就没命了。" 陆瑛大吃一惊,低下头在她脸上仔仔细细地看着,见她除了面色发白些,并无其他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他直觉采薇遇到什么困难了,不然凭这丫头的性子,不至于这样的。 "有人要害我。"采薇泪汪汪地仰脸看着陆瑛,慢腾腾说着。 陆瑛刚要问,就听见李汝舟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穆姑娘,穆姑娘……" 显然也在找她! "走,咱们过去说话。"话落,陆瑛就拉着她的手上了桥。 下了桥,转了一个弯,就见李汝舟正站在一棵冬青树下四处看。 原来这桥可以通往前院的,只不过她站在另一头,挡着也看不见。 "采薇,出什么事儿了?"李汝舟见面头一句也问的这个。 采薇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蹲地上哇哇哭起来。 两个男人都吓坏了,这丫头一定是遭事儿了,不然怎么会委屈成这样? 陆瑛心疼得要命,也蹲在她对面,扎煞着手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李汝舟上前两步,想要扶起她,却又不好伸手,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采薇,你先别哭,跟我说谁惹了你,我夜里做了他。"他急得猛一跺脚,撂出狠话。 陆瑛抬头瞪他一眼,"少添乱了,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做的?" "那你说,要怎样?"李汝舟见采薇哭得可怜,忍不住跳脚。 "薇薇,乖,别哭坏了眼睛,有什么委屈说出来,我们给你做主!"陆瑛哄着采薇站起来,拢着她往前头去。 李汝舟羡慕嫉妒恨地眼睁睁看着采薇随着陆瑛的步子走,只得跟在后头。这个时候可不是他跟陆瑛争风吃醋的时候,他也没这个心思。 三个人来到一处僻静的亭子里,陆瑛扶采薇坐下,拿袖子给她擦了泪,这才耐心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你仔细说给我们听!" 采薇抬起哭红的双眼,瞅瞅一脸关切的陆瑛,再看看满脸焦急的李汝舟,忽然觉得心里暖哄哄的。 她抽了抽挺翘的小鼻子,就着陆瑛那簇新的银蓝衣袖擦了把鼻涕,方才一五一十把莲花怎么遇到她、刘一贴怎么煽风点火、莲花怎么给她下了迷药、后来将计就计进了一间偏僻的屋子,结果被人家锁在里头、和县太爷的大儿子同床共枕了一把……说了一番。 陆瑛一直仔细听着,面色冷沉如水。李汝舟则攥紧了拳头,咔吧作响。 等采薇说完,李汝舟已经按捺不住跳起来,就要找人拼命,"等我做了那兔崽子。" 陆瑛瞪了他一眼,"你做了哪个兔崽子?" "县太爷的大儿子呀。"李汝舟跟看傻子一样看着陆瑛,"那畜生都跟采薇同床共枕了,你还不知道是谁?" 见这家伙又毛躁起来,陆瑛不由头疼,"你好歹听仔细了,跟人家孙大少爷有什么关系?他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李汝舟却不管那一套,"管他呢,反正谁跟采薇同床共枕我就做了他。" 采薇被这话给气笑了,"你瞎说什么呢。将来我的夫婿跟我同床共枕,你也做了他?" 这话一出口,陆瑛和李汝舟齐刷刷地看过来,两个男人眸中都跳动着一簇簇的火花,好像在询问谁是她的夫婿一样。 采薇先还又惊又吓地哭了一场,说起来她还从未这么失态过,今儿这事儿的确出乎她的意料,见了陆瑛,不知为何,就委屈起来,忍不住想哭。 这会子被陆瑛和李汝舟两人直直地盯着,她又忍不住想笑。 那张脸上神情精彩纷呈,看得两个男人目不暇接。 不过两人谁都没好意思问出"将来谁是你夫君"的话,李汝舟却是消停了,不再嚷嚷着把谁做了。 毕竟,孙康正像陆瑛所说也是被害的。 他终于安静下来,听陆瑛分析,"这么说,是莲花主使,刘一贴也掺合一脚喽?只是这两人怎么会扯到一块儿,还敢拿县太爷的大少爷作梗?" 采薇也陷入沉思,她自问没有对不起莲花的地方,不过给她爹治病要了四十两银子而已,这也不是她一家,人李汝舟大哥当初也是给了四十两的。 就凭这个,莲花就要害她贞节不保? 要知道,古时女子的贞节可是比性命都重要的。 她和刘一贴的过节无非就是同行是冤家,她凭着高超的医术,让病人都到起死阁看病。 技不如人,就得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她想不出刘一贴这人怎么会这么险恶! 李汝舟也想到了什么,"这两个人不应该扯到一块儿才是。一个是县太爷的小妾,一个是侍妾的哥哥,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聚到一块儿害人?这背后莫非有什么阴谋?" 陆瑛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之后他就一言不发。 急得李汝舟直跳脚,"喂,你倒是说说看,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为何针对采薇?采薇又跟他们不认识。" 第42章 陆瑛却抿紧嘴巴不再说话。 这幕后之人怕是针对他的吧? 采薇,不过是被他连累而已。 身为锦衣卫,就不该动情,一旦动情,就有了软肋,就会给敌人可趁之机! 他现在不仅动了情,更有了软肋,而这个软肋,就是采薇! 紧了紧自己的拳头,陆瑛看着一脸吃惊的采薇还有急得上蹿下跳的李汝舟,勉强一笑,"都别急,静观其变。" "什么?采薇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还要静观其变?你还是不是男人?" 陆瑛没理他,只投了一个"如假包换"的眼神给他。 李汝舟气得抡起拳头,却在陆瑛那凌冽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陆瑛那双精致的眸子在采薇身上扫了一圈,忽然问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刚才光顾着分析到底谁是主使,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听采薇讲,她并没有遭到孙康的侵犯,反而还扎了孙康几针,让他沉睡了。 而且她还趴在窗户外头听了莲花和王夫人的话,这么说,她是从窗户爬出来的。 县太爷家的屋子,窗户都是有窗棂的,都是手指头粗细的精铁,她到底怎么逃出去的? 老天爷,万一她没逃出来,他们又没找到她,她会如何? 陆瑛简直不敢想象。 莲花和王夫人诬赖她,他都能摆平,关键是当时他不在她身边,孙康又中了迷药…… 一想起那可怕的一幕,陆瑛就一阵后怕。 这幕后之人看来就是想把他逼到明面儿上。 见他面色铁青得可怕,采薇反过来还安慰他,"这不都没事儿了吗?我当时也是急得上天无门,后来灵机一动,就……" "就怎么了?"李汝舟这会子也回味过来,再看采薇的时候,双眸满是膜拜。 这处院子里的屋子他也是见过的,窗棂上手指头粗细的精铁,就连他这样壮实的男人都撼动不了,采薇是怎么从窗户里钻出去的? 他可是听她说当时外头门被锁上的。 "也没干什么,就是拿刀子把帐幔床单割烂,沾湿水,把窗棂拧开了。"采薇拢拢耳边的碎发,有些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法子。 还真不是她想的,不过是借鉴而已。 陆瑛和李汝舟俱都惊得眼睛瞪大,这还没干什么? 她一个弱女子,不仅制服一个中了迷药的大男人,而且竟然把手指粗细的窗棂给扭弯。 好几个男人也不见得能做到这一点啊。 她,到底是什么变的啊? "你们,你们都瞪着我干嘛?我脸上开花了?"采薇受不了被两个男人四道炽热的目光盯着,忙哗啦下脸,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你到底怎么想出来的?"陆瑛和李汝舟竟然异口同声问道。 "啊?这个嘛,就是看……呃,胡乱那么一想。"她刚要说"看电视看来的",幸亏及时打住。 "胡乱一想竟然能逃出来,简直神了。"陆瑛宠溺地揉揉她脑袋上乱蓬蓬的发。 李汝舟也是惊讶地忘了瞪陆瑛,目瞪口呆地看着采薇。 两个男人大眼瞪大眼地看了采薇一阵,终于发觉采薇是人不是神,这才兴高采烈地带着采薇去了前头。 前头的花厅、水榭里,摆了几十桌的流水席面,男一处女一处,好不热闹。 远远望去,县太爷和王夫人都是光鲜亮丽地招呼着来客,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陆瑛暗暗叹口气,大家子的龌龊就是这样,明面上看着和气一团,实则内里已经烂成一坨了。 要不是采薇机智逃脱,今天这场热热闹闹的喜宴背后,就是她被糟蹋的凄惨场景。 莲花和刘一贴妄想用这种下流的手段来害采薇,他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他虽然极力避免和那人有所冲突,但他们若是直接冲他来,他也就认了。可他们竟然拿采薇的贞节当儿戏,那他就绝不会手软。 论起心狠手辣,他还是有名号的。 别以为捏住他的软肋就能让他屈服,他们也不打听打听,他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会是个吃素的? 因为采薇受了惊吓,这顿宴席吃得也不尽兴,还没等散,采薇就找个借口先走了。 陆瑛和李汝舟自然陪着,李家有马车跟着,几个人也不慌着回去,就在街头上信步逛着。 县城比桃山集镇上繁华多了,一街两行的商铺鳞次栉比,各种叫卖声充斥于耳。 采薇颇有兴致,逛街是女人的天性,再加上如今兜里有些银两,她的购买欲就给激发出来了。 她一边走一边四处看,这边逛逛那边瞧瞧,倒是把心中的惊吓给去掉不少。 陆瑛和李汝舟见她这般有兴头,自然不会拂了她的兴致,两个人含笑跟着,见她看什么都稀奇,不觉对视了一眼。 这还是这两个男人头一次这般有默契地对视,往常两人都是互瞪来着。 他们还以为采薇打小儿在山村里长大,没见过这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呢。 其实,他们哪里晓得,采薇这是头一次进县城闲逛,看着什么都感兴趣。 第43章 她一边逛着一边想,这所有的东西放到现代,那都是古董,而她,可是站在古董堆里的人。 就连她身后那两个玉树临风的男人,搁在现代,那也是少有的美男子,随便一包装,就能成天王巨星。 想到这里,她不由龇牙一乐,回头瞧了两眼。 陆瑛和李汝舟被她看得满头雾水,也不知道这丫头傻乐呵什么。 采薇翻翻转转,买了几样各色花样的料子,又买了点儿棉花,打算拿回去跟一家人做冬衣用。 几个人就这么一路逛着,走到一处风景如画的河边。 那条河乃是县城的护城河,上面两道拱桥,远远望去跟两只眼睛对望一般。 桥边垂柳依依,虽是秋日,那叶儿还未黄透,半绿半黄的色泽,映在绿油油的水面上,跟一幅山水画一样美。 河边有几个摆摊儿,其中一个摊子是杂耍,围了一群人。 采薇好奇心加重,赶忙挤了上去。陆瑛和李汝舟自然也跟在她后头。 原来里头是投壶的。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投中就能得一个小玩意儿。 那小玩意儿也好的也有赖的,有姑娘家戴的珠花,还有一些金银器皿,而掌柜的最拿手的则是一柄镶金嵌玉的小匕首。 那把小匕首的刀鞘上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上面嵌着红的蓝的各色闪闪发光的宝石,在日头映照下,发出绚丽夺目的光彩。 掌柜的还拿着炫耀了一圈,把匕首拔出来,顿时引发众人一阵啧啧惊叹声,"果真是个宝物。" 采薇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那匕首一出鞘,她浑身都有些凉意。 她还没站到最前排,就已经有这样的感觉了。可见这匕首的材质确实不错。 "各位看官,这匕首乃是小人祖上所得,削铁如泥,飞毛断雪。今日若有人投壶中了,就是你的了。"掌柜的面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对着看客们兜揽着。 围观的人都被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给鼓动起来,纷纷解囊,扔下几个铜板就可以玩一把。 前头几个人也投中了,得了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个个喜滋滋地走了。 采薇也心动起来,撸撸袖子,跃跃欲试。 李汝舟见她高兴,忙凑到她耳边道,"咱也玩一局?" "好。"采薇指着那朵做工颇为精致的珠花笑道,"我要那个。" "姑娘,十个铜板投五次。"掌柜的听见采薇说话,忙热络地递过一把箭。 李汝舟赶紧数了十个铜板给他。 采薇隔着五米远拉开架势,在陆瑛和李汝舟双双注视下,投出第一支箭。 叮地一声,那箭在她不远处落地,连投壶的瓶子口都没挨着。 她哈哈笑了声,一点儿都没有气馁,再接再厉。 第二支箭砸了下瓶子口,第三支箭掷过头了,第四支差一点进去,第五支眼看着进去,却又弹出来了。 整整五支箭,一支都没有投中。 采薇眼巴巴望着那多粉色珠花,无奈地叹了口气。 掌柜的呵呵笑着收拢着箭,还问采薇,"姑娘还玩不玩?" 采薇摇摇头,有些扫兴,"不玩了。" 李汝舟却从她身后走出来,笑着对掌柜的要过那五支箭,"我来玩一局。" "好的,公子。"掌柜的欢天喜地递过箭,接过十个铜板。 李汝舟往后站了站,瞄了眼那广口瓶子,轻飘飘地甩出去一支箭。 采薇屏息凝气地看着,就见那箭堪堪地落进瓶口。 她睁大了眼,揉了揉再看一眼,旋即就拍着巴掌欢呼起来,"你可真厉害!" "要什么?"李汝舟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内心十分激动地问着采薇。 好不容易听采薇夸他一回,他可不能得意。 "要那个,珠花。"采薇一改先前的萎靡不振,扬眉吐气地点着那朵早就相中的珠花。 "好嘞,姑娘。"掌柜的殷勤地把盛珠花的盒子递给采薇。 采薇心满意足地拿出来,看了看,又盖上了。 "怎么不戴?"李汝舟有些失望地看着她,他希望她能立马戴在头上。 "不舍得,嘿嘿,这么好看的珠花。"采薇老老实实地说道。 说真的,她家里还真没有什么首饰,前一阵子没有银子买,后来她专注减肥美容,也没顾得上。 李汝舟不由嗤笑一声,"傻丫头,这有什么好的?等回头我送你一盒子戴。" 陆瑛瞟了他一眼,暗道:他要是敢送,他就给扔了。采薇想戴珠花,那也得他送! 李汝舟正高兴着,哪里理会他想什么? 当即又投了一箭,又中了。 连着五箭都中,采薇兴奋地手都拍红了。 李汝舟也来劲了,指着那把镶金嵌玉的小匕首问采薇,"要不要那个?" "好啊。"听那掌柜的夸得神乎其神的,采薇自然想拿来见识一番。 掌柜的一听这话,忙把那用来投箭的广口瓶往里头挪了挪。 这都是有规矩的,越是容易得到的小玩意儿,投的距离越近,越是金贵的,自然越远了。 第44章 李汝舟站定,手里拈着一支箭,瞄了眼那距离,提神呼气一气呵成,手臂用力使了个巧劲儿,投出那支箭。 谁料,那箭在瓶口打了一个转,却落到地面上了。 "再来。"采薇等着欢呼呢,见状就笑着催了一句。 "好。"李汝舟虽然答应着,心里却有些发紧,掌心都冒了汗。 嗖地一声,第二支箭也投出去了,依然没中。 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俱都没中。 李汝舟不由垂头丧气起来,他心心念念想赢了那匕首给采薇添彩的,谁料竟然出了丑。 少年人,心气儿高,他自然不满意这个结果。 抓了一把箭,他想再试一把。 掌柜的接过铜板,还不忘了安慰他,"这位公子,您也别丧气。我摆摊十几年,这把匕首还没人拿走呢。" 看来,能在这么远的距离投中,的确相当困难。 采薇拉着李汝舟,笑道,"算了,不过是把刀子,又不是非要不可,何必浪费这么多铜板?" 李汝舟却不想在采薇面前丢脸,坚持再玩一局。 结果可想而知。 他面色有些发青,站那儿死死盯着那把静静地躺在一个精致木盒子里的匕首。 采薇见他扛上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生怕说多了会伤了他的自尊心。 见李汝舟又拿了一把箭往里投,陆瑛终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一下从他手里抽出一支去了箭镞的白羽箭,冷笑一声,"技不如人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采薇白了他一眼,李汝舟这会儿正伤心难过呢,还禁得住他在这儿火上浇油啊? 陆瑛却只是冲她抿嘴儿一笑,不为所动地看着李汝舟。 李汝舟被他打击得火冒三丈,"有本事你投中我就服你。" 说起来,这家伙平生也没怎么服过别人,陆瑛他更没放在眼里。 陆瑛只是勾唇微微一笑,站在李汝舟身后,就那么看似随手一掷,那箭就精准地飞进广口瓶里,堪堪插入。 "呀……"掌柜的大叫一声。 "呀……"采薇反应过来,也叫了一声。 李汝舟一言不发,呆若木鸡地看着陆瑛,心里翻腾得粥锅一样,"他怎么做到的?" 四周的围观人群暴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个个都兴高采烈地喝彩。 别看投壶是个消遣的玩意儿,可是要想投中,得需要极好的手腕功夫和巧劲儿,这和拉弓射箭还有所不同,似乎更难一些。 可是这一切在陆瑛这里统统不是问题,他意态悠闲随意,好似闲庭散步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哈哈,掌柜的夸下海口,这一下子完了。" "合该你这匕首和这位公子缘分不浅,还不快给这位公子?" 人群里插科打诨的,都是对陆瑛的赞美。 掌柜的万分不舍地看了眼那匕首,可规矩是他定的,如今有人投中,他只能忍痛割爱了。 "公子,给您。"掌柜的声音里都带着颤音,双手一直发抖。 陆瑛含笑接过那把匕首,拔开刀鞘仔细欣赏着,暗暗咂舌:这果真一把好刀,乌金打造的刀身,锋利的刀刃,又做得这般精致小巧,给女子防身,真是再好不过。 "给。"陆瑛合上刀鞘,盖上盒子,递到采薇面前。 "多谢。"采薇对这东西不大感兴趣,但瞧着上面的宝石好看,就欢快地收下了。 李汝舟面色不好,悻悻地扔下句"走了",就钻出人群。 陆瑛则看了眼心疼肉疼的掌柜的,拉过采薇的手,也往外头走。 人群自动给他让开一条道,一双双炽热的眸子膜拜地看着他。更有一些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戴着幕篱死死地盯着他看,打趣道,"小郎君好俊的功夫!" "小郎君哪里人?这位是你的妹子么?" 听着这些搭讪的话,采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们哪只眼睛看见她是他妹子啦?他们长得像吗? 挤出人群,采薇没见着李汝舟,就有些担心,不由埋怨起陆瑛来,"你说你这么显摆做什么?你明知他投不中却还要讥讽他?" "你关心他?"陆瑛笑嘻嘻地转过身来倒退着走,浑不在意地说道,"他本来就技不如人嘛,还不许别人玩了?" 采薇气得瞪他,"你是别人啊?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弄得这么难看?" 陆瑛本来还笑着的,见采薇为了李汝舟生起他的气来,不由没有好话,"他七尺高的男子,连这点子肚量都没有?大家天天见我就得让着他啊?" 说罢,他尽自气哄哄地拧身大步走了。 采薇愣在那儿:自打他们俩相识以来,他还从未这样过。难道她真说错话了? 她光想着李汝舟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不痛快,似乎没有为陆瑛考量啊? 这家伙在李汝舟面前卖弄,其实也是想得了那把匕首送给她的吧? 只可惜,他不给李汝舟留点儿情面,让他下不来台。 一时,她只觉心乱如麻,思绪奔腾,不知该说谁了,甚或者,哪个都不需要她说。 陆瑛气冲冲地飞奔几步,没听见采薇跟上来,忽然站住脚步,原地不动地等着采薇。 第45章 可是一等不来二等还不来,他心里顿时火烧火燎起来,再也顾不上面子里子回头就去找采薇。 这丫头,还真生气了? 也怪他,脑子一热就往前奔,也不想想她一个小姑娘家,人生地不熟的,被拍花子给拐走怎么办? 他一个大男人,跟她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呢? 街上人潮如织,摩肩接踵,早就看不见采薇。 陆瑛顿时急出一身大汗,在人群里搜寻起来。 一时竟然没发现采薇的身影,他吓得心砰砰直跳,扯着嗓子喊"薇薇……" 谁知一嗓子下去,没喊来采薇,却招来几个刚才看他投壶的姑娘。 这几个姑娘看穿着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儿,个个插金戴银、绫罗绸缎,只是身上的脂粉味儿浓厚了些,刚一靠近,就呛得陆瑛打了几个喷嚏。 他敬谢不敏地后退了几步,几个姑娘就赶紧围上来,莺声燕语地娇笑着,"小郎君,这么快又见了?你在找谁啊?" 几个姑娘胆子很大,见他面容昳丽秀美,不由围拢上来,不放他走。 陆瑛皱皱眉,面色如水地看着这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心道这些女子不似平常人家的姑娘,莫非是烟花柳巷的? 他在京中,也曾被同僚拉去过几次,那里头的姑娘对男人也这么胆大,不过他都是逢场作戏,应付几下而已,哪里这么近距离地和这群姑娘接触过? 眼见着有人伸手要碰上他的身子,他飞速地后退几步,一张脸冷得冰山一样,凌厉的眼神就像一柄利剑,刺得人不敢和他对视。 "哟,小郎君这是怎么了?"一个姑娘掩袖吃吃笑着,"敢情是找不到心上人了?"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陆瑛一听这个,面色就稍稍缓和了些,忙问,"你们看见跟我一起的那位姑娘了吗?她在哪里?" "原来那姑娘不是你的妹子,是你的心上人啊?"另一个姑娘上来就要去拉扯陆瑛的袖子,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过去。 他虽然着急,却不失冷静。这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再怕再急也不能慌乱。 平日里他冷着脸,谁都怕,可眼下这几个姑娘似乎不当回事儿。他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京城,所有的姑娘都这么大胆? 见他看着她们,那几个姑娘却不急着说话了,一个个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儿,掩着嘴儿笑。 有求于人,陆瑛只得耐下心来问她们,"你们是不是见着她了?" 那群姑娘嘻嘻哈哈地又笑了一阵子,总算是安静下来,一个个摇头咂舌的,"啧啧,这么好看的小郎君竟然有心上人了,我们姐妹白高兴一场!" "那姑娘看上去还没我们好看呢,小郎君要不跟我们姐妹一处耍耍吧?" 夹七夹八的,可就是没人告诉陆瑛采薇在哪里。 陆瑛耐心告罄,懒得理会这群烟花女子,拂袖就要走开,可一个姑娘却适时地拉住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河边,"方才还看见那位姑娘站在那棵大柳树下的。" 陆瑛拱拱手,飞身前去。 可到了柳树下,哪里还有采薇的影子? 他气得面色铁青,心想那群烟花女子竟然敢戏弄他! 不过他想着自己派了几个暗卫跟着采薇,这才松了口气。也许是她生气了故意躲着他,也未可知。 刚才他的确不像话,一个大男人,竟然掉头都走,也怨不得采薇不理他。 胡思乱想了一会,见一个艄公划着小船摇摇晃晃地过来,陆瑛忙向他打听,"老伯,有没有看见一个身量这么高穿一身红衣的姑娘?" 那老伯随手往后一指,"那艘画舫上见过一个。" 陆瑛抬头,此时的阳光正盛,有些刺眼,他手搭凉棚往河面上看。 这条河连接护城河,河面很宽,又是秋高气爽的好天儿,河面上游着几艘画舫,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过来。 只是上面人影交错,穿红着绿的不少,他哪里能看得清哪个是采薇? 他也猜不透采薇为何上了画舫,不过有他那几个暗卫,想必采薇不会有什么事儿。 怕就怕躲在暗处的人,故意把采薇擒了去,以此来要挟他。 他心急火燎不知该如何是好,正着急的时候,李汝舟脚步匆匆地赶过来。 这家伙丢了面子负气而去,走了一会子不见陆瑛和采薇,又觉自己有些过火,就掉头过来找他们。 谁知一个找不到两个还是找不到,这才一路问一路找,来到河边,恰巧看到陆瑛。 见了他,他也顾不上之前两人的口角,张嘴就问,"采薇呢?" 陆瑛摇摇头,紧紧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她不是跟你在一块儿的吗?"李汝舟见他面色不好,忙追问着。 "她,我中间离开过一阵子,她就不见了。"陆瑛也不好说自己吃醋嫌她护着李汝舟,气冲冲地先走了几步,回来就找不到采薇。 这话,他难以出口。 李汝舟是个急性子,看不到采薇自然就埋怨起陆瑛来,"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说你要护不好她,就别整天跟条哈巴狗似的黏着她,给小爷我滚远点儿。" 话很难听,陆瑛却愣是一声不吭。 第46章 他自责地已经不行,李汝舟不打他一顿他都觉得很好了。 李汝舟也不是个不讲理的,见陆瑛被他骂得那样,也没吭气儿,就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也没地方出气了。 两个男人站河边等了一会子,见天色不早,行人匆匆,不觉更加着急起来。 "你……" "你……"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说出来,瞪着眼互看对方。 "算了,还是你先说吧。"李汝舟甩甩袖子,"究竟什么人带走了采薇?她就算不理咱们,也不会胡乱走的。" 这点,陆瑛倒是赞同。 采薇虽然胆大泼辣些,但却不是个冲动没脑子的人,在县太爷家,那般危急的情况下,她都能全身而退,又怎么会因为跟他几句口角就负气上了画舫? 定是有人暗中作为。 他想了想,觉得方才遇到的那群姑娘最是可疑。 就算是烟花女子,不过对他评头论足一番罢了。可现在想来,那群姑娘像是故意拦着他拖延时间一样。 后来见他不理睬她们,这才告诉他采薇来过河边。 这么说,那群人要是受了什么人指使故意绊住他,却把采薇从河边带往画舫,倒也说得通。 这么一想,陆瑛的面色就凝重起来。 他的暗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保不准我在明敌人在暗啊。 万一中了什么阴谋诡计,那可就麻烦了。 见李汝舟神色疑虑不定,他道一声"你在这里守着",转身就没入人群。 "哎,你这人……"李汝舟话刚说了半截,就不见陆瑛的身影了。 陆瑛飞快地在人群中穿梭,极力寻找那几个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姑娘。 直觉告诉他,那几个姑娘知道些什么。 他身量高挑,速度飞快,很快就在前头不远处发现了那一群正甩着帕子四处逛的烟花女子。 那几个姑娘似乎很有兴致,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个个乐不可支。 陆瑛不动声色地上前,站在大街正中,堵住她们的去路。 其中一个姑娘先看到陆瑛,当即就戳了戳其他几个姐妹,"你们快看,那好看的小郎君又来了。" 一群姑娘闻听,抬起头来,果见陆瑛抱着胳膊站在她们正前方,一个个不由得心花怒放,围拢上来。 "小郎君,你是想奴家了吗?就说嘛,那姑娘姿色平平,怎能配得上小郎君这副天人之姿啊?" 烟花女子的嘴缺个把门的,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你一言我一语,大有要和陆瑛聊个昏天黑地的架势。 陆瑛这次才不会上当,冷冷一笑,上前一步,只低声喝道,"都给我闭嘴!" 这些姑娘也是见过些风浪的,但陆瑛长这么好看还跟冰山一样的脸,还是震慑住了她们。 她们小心翼翼地觑着陆瑛,就听他压低了嗓门问,"那位姑娘,被谁给带走了?" 采薇不会随便自己走开,定是有别人,趁他们两个稍稍分开,就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法。 几个烟花女子一听他这么明确说起那位姑娘,一个个装傻充愣,纷纷摇头呆笑,"小郎君说的奴家听不懂。" "听不懂?"陆瑛俯身捡了根树枝,轻轻地抵在其中一个姑娘细嫩的脖颈上,"哼,这就叫你们听懂。" 说话的时候,他手上就用了些力,那树枝的尖头竟跟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样,扎进那姑娘如藕般的脖颈上。 "啊……"姑娘疼得大叫一声,眸中涌上了惧色。 其余几个也是吓得齐齐后退,叫嚷着,"小郎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要当街行凶吗?" "呵呵,光天化日么?"陆瑛勾唇冷笑,嗜血的眸子像是凶兽的眼睛,"姑娘若是不说,信不信个个都是如此?" 这几个烟花女子哪里见过这般凶狠毒辣的?自然不敢以身犯险。 这人长得很好看,玉树临风,整个县城里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只是他说动手就动手,连女人都不放过,这股子狠劲儿还真是怪吓人的。 他都能用树枝做武器,想杀她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岂不易如反掌? 就算当街杀人会有官府来绳之以法,可到时候她们也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理儿她们懂。 几个烟花女子相视一番,还有人不甘心想挣扎一下,"小郎君连女子都不放过么?" 实指望能用这话激将下陆瑛,哪知陆瑛油盐不进,"没听过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么?这世上能不让我动手的女子,屈指可数。你们,不在这个行列。" 几个姑娘张了张嘴,乖乖地闭上嘴。 在外人看来,这个面容昳丽的小郎君拿了根树枝指着一个姑娘的脖子,看上去就像是戏耍一样,哪里会想到有人拿这个做武器啊? 终于,那个被陆瑛拿树枝指着、脖子上已经沁出血珠的烟花女子期期艾艾地开口了,"有个人找到我们,让我们姐妹几个绊住你。他们一群人则把跟你一起的那位姑娘撮弄上画舫了。" 这么说,还真是在河边大柳树下? 陆瑛定了定心神,又问,"找你们的人什么样?" 第47章 "那人黑红脸膛、粗眉大眼,身量……"一个姑娘伸手比划了下,"跟你这么高,只是粗壮魁梧许多。" 陆瑛在脑海中过滤着,黑红脸膛粗眉大眼的,他统共也没认识几个。 朱二算一个,另一个,就是那日山庄里见过的王镖头了。 朱二今日就在起死阁帮忙,没跟来,会是王镖头吗? 他背后的主子是上次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特意花一百两银子一个月雇采薇做行走大夫的。 他要见采薇堂堂正正的就是,为何要撇开他? 他早就怀疑这人的身份了,这时候自然要往坏处想。 几个烟花女子见他默然不语,吓得战战兢兢的,还以为自己说的不够多,忙把得来的一个崭新的荷包递过去,"来人给了我们一个荷包,里头是一些散碎银子。" 陆瑛接过来,掂量了下,约莫五十两,对这些烟花女子来说,确实不少了。 他收归囊中,笑得阴沉沉的,"姑娘们知道该怎么做,若是泄露半个字,想必我不动手,找你们的人也会动手的。" 几个姑娘噤若寒蝉,点头如捣蒜般,见他站那儿没动,一个个脚底抹油般溜之大吉。 陆瑛扔了那根树枝,拍拍手,大步朝河边冲去。 既然采薇真的在画舫上,那他得上去找她。 李汝舟站在柳树下推磨般来回走着,一见陆瑛来了,忙迎上前,"你去哪里了?" "薇薇就在画舫上。"陆瑛不答反问,拿手指了指河面上几艘画舫,"咱们得去找。" "可是,那么多,咱们怎么找?"李汝舟扫了眼河面上一艘一艘游弋的画舫,很是犯难。 "一艘一艘地找过去,采薇万一被人家给……"李汝舟不敢往下想,实在是不知道那些抓采薇的会是什么人。 "不去找怎么知道?"陆瑛倒是胸有成竹,他有几个暗卫跟着,凭他们的身手,一时半会儿救不出采薇,但也不至于跟丢。 在这地界儿,能让他的暗卫都失手的人,怕是来头不小。 他不去找,估计他也得找上门来。 既如此,他就出动出击吧。 他不喜欢猫捉老鼠慢慢玩,既然人家不等,那他也不必啰嗦。 李汝舟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琢磨不透了,明明他和他一样都很着急,都在担心采薇,可这人身上愣是有一种大将防范,急而不乱,能抽丝剥茧,找到问题所在。 他则有些六神无主,不知是自己经得少还是真的技不如人。 他心里乱糟糟的五味杂陈,陆瑛已经把从烟花女子那里得来的荷包给了一个泊船的船夫,吩咐道,"追上那几艘画舫。" 见李汝舟还愣着,他气得拔高声音,"你到底去不去?" 李汝舟哪里会不去? 两个人当即都上了船,催促着那船夫飞一般摇着小船追上去。 河面的画舫走得并不快,上面笙歌燕舞,丝竹声声入耳,好不惬意。 陆瑛和李汝舟的那一叶扁舟,在重金砸下之后,驶得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很快就追上河面最后头那一艘画舫。 等那小舟和画舫并驾齐驱之后,陆瑛竟然一点竹篙,攀着画舫的弦就跳上去。 画舫上正喝酒取乐的客人手里端着酒盏,张大嘴巴瞪着他。 弹奏的乐师停下来,傻愣愣地看着他。 跳舞的歌姬也被迫住了舞姿,回眸望着他。 大家都不知道这般一个眉目如画的男人忽然窜上来是何意思,一时都傻子一样,俱都朝他看过来。 陆瑛也不理会,一脸杀气地从歌姬排列好的队伍中间穿过,对着满画舫的客人一个一个地看着。 除了跳舞的歌姬,其余清一色都是男人,并没有那个别院里见过的小白脸,也没有王镖头的影子。 陆瑛从船头搜到船尾,没有见着采薇,自然不会停留,抱拳扔下句"叨扰了",这才走到船舷边,纵身一跃。 "呀""啊"。 阵阵惊呼不绝于耳,身后的人没有看清他是怎么上来的,更不知道他这一跃又跳到哪里去。 一个个都觉得他是跳到河里去了,所以,他们争先恐后地趴在船舷上往下看。 还有几个歌姬颇为惋惜,"这么个美貌男子,还真是头一遭儿见,只可惜,怎么就跳河了?" "许是人家会水呢。"有人接话。 先头那人还在四处搜寻,"怎么也不见一朵水花?" "做什么?莫非你看上他了?"另一歌姬打趣着她。 "死蹄子……" 几个歌姬闹嚷嚷的,一场热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画舫的正前方,一叶扁舟疾驰而去,谁也没想到方才陆瑛就是从画舫跳上那叶扁舟的。 毕竟,能飞身一跃,待他们趴在船舷看的时候,连个影儿都不见的人和船,还是太神奇了。 追上第二艘画舫的时候,李汝舟也没闲着,跟着陆瑛窜上去找了一番。 只是他的身手到底不如陆瑛,跳下来的时候,差点儿没有压翻那叶扁舟。 幸好是陆瑛先下来的,下盘用了些力气,才稳住那小船。 第48章 李汝舟惊魂未定,喘出一口气,佩服地朝陆瑛拱拱手,"在下果真技不如人。" 见他服输,陆瑛心里也没多少痛快,只摆摆手,"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再说你身手也不赖。" 李汝舟点点头,面色郑重起来。 采薇还在别人手里,生死未明,他还是小心为妙。 一连追了三艘画舫,都不见采薇的影子,陆瑛和李汝舟的面色都不好看。 而此时,采薇却被人封为座上宾,坐在一艘宽敞的画舫里,听着曲儿,喝着小酒,面对满桌子的精致佳肴,有点儿熏熏然。 对面的公子白衣胜雪,在这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就像是一支雨后新荷。 这位公子采薇并不陌生,当日还给他治过鼠疫来着,后来一百两一月聘了她做行走大夫。 顾客就是上帝! 这公子看着文质彬彬,却有大手笔,采薇自是不敢怠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钰放下手中的青花的酒盅,淡淡笑着,"今儿请姑娘来,一是叙叙旧,二来是把姑娘的月例银子送来。" 采薇不由哂笑,请的确是请了,只是这请的方式,未免有些不敢恭维。 她当时不过落陆瑛十几步,就让他们给钻了空子。 虽然还在气头上,但她也不是那种小气吧啦的人,总得和陆瑛打声招呼才好走的。 可那群人做了些什么?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拉着她的手,连推带拉的,容不得她说一句话,硬是把她带到了河边的画舫上。 她倒是喊了陆瑛几声,不过都被嘈杂的人群给淹没了。 上了画舫才知道,原来是这位公子请她来的。 看他这行事,分明想躲开陆瑛的。她不知道陆瑛跟这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但这种做法确实激怒了她。 不过她不是三岁小孩,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矜持闺秀,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反正哭喊叫骂都没用,不如静观其变。 虽然是硬把她拉上画舫的,但这位公子倒是客气地很,见她面色不好,就呵斥着下人,"都是怎么伺候姑娘的,竟惹得姑娘不高兴?" 采薇暗笑这人老狐狸,若是没有他的令,那群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把她撮弄到画舫上来? 鬼才信他的话! 她又不是三岁孩子。 但既然人家想演戏,她自然也不能揭穿。说起来,她也是个颇为圆滑的人。 这位公子请她上座,她也没推辞。她还真想看看他意欲何为。 赵钰见采薇但笑不语,就朝旁边伸出手去,旁边时候的丫头立即捧上一个精致绣并蒂莲的绯色荷包。 "姑娘,这是你上个月和下个月的月例。"赵钰修长白净的手指把那荷包往采薇这边推过来。 采薇瞥了那荷包一眼,心道上头绣的花儿倒是好看。她不动声色地收下,朝赵钰颔首,"劳公子记挂着。" 赵钰微微勾唇,"哪里?都是我分内的事儿。因这些日子有些忙,就耽误了几日。" 反正两个月的月例都给了,采薇看在银子的份上,也不好怎么着人家。 再说,人家有这么多的下人仆从,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老老实实的吧。 赵钰见她收了荷包,面上的笑容更盛,"前些日子听闻姑娘在起死阁救死扶伤,名声大作,只可惜在下未能前去一观。" 他指的是用蛆虫治好李壮的腿,又给产妇输血的事儿吧? 采薇忙摆手,"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算不得什么。幸亏您没去看,不然得吐个昏天黑地,三天三夜都吃不下饭。" "哦?姑娘果真神人,竟能想得出那,那种法子。"赵钰信口说着恭维的话,可是手里的筷子却不动了。 采薇暗道让你说,再说下去,这桌子菜都别吃了。 "还不是对面回春堂的刘一贴搞的鬼?他只管治不管救,我实在看不下去才出此下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谁料竟然还真的把人给救活了。" 采薇半真半假地说着,顺便提了提刘一贴。 眼前这人她摸不透是个什么路数,但总归也是看不上刘一贴的,毕竟上次他患病的时候,刘一贴在他面前可是现过原形的。 果然,那人面上就有些阴晴不定了,"看来刘一贴也是个气量狭小的人,倒是难为姑娘你了。" "还好还好,"采薇笑嘻嘻地夹起一筷子笋片,慢慢地嚼着咽了,才道,"有刘一贴的存在,才能衬出我的与众不同来。我不怨他,相反,还得感谢他才是!" "哈哈哈,姑娘果真是个妙人儿。"赵钰听了这话忍俊不已,连连笑着,"还真是与众不同!" 见他笑得那样,采薇不置可否地低了头,继续吃菜。 吃饱喝足才好想点子逃,不是? 这会子也不知道陆瑛和李汝舟找她没有?依着这两人的秉性,怕是快急死了吧? 眼前这男人看着笑面狐狸一样,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货色。 这男人笑了一会儿,忽然紧盯着采薇打量起来,"许久未见姑娘,姑娘可真是大变样儿。" 第49章 采薇仰脸笑了,"以前太丑,这会子才算正常了。" "哈哈哈……"男人又是忍不住一阵爆笑,这姑娘还真是幽默,不仅医术高明,连说话都这么有趣儿。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明珠暗投的。 他可不能丢了这个宝贝。 "姑娘还真是个爽利性子。"男人叹息一声,面含微笑,"姑娘打算一辈子就在镇上坐堂行医?" 采薇愕然,"没想过别的。" "哦?"男人笑笑,又问,"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到京城里试试?" 采薇那双明灿灿的大眼睛闪了闪,不明白这男人是什么意思。 他好端端怎么问起自己这个了? 难道他在京里有人? 轻轻摇摇头,采薇斟酌着词句,"我觉得镇上就很好,我和我娘在李家村住了那么多年,都习惯了。穷山沟里的人,去了那繁华的京城,举目无亲的,何必呢?" 她也是实话实说,毕竟那么遥远的地方,真不是她能肖想的。 在桃山集,她有家人有朋友,还有不菲的收入。过几年,再买一个庄子,吃喝不愁的,这辈子还想什么? 她自问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所以,她不明白这男人什么意思。 "眼下,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凭姑娘这等医术,若是去了京城,定能扬名立万,黄金万两也是唾手可得的。" 采薇扬眉,这是什么好机会,竟然这么厉害? 她脑子里忽然想起前一阵子看到的皇榜,那上面似乎也有黄金万两。难道这人说的绝好的机会就是这个? 她现在都不知道皇十三子得了什么病,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不想轻易尝试。 皇宫内院,可不是什么人想翻腾就翻腾的,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掉脑袋。 她还是安安稳稳过她的小日子的好。 赵钰见采薇面色平淡,也就打住。 强扭的瓜不甜,这一招棋他用是要用的,不过也得棋子有心才行。不然到时候救不了十三弟的命,徒遭父皇怨恨,岂不得不偿失? 他还想借此邀功,好站稳脚步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采薇也不是那种顾左右而言他的人,当即也只是低头一个劲儿地夹菜,只是心里的防备,却更慎了。 陆瑛和李汝舟站在扁舟上,远远就看见前面的画舫上隔着张桌子坐着两个人。男的一身白衣,翩然若仙。女的红衣胜火,娇媚明艳。 两人面对一桌美酒佳肴,似乎相谈甚欢。 他目力甚好,远远便认出那白衣男子正是王镖头的主子,那日请了采薇去治病的。 这男子他当时就觉得有些古怪,没想到今日他竟把采薇带到这儿来。 若是采薇情愿也就罢了,若是不情愿,这笔账,他一定要好好跟他算一算。 画舫慢慢驶入一片芦苇丛,此时秋风飒飒,芦苇摇曳生姿。 陆瑛定睛看时,却见那芦苇丛中有黑影一闪而过。 他看了眼身边着急看着画舫的李汝舟,悄悄地摆了摆手,那黑影就隐没入那密密匝匝的芦苇丛中。 那是他派来跟着采薇的暗卫,想来上不了画舫,只得潜水隐身于芦苇丛中。 眼下当着李汝舟的面儿,他自然不会叫暗卫们暴露。 李汝舟两眼光盯上画舫了,压根儿就没瞧见这一幕。他眼瞅着画舫越来越近,上面寥寥几个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采薇和那个男人,不由大怒,"原来采薇在这里跟人喝花酒。" 陆瑛勾唇冷笑,"你就是这么想她的?" 他和采薇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约莫了解一些。 采薇绝不会无事生非跟一个男人在画舫上喝酒聊天,这男人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采薇给弄到船上的。 李汝舟一张脸憋得通红,却坚持己见,"你看,她不好好坐那儿吗?人家要是强迫,哪里由得她那样?" "强迫的法子可以有很多种,未必都是捆绑杀戮的。"陆瑛斜了他一眼,不屑地摇摇头。 李汝舟被他这副睥睨的样子给气得额头青筋直冒,"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威逼利诱的法子?" "多了。"陆瑛抬抬眉,声音里透着丝轻蔑,"比如家人,比如至亲好友,都是她的软肋。" 就如他那样,一听见采薇被人带到画舫上,就有些乱了方寸。 若不是这么多年,沙场磨砺出来的沉稳性子,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不直接上去杀人? 李汝舟愣了愣,旋即就明白过来。 若那人真的拿采薇的娘或者别的什么人来要挟她,凭采薇那副古道热肠,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只是现在,两人就跟品酒聊天一样,丝毫看不出胁迫的样子。 李汝舟还待要问,陆瑛却别过脸不理他。 他无奈地紧了紧拳头,一眨不眨地盯着画舫上的人。 画舫上的人似乎没有看到还有一叶扁舟在靠近他们,就见那白衣男子一直殷勤地给采薇加菜,时不时地递过帕子,给她擦拭。 李汝舟看得怒火冲天,才不过半日不见,采薇怎么又和这男子好上了? 第50章 这到底为的什么? 正在他怒目而视的时候,就见那白衣男子忽然站起身,隔着桌面,弯腰往采薇面前凑了凑,恰好吻在她的额上。 而采薇,竟然毫不在意,似乎一脸享受,微微仰脸看着那男子。豆.豆.网。 李汝舟真希望自己看花眼了,他揉揉眼,复又睁开,那白衣男子依然保持弯腰的姿势,而采薇,竟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他心里的烈火熊熊燃烧,恨不得此刻就冲到那画舫上,把那白衣男子痛扁一顿。 他不忍再看,扭头看着身侧的陆瑛,见他面沉似水,不由暗暗惊讶:亏得这人还天天自诩采薇的未婚夫婿呢,怎么一点儿都不见动怒? 难道他想娶采薇是假,想借着采薇的医术混吃混喝是真? 李汝舟这会子脑洞大开,一时脑子里跟开了锅一样,乱糟糟的,静不下心来。 待那扁舟靠近,李汝舟实在忍不住,大喊一声,"穆姑娘?" 当着外人的面,他都是这么叫采薇的。 采薇豁然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画舫旁边停了一叶扁舟,上面站着两个蓝衣男子,一个银蓝的是陆瑛,一个宝蓝的是李汝舟。 方才那声是李汝舟喊的。 待在这画舫里那么久,也不能离开,采薇早就心急如焚,这会子见了故人,当然高兴极了。 她迫不及待地起身,却不料赵钰的脸正靠在她面前,一扭头的时候,他那凉薄的唇轻轻地擦过她那柔软白皙的面颊。 采薇呆了下,赵钰却浑然不自觉一样后退了一下。 采薇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是不是故意当着陆瑛和李汝舟的面这样的? 但她自问没什么值得人家喜欢的,要身条吧,也不如时下女子清减,要脸蛋吧,也不是倾国倾城之姿,一张大脸盘子,也不如那种巴掌脸楚楚动人。 她实在想不通人家为何要这么对自己,所以,她只能暗暗压下心中那股子惊讶,就当不小心碰到的吧? 这么想着,她已经起身来到船舷边,对着陆瑛和李汝舟招手,"喂……" 陆瑛对她扬起一抹温柔的笑,一颗心暂时放到了心里。 还好,采薇完好无损。 李汝舟心里跟堵着一团棉花一样,有些喘不动气儿。刚才这男人又亲了采薇一下,采薇和他,究竟有什么关系? 看她这高兴的样儿,显然也没受什么委屈。难不成,真的是她特意跑出来跟人家玩的? 他面色不像陆瑛那般柔和,反而有些铁青,瞪着一双星目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采薇。 赵钰此时也来到船舷边,见是陆瑛和李汝舟,不由勾唇笑了,"原来是两位兄台来了?既来了,就上来坐坐可好?" 陆瑛和他对视一眼,四目相视,眸子里有一抹不明的情绪闪过。不过他却收敛得很好,没让人瞧出什么来。 斟酌着这位白衣男子的话,陆瑛只是淡淡笑着,"我们来找穆姑娘,不知她在你这儿。" "哦?是在下唐突了,想邀穆姑娘来这里玩玩,顺便把这两个月的月例银子给她。"赵钰从容不迫地解释着,像是他跟采薇是多年相识的人一样; 采薇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听他说得云淡风轻的,不晓得的人还真以为他和她才是一家的呢。 她哪里是来这里玩,分明是被他的人死拉硬拽过来的好不好? 采薇不知这人是敌是友,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她还在他的画舫上,陆瑛和李汝舟还没上来,她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没遭遇过绑架,但她心里的警惕还是有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祸从口出,她不是没听过。 陆瑛眼波闪了闪,瞧了眼采薇,见她面色平静,不似受到惊吓的样子,心中有数,这才开口,"天色不早了,我来接穆姑娘回家。" 他并没有问是不是这男人强行把采薇带过来的,反正见着采薇,先确保她的安全再说。 李汝舟心里却有些气不忿儿,虎着脸斜睨着那男人,肚子里的话憋不住就冲口而出,"穆姑娘是我们起死阁的坐诊大夫,公子叫她,好歹也得知会我这个做掌柜的一声,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把她给带来了?" 赵钰见李汝舟诘问,也不恼,只笑嘻嘻地,"李掌柜的说的是,在下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如今,两位既然来了,就请上来喝一杯吧?" 话落,采薇却摇头,"公子,我想回去。" 赵钰不置可否地笑着,并未答话。 陆瑛和李汝舟面面相觑,采薇还在画舫上,他们不上去,怎么把采薇接走? 可莫名其妙的,他就是觉得这画舫不似表面这般平静。 这艘画舫相较于其他的画舫,更高更宽敞些。上下两层小楼,上面一层,是主子们吃喝玩乐的地方。 现在只有采薇和这个男人,还有两个伺候的丫头。除此之外,不见别的人影。 但这么大一艘画舫,光靠这几个人又怎么能行驶如风? 所以,其他人一定是在下层了。 陆瑛的暗卫都不能靠近这艘画舫,这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机会去细问,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画舫绝不是普通的画舫,里头定是卧虎藏龙,说不定连水里都设了"水鬼"。 第51章 他们两个人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靠近,要么是他们的扁舟在这水面上不起眼,要么是主人默许。 陆瑛觉得,主人默许的可能性更大。 虽然他的人监视在成王府,成王也是每日正常起居,但他怀疑,眼前的这人才是真正的成王。 狡兔三窟,身为皇家子弟,这点儿手段未必没有。 他紧盯着上面那人微笑的脸,抱拳行礼,坚定笑道,"多谢公子盛情,只是家岳母嘱咐过在下,天黑之前要把穆姑娘带回去。" 他一句"家岳母"说得挺顺溜,听的人却面色各异。 李汝舟傻了眼,心里不屑地鄙夷:这人脸皮是越来越厚了,连"家岳母"这样的话都喊出来了。 赵钰则有些惊讶地看着陆瑛那张俊逸昳丽的面容,暗道采薇果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难道他真的甘心娶一个村姑? 采薇则抽了抽嘴角,他这理由倒是充分,身为未婚夫君,来接自己未婚的娘子,那是理所应当的啊。 赵钰眸子眨了眨,苍白的脸上漾上一抹笑,"没想到公子和穆姑娘竟然是伉俪,在下倒是眼拙。" "岂敢?承蒙岳母看得起,把掌上明珠给了在下,在下敢不尽心竭力?"陆瑛场面话倒是一套一套的,丝毫不见下乘。 采薇对他的身份也越发好奇,看这两人,说话也跟打擂台一样,跟她们普通人就是不一样,身份定是不一般吧? 陆瑛的话已经很明白了,赵钰再不放人,就是抢夺人妻,那就是想公开与人为敌! 扁舟上的这两个男人,哪一个都有充足的理由把采薇带走,赵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忽然有一点儿不是味儿。 他还想再试探试探采薇在陆瑛心里的地位,哪里肯轻易放采薇离去? 于是就把脸一仰,颇有些睥睨众生的架势,"天色还早,若是公子怕你的岳母大人责怪,在下一定会备了上好的马车送你们回去。" 言下之意,就是不放采薇回去。 他们不是要带她走吗?那就上来啊。 陆瑛捏了捏拳头,李汝舟气得青筋直冒,刚想撸起袖子跟他理论,却被陆瑛不动声色地给拦下了。 采薇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人非要他们上来想干什么?难道拿她来要挟他们? 她不知道陆瑛和这人之间有什么仇恨,但潜意识里,总觉得身边这个男人阴沉沉的,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和陆瑛相比,她更愿意选择相信陆瑛。不管他什么身份,起码他没伤害过她,对她也算呵护有加。 而眼前这个男人,她至少还不敢相信。他的所作所为,不是她欣赏的。 就算她是他的行走大夫,也不能那么强硬地把她架上画舫。 这么想着,孰重孰轻她也分得清了。 觑了眼那宽阔的河面,碧波荡漾,磷光闪闪,间或有一两尾不知名的鱼儿跃上水面。 她不知那水有多深,又是初秋季节,会不会凉。 但她没想多久,就做了一个决定。 见身边男人一直看着陆瑛和李汝舟,没怎么注意她,采薇就往一边挪了挪。 她那双亮晶晶的墨眸紧盯着陆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迈开腿,越过船舷,跳了下去。 站在她旁边的赵钰一眨眼的功夫就觉眼前一晃,一道银红的人影如一只翩飞的蝶,掠向水面。 "哎……"他只来得及喊一声,无意识中伸手一捞。柔滑的衣料从他指尖划过,徒留一抹暗淡。 "噗通"一声,采薇如同一朵巨大的红莲,在水中盛开。 "快。"陆瑛指挥着船夫划过去,当先一人跃入水中接应。 李汝舟趴在船舷,看陆瑛扶着采薇过来,连忙递手把采薇拉上来。船夫摇橹,那叶扁舟跟一条银鱼一样,窜出水面。 三个人配合默契,这一幕不过是一瞬间。 画舫的下层忽然冲出许多一身黑色劲装的人,执刀仗剑地站在赵钰身后,如临大敌一般。 赵钰看着坐在船上浑身湿漉漉的人儿,终是挥了挥手。 现在还不是跟他们撕破脸的时候,用不着动刀动枪的。 陆瑛和李汝舟把采薇带到岸边,立即就找着李家的马车,上了车,一路疾行。 那天儿已是日影西斜,倦鸟归林。 采薇冻得瑟瑟发抖,浑身都湿透,连头发上都是水,顺着衣裳滴落在垫褥上。 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抬起双手,绞着湿漉漉的乌发。 陆瑛和李汝舟都坐在车辕上,只有她一个坐在车厢里。 看着脚底下一滩积水,采薇坐不住了,干脆把外边银红色的外褂和石榴湘裙都脱了。 没想到不过初秋时节,水里竟然那么凉。 陆瑛坐了一会子,听见里头有轻微的窸窣声,沉吟一下,就去解脖子底下的盘扣。 他的举止引起李汝舟的注意,"喂,你做什么?" 就算他是男人,当着他的面儿脱衣解带他也受不了。 陆瑛不答,尽自把外袍脱下来,团了团,握在手里往车厢内一送,"薇薇,换上。" 一只细白柔嫩的手颤巍巍地接过。 第52章 李汝舟这才明白过来,也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袍,递过去。 采薇看着又伸进来的一只手,以及手上那团宝蓝色的长衫,哭笑不得。 没办法,厚此薄彼,估计又得让这两个男人掐起来,她只得接过来。 反正她浑身都湿透了,多穿一件没坏处。 外头两个男人倒是挺规矩,背对他坐得笔挺,简直目不斜视。 她放心地把帘子放下,飞快脱了身上的湿衣裳,里头换上陆瑛的银蓝长衫,外头穿着李汝舟的宝蓝长袍。 把自己的湿衣裳团成一团堆在角落里,采薇这才觉得身上有了些暖意,扯过长椅上的薄毯盖在身上,她倚着车厢壁,有些昏昏欲睡。 可能跟在画舫上喝了点儿酒有关,她一直到了家门口,还没醒。 陆瑛先跳下马车,喊了她几声,没听见动静,他只好挑开帘子,就见采薇像是一只猫,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柔柔的暮色打在她那如满月般皎洁的脸上,使得此刻的她美得惊心动魄。 陆瑛不由看呆了。 李汝舟从另一边跳下来,见他站在车前挑着帘子不语,气得拿胳膊肘戳了他一下,"喂,你杵这儿做什么呢?" 陆瑛这才回过神来,索性一脚踏上马凳,躬身钻进车厢,两手发力,把睡熟的采薇给抱了出来。 这个角度,这个空间,他还能把采薇从里头捞出来,可见臂力非凡。 李汝舟瞠目结舌地望着他,暗想若是换做自己能不能把采薇抱出来? 不等他想出什么结论,陆瑛就小心翼翼地踏着马凳下去了。 推开那两扇乌油油的大门,他径自抱着采薇去了她的卧房。 穆寡妇从老屋那处回来,刚把鸡圈好,看见门口停着辆马车,忙往里头走,正赶上李汝舟。 "李掌柜的,您怎么有功夫过来了?"她跟李汝舟也算熟络,知道采薇在人家手底下做事,自然对李汝舟客气万分。 李汝舟还是不适应她这么叫他,凭什么陆瑛那厮就能得她一句"小陆子",而他就成了"李掌柜的"? 虽然这叫法没错,但怎么听怎么别扭,总是透着一股子疏离感。 李汝舟笑着打断穆寡妇,"婶,我来了也不止一趟两趟了,您还是这么客气,倒弄得我浑身不自在。您只管叫我‘汝舟’或者‘小舟’,可别再一口一个‘掌柜的’了。" 穆寡妇被他说得一怔,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顺水推舟,"汝舟啊,婶子这不是高兴吗?你看你,三天两头过来看我们,我们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汝舟同她一边说笑着,一边就往采薇房间走。 穆寡妇睁大眼睛,搓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 这可是闺女的房间,他一个大男人,怎能随便进? 就算是掌柜的也不行。 穆寡妇扯扯李汝舟的衣袖,颇有些难为情,"那个,汝舟啊,咱们进堂屋喝茶说话吧?" 李汝舟这才惊醒,猛地顿住脚,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凭什么陆瑛那小子就能进,他就不行? 就凭他叫了穆寡妇几句"家岳母"吗? 只要穆寡妇高兴,他也可以的。 进了屋,采薇就迷迷瞪瞪地醒了。 她醉眼朦胧地看了一眼陆瑛,嘴里嘟囔着,"怎么还没到家?" 陆瑛发笑,"已经到家了。" "那怎么还在晃?"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正窝在陆瑛怀里呢。 陆瑛无语,这是他的臂弯,不是马车好不好? 不过此时的采薇,双颊酡红,醉眼迷离,娇艳的红唇微嘟,别有一番小女儿姿态。 陆瑛竟不舍得放她下来,就这么一直抱着她,站在她的卧房里。 锦衣卫素来绝情冷性,平日里很少和女子接触,这样才能无牵无挂,没有软肋。 可自打他被采薇救下,他的心性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慢慢地,他被她吸引,再也无法自拔。 如今软玉温香抱满怀,他只觉得以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都白过了,这也让他更加珍惜现在的日子。 可他也不清楚,现在这种日子能持续多久。 但他知道,他一定会让这种日子持续下去,他一定不会放手的。 采薇迷迷糊糊了一阵,才慢悠悠醒转。 见自己身子纹丝不动,不由纳闷,"到家了吗?车停了啊。" 她自言自语着,想翻身坐起来,"哎,这马车坐得久了也是腰酸背疼的。" 陆瑛无声地笑,"是。"双手却并没有松开采薇。 采薇盯着屋顶的藻井看了半日,眼珠慢慢转动了下,才终于意识到什么,旋即就见她睁大眼睛往上看。 一张俊丽无双的脸正笼罩在她脸的上方,那双精致如凤羽般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含笑看着她,让她几乎不曾溺毙其中。 她"啊"地大叫一声,跟见鬼一样。 原来,她不是坐在马车里,而是正被陆瑛给抱在怀里。 怪不得她一抬眼就能看到头顶的藻井,弄了半天,她正窝在人家怀里啊。 第53章 耳根子滚烫滚烫的,采薇受不了地就要往下挣。 可是陆瑛的两条胳膊跟铁箍一样,把她锁得紧紧的。 采薇急了,只好去推他,"喂,到家了,你快放我下来啊?" 陆瑛不舍怀内的柔软,声音里含了一丝沙哑,"急什么?某人刚才还不想下来,硬赖在我怀里呢。" "胡说。"他话音刚落,采薇就急急地打断,"谁赖在你怀里了?" 只是这话她说得没什么底气,方才的事情,她一点儿都没印象。 没想到她喝了酒之后竟是这样的德性。 人云"酒后乱性",她算是体会到了。 陆瑛看着她一副心虚还不肯承认的小模样,只觉得心底软地能滴出水来。 "是吗?刚才你可是揪着我的领口不松,还摸我来着。" 他打趣着怀里的小丫头,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天,她还摸他? 不过是喝了几杯薄酒,她能干出这事儿来? 她的酒品也太差了吧? 不过这也是一面之词,谁知道是不是他瞎编的? 想到这儿,她壮了壮胆子,"切"了一声,·"本姑娘怎么稀罕摸你,你以为你是潘安转世宋玉下凡啊?" 只是她到底不敢和陆瑛对视,脸颊已经酡红一片,三月桃花一般迷人。 陆瑛不由得看痴了,喃喃低语,"你真好看!" 采薇又羞又囧,忙拿手推他,"你快放我下来。" 陆瑛慢慢低下头去,男子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上,让她浑身止不住战栗起来。 "陆瑛,你这屋里的马桶怎么用?" 两人正僵持着,就听外头李汝舟大声喊着。 陆瑛一怔,采薇则趁机跳下他的怀抱,三两步就爬到床上,拿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陆瑛悻悻地看着,怀中一空,心中的失落大盛。 可李汝舟跟个催命鬼似的偏不消停,一边喊着一边脚步橐橐地朝这边走来。 陆瑛只得上前嘱咐了采薇一句"我去给你放洗澡水,过会儿你去泡个澡去去寒。" 采薇羞得隔着被子低弱蚊蚋般"嗯"了一声,陆瑛赶紧转身出去。 李汝舟正站在门口,一见他出来皱着眉头,"你待在薇薇的闺房里这么久做什么?" "要你管。"陆瑛心情不大好,冷着脸撂下这么句话。 "嗨,你小子,怎么跟我说话的?"李汝舟不服,他可是掌柜的,哪见过伙计在掌柜的面前这么牛的? 陆瑛不想跟他掐架,免得采薇被吵得难以安生,忙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要用马桶吗?" "是啊,你们这院里也没有茅厕,还得在屋里方便,真是麻烦。"李汝舟抱怨着,加快了脚步。 采薇躲在被子里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一乐:说真的,她这一套卫浴设备,一般人还真不会用,就连陆瑛,也是她教会的。 陆瑛带着李汝舟进了他房间,告诉一遍李汝舟,在李汝舟啧啧惊羡声中,又来到采薇隔壁的盥洗室,生了炉子,添上水,打算为采薇烧洗澡水。 李汝舟方便完之后,就走出陆瑛的屋子,见他又不见了,不由着急起来。这家伙不会又钻到采薇屋子里去了吧? 不行,穆寡妇不让他进采薇的闺房,他也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毕竟两个人还没定下来,凭什么他就能随意出入采薇的屋子? 李汝舟又扯开嗓子鬼喊狂叫起来,"陆瑛……" 陆瑛正忙活着添炭放水,听见他的声音,气得眉头皱了皱,忍不住粗声粗气喊了一声"我在这里。" 李汝舟循声进来,一推门就被眼前的东西给吓了一跳。 只见当中砌着一个大灶,里头燃着煤炭,上面一根粗粗的铁皮管子穿过墙孔通到外头,想来是排烟用的。 灶上方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皮罐子,里头吱吱响着,原来是盛水的。 铁皮罐子一侧有一根细管,手腕粗细,连通到隔壁一间小小屋子。 李汝舟特意挑了帘子进去看了眼,那管子下方安置着一个木桶,是洗浴用的,管子头上还插着一个木头塞子。 在墙角上,挖了几个壁龛,里头放着一些瓶瓶罐罐。靠墙还挂了一排细巧的铁挂钩,上面搭着几条雪白的布巾。 旁边,还有挂衣服的架子。 李汝舟只觉自己看得眼花缭乱,这些东西他见所未见,怎么采薇家里就有? 看这盥洗室,热汽腾腾的,不仅能泡澡还能站着冲洗,热水还能源源不断,果真是个极妙的所在。 他们家,也算是桃山集的大户了,就连县城里,也是常去的。家里还养着几条船,和西洋人也做过生意,可也没见过这样的洗浴用具。 这到底打哪儿学来的,还是谁想出来的? 就连方才在陆瑛屋里如厕,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一个木头马桶,方便完了,得拎出来倒掉洗涮一番的。 谁知进了屋才知道,那马桶不是木头而是石头雕的,上面连通水管活塞,用完之后,拔了塞子一冲,干干净净,一点儿异味没有。 第54章 他还以为自己开了眼,憋着一肚子的话想找陆瑛问个明白,谁知见了这盥洗室,才觉得只有他想不到,没有他看不到。 他目瞪口呆地看了半日,终是逮着陆瑛要往外走的机会,拉着他的胳膊指着那套沐浴设备问,"这是你想出来的?" 潜意识里,他觉得陆瑛定是去过大地方,说不定从京中来的也未可知。 而且,这家里只有陆瑛一个男人,不是他弄出来的,谁还会弄? 他眼巴巴地瞪着陆瑛,心里盘算着回家也照这样打造一套出来,洗漱沐浴都方便得要命。 谁料陆瑛却把他的手拂开,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有些细微褶皱的衣袖,道,"这都是薇薇想出来的。" 语气里,是少有的与有荣焉。 这世上,他所碰见的女子听过的女子,还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采薇的。 她不仅医术高明,还总能想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当真让他深深地为她着迷。 李汝舟瞪大眼,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是采薇想出来的?" 陆瑛没有回答他,而是来到院子里,开始压水。 铁皮罐子里的水不多,他要添点儿。 李汝舟愣了一阵,又追出来,看着他一下一下地压水,差点儿又把下巴颏子给惊掉。 那玩意儿,不过是一根铁棍,上面连着几块铁片子,竟能压出水来? 他哪里知道这是运用了杠杆原理的? 陆瑛每压一下,那水就哗哗地流向屋内的铁皮罐子,不多时,铁皮罐子就半满了。 李汝舟看了半日,忽然一拍大腿,叹息一声,"我也要弄一套。" 有这样的好东西,就算住在山村,也跟神仙过的日子一样,怪不得采薇不想搬到镇上住着呢。 等水烧得差不多了,陆瑛要去叫采薇,李汝舟看着那灶底快要燃尽的炭火,问,"怎么不再添些炭?" 陆瑛头也没回,只道,"今年炭格外贵些,统共买了两小篓,薇薇说了要省着点儿用。" 这一点,李汝舟也深有同感,"不错,今年炭的确很贵,往年不过两吊钱一篓,今年竟要二两银子,也不知怎么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瑛心中忽然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跳了出来。 都是一样开采,为何往年便宜今年贵? 寻常百姓家也不是家家能烧得起炭的,难道有人大量买了去不成? 只是谁会大手笔买这么多? 他眸光闪了闪,忽然站住脚问李汝舟,"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煤矿吗?" "做什么?"李汝舟不管什么都要扛他一下,自不会顺顺当当地回答。 "我想着到矿山上采点儿,还能省不少银两。"陆瑛淡淡答道。 "拉倒吧你。"李汝舟跟看鬼一样看着陆瑛,"就你这小白脸也能下井采煤?省省吧。若真没银子买,大不了我包你一冬的炭就是了。" 在他眼里,陆瑛长得这么好看,比个女人的肌肤都要白腻,怎么能下矿? 别死在里头! 陆瑛只是笑笑,并没有感谢他的豪爽仗义。 李汝舟彻底被他给激怒了,只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要揍一顿这不知好歹的家伙。 但此时采薇却在隔壁喊了声,"陆瑛,洗澡水好了吗?" "好了。"陆瑛忙答应着。 李汝舟攥了攥拳头,死死忍着。 隔壁房间响起吱呀一声,李汝舟忙伸长脖子看着采薇那边的房门。 可是门也没打开,并没见有人出来。 他正纳闷着,忽见采薇已经进了盥洗室。 他惊得张圆了嘴巴,弄了半天,采薇的闺房正连着这间盥洗室。 这设计,简直绝了。 这样洗澡,就算是大冬日,也不带着凉的。 洗完澡就能钻进被窝,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儿? 他也要把自己家里改造一番,也要这么设计。 采薇进得屋里,见了陆瑛,脸上还火辣辣的。想起自己喝多了窝在人家怀里赖着不下来,她就觉得没脸再见他。 她低着头,始终没敢看超过她脚尖的地方。 "你还不出去?"陆瑛见李汝舟还杵在这里,不由冷声喝道。 采薇没想到李汝舟也在这里,吃惊地抬头,正对上李汝舟一双也很吃惊的眸子。 采薇吃惊地是有别的男人在她的盥洗室,而李汝舟吃惊的则是陆瑛一个伙计竟敢跟他这个掌柜的这么说话。 "你,哦不,掌柜的。"采薇含笑道,"我要洗澡了。" 一句话,让李汝舟心里跟滴了血一样疼。 掌柜的? 她又叫自己掌柜的了? 以后都不会叫他李汝舟了吧? 他酸涩难忍地点点头,和陆瑛一同出了盥洗室。 陆瑛还心细地从外头拉上门,嘱咐采薇,"薇薇,你先闩了门再洗。" 李汝舟气得青筋直冒,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还会偷偷进去看采薇洗澡吗? 狠狠地瞪了陆瑛一眼,他气哼哼地进了灶房。 第55章 给穆寡妇帮忙做饭也不想看这死小白脸。 采薇在里头答应一声,闩上门,这才脱了衣裳,挂起来。 身上这两件衣裳还是陆瑛和李汝舟的,只是陆瑛的她穿在里头。 此时看着这两件衣裳,她不由有些浮想联翩。 她当时为何先把陆瑛的衣裳穿里头?难道是李汝舟晚递过来一会子? 其实那时候她心里还不想接他的衣裳来着,后来怕他面子上过不去,才接进来的。 但陆瑛脱下来的衣裳,她倒是穿得理所当然。 这是为什么? 她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就迈入浴桶,把身子都埋进热乎乎的温水里。 看着水中白皙修长的躯体,她脸颊又是一热。 也不知道自己重不重,好像陆瑛抱着还挺轻松的。 采薇泡在热水里直到浑身都发热,方才舒服地从木桶里出来,拿布巾擦干净身子,披了件软布袍子,赤着脚进了自己屋里。 陆瑛一直候在外头,听见动静,隔着门问"薇薇,洗好了吗?" "好了。"采薇有气无力地答应着,脸上还是火辣辣的。 她有些号不准自己的脉了,以前是不想和陆瑛在一块儿,一辈子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又怕他是个杀手,日子过得不安生。 可现在不知为什么,她睁眼闭眼,脑子里总是陆瑛那张妖娆还带着邪魅的脸。 难道是自己被他给抱了一把? 也不至于呀。 她好歹是个现代人,亲个嘴抱一下也不必就非要嫁给他。 可为何她总是心虚难安呢? 难道她,真的喜欢上他了? 说实在的,她对陆瑛确实不排斥,这人武艺高强,还胆大心细,处处呵护着她,在她最不堪最丑陋最肥胖的时候,就敢说娶她。 这样的男人,换做哪个姑娘估计早就被他给降服了。 也就她,还瞻前顾后地不乐意。 可现在,她有些不大喜欢自己的不冷静,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就算他目前答应一辈子只要她一个,也保不准日后见异思迁啊? 再说,男人娶妻女子嫁人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儿,而是一整个大家族的。 她身份不高,又抛头露面坐堂行医,他的家人能接受会接受她吗? 就连铁牛娘李氏,不都没瞧得上她吗? 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彻底乱了。 窝在被子里,温暖包围着她,让她稍稍透了口气。 陆瑛却在外头敲门,"薇薇,我给你少了姜汤,你喝点儿再睡。"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采薇脸红心跳从被子里钻出来,轻轻地嗯了一声,"门没闩,进来吧。" 话落,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陆瑛端着一个大黑瓷碗进来,里头还细心地放着一把白瓷汤匙。 这个男人,总这么细心。 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陆瑛舀起一汤匙姜汤放在嘴边轻轻吹着。 采薇面色酡红地看着他,果然专注的男人最好看。 此时,她坐在床上,陆瑛的侧脸她看得清清楚楚,就连脸上肌肤的纹理也是那么清晰。 她愣了愣,心里暗赞:这男人看样子也不是个娇贵的主儿,怎的皮肤这么好? 不仅白而且细,真让她这个女人艳羡几分。 一汤匙姜汤吹了几下,陆瑛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打算送到采薇嘴边,哪只一抬头,正对上这小女子痴痴的一双明眸和酡红的双颊。 陆瑛讶然,问着,"怎么了?起烧了吗?" 说着,他一手端碗,另一手已经覆上采薇的额头。 "也不怎么烫,还好还好。"他喃喃低语着,就把姜汤送往采薇嘴边。 采薇那个羞啊,没想到她两世为人,还能被个好看的男人给迷得七荤八素的,真是没出息。 还好,他没看出来。 "许是洗澡热的吧。"她讪讪地岔过去,化解了尴尬。 也不管陆瑛什么表情,她劈手从他手里夺过那个粗瓷碗,咕噜噜就往嘴里灌。 哪只这姜汤还很烫,一口下肚,她就龇牙咧嘴起来。 陆瑛瞧着她那糗样,不由乐了,"多大的人,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说着,他对着她的嘴挥挥手,像是要给她赶走嘴里那股灼热感一样。 采薇嘿嘿傻笑,掩饰着自己的心情。 喝碗姜汤,背上出了一层细汗,陆瑛这才扶着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细心地掖了掖被角,嘱咐道,"好生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哦。"采薇乖乖答应着,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湿漉漉的,跟一头幼鹿一样。 陆瑛的心顿时软地能滴出水来,声音也添了几分沙哑,"李汝舟那家伙还羡慕咱们家的盥洗室呢。" "等改天也给他设计一套。"采薇细声细气说着,对于"咱们家"这个词儿很是受用。 陆瑛看着她笑了笑,这才起身出去。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屋子里暗起来。 采薇瞪大眼一丝儿睡意都没有,望着头顶上的藻井发呆。 第56章 似乎,恋爱的感觉挺好的啊,原来被人喜欢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罢了罢了,不想那么多了,好好感受这种幸福美好的滋味吧。 李汝舟夜里没有走,和车夫都住到采薇家里。 因是新房子,房间也多了。 李汝舟和陆瑛挤一个屋子,车夫则住在耳房里。 一晚上,他都没有消停过,有事没事就去用用那石头雕刻的马桶,陆瑛躺床上,不时就听见一阵一阵哗哗的冲水声,气得他真想把这人给扔出去。 好不容易折腾到天亮,李汝舟又兴致勃勃地要洗澡,好说歹说把陆瑛拉起来,到院子里压水,生火烧水。 穆寡妇起来做了早饭,采薇也没什么大碍,起身穿戴齐整,梳洗过,同他们吃过早饭,李汝舟就回去了。 临走嘱咐她在家里歇两日,等身子大好了再去。 采薇本觉得没事不想耽搁的,谁料一早起来,发现月事来了。 她昨儿跳河受了凉,月事一来就疼得脸色苍白起来。 吃过早饭之后,她就赶紧换上自己设计的内裤和卫生巾,里头的药粉,让她舒服了许多,只是小腹那块儿还像是有块冰坠着,让她提不起精神来。 陆瑛见她神色萎靡不振,不晓得怎么回事儿,他特意过去问,"是不是昨日着凉了?" 也的确是。 所以采薇没否认,只问他,"我娘在家不?" 陆瑛摇头,"娘估计去山上放鸡了。" 采薇没办法,只得跟陆瑛讲,"我肚子有些疼,你能给我熬一晚生姜红糖水吗?" 原来要喝这个。 陆瑛眉开眼笑,"跟我还这么客套做什么?陆某人乐意效劳。" 采薇瞪着他这张嬉笑的脸,耳根子又烫起来。 是啊,她跟他的关系的确不一般了,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子自己心境发生了变化,再看他,眼睛里就生出无限的情愫来。 陆瑛倒是麻利,不出一刻,就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汤水进来。 看着他那指节分明的修长大手端着那黑黑的粗瓷碗,采薇一阵感慨,他的手本是拿兵器的,没想到现在也干起劈柴烧水做饭的活计了。 不过,她倒没觉得良心难安。 男人嘛,就是用来使唤的,过日子,不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儿?比起他打打杀杀来,这样的日子来得更安心些。 鉴于昨日被烫着的经历,采薇这次不敢夺碗了,乖乖地坐着,让陆瑛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她。 怎么说,她也得享受一把被男友呵护在掌心的感觉了。 陆瑛现在可是她正儿八经的男票。 这么看来,他倒是挺称职的。 "再过几日,就是你及笄了。咱们得置办点儿吃食,热闹一番。"陆瑛喂完一碗姜汤红糖水,心满意足地抽出她床头的帕子给她拭了嘴角,和风细雨说着。 采薇眨巴了下眼,这个男人越来越有居家过日子的味道了。想当初,刚把他救回来的时候,他浑身都是冷冰冰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那时候,他一天也跟她说不上几句话,没想到现在倒也操心起家里的生计了。 "嗯,等过两日到镇上采买些,今年可是你第一次住在我们家呢。"她乐滋滋说着,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到时候咱们该请些人来家里庆贺庆贺,再叫一班小戏,趁着采买索性多置办些。" "嗯。"采薇抿着嘴儿笑,连她都不上心的事儿,他虑得倒挺细。 两个人关于及笄礼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采薇从未经历过,倒是挺期待的。 在床上躺了会子,陆瑛也没出去,就陪着她说话。 过了半个时辰,采薇方觉得肚子好受了些,又爬起来,找出刀草纸。 这是她赚了银子之后买来如厕用的,之前家里穷,都是用草根树皮解决,实在是受不了。 寻常她也不练字作画,家里也就没有弄什么文房四宝,她就去灶下找了根还未燃尽的木棍。 陆瑛见了甚是好奇,"你想做什么?" "哦,我想设计个沼气灶子,过些日子天冷,就不用上山打柴了。"采薇信口说着。 烧煤也是个费钱的事儿,她目前还不是漫天撒钱的时候。 陆瑛好奇地看着她拿着那头漆黑的木棍,在那草纸上勾勾画画着,心里越发爱恋。 这丫头真是个奇才,成天想些古里精怪的事儿,还都是他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 盥洗室里的那套东西,连李汝舟都眼红,他在京中也没见过。 现在她又捣鼓什么沼气灶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儿的。 没想到她在乡下住了这么多年,不仅读书识字,还有一身高明的医术,脑子里还有无穷无尽的点子。 他真不知道这丫头是什么变的。 勾勒半天,采薇终于设计出一个理想化的沼气灶。 她比给陆瑛看,"你看,院子里早就挖好管道,现如今只要把两头接上,就能用了。等过些日子,那化粪池子积攒些屎尿,再往里头堆些杂物,咱们大冷天儿就有的烧了。" 陆瑛不解,吃惊地看着她,"那,那不是粪便吗?竟也能当柴禾烧?" 第57章 他只见过牛粪能烧火的,人粪便,那么恶心,还稀巴巴的…… 想都不能想! 采薇也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兴奋地说下去,"又不是烧那个,用的是沼气。" 啥叫沼气? 原谅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当真不懂! 陆瑛脑子倒是好使,转了几圈,心里就通路了。采薇说的应该是粪便积攒在一块儿,沤出来的臭气吧? 只是那臭气怎能点火,还能做饭? 也真是难为他了,跟着采薇,时间长了,理解能力倒也突飞猛进。 放下草纸,采薇心满意足拍拍手,"等过两日就到镇上找铁匠照图打出来,到了九月我们就可以试试了。" 见陆瑛还盯着那幅图发呆,她拽了把陆瑛的袖子,"走,咱们推土堆肥去。" 陆瑛傻傻地跟着她出去了。 采薇从墙角拎出来一个背篓,带着陆瑛去了大门口。 那里有一堆盖房子时候余下的土,采薇摸了把铁锹就往里铲土。 陆瑛一把夺过,把她往外推,"祖宗,你身子才好些,这活儿哪是你干的?" 采薇袖着手就那么笑嘻嘻地看着他带着薄茧的手握住铁锹,像模像样地铲起土来。 "你以前,也干过农活?"采薇眨巴下那双明灿灿的眸子,好奇地问道。 陆瑛顿住,抬头冲她笑了笑,缓缓摇头,"没有。不过这活儿也没多难。" 采薇就乐了,这还真是委屈他了。 陆瑛心里却翻腾起来,想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哪里铲过土沤过肥啊?好在他之前从军的时候,也干过挖地道的事儿。 铲土,只要有力气,的确不算什么难事儿。 很快,一背篓就满了。 陆瑛双手提起,来到那粪坑边上。 他先脱了身上那件银蓝长衫递到采薇怀里,这才弯下腰去搬盖在粪坑上的青石板。 一股恶臭味儿从地下往上冲,他闭着眼不去看那里头恶心的秽物,只朝身后采薇喊了声,"你退后些……" 采薇明白他怕溅上她,忙退了几步,就见陆瑛提着那背篓把土倾倒下去。 如此反复几次,就填得半满了。 陆瑛恶心地直皱眉,什么时候,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竟然也要干这活儿? 可是恶心归恶心,他心里却透着股踏实。 在京里,即使荣华富贵,也没此时来得安心。 他心想,这就是居家过日子了吧? 见他盖上青石板,采薇赶紧拎起背篓放起来,又打来水给陆瑛洗手。 看着他穿上银蓝长衫,那修长挺拔的身躯如同山巅上的巍巍青松,采薇满心欢喜掏出方帕子,踮起脚尖给他擦汗。 陆瑛一下子愣住了,浑身跟被雷电击中一般。 "瞧你,出了一头的汗。"采薇兀自不觉,娇俏地笑着。 自打昨儿想通之后,她就把陆瑛当成实打实的男友,不再去想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 对待男友,自然要细心体贴喽。 她这么做,也是顺其自然。 可带给陆瑛的冲击,却如雷霆万钧。 他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见她缩回手,就飞快地捉住她那只细白的柔荑,放在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嘴里呢喃着,"薇薇,薇薇,你真好。" 采薇暗想:这就好了?他要求可真低! 两个人耳鬓厮磨了一番,采薇到底面皮儿薄,耳根子火辣辣地烧着,面颊染了桃花,娇羞地窝在他的怀里。 陆瑛低头,把她耳边的碎发轻轻地别到她的耳后,凤眸含笑,宠溺地看着,越看越觉得她明媚娇艳,就像是一朵玫瑰,灼灼绽放。 两个人见天色不早,又到了灶下,收拾午饭。 还没做好,穆寡妇就急慌慌地跑回来了,有些魂不附体。 "娘,你这是怎么了?"采薇发急,忙问。 "薇薇,不好了,不好了……"穆寡妇眼睛发直,一直指着天上。 "薇薇,你看!"陆瑛拉着她往上看,就见西方的天际边,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遮天盖日,往这边移过来。 奇怪的是,那片乌云还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似乎有什么飞虫振翅一般。 "要下雨了?"采薇纳闷,就算下雨,她娘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啊? 也是,她穿过来这么久了,还没见着一滴雨星儿,也怨不得穆寡妇这么惊慌。 "嗨,什么下雨?"穆寡妇急得直跺脚,眼巴巴地瞅着那片乌云,"这能是下雨吗?怕是要遭大难了。" 采薇这才意识过来,方才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怎么忽然就聚了一片乌云了? 不对劲儿。 "怕是蝗灾。"陆瑛一阵见血,笃定地点头,"二十年前,北直隶徐州府曾遭过一次,没想到二十年之后,又来了。天现异相,怕是不祥啊。" 他低喃着,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他虽没见过蝗灾,但朝廷上的卷宗里明确记载过,蝗虫过境,颗粒无收,饿殍遍地。 看着陆瑛那忧心忡忡的脸,采薇也睁大了眼,看着已经来到头顶上的那片乌云。 第58章 蝗灾她也没见过,但听说过,多半是因为气候干旱引起的,旱极而蝗。 穿过来之前,她不知道有没有下过雨,但穿过来之后的两个多月,一滴雨都没见。 早在六月份,她上山就发现了不少虫卵,还有一些小蚂蚱,当时就断定蝗虫可能很多,没想到终于聚集成灾。 呆呆地看着那片乌云飞向东边,采薇这才转过神来,拔脚就往外头跑。 "你做什么去?"穆寡妇心神恍惚地喊着她。 "找里正,让他赶紧集合人去田里捉虫啊。"采薇头也不回,撂下句话。 "你给我回来。"穆寡妇急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飞跑上前就把采薇给拉住,"蝗神也是你能捉的,你不怕报应?" 蝗神? 采薇愣了愣,一个小虫子,还能成神了? 没想到古人这么迷信。 不捉,就等着它们把庄稼吃干抹净,到时候人等着饿死吗? "娘,那不过是只虫子,吃我们的庄稼,我们就得把它打死。不然,死的就是人!" 采薇火急火燎的,再不让里正动员人去捉,不过片刻,那蝗虫就能吃光一片田。 眼看着秋收将临,田里的庄稼沉甸甸的,哪里舍得喂了虫子? "不行,你不能去。"穆寡妇死死抱着她的胳膊,又使上了杀手锏,"娘这次就是死,也得拦住你。你都快嫁人了,娘不能让你遭报应。" 采薇没辙了,她娘抱着她,她不能推她又挣脱不开,只得向陆瑛求救,"你赶紧劝劝娘。" 陆瑛是个古人,虽说不否定蝗神的说法,但想想蝗虫过境之后,那副人间惨象,他还是心动了,走上前一步,劝穆寡妇,"娘,人命关天,蝗神若是好的,绝不会害人。庄稼眼看就要成熟,被蝗神给糟蹋了,人和牲口就只能等死了。" 穆寡妇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期期艾艾道,"连你也帮着薇薇说话?薇薇眼看着就要及笄,过些日子等你回家禀告爹娘,就能成亲了,这要是惹怒了蝗神,可怎么是好啊?" 说归说,她的手到底松开了采薇。 看着穆寡妇那双枯瘦的手捧着脸,呜咽着蹲下去,采薇心中十分不好受。 毕竟是从小把她拉拔大的,说没感情那是假的。都说生恩不如养恩重,即使穆寡妇先前给她下药想让她变胖变丑,她都没记恨她。 可眼下,就像陆瑛说的,人命关天,她不能和她夹缠不清了。 她看了眼穆寡妇,就往外冲。 陆瑛也赶紧跟上,拉着她的胳膊,"别急,慢些跑。" "你跟着做什么,我娘听你的,你好好劝劝她。"采薇一边跑着一边小声念叨着。 "你就不怕到里正家也遇到这样的事情?"陆瑛含笑侧脸问她。 采薇一怔,旋即就抿唇笑了。 这厮,总是这般虑事周详,更难能可贵的是,不管她做出什么决定,是对是错,他都会坚定地支持。 就像今儿,估计他心里也是认定蝗虫就是蝗神这样的鬼话吧?毕竟是古人嘛,能有几个不迷信的? 可他即使这样,还是劝穆寡妇放手,还同她一道儿去找里正,生怕他受了什么委屈。 这样的男人,无端就给她一股子安全感,让她欲舍不下。 她真的没有退路,只能接受了。 到了里正白兴家,果然不出陆瑛所料,白兴当即红了脸,"采薇,不是叔说你,蝗神是不能得罪的,我们只能吓唬吓唬,哪能去捉?" "吓唬能有用?要是没用还得捉。"采薇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劝着白兴,"叔,我是一心为咱们村好。咱们村地少人多,风调雨顺的年头,种地打猎还能过得去,可现在有了蝗灾,眼看着一年的收成就没了,到时候大家伙儿吃什么?" 白兴哪里听得进去采薇的话,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你小孩子家家不懂,叔不能冒这个险。" "不冒险是吧?"一直站在采薇身后的陆瑛忽然往前跨出一步,手里拿着根树枝架在白兴的脖子上,勾唇冷笑,"冒险要命你选一个。" 上次白兴的两个长工被人打了个半死,白兴怀疑是陆瑛这小子干的,所以对他一向忌惮,见状,顿时吓得两腿抖得跟筛糠一样,"侄女婿,这是怎么说,都是乡里乡亲的,可别伤了和气。" 他一边讪笑着一边拿手拨拉那根树枝,可那手指头粗细不起眼的树枝却纹丝不动,跟把宝剑一样,扎得他的肉生疼。 说到底,他还是怕陆瑛的。 白兴不敢惹怒这货,只得赔笑道,"侄女婿,放下放下,我这就去喊人还不行吗?" 话落,就见陆瑛收了树枝,抱着胳膊堵在他家大门口。 白兴无法,只得进屋找了铜锣,哐当哐当地敲起来。 采薇扭头笑着看陆瑛,"还是你有办法。" "对于某些人,跟他讲道理是行不通的。"陆瑛淡淡笑着。 采薇深有同感。 白兴敲了一阵锣,村里就走出不少人,聚集在他家门口,一个个面色惊疑不定。 陆瑛和采薇自动缩在人群后头,不让人看出什么端倪。 白兴瞅了眼笑嘻嘻抱着胳膊的陆瑛,面色青红不定,清了清嗓子,方才看着村民道,"大家伙儿也都看见了的,蝗虫过境,怕是要吃光咱们的庄稼。如今天气干旱,好不容易盼着庄稼成熟了,眼看着能收了,又来了这些虫子。召集大家伙儿过来,就是要带着你们一起去田里捉虫。" 第59章 "哎呀,你怎么糊涂了?"白兴话音刚落,一个年长些的老头儿拄着拐棍就站出来,拿拐棍捣地,梆梆地响,"什么虫子虫子的?呸呸呸,那是蝗神,得罪了蝗神,以后种什么庄稼都是不长的。" 这个老头儿采薇认得,是村里最年长的,今年七十好几,也是李家村的大姓李家人最德高望重的。 他一说话,其他人自然不敢吭声了。 白兴面色很难看,瞟了眼陆瑛,那眼神陆瑛看懂了:瞧吧,不是我不去捉虫,是大家伙儿不肯去。 陆瑛眼风一扫,堪堪地停在他的脖子上。白兴就吓得把脖子一缩,不敢看他了。 陆瑛的眼神他也明白,那就是叫他想办法说服这个老头儿。 白兴别无他法,活命还是说服,他自然选择说服,不过是费几句口舌而已。要真是惹火了这小子,拿根树枝把他那脖子给戳烂,他可真不划算了。 "三叔公,您老年纪大了,也是见过蝗虫过境的。那时候饿死那么多人,难道您都忘记了?" "我,我当然没忘记。"三叔公甩着一头的白发,瞪着眼睛说着,那种刻骨铭心的饥饿感怎能忘记? 当年北直隶徐州府过蝗灾的时候,他正当壮年,家里八口人,足足饿死了六口。 如今睁眼闭眼都是他那饿得皮包骨头的婆娘和嗷嗷待哺的孩子,他怎能忘记,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 "三叔公既然没忘记就好,想必您老也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白兴嘴皮子倒是有两下子,说不两句就戳中三叔公的痛点。 可即使如此,三叔公还是极力反对,"你不能捉蝗虫,那是蝗神,捉了全村会遭报应的。" 白兴嗫嚅了下嘴巴,不知该说什么了。 说真的,饿不饿死村民跟他真没多大关系。 他白兴的女儿可是县太爷的人,他家里粮食充裕,怎么着也不会饿着的。 但说到报应,他还是怕的。 他这一家子正当如日中天,女儿嫁的好,儿子也聪明可爱,若是遭了报应就麻烦了。 他才不会陪着这一村的村民遭报应呢。 他越过众人乌压压的头,看向陆瑛,嘴巴动了动。 陆瑛就明白了,他这是跟他说他没本事,说服不了村民。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扒开人群,拉着采薇走向前,站定后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大家伙儿。 也许是陆瑛身材挺拔如松,气质高雅如云,这么一站,本来还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一个个瞪大眼看着他,等着他说些什么。 陆瑛冲大家伙儿抱抱拳,朗声说道,"乡亲们,三叔公的经历想必大家都听说了,捉虫还是饿死亲人,两条路就摆在我们面前。不管它是神还是虫,只要是害我们的,都不是好东西。现在,请大家回家拿趁手的家伙,不管是镰刀锄头铁锹,还是菜刀擀面杖子,赶紧行动起来,出发!" 最后"出发"两个字吐出来,他的手也顺势挥舞起来,在半空中形成一个优美有力的弧。 采薇出神地看着那只屹立坚定的手,默默感慨:这男人,还真有些大将风范,他,到底做什么的? 人群飞快地散开,好似受了陆瑛的蛊惑一般,脚步零乱地跑回家,一会儿,就见扛着锄头、挥舞着镰刀的男人和拎着菜刀、提着擀面杖子的妇人,甚至还有挥着扫把的孩童,纷纷奔向田间地头,捉拿蝗虫去也。 白兴看着声势浩大的人群,惊得下巴颏子都快掉了,见陆瑛闲闲地站着,忙不迭恭维他,"没想到侄女婿是个有大才的,我这里正的位子也该让贤了。" "不稀罕!"陆瑛冷哼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 采薇憋不住想笑,这男人,太有范儿了,她喜欢, "咱们……?"采薇犹豫着要不要跟去看,却被陆瑛一拉手,"咱们回家吃饭去!" 采薇笑不可遏,这男人,还真是煞风景! 不过五脏庙适时抗议起来,她也只得随着他回家了。 穆寡妇还站在大门口,望着那一群蜂拥而去的人,目瞪口呆。 她双手合十,嘴里嘀嘀咕咕,"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采薇听见,上前把她的双手拉下来,叹息一声,"娘,这世上,谁也不能保佑谁!" "胡说,呸呸呸,菩萨恕罪,小女不懂事,您老人家别跟她一般见识。"她慌得赶紧又双手合十拜起来。 采薇无奈地摇摇头,径自进了屋。 穆寡妇就拉着陆瑛问个不停,"小陆子,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全村的人都不怕报应了?" 陆瑛好脾气地朝她笑着,"娘,都是里正厉害,一说话,大家伙儿都听了。" 他可不敢说是他逼着里正召集村民的,更不敢说是他多了几句嘴,让大家伙儿去捉蝗虫的,省得穆寡妇又吓得求神拜佛的。 穆寡妇听说是里正白兴召集的,就无话可说了。 一家三口进了灶房,盛了饭,默默地吃了。 采薇和陆瑛倒还没什么,就是穆寡妇心情格外沉重。 吃过饭,采薇就拉着陆瑛去了旧屋那边。 她要把鸡放出去,正是蝗虫肆虐的时候,怎么着也得给它们找些对手吧。 第60章 陆瑛一开始以为采薇买这些鸡当真是要杀了吃,没想到竟在这里等着呢。 他诧异地问她,"薇薇,你能预测到今年会有蝗灾?" 采薇抿唇笑了笑,"我又不是神仙,哪能预测?还是六月天上山采药,发现有好多小蚂蚱,再加上干旱,旱极生蝗,我琢磨着买些鸡养着,到时候无蝗灾更好,有的话,咱们还能省些粮食。" 陆瑛闻听更惊讶了,"你那时都料到了?你怎么知道旱极生蝗的?" 采薇笑着给他解释,"蝗虫这玩意儿趋水喜洼,水位下降,土壤变得比较坚实,含水量降低,且地面植被稀疏,蝗虫产卵数大为增加,蝗虫自然就多了。" 陆瑛目光煜煜生辉地望着采薇,仿佛在看一尊至圣至洁的佛像一般虔诚。 采薇被陆瑛看得不好意思,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我脸上开花了?" "薇薇,你怎么懂这么多,你到底怎么学来的?"良久,陆瑛方喟叹一声,情不自禁地上前把她搂在怀里。 "咳咳……"采薇面红心跳,拿手抵住他滚热的胸膛,"那个,都是猜测,哈哈,猜测而已。" 她可不敢说自己是现代人穿过来的,那样,会把他给吓坏了吧? 至晚时分,捉蝗虫的人方回。 大家肩扛手提把各样家伙什儿带回来,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像是做了一件天大的事儿。 穆寡妇看得摇头咂舌,直念叨,"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采薇和陆瑛把鸡圈起来,回家遇见大魁媳妇,她和她婆婆、儿子也都扛着锄头、拎着扁担擀面杖子,夹在人群里,忙问,"嫂子,那虫子,都捉净了?" 大魁媳妇见是采薇,忙站住脚,擦了把汗,笑着拉过采薇的手,"大妹子,还是你家小相公厉害,若不是他,我们那庄稼都该被吃光了。" 看着她的笑脸,采薇知道庄稼应该是保下了。不过大魁媳妇打趣陆瑛是她的小相公,她还是羞羞的。 她到底是云英未嫁的姑娘,面皮儿薄,羞得一张脸跟熟透了的桃子一样,不依地扭着身子,嗔着大魁媳妇,"嫂子,你再胡说,我可不理你了。" "哈哈,薇薇害羞了呢。"大魁媳妇承蒙采薇多次相帮,早就把采薇当做一家人了,说起话来,就跟亲嫂子一样。 旁边几个年轻媳妇子因为跟着穆寡妇做内裤、卫生巾,赚了不少银子,这会子也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开着采薇的玩笑。 采薇羞归羞,不过知道这些妇人没有坏心眼儿,自然也不会生气。 大家伙儿说笑了一会子,见天晚了,就各回各家,做饭去了。 采薇这才松了口气,还好,皆大欢喜。 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起来,采薇就拉了陆瑛把鸡赶到田里,去吃死蝗虫了。 她仔细地观察过,庄稼叶子虽然也被蝗虫吃得跟蛛网一样,但还是保住了七八成的粮食,至少,今冬不用挨饿。 晌午的时候,他们刚进村,就听河边洗衣裳的妇人说河对岸的牛家村,还有山那头的几个村子,都遭了蝗灾,那庄稼吃得颗粒不存,连庄稼杆儿都没剩下。 不说粮食了,今冬怕是连烧的秸秆都没有了。 一提起这事儿,大家伙儿又开始两眼发光。 李二狗的媳妇就八卦起来,"你说采薇那丫头怎么那么好命,竟寻得小陆子那样一个男子。不仅长得好看,人还有本事,比里正都厉害。" 李大壮媳妇嘻嘻地拐了她一下,"莫不是你看上小陆子了?只可惜人家是采薇的了。" "呸,谁看上他了?采薇是个好姑娘,帮了我们那么多,要不是她,我们这群没脚蟹哪里捞一个铜子?" 李二狗媳妇啐了大壮媳妇一口,愤愤说着。 这话倒是引起了其他几个媳妇的共鸣,"就是,采薇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如今我们几家吃穿不愁,还不多亏了她?照我看,也就小陆子那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们采薇,别的小伙儿我们还瞧不上眼呢。" 采薇正和陆瑛走在大柳树下,听了这话不由想笑。什么时候她成了她们的采薇了?又什么时候,她的亲事还得让她们瞧上眼了? 不过这话着实窝心,一个个好像都成了她的亲嫂子一般,让她心里格外温暖。 她眼眶有些湿润,赶紧低下头,免得让人看见。 陆瑛微笑地看着她,伸手抚着她的背,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世上,还是好人有好报!" 采薇瞅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两个人快步回了家,把鸡撒在旧屋的院子里,正打算回新房,谁知就听见隔壁有人喊,"薇薇。" 采薇抬头,却见铁牛正站在院子里默默看着她。 "铁牛哥,你,今天怎么有空了?"采薇忙问,又是好些日子不见他了。上次还是他偷偷送了一捆柴放她家门口,听说他在娘舅村里给人做长工呢。 "你没听说吗?庄稼都被蝗虫吃了,我还忙活什么?"铁牛勉强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虽然他不过十**岁,但这些日子在外面起早贪黑地干活,面色晒得黧黑,这么一笑,竟显得有些沧桑了。 "听说了,原来遭灾的村这么多!"采薇颔首,见铁牛面有忧色,忍不住又给他出谋划策,"铁牛哥,这么多村遭了蝗灾,看来粮食要稀缺了。你赶紧上街,多买些回来屯着。" 第61章 铁牛点点头,"你说的是……" 不过这话听着似乎没什么底气,采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可能铁牛身上没多少银子吧? 不过她就算有银子也不能直接给他,免得李大娘到时候又指桑骂槐的。 "铁牛哥,要是实在没活儿干,我可以给你找一个。"采薇看他那样子,有些难受,毕竟一同玩大的伙伴,不说青梅竹马,也是邻家哥哥。 谁知铁牛却摇头,"不用了,我明儿就去镇上看看,码头上的活也不少,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不成?" 他既这么说,采薇也就无话,当即和他告别,同陆瑛回到新家。 进门的时候,陆瑛忽然低低贴着她耳根说了声,"那小子,倒有些骨气!" 采薇轻轻点头,"是啊,铁牛哥是个好人。" 这话陆瑛挺赞同,头一次,心里没有吃味。 他也有些惊讶自己的心态,也许他有信心了吧? 两个人吃完晚饭,各自洗漱就安歇了。 第二日起来,采薇就拉着他去了镇上。虽然李汝舟准她两日假,可采薇是个闲不住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她带着图纸去找铁匠,要打一个沼气灶子。 跟铁匠解释明白怎么照着图纸打,采薇又信步来到起死阁。 李汝舟见她,甚是惊讶,迎出来,"怎么不在家歇着?" 采薇笑笑,"家里闷得慌。" 李汝舟乐了,"既这么着,那就进来吧。正好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采薇忙跟着他进了柜台,就见李汝舟打开一个小螺钿,从里头拿出一个油布包儿,一层一层地打开,递到采薇面前。 采薇定睛一看,里头是个小羊皮包儿,上面排着两件形状有些怪异的器具。 她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接过那羊皮包儿,仔细看起来。 一件是镊子,十分精巧细致。在桃山集镇,乃至县城里,都没有银匠能打出来。 一件是极细的针,用来缝合伤口用的,还带着一团鱼肠线。 还有一件是手指长短的柳叶刀,却比柳叶刀小巧玲珑,专用来切细小伤口用的。 采薇如获至宝,双目晶亮地看着李汝舟,"你打哪儿弄来的?" 李汝舟得意地挑挑眉,"我们家的商船跟西洋人做买卖买来的,你不是让我打听西洋有没有能移植角膜的器械吗?不知道这些能不能用?" "还是西洋人的玩意儿精巧!"采薇先感叹了一句,这才道,"用倒是能用,不过眼下还不能立即给老夫人移植。" "为何?我已经让大哥找了几个备选的人,重金允诺,等他们咽气就可以了。"李汝舟不解,采薇之前说过只要有了器械有了鲜活的角膜,就可以移植了。 怎么现在又不行了? 采薇见他急得上火冒烟的,忙道,"角膜不是移植上就可以了,这期间还需要消毒排异,可马虎不得,我还需研制一味药,等药好了才能开始。" 李汝舟松了口气,也罢,就听采薇的,反正她娘也不急于这一时。 采薇说的这味药其实就是抗生素。 中药里头也有杀菌消毒的药,但纯度不够,寻常伤口用用还行,像眼角膜移植这样的手术,还需提取。 而提取,得一个过程。趁着现在天儿还热,她得赶紧弄些发霉的东西屯着。 "需要什么,你只管说。"李汝舟紧盯着采薇的双眼,一脸期待。 "嗯,目前你弄些馒头、水果让它们发霉,到时候我有用。"采薇想想,嘱咐李汝舟。 李汝舟不解地看着她,其他伙计也是睁大了眼睛,这发霉的东西还能入药? 就连陆瑛也是吃一大惊,看着采薇,不知这丫头脑子里又想出什么点子。 采薇却秘而不宣,这东西讲了他们也不懂,干脆就当做秘方吧。 因为来了起死阁,她自然也不闲着,看了几个病号,天就晌午了。 吃了饭,她想去看看沼气灶子打好了没,于是就带着朱二出了门。 李汝舟忙着盘点账目,陆瑛说自己要去买些东西,也没随着。 反正暗中有人保护,又是大白天,在热闹的集市上,陆瑛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却不说采薇一路闲逛,单说陆瑛,他拐了几个弯,就去了悦来客栈。 窗台上那盆月季还开着几朵玫红的花儿,他抬头瞄一眼,信步上了楼。 陈勇迎上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雅间。 陈勇奉上茶,陆瑛也不坐,背着手看着窗外,沉声问,"煤价大涨的缘由查清了么?" "禀大人,查清了。"陈勇抱拳回禀,"属下派了几个兄弟,一个一个铺子查过去。镇上统共三家卖煤的铺子,都说是这几日来了一个大主顾,动辄上千篓地进货,有时候他们都供不应求。" "那,顺着查出什么了?"陆瑛声音平静,没什么起伏。 "回大人,我们的人守了几天,跟上去,一直跟到一座地下山洞,只是去的兄弟们遭人袭击,受了伤,没能进入那山洞。" 陆瑛目光霍然一闪,猛地转过身来,他的人受伤了,而且还没进入山洞探查到什么? 第62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那山洞里,看来高手如林啊。 也是,烧煤有黑烟,打造兵器又有巨大的声响,若不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又怎能避人耳目? 他的心砰砰跳着,一向喜行不于色的脸上也有了一丝动容:这么说,成王还真有个基地专门用来铸造兵器的? 在封地的皇子,一律不准征收盐铁赋税,不能招募私兵,铸造兵器。 违者,等同谋逆。 若真的找到成王的把柄,那么朝堂之上,势必掀起狂风巨浪,又不安生了。 他站在窗前,挺拔的身躯如屹立山巅的青松,一动不动。 陈勇盯着他的背影,暗自出神。 一向沉稳内敛的大人,越发安静了。 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良久,陆瑛才转过身来,面容肃静,"吩咐兄弟们,暂且按捺不动,等狐狸露出尾巴。" "是,大人。"陈勇恭敬地一弯腰,陆瑛已经大步出了雅间。 他在街上慢慢逛着,思索怎么进入那个山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为了抓到成王的把柄,好跟太子殿下交差,他不得不走一趟了。 一路上溜达着,来到先前陪采薇去的那个铁匠铺子,往里一看,果然,采薇正拿着一件刚打造出来的银光闪闪的铁圈对着日头看。 原谅他叫不上名字来,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东西像个铁圈圈。 "都打好了?"他上前一步,对看得正仔细的采薇问道。 采薇回头一看,见是陆瑛,就笑了,"你怎么也逛到这儿来了?" 陆瑛笑道,"随便逛了逛,就来了。" 采薇撇撇嘴,"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也喜欢逛街。" 一边打趣着陆瑛,她一边把那灶子递给陆瑛看,"跟图上画的差不多,就是太笨重了些,再轻巧点儿就好了。我再让师傅打几根铁管子,到时候一并带回去。" 陆瑛瞪着眼看了半天也没看懂,不过他不会拂了采薇的意,忙夸着,"还是我们家薇薇想得妙!" 采薇白他一眼,忽然欺近一步,小声道,"少拍马屁了,你压根就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陆瑛一怔,旋即笑了,也悄声贴着采薇的耳根道,"还是娘子精明!" 采薇瞪着他,一张脸慢慢地红了。 朱二站在一边,看着这对年轻人你侬我侬的,他是过来人,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儿,不由呵呵地笑了。 采薇恼了,嘱咐了铁匠师傅几句,拔腿就走。 陆瑛赶紧追上,一前一后地跟她走着,见她甩着小手,腿儿迈得飞快,不觉非常有趣,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干脆上前牵着她的小手,任凭她怎么甩都甩不掉。 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走着,不知不觉就逛到了桃山集码头处。 码头人来船往,甚是热闹。 不过采薇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身量高大魁梧扛着麻布包的人! "铁牛哥?"她不大确定地喊了声。 前面那个扛麻包的人身形停顿了下,却没有回头,接着往前走了。 采薇要追上看个究竟,却被陆瑛一把给扯住了。 眼看着那人走远,她气得直跺脚,"你拦着我做什么?我跟铁牛哥就不能打声招呼啦?" 陆瑛好脾气地看着她,跟她细心解释,"他明明听见你喊他却不停,显见的是不想跟你见面。" "为什么不跟我见面?"采薇回头怒视着他,好像是陆瑛不让她跟铁牛见面一样。 看着她气鼓鼓的腮帮子都起来了,陆瑛只觉得她越发可爱,忍不住伸出修长的食指戳上她的腮。 带着薄茧的指尖触上吹弹可破的肌肤,他的身子忽然如同电流击过,微微地战栗了下。 采薇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也不大习惯他这般亲密,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气哼哼道,"你倒是说说,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跟你没完。" 陆瑛顺带收回手,指尖尚有柔腻的触感。 他拿拳抵住下巴,轻咳一声,掩饰一下自己的不自然,这才慢条斯理分析着,"你想啊,他跑到码头上做苦力,还不是因为没什么出路?如今你在起死阁坐诊,不说日进斗金,那也是吃穿不愁,他在你面前自然不好意思了。男人嘛,都是有自尊的。" 采薇这才明白过来,铁牛躲着她,估计是觉得自己混得不好,在她跟前抬不起头来。 只是,他为何在她跟前这样? 她有些莫名其妙,抬头看着陆瑛,瞧见他一脸的若有所思,不由问道,"你说,他以后见了熟人还不敢打招呼了?还是独独躲着我?难道怕李大娘又骂他?" 陆瑛低下头,看着采薇那张脸上迷迷瞪瞪的小表情,眸中多了丝宠溺。 这个原因,他还是知道的。男人嘛,失势的样子,当然不想让喜欢的女子看到。 其他人无关紧要,知道又如何? 只是这个原因,他不想说给采薇听。 头一次,他心里有了点儿自私。 "这个么,我也不清楚,也许,他对谁都这样吧。" 陆瑛淡淡说着,见采薇还瞪着那双璀璨明眸冥思苦想,就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 第63章 采薇惯用布带束发,乌油油的发又顺又直,摸起来,就像是在摸一匹柔软的缎子,手感好得要死! 本来还想逛逛的,这下子也没了心情,采薇就和陆瑛回到起死阁。 歇了一阵子,眼看着有病号进来,采薇就打起精神开始看病。 李汝舟早就命人回家,按采薇说的弄了几大锅馒头,又买了几筐水果,堆在院子里发霉。 家里人都闹不明白,听说是给老夫人制的药,一个个都是敢笑不敢说。 下人们也不是铁打一块儿,没有几天,这事儿也就传出去了。 于是桃山集镇上又流传一个可以供大家伙儿茶余饭后说的话题:起死阁的穆姑娘要用霉烂的馒头和水果制药。 桃山集镇上的茶馆酒楼纷纷都传开了,就连县城也也传得沸沸扬扬的。 不过这次没有多少人说闲话,毕竟采薇用蛆虫给人治腿、给产妇输血救人一命这事儿可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所以,大家伙儿说起来,那都是双眼晶亮,与有荣焉。 桃山集镇上的百姓们更把采薇当成镇上一宝,间或有人进城说起这事儿的时候,那都是相当自豪的。 传言比鸟儿飞得还快,不出一天的功夫,大街小巷的人都听说了,于是起死阁的生意越发好了,那门口排队看病的人都排到门外一里地去了。 刘一贴自打上次在县太爷家陷害不成,这些日子也不大出面挑衅了。 县太爷孙富已经暗地里告诫过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所以,这几日他只老老实实呆在回春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只是回春堂门可罗雀,他没有什么病号,闲得难受。眼见着对面起死阁门外排成了长龙,就像有白花花的银山堆在门口却够不着一样,他心里急得跟猫抓一样。 但他只能憋着,不能放得坏水。 上次他那大舅子县太爷孙富可是把他好一顿教训,说什么别因为自己的一点儿私利拖累了妹子的幸福云云……。 虽然那些话说得很委婉,也文绉绉的,但刘一贴也不傻,自然听得懂。 县太爷无非是在威胁他,若再出幺蛾子,给妹子找麻烦,到时候孙富可要出手了。 县太爷夫人王氏是个厉害的,自家妹子又是给人做妾,刘一贴也不敢再生事儿了。 只是让他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全都进了起死阁,他还是受不了。 眼不见心不烦,他索性吩咐伙计关上门,大白天的,躲里头睡觉了。 送走最后一名患者,采薇累得浑身酸软。 她站起身捶捶腰,看着柜台后头的几个伙计头也不抬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筹,不由笑着打趣李汝舟,"没想到赚银子也是个累活儿,这大半天把我给累得。" "哈哈,你坐得太久了。以后我再招募几个大夫过来,疑难杂症交给你看,其余小病你一律不要过问。"李汝舟放下账本,笑着走过来,作势要给她揉揉。 却不料陆瑛一个冷眼,就把他给钉在原地。 他悻悻地瞪了陆瑛一眼,看在采薇劳累的份儿上,他不想跟他掐架。 这小子是不是属狼的,怎么那眼神瞪他的时候发出绿油油的光来? 采薇自然也不会叫他揉的,搁在前世还好,现在这世道,动不动男女授受不亲,她可不敢随随便便。 见李汝舟有些讪讪的,她忽然想起一事儿,忙问李汝舟,"昨儿蝗虫过境,你那庄子有没有受灾?" 她一大早跟着陆瑛来镇上,听见来往的行人都在谈论这事儿,估计镇上的人也都知道了。 这事儿不提李汝舟也没想起来,一问他立即就喜上眉梢,"薇薇,你可真是个活神仙,你都不知道当初让我养那些鸡可派上用场了。昨儿蝗虫肆虐的时候,庄头把鸡都赶到田里,四五百只,可是吃得一个个歪着嗉子。再加上人赶,庄稼并没损失多少。今秋虽不至于大丰收,但也不会饥馑。" "真是太好了。"采薇也跟着高兴,却还是嘱咐李汝舟,"得让庄子上的人提前把庄稼收了。" 李汝舟不解,"为何?等熟透了不行吗?" "我怕有人会打坏主意。到时候辛苦一年岂不白费?"采薇摇摇头,有些忧心忡忡。 这几日,还看不出什么来,到了冬日,估计就要有大麻烦了。 像李汝舟这样的大户,自是不愁吃穿的,但也得防着有些人穷极了生出歹心来。 "家里最好还是多存些粮食,到了冬日,设个粥棚,也算是功德。" 采薇把自己能想到的都交代给他,至于他会不会照做,她就没把握了。 李汝舟面色凝重起来,看着采薇一眨不眨,深有感触,"薇薇,你若是个男儿身,这辈子定能光宗耀祖。只可惜是个女儿身……"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边的陆瑛给冷冷打断,"女儿身怎么了?女儿身也耽误不了。" 李汝舟下死眼瞪了陆瑛一眼,撂下句"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真是扫兴!" 就径自拐进柜台,看账本去了。 采薇无语地瞅着这俩人,怎么就不能好好说个话? 下午的时候,采薇坐了李汝舟的马车去铁匠铺子取了打好的沼气灶子和铁管,同陆瑛一起回了家。 第64章 两个人趁着天光还亮,就把那铁管子和灶子安上了。 等过些日子积攒了沼气就可以用。 收拾妥当,穆寡妇就摆上饭菜来,三个人围拢在饭桌边,安静地吃完。 晚上采薇在院子里和陆瑛溜了几圈,做了会子瑜伽,就进屋洗漱歇着了。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晚上天气凉快,气候宜人,她忙了一天,很快就进入梦乡。 殊不知,隔壁陆瑛房间,半夜时候钻出一个黑影来,悄没声息地进了盥洗室。 那黑影轻轻地推开盥洗室那扇小门,进了采薇房间。 挺拔修长的身子站在采薇那垂着月白帐幔的床前一会子,方才低头在她床头柜的小螺钿里翻找起来。 那里头都是采薇平日闲暇是捣鼓出来的化妆品和药,黑影也不知道哪是药哪是抹脸的,索性一兜儿都给装了。 从盥洗室那间小门退出来,黑影从正门出来,连院门都没开,扒着一丈多高的墙头,没入茫茫夜色中。 陆瑛在村头和几个暗卫碰了头,那几个暗卫都牵着马候在那儿。 陈勇把手里的缰绳往陆瑛手里递过来,陆瑛伸手拍拍那高头大马,那马儿就有些躁动不安起来,对着陆瑛又是喷鼻子又是刨蹄子。 陆瑛笑了,"惊云有些日子不见我了,竟这么热情。" "哈哈,大人不在这些日子,惊云都不知道有多想您,见天儿跟其他马儿打架。"陈勇打趣着。 "是啊,惊云这家伙通人性,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大人去向,只是跟着惊云,就找到了大人。"其他暗卫一提起陆瑛的坐骑,也都是感慨万千。 "嗯,惊云好样的。"陆瑛复又拍拍马脖子,抓着马鞍,一个漂亮的侧身翻,稳稳当当地坐到了马上。 "出发!"一声令下,这一群黑衣人就隐入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马衔铃蹄包布,不消半个时辰,他们就来到一片人迹罕至的山涧里。 陆瑛打了个手势,停下来,仔细观察了下方位,依稀辨认出这里离桃山集镇不远,正对着桃山集的码头。 他约莫知道这煤是怎么运过来的了。 面色沉了沉,他下了马,命两个人把马儿牵往隐蔽处,带着其余人往前疾行。 这一次来的都是武功最高的锦衣卫,跟着他身经百战,但听说山洞里机关多,他唯恐兄弟们中毒,在进入山洞之前,就把自己兜里的瓶瓶罐罐都拿出来。 借着月色,他跟兄弟们蹲下来,悄声道,"这都是我从穆姑娘屋里顺来的,看看哪些能用?" 陈勇不由龇牙,大人都敢夜半进穆姑娘屋里偷东西了?这要是让穆姑娘知道,还不得扒了他家大人的皮?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赶紧跟着陆瑛一瓶一瓶地拔开塞子闻起来。 有的瓶子装着水,有的瓶子装着香膏,芬芳馥郁的香气,倒是挺好闻的。 "这是解毒的?"有一个兄弟傻乎乎地拿着那瓶子嗅了嗅,接着一样脖子给干了。 "挺香的,就是太少。"喝完他还砸吧下嘴,意犹未尽地品了品。 "你个夯货,都喝完了,别人喝什么?"陈勇拍了那兄弟后脑勺一巴掌,喝骂着。 陆瑛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可是采薇宝贝的东西,用来涂脸的。明早要是她发现这些瓶瓶罐罐里都空了,还不得抓狂? 他顿觉头皮发麻起来。 恰好有一个兄弟拿着瓶香膏琢磨半天,"这,这东西黏糊糊的,好像不能喝啊?" "不能喝那就吃。"一个兄弟痛快地指点着,口气里满是自信,"真是个笨蛋!" 那兄弟果真就用手抹了一点塞进嘴里,砸吧着嘴品了一会,"甜甜的,香香的,跟鲜花似的。" "让你吃!"陆瑛一听心惊肉跳,这玩意儿定是采薇抹脸的,哪能让这帮子粗人给吃了? 他劈手夺过,揣进怀里。 几个兄弟都愣了,不知他们家大人为何不给吃了。 陆瑛瞪了他们几眼,夜色沉沉,估计他们也看不见。 早知道,他白日里就该问清楚采薇的,只是他怕采薇会疑心,这才夜里偷偷摸摸的,害得他都分不清哪是解毒的哪是抹脸的,只期望明儿采薇发觉了不会伤心才好。 打他骂他倒都使得。 他把其余几个瓶子都归拢在一块儿,一个个拔开塞子试了试,凡是水啊膏啊的一概不用,最后就剩下两个小瓷瓶,里头盛着绿豆大小的丸子。 陆瑛估摸着这就是了。 这些日子他跟着采薇天天在起死阁,见她给李壮吃过,给伤胳膊断腿的病号吃过,他还听采薇提起过,这药丸能消炎解毒什么的,估计能用。 于是他一人给倒了两丸,命他们吃下,方才收拾了起身逼近山洞。 大晚上的,那山洞里传出一阵阵叮叮咚咚的击打声。 待靠近那山口,陆瑛发现那里头守备森严,一色的黑衣人,刀枪剑戟明晃晃地竖着,刺得人眼发晕。 洞口插着几根包着油布的火把,照得跟白昼一般,若想靠近,势必要暴露。 除非把这几个守卫不声不响地解决了。 陆瑛对着身后比了个手势,就有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摸了上去。 第6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这边厢,陈勇得了陆瑛一个眼色,惟妙惟肖地学了一声猫叫,果然引得守卫朝这边看过来。 趁着他们不注意,那几个兄弟猎豹一般扑了上去,捂着那几个守卫的嘴,锋利的匕首对着他们的脖子一划,那几个人就一声不吭倒了下去。 四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手法干脆利落,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陆瑛满意地点点头。 待那四个兄弟换上那死人的衣裳,扮作守卫执刀仗剑地站好,陆瑛方才带着陈勇和几个锦衣卫大摇大摆地进了山洞。 山洞迂回曲折,果真应了那句话"山路十八弯"了。 不过洞两边都点着明晃晃的儿臂粗的白蜡,明晃晃的跟白昼一样,这样也能看得清路。 这一段路,几个人是屏息凝气地走的,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机关。 一路走下来,倒挺顺利的。 他们刚松了口气,却见前头的天地一下子开阔起来。 不过却有一条暗河拦住了去路。 那条暗河在白蜡的照耀下,发出幽幽的绿光,冒着一层薄薄的热汽。 陆瑛站在那河边,挥手命众人住了步子。 听着里头传来清晰的敲打声,陆瑛皱了皱那两道浓黑的长眉,这么看来,这条暗河就是通往里面的唯一通道了。 虽然没有机关暗器,但这么一条河也是够人愁的了。 这河水只怕有毒,泅渡过去,估计人没过去就死在河里了。 河面不算窄,跳也跳不过,只能坐船。 但放眼观望,周边没有一条小船,想来这里头的人进来之后,就把船藏起来了。 所以,杀了外头的守卫,作用也不大。没有船,插翅难飞。 陈勇也是暗暗着急,往陆瑛身边靠了靠,小声耳语,"大人,咱还过不过?" 过不过? 陆瑛也没办法。 现在现弄一艘小船也来不及,这周边又没什么可借力的。 可若是就这么退回去,山洞里的人明儿就会发现有什么问题,一旦加强防范,他们就难以进来。 他不想白让兄弟们以身涉险,眼下只能先退回去再作打算。 他打了一个手势,退回到洞口。 那四个穿着死人衣裳的兄弟们迎上来,陆瑛沉声吩咐,"你们四个想办法混进去,千万不要露出马脚,等明晚我们再来。" "是,大人。"四个锦衣卫躬身应着,陆瑛就带着陈勇他们把四具尸首给扛走了。 回到家里,东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 陆瑛先是翻过墙头,进了自己屋子,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渡过那条毒河,就算闭上眼,脑子里也乱得很,一丝儿睡意都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翻身起来,先梳洗了,这才来到院子里透口气。 采薇恰好也起来,正端着木盆去往灶房里舀水洗脸,见陆瑛站院子里,不由纳闷:"你今儿起的挺早啊?" "还好。"陆瑛笑笑,声音里有丝疲倦。 采薇回头觑着他的脸瞅了一眼,"你昨夜里没睡好啊,眼底下发青呢。" "嗯,没睡踏实。"陆瑛老实答道,的确,昨晚出去跑了一夜,又不顺利,哪能睡得好? 采薇摇摇头,笑道,"不管遇到什么事儿,睡觉最大。睡不好,人可是会老的哦。" 陆瑛本来心情有些沉重,听了她这话,却忍不住笑了,"我一个男人怕什么老?" "男人怎么就不怕老?你老了,我可就看不上你喽。"采薇认真地仰着脸看着他,半是玩笑半是坚定。 听得陆瑛心中霍然一跳,这是跟他表白吗? 一向都是他在死缠烂打,还从未听采薇说过这样的话,他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是,我以后都会好好睡觉。"陆瑛觉得自己心里轻松许多,笑着保证。 "哎,这就对了。"采薇笑着转身,端了木盆去舀水。 陆瑛却盯着她的背影有些惴惴不安,她洗完脸之后该抹脸了吧?到时候她会生气吧? 想到这里,他赶紧飞身进了盥洗室,从小门钻进采薇屋子,把兜里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塞进床头柜的小螺钿里。 听见采薇的脚步声,他赶紧又折返回来。 站在盥洗室里,他悄悄透过门缝观察采薇。 就见她果然去拉开那小螺钿,挑出一个雪白的小瓶子,拔开塞子就往掌心倒去,不过却什么都没有倒出来。 她不由蹙眉,那长长的柳叶眉,就蹙成了两道"一","咦,奇怪,怎么一滴也不剩了?" 陆瑛鼻尖渗出一层细汗,这里头的水昨晚被一个兄弟给喝得干干的,哪还能剩? 他本以为采薇会大发雷霆的,毕竟平日里她很宝贝这些东西,见天早上起来洗漱了就会抹在脸上,陆瑛可是知道采薇有多在乎自己的容貌的。 谁料采薇自己也记不清了,只念叨着,"这么快就用完了啊,今个儿还得配些。" 说完,她就撂下那个小瓶子,又摸出一个暗粉色的小瓷瓶来,从里头抹了一点雪白的香膏,伸出无名指蘸了点在额头下巴上,慢慢地搓匀了。 第66章 陆瑛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幸好她没发现,也幸好他昨晚眼疾手快没让那些兄弟把这玩意儿给吃了。 不过一想想他们吃的是采薇的香膏,他就忍不住想笑。这事儿以后要是被采薇给知道,还不晓得怎么笑话他们这一群大傻子呢。 陆瑛慢慢退回自己屋子,也没心思吃早饭,只站那儿看着窗外发呆,忧思怎么过那条毒河。 采薇抹完脸,把头发又重新束好,就来到灶房吃早饭。穆寡妇没见陆瑛,亲自来敲门,陆瑛只得出去。 一时吃了早饭,李家的马车就停在大门口。 采薇和陆瑛上了车,两人往起死阁去。 路上,陆瑛实在是想不通怎么过那条暗河,索性就把这话跟采薇说了,这丫头点子多,兴许能帮得上忙。 只是他并没有实话实说,而是旁敲侧击,"薇薇,你说要是咱们村里那条河被人洒了毒,不能洗衣裳不能喂牲口,怎么办?" "那还不容易?撒些生石灰啊。"采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生石灰?"陆瑛愕然,这玩意儿能解毒? "生石灰可以净水。"采薇转了转明灿灿的眸子,怕说生石灰和水发生化学反应陆瑛不懂,就直接说了句简单的。 "原来这样啊。"陆瑛长长出了一口气,谁知道就这么简单,害他折腾了一晚上。 早知道早问就好了。 采薇见他一声不吭,甚是好奇,"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莫非咱们村里的水真的有毒?" 她昨儿还见大魁媳妇在那洗衣裳来着。 "哦,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陆瑛忙笑着打岔,不敢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毕竟杀人放火的勾当还是不让她一个姑娘家知道的好。 虽然这事儿是太子和成王之间的,但潜意识里他不想让采薇搅合进来。 采薇不语,心里却暗想:你随口问个什么不好?偏要问这个。 一上午,陆瑛都有些心神不宁,站在采薇旁边时常忘了叫号,都得采薇提醒几次,他才回过神来。 采薇就有些不满了,前世里养成的习惯,不管心里有多大的事儿,只要给人看病,那就得认真就得负责,像陆瑛这样连叫个号都心不在焉的,她着实看不上。 "喂,你是不是心里想着谁?"趁着病号暂时看完的空当,她悄悄拐了拐陆瑛的胳膊,"要真的有人别憋着,直说即可。" 她是个开明的人,不会因为他喜欢上别人就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生很长,活着最好。 陆瑛嘴角抽搐了下,这丫头想象力可真丰富,他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她难道看不到?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心里怎么会有人?就算有人那也是你。"陆瑛俯下身子,趴在她耳边悄悄说着,言语里满是戏谑。 采薇就心满意足地笑了。 柜台后的李汝舟看见这两人说着悄悄话一副你侬我侬的样子,心里酸酸的,却知道自己没有办法。 先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要赢得采薇的心,可现在他知道,自己机会渺茫,眼看着陆瑛这死小白脸已经赢得佳人芳心,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吃了晌午饭,采薇照例去后院小憩片刻,陆瑛则借口出去逛逛出了起死阁,信步来到桃山集镇的码头上。 那里是一派繁忙的景象,人潮如织,夹杂着一群衣衫褴褛的苦力。 陆瑛慢慢走着,仔细观察。 扛在苦力肩头上的麻包千篇一律,看不出里头装的什么。 只是他还是眼尖地在一些苦力肩头看到了一抹黑,那是煤渣透过麻包的缝隙掉出来的。 他正看着,忽然有个苦力经过,在他身边一愣神,旋即就迈步飞快地走过去。 那苦力身量高大,肩膀厚实,只是那沉重的麻包压在他的肩头,让他的步履有些蹒跚,背也微微地弓着。 陆瑛认出他是铁牛,想必铁牛也看见他了,只是两人一向咀唔,又因为陆瑛将是采薇的夫婿,而铁牛则越来越落魄,男人的自尊,让他不想和陆瑛搭讪。 陆瑛本也不想上去和他相认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只是当他看到铁牛肩膀上的那一抹黑,他忽然改变主意,大踏步上前,追上铁牛。 "李铁牛!"他抱着胳膊闲闲地挡在铁牛跟前,笑嘻嘻看着他。 铁牛一张晒得黝黑的脸涨红了,他不情愿地别过脸,低低道,"你找我做什么?" 陆瑛指了指他肩头上那麻包,问,"这里头装的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雇主的东西,我们不能打听。"铁牛摇摇头,实话实说。 陆瑛也知道这小子不会撒谎,就换一个话题,"这麻包是不是要装船运到对面?" "嗯。"铁牛不想理他,哼了声,就要走开。 陆瑛却不放他走,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是不是要跟着上船装卸?" 铁牛不耐烦了,他如今这落魄的样子很好看吗?没看见他肩上扛的麻包很重吗? 这小白脸果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有完没完?我还要干活呢。"他生气地瞪了陆瑛一眼,就想硬闯过去。 "我有几个兄弟没活干,你看能不能帮个忙,让他们跟着你扛麻包挣口饭吃?"陆瑛还是笑嘻嘻的,脸皮在铁牛眼里,相当厚。 第67章 铁牛有些不大相信,这小白脸还有兄弟,还没饭吃? 不过他一琢磨,就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然,这小白脸伤都好了,怎么也不见他回家呢?他可不就是赖在采薇家里混吃混喝的吧? 要是他那几个兄弟没活儿干,没准也会赖上采薇。 所以,这个忙,他还是得帮。 反正这码头上缺的就是干活的人。 "行,你那兄弟在哪儿?把他们带来吧,正好我们工头还缺几个人手,我帮你问问看。"铁牛也是个痛快人,当即就点头答应了。 陆瑛大喜,千恩万谢,就赶紧去了悦来客栈,叫陈勇点了四个高大魁梧的锦衣卫,嘱咐一番话,就带他们来到码头,寻着铁牛。 铁牛乍一见这四个魁梧粗壮的汉子,惊讶了半日,方才啧啧叹道,"没想到你生得这么俊秀,你这几个兄弟却都是些糙汉子。" 陆瑛哂笑,"龙生九子还都不同呢,何况兄弟?他们不过是我一个爹养的罢了,又不是一奶同胞,自是不像了。" 铁牛是个实诚的山里少年,自然经不住陆瑛这老江湖的忽悠,当下就去问了工头,工头一见这四个汉子很壮实,当即高兴地答应了。 当下几个人说好了一个月一吊钱,外加一天管一顿午饭。 陆瑛谢过工头,就让四个兄弟加入扛麻包的行列。 等傍黑的时候,他们就随着麻包一起上了船,驶往河对面。 至晚方回,陆瑛吃了晚饭简单地洗漱过,就早早回屋歇着。 采薇在院里练了半个时辰的瑜伽,练出一身的汗。只是她有些纳闷,一向黏她黏得紧的陆瑛,今晚歇得倒是挺早。 许是他累了吧? 人又不是铁打的,他就算有些功夫在身,累了也会乏的。 她去盥洗室放水洗漱过,也就上床歇着了。 却说陆瑛进屋之后就换了一身利索的黑衣黑裤,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三更时分,他悄悄起来,翻墙来到村头,和陈勇几个人碰了头,跨上惊云直奔昨晚所去的山洞。 傍黑的时候,陈勇已经让那四个锦衣卫把麻包掉了包,换上采买的生石灰,这会子也该随着卸煤的人去了河对岸,怕是运进山洞了。 到时候他们按照事先约定的把那麻包投放到那条暗河里,今夜就可对这座地下兵器作坊一探究竟了。 约莫半个多时辰,几人就摸到了那山洞口。 凭着昨儿留下的四个锦衣卫的身手,守住洞口不费吹灰之力。 陆瑛他们来到的时候,几个人就在洞口碰了头,得知随着卸煤苦力进去的锦衣卫已经装作失手把麻包掉进河里,陆瑛松了一口气。 采薇说过,生石灰有净水的功能,他让陈勇弄了十几麻包的生石灰,这下子泅渡就可以了吧? 绕着弯弯曲曲的山道进去之后,走了一会子,就来到昨晚看到的那条暗河边。 这会子,河里面热气蒸腾,跟煮沸了一样。 陆瑛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情况,但他相信,采薇说的不会有错。 也许,这就是生石灰净水的过程吧? 等那热汽散了一些之后,陆瑛就把自己的外衫脱掉,当先跳进河里。 其余人跟着,也跳入河里。 河水热乎乎的,人在里头就跟泡温泉一样。 陆瑛深吸了一口气,一猛子扎下去,一口气就泅渡到对面。 悄悄地爬上岸,他发现自己身子没什么异样,皮肤也没有烧灼感,浑身的衣物除了湿漉漉的,也没见有破洞,不觉放下心来。 他回头看了看跟随的陈勇等几个兄弟,悄声问,"怀里装的东西可还在?" 怀里是油纸包好的生石灰粉,这也是采薇当时无意中说了一嘴,撒在人身上能把衣服烧破,还能迷了人的眼。 陆瑛这才留心,吩咐陈勇事先包好,每人发了一包。 这一次,他只带了十几个人,个个都是身经百战,他不舍得让他们有什么三长两短。 而且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自然是速战速决的好。 几个人都点头,陈勇还拍了拍胸脯,低声道,"放心吧,大人。" 就有一个兄弟嘴快,笑着恭维陆瑛,"还是大人英明,想得出这样的法子。" 陆瑛抿唇一笑,语气里充满了得意,"这是穆姑娘想的。" "穆姑娘真乃神人!"那个弟兄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语气里满是恭敬。 陆瑛无声地笑笑,一挥手,带着众人往纵深里插去。 采薇睡到半夜,总觉得不大踏实,睡里梦里总是陆瑛那张带着邪魅笑容的脸。 她翻了个身,悠悠醒转过来,再也没有了睡意。 盯着头顶黑洞洞的藻井出了一阵神,她不由哑然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习惯身边有陆瑛了? 现在想想,她的心境其实早就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还是潜移默化的,润物细无声。自打陆瑛在她家里养伤,她晚上就睡得格外踏实,总觉得家里有个男人镇着,那些偷鸡盗狗之人就不敢打她母女的主意。就连里正白兴也老实许多,不然,凭她和莲花交恶,还不知道被白兴给整成什么样儿。 第68章 每日里,两个人同进同出,日子久了,她竟习以为常了。若是哪一天陆瑛不在,她还真的不习惯了。 她暗暗感叹: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眼下,她骨子里好像已经接受陆瑛,已经把他当做一家人了。似乎穆寡妇在她耳根旁叨叨,她也没那么反感了。 想想陆瑛说过等她过完及笄,他就回去禀报爹娘,到时候来迎娶,她心窝里就有一股暖流缓缓蔓延。 她,果真要嫁给他了吗? 胡思乱想了一阵,她就躺不住,起来如厕。 夜里盖的被子有些厚,她身上出了一层汗,粘糊糊的有些难受。 方便之后,她就进了盥洗室,打算烧点热水冲个澡。 陆瑛是个勤快人,总是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每日晚饭后都会把铁皮罐子打满水,再备上一桶凉水放在那儿。 可今早这木桶里却空空如也,采薇踮起脚来又看了眼铁皮罐子,发现也是空的,她不由嘟起嘴,心想怎么这家伙偷懒了? 她忽然想起来,昨晚上吃了饭这家伙也没陪她在院子里散步,一头扎进屋子就睡了。 是不是身子不适了? 相处这么久,她对他还是惦记的。 想了想,她就出了盥洗室,去敲陆瑛的门,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哔哔剥剥地敲了一阵子,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采薇不由心慌起来,这家伙一向是个灵敏之人,有点儿动静就惊醒了,这是怎么了? 难道发烧晕过去了? 她急得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推门就闯了进去。 床上堆着一床素净的蓝布被子,也没叠,孤零零地摊开着,不见陆瑛人影。 采薇纳闷了,这货起的这么早?这天儿还黑乎乎的,他上哪儿去了? 想起前些日子他说过会到山上练功,她心里猜测着他会不会去了山上。 只是没见着他的人,采薇心里到底不踏实,坐在他的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 看他平日里对自己这么在意,怎么出去也不提前跟她交代一声? 这么想着,她困意袭来,竟迷迷糊糊歪在陆瑛的床头。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发出清脆的轻响,打破了这静谧的黎明。 采薇恍惚睁开眼,就见一个黑影逆着光进了屋。 她吓了一大跳,刚要张嘴叫唤,却忽然意识到这是陆瑛回来了。 她忙坐正身子,瞪着眼看着陆瑛走近,"你回来了?" 少女清润甜美的嗓音,像是黎明花瓣上的露珠,甘甜中带着一丝儿余韵,好似一根羽毛在耳边轻轻拂过。 陆瑛却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采薇竟会在他屋里。 这么说,她发现他半夜三更跑出去了? 这么想着,他就站在那里不敢动了。 采薇看着他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不动,幽幽地看着她,脸上不由火辣辣的,少女的矜持让她有些忸怩不安。 她绞着手,不停地揉搓着,不大敢和陆瑛对视。 "你,怎么在我屋里?"呼出一口气的陆瑛,勉强镇定下来,轻声问着。 "我以为你病了,过来看看,谁知你不在。"采薇的声音里有点儿忐忑,生怕自己这举动会让陆瑛不适应。 她哪里知道,陷入热恋中的女人,面对心上人,都会有些紧张的,唯恐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陆瑛心里也是怕得跟擂鼓一样砰砰乱跳,生怕采薇看出什么破绽来。他知道,采薇一向聪明地不像话。 两个人互相揣摩着对方的心思,谁都小心翼翼的。 "哦,我,我没病,好着呢。"一句短短的话,竟让陆瑛说得七零八落的,鬼才知道他心里有多紧张。 "那你,练功去了?只是头发衣裳怎么湿漉漉的?"采薇走近他两步,这时候窗纸渐渐发白,依稀看清他的容貌。 陆瑛大惊,他夜里过河了,可不湿漉漉的吗? 不过他眼珠儿一转,赶紧岔过去,"山上露水大,就给打湿了。" 采薇点点头,嘴上还不忘嘱咐,"山上露水重,太早去练功于身子无益。以后还是等出了日头再去吧。" "好。"陆瑛答应着,咽了口唾沫,双目紧紧地盯着走近的采薇,勉强站那儿不敢动弹。 采薇也不好总待在他屋里,毕竟孤男寡女的,他们还未成亲。 可谁知一走近,这才发现陆瑛站的地上已经洇开一滩水渍,他的裤管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露水打湿能湿成这样? 何况,和他擦肩而过时,还能隐隐闻出他身上的血腥味儿。 采薇只觉得头一下子炸了:他去杀人了? 采薇面色大变,本来已经跨出门槛的脚又收回来。 不行,不管他是不是杀手,如今她和他已经这样的关系,她怎能不管? 迷途知返还来得及,不然害人害己,谁也没个好下场。 她鼓足勇气,走到陆瑛面前,站定,一双明灿灿的眸子看着他那昳丽的面孔,心内不由一阵遗憾:这么俊秀的人,竟然做了杀手,真是太可惜了。 第69章 "陆瑛……"少女娇柔的声音响起,陆瑛浑身却震了震。 "什么事儿?"他的声音不大稳定,轻轻颤着。 "你,你是不是杀人了?"采薇凑上前一步,声音低弱蚊蚋。 陆瑛看了看她那张小脸,以为采薇害怕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站那儿就犹豫起来。 采薇见他默不作声,更加确定心内的想法,字斟句酌道,"陆瑛,咱们家现在有钱了,吃穿不愁,只要安安稳稳的,日子还是过得去的。" 她瞧了眼他隐在晨曦中晦暗难辨的脸色,又说下去,"靠着我的医术,足够咱们轻轻松松地过一辈子,你还是别干那营生了。" 陆瑛愕然,挑眉,"什么营生?" 这丫头脑子活,说话素来跳脱得快,他有时候往往追不上她。 "就是,杀人啊。"采薇纳闷,这货杀了人还不承认吗? "你,杀一个人,上头给你多少银子?"她伸手在眼睛发直的陆瑛面前晃了晃,不知为何这家伙眼神呆呆的。 陆瑛哭笑不得,弄了半天,原来她以为自己是干这的? 他的确杀了人没错,但那都是为了能潜入山洞里好不好,而不是为人杀人卖命换银子的。 "薇薇,你这小脑袋瓜子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呢?"陆瑛瞧她一脸既惊恐又紧张的样子,不由得乐了,"我怎么会干杀人的营生?你放心,你看中的男人不会是个坏人。" 当然也不是什么大好人。 他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着,眼见着采薇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他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是,杀手?"采薇唯恐他说谎,紧盯着他的眼睛,又追问了一遍。 "不是,我敢发毒誓。"陆瑛坦然地和她对视,就要抬手指天发誓。 采薇连忙把他的胳膊拉下来,"好了,我信你就是。" 陆瑛这才放下心来,揉揉她的脑袋,忽然一把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搂着,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 "等你及笄之后,我就回去禀明爹娘,商议迎娶事宜。"他低低呢喃。 九月初三是她的及笄日,成王那事儿也该给太子一个交代了。 "好,我等你。"采薇闭上眼,闻着他怀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忽然惊醒过来,"你,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陆瑛忙答,把她拉开自己的怀抱,"你先出去下,我换件衣裳。" 采薇也不追问他是否掉入河里,反正他说他不是杀手,那她信他便是。 她临走还不忘嘱咐,"我去烧水,你先泡个热水澡再换。" "好。"陆瑛含笑送她出去,这才关了门,把湿漉漉的衣裳扒下来。 所幸这次潜入战果可喜,抓了两个"舌头",已经探明那山洞是成王铸造兵器所在,只要把那两个"舌头"交给太子,他这次出行就算圆满了。 不过他清楚,成王平白让他们闯入洞穴,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接下来,还有一场恶战要打,他只盼着不要连累到采薇才是。 所以,他已经命暗卫夜里前来守着采薇和穆寡妇,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前来禀报。 天亮之后,陆瑛已经穿戴齐整,梳洗干净,出去吃饭。 采薇坐在灶房的饭桌边,看着他眼底浓浓的淤青,心有不忍。 等吃完饭,李家马车来接的时候,她就把陆瑛悄悄拉到一边,道,"你没睡好,就别跟着我了,今儿就在家里补眠吧。" 这个紧要关头,陆瑛怎肯让采薇独自外出?就算有暗卫们保护,没有他在身边,他也放心不下。 "没事儿,我们习武之人,就算三天三夜不睡,也没大碍。"他微笑着摇摇头,把采薇耳边的碎发拢了拢。 想当年,在北方沙场和蒙古人对战,连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人不下马,不也熬过来了? 现在只两夜不睡,算什么? 可采薇到底不放心,她是个注重养生的人,就算陆瑛功夫高,可到底也不是钢铁之躯,眼下又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儿,何必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不行。"她忽然斩钉截铁斥了一声,"你非要跟着,我就恼了。" 见她来这一招,陆瑛就笑了,忙举手求饶,"好好,我依你不行。" 采薇这才转怒为喜,像是对小孩子一样捏了捏他的腮,"这才乖嘛。" 陆瑛无奈地笑了,要送采薇上马车,采薇却非要看着他躺在床上才罢休。 而且临出门时,还把门给锁上了,反正隔壁就是盥洗室,他屋内也有马桶,只要不饿着他就成。 采薇把钥匙交给穆寡妇,让她午饭时再开门。 穆寡妇见她终于肯对陆瑛上心,欢喜得什么似的,哪有不从命的? 就这样,陆瑛被锁在自己屋里,心里虽然担忧采薇,却总不能把崭新的雕花木门给踢烂,只得闷在屋里,躺床上想事儿。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他朦胧中就睡过去了。 谁知这一睡,还真的到了午饭时,还是穆寡妇来开了门喊他吃饭他才醒过来的。 匆匆地扒完饭,撂下筷子,陆瑛就有些迫不及待跟穆寡妇说,"娘,我不放心采薇,我去镇上找她。" 第70章 穆寡妇看着这玉树临风的未来女婿,心里高兴得跟喝了蜜似的,见他一刻也离不开采薇,更是打心眼儿里为采薇欢喜。 这辈子,她总算是遇到一件如意事了。 "好,你们年轻人正是热乎劲儿,分不开!早去早回。" "哎,娘,我走了。"陆瑛辞别穆寡妇,到了村头小树林里,就有候着的暗卫牵了惊云,他翻身上马直奔桃山集镇。 谁知去了起死阁才知道,采薇压根儿就没来过。 李汝舟刚盘完账,正打算骑马去李家村看看呢,一见陆瑛进来,也是吃了一惊,张嘴就问,"今儿薇薇怎么没来?"而且连他家的马车也没回来。 陆瑛顿觉不妙。 采薇没来起死阁,他一路上也没遇见李家的马车,那么,他们去了哪里? 他还有两个暗卫跟着他们的,如今既没来跟他禀报,也不知晓他们的踪迹,这其中,一定有变故。 他眉头紧紧锁起,心中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希望那个人能不对采薇动手,至于惊吓,怕是免不掉了。 李汝舟见陆瑛站在门外,傻了一般,心头也是一阵猛跳,扔了手中的账目,三五步就窜到陆瑛面前,一把揪住陆瑛的衣领,指关节都发白了,恶狠狠问道,"你不是每日都和采薇同进同出的吗?今儿怎么把她给丢下了?你把她给弄哪儿去了?" 陆瑛一动不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他面色变了几变,终是静下心来。 这个时候,他不能慌不能乱,采薇还等着他去救她呢。 把李汝舟的手指一根一根扒开,陆瑛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领,只轻声说着,"你要是不想让采薇出事,就跟我来。" 这小子功夫不低,带着,许是能派上用场。 李汝舟惊慌着急过后,很快也明白问题的严重性,知道这会子就算把陆瑛给杀了也没用。 他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咯吱作响,冲陆瑛点点头,又问,"要不要我多带几个人?" 陆瑛思忖了下,还是摇摇头,李家的底细他不大清楚,不过李家的护卫能比得上他那些兄弟的身手吗? 若是带着人马充数,不过是白搭几条人命。 他摇摇头,"不必了,就你自己吧,挑几匹好马。" "好,你等着。"李汝舟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回过头就对着那一群看傻眼的伙计斥道,"看什么看,赶紧干活。" 伙计们面面相觑,知道肯定出大事儿了,不然掌柜的不会这样。 他们忙规规矩矩干活去,李汝舟这才匆匆出门,回家去牵马。 陆瑛则出门,对等在街头的几个锦衣卫招招手,耳语几句,就有一人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不过片刻,李汝舟就带着人牵了四五匹上好的马来了,随行还跟着两个短打的虬髯大汉。 而陈勇也带着一众兄弟倾巢出动。 老大的女人被人给抓了,这还了得?今儿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把老大的女人救回来。 他见了陆瑛,几步奔过来,就要单膝行礼,却被陆瑛摆手制止了,"起来,上马。" "是。"一众兄弟都赶紧跟着,各自牵过马,翻身上去。 李汝舟看着这一幕,早就傻了:陆瑛这死小白脸不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吗?在采薇家住了两个多月,也不见他回家去,他还以为他没有家呢,谁知手底下还使着这么多人。 他是个练家子,深知这群黑色劲装腰间挂着一水儿弯刀的人不简单,那翻身上马的动作整齐划一,不言不语,个个冷着一张脸,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对于这样的场面似乎司空见惯。 他看了眼陆瑛,见陆瑛神色冷凝,到嘴的话,竟然就没有问出口。 "出发。"陆瑛翻身上了自己的惊云,接过陈勇递来的佩刀,沉声喝命。 声音里,是狠戾的果决,还有上位者的威仪。 李汝舟听得心头一跳,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他松了缰绳,心知不是追问陆瑛身份的时候,先救出采薇要紧。 陆瑛不知采薇被成王的人给抓去哪里,但他确定一定是成王的人干的。 在这个地界,也只有成王的人,才敢在他的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一路朝着桃山集镇码头而去,陆瑛心里早就有了盘算,既然成王敢掳走采薇,又不知把她藏在哪儿,那他干脆端了他的老巢,来个鱼死网破,不信就逼不出成王来。 没想到兵法上的"围魏救赵"竟然用在这里,不过对他来说,不算大材小用。 采薇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的出现,让他干涸了二十三年的心终于有了温暖,他不会放手,更不容别人伤害。 临出发前,他已经拿着太子的手令,去调集附近驻军。 这一次,他破釜沉舟,就不信,成王会有这个胆子敢和他拼到底? 到了码头,众人下马,包了两艘船。 刚要上船,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了他一声,"陆瑛?" 陆瑛回头,见是铁牛,正扛着麻包站在他不远处。 他挑挑眉,冷冷问,"有事?" 铁牛愣了下,把肩上的麻包放在地上,走上前来。 第71章 "锵……"一声,两个锦衣卫拔刀把他拦住,铁牛愣愣地站在离陆瑛一丈开外。 "你,要走?"铁牛眨眨眼,不敢确信眼前这人是陆瑛。 他虽然还穿着家常的银蓝长袍,但身边站着一众眼神犀利的黑衣人,别着弯刀,那眼神冰冷如刀,显然不是一般的人。 这个陆瑛,到底什么人? 他牵着马带着这么多人,难道不要采薇了? 他这么想着,就把心里话问出来了,"你到底是谁?薇薇呢?" 陆瑛现在心里装着事儿,显然没心情跟他闲聊,扔下句"我还有事。"就牵着马上了船。 铁牛待要上前,却被黑衣人拦住,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 李汝舟牵着马走上前,他认得这傻小子,是采薇的青梅竹马,对采薇也有些意思。 他娘还骂过采薇呢。 没想到这傻小子在码头做苦力。 他走近铁牛,冷哼一声,"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铁牛见他们都上了船,只好扛起麻包来,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对陆瑛喊道,"陆瑛,半个时辰之前,我看见有人穿着和你身边人一样的衣裳,腰间也佩着刀,跟着几个人上了船。" 陆瑛双目一亮,难道他说的是他派去保护采薇的两个暗卫? "那你没见着采薇?"他忙朝铁牛大声问,既然他的暗卫被人带往船上,那采薇定是跟他们一起,这就意味着,他们都没事。 铁牛忙摇头,"没有。难道采薇不见了?" 他慌张起来,把肩上的麻包往地上一掼,飞快地冲上前,跳到陆瑛的船上。 船刚被船夫给撑开,被铁牛这一冲,不稳地晃了晃,气得陈勇哐啷一下抽出银亮的绣春刀,喝骂着,"你小子找死也不寻个好地方?" 陆瑛摆手止住他,忙问铁牛,"你是不是发现什么?" 他能看到两个暗卫,莫非也看到采薇了? "我当时看见有人扛着麻包上了船,还以为跟我们一样的苦力。不过现在想想,那麻包可疑,不像装着米粮的,倒像是个人。" 毕竟,人被塞进麻包里,那形状怎么着和米粮豆子都不像的。 陆瑛默默地看了铁牛半日,忽然释怀了,怎么说,这小子也是为了采薇着想,而采薇现在心系于他,这小子怎么跟他争? 他伸出手来,拍拍铁牛的肩头,"多谢兄弟了。" 铁牛有些受宠若惊,他瞪大眼看着陆瑛,良久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船驶离河岸,在重金打赏下,那船家使出浑身解数,让那船如离弦之箭,在碧幽幽的水波中,跟一条银鱼一样,跳跃着往对面行去。 不消两刻,他们就靠了岸。 船家抛了锚,陆瑛等人牵着马上岸。 铁牛也跟在后头,只是见众人都翻身上马,他不由着急起来,"我不会骑马怎么办?" "不会骑马你跟着做什么?要我们等着你两条腿量吗?"李汝舟气得要命,也不知道为何陆瑛会带着他过来。 陆瑛倒是没生气,铁牛是这一带长大的,常跟着船到这边卸货,带着他说不定就派上用场了。 "陈勇,你带他。"他沉声吩咐着,已是一马当先奔往前头。 陈勇气哼哼地看着铁牛,无奈地把手伸向铁牛。 既然大人吩咐了,他自然要照办。 铁牛笨手笨脚爬上马,抱住陈勇的腰,随着众人后头,去往昨晚上那个山洞。 等陆瑛勒马来到山洞门口时,就见那洞口的守卫已经黑压压地列队排开了,看来又添了不少人,想来成王那边也料到他会过来了。 洞口的守卫执刀仗剑,身披银灰锁子甲,个个面色冷肃,如临大敌一般。 陆瑛心想这成王还真不简单,不过跟他一般大的岁数,来到封地也没几年,竟然在当地官府的眼皮子底下练了一支亲兵,果真是个人物。 怪不得太子要防范他呢。 就这架势,说他没有谋逆之心,谁信呢? 只是他这谋逆针对的是太子吧? 今上昏聩,执政二十年,贪腐之风盛行。如今膝下有六子,除了太子和最小的皇十三子,其余皇子全都派往封地。 有明以来,在封地的皇子都没有军政大权,自然对太子也形成不了什么威胁。 可偏这个成王在诸皇子里是个拔尖的,学问谋略其他几个皇子无人能及。 但他乃嫔妃之子,庶出,自然不能挑起大统。 可太子赵镇生性有些懦弱,为人又和善,自然比不得成王这般雄才大略。 成王哪里会甘心为一方任事不管的诸侯? 所以,太子和成王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些,陆瑛都很清楚。 他本不想卷入这些皇家争斗,无奈身为官身,处处身不由己。 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天子,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听太子的,又能听谁的? 这么多年来,若不是太子,他也不能出人头地,更不能在家族中站稳脚跟。 太子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他在所不惜。 第72章 之前心里无牵无挂,他行事就没有那么多顾忌。可如今,他和采薇之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自然就有了牵绊。 他本想着把从山洞里抓来的"舌头"悄悄送往东宫交给太子的,谁料成王反应这么快,趁他不在的时候,劫持了采薇。 这种手段他虽然不齿,但事关采薇的身家性命,他当然不会无动于衷。 眼见着洞口的守卫都拔出刀剑对着他们怒目而视,陆瑛慢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敌当前,他不能乱。 他端坐在马背上,挺拔如修竹般的背屹立不动,只是那双精致如凤羽般的眸子如两道寒光,笔直地射向那洞口。 他看都不看那些守卫一眼,只是对着那洞口朗声道,"在下乃大明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瑛,今有令牌在此,请众位兄弟通禀成王殿下。" 他手执腰牌,气势如虹,浩然坦荡。 洞口的守卫震惊了,身后的李汝舟和铁牛两个也愣了。 李汝舟瞪大眼张大嘴,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匹高头大马上笔直的男人背影,他那么年轻,跟他差不多大,就已经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了? 那是多大的官呀? 锦衣卫多牛! 所到之地,无人不躲,无人不怕! 想当年,他们家满门抄斩的时候,就是锦衣卫带的人去的。 在他那幼小的心灵里,锦衣卫就如同地狱修罗,是会要人命的。 那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冰冷得没有生气的面孔,就是他整个童年的梦靥,至今想来,他还是心有余悸。 这么多年,他母亲带着他们兄弟二人流离失所,尝尽人间艰辛,隐姓埋名,住在这皇帝鞭长莫及的小镇上。好在大哥颇有经商才能,不过两三年,就让他们住上大房子吃穿不愁。 若不然,他们还不知道流落到哪里要饭受罪呢。 眼见着大哥成家生子,一家人安生下来,再过两年,他成了亲,这辈子就算安稳了。 可谁料他竟然碰到了陆瑛,遇到了这个锦衣卫头子。 他先前还把他当做情敌,跟他争抢采薇。如今想来真是后怕,万一陆瑛小心眼儿,哪天跟他算账,他该怎么办?他们那一大家子又如何自保? 这么想着,李汝舟后背已经出了一层白毛汗。 更可怕的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头子还对采薇情有独钟,这可如何是好? 以前以为他不过是个穷小子,虽说长得好看了些,但和采薇也算门当户对。如今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亮堂堂的官身,而采薇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姑,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悬殊太大,到时候,他能给采薇什么名分? 况且他听说锦衣卫那些人都是冷情寡性,以后,他能对采薇好吗? 要是不好怎么办? 采薇估计也是不知道他身份的吧?他一定要告诉她。 不行,万一采薇不愿意,这家伙不会来强的吧? 一时,李汝舟心乱如麻。 正抱着陈勇腰身被马儿颠得七荤八素的李铁牛也是吓了一大跳,没想到采薇从山上救下来的男人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天,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儿,他也不知道陆瑛是几品。但锦衣卫的名头他还是听说过的,除了东厂能和锦衣卫相抗衡,不管朝野,谁人不怕锦衣卫? 缇骑四出,不见鲜血不罢休! 这样危险可怕的人,采薇怎么能嫁给他? 还亏得他装了这么久,连穆婶子都喜欢的不得了。 铁牛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怎么帮助采薇。 几个人心思各异,陆瑛却没空儿理会,他只盯着那洞口,直觉告诉他,成王就在里头! 他如今已经亮出身份,想来成王也没什么好躲的了。 果然,不出片刻,那进去禀报的人就一溜小跑出来,后面陆续出来几个带刀护卫。 门口守卫分作两队,中间让出一条窄道来。 成王赵钰一袭白衣,如谪仙般,摇着一柄黑漆扇骨的纸扇出来。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指挥使大人来了,小王真是失敬,失敬啊!"赵钰站定在洞口,拱手见礼。 果然是山庄里那个留采薇做行走大夫的年轻人! 陆瑛眼波闪了闪,翻身下马,上前几步,抱拳道,"原来王爷就是那日之人,本座不恭了。" "没想到指挥使大人是这等风采,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赵钰文绉绉打着官腔,滴水不漏。 陆瑛含笑不语,两个男人就这么遥遥看着,似乎久别重逢的故人一样。 "敢问指挥使大人远道而来,可有小王效劳的地方?"赵钰到底还是忍不住,打破了这寂静。 明知故问! 陆瑛暗暗哼了一声,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本座唐突王爷了,还望王爷恕罪。不过本座今日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指挥使大人有什么吩咐,小王无不从命,何来相求一说?"赵钰字斟句酌,打着哈哈。 陆瑛看着这个笑面虎,不动声色朗声道,"这人王爷也是见过的,听一位小兄弟说,她被带到了这里。" 他说这话的功夫,悄悄地打量着赵钰。 第73章 赵钰却浑不在意地一笑,抖开折扇摇了摇,"指挥使大人所说之人,我知道了,就是那位穆姑娘吧?" 见陆瑛颔首,他又笑道,"不过穆姑娘却不在我这里,不知是哪个小兄弟看到的,站出来,我可以跟他对质。" 陆瑛自然不能把铁牛推出去,他冷沉沉的面孔犹如罩了一层寒霜,深不可测,"许是那位小兄弟看花眼了。不过王爷不在王府,怎么跑这荒郊野外来了?" 既然赵钰不承认把采薇掳来,那他只好拿这座地下兵器坊开刀了。 不信成王就不在乎这个? 果然,赵钰摇着扇子的手一滞,面色微微变了,"指挥使大人管的太宽了吧?本王在哪里,还用得着你管?" 他即使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那也是血统高贵的龙子凤孙,还容不得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在这里质疑吧? "《大明律》云:‘亲王不得私离王府’,王爷,似乎忘了吧?"陆瑛抱着胳膊,闲闲地笑道。 成王赵钰的面色变了变,却兀自镇定狡辩,"指挥使大人言重了,本王一向怕热,这处山洞正好阴凉飒爽,本王就命人收拾出来,做纳凉避暑之地。" 陆瑛忍不住笑起来,这成王殿下信口胡言的本领当真是举世无双。 他就算再热,这北直隶的地界也不至于跑到山洞里乘凉吧?何况,中秋已过,能热到哪儿去? 成王果真睁眼说瞎话。 但明知他睁眼说瞎话,他还无法揭穿,毕竟,他再怎么着,都是亲王。 明朝开国之际,诸藩王的权势还是很大的,那就是一方的诸侯,节制封地军政兵马大权。 后来因为有了靖难之役,才导致这些藩王们有名无实。 可身份摆在那儿,容不得人小觑。 成王硬是说这山洞是他乘凉避暑的地儿,陆瑛也无法辩驳。 他心里盘算着,既然成王能在这山洞出现,那就意味着他不怕人进去搜查,就算搜了也找不到什么。 估计里头的一应铸造兵器的人和物都已经撤得干干净净的了,就连采薇,估计也被他藏起来。 眼下,他抓来的那两个"舌头"还囚在他在桃山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成王,掳走采薇,怕是想跟他交换的吧? 他手里有人质,成王就不敢伤害采薇。 只是拖得越久,采薇就越害怕,陆瑛一颗心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但面上却不得不和这奸猾的成王殿下周旋。 "既然王爷在此乘凉避暑,本座就不打搅王爷的雅兴了,这就告辞!"陆瑛甚是利索,当即抱拳行礼,言毕,转身就上了马,似乎一刻不想多留。 成王却是有些着急起来,在他身后喊,"看来,指挥使大人也不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对穆姑娘似乎不大上心啊?" 陆瑛含笑俯身看着洞口的赵钰,微微勾唇,"不过是个山野村姑,王爷太瞧得起她了。" "哈哈,锦衣卫果然冷情冷性,她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却这般说她?"赵钰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拿扇骨在掌心上轻轻地敲着,"若穆姑娘真的遭遇了什么危险,指挥使大人是不是也不会伤心?" 话落,他紧紧地盯着陆瑛那双妖冶的眸子。 陆瑛颊边的肌肉飞速地颤了下,却掩饰得很好,似乎受到了惊吓一样,瞪大眼睛看着赵钰,"王爷难道不知‘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吗?不过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罢了。" 他状似漠不关心,说出来的话冷酷无情,配上他那如寒霜般的眸子,让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冷冽的气势。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铁牛只觉自己一口浊气闷在心口,不上不下,憋得脸都青紫了。 弄了半天,这人不过是想和采薇玩玩罢了,压根儿就没有拿她当回事儿。 这一遇到困难,他就打退堂鼓了。 他禁不住在陈勇身后嘶吼起来,"陆瑛,你什么东西?" 一句话,成功地把赵钰和陆瑛吸引,两个人掉过头来看着声嘶力竭,一副破釜沉舟的铁牛。 锦衣卫头子怎么了?他今儿看不惯他这副嘴脸,就要说上一说。 可怜穆婶子天天在家做吃做喝的伺候这家伙,他竟然这般对待采薇。 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铁牛像是一个无所畏惧的斗士一般,松开陈勇的腰,从马背上滑下来。 陈勇先是被铁牛这话给吓了一跳,现在见他又不顾一切地下马冲往陆瑛面前,他不由又是惊又是怒,顺手对着铁牛背上就抽了一鞭子。 啪地一声脆响,铁牛后背被他抽烂一片,衣裳裂开一条大口,背上立即就皮开肉绽,斑斑血迹渗出来,站在他那破了的褂子上。 赵钰颇有兴致地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冲向陆瑛的铁牛,抚掌大笑,"厉害,厉害,还有这般不怕死的?今儿让本王也见识见识,什么人干大骂堂堂锦衣卫指挥使?" 陆瑛皱眉看着铁牛一脸怒气走向他,心里暗骂:果真是个蠢东西,这个当口竟然跟他生事! "捆起来。"陆瑛不等铁牛靠近,就沉声喝命。 一旁待命的几个锦衣卫虎狼一般窜上前,把不会功夫光有一身蛮劲的铁牛给掀翻在地,从腰里抽出索子三两下就把他捆缚得寒鸦一样。 第74章 铁牛兀自挣扎不休,"陆瑛,你不是人。枉采薇死心塌地对你好,你却这般待她!" 陆瑛被他骂得急了,不由怒目瞪视着他,一提缰绳,座下惊云就长嘶一声,抬起了两个前蹄。 "再敢啰嗦一句,信不信本座就让你死在马蹄之下?" 他凶神恶煞一般威吓着铁牛,面如冷霜,让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寒气。 铁牛吓傻了,常听老人说锦衣卫杀人不眨眼,他若真的死在马蹄下,他娘怎么办? 采薇一家怎么办? 到时候这家伙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采薇还怎么嫁人? 她们娘儿两个孤儿寡母的,再不受村里人待见,可怎么活? 这么想着,他无奈地闭了眼,一声不吭了。 陆瑛也是见好就收,松开缰绳,惊云马蹄踏地。 陈勇赶过来,割了铁牛衣角把他嘴巴堵上,把他提溜到后头,搓弄着上了马。 他决心等会儿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小子,竟敢骂大人,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赵钰看了一出热闹,见陆瑛手下把人给拖走,尚意犹未尽,"这小子倒有种,竟敢骂指挥使大人!想必和穆姑娘熟识了?" 方才他是听完陆瑛的话才冲过来的,分明是想给穆姑娘出头的。 看来,穆姑娘还挺得人心啊。 陆瑛却不想跟他多啰嗦,话已至此,彼此都心知肚明,这面皮已是撕开了。 再假惺惺的,也没有意思。 "本座叨扰殿下雅兴,这里赔不是了。"陆瑛骑在马上抱拳。 赵钰呵呵笑着,"好说好说,以后仰仗大人的地方还多着呢。大人远道而来,何不进去喝一杯茶再走?" 陆瑛哪有心情跟他喝茶,当下就笑着拒绝了,"本座还有要事,就不打搅了。" 他挥动马鞭,扬长而去,留下一片尘土。 赵钰站在洞口目送,直到陆瑛的人马走得无影无踪,方才眯了眯眼,脸上浮现一丝狠戾,冷哼一声,拂袖进了山洞。 一边走他还一边恨恨想着:这个陆瑛真不好对付,抓了他两个人,明知道采薇在他手上,却不急不躁的。 听他那意思,是对采薇不大上心了? 不过鬼才相信! 就他那"冷面郎君"的性子,每日都和一个姑娘同进同出,还能不上心? 而且他命人调查过,穆采薇当时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丑女,他都肯狠下心来对她负责,可见这女子在他心里必有重要的位置。 报恩的方式可以很多,不见得非要委屈自己娶一个丑女吧? 凭陆瑛这样的人物,若不是真心喜欢上一个女子,会轻易许诺? 赵钰自是不信陆瑛的话。 进入山洞,过了那条暗河,他站到山洞腹地,环顾四周。 里头的高炉、煤炭还有铸造的匠人俱都不见,自打他这里死了人又丢了人,赵钰连夜就部署,所以,他才能有恃无恐地站在洞口和陆瑛见面。 可他那两个人还在陆瑛手里,即使把采薇抓住,他也没有把握。 万一陆瑛真的像他所说那样,对这个小村姑不上心,到时候他岂不是白费功夫? 就算把那小丫头给杀了,也换不回那两个人。 赵钰心里七上八下,毕竟有把柄攥在陆瑛手里,他无法做到一身轻松。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 这小丫头还有可用之处,把她带进宫中,救活十三弟,到时候父皇还会治他的罪吗? 即使陆瑛把那两个人送给太子,他也可以说是锦衣卫屈打成招。 不管如何,他都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不管陆瑛是否对穆采薇上心,她都是颗有大用的棋子。 这么想着,赵钰心里就舒服了许多。 却说陆瑛带着人走了一段,就停下了。 铁牛趴在马背上,被颠得眼冒金星,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折腾。 陆瑛下了马,朝铁牛走过来。 陈勇忙跳下马,看着陆瑛问,"大人,把这愣小子宰了吧?" 陆瑛却摆摆手,"松绑。" 陈勇不解,只好给铁牛松了绑。 铁牛喘出一口气来,干呕了几下,方才站直身子。 陆瑛审视着他,他也毫不回避地瞪着陆瑛。 半晌,陆瑛忽然笑了,"你这小子胆子不小,差点儿坏了本座的好事儿。" 铁牛一开始还以为陆瑛把他带到这荒郊野地的要把他给灭了呢,谁知他还能跟他心平气和地说话,他心里的惧怕少了点儿,鼓足勇气问道,"你,你真的是锦衣卫指挥使?" "如假包换。"陆瑛笑嘻嘻抱着胳膊,面色轻松了许多。 他现在已经有办法了,所以,心情不似方才那般沉重。 铁牛下死眼盯了他两下,再看看他四周佩着绣春刀的黑衣人,不信也不行了。 嗫嚅了下,他方问出心中所想,"那,你,还会娶采薇吗?" 陆瑛点点头,"当然。" "可是,可是,你身居高位,采薇不过一个乡野村姑,你,怎么会娶她?" 第75章 铁牛不解,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我告诉你,采薇不会给人做妾的,你要娶她,就让她做正室,别让她做妾。" 这小子倒实诚,这个时候还肯为采薇出头,也不失采薇和他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情分。 "怎么?这跟你有何关系?"陆瑛不想跟他废话,爱答不理。 "采薇是我妹子,我不许你这么对她。"铁牛脸红脖子粗地喊着。 他和采薇已经没有可能,那就把她当做妹子守护着吧。 陆瑛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会,忽然板起脸来,"把他放这儿,我们走。" 这话是对陈勇说的。 陈勇忙答应着,招呼其他锦衣卫上马。 铁牛傻眼了,跟在后头大喊,"喂,你们去哪儿?不去救采薇了?" 陆瑛头也不回,打马而去。 陈勇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让你这愣小子跟着坏事儿呀?" 眼睁睁看着他们飞奔离去,铁牛站在那儿跟个游魂一样:什么意思?他们还要去救采薇? 这么说,陆瑛还是把采薇放心上的? 这地方他也不陌生,翻过一座山头,就到桃山集了。 铁牛只得走着回去。 却说陆瑛带着人马复又来到那山洞附近的一座山头,下了马,找了个背阴的地方靠着。 陈勇凑过来,小声道,"大人,附近卫所的兵已经到了。" "嗯。先在这里候着,天黑再说。"陆瑛一边吩咐,一边起身爬到一个凸起的山头,观看地形。 他记得山洞里有条暗河,当时因为有毒还愁得他寝食难安的,还是采薇给他出了点子,他才得以潜入,抓了两个"舌头"的。 既是暗河,那应该流经山外。 不知有没有入口可以通往山洞内。 凭他的直觉判断,采薇就被赵钰藏在山洞内。不然,赵钰不会跑到这山洞来候着。 他一边观察,一边仔细地听。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山洞侧面不远处,还真让他找到一条山涧。 哗啦啦的流水声,冲刷着历经风雨的山石,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白练,披在那青翠的山林间。 陆瑛大喜,若是沿着这山涧上行一段,就可以潜入山洞了。就不知道这山涧的入口是否能钻得进去人。 不管怎样,他都要试一试。 赵钰也许觉得他不会去而复返,那他就来个兵不厌诈,杀他个回马枪。 他带着人蹚水摸往那山洞附近,越走越觉得那水流越大。 这么说,那出口定是不小。 他带着人飞速靠近,等到了近前,发现那山涧果然是从一面山墙里流出来的,只是那出口不大,勉强两个拳头大小。 陆瑛观察了一阵子,发现那洞口的石头已经松动,历经流水的冲蚀,已经不再坚固。 他立即下令让众人拿刀撬,忙活了一个多时辰,那洞口就勉强能钻进去一个人了。 陈勇命一个身量细长的锦衣卫往里钻,那人脱了外袍,扎紧裤脚,刚钻进去半个身子,却又飞快地退回来了。 陆瑛见他面色有异,忙问"怎么了?" 那人却伸手指着洞口里面,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陆瑛纳闷,难道里头有水怪? 看这水,不过一人多深,能容得下多大的水怪? 还是有毒蛇? "你小子倒是快说啊,有大蟒蛇吗?"李汝舟也急了,对着那人兜屁股就是一脚。 陆瑛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他敢对他的人出气了? 等回去再跟他算账! "有,有鬼,撞了,撞了属下的头……"那人结结巴巴地,面色苍白中透着青紫,显然吓坏了。 众人正瞪着那入口惊疑不定,就见忽然从入口钻出一颗黑乎乎的东西,吓得大家伙哐啷一声拔出绣春刀,打算等那黑东西一出来,就一刀砍断它的脑袋。 可谁料等那黑东西钻出来时,就发出几声怪叫,"哇哇哇……" 陆瑛定睛一看,却见一个人从里头钻出来,原来黑乎乎的东西正是那人的长发啊。 等那人发现面前站着不少腿,也吓了一跳,忙抬头一看,正好对上陆瑛那双探究的眸子。 四目相对,陆瑛愣了下神。 采薇也认出陆瑛来,见他发呆,当下就呵斥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我给拉出来?" 陆瑛惊喜过度,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握住采薇的手,缓缓把她拉出来。 采薇站定之后,抽出手拧着自己的衣角,好半日,她才住了手,一抬头,就见面前一个个黑衣人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湿漉漉的,那衣裳紧紧地贴在身子上,把她那曼妙的曲线都勾勒出来。 这些日子,她又瘦了些,杨柳细腰,前凸后翘的,这么一看,活色生香。 她忙往陆瑛身后躲了躲,陆瑛也发现了,赶紧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给她披上,这才带着她离开了此处。 到了背风的地方,采薇已经冻得直哆嗦了。 到底过了中秋,一天比一天凉,她在水里泡了大半天,早就冻得不行了。就算披着陆瑛的外袍,里外也都湿透了。 第76章 陆瑛拉着她就要上马,人太多,得赶紧把她带回去换衣裳。 采薇却拉拉陆瑛的袖子,见他侧过身来,忙道,"里头还有两个人,跟我一起被抓进来的,不知是不是你的人?" 她刚才就看到这群黑衣人都听陆瑛的,虽然不晓得陆瑛到底干什么,但约莫知道那两人是他派来保护她的,不然,也不会因为看到她被抓,投鼠忌器,就束手被擒了。 眼下她已经出来,自然不会放任那俩人在里头等死。 方才在里头,赵钰为了逼迫她跟着他进京,已经把那两人折磨半天了。 陆瑛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那两个暗卫。 现在采薇已经出来,他心里的石头就放下大半,于是就朗声吩咐陈勇,"你带着我的腰牌,直接跟成王要人。就说本座说的,若是不交人,本座就叫人踏平这山洞!" 成王这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毕竟,采薇可是从他那山洞逃出来的。 陈勇爽快地答应着,点齐人马,扬长而去。 陆瑛则让其他两个兄弟去捡了些干柴,又把他们的外袍脱下来,带着采薇来到一处山石背后,生了火。 李汝舟也赶过来,脱了外袍,递给采薇。又嘱咐采薇,"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下来,烤干再穿。" 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矫情的,采薇就让他们走远,站在巨石背后,还得背过身去,见他们照做,这才窸窸窣窣脱了湿衣裳,把他们的外袍穿了,又披了另外两个男人的袍子,这才觉得浑身有了丝暖意。 陆瑛特意给她找了一块光滑的石头,上面垫了些干草,扶着她坐下,两人靠在一块烤着火。 李汝舟就坐在对面,面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幕。 陆瑛爱怜地拿自己的衣襟擦着采薇那一头湿漉漉的乌发,一长一短问起她今天的遭遇来。 采薇也细细地跟他说了。 原来她在家门口上了李家的马车之后,半路上,车夫有些内急,就下来找个僻静处方便。 采薇靠在车厢壁上打盹,谁料一会儿那马车就得得行走起来。 她还以为是车夫回来了,也没当回事儿,可行了一阵子,她挑了帘子,无意中往外看了眼,这才惊觉不是通往桃山集的路。 这下子她急了,跳开门帘,见车夫已经换了人,完全就是个陌生脸。 她又急又怕,可车速飞快,她也不敢轻易往下跳。 就这样,采薇一直被拉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 她吓得要命,暗暗捏紧袖内的银针包儿,生怕被这人给如何了。 还没等她下车,就涌上来几个彪形大汉。 那几个汉子倒也没有什么举动,只是说让她下来。 她被人家给围在车里,留也不是下也不行,正焦躁难安,忽然来了两个黑衣劲装的人,一见面,对着那几个彪形大汉就拔刀砍起来。 采薇吓得心里突突直跳,躲在车里不敢出来。 那几个彪形大汉不是那两个黑衣人的对手,不多时就被砍翻在地,一个个哭爹喊娘,地上到处流得都是血。 采薇心想这下可被救下了,正要挑了帘子出来,不料那个一直不声不响的车夫,对着她兜头就抛来一个东西,把她给罩在里头。 等她反应过来之后,人已经被套在麻包里了。 那两个黑衣人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地放下刀,任人踢打。 采薇这才知道这两人是保护她的,她约莫猜出来这是陆瑛的人了。 就这样,她被人套在麻包里,扛在肩上上了船,一路摇摇晃晃的颠得七荤八素地进了山洞,结果就见到了成王赵钰。 那家伙已经绑架了她两次,再见她,采薇心里都有些犯怵,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惹得他,次次都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赵钰却没有为难她,只是把那两个黑衣人给绑起来,拉到旁边折磨。 他则和采薇坐在小几旁,品茶赏画。 好在采薇也不是吃素的,喝了两盏茶,就说自己内急。 这里头都是男人,赵钰只能给她带路,由她自己进了茅厕。 出来的时候,采薇掌心就攥了一块石头,鹅卵大小,隐在袖内,也发现不了。趁赵钰不注意,她侧身狠狠砸向他的胳膊肘。 赵钰并不会什么功夫,哪里会想到采薇一个弱女子竟会突然发难? 躲闪不及,已经被砸中,当时就疼得半条胳膊都麻了,捧着胳膊蹲在地上,疼得说不出话来。 采薇则趁这个时机,飞快地跳到河里,潜入水中。 她观察过,这是一条暗河,势必要流经洞外,她唯一能逃出去的出口就是那儿了。 这真是帮人帮己,要不是她告诉陆瑛用生石灰净化,这会子就算跳进去也该毒发身亡了。 也幸好陆瑛和她心有灵犀,提前把洞口扒开些,不然,她也是逃不出去的。 听了她的话,陆瑛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知道这丫头胆子大,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大,竟敢拿石头砸成王的胳膊,也亏她想得出来。 不过这招儿他算是见识了,原来这丫头的医术可不是白学的,必要时还能派上用场。 第77章 他真是服了。 "万幸,真是万幸!"反反复复地,他只有这一句话了。当时他若没有命人撬开那小洞,采薇凭一己之力,肯定要费些力气。 还没等撬开,成王的人也赶过来,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呢。 采薇倒是没多少后怕,毕竟她还没在成王那儿吃过亏。 只是出来之后,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说她治好了那人的病,他就算不感恩戴德,也不必恩将仇报啊。 为何绑架了她两次? 她实在是想不通。 如今见了陆瑛,她隐隐有些明白了,莫非陆瑛是个杀手组织的头头?得罪了里头那公子? 她看着陆瑛,上下打量着,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一直静坐对面的李汝舟没好气地白了采薇一眼,瓮声瓮气道,"别看了,你走狗屎运了。" 采薇听得一头雾水,这掌柜的又发什么疯? 李汝舟见她一副迷糊的样子,不由嗤笑,对着陆瑛努努嘴,"看见没?人家,可是个大官。" 大官? 采薇四处乱看,火堆旁只有他们三人,总不会说她吧? 那就是陆瑛了。 "多大的官?"她下意识就问出来。 李汝舟面色更难看,却还实话实说,"锦衣卫都指挥使!" 什么?锦衣卫?还是头儿? 采薇急遽眨巴了几下眼,信息太多,她一时还难以消化。 她转头看着陆瑛,结结巴巴问,"你,你,真的是……" 她激动地都语无伦次了。 陆瑛却以为她吓的,毕竟自己这名头在京中可是能止小儿啼哭的。 他脸上堆了笑,声音也放柔了,轻轻点点头,"是,薇薇,对不起,我瞒了你这么久!" 采薇还是眨眨眼,一言不发,心想:他说是就是了?该有什么能证明的东西吧? "那,你有没有什么牌牌,或者什么凭证?"采薇揉揉眼,盯着陆瑛一瞬不瞬地看。 锦衣卫不很威风吗?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光鲜亮丽的,,跟眼前一身黑衣劲装着实不相符啊? 陆瑛明白过来了,这小丫头心眼子多,没有个凭证她还真信不着呢。 "我的腰牌给陈勇了。"他沉吟着,招手叫过守在不远处锦衣卫,"把你们的腰牌给穆姑娘看看。" 两个锦衣卫忙从怀里掏出腰牌来,毕恭毕敬地伸出双手,齐齐喊了声"嫂子,请您过目!" "咳咳咳……"采薇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陆瑛憋着笑,抚着她的后背。 李汝舟则一脸铁青。 这八字还没一撇,就喊上"嫂子"了? 真是两个马屁精。 采薇面若桃花,娇羞地嗔了一眼陆瑛,接过那两个腰牌。 这是两面铜牌,正面刻着"锦衣亲军拱卫司",背面刻着名字,显然是自己所属腰牌。 采薇看完了,这才有些相信。 陆瑛把腰牌还给那两个百户,笑着解释,"铜牌就是百户了,我的是金牌。" "哇,真酷!"采薇欢呼雀跃着,看着陆瑛,幻想着这家伙穿上飞鱼服佩着绣春刀帅气的样子。 陆瑛愕然,一般人知道他乃锦衣卫头子,不都是恐惧心颤吗? 怎么这丫头说了句"真酷"这么奇怪的话? 虽然他不懂什么是"酷",但他猜得出来定是夸他的。这丫头一脸兴奋满脸笑容,哪有一点儿害怕的样子? 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丫头! 不过他喜欢,非常地喜欢! 李汝舟无奈地看着满脸高兴的采薇,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难道她就不担心身份云泥之别,到时候连个妾侍都不如吗?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陈勇带着那两个锦衣卫匆匆赶过来,陆瑛和采薇忙站起身迎上去。那两个锦衣卫俱都遍体鳞伤,不过才半天,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不过一见采薇完好无损地站在陆瑛身旁,两个人都面露喜色。 嫂夫人平安,他们就算受些罪也值得了。 "你们,受苦了。"采薇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身上血肉模糊,衣衫破碎不堪,不禁动容,眼圈儿都泛红了。 她何德何能,能让人家死心塌地给她卖命? 那两人却受宠若惊,不顾身上的伤痕,抱拳行礼,"见过嫂子,让嫂子受惊了。" 本来还心情沉重良心难安的采薇,一下子愣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喊她"嫂子",到底什么意思? 她和陆瑛还没定下来好不好,就这么叫上了? 她面皮儿薄,不由羞红了一张娇颜,狠狠地瞪了陆瑛一眼:若不是这货,他们会这么叫她? "呃,兄弟们都是真性情,你别跟他们一般计较!"陆瑛拿拳头掩嘴,干咳一声,打着哈哈说道。 这话着实来气。 要是她再较真,就是跟人家计较了? 采薇心里忿忿不平地想着,却不好发作。 第7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 当着这么多兄弟,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拂了陆瑛的面子。 陈勇等一众锦衣卫见她如此,个个忍着笑,憋得脸都青了。却被陆瑛扫了一眼,一个个只好低头忍耐,只是那肩膀一抖一抖的,差点儿没有憋出内伤。 那受伤的两个锦衣卫自然不能久待,陆瑛吩咐陈勇把他们扶上马,就要打道回府。 谁知其中一个人忽然从马上掉下来,摔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像是很痛苦的样子。 陆瑛抢上一步,蹲身下去,看了看,抬头望向另一个被成王给抓走的锦衣卫,"他怎么了?" "回大人,他可能中毒了。"那人老老实实回答,"他受了鞭刑,那鞭梢上可能喂了毒。" 采薇一颗心揪起来,怪不得他浑身的衣衫都没有完好的地方呢。 她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来看着那人。 那人忽然抬头,挣扎着要起身,看见采薇在他面前,忙道,"嫂子,那日您的药很香很甜,还有吗?" 采薇狐疑,什么药很香很甜? 她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药? 陆瑛却极不自在地瞪了那中毒的锦衣卫一眼,这死小子,莫非那晚上吃了采薇的香膏? 看出陆瑛的遮掩,采薇就对那锦衣卫循循善诱,"你哪日吃的我的药?说明白了我好给你找去!" 那锦衣卫伏在地上,自然没有看到陆瑛对他杀鸡抹脖子比划着,只一劲儿老老实实地跟采薇描述着,"那天夜里,大人拿来好几个瓶子,我摸着一个,里头是又香又甜的凉膏……" 采薇总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她次日早晨起来抹脸,发现水没了,香膏也剩了一半。当时她还没在意,以为自己用得快,谁料竟被陆瑛给偷出去,分给兄弟们吃了? 她只觉自己想气又气不起来,这家伙怕是把那东西当成药了吧? 她幽幽看了陆瑛一眼,一言未发起身就走。 这可把陆瑛给吓坏了,刀子般的目光盯了那锦衣卫一眼,就赶紧跟上去。 陈勇算是年纪大些的,这会子也悟出他们家大人怕是偷了穆姑娘什么贵重的物事了,于是一把拎起那中毒的锦衣卫,恶狠狠骂道,"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竟敢挑拨大人和穆姑娘?等你伤好了,老子再削你!" 那可怜的小锦衣卫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被陈勇给丢到马背上。 对他们这些锦衣卫来说,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受点儿伤不算什么。所以没人怨陈勇,一众人就都打马而去。 采薇不会骑马,自然陆瑛带着她。 李汝舟跟在后头,神情落寞。 不知几何,他已经连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如今陆瑛位高权重的,身份比他不知高了多少,采薇更是看不到他了。 到了起死阁,采薇不顾自己身上受了凉,赶紧给那两个锦衣卫配药熬药敷药,看着他们没有大碍,她这才放了心。 陆瑛命陈勇带着人回去,回头见采薇还在忙着收拾,忙关切地走上前,道,"薇薇,你也赶紧弄些姜汤来喝,去去寒。" 采薇撩他一眼,并不答话。 这厮,敢偷偷摸摸地拿她的东西,胆子不小。 竟不经过她的同意!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决定冷落他两日,反正知道他不是杀手,不理他的勇气,她还是有的。 不就是个锦衣卫头子吗? 姑娘照样不稀罕! 采薇打定主意,收拾完,就和李汝舟打了声招呼,自去门口上了马车。 陆瑛受了冷落,心里不是滋味,自然赶紧巴巴地跟上。 李汝舟已经不好再对陆瑛冷嘲热讽了,毕竟人家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这官衔可不是他一个经商的平头百姓能比得了的。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马车载着采薇和陆瑛慢慢走远,整个人如同被绝望给笼罩一般。 也许,采薇一开始就不属于他,他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和陆瑛比,他没有任何优势! 朱二似乎看出些什么,那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难得有柔情的时候,他上前拍拍失神的李汝舟,只道一声,"掌柜的,会过去的。" 李汝舟回过神来,苦笑着。是啊,一切都会过去的,过不去又怎样?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医品贵女》卷一 作者:壹梦 02、《医品贵女》卷二 作者:壹梦 03、《医品贵女》卷三 作者:壹梦 04、《医品贵女》卷四 作者:壹梦 05、《医品贵女》卷五 作者:壹梦 06、《医品贵女》卷六 作者:壹梦 07、《医品贵女》卷七 作者:壹梦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