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品贵女 卷五》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一路上,陆瑛厚着脸皮钻进车厢里,没话找话。 采薇就是不理,可外头有李家的车夫,陆瑛又和她挤在一处,她竟被他缠得没有法子,只得跟他说了几句。 一到家,她就冲进自己屋里,躲起来。 陆瑛知道她心里存着气,一是偷了她的瓶瓶罐罐,二是身份瞒了她这么久,还害她跟着担惊受怕的。 所以,他站在门外又是赔小心又是道歉的,见里头总没有动静,又上赶着巴结采薇,"薇薇,你今儿落水着了凉,赶紧泡个热水澡吧。我给你烧水去。" 他忙得脚不沾地压了水,又生了火,把那铁皮罐子的水烧得热乎起来,放满了大半个浴桶,这才站在小门背后扬声道,"薇薇,水好了,过来洗吧。" 穆寡妇在灶房里做晚饭,陆瑛进进出出的,忙里忙外,又是巴结又是讨好的,采薇在屋里头却连回应一句都没有。 她早就看不下去了。 就采薇这样的脾气,将来去了婆家,还不得被婆家人说三道四的?哪有这么对待自己夫君的? 她见陆瑛还站在小门口眼巴巴地等着,气得抬腿就来到采薇门前,啪啪啪使劲拍门,"薇薇,别使小性子,赶紧出来。小陆子都搁这儿说半天了,你怎么也不理人家一声?" 她不来倒好,她一来,采薇更气了。这个娘,怎么胳膊肘子朝外拐?她清楚什么? 采薇气得一把拉开门。 穆寡妇面色一喜,忙道,"快给小陆子赔不是。" 陆瑛忙摆手,"娘,没事儿。" 采薇却不放过他,风摆杨柳般款款走到他跟前,蹲身福了福,曼声细语道,"小女子怎敢劳指挥使大人大驾?这番给您赔不是了。" 陆瑛嘴角抽了抽,这般优雅文静这般楚楚动人的采薇,他还真是不大习惯呢。 "你跟我还见外吗?"陆瑛急得不行,头一次对一个女子有了感觉,他还真不知道怎么相处。 但他能够肯定的是,这小女子绝对是跟他闹别扭了。不然,依着她这脾性,怎么着也不会这样啊。 采薇却做足了功夫,笑嘻嘻起身又对穆寡妇道,"娘,您老人家可算是捡到宝了。" 穆寡妇不明所以,一头雾水,采薇却转头进了盥洗室,关上门泡澡了。 有人伺候着,为何不使唤呢? 管他杀手还是锦衣卫的,反正不杀她就好。 气头上的采薇,也没那么多恐惧! 穆寡妇怔怔地瞧着关紧的门,只好问陆瑛,"小陆子,这丫头莫非吃错药了?" 陆瑛也没把采薇被绑架的事情跟她说,免得这个胆小的妇人又吓得睡不着觉。只是想想采薇受了两番惊吓,全都是因他而起,不免心中有愧,"娘,您就别说她了,薇薇不过跟我闹闹小脾气而已。" "哎,不是娘说你,你就这么纵着她?等成了亲她还不得飞上天?"连穆寡妇都看不下陆瑛这副老婆奴样儿了,好心提醒着他。 陆瑛笑笑,也没说什么。 穆寡妇摇摇头,自去忙活了。 陆瑛就眼巴巴守在盥洗室门外,生怕采薇出来他没机会跟她解释。 采薇躺在温热的浴桶里,热乎乎的水包裹着身子,从内到外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她不由舒服地喟叹一声:还是有钱的日子好过呀,想刚来那会儿,洗个澡还得端着木盆躲屋子里擦,哪能像现在痛痛快快地泡一泡? 正惬意地闭目养神,忽听门外陆瑛那清越的声音幽幽传来,"薇薇,我在水里加了几块老姜,你好好泡泡发发汗。" 采薇没吭声,低头往水里看了眼,雾气缭绕中,果然有几块生姜飘在水里。 她不由唇角微翘,这厮,跟她这么久,也知道养生了。还生姜呢,也不算白跟她混了。 不过想起这家伙这般体贴,她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 不管如何,他的心思都在她身上,这就足够了吧? 洗完澡,采薇身子轻松许多,暖融融的,连带着心情也好起来。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气的什么。按说,陆瑛乃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他既然能在李家村后的山上受伤,那他当时必定遭受了极大的威胁。他瞒着自己的身份也情有可原。 何况,他能来这里,定是有极重要的差使,哪能随便就说与她听? 她也不是那种喜欢细究的人。谁还没个小秘密什么的? 再者,他半夜入了她的屋子,盗去药丸香膏,事后想起来,估摸着他也不知道哪个瓶子是吃的哪个瓶子是她用的。索性一股脑儿都带走,谁知就被那起子锦衣卫给吃了。 现在想想,也是个笑话! 说起来,他并没有半分对不住她的地方。 要说,也就是她莫名被牵连进去,被那个病秧子小白脸两次给绑走,着实令人不爽。 第2章 看来,那人和陆瑛定是有些咀唔,也许想拿她来试探陆瑛也未可知。 但看陆瑛这做法,显然已经让人家抓住软肋了。 就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她不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手里有些银子,够花。身边有个庄子,够吃。再有几个人相伴,足矣。 至于养几个小白脸那种日子,想想还是算了。她不爱勾心斗角,更见不得男人争宠! 只是眼下她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总不能因为陆瑛是锦衣卫指挥使,她就远离了他。 人的感情,哪能说没就没呢? 可若是他还坚持娶她,她又当何去何从呢? 她不过一介乡野村姑,又抛头露面行医,陆瑛看得上她,他的爹娘能喜欢吗? 要知道,嫁人可不是只和他一个人过日子的,将来免不了要面对他一大家子。 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总能住在这偏远山村。 办完了差使,他自然要回京的。到时候,她该如何自处? 本来心里最大的事儿就是变美变瘦的采薇,这下子忽然有事可愁了。 她出了半天神,从浴桶里爬出来,裹上布巾,擦干头发身子,进了自己屋子。 换上一件夹棉袍子,她趿拉着鞋,坐在床沿默默想着心事。 陆瑛候在门外良久,听见盥洗室内传来开门关门的动静,才敢高声问,"薇薇,洗好了吗?洗好我进来收拾了。" 采薇懒怠理他,歪在床上想着日后该怎么打算。 不管怎样,她得先屯点儿粮食、干肉、菜蔬才行。今秋又遭了蝗灾,到了冬日,大家伙儿估计就没得吃了。 她可不想挨饿。 陆瑛听不到她的回答,只得默默收拾屋里的残水,却又惦记着她,生怕她气坏了,索性坐在她门外的台阶上,盯着那扇雕花木门,像是要盯出一个洞来。 采薇歇了一阵,精神好了许多,就披上外袍,推门出来。 谁知刚迈出门槛,就对上陆瑛那双深邃如古井一样的眸子。 采薇站定,静静地看着他。 这家伙,一身崭新的银蓝长衫,竟也舍得坐在台阶上。 也是,人家在京里要什么没有,在乎这一套衣裳啊? 这般想着,她又要缩回去。 陆瑛霍然起身,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不容她后退,眼神里是急切的担忧,"薇薇,对不住,我,我让你受惊了。" 开口就是道歉的话,采薇本来没多少委屈倒叫他给勾出一些委屈来。 "你也不用跟我道歉,又不是你的错。"采薇声音冷淡超然,实话实说。 "可到底因我而起。"陆瑛见她终究还是说话了,高兴地不能自已,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眼下咱们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以后我必竭尽所能护你周全!"他抓着她的手,按向自己的心口,眸中的真挚自然流露。 采薇的心微微有些撼动,嘴上却不饶人,"谁跟你一条绳上的蚂蚱?再蚂蚱,就没得吃了。" "是是是,娘子说不是就不是。"陆瑛高兴之余,嘴里就开始跑马,连"娘子"都喊出来了。 "谁是你娘子了?"采薇恼了,拿拳头捶着他的胸口。 采薇的拳头哪里有多少力气? 捶在陆瑛胸口跟挠痒痒一样,陆瑛倒是没事,看着一副小女儿姿态的采薇,眸子里满是柔情,"仔细手疼!" 采薇出了气,心里顺和许多,看着面前这玉树临风的男子,不觉怦然心跳。 这个男人无论是人品相貌还是身份地位,样样都很出众,以后会对她一心一意吗?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容易犯傻,采薇发觉自己现在也遇到梗了。心里既渴望他宠她爱她,又担心以后会有其他女人跟她争抢。 一时,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陆瑛看着她面色阴晴不定,不知这丫头又怎么了,忙低了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采薇摇摇头,还是压下心事。 这些不过是她臆想而已,还没发生的事儿想那么多干什么?何苦这么为难自己! 甩去脑子里一些杂乱无章的想法,她觉得心思清明了许多,仰起脸儿,刚想跟陆瑛说什么,谁知额头堪堪擦过陆瑛那性感薄凉的唇。 像是有藤蔓在她额头爬过一样,酥酥麻麻的,让她忍不住轻轻战栗起来。 她不敢看陆瑛的眼睛,呆了一样站在那里。 陆瑛只觉得唇畔像是被火灼过一样,火辣辣的急需一抹凉爽降温。 看着怀内一脸娇羞的女子,还有那两瓣娇艳如花的唇,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俯下头,飞快地在那两瓣唇上吻了下去。 第3章 轰! 似乎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一样,采薇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僵硬得不会动了。 蜻蜓点水似乎已经不能满足,陆瑛不由加深了这个吻。 他那薄薄性感的唇在采薇那如蜜汁般的香唇上辗转反侧,品尝着那诱人的花瓣。 采薇只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火烧火燎的,身子软成了一滩水,无力地靠在他那坚实的怀里。 天地间似乎一刹那间沉寂下来,只剩下这一对儿忘情的男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灶房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把这两个热恋中的男女给吓了一跳,被迫结束了这个缠绵悱恻的吻。 采薇满脸通红,飞快地挣脱他的怀抱,心如擂鼓般看向灶房:难道她娘穆寡妇发现了? 好像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陆瑛也喘了一口粗气,颇有些意犹未尽,也看向灶房,却并没有发现穆寡妇的身影。 他不由怜爱地俯视着那两瓣微微红肿的唇,那上面,承载着他浓烈炽热的爱意。 采薇一头雾水,要不是她娘看到方才那一幕,那么那声巨响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正纳闷着,就听穆寡妇在灶房里骂骂咧咧的,"用什么什么不顺手,这破锅盖也来欺负我!" 采薇不由松了一口气,禁不住瞪了陆瑛一眼,那娇憨带羞的一瞥,差点儿没把陆瑛的魂儿勾了去。 "娘没发现……"陆瑛悄悄俯在她耳边,小声笑着。 他什么意思?难道还想继续? 采薇羞涩难当,甩开陆瑛的手,飞快进了屋。 陆瑛追过去,采薇无奈地咬着下唇瞪他,压低了嗓门轻喊,"大白天的你想干什么?" "那我们夜里……"陆瑛接过她的话,情不自禁来了一句。 采薇如五雷轰顶,她是这个意思吗?她的话就这么难以理解? 这人,什么脑子? "滚你的。"她受不了地推了陆瑛一把,退后把门闩上。 人倚在门上,心却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陆瑛站在门口怔怔地呆了一会子,半天方才抚着唇离开,嘴角的笑遮也遮不住。 若是陈勇此刻看见他们家大人的表情,估计会吓死。什么时候,这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冷面郎君"也会满脸笑容也会柔情万千了? 却说采薇在家歇了一晚,第二日就照常去了起死阁。陆瑛的身份虽然挑明,但他还是亲自跟采薇一起走。 成王殿下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招,他还是小心为妙。 虽然两次都没有动采薇,但他明白,成王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采薇不过是他试探他的一颗棋子,他虽然在成王面前说过那番"采薇是村姑"的话,但成王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若是不在乎采薇,怎么可能调集附近卫所的兵包围了那山洞? 为了他那两个兄弟,他也许不会大张旗鼓的。 他就怕成王看出他的心思来,所以,他一刻都不敢疏忽。 到了起死阁门口,陆瑛从车辕跳下来,伸手挑开帘子。 采薇含羞带笑地看了他一眼,扶着她的手下了车。 这还是她头一次扶着他的手呢。 李汝舟见自家马车来了,忙从厅堂内迎出来。 见了这一幕,他眼睛酸酸地发涩,不过还是趋步上前,在陆瑛面前打了个千儿,"小民见过大人!" 陆瑛回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他。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起来吧,你还是我的掌柜的,别这么见外。"他伸手虚扶了下,李汝舟就势起来,不过还是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采薇看得有些难受,往日他俩掐过架,拌过嘴,谁也不喜欢谁,那时候还肆无忌惮地,反倒自然。 现在陆瑛身份这么高,李汝舟在他面前怎肯放肆?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还能好好说话,还能好好吵架吗? 门儿都没有。 采薇颇有些惆怅地看着这两个站在一起的男人,一样的人,但心境却不一样了。 以后,她在他面前,是不是也得循规蹈矩,不能像以前那般张牙舞爪的了? 似是看出她的心事来,陆瑛哂笑了下,牵过采薇的手,轻声道,"薇薇,不管我是谁,都不能改变我们之间的感情。掌柜的也是,其他伙计也是。若你们还拿我当朋友看,就别这样,不然,我就没法待了。" 他说得诚挚恳切,那双深邃幽然的眸子紧紧盯着采薇,由不得她拒绝。 "好,还如以前一样。"良久,采薇松了口气,点头答应。 陆瑛又回身望着李汝舟,道,"掌柜的是个洒脱人,必不会受这些繁文缛节约束的。" 第4章 李汝舟望望采薇又看看陆瑛,忽地笑了,"你好好待采薇,我就跟以前一样。否则……" "否则怎样?"陆瑛挑眉。 "否则我追你到天涯海角,管你是什么头子,都不会放过你!"李汝舟掷地有声。 陆瑛和采薇相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果然,这家伙装不久。 "放心,我会把薇薇放在心里,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他指指心窝。 李汝舟伸出手来,"击掌为盟。" 陆瑛毫不迟疑地伸手对上他的,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啪啪啪声。 采薇看得眼眶儿发酸,李汝舟就像是哥哥那样护着她,明知不可得却还对她这么好。 她此生何德何能! 几个人站门外说了几句话,对面回春堂的刘一贴就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陆瑛狠狠一个眼刀子扫过去,他吓得缩头乌龟一样,赶紧关上门。 估计也是知道陆瑛的身份了。 锦衣卫素来令人闻风丧胆,刘一贴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和他对上。 李汝舟见站在外头也不是个事儿,就把两手一摊,笑道,"指挥使大人若是不嫌小店寒酸,就请进去歇歇吧。" 陆瑛蹙了蹙眉,采薇倒是笑了。这样的李汝舟,还是蛮讨人喜欢的,只希望他日后能遇到一个真心对他的女子。 三个人进了起死阁,采薇又套上白大褂,戴上口罩,也给陆瑛拿了一个口罩戴上,这样,也免得有些女病号女家眷的总是偷偷摸摸地瞄他。 现在,他是她的男朋友,她当然要有点儿占有欲。 例行一日的看病又开始了,采薇忙碌起来,也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一上午过得十分充实。 吃了午饭之后,李汝舟忽然提出让采薇去他家里一趟,说是让她看看那些发霉的馒头、水果。 采薇脱了白大褂,就和陆瑛一同去了。 李老太太听说采薇来了,忙命丫头端上细巧果点、香茗,拉着采薇的手亲热地说话。 大少爷李汝帆和大少奶奶戚氏也赶过来,戚氏受了采薇的恩,一见面就给她行礼,慌得采薇忙拦着。 见乳母怀里抱着个婴儿,采薇知道这就是李汝帆的长子了。 她过去逗逗孩子,那孩子养得白白嫩嫩的,粉雕玉琢,穿一套大红万字纹不到头的夹纱袄,嘴里吃着小拳头,怎么看怎么可爱。 "这孩子长得可真好!"采薇由衷夸赞着,"长大了也是个英俊的小儿郎。" "还不是多亏了姑娘医术高明!"戚氏一想起当初自己生产时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就是一阵后怕,"要不是小叔把姑娘请来,我们母子还不知道……" "是啊,姑娘大恩大德,我李汝帆永生不忘!"李汝帆也上前一步,抱拳道谢,只是他那双眸子一直紧紧盯着采薇,像是要看出什么来一样。 李汝舟见他大哥失态,未免有些不满,"大哥,你老盯着穆姑娘看做什么?" 他倒不是觉得大哥有什么心思,大哥和大嫂鹣鲽情深,这是不容置疑的。 大哥一向老成稳重,向来不喜形于色,怎么这会子竟然这样? 李汝帆挑挑眉,收回目光,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疑惑,"之前穆姑娘还胖着,倒看不出来。如今瘦了,怎么有点儿像一位故人?" 李老太太眼睛看不见,一直竖耳听他们谈论。这会子听大儿子忽然说这个话,心里一惊,忙问,"帆儿,你觉得穆姑娘像哪位故人?" 李汝帆心头霍然一跳,忙转了话题,"许是儿子看花了眼,这会子又觉得不像了。" 采薇听不懂这母子之间的机锋,笑着打圆场,"天下长得像的人太多,大爷在外头做生意,见的人多了,也不足为奇。" 陆瑛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采薇,心中慢慢浮现出一个想法。 他是知道采薇的底细的,当初京中国子监祭酒府来了两个婆子,那时候,他就怀疑了。 后来通过穆寡妇远房侄子旺财的嘴,他就觉得采薇是国子监祭酒府上流落在外的姑娘。 只是时隔久远,他到底没有往当年那件事儿上想。潜意识里,他还不想让采薇承受不该的沉重! 戚氏却快人快语,不知道夫君和婆婆什么意思,只是看着采薇遗憾,"穆姑娘这一瘦下来,简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只可惜不能……" 不能嫁给李汝舟这话,她到底没有当着陆瑛的面儿说出来。 李汝舟虽然没给她说过陆瑛的身份,但这人玉树临风英姿洒脱,自然比小叔强多了。 何况,采薇对李汝舟也没什么感觉。 大家心知肚明,一时都住了嘴。 李老太太见有些尴尬,忙让着采薇吃点心喝茶。 第5章 坐了一阵子,采薇就同李汝舟去看那些霉烂的馒头和水果,之后把那些霉菌全都提取出来,用一个干净的瓷罐子装了,带回家去。 李汝舟也不晓得她要做什么,反正只要能治好他母亲,他什么都可以去做。 回到家,采薇就忙活起来。 她一头扎到灶房里,就找来米罐,寻了个石臼开始捣米。 陆瑛跟着进来,穆寡妇这时候正和大魁媳妇在外头放鸡捉蝗虫呢。 这会子家里就他们两个,陆瑛见采薇忙得连话都顾不上跟他说,忙问,"你想做什么,我来帮你!" 采薇吭哧吭哧地捣了一会子,手腕子都酸了,听闻就把石杵递给陆瑛,抹一把额头的细汗,道,"你先把米捣烂成粉,我去烧水,等会儿有用。" "好。"陆瑛二话没说,接过石杵,就着石臼捣磨起来。 采薇把大锅里添上水,盖上木头盖子,开始生火烧水。 一边填着柴禾,她一边琢磨着该用什么法子收集蒸馏水。 等那水烧开,她终是想到了个妥当法子,赶忙进屋里找了几个小瓷瓶,回来把那木头盖子一揭,斜着往小瓶子里滴。 那蒸腾的水汽绕着她的手腕,灼得她那娇嫩的肌肤火辣辣的疼。 为了得到那点儿蒸馏水,她也顾不上疼了。 陆瑛堪堪地把米捣成粉,回头见这丫头龇牙咧嘴地举着木盖子接水,又是惊讶又是心疼。 他忙扔下石杵,大步走过来,一把接过那木头盖子,忍不住嗔她,"瞧你,手腕子都烫红了。" "呵呵,没事,没事,你举高儿点。"采薇满不在乎地笑着,手里捏着两个小瓶子,一眨不眨地接着那细细的水流。 一个锅盖上的蒸汽化成的水不过小半瓷瓶,远远不够。 采薇接完之后,把热水舀到缸里,继续烧。 陆瑛虽然不懂,也觉采薇举止怪异,但他永远不会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需要用到他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出手相帮。 在古代这样一个男权社会里,能有陆瑛这样的男子喜欢自己,采薇只觉得这辈子值了。 一边烧着火,她一边腾出功夫给他解释,"我要给李汝舟的娘亲换眼角膜,先得制得一味药。这味药比较难制,须得用干净的纯水,不能有丝毫的杂质,我们现在烧的水,别开滚开,里头也是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制了药,容易让病人伤口感染。" 跟着采薇这么些日子,陆瑛多少也能听懂一些。 不管怎样,她是为给李汝舟娘治眼做准备的。 他那双深邃如古井般的眸子一直胶着在采薇脸上,想象不出这么点儿小丫头,怎么脑子里的点子那么多! 就这样,两人配合默契,一直忙活到穆寡妇回家,连着烧了三大锅的热水,才接了三小瓶的蒸汽水。 之后,采薇又把米粉煮成米汁,用米汁做培养液,植入青霉培养七天。 七日之后,再将培养液用白纱过滤,加入菜籽油来溶解脂溶性物质。由于青霉素是水溶性的,所以油下面的水溶解了青霉素。 陆瑛只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为何制一味药要这么久,工序要这么复杂,比太上老君炼丹都麻烦。 不过只要采薇喜欢采薇做的,他一概认同,不会去质疑。 在这期间,采薇又让李汝舟找来能工巧匠,按照她绘的图纸打造一些琉璃器皿。 这年头虽然从西洋那儿舶来一些玻璃制品,但没有医用的针管之类的。 她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等一切预备妥当,也过去有十日了,离采薇的及笄日还有三天。 这时候,答应换角膜的主人也病死两位,李汝舟花重金买过来。 八月三十这一日,采薇一大早起来,和陆瑛去了起死阁。 她事先让李汝舟预备一些冰块,放在一个密封性能比较好的琉璃盒子里。 三人碰头之后,她就带上器具去了那家换角膜的人家。 人死不过半个时辰,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穿着白大褂,换上自制的手套,戴上口罩,利索地取了眼角膜,又转战另一家,用同样的手法取了。 之所以取两个人的,是她怕万一不成功,还有修补的余地。 于是,三人马不停蹄去了李汝舟家。 事先采薇就已经开出麻沸散的方子,这会子李汝帆早就给李老太太喝了。 手术室设在李老太太卧房的明间,这里光线亮堂些。 此刻,窗户上换了轻纱,门上的帘子也取下来,为的就是让屋子里更明亮。 李汝舟更是按照采薇说的,提前把几案柜椅全都撤走,只在靠门口的位置摆了一张不大的床,围了一架屏风。 第6章 四周墙壁上全都挂着从西洋舶来的玻璃镜,屋顶的藻井上也悬挂着崭新的铜镜。 一进屋,明晃晃的格外亮堂。 李老太太已经换好家常的棉布衣裤,躺在床上,采薇进来的时候,她还尚清醒着。 采薇在她床前拜了拜,轻声道,"老太太,换角膜这事儿我也是头一次做,不见得能成功。" 她仅有的是理论知识,前世她并不是眼科大夫,好在当年也见过人家换角膜。 这也算赶鸭子上架吧? 李老太太瞅了她一眼,命一边伺候的媳妇戚氏道,"快扶姑娘起来。" 采薇站直身子,和李老太太对视着,李老太太长叹一声道,"我老天拔地的人,土埋了大半截了,这辈子享过福,更受过不少罪,一生也不算白活。这眼睛都瞎了十几年,要不是姑娘,我还一点儿盼头都没有。还能坏到哪儿去?顶多还是个瞎子罢了。" 她说到这里,意识就有些涣散,语速渐渐慢下来,只挣扎着说了一句"若是不好,我绝不怨姑娘,儿子媳妇也没有异议,姑娘尽管动手吧。"就闭上眼,睡着了。 采薇瞧了眼,心想麻沸散有效了。 她对着李老太太的胳膊掐了几下,没有反应,这才回头吩咐李汝舟等人等在外头,又叫陆瑛,"你进来给我搭把手。" 李汝舟挺想进来的,但采薇没叫他,他只能候在外头。 陆瑛在屏风外换了白大褂,戴上口罩,用浓盐水洗了手,戴上手套,打扮得和采薇一模一样,这才转过屏风进来。 采薇瞟了他一眼,浑身上下包得跟个木乃伊一样,不由乐了。 上一次在起死阁,陆瑛也曾帮她给人治过腿,这会子也算驾轻就熟,采薇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就知道用什么,忙递过去,顺带着还帮采薇擦擦额头什么的,方便采薇及时看清眼前的事物。 采薇先把提取出来的青霉素液吸入琉璃针管,给李老太太做了皮试,这才用小镊子撑开她的双目,取出她的角膜来。 之后,清洗消毒止血,有条不紊地一步一步进行下去。 然后,才把冰冻的角膜取出来,给她换上。 又用西洋来的针线缝合伤口,最后又拿白纱把她的眼睛包好。 忙完这一切,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按说这手术用不了这么久,只因为采薇头一次操作,只能慢慢来,一步都不能大意。 包好之后,李老太太还没苏醒,她看了下皮试的结果,不过敏,这才松了口气。 除了青霉素这种抗生素,别的她还真不大会提取。 这种提取出来的青霉素纯度不是很高,也只能勉强用着看了。 她把预备妥当的青霉素吸入针管,给李老太太静脉注射进去,又给她挂上盐水。 陆瑛手脚麻利地把用过的止血棉纱棉棒都收拾干净,器具用盒子盛了,交给门口的李汝舟,拿下去用沸水煮开消毒。 采薇则守在床前,观察着李老太太的脉搏情况。 过了一会子,见没什么大碍,她才松一口气。喊来李汝舟李汝帆和戚氏,吩咐道,"这几日让老太太静养,外人不得打扰。饮食清淡,流食为主。" 李汝舟兄弟一一答应了,采薇又含笑对戚氏道,"这几日,我要住在你们家,麻烦嫂子在老太太隔壁给我备一间静室。" 戚氏忙答应着,赶紧去吩咐了。 李汝舟心里大喜,不管如何,采薇这般在乎他母亲,就是对他重视。 采薇回头又问陆瑛,"这几天你别去起死阁,回家住吧。" "不,我也住这儿。"陆瑛像个孩子一样,执拗地看着采薇。 得,人家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要住在李家这样的富户人家,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李汝帆和戚氏不晓得陆瑛的身份,不置可否地瞅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来者是客,这人不明身份,但和穆姑娘一起,就不能轻看。 李汝舟却是知道陆瑛的身份的,虽不至于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但也是客气有加,"既如此,那就跟我一起吧。" 陆瑛点点头。 采薇无所谓,反正他住这儿跟住家里也没什么差别。不过住在李家,让她心里更踏实,起码,那病秧子小白脸不敢乱打她的主意了。 "那,掌柜的,我这几日不去起死阁了,在这儿守着老太太。"采薇又跟李汝舟交代了一声。 李汝舟当然同意了,"你放心,那里有大夫呢。" 当下事情定下来,于是李汝舟就安排酒饭,款待采薇和陆瑛。又挑了两个老实能干的家仆去李家村跟穆寡妇报信。 吃了饭,采薇又给李老太太换了盐水,这才到隔壁歇了一会子。 第7章 李老太太是晚上醒来的,她倒没有什么痛楚,只是一醒来就要见采薇。 采薇忙从隔壁赶过去,李老太太摸索着握着她的手,头一句话就是"丫头,难为你了。" 这么个通情达理的老太太,采薇还真是头一回见。 她忙笑道,"老太太,我倒没什么,就怕手段不行,到时候会……" 她沉吟着,没说出下面的话。 但李老太太是何等人物,忙接过她的话,笑着安慰,"傻孩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怪你,儿子媳妇也只有感激的份儿。你就放宽心吧。" "好,我听您的。"采薇心里热乎乎的,"这几日,我就住在隔壁,天天守着您老人家。" "好,好。好孩子,让你受累了。"李老太太拉着采薇的手舍不得松。 她心里一直盼着这丫头能给她做媳妇的,虽然她看不到采薇长什么样子,但活到这把岁数,听话也能听得出来。 这个女子言语爽利,又有一手妙手回春之术,还能丑到哪里? 俗话说"相由心生",这丫头定不会差的。 她这小儿子心性高傲,洒脱不羁,在这镇上住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看对眼的姑娘,既然对这丫头生了情,可见这丫头不是一般的姑娘家。 李老太太惋惜归惋惜,却也不是那等棒打鸳鸯之人。 人家姑娘瞧不中她儿子,又有什么办法? 采薇和她说了一会子话,见戚氏端了一碗清粥来,就同戚氏一块儿伺候着她吃下。 之后又换了一次药,给她注射了青霉素,这才放心去隔壁沐浴歇下不提。 一连三日,她几乎是寸步不离。 李老太太身体没有什么排异反应,胃口也不差,见天儿能吃些流食素菜。 第三日晌午过后,采薇给她注射了青霉素,换好药之后,就跟她告辞,"老太太,明儿是我及笄,我娘让我回去,要给我庆贺庆贺呢。" 古时女子及笄、男子弱冠都是极其重要的,采薇当然不会拂了穆寡妇的好意。 李老太太一听,忙拉着采薇的手道,"老身倒是耽误姑娘的好日子了。" 又喊着戚氏来,"还不快把给姑娘的礼备下?" 戚氏笑答,"娘,这您甭操心了,媳妇儿早就备妥了。" 李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我这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你可得挑些拿得出手配得上姑娘的好东西。" "放心吧,娘。穆姑娘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媳妇心中有数。"戚氏忙接过她的话,笑道。 "好,我知道你是个妥当人,娘放心!" 采薇听着这婆媳两个一来一往的对话,心里万分艳羡,人家婆媳亲如母女,婆婆明理,媳妇懂事,两好凑一好,还能不好吗? 家和万事兴!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婆媳,这日子只能蒸蒸日上。 若是自己也做了李家媳妇,李老太太待她一定也很好吧? 采薇暗暗想着,就不知道陆瑛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认识他这么久,她还不知道他的家庭状况呢。 虽说他身在高位,但要是有个母老虎般的娘,对媳妇狠戾的,她也受不了。 有空,还真得问问呢。 别人看着他是个花团锦簇的人物,家里势必也鲜花着锦般富贵,只是这要嫁过去过日子,可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到时候大姑子小姑子再加上个恶婆婆,再富贵,她也过不下去。 她不想成日闷在后宅,一天到晚变着法儿跟那些人斗。 这么想着,她的面色就没那么轻松了。 这里,李老太太又嘱咐了她几句,亲手把腕子上一对羊脂玉的镯子戴在采薇的手上,方才放采薇出去。 戚氏叫人备了车,李汝舟亲自去送。 上了车才知道,里头已经堆满了各色各样的大小包裹,也不知道戚氏到底给她送了什么礼。 这般收着,她还真觉得过意不去。 她隔着帘子跟李汝舟客套,"掌柜的,大嫂送了我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好生受着?" 李汝舟跟陆瑛一边一个坐在车辕上,闻听就笑了,"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我大嫂侄儿还有我娘,都是你经的手。事关性命,哪是这些身外之物能衡量得来的?姑娘尽管收着,就当我们一点儿心意了。" 他自知和采薇无望,当着陆瑛的面,格外尊重采薇,不再叫采薇名字了。 陆瑛倒是挺佩服他的,该放手时且放手,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采薇只得谢过,收下不提。 一时回到家里,穆寡妇欢天喜地接出来。 采薇下了车,发现大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翠绿绸缎帷子,四角包着铜片,挂着羊角灯,看上去还挺气派的。 第8章 停在她家门口,不知什么人来了。 穆寡妇一见了她,就拉着她的手絮叨个不停,"你这丫头还知道回来啊?李老夫人怎样了?" 前儿李汝舟使了人传信儿,穆寡妇才知道采薇给人家老太太换角膜呢。这事儿她从未听过,一听说还要动刀子,吓得心口噗通乱跳,暗暗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差才好。 谁知采薇又住在人家家里,这让她抓不着也摸不着,急得成日心慌慌的。 这一见了采薇,自然把憋了一肚子的话都往外倒。 采薇晓得她担心,只好细细地把李老太太的情况说了。 李汝舟正指挥着车夫大包小包的往里头搬东西,见状忙上前赔礼,"婶子,都是我害得姑娘不能回来,实在是我娘身边离不开,汝舟这厢给您赔礼了。" "哎呀,这哪里使得?"穆寡妇忙侧过身子,不敢受李汝舟的礼,"我就是担心薇薇一个姑娘家住在你们家里不方便。" 话落,她又看了眼陆瑛,道,"幸亏有小陆子陪着,不然这传出去……" 采薇知道,她云英未嫁之身,夜不归宿,传出去定有好事之徒添油加醋流言蜚语满天飞。 不过她身为大夫,遇到这种病人,自然不能丢下不管。 见穆寡妇越说越多,她忙止住她,伸手指了指门口那辆马车问,"娘,我们家里来人了?" 一提这个,穆寡妇才恍然大悟地猛拍大腿,"来了一个年轻小媳妇,说是叫什么柔来着,捎了好多东西,这会子正坐屋里喝茶呢。" 采薇一猜就知道是曾小柔来了。 她万万没料到,她成亲之后还能来找她,当下喜不自胜地就往屋里走,"小柔姐,你来了?" 曾小柔来了有一阵子了,穆寡妇把她让进采薇的闺房坐着,这会子她正饶有兴致地在屋里东摸摸西看看,对采薇那些新奇玩意儿好奇极了。 一听见采薇回来,她喜笑颜开就往外头跑,"薇薇,今儿是你及笄,我特意来看你呢。" 两个好姐妹有些日子没见了,上次相见还是给小柔送亲。只是后来被刘一贴和莲花给搅合得连宴席也没能好生吃,就出来了。 没想到自己曾在小柔面前无意中提了一嘴,她竟然记住了。 两人在门口那儿,紧紧地拉着彼此的手,寒暄了好一阵子。 女子独有的细柔声儿,让那叽叽喳喳说不完的体己话也有了温情。 陆瑛和李汝舟没闲着,帮车夫把东西搬到采薇屋里,就退了出来。 采薇正高兴着,把空间留给脾性相投的姐妹俩吧。 小柔看着床上桌上到处堆满了包袱,忙问,"这都是你去镇上买的?" 不过觑了眼那包袱的料子,小柔都直觉不可能。 桃山集镇上用这种上好料子做包袱的人家,还真是屈指可数。 采薇见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包袱,就笑了,摇摇头,"我哪里买得起这么多好东西?喏,都是李家送的,太客气了。" 小柔是个闲不住的人,听她如此说,忙撺掇着她,道,"快打开瞧瞧,让姐姐见识见识这桃山集首富的大手笔!" 她和李汝舟也算相熟,自然知道李汝舟家什么情况。 姑娘家天性使然,采薇心里早就想瞧瞧了。听见小柔这话,忙起身,跟她一同解开包袱。 包袱里头裹着几个精致雕花檀木的小匣子,打开小匣子,就见里头装得满满的都是姑娘家戴的头饰。 什么金镶玉的簪子,什么一水儿翠的扁方,丹凤朝阳的压鬓,镶着南珠的分心…… 简直应有尽有,只有她想不到,没有她见不到的。 光这一个匣子,价值千金! 采薇摇头咂舌地看了半日,叹一声,"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 "你傻啊?"小柔快人快语,"又不是偷的抢的白给的还不要?" 采薇无语,这女人,可真是个势利的。 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瞪了小柔一眼,道,"不管怎么说,这些东西于我都过于贵重了。就算救了李家大奶奶和小小少爷,也不值这么多好东西。" "依我说呀,这东西再怎么金贵,也比不上两条人命不是?当初李掌柜的着急冒火的去请大夫,为此还把刘一贴的回春堂给砸了。你手到病除,李家感恩戴德也是该当的。" 采薇无话,反正东西已经收下了,再退回去也不大好。不过她也想不出来李家不过桃山集的一个商户罢了,怎么出手这么大方? 小柔却不纠结这个事儿,催采薇去看其他几个包袱,打开来,那也是金碧辉煌。 各色的绫罗绸缎,还有各样的绣花鞋,都是姑娘家穿戴用的。 虽然觉得贵重,但采薇还真是喜欢。一样一样兴致勃勃地和小柔比了又比。 第9章 两个看完了包袱,采薇忽然想起来,问小柔,"你是一个人过来的,还是姐夫陪你一起的?" 小柔笑答,"自然是你姐夫陪我一块儿回娘家啊。不过到你家是我一个人呢。" 采薇明白过来,这个时候的女子出门,可没那么容易。 闺阁女子要有长辈陪同,像小柔这样的新媳妇,得有夫君陪同才成。 算了算日子,小柔这是回门,正巧碰到了她及笄,所以就赶过来了。 "姐姐还在回门,竟抽空来我家,我可真是过意不去啊。"采薇心里感动,客气着。 "跟我还闹什么虚礼?"小柔笑着站起来,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包袱里掏摸出一个荷包,递给采薇。 "喏,给你的及笄礼。方才看李家大手笔,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采薇打开荷包一看,里头一个小小的锦盒,掀开盖子一看,里头是一对儿玳瑁蓝宝石的耳环,小巧精致,做工精良。 "这是城里金满楼的耳环,我特意选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小柔小心地看着采薇的面色,问道。 "姐姐送的我自然喜欢,这么漂亮的东西,真是让姐姐费心了。"采薇把自己耳垂上那对丁香耳钉除下,换上小柔送的耳环。 又拿李汝舟送她的玻璃小镜左右照了照,蓝宝石衬得她的肤色越发白如凝脂。 "薇薇,你这是吃了仙药了?怎么一天比一天好看?"小柔啧啧称羡,"想当初刚见你时,你还肥嘟嘟黑不溜秋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都成了美人胚子了?" 采薇神秘一笑,"姐姐想知道吗?" 小柔忙点头,"当然了,女为悦己者容啊。" "错。女为己悦者容!"采薇盯着小柔的眼睛,似笑非笑,"姐姐一定记住我的话,女人哪,要活出自己的风采!" 小柔似懂非懂,打趣她,"妹子,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奇谈怪论?小心外面那两位不敢娶你。" "嘿嘿,谁娶我不要紧,关键是我这辈子要活得自在!"采薇打了个响指,笑得有些狡猾。 正说得热闹,穆寡妇在外头喊着采薇,"薇薇,吉时已到,我找你王大娘给你梳妆来了。" 王大娘是李家村儿女双全夫君健在的人,为人和善,李家村的姑娘及笄都爱找她来梳妆。 采薇忙答应一声,穆寡妇就带着王大娘进来了。 王大娘一见采薇,就觑着眼上下打量了个遍,回头又跟穆寡妇笑,"他婶子,你这丫头越长越出落了,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样子,现在成了个大美人儿了?" 可不是! 当初采薇可是李家村第一丑女,现在倒了个个儿,说她李家村第一美人一点儿都不为过。 怕是找遍桃山集,也见不着她这样明艳大气的长相。 真是减肥就等于整容。 再加上她精心护理脸上的肌肤,白了好几个度,自然越发美艳了。 "呵呵,女大十八变啊。"穆寡妇看着女儿这副样子,心惊肉跳。怎么看怎么觉得采薇越来越像她亲娘,只不过她也阻止不了采薇变美,只好由着她了。 好在有陆瑛护着,也许能避开她亲娘的命运吧。 这么想着,穆寡妇已经让着王大娘坐下,又端来瓜果茶点,说笑了几句,王大娘就开始忙活起来。 她也是驾轻就熟,先是打散采薇的头发,拿一把黄杨木的梳子把采薇那头乌黑的长发梳顺,接着给她盘了一个圆髻,包上一块黑布,这才收手。 小柔是女宾,上前从李家送的首饰里,挑了一根金镶玉的簪子给她簪了,又把自己带来的胭脂水粉给她擦了脸,装扮上,这及笄礼算是成了。 本来采薇还想戴那根一点油的,但小柔说太素净,想想这是她的好日子,必定要喜庆些,她也就罢了。 换了一套穆寡妇亲手做的桃红上衣和鹅黄的湘裙,穿上李家送的一双凤点头的绣花鞋,采薇像个大家闺秀般慢悠悠走出屋子。 外面,陆瑛和李汝舟正等着,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两个男人都傻了。 门口,一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地朝他们走来,如湘妃在世,嫦娥下凡。 看着这两个傻瓜,小柔不由噗嗤一乐:"咱们院里,什么时候来了两只呆雁?" 陆瑛和李汝舟都不好意思,面颊有些微红。 采薇走了几步,站在两人面前,忽然眨巴了下眼,龇龇牙,问他们俩,"好看不?" 陆瑛和李汝舟哭笑不得,方才那端庄娴静的范儿一下子变成这种古灵精怪的样儿,他们还真是适应不过来。 "好看,我们家薇薇那是顶好看的。"还是李汝舟先反应过来,伸出大拇指来夸赞着。 "当然,你是独一无二的。"陆瑛眸光深了深,也点头道。 第10章 两个男人的夸赞让采薇心里乐开了花,她就像是一朵明媚娇艳的花儿一样,拎着裙摆在院中转了几圈。 此刻的她,才真的像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快乐单纯,活泼可爱。 穆寡妇邀请了几家邻里过来坐坐,大魁媳妇只是托邻居捎来两方绣帕,并没有来。 她是个刚丧夫的寡妇,这样喜庆的场合她不能给采薇添晦气。 虽然采薇不在乎,但穆寡妇讲究啊。 那几个邻家大娘婶子嫂子们,也都是跟着穆寡妇天天做卫生巾内裤的,每日都能赚十几个铜子,对采薇和穆寡妇那是感恩戴德的。 这会子过来,也都没空着手,有给采薇做鞋的,也有拿些吃食的。 大家热热闹闹的,送了礼物恭喜了采薇,就帮着穆寡妇收拾午饭去了。 眼见着到了午饭时,那几个妇人也都散了。 穆寡妇给她们的孩子散了些糖果,就在堂屋摆了一桌席面。 如今采薇家的日子好过起来,那席面虽然赶不上城里酒楼里的花样多,但鸡鸭鱼肉样样都有,丰丰富富的,处处透着殷实。 穆寡妇邀了李汝舟上座,陆瑛作陪,小柔和采薇也不算外人,打横作陪。 她则坐在外侧,方便来回端饭。 又给车夫端了几碟子菜,让他在灶房里吃。 一家人凑足了,这才兴兴头头地吃起来。 穆寡妇特意让人捎了一坛米酒,拍开封泥,给李汝舟和陆瑛倒上,两个男人倒也客气,各自喝了几盅。 女人们不喝酒,以酒当茶,也互相敬了几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得正酣时,院门口忽然有一个女子尖声喊着,"这是采薇家吗?" 一屋子的人都往外瞅去,大门也没关,就看见一个身穿银红窄裉夹纱袄、烟紫锦缎裙子的女子,扶着一个小丫头的手,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采薇定睛看时,不是白莲花又是谁? 小柔先撂下筷子,拿绢子抹抹嘴,咬牙笑了,"她怎么来了?" 论辈分,她还得喊莲花一声小姨娘呢。 莲花大模大样地走进院子,就跟进自家门一样。 采薇眼波闪了闪,上次小柔的喜宴上,这莲花坑她还不够怎么地,怎么还有胆子来她家? 她和陆瑛对视了一眼,陆瑛压低嗓门道,"她这是想死?" 如今知晓他的身份,采薇倒没那么担心了。不然还以为他一个冷血杀手,说这话是想杀了莲花呢。 李汝舟也是冷笑连连,"这么个蛇蝎心肠的人,还能活得好好的,真是怪哉!" 穆寡妇不解地看了这个又看那个,弄不清他们怎么对莲花都没好感。 人家可是县太爷的妾好不好? 她瞪了几个人一眼,道,"你们可得仔细些,听说莲花有了身孕,正得宠呢。" 说完,她就起身迎出去。 采薇翻了个白眼,不过也不好怪她娘,她那天去送亲,中了莲花的奸计,回来压根儿就没跟穆寡妇提起过,省得这个胆小的娘担惊受怕。 莲花并不知道采薇家今日来了哪些客人,在她心里,采薇这样的人家,顶多跟镇上商户李家走得亲密些,还能认识什么人? 只是她看着门口停着两辆大马车,还是嫉妒得眼红。 她自打跟着县太爷孙富去了城里住着,一直都没回过娘家。 当初为了躲避林风娘那疯魔劲儿不惜抱上县太爷这条大腿,仗着自己年轻貌美一定会得孙富的宠。 谁知进了县太爷家的后院,得宠倒是真的,就是那后院是县太爷正室娘子说了算,她再年轻美貌,也是个妾,蹦跶不到哪里去。 但凡出个门买个东西,事事都要经过太太的手,没有太太的允许,那真的是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的。 哪有她在李家村自在? 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太太才开了恩,放她回来和爹娘见个面,也算是报喜了。 莲花一肚子的气,都撒在采薇头上。 当初要不是她多管闲事,治好林风,又翻了李大魁媳妇那案子,她至于要给县太爷做妾吗? 所以,她一回来,没在家里坐上半个时辰,听说今儿是采薇的好日子,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不是她的好日子吗? 那她可不能让采薇痛快,看着采薇伤心难过,她才能好过! 穆寡妇哪里知晓莲花的歹毒心思,她巴巴地迎出来,满脸堆笑地问好,"大侄女怎么有空过来了?正好今儿薇薇在家呢。" 莲花却不答话,只是四下里打量,看着采薇家青砖黛瓦的大房子,眼里的艳羡一闪而逝。 没想到李家村除了她家,还能有第二家住上砖瓦房的,这还了得? 第11章 "怎么不见采薇?"莲花东张西望了一会子,才似笑非笑地问穆寡妇。 采薇她娘都迎出来了,采薇还敢拿架? 穆寡妇一听这话,不由局促起来,莲花这是怪上采薇了? 人家是县太爷的妾,在整个桃山集那都是有头有脸的,她可不敢让采薇得罪了她。 穆寡妇忙回头朝屋里喊,"薇薇,快出来,莲花来找你了。" 她喊完了采薇又忙对莲花解释,"薇薇忙了一晌午,饿极了,正吃饭呢。" "是吗?果然是自己的好日子,连礼数都不讲了。"莲花冷哼一声,话里的责备意思吓得穆寡妇缩了缩脖子。 "那个,大侄女儿,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屋里坐吧。"穆寡妇不知该怎么平息莲花的怒气,忙岔开话把她往屋里让。 采薇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霍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陆瑛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采薇低头,挑眉冷笑,"我能干什么?人家来给我庆贺,我还不得迎上一迎?" 陆瑛知道采薇不是个吃亏的性子,何况屋里还有他和李汝舟,断不会让莲花欺负了她去,也就由着她去了。 李汝舟见他放手,采薇挑了纱帘出去,不由横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放心她?" 陆瑛闲闲地抱着胳膊,目光注视着门口,笑道,"怕什么?有我们在,还能叫薇薇吃了亏去?" 李汝舟哼了声,也撂下筷子,望着门口默不作声。 小柔看着这俩男人斗法,只觉好笑。 莲花在外头,透过纱帘只影影绰绰看到屋里有几个人,并未看清是谁。 而屋内的人,却可以把她看得清清楚楚的。 听见帘子响动,莲花抬眸瞧着,就见采薇走出来。 一身簇新的桃红交领上衣,滚着银白的边儿,上面绣着折枝梅花,衬托得采薇那张瘦下来的小脸儿越发肌肤赛雪,白嫩细腻。 下身一条十幅湘裙,做工精细,料子上乘,行走间,如同水波晃动,时不时露出她脚上那双凤头鞋。 有些日子没见她,没想到她更美了。 莲花一双眸子妒火熊熊地看着采薇,怎么也想不到以前那个又肥又傻的采薇,竟然变得这么美,简直就盖过了她的风头。 她在县城里住了也有些时候了,那些官家太太、富户人家的小姐们,她也见过不少,可论长相,还没有一个长得如她的,这也是她一直受宠不衰的原因。 可如今看来,这个穆采薇,竟然比她还美,比她身姿更窈窕。 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以前都是采薇被人嘲笑的份儿,她则被李家村的人给捧着奉承着,可现在两厢一对比,莲花只觉得自己这李家村第一美人的位置不保,心里不由又酸又妒,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采薇缓缓走近她,面上挂着雍容大度的笑,声音更是出谷黄莺般动听怡人,"莲花姐姐还真是客气,竟亲自登门给我道喜。" 莲花面色青红不定变了变,皮笑肉不笑道,"妹妹及笄,都是乡里乡亲的,姐姐听说了自是要来的。" "那就有劳姐姐了。"采薇跟她打着花腔,不动声色地拿话刺她,"不知姐姐带来什么礼物,也好让妹妹我这小村姑见识见识。" 寻常人来道喜,都不空手的。那些邻居大娘大婶还有大嫂们,都是带了针线来的,有的送两方帕子,有的送双鞋子,这都是礼数。 所以,采薇问出这个话来,也不算突兀。 可莲花就不淡定了,她本来是要找茬来的,哪里会带什么礼物? 何况,在她眼里,采薇还不配接受她的礼物。 再说,一般人也不会见面就直接跟人家要礼物的,她哪里知道采薇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她面颊火辣辣地烧起来,不过她脸皮厚,压根儿也没把采薇当回事儿,当即就扬脸冷哼着,"怎么?不带礼物就不能来啊?你可真够势利的。" 这下可倒好,她这空手的还说别人势利! 采薇乐了,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莲花以为她这么说,她就会不好意思,直接请她进屋坐坐了吗? 她傻啊? 上次差点儿中了她的奸计,如今已经撕破脸,她没必要对莲花拍马屁奉承,就连虚与委蛇她都不乐意。 "哦,原来姐姐空手来的?"她装作恍然大悟地瞅了眼莲花的双手,又笑道,"弄了半天姐姐跟了县太爷算是白跟了。" 这话着实不好听,但莲花还是忍不住问,"怎么白跟了?" 敢情她一个县太爷的妾还比不上她这个山野小村姑不成? 采薇没想到莲花还追问这个,虽然意料之中却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莲花说她精,没人比得上她的。可要说傻,也是傻得够呛,哪有人这么问人家的? 第12章 "咳咳,"掩饰住想笑的冲动,采薇好心地解释,"你想啊,哪有客人上门空手的道理?姐姐这样,不知道是县太爷家的规矩,还是县太爷夫人太过日子给的月例银子太少了?" 莲花眨巴了下眼,算是听明白了。 采薇这是在变着花样说她在县太爷家里混得不如何啊? 县太爷家的规矩怎么会这样? 那就是说她自个儿不懂规矩喽? 而她的月例银子的确是县太爷夫人分发的,不过是每个月比大丫头多半吊钱罢了,虽然够花,也不宽裕。 她也不算笨,总算是听明白了采薇话里的讥讽意味。 她以为自己就算空手而来,采薇也得请她进屋的,谁知采薇把在门口,不说请她,还连连出语嘲讽,她一向被爹娘捧在掌心里宠着的李家村第一娇女,哪里受得住? 当下就见她胸脯子起伏汹涌,一双手紧紧地攥着,那白皙的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采薇还嫌不够,干脆笑嘻嘻抱着胳膊倚着门框看热闹。 也不知是跟陆瑛在一块儿待久了,还是无意识中的举动,现如今她也喜欢抱着胳膊了。 莲花一张还算清秀的脸气得狰狞起来,身子抖了几抖,嘴唇变得青紫。 穆寡妇见采薇说话不好听,生怕得罪了莲花,忙宽慰着莲花,"薇薇不会说话,大侄女别往心里去,快进屋坐会儿。" 安慰完莲花,她又回头斥着采薇,"还不快把你莲花姐姐让进去?她可是有身子的人!" 这是暗示采薇不要造次,人家肚子里怀的可是县太爷的骨肉! 采薇无动于衷靠在门框上,暗暗想着:莲花这种心肠歹毒的人,她一旦嫉恨上你,你就算天天供着奉着她,她都不屑一顾,非要把你整死不可。 既如此,她干嘛要委屈自己? 现在气气她也是好的。 何况,这是她自己找上门来,又不是她先惹是生非的。 莲花见采薇就连穆寡妇的话都不听,压根儿不给她台阶下,心里的气一拱一拱地往上冲,忍不住咬牙冷笑,"婶子,到底是女大不由娘啊。你瞧瞧,采薇可是连你的话都不听了,人家主意大着呢。看样子,有了小郎君就忘了娘了。" 凡是心肠歹毒的,估计嘴头子上都有两下子。 采薇不由暗自叹服,这个莲花,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对付她没占到便宜,就开始挑拨她和穆寡妇了。 只可惜穆寡妇虽然是个胆小怕事的,但护女心切,怎么着也不会胳膊肘子朝外拐吧? 果然,穆寡妇不受影响,只是陪着笑,道,"薇薇倒不是这样的孩子,小陆子也断不会容着她这样的。" 虽然话不怎么好听,好歹并没有让莲花得逞。 采薇翻了个白眼,看着她娘,还算是满意。 "婶子真是护短,我都看不下去了。"即使穆寡妇都这样说了,莲花还不放过她,得寸进尺地激将了一句。 穆寡妇嘴笨,喏喏不知说什么好。 采薇看着莲花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莲花姐姐听着不像是来庆贺的,倒像来找茬的?" 她都恨不得设计她让孙康给糟蹋了,还敢登门?这胆儿也够肥的。 采薇实在想不通,莲花脸皮究竟厚到什么程度,竟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挑衅她,看低穆寡妇? 仗着她是县太爷的小妾和里正的女儿吗? 哼,她也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莲花当然来找茬的,闻听采薇的话,却假惺惺地上前几步,就去拉扯采薇的手,"妹子,你怎么这么说?姐姐好心来看你,倒成了找茬的了?" 采薇恶心地想吐,这白莲花也太能装了吧?这两面三刀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啊。 她一边躲闪着她的拉扯,一边往后退,"你可别这么说,我受不起!" 这么一拉一扯的功夫,采薇已经退回门槛里头。 而莲花也就手跟着她踏进去,不知她没看见门槛,还是故意的,反正就见她随着采薇的后去,身子往前倾。 看上去就跟采薇把她扯往前边一样。 采薇吓了一跳,她这是想干什么,疯了吗? 她不是有孕在身吗?怎么还敢这样胡闹? 穆寡妇在门槛外,采薇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眼睁睁看着莲花就这么往地上倒了下去,却没办法去制止。 陆瑛坐在桌边,潋滟的眸子兴味盎然。李汝舟干脆捡起筷子,夹起一根鸡腿撕咬得起劲。 小柔托着下巴,笑吟吟看着这个作死的小妾,唇边的笑意味不明。 等莲花趴在地上哎呀哎呀叫唤连天时,采薇才弄明白,这家伙,是想栽赃陷害啊? 第13章 不过这代价也忒高了吧? 她一个小小村姑,何德何能,能让白莲花陪上肚里的孩子? 还是,她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个孩子? 都说虎毒不食子,莲花可是畜生不如。 采薇愕然看着这一幕,倒不是吓的,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她值得莲花这么去做。 陆瑛看着她站那儿一动不动,担心她害怕,就起身走到她旁边,一手搭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别怕,有我呢。" 采薇侧脸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相视而笑。 莲花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这俩人在她跟前你侬我侬的,气得一张小脸煞白。 穆寡妇已经吓得腿脚都发软了,这会子听见莲花的哀叫声,忙上前去扶她,"大侄女儿,摔着哪里了?" 她就怕莲花在她家里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不仅里正饶不了她们母女,就连县太爷也得把她们母女给治死。 看着她娘吓得那样,采薇不由叹了口气,莲花这个该死的,就知道成天往死里作。 这辈子,她没什么好在乎的,穆寡妇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个亲人,她竟敢这么作践她? 采薇双眸睁大,熊熊冒火,一眨不眨地看着地上叫唤得凄惨的莲花,勾唇冷笑。 她不是不想要她的孩子,不是想以此陷害诬赖她吗? 那好,她就看看她能作到什么地步! 跟莲花来的小丫头见莲花摔倒,不仅不上前扶着她,却连蹦带跳地往外跑,估摸着要去叫莲花的爹娘。 采薇的眸光闪了闪,对陆瑛使了个眼色。 陆瑛点头,一个飞跃出了房门,几步上前就把那小丫头给逮着,拖了回来。 莲花叫了半天,除了穆寡妇上前要扶她却被她给躲过去,其余人一个都没有过来的。 她心里有些忐忑,只好拿眼溜着屋内的众人。 陆瑛就站在采薇旁边,这个男人越发俊逸洒脱,比起县太爷那老态龙钟的样子,俊美了不知多少倍。 比起大少爷孙康也好看太多。 依着莲花的心思,若是能嫁给大少爷孙康,那还差不多。可到头来,她连林风都没嫁成,更入不了孙康的眼,如今,她只好以韶华之龄,陪着那个胡子拉碴满脸褶子的老头子。 她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为什么采薇能找着这么个玉树临风的人儿,为什么曾小柔能嫁给县太爷的大少爷? 而她,要身家不比曾小柔差,要相貌,也比之前的采薇好看了不知多少,却连个穷秀才都嫁不成?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只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穆采薇! 要不是她救活林风,要不是她替李大魁媳妇翻案,县太爷怎么会在她家住一夜,林风娘又为何跑她家门口闹事? 她迫不得已才抱着县太爷这条大腿! 到如今,她们都越过越好,她只能日日对着那个苍老恶心的老头。 她恨不得把采薇撕了才好,又怎能让她事事如意! 采薇看着白莲花抬起头,一双眸子血红地瞪着她,心头不由一震,这个莲花看上去,似是对她有弥天大恨。 她自问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这女人为何这般看她? 果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陆瑛也发现莲花对采薇的恨非同寻常,他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对审案这块儿已经驾轻就熟,莲花这种内宅不上台面的手段,他还真瞧不上眼。 不过她现在要往采薇身上泼脏水,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怎么?我们家的地上趴着舒服啊?"上位者的气势,让他的声音冷沉中带着股子威严,听在莲花耳朵里,格外可怕。 她蓦然看向陆瑛,正对上陆瑛那双阴沉的眼睛。 那双眼睛,只有在看向采薇的时候,才会波光潋滟的。 莲花吃味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陆瑛。 她趴在地上嘤嘤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拍打着那冰凉的青砖地面,"你们这是想干什么?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吗?采薇不怀好意想要我肚里孩子的命,你们,就没有一个说句公道话的吗?" "大侄女儿,不是这样的,我们薇薇哪有这样的心思?"穆寡妇听了莲花的话,脑子里嗡嗡作响。 自打莲花踏进她家的院子,穆寡妇就一直担惊受怕的,这会子果然成真,她真的快吓死了。 "婶子,你家薇薇不是这样的心思,那是哪样的?以前我是欺负过她,但那都是小孩打闹嬉耍而已。没想到她记恨到现在,趁现在我怀有身孕下狠手,我实在不知道婶子怎么会生出这样歹毒的闺女来?" 一番话,说得穆寡妇哑口无言。 第14章 她刚才跟在莲花身后,确实没看清是不是采薇拉扯着莲花。 采薇自打磕破了头之后,性情大变,跟以前那个又傻又痴的孩子完全不一样了。 她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采薇干的,毕竟她在莲花身后,看着莲花伸出去的胳膊,是朝着采薇那个方向的。 不过穆寡妇确定的是,采薇绝不是有意的。 当初她给采薇下药致胖,又让她用泥沙水洗脸毁容,之后被采薇发现,她都没报复过她。 现在为了之前被莲花欺负过几次,采薇就会下狠手吗? 不是她护女心切,实在是穆寡妇觉得采薇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莲花一口咬定,倒叫人不好辩解了。 穆寡妇急得忙冲采薇使眼色,"还不快把你姐姐扶起来?这要是有个什么差池,可就不得了了。" 她的意思采薇懂,她娘就是想让她服个软,好叫莲花饶过她们母女。 采薇当然不会照着她的意思办,莲花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不过。 三番五次害她,她再心软,那她就不叫穆采薇了。 采薇冷冷一笑,瞅着地上装腔作势的莲花冷哼一声,"莲花姐姐,我们家的地砖再舒服,也不能趴在上头不起来,你说是吧?" 方才她趁着莲花叫唤连天的时候,已经仔细观察过了。 寻常孕妇若是动了胎气,那面色,那身体都不是装得出来的。 莲花虽然一直凄惨叫着,但面色红润,连滴汗都不见落下,这能是肚子疼得受不了的样子? 再能装,但面色很诚实啊。 在她这个大夫面前,莲花未免班门弄斧了吧? 曾小柔这时也款款起身,施施然地走过来。 刚才莲花趴地上,身前被采薇和陆瑛堵上,压根儿就没有看见小柔。 是以,她更加肆无忌惮了。 "白姨娘,既然有了身子,就该在府里养着才是,怎么还到处乱跑?"小柔不阴不阳地笑着,那柔柔的调儿里,带着一丝戏谑,听得莲花却浑身一震。 这个曾小柔,可是太太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将来是要接管太太掌管后院的。她虽是县太爷的妾,到时候也得仰人鼻息过活。 何况,莲花平日里得宠,把太太王氏天天恨得牙根儿痒痒,在媳妇面前未免流露出来,曾小柔当然要帮着自己嫡亲的婆婆了。 莲花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已经站在陆瑛和采薇面前的曾小柔,她怎么也想不到,曾小柔会在采薇家里,还会把自己这狼狈样儿给看到眼里。 这要是回去跟太太一学,她还有好日子过吗? 她当即惨白了脸,勉强笑道,"原来大少奶奶来了?" 小柔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莲花,道,"你这一胎,就这么没了?" 这是大实话,方才莲花不是疼得叫唤连天吗? 都疼成那样了,肚里的孩子还能保得住? 只是这话听在莲花耳朵里,怎么都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她的孩子没了,是不是曾小柔和太太就放心了? 毕竟没有庶子跟大少爷抢家产了。 莲花这会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春杏,我记得你家姨娘头十天还洗衣裳呢。"小柔理都不理尴尬万分的莲花,只扬脸问趴在门槛外的小丫头。 洗衣裳是女子来月事的隐晦说法,这里头有两个大男人,小柔多少还是要避一避的。 采薇倒是听懂了,前世外婆就好这么说。 春杏显然是怕小柔的,听她问得真切,不得不点点头。 小柔这回可是心花怒放地笑了,转脸看着采薇,"薇薇,你是大夫,你说,这头十天还洗衣裳,这会子就有孕了?" 采薇早就怀疑莲花是装的,这会子听小柔提出来,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当即笑着摇头,"估计走遍全天下,也没这么个说法。" 莲花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上,当即也顾不上体统,从地上爬起来,瞪着采薇,恶声恶气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什么意思?我这孩子被你弄没了,你倒污蔑起我来了?" "有没有孩子你自个儿不清楚?想在这儿诬赖谁啊?"不等采薇出声,陆瑛就先出手一把打掉她的手,冷声道,"别以为你是县太爷的妾,我们就怕了你!告诉你,就算是太守来了我也敢这么说!滚回家去告诉你爹,好好教教你!" 平常陆瑛都不会跟一个妇人一般见识的,但这次莲花着实欺人太甚,才让他实在忍不住,发起狠来。 再加上上次采薇在莲花手里差点儿吃了大亏,陆瑛更是新帐旧账一块儿算。 小柔见莲花跟傻了一样,不惜添把火,"等我回去可得问问太太,这小妾冒充怀孕,得用什么家法处置?" 第15章 莲花其实仗着县太爷的宠这才跟县太爷撒了谎,当时并未明确说自己有孕,只让身边丫头漏了点儿风声,在县太爷跟前恶心了两次,就把县太爷高兴地什么似的,把她当了宝。 一府的人也误以为她有了身子,个个都对她小心翼翼的。 回到娘家来,她倒是大张旗鼓地说了。无非就是想让村里的人知道,她有多么受宠,不过才过去个把月就怀上了,这等荣耀,谁能跟她比? 她爹娘出去也是扬眉吐气的。 本想着拿这个来陷害采薇的,谁想曾小柔偏偏好死不死地在这儿,陷害采薇不成,倒把自己给饶进去了。 听小柔说要回去禀报太太请家法,莲花吓了个半死。 太太要真动家法,就连县太爷估计也拦不住。毕竟后宅之事,都是太太说了算。县太爷为了官声,也不好插手。 她这副小身板儿,哪里受得住家法啊?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不过她到底也是经过几番风浪的,不仅栽赃陷害的本事长了,就连这脱身的心眼子也多了不少。 她勉强压住内心疯涨的恐惧,强作镇定地看着小柔,不卑不亢地反问,"大少奶奶,太太也不能随随便便请家法治我的,我并未在太太跟前说过我有孕啊。" 毕竟,她怀孕的事儿都是丫头传出去的,又不是她亲口跟太太说的,追究起来,不过是风言风语,把几个丫头推出去挡住得了。 小柔也没料到这个白莲花这么不简单,一开始就留了后手。 难道她筹谋了这么多日,为的就是对付采薇? 小柔实在想不通,白莲花和采薇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采薇见白莲花还赖在她家里不走,本来好好的及笄日,被她搅合地饭也吃不下,当即心里不爽,上前两步,伸手对着莲花推去。 丫的,以为跟了县太爷,做了人家的小老婆,真就无法无天了吗? 想撒野,别到她家来撒。 莲花冷不防被采薇给推得蹬蹬蹬后退了几大步,一张小脸因为惊吓变得苍白起来,那双细长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采薇,仿佛能喷出火来。 "看什么看?再瞪眼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采薇毫不客气地冷笑,"不是有孕,不是想栽赃陷害吗?给我看看你是怎么动了胎气的?" 李汝舟看得兴致也上来,抚掌大笑,"我们薇薇可真威风!" 话落,就收到陆瑛一记眼刀。 莲花再也待不住,面色青白中泛着紫红,那双眸子狠狠剜了采薇一眼,回头就冲门槛外那小丫头一巴掌挥去,"不长眼的东西,主子摔倒了你不来扶,杵这儿当木头啊?" 小丫头被她打了个趔趄,却是一声儿都不敢哭,弯了腰上前来扶莲花,却又被她就手在胳膊上吓死劲儿扭了几扭。 主仆两个急匆匆地走出采薇家门,如同丧家之犬。 采薇对着她那背影啧啧摇头,"她可真够狠的,连自己人都肯下这么重的手!" 穆寡妇十分不解,"莲花以前也不这样啊?" "哼,她不这样,倒是哪样?"采薇可是亲眼目睹过莲花怎么击杀林风的,这样的心肠,保不住日后还会杀人。 看了一出热闹,饭也没心思吃了。 小柔恨恨地咬着牙,"等回去再好好收拾她,好端端大喜的日子,被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给搅合了。" "没事儿,就当是个消遣的了。"采薇倒是心平气和,气走莲花,她复又入座,点着满桌子的菜,笑道,"继续继续,这么好的菜,不吃完,真是对不住我娘的手艺。" 大家伙儿重新入座,推杯换盏,又吃喝起来。 饭毕,小柔就告辞回家,李汝舟也没理由再待下去,跟采薇和穆寡妇告别,也回了起死阁。 送走客人,采薇就同穆寡妇收拾桌碗,陆瑛则打来水,在灶房里刷锅洗碗,虽说笨手笨脚的,但好在没有打翻碗盏。 穆寡妇一直往外撵他,"你一个大男人怎好做这个?要我们女人家干什么?" 采薇受不了地翻白眼,她娘这观念根深蒂固,果真无可救药了。 男人怎么了?现如今不让他洗个碗刷个锅的,等成亲之后还指望他能干? 不过要是她娘知道陆瑛乃是赫赫有名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那该是什么样子的? 采薇忽然很好奇。 只可惜陆瑛的身份她暂时不想透露给穆寡妇,免得这妇人到时候欣喜若狂之下,大嘴巴跟四邻八舍地都说一遍,到时候传到仇家耳朵里,她们家也别想安生了。 收拾完毕,采薇觉得有些困倦,就回自己屋子,歪在床上,从床头柜里抽出话本子看起来。 平日里,她除了去起死阁坐诊,也没什么消遣的。 第16章 没事的时候,她就托李汝舟给她找些书来看,谁知李汝舟也是个不务正业的,竟给她搜罗了不少话本子。 抽空,她就看上几页,解解闷。 今儿看得这一本,讲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说那佳人乃是官宦之女,千金小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救了个落魄书生,私定终身,无奈爹娘看不上那穷书生,那小姐就跟着穷书生私奔去了。 采薇看到这里,忍不住扑哧笑起来。 果然都是话本子坑人的,这样的故事也只能瞧瞧,可不能信实了。 对于一个姑娘家,从古至今,名誉都是顶顶重要的。 若真的相爱,那就堂堂正正地爱,可别做那些私奔的事儿,古代的女子,独挡一面的能有几个,这奔了出去,吃什么喝什么,住在哪里? 就算古有卓文君当垆卖酒,也不过是一时的,后来她爹卓王孙还不是心疼女儿,送去大笔钱财? 不然,历史上只会有一个人老珠黄被丈夫抛弃的卓文君罢了。 不管何时,女人必须要有钱,不需要太多,能生存便好,不然,就只能依附男人,做一束攀附的菟丝花。 若遇上个有良心的男人还好,若是碰不到,就只能所有苦果自己吞。 所以,采薇看了几页就失去了兴趣,撂下不看了。 门忽然被人敲响,哔哔剥剥的,不轻不重,正是陆瑛的做派。 "薇薇,方便吗?"他那清越磁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丝忐忑。 采薇不知他这时有什么事儿,懒洋洋地歪在床上,慵懒的声音里透着丝疲倦,"门没关。" 话落,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瑛逆着光走进来。 西斜的日影透过窗纱,斑斑驳驳地打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碎金。 采薇拉了拉帐幔,看着那高大清瘦却挺拔如松的身影慢慢靠近。 如今她已经接受了他,不管他是杀手也好还是锦衣卫头子也罢,采薇没那么矫情,该有的亲密还是避免不掉的。 "你怎么不在屋里歇着?"采薇懒懒地靠在棉花靠枕上,幽幽问道。 "不困。"陆瑛唇角含笑,挑开那月白帐幔,一转身,坐在床沿上。 采薇那头乌黑的发,细细密密地铺散在靠枕上,屋里光影有些暗淡,越发衬托出她的肌肤欺霜赛雪地白腻。 陆瑛挑起她耳边的碎发,放在指间慢慢把玩着,左手则从袖笼内掏出一个小匣子来,往采薇面前一送,"送你的。" "什么呀?"采薇的声音里含着一丝丝惊奇,还有些兴奋。 今儿是她的及笄日,别人都送了礼物,就他没送,采薇心里一开始还有些失落来着。后来想想,许是他这几日忙着救她,没顾得上吧? 如今见他并没有忘,采薇心里那丝丝缕缕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唇瓣也勾起了好看的弧度,像是秋日绽放的菊,清丽却不妖娆。 陆瑛的眼珠儿忽然就有些艰涩,转不动了。 采薇唇角含笑,两颊红晕,伸出莹白的手指打开那个精雕细琢的小匣子,里头包着一层淡紫的软绸,挑开软绸,赫然是一枚泛着盈盈白光的牙齿! 没错,就是牙齿! 那牙齿上还系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看样子是可以当项链戴在脖子上的。 今儿是她的及笄日,别人都送了礼物,就他没送,采薇心里一开始还有些失落来着。后来想想,许是他这几日忙着救她,没顾得上吧? 如今见他并没有忘,采薇心里那丝丝缕缕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唇瓣也勾起了好看的弧度,像是秋日绽放的菊,清丽却不妖娆。 陆瑛的眼珠儿忽然就有些艰涩,转不动了。 采薇唇角含笑,两颊红晕,伸出莹白的手指打开那个精雕细琢的小匣子,里头包着一层淡紫的软绸,挑开软绸,赫然是一枚泛着盈盈白光的牙齿! 没错,就是牙齿! 那牙齿上还系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看样子是可以当项链戴在脖子上的。 采薇愕然抬头看着陆瑛,为何要送她一枚牙齿? 她也不是那等非要插金戴银的人,不过这送牙齿还是头一遭儿见。 陆瑛似是看出她的不解,上前拖着她那白嫩的柔荑,下巴贴着她的发顶,低低解释,"这是我当年在西北,烈了一头熊所得。这么多年,我一直戴着,它能保佑我平安康健,如今送给你,也算是我一片心意!"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采薇却听得心惊肉跳。 烈了一头熊? 天,这人的功夫,得有多高? 她珍重地攥在手心里,明眸幽幽地看向他,无声地点点头。 陆瑛却从她掌心里拿过那熊牙项链,把她轻轻地转了个身,亲自给她戴在了脖子上。 第17章 "见了它,就似见了我。以后,它也会一直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听着他平淡中带着深情的话,采薇心内暖暖的,似是有一股涓涓细流淌过。 这个男人,不许诺她大富大贵,只盼着她平平安安的,真好! 月色溶溶,透过窗子打在他们的身上,静谧的空间里,只闻得到男子身上清冽好闻的松木香。 采薇的心,从未有此刻这般安稳过。 "过两天,我就回京了。"良久,陆瑛张口,似乎不想打破这一室的静谧。 采薇愕然抬头,只看得清他的轮廓,"这么快?" "嗯,免得夜长梦多,太子那边,还要交差!"陆瑛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面色,黑夜里,习武之人的眸子,比寻常人看得更真切些。 "那,什么时候回来?"采薇记得他之前说过等她及笄之后,他就要回家禀明爹娘的,那时不知道他的身份,还以为他说真的。 只是现在想来,他说得倒也是实话。 他乃锦衣卫都指挥使,家可不就在京城吗? 他交办完太子的差事,顺道肯定也会回家禀明爹娘的。 "快则一月,慢则……"陆瑛顺口说着,忽然又摇摇头,俯下身子抱着采薇,"我不舍得跟你分开,你随我一道回京,可好?" 采薇心里斟酌着,相处了这么久,他们也算日久生情了。这乍然离别,心里还真是不好受。 可就这么跟他回了京,那算怎么回事儿?好叫他家人说还未过门就在一块儿了? 古代不比现代,未过门最好连面都不能见。何况,如今还没有达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 微微摇摇头,她字斟句酌道,"这样不好,我去了以什么身份?你家里人会瞧不上我的。" 陆瑛一听她这么说,就有些发急,"咱们把娘一起带上,不就没有闲话了?再说,你本来就是国子监祭酒府上的姑娘,就算回家认祖归宗还不行吗?" 采薇心想陆瑛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上次祭酒府上来了两个婆子,穆寡妇没有和人家相认,现在巴巴地赶过去,可算怎么回事儿? 陆瑛见她不吭声,心里没底,赶紧出谋划策,"实在不行,你们先住客栈,等我禀明爹娘就把你们接到我府上。" 采薇仰头,看着他问,"你跟爹娘不住一起?" 陆瑛点头,实话实说,"我是庶出,养在太太名下,生母早亡,这么多年,要不是我闯出一番基业来,怕家里也是容不下我的。我现在担着差使,自然是有府邸的,将来,你嫁过去,也不必跟他们住一起,生了多少麻烦!" 采薇听到这里,就乐了:她还以为她不管在这个世界嫁给谁,日后都得跟这古代的媳妇一样,伺候姑舅,跟大姑子小姑子妯娌什么的成日明争暗斗呢。 这么说,到时候她只要跟陆瑛两个过日子就可以了,不用晨昏定省,更不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窝在后宅斗了? 生活果真很美好,上天没有亏待他!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太好了,我喜欢!" 这般热情,倒是把陆瑛给吓了一跳。 他搂了搂她软糯的身子,嗅着她发间的清冽,忍不住心荡神驰,多想早一刻就把她娶回去。 可是采薇高兴归高兴,还没有失却理智,想了想,头就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成,我还是不能跟你一起走。" 陆瑛挑眉,"怎么了?" "起死阁我还撇不下,李汝舟的娘眼睛还未恢复,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她说得笃定,让陆瑛也无法反驳。 她喜欢行医问诊,他不能拘着她。他就喜欢她过得洒脱,过得无拘无束的,不忍看她受一点儿委屈。 "即这么着,那等我交割完毕就快马赶回来。"陆瑛小心地吻了吻她那光洁饱满的额头,忽然喟叹一声,"等将来我在京里也给你开一家医馆可好?" 采薇震惊之余,是兴奋莫名。 什么? 他竟然说日后要给她在京里开一家医馆? 这意味着,她就算嫁给他,也不用成天宅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可以出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她这是捡宝了么? 穿越一回,竟然赢得一个绝色美男的喜爱,还能纵容她做喜欢的事情。 她对婚后的日子不觉信心满满起来。 有他的支持与宠爱,想来不会跟恶婆婆小姑子啥的斗气,更不用仰仗夫君鼻息而活。 她这么个没有什么身家背景的姑娘,这回可不怕了。 "陆瑛,你真好。"她激动之余,一头扎进人家那坚实劲瘦的怀抱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人家怀里蹭了蹭,像是只撒娇的猫儿。 第18章 陆瑛只觉自己脑子轰地一下炸了,浑身僵硬起来,紧绷绷的跟着了火一样,情难自禁,低下头就捉住了她那柔软的唇瓣,细细密密地吸吮起来。 蜻蜓点水已经不能满足,他想要的更多,禁不住伸出舌头从她那微分的唇间探进去,去追逐她那灵动的小舌。 两个人亲密无间的亲吻,直让采薇星眸微闭,面颊滚烫,一颗心跟小鹿一样砰砰乱撞。 她两只手抵在他的胸前,不知该往哪里放。 只觉得他喘息声越发浓重,吻她的力道越来越大,似乎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 良久,她气喘吁吁,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只好拼命用劲儿推他。 陆瑛渐渐松开对她的桎梏,却依然单手压着她的后脑勺,让她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胸膛。 "我,我喘不动了。"采薇拿小拳头擂鼓一般捶着他的胸口,声音里娇嗔的意味浓浓,听上去撒娇一样。 陆瑛这才稍稍把她拉开,看着她那张晕红的小脸,眸中温情脉脉。 他伸出双手,像是捧着无价之宝一样捧着她的脸,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滑过她那凝脂的肌肤,留恋不舍地看了很久,像是要把她的脸刻在脑子里一样。 "等我!"他郑重地说出这两个字,把头枕在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的幽香,陶醉了一般闭上眼。 "好!"采薇掷地有声答应着。 月亮的清辉撒在他们的身上,在地上投下纠缠在一起的长长的身影。 第二日,陆瑛和她一道去了镇上,之后,他去找陈勇,采薇则去了起死阁,见着李汝舟,两人又去了李家。 李老太太眼上还蒙着纱布,采薇给她换了药,检查了一遍,又给她打了青霉素,转身就对候在一边的戚氏道,"大少奶奶,老太太再过十日就可以睁眼,这些日子,一定要精心护理,不能出什么差错。" "是,姑娘交代的我都亲自看着丫头做,姑娘放心吧。"戚氏含笑答应着。 采薇又陪李老太太说了会子话,就到了外头跟李汝舟和李汝帆兄弟两个说了情况,兄弟两个自是感激不尽。 只是李汝帆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好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一样,让采薇心里毛毛的。 之后,她随李汝舟回了起死阁,陆瑛已经回来了。 一见李汝舟的面儿,陆瑛就上前拦住他,道,"你跟我出来,我有些话跟你说。" 李汝舟还是以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了眼采薇,笑嘻嘻地跟陆瑛去了外边。 采薇坐在门口,见这两个男人站在起死阁门外的大树下,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久。大多数时候都是陆瑛在说,李汝舟在听。 虽然听不清陆瑛说了什么,但李汝舟从先前的吊儿郎当的神情变得越来越肃穆,采薇可以想得出来,陆瑛定是跟他交代了非常重要那个的事情。 末了,就见李汝舟频频点头,两个人这才并肩进了起死阁。 看她望向他的目光带着丝担忧,陆瑛朝她投去一抹安慰的眼神。 采薇心里踏实下来,心无旁骛地开始给病号看病了。 第二日,陆瑛就带着人马离开,从镇上出发,骑马北上。 采薇出了镇上,跟李汝舟相送,一直目睹他那队人马的身影不见踪影,还未想过离开。 不知为何,她心里空落落的,陆瑛走了,好像带走了她的心一样,那种难过的抽空的感觉,压抑地她喘不过气来。 一阵风刮过,似乎有沙子眯了眼,她忍不住拿手揉了揉眼睛,只觉眼角那处湿漉漉的。 她哭了吗? 真是没出息! 她不由暗潮,他不是说过了吗?等交割完毕就尽快赶回来,到时候,她不就名正言顺跟他在一块儿了? 她对自己对他就这么没信心吗? 李汝舟站在她身边,看着这丫头黯然神伤,站那儿一动不动,傻了一般,心里不由长叹:看来,她对他也是动心了的,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身为男人,他还是佩服陆瑛的为人的,虽然往日里跟他总是掐架不对付,但陆瑛值得他服输。 既然她喜欢,那么他就默默地祝福吧。 这世上,喜欢的不一定非得得到,得不到,就放手吧。 少年默默地陪在采薇身边,面上的怅然之色,掩饰不住。 良久,直到秋风瑟瑟吹过,两人都冷得身子一抖,李汝舟才勉强压下一腔心事,侧脸对采薇道,"风大,我们回去吧。" "好。"采薇应了声,只是嗓音沙哑,似乎灌了风一样。 只有她自己直到,此刻她是多么想安静地一人待一会儿。 或者,她该跟着陆瑛一同去的,只是她有自己的底线,虽然她抛头露面行医问诊,那也不过是她为了生计,不想日后受制于人罢了。 第19章 她要有自己的事业,要有自己的尊严,不会冒冒失失地就弃了家弃了事业,不明不白地跟着他的。 爱情她要,尊严她也不会丢。 她想,陆瑛是理解她的,日后只会更加尊重她,他家里人也不会看轻了她。 这么想着,她慢慢地释然了,转身朝李汝舟灿然一笑,"咱们,回去吧。" "你,很难过吧?"李汝舟不动声色地从袖笼内掏出一方帕子递过来,"想哭,就哭吧。我,我不会笑话你的。" 少年说得别扭,脸色也赧然。 只是心里却酸涩一片,不管何时,他都不舍得看她这般难过心酸的。 "嗨,有什么好哭的?"被他这么矫揉做作地一安慰,采薇倒是乐了,"我哪有那么脆弱?不过是小别而已。" 李汝舟见她这样,就放心里,喟叹一声,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豁达女子,遇上你,是他的福分!" "呵呵,多谢,我可以当你这话是夸我的吗?"采薇含笑,仰着脸问李汝舟,心情更好了。 "当然,我素来不夸人的,你可是头一个被我夸,高兴吧?"李汝舟这会子也不担心她了,人家不用安慰就能自行调整,他不佩服还真不行啊。 "哈哈,我高兴死了。"采薇配合着,夸张地做了个鬼脸,两个人相视大笑。 离别的阴霾,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散了。 他们步行回去,采薇努力想象婚后的日子,越想心情越好,就冲陆瑛待她的真心,他们的日子一定会红红火火,甜甜蜜蜜的。 李汝舟侧目偷偷打量着采薇,见她神采飞扬,眉目清朗,不由暗惊:这丫头还真是不同凡响,不像其他姑娘家,跟心上人分别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她这么快就能自我开解了,就连他这么个大男人怕也做不到吧? 两人回到起死阁门口,却被门口黑压压站着的一排黑衣人给吓了一大跳。 这些黑衣人腰悬弯刀,面色清冷,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看上去杀气腾腾,挺渗人的。 不是锦衣卫那帮子兄弟又是谁? 为首的正是陆瑛的得力干将陈勇,一见采薇和李汝舟并肩走来,面色顿时不快,上前一步,抱拳欲行礼,却状似无意般往前一肩膀把李汝舟给撞开。 陈勇十分不理解他家大人的做法,为何回京不一块儿把这小嫂子给带上,偏要留她在这里,让这起死阁的小掌柜的天天觊觎着?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家大人了,明明那般杀伐决断从来不心慈手软的一个人,遇到小嫂子之后,愣是会笑了,心也软了,害得他跟一众兄弟们都快要不认识大人了。 李汝舟没有防备之下,被陈勇这高壮的猛汉撞得一个趔趄,不由怒火中烧,狠狠瞪了陈勇一眼,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陈勇撇唇一笑,"对不住了,李大掌柜的,是我不好。" 他笑得痞里痞气的,李汝舟也拿他没有办法。不过撞了他一下,吃了哑巴亏,但他却不能跟他大动干戈。毕竟人家可是锦衣卫,得罪了锦衣卫,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悻悻地哼了一声,李汝舟甩袖进了起死阁的门。 台阶上的黑衣人俱都冷面相对,痛恨着这个觊觎他们小嫂子的小白脸。 采薇看得摇头咂舌,没想到这一群人还留在这里,陆瑛他想干什么? 见他们对李汝舟十分不友善,采薇心里也不高兴,不过她还不是陆瑛的过门娘子,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冷着脸也要进起死阁,陈勇却当即抱拳行礼,嘴里高呼,"属下见过嫂子。" 其余锦衣卫也纷纷上前,齐声高呼,"见过嫂子。" 他们都是热血儿郎,又正当血气方刚之际,身上那一身黑衣,虽然款式简洁,但衣料华丽,黑衣裳隐隐透着跳跃的银丝线,阳光下更是煜煜生辉,衬得那一张张英气勃发的脸越发精神。 他们这一番作为,引得大街上大姑娘小媳妇纷纷驻足围观,见他们对着起死阁的穆姑娘恭敬有加地行礼,还喊什么"嫂子",更是议论纷纷。 采薇羞得面红耳赤,瞪了陈勇一眼,低喝着,"陈大人别拿我这小女子开心,你们大人刚走,你们不赶紧追上,留在这里干嘛?" 陈勇却笑嘻嘻地一点儿都不当回事儿,只抱拳嬉笑道,"嫂子,就是大人让我们留下来的,说是要保护好嫂子,不让嫂子受委屈。" 采薇没想到陆瑛临走还给自己留了这么多人,心里一时乱糟糟的不知什么滋味。 这个陆瑛,都不跟她解释一下,这是留下来保护她,还是好监管她,免得她移情别恋啊? 不管是什么,她不想去追究,反正这些人在这里,她可不管饭,陆瑛别想让这些人吃她的喝她的。 第20章 迈步从陈勇身边穿过去,采薇只冷冷道,"那就有劳你们了。" 反正这些人唯陆瑛马首是瞻,她也说服不了他们。 既如此,他们爱待哪儿就待哪儿。 陈勇嘴里连说"不敢不敢",却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采薇。 其中一个锦衣卫见采薇跨上台阶,就要推门进起死阁,忙追上去,兴奋地喊着,"嫂子,那日吃的又香又甜的药,您那里还有吗?" 采薇愕然回首,看着那年轻锦衣卫一脸期盼样儿,总算想起来,这人先前吃过她的香膏,还是陆瑛半夜从她床头柜偷出来的。 想想这人一直对那味道回味无穷,采薇就忍不住想笑。他可真够傻的,至今还以为那是药呢。 陆瑛那厮,竟然没告诉他真相? 她忽然恶作剧地笑起来,"这位兄弟,陆瑛没告诉你?" 那人傻傻看着采薇,讷讷问,"大人告诉属下什么?" 陈勇对采薇直呼陆瑛其名很不习惯,上前好心告诉采薇,"嫂子,大人的名讳,不能直接叫的。" "哦,起个名儿不就是叫的吗?不让我叫,想叫谁叫?"采薇抱着胳膊,索性倚在起死阁门框上,看着陈勇,冷笑连连。 这家伙护主心切的,陆瑛自己都没当回事儿呢,他这是要给她立规矩啊? 陈勇语凝,这小嫂子伶牙俐齿的,他一个粗人,还真不知怎么答她呢。 一般女子哪有直呼夫君名姓的,他家大人好歹也是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就这么被一个姑娘家叫来叫去,可是大大的不妥。 他眨巴了下眼,手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的发,嘿嘿笑了,"嫂子,您可以喊陆大人,或者夫君啊。" "胡说。"采薇不悦地挑眉瞪他,"他是你们大人,不是我的大人,我喊的哪门子大人?" 陈勇被她一口的大人给绕晕了,刚想说什么,采薇却一口截过,道,"我还未嫁于他,为何要喊他夫君?" 陈勇这下真的说不出话来了,怎么说他都不对,这小嫂子可真是不好惹啊。 他吭哧吭哧憋得脸都涨红了,也没憋出一句合适得体的话来。 采薇瞧着他那囧样,忍不住扑哧笑了。 回头见那个偷吃香膏的锦衣卫还眼巴巴等着她,不由乐不可支,"兄弟,那可是我抹脸的香膏,一口就得十两银子,不是那么好吃的。" 说完,她就扭身进了起死阁。 那个偷吃香膏的锦衣卫还傻傻地站那儿,良久才摸摸后脑勺,"我的个亲娘哎,一口就要十两银子,那一小瓶子可不就得百八十两?那,那大人以后,养得起吗?" "啪",那锦衣卫后脑勺已经挨了一巴掌,他忙收敛心神,却见陈勇正怒目圆睁地看着他。 他吓了一大跳,嗫嚅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大人养不养得起,要你管?"陈勇在采薇那里吃了瘪,无处发火,就冲这锦衣卫嚷嚷开了。 那锦衣卫万分委屈地跟个小媳妇一样剜了他一眼,嘀嘀咕咕地,"谁不知道吃,你不也吃了吗?" 陈勇被这家伙气得要死,兜屁股踢了他一脚,才喝命其他人,"人分两拨,半天黑夜轮流值守。" "是。"一排子黑衣人齐声高呼,如雷般的响声,又把坐在门内的采薇给吓了一跳。 她撩眼瞧了外头一眼,摇摇头,又默不作声了。 陆瑛这次共留下十个锦衣卫,个个都是他挑了又挑,胆大心细的。 他不希望采薇再像上次那样被成王给掳了去,他不想让她担惊受怕的。 虽然她每次都能完好无损地从成王那里被他救出来,每次她也都没有什么惊吓地回来,可她毕竟一个姑娘家,哪能经常遭受这些惊吓? 他这次把从成王山洞那里抓来的舌头送回京,也是回京述职,只能亲自前往。采薇又不想跟着他一道儿走,他也不想勉强她,只好做了这样的打算。 要是他提前跟采薇说了,采薇必定不会答应。 索性,他先斩后奏,把人留下来,采薇总不会再撵了。 何况,他特意交代陈勇,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不能让采薇单独涉险。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陈勇一定要确保采薇毫发无损,不然就提头来见。 所以,陈勇不管采薇说什么,也要赖在这里不走。这可是他立下军令状的,也是大人对他的放心。 采薇十分不习惯问诊的时候,门外站着一排冷酷的黑衣人,可是撵又撵不走,她也没办法。 来看病的病号似乎比往日更多了,患病的人大多数都是一些年轻的姑娘小媳妇,来了之后,都要在门口磨磨蹭蹭地站半天,一个个偷着斜着摸着地看那些黑衣人。 第21章 采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现在竟不是看病的,而是看热闹的了。 这群黑衣人个个俊秀英武,跟小镇上的男子比起来,自然受欢迎极了。 更有甚者,几个家有闺女的大娘大婶们,也进了起死阁,一见面,不是说自己的病情,竟是开口就问,"姑娘,这些人是你夫君的兄弟吗?家里都说了媳妇没?" 不怪人家这么问她,他们叫她嫂子的时候,街上不少人都听见了的。 采薇无意间,竟成了要操心小叔婚事的大嫂了。 这还了得? 陆瑛这不是给她留下一群人保护她,而是要把她历练成红娘啊。 一天下来,真正来看病的没有几个,倒是拉煤牵线的不少,有给自己闺女说的,有给自家侄女问的。反正个个都巴着她不放。 她不由想起那句俗话来"长嫂如母啊。" 下午,她坐了李家的马车要回家,陈勇领着几个兄弟也骑了高头大马跟着,护送她回家。 采薇只觉自己脑袋嗡嗡乱响,气得挑开帘子就对陈勇嚷嚷起来,"你跟着我做什么?还嫌惹来的麻烦不够多吗?" 陈勇知道这主儿不喜人跟着,但大人的命令不得不听啊。 他硬着头皮拍马跟上采薇的车,身子俯下来,和露出半个脑袋在车窗外的采薇说话,"嫂子,人家也是见我们兄弟生得好,想把闺女嫁给我们罢了。怎么说,也不算麻烦是不是?" 采薇一错不错地盯着陈勇看了半晌,忍不住笑了。 这家伙就是滚刀肉啊,油盐不进,你说东,他能扯到西,你说北,他能撸到南。 怪不得陆瑛留了他呢,敢情他早就算计好了,自己说不过陈勇? 她不由愤愤起来,气哼哼瞪陈勇一眼,"你听好了,就算跟我回家,也没饭吃没地方睡。" "嫂子不用担心我等,"陈勇嬉皮笑脸,"属下和兄弟们都是经历过苦日子的,随便吃点儿干粮睡地上就成。" 他说得漫不经心的,可听在采薇心里却引起阵阵遐想。 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就吃过这么多苦? 她默默地放下帘子,倚在车厢壁上想心事。 既然有这么多人住到她家里,她还真不能不管,起码一日两餐得管,得让他们睡床上吧? 这么说,她还得买些粮食才行。 反正今年遭了蝗灾,一到入冬,怕是粮价要上涨,到时候想买就买不着了。 这般想着,她就吩咐车夫去粮铺。 趁着现在还不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她得多存点儿粮。 俗话说得好"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陈勇却以为她家里没有米面,见他们要去,特意要去买粮食的。 他忙躬了身子在马上抱拳道谢,"嫂子,不必麻烦,属下和兄弟随便吃什么都行。" 采薇愣愣看着他,半天忽然笑不可遏。 陈勇被她笑得极不自在,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采薇也不揭破,只是无拘无束地大笑着。 陈勇听得一头雾水,实在弄不懂这丫头怎么笑了。 到了粮铺,采薇不拘什么粮食,各样都买了一些。 她花光了身上带的所有的银子,出来的时候,陈勇和几个兄弟个个肩上都扛着米袋子,里头不是高粱就是粟米,还有几样细面。 陈勇诧异地问走在前面的采薇,"嫂子,家里缺好多米面吗?" 他没好意思问家里是不是断顿好久了? 毕竟他们大人住在她家,怎能让嫂子饿着? 采薇笑而不答,只是指挥着他们把米面放在马车里,这才带着众人回家。 穆寡妇把鸡赶往老屋的鸡窝之后,回家推门一看,采薇已经回来了,而且身后还站着齐刷刷一排穿黑衣的年轻人,不禁吓了一大跳。 采薇怕她惊惧,忙说了缘由,"娘,你闺女可算找对人了,小陆子可是个官儿,这是他留下来保护我的人。" 即使这般说,穆寡妇也惊得面色发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小陆子不是个流浪的?人家还是个官儿? 她张大嘴,瞪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一溜儿站得笔挺的黑衣人,嘴唇翕动着,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穆寡妇看着这一群威武雄壮的黑衣人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采薇好心地跟她娘解释,"娘,陆瑛已经回京,过些日子就来提亲,您等着过好日子吧。" 看着穆寡妇转了转眼珠,半晌才活泛过来,采薇心情愉悦。 这个娘,总盼着她能嫁个好人家,这回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先前不知道陆瑛的身份,这会子知晓了,估计得高兴坏了吧? 第22章 就见穆寡妇站在院子里呆了一阵子,忽然一把掐向采薇腰间的肉,疼得采薇"哎呀"大叫一声,不满地撅嘴,"娘,您干什么呀?" "薇薇,是真的,是真的啊。我不是在做梦啊。"穆寡妇低低喃喃,状似疯魔了一样。 采薇哭笑不得,验证是不是做梦,她娘不会掐自己大腿啊,怎么偏偏掐自己腰间肉? 这个娘,还口口声声疼她呢。 穆寡妇终于缓过劲儿来,看着陈勇等人就是一阵傻笑,"你们等着啊,大婶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都是她未来好女婿的人,她自然要好好招待了。 "喂,娘,我们可不管饭的,这么多大小伙子吃穷了咱们家了。"她气陆瑛的擅做主张,早就放下狠话了。 陈勇笑嘻嘻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缎荷包来,塞在穆寡妇手里,"夫人,这是我们兄弟的饭资,您且收着。" "哎,哪能要你们的银子?不过是一日三餐,婶子对付得过来。"穆寡妇连连推让。 采薇撇嘴冷笑,她这娘还真大方。不要人家银子还一日三餐地管着,当她是土财主啊。 她每日兢兢业业地上起死阁行医问诊抛头露面才赚来的银子,哪那么容易花的? "娘不要我要。"采薇不容分说把荷包接过来,揣入自己怀里。 穆寡妇急得直跳脚,"薇薇,你怎能这样?没得让小陆子笑话。" "笑话就别娶我。"她甩了句话,拎起那荷包施施然就进了屋。 穆寡妇站那儿不知所措,半晌才跟陈勇赔笑,"大人,小女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小嫂子挺可爱。"陈勇砸吧着嘴,似乎明白为何他家大人偏偏喜欢上采薇了。 的确与众不同! 一连几日,陈勇几个人都是日夜轮换着,跟采薇同进同出,日子倒也太平。 到第十日上,采薇给李老太太拆了纱布,一家子都围在李老太太身边,异常激动地等待着好消息。 "老太太,您睁开眼试试。"采薇鼓励一直闭着眼的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眼皮子颤抖了几下,还是没睁开。 再怎么洒脱的人,只要心里报了希望,就会害怕。 "老太太,没事儿,我这几天给您换药的时候,看了您的眼睛,好得很!" 采薇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没有排异反应,这些日子,李老太太吃喝睡都很正常,自然是没事儿的。 李老太太这才慢慢地掀起眼皮,打开一丝缝儿。 门关上,窗上提前落下纱帘,都是采薇吩咐过的。 屋内的光线很柔和,并没有刺得李老太太睁不开眼。 可她还是一点一点地打开,生怕自己睁得过快过大,失望也更大。 面前一张张关切的脸,都清晰地映在自己的眼睛里,李老太太又是激动又是期盼地霍然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帆儿,舟儿,兰儿……"她颤颤巍巍地喊着面前的人。 这可是她的至亲! 李汝帆先就落下泪来,抢上前跪在李老太太的膝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泣不成声,"娘,娘,您终于看见帆儿了,终于看见了。" 李汝舟双目赤红,爬跪在李老太太面前,把脑袋贴在她的膝头,哽咽着一声都说不出来。 戚氏也跪在这哥俩身后,低头啜泣。 只有采薇,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这一家子相拥而泣。 她见过太多的生死,这样的场面并不稀奇。那颗淡定自如的心里,虽然盛满了喜悦,但到底还是能淡然接受的。 等李家母子哭了一阵子,情绪宣泄的差不多了,采薇才走上前,拉了拉李老太太的袖子,轻声道,"老太太,别哭了,哭多了眼睛受不了。" 李老太太也是太过激动,听了采薇的提醒,一边接过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拭泪,一边转过头看采薇,嘴里还道,"呵呵,老身是高兴糊涂了,听穆姑娘的。" 谁知这一转头对上采薇那张含笑的脸,李老太太就怔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汝帆兄弟看着她这个样子,也是惊诧不已,忙问,"娘,您怎么了?这就是穆姑娘啊,咱们家的大恩人,您先前眼睛看不见,自是不认识的。" "你是穆姑娘?"李老太太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伸手轻轻触碰采薇那张白皙细腻的脸,"怎么,怎么这么像?" 李汝帆心头霍然一跳,贴近李老太太小声道,"娘,您也觉得她,像吗?" 李老太太没答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采薇,对着她那张脸来来回回地看。 李汝舟见他娘和大哥都跟魔怔了一样,也觉不可思议。他大哥和娘都是那种沉稳冷静的人,不像他还浮躁地要命,怎么见了采薇都这个样子? 第23章 难道,采薇像他家什么人? "帆儿,你,你也觉得像,对不对?"李老太太那双刚换过角膜的眼睛闪烁着耀眼的光,像是见到千年难遇的宝贝一样。 "娘,像,太像了。"李汝帆见他娘这么问,更加笃定了,索性一股脑儿吐出来,"娘,穆姑娘又不是外人,儿子就斗胆说了。" 见李老太太没有异议,他才看着被他们娘俩给吓住了的采薇,道,"穆姑娘,你很像我仙逝的姑母!" 李汝舟面色一变,也紧盯着采薇看。 只是当年姑母去世的时候,他才刚懂事,这么多年早就忘了姑母的音容笑貌了,印象了,只记得姑母是个美丽端庄的女子,哪里还记得五官相貌? 他惊疑不定地抓着李老太太的手,急急问道,"娘,穆姑娘,真的像姑母?" 李老太太很肯定地点头,"像,真的很像!" "兰儿,你去打开箱子,把你姑母的画像取出来。"李老太太吩咐立在一边看呆了的儿媳戚氏。 戚氏忙答应着,进老太太内室,找出那幅画来。 李老太太颤抖着双手打开来。 卷轴上,一白衣女子亭亭而立,墨发红颜,眉眼生辉。 "这是舟儿的姑母,穆姑娘你看看……" 老太太这般笃定,采薇还真的没法推辞。 她接过画卷,仔细看着画上的女子。 古时的画技更偏写意,神似而形不似。 画上的女子,只能看到白衣翩然,意态潇洒。至于容貌,倒是美丽,就是五官看上去有些模糊。 她只能笑笑,"老太太,天下长得像的人多得是,也许,我只是像画上的女子罢了。" 怪不得她上次来李家,李汝帆一个劲儿盯着她看呢,原来是觉得她像他们的姑母。 采薇也是很像认自己的亲生母亲的,之前她和陆瑛就逼问出她乃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女儿,只因生母没了,不受家里人待见,才被穆寡妇带到乡下来的。 这个李家,多半是她外祖家,当年还是太医院的医正,因为卷入宫廷争斗,满门抄斩,不知为何他们还在这里。 没有兜底之前,她也不敢贸然相认。万一,是个圈套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没那么傻大胆,要知道,李家一门可没听说还有幸存的。 见她不明所以,李老太太就让戚氏收了画卷,悲痛地说下去,"这上面的画是舟儿的姑母出嫁之前,特意请了丹青圣手而作,谁知她嫁过去没几年,就没了,可怜了那么好的人。" "那她,为何没的?"采薇下意识问着。 心里虽然一直提防,但她还是想听听画上女子的故事。 "哎,都是那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李老太太恨得咬牙切齿,一提起这事儿就火冒三丈。 采薇当然知道她说的衣冠禽兽是谁,可不是她那亲生的爹嘛。 这也是她不想回京认亲的一个缘故。有那样的父亲,那个家,有什么好渴望的? 不如跟穆寡妇就在这宁静的小地方过一辈子算了。 "穆姑娘,你,舟儿的姑母嫁的那人家也姓穆。"李老太太十分期盼地看着采薇。 采薇无奈一笑,"老太太,天下姓穆的很多……" 李老太太那双亮彩的眸子一下黯淡下来,脸色颇有些尴尬,"是了,我老糊涂了,硬是把姑娘往那家子安。舟儿的表妹早就死了,又怎么会长在乡下?" 采薇心里咯噔一跳,原来李家以为她已经死了?难道当年是穆家的人说的? 也是,当年李家被满门抄斩,哪还有心思管这个? 只是他们这一家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想着要不要问,李汝帆就忙扶着李老太太坐下,"娘,您眼睛刚好,不能太激动。表妹早就没了,您要是想她,就认了穆姑娘为义女如何?" 这提议不错,李汝舟双手赞成,"娘,您经常说身边没有个女儿贴心,现下穆姑娘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不如您就认了吧?" 李老太太仰脸看着小儿子,心里默默想道:若是换做之前,舟儿定是不让的,这也是因为穆姑娘心有所属,他才没有办法的。 得不到就看得到吧。 她虽心疼小儿子,但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采薇也是个乖觉的,听李汝帆和李汝舟这么一说,当即就跪在李老太太膝下,笑道,"老太太若是不嫌弃,我就叫您一声义母了。" 反正她也没有亲娘,多一个有什么不好的。 "哪里嫌弃,喜欢都来不及呢。"李老太太说着话,就对戚氏使眼色,"快把我屋里把那碧玺项链拿来。" 第24章 戚氏抿嘴儿笑着进了内室,一会子捧出一个掐丝漆盒来,递给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打开来看了眼,就推到采薇面前,"这还是义母当初陪嫁的嫁妆,给你吧。" 采薇就手一看,好家伙,晶莹剔透,果真是好东西。 屋内光线柔和,这碧玺项链都发出璀璨的光彩来,若是拿到太阳底下,还不得五彩夺目啊?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还真不敢收。 采薇摇摇头,没接那盒子,"义母,这可是您压箱底的东西,还是您留着吧。" "好孩子,我老天拔地的,要这些又戴不动,还是留给你们小年轻的戴吧。"李老太太边说边干脆取出那碧玺项链,硬给采薇戴在脖子上。 那晶莹剔透的碧绿,越发衬得她那如天鹅般的脖子优美白皙,看得身边的李汝舟耳根子一热。 只可惜佳人心有所属,他只能默默祝福了。 采薇道了谢,乖巧地站在李老太太身边。 戚氏不由啧啧称赞起来,"妹子,这下可好了,咱们成了一家人了。大家瞧瞧,妹子这么一站,还真像娘的嫡亲女儿呢。" 一句话说得李老太太欢喜不已,忙叫丫头来预备一桌席面,大家伙儿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顿。 采薇晚上歇在李家,由戚氏陪着,跟李老太太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只是到底也没敢说出自己真实身份。 虽然李家上下都拿她当正经小姐,但她还是不敢贸然相告。 李家既然住在这里,那就意味着有可能不能回京。而她目前也不想和穆家相认,毕竟从李老太太那里得知,当年那个穆家的小姑娘早就没了。 既然穆家都没当她存在过,她何必还要上赶着? 索性就这样做了李家的义女,也不差什么。 只是陈勇一直跟着她,李家不得不给安排了客房。 李老太太眼见着陈勇等人除了不进屋子,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采薇,不由惊诧莫名。 李汝舟这才和盘托出陆瑛的真实身份来,却把李老太太给吓得面色土黄。 她指着门外陈勇等几个黑衣人,颤声道,"那人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 李汝舟面色很是难看地点点头,他知道她娘怕什么了。想当初他李家满门抄斩的时候,就是锦衣卫带着人去的。 虽然现在陆瑛不是当年那批锦衣卫,但锦衣卫无孔不入,谁知这样下去,会不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这么一想,他竟感激起采薇来。 幸好她不是姑母的女儿,要不然被门外那些锦衣卫听了去,难免事无巨细报给陆瑛,到时候顺藤摸瓜,可不得了。 他们身为李家的余孽,隐藏在这小小的桃山集,就是想苟延残喘,若是被锦衣卫侦知,怕是难逃一死。 一顿晚饭,李家人都忧心忡忡,谁也没心思吃。 采薇心思灵敏,自然瞧出端倪,不过她不动声色地吃完饭,什么都没说也没敢问。 第二日,她就带着陈勇等人去了起死阁,跟李汝舟还是掌柜的相称呼,陈勇也没有怀疑什么,一切如常。 至晚方回,却发现她娘穆寡妇不见了。 采薇问了左邻右舍,又问了大魁媳妇,却都说穆寡妇把鸡赶回来就没去过邻居家。 她心里不由慌乱起来。 她娘胆小懦弱,平日里也就几家邻里走动,从来不会不辞而别。 以前还隔三差五去镇上大户人家领些针线回来做,自打她去了起死阁,每月有银子拿,她就没出去过。每日里就跟大魁媳妇把鸡赶出去吃虫子,回来就带着几个妇人做针线,这个时候必是在家里做好饭菜等着她的,怎么就一声儿不言语找不见了? 采薇心里扑通乱跳,隐约不安。 她已经被人给绑架过两次,不想让她娘也跟着受这份罪。 陈勇见采薇面色不好,忙上前安慰,"小嫂子,您放心,夫人不会有事的。" 采薇正急在心头,一听他出口就是"小嫂子",顿时就跟炸毛的公鸡一样,回头死死瞪着陈勇,"嫂子就是嫂子,怎么还带"小"字?是你们家大人京里还有几房妻妾,我排不上号是不是?" 这一顿河东狮吼愣是把陈勇给吓傻了,他面色惨白地站在采薇跟前,耷拉着眼皮,不知所措地看着盛怒中的采薇。 他一个粗老爷们,哪里知道姑娘家心里想些什么,下意识地就替陆瑛辩解,"嫂……嫂子,大人他,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哪有什么妻妾?您嫁过去就是大的,绝对大的。" 他脸上挤着笑,自认说得得体。 采薇听了他这颠三不着两的话,忽然想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不过听他说陆瑛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她心里那股子急躁还是被抚平了。 第25章 眼下找到穆寡妇迫在眉睫,她也没心思跟这帮子武人开什么玩笑。 陈勇见她不吭声,知道这痒是挠对地儿了,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要是因为他说话不当,让穆姑娘对大人心生误会,那他可就罪大恶极了。 想他们家大人,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可比潘安宋玉,就因为顶着张冷脸,愣是吓退了京中那些世家贵女,落了个冷面郎君的绰号。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也! 好不容易看上穆姑娘,虽说身份低了些,但人家杏林高手,妙手回春,现在也是容貌俊美,身姿窈窕,倒也配得上他们家大人。 这桩姻缘他可不能因为一张乌鸦嘴给毁了。 见采薇只站那儿半天不说话,可把陈勇给吓坏了,结结巴巴地就差指天发誓了,"嫂子,我们家大人真的,绝对那个洁身自好,不沾女色。啊,不对,只沾嫂子一个人的。"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再加上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想掉个书袋子也掉不出来,生生把那张俊秀的脸给憋得紫红紫红的,猪肝一样。 采薇这会子还真是被他逗乐了,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好了,我晓得了。" 陈勇这才敢抬头正眼看她,见采薇神色平和,语气冷静,道,"你们家大人只知道派人保护我日出夜进的,就没想过他们也可以打我娘的主意。看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话没错!" "嫂子,那,眼下该怎么办?"陈勇也想过是成王的人干的,只是潜意识他觉得成王还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妇道人家。 现在采薇也这么想,陈勇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了。 "若真的是成王殿下的人带走了夫人,我等几个兄弟必定不会坐视不管,只要是大人的亲人,就是我等兄弟的亲人。姑娘放心,拼上我们兄弟几条性命,也要把夫人救回来。" 他拍着胸脯,脸上是视死如归的坚毅。 采薇笑笑,摇摇头,"先别打草惊蛇!在不在人家手上,还有待商榷。只是你们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找人家拼命。命,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没了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那,就由着夫人落在他们手上吗?这帮天杀的,可真是卑鄙!"陈勇气得捏着拳头,骨节咯吱作响。 其他锦衣卫一个个也都义愤填膺,"大人,就让我等去跟成王要人,对付一个妇人,算什么男人?" "就是就是,大人,我们定能找回嫂子的娘!"几个锦衣卫纷纷请缨,要找成王的人厮杀,救回穆寡妇。 "得,先别吵吵,让我想想。"采薇受不了地竖指"嘘"了声,打住他们那豪迈的争论。 "你们的命要留着办大事的,可别耗费在我们山村小民身上。"这一个个大小伙儿,龙精虎猛的,让他们白白去送死,采薇还真不舍得呢。 人家也是性命,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陈勇等人一个个睁大眼睛不吭声了,静静地守在一边儿,等着采薇想出什么奇招。 毕竟穆姑娘在他们眼里,也是不亚于陆瑛的。何况穆姑娘当时能救下他们大人,那也是相当机智的一个姑娘。 半晌,就见采薇一拍掌,呼出一口浊气来。 陈勇等人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嫂子,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我去!"采薇掷地有声,当即就迈步朝门内走去。 陈勇忙转身跟上,实在是理解不了这姑娘风风火火的做派,"嫂子,就这样?" 采薇侧目,诧异地问,"那要怎样?" "呃……"陈勇愣了下,才期期艾艾道,"您,您还去找夫人吗?" "不去,睡大觉。"采薇掸掸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注视着陈勇的眼睛问,"你知道我娘现在在哪儿吗?" 陈勇摇摇头。 "那不就结了。这大晚上的,我们难道跟无头苍蝇一样吗?"采薇冷静地分析着,"与其这样,不如等。" "等?"陈勇更纳闷了,这姑娘是怎么了?娘都被人给捉去了,还能等得下去?难道还等人家把夫人给送回来? "是啊,不等能有什么办法?我娘一个乡村妇人,能有什么价值?他们怕是冲我来的,就是想看我心急如焚失了分寸,我偏不如他们的意,要化被动为主动。" 陈勇听了频频点头,如果那人真的想以此要挟采薇,那也不会对穆寡妇怎样。 这么一想,他也放下心来。 胡乱招呼众人吃了饭,各自安歇不提。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采薇家的门就被人敲响,出去推门一看,是村里一个放牛小子手里拿着个牛皮信封递给他,说是有人让他送过来的。 采薇也懒得问是谁,就捏着那信封进了屋。 第26章 信封没有封口,她伸手从里头抽出张素笺,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洋洋洒洒还散发着墨香。 她不大认得繁体字,连猜带蒙念道,"诚邀姑娘到碧水山庄一叙!"又有一行小字,豆_豆_网。写着"马车停在村头"。 采薇把那素笺递给陈勇看,陈勇看完皱起眉头,道,"嫂子,属下护送您过去。" "不用了,你们就留在这里,若是我晚饭时不回,你们就直接回京找你们大人吧。"采薇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朝门外走去。 陈勇连忙追上,"嫂子,大人再三叮咛一定要护您周全,属下怎能让你只身涉险?" "你们去了也没用,不过十个人,没得白白送了性命。我若是回不来,告诉你们大人一声另择佳偶吧。" 采薇说得潇洒,心里却有些打鼓,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到底会碰到什么事情。 但穆寡妇是含辛茹苦把她养大的娘,生恩不如养恩大,她不能看着她遭罪。 陈勇怎么劝采薇都不听,一直跟到村口,果然见到一辆双驷并头华丽大马车停在那里,车上只一个车夫,再没有其他人。 见采薇过来,那车夫一脸冷漠地挑开车帘,冷声道,"姑娘请。" 采薇咬咬牙,一狠心,踩着马凳上去。 陈勇急急跟过来,也想往上挤,却被那车夫一个鞭花甩出来,搁在那里,"姑娘若想让穆夫人完好,就一个人去。" 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采薇只得冲陈勇使眼色,叫他们回去。 陈勇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采薇坐上马车绝尘而去。 他则跟其他几个人骑了马在后头跟着,约莫走了十几里地,出了桃山集镇,来到一个偏僻的山头,那山腰处,遥遥有一片青砖黛瓦的屋檐,想来是碧水山庄了。 那华丽的马车径直赶进去,陈勇等人只好找个隐蔽的林子,把马牵进去,悄悄守在那里。 却说采薇在山庄一直畅行无阻,待到一处院落前,方才下得马车。 就有一青衣小婢前来引路,七拐八弯,回廊曲折,走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好不容易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 那青衣小婢对里头轻声回道,"主子,穆姑娘带来了。" "请进!"屋内一个略显冷沉的声音应了声。 "是,姑娘请。"小婢转身对采薇福了福,就急匆匆地去了。 采薇看着那扇镌刻着精美花纹的木门,心想事已至此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进去看个究竟,到底是谁跟她耍花枪。 "吱呀"一声,木门轻轻被推开,她迈步进去。 逆着光,她只能看到这是一间阔朗的书房,靠墙是一排一排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书。 面对着门正是一张长条书案,此时,书案后,坐着一个人,面容模模糊糊,但可以看见那人正在笑。 "穆姑娘,别来无恙啊?"那人轻笑着,看着正站在门口踟蹰不前的采薇。 采薇眨眨眼,这人,烧成灰她都认得。 不正是一个月一百两月例银子聘了她做行走大夫的死小白脸吗? 是他把她娘给掳走的? 她就知道,这家伙干不出什么好事儿来,永远都只会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你把我娘藏哪儿了?"她也不跟他客套,开门见山。 "穆姑娘先别急,你娘好好地。本王可不敢怠慢了夫人!"赵钰从书案后站起身来,清矍的面容渐渐清晰,映在采薇面前。 采薇愣了,这人说什么? 他自称"本王"? 他就是成王殿下?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见了真正的王爷,她还是忍不住小小激动了一把。 悄悄地掐了把缩在袖内的掌心,刺痛。 她这才回过神来,暗暗长叹,没想到穿越一把,终于碰到一个王爷了。 不过这个王爷怎么着都有些阴险狡诈啊? 他三番五次地不是绑了她就是掳了她娘,到底想干什么啊? "原来是王爷!"她磨了磨后槽牙,压下一肚子的光火,终是开口。 "既来之则安之,穆姑娘且先坐下,本王有事儿和你相商。"赵钰倒是不在乎采薇什么态度, 反正他说过不会怎么着穆寡妇,采薇也只能坐下。 赵钰就坐在她对面,手里执着一把紫砂壶,慢慢地把面前的紫砂茶盅倾满,修长如玉的手捏着一盏茶盅,轻轻递给采薇,酸溜溜吟了一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采薇哪有这个闲情逸致跟他咬文嚼字?当即就闷哼了一声,磨牙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赵钰显然没料到采薇会这样,不由皱皱眉,不紧不慢道,"原来姑娘喜欢这个调调儿。" 第27章 采薇不理他,只管一仰脖子把茶盅的茶水灌下去。走了这么远的路,她早就渴了。 她这副喝相,惊得赵钰啧啧摇头,"这简直如牛嚼牡丹!" "你直说我糟蹋了你的好茶不就得了?"采薇斜眉挑衅地看着他,反正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必要求着他。其实她知道,就算求,这变态也不会放了她娘的。 对于他的阴险,她是深有体会啊。 不如大家摆在明面上,摊开了说罢了。 "姑娘果真豪爽!"赵钰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击节赞了句,"怪不得陆老九那个鼎鼎有名的冷面郎君会喜欢上姑娘!" "关你何事?"采薇放下茶盅,龇牙冷笑,"反正你不喜欢就好!" "这可说不上。"赵钰吹了吹茶盅里的浮沫,轻啜一口,复又阴阴地笑了,"说不定,本王还真喜欢上姑娘了。" "呵呵,本姑娘还真是万分荣幸!"采薇恶狠狠地笑着,毫不客气地抢过他面前的紫砂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一仰脖子给干了。 赵钰眉眼带笑地看着她,慢悠悠的样子十分欠揍。 可是采薇却不敢,她娘在人家手里,人家还是个王爷,她一个平头小老百姓,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连着喝了四五盏茶,采薇解了渴,这才放下茶盏,瞪着赵钰问,"这茶也喝了,该让我带我娘走了吧?" "急什么?"赵钰慢条斯理把玩着手里的紫砂茶盏,笑道,"姑娘还没听听本王的要求呢。" "什么要求?"采薇竖起耳朵,心中警铃大作。 这厮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不然也不必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本王的十三皇弟病重多时,父皇急得辍朝多日……" "所以,你想让我去救十三皇子?"这事儿采薇看过皇榜,当时看见上头赏赐万两黄金,还心动来着,只是后来想想那皇宫内院不是什么好去的地儿,这才勉强压下那颗躁动的心。 今日赵钰旧事重提,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姑娘好灵敏的心思。"赵钰那双狭长的桃花眼煜煜生辉,赞道,"这么说,姑娘答应了?" "我如今不答应能行吗?"采薇冷笑一声,问,"不过我不明白的是,太医院那么多名医,怎么就治不好?若是他们也束手无策,本姑娘怕也不能治好。" "本王听说过姑娘治病的手法奇特,这和太医院那帮子御医不同,姑娘去试试,说不定真能治好了呢。" 赵钰淡淡笑道,眸中的热切愈演愈烈。 "前一阵子我看皇榜,治好了可得万金重赏。若是治不好呢?"采薇忽然忐忑起来,要是可以一试,那她去就是。可若治不好,到时候皇上想杀她,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治不好嘛……"赵钰拖长了声音,故意阴恻恻地看着采薇不言语。 采薇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会怎样?" "咔!"赵钰伸出手对着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一下。 采薇吓得一个哆嗦,身子往后缩了缩,"那我不去了。" "哈哈哈……"赵钰被她这副样儿给逗得哈哈大笑,让他那双阴沉沉的脸也有了一些生气。 他笑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采薇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默默想着。 看这家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采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想去送死!" "那,你娘你不救了?"赵钰使出杀手锏来。 采薇为难地咬住唇,半天摇摇头,"其实她不是我娘。" 赵钰正笑着,听见这话,忽然瞪大了眸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采薇,"她不是你娘?" 他像是想确认一下采薇是不是在骗他。 "她不过是我娘身边的丫头而已。"采薇耸耸肩摊摊手,很是无辜,"我亲生的娘早就没了。" 这下子,赵钰还抓着穆寡妇不放,就没意思了吧? 她如是想着。 但正应了那句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赵钰很快就回过神来,也学着采薇的样子耸耸肩,"不过也没关系,不管是谁,到了本王的手里,就别想走。" "哦,那你留着吧。"采薇说话的功夫,站起身来,"正好我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多谢你管饭。" 赵钰见她要走,面上的笑容慢慢褪下,只余一脸的阴沉,"没看出来,姑娘还是个心狠手辣的。" "没办法,不然我的小命就不保了。"她瞪着赵钰,暗骂:还不是你给抓来的,现在又搞得我是个不孝之女一样,真他妈的变态! "看来姑娘还是个忘恩负义的。"一招不行再换一招,赵钰有的是耐心跟采薇斗嘴皮子。 第28章 "其实,算起来,她还欠我的。"采薇又是语出惊人,把赵钰一肚子的坏心眼儿给堵得跑不出来。 见赵钰愕然盯着她,她得意地笑起来,"说来话长,之前我又肥又丑,就是拜她所赐。" 赵钰眨巴了下眼,有点儿跟不上她的思绪。 他以前让人去查过采薇,那可是李家村实打实的第一丑女,人见人嫌,花见花落。 而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姑娘,琼鼻檀口,肌肤欺霜赛雪,哪里有半分丑? 原来,她之所以那么胖那么丑,都是她娘那个妇人做的? 这么说,他不管是抓不抓她娘,对她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喽? 这么说,他算是白费力气了? 看了看采薇,赵钰忽地笑了,"姑娘为了活命,可真是费尽心机!" 言下之意,是在讥讽采薇连亲娘都不认。 采薇甩甩袖子,不以为然,"话已至此,爱信不信!" 她作势要走,这下子赵钰倒是急了,起身伸胳膊拦住她,"姑娘真的不去?" "不去,保命要紧!"采薇咬紧牙关,死不松口。 赵钰狭长的眸子半眯着,半天才笑笑,"这可由不得姑娘你了。" "怎地?想软禁我?"采薇有些着急,他要真是把她软禁了,她,估计也没什么办法。 要是陆瑛在就好了。 一想起陆瑛,她又有了底气,"陆瑛要是知道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老九抓走了本王的人,就是想在太子面前邀功,本王怎能坐以待毙?你若是乖乖的治好了十三皇弟的病,这笔账我们倒是可以一笔勾销了。" 他嘴里的"陆老九"估计是陆瑛,采薇暗想,没想到他在家里行九啊? 这本来是成王跟陆瑛之间的恩怨,可现在他硬安在她头上,她心里清楚跟他是讲不通道理的。 陆瑛把他的人抓走,交给太子殿下,那皇上知道他私铸兵器,势必要雷霆震怒。 但成王殿下若是能救得皇上最钟爱的儿子,皇上就能既往不咎了吧? 还能趁机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算成王殿下赚了。 但,眼下她不知道十三皇子得了什么病,怎能答应呢? 要是治不好,她小命就没了。 可成王又不放她走,她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王爷,您知道十三皇子得了什么病?"她眼巴巴地看着赵钰,希望他能给个准信儿。 谁知赵钰狭长的眸子一挑,语气很冲,"本王又不是大夫,怎能知道?" 得,等于没问。 采薇翻了个白眼,这还亲兄弟呢,怪不得人说皇家没亲情。 "那也不能两眼一抹黑进京治病啊?你总得打听打听让我知道底细,好对症下药!" 没办法,跟这样的人就是难以沟通! 赵钰见采薇似乎对十三皇子的病上心里,语气也不由软和下来,"那,本王去打听打听。" "好,什么时候出发?"采薇咬牙问道。 "等本王接到父皇的旨意就出发。"赵钰看了她一眼,露出胜利的笑容。 采薇嫌那笑容太过刺眼,别过脸不去看,却还是低下头道,"若真治不好,你得保我活着。" "好!"赵钰只说了一个字,却引得采薇惊讶地抬头看他。 她没指望他会答应,他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这么说,之前是他吓唬她的? 她气得腮帮子发酸,"那咱可得说好了,不许反悔。" "好,不反悔!" 采薇发现成王这会儿特别好说话,许是因为她答应进京的缘故吧? "那,我想见见我娘。"她小心地又提出一个要求。 "好。"又是非常爽快利落的答复,听得采薇心花怒放。 赵钰立即安排人把穆寡妇带过来,娘儿两个在外头的院子见了面。 穆寡妇一见采薇在这里等她,吓得忙死命把她往外头拽,"薇薇,你怎么来了?快跑,这里头都是坏人!" 采薇含笑看着她娘还能替她操心,知道成王的人应该没有为难她,就放下心来。 赵钰踱出来,站在书房外的丹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 "王爷,我能带我娘回家吗?"采薇仰脸问他,不大喜欢脖子这么扭着。 "不行。"这一次,赵钰又没那么好说话了。 "那你要照顾好她,少一根汗毛,我就不去。"光他会要挟人吗?哼,她也会。 "好!"赵钰两片薄唇一掀,又是一个字。 采薇暗恼:多说一个字,他会死呀! 第29章 "薇薇,怎么不让娘回家?"穆寡妇被关了一天,这会子早就吓破胆了,见采薇还能跟着年轻男人说话,她以为他们两个熟识呢,谁知那人硬是不让她回去。 她能不怕吗? 采薇忙安抚她,"娘,您现在这里暂住,好吃好喝的先吃个够再说。" 赵钰站在丹墀上,唇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丫头,把他这别院当成什么了? 穆寡妇更加害怕,但此时赵钰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健壮的仆妇上来扯着她的胳膊。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采薇,之后就被那两个仆妇给带走了。 采薇咽下一口气,回头审视了赵钰半天,方道,"王爷,民女回家了。" "不行,你还是现住这儿吧。"赵钰这下不答应了,这丫头一个接一个的要求,他能满足的都尽量满足,怎么她还想着回家? "本王的别院可是从没有带其他女人来过,你可不要辜负本王的好意!" 他半是讨好半是威胁地说道,听在采薇耳里,却只剩了讥讽。 他把她娘掳来,逼着她前来,她还有心思住下? "这里有山有水,风景秀丽,等明儿本王还可以陪你去山上逛逛,姑娘怎地就这般任性?" 头一次,赵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本姑娘住不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家里好。"采薇说到这里,神色间满是冷傲,"再说,我一日不去起死阁,我们掌柜的该扣发我这月的工钱了。" 她特意把李汝舟搬出来,就是想给成王提个醒,她穆采薇也不是没人关心的乡野小民,若是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李汝舟会知道的。 赵钰何等精明,当然听出采薇的威胁了。 他慢吞吞地笑了,脸上的赞赏不加掩饰。 这个穆姑娘还真是个人才,竟然懂得这般迂回。 "好,那你回去等本王的信儿。"就这样,赵钰把采薇给放回去。 依然是华丽的双驷大马车把她送到村口。 陈勇领着兄弟们随后赶上,众人一起回了家,已是掌灯时分。 采薇坐在灶房里,没有心思做饭。 陈勇就找了两个锦衣卫,马马虎虎做了晚饭,大家胡乱吃了些,各自歇着。 第二日一大早,白兴就上门来,说是今儿一天没找着采薇。 采薇忙问何事找他,他则说村里要缴赋,让采薇赶紧交一百两银子。 采薇当时就炸毛了,扯着嗓子问,"多少?" 白兴支支吾吾的,"大侄女,你听叔跟你解释。是这么的,寻常农户或者猎户每年都要上缴的,你家往年叔看着孤儿寡母的,就意思下行了。可今年你们家发了,这自然就不能免掉。不然,村民们不得说我偏袒啊?" 采薇眨巴了下眼,听白兴这话,似乎她还欠着他人情啊? 不过这古代的赋税也是挺多的,既然其他村民要缴,那她自然也不会赖账。 何况她现在手头上也还算宽裕! 于是她点点头,看着白兴问,"叔,我家得缴多少?" 白兴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一吊?"采薇笑着问,就往腰间的荷包里去掏。 白兴忙摇头。 "那,是一两?"也还好,没有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大侄女,一两你也好意思说出口?"白兴觑着那双冒着绿光的小眼看着采薇,一脸的讥讽。 "一两怎么就不好意思了?在咱们村里,半年能赚上一两的有几家?"采薇不由来气了,这不是耍无赖吗? 凭什么跟她要这么多? "大侄女,你看,你们家都住上大瓦房了,这么多年欠的赋税自然要补上的。不然,其他村民们岂不得在背后骂叔啊?" 说来说去,还是瞅着她家这所大瓦房了。 采薇撇了撇嘴,问,"那到底多少?" "一百两!"白兴毫不客气,终是说出了口。 "你怎么不去抢?"采薇横眉竖眼,这是怎么地,不就陆瑛才走了几天吗? 这一个个的都蹬鼻子上脸欺负上门了? 白兴当即就翻了脸,"大侄女,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家拖了十几年的赋税,要是再交不上来,别怪叔我心狠让你吃牢饭!" 采薇眨巴下眼,像是不认识白兴一样,"你说什么?" 白兴以为她怕了,心中暗喜,就得吓唬吓唬她,说不定还能敲她一笔银子用呢。 "我说,要是你们家今年再不交,就让衙门里来人把你抓走,听见没?" 采薇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两圈,忽然笑了,双手往腰上一叉,嚷嚷起来,"让人把我抓起来好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第30章 白兴本以为她会吓得瑟瑟发抖,求他别让人抓的,谁知这丫头竟然疯了,敢在他面前耍横? "你等着。"白兴气呼呼地扔下句话,转身就走,"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当你什么人啊?" 采薇看着他走远,忽然笑了:这下可好了,若白兴真有本事把她弄进牢里,那她可就免去被成王要挟进京了。 如此,她就等着陆瑛回来,自然会把她给救出来的。 她这般盘算着,高兴地进了屋。 陈勇一行人在耳房里,早就把外头两个人的对话给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子从窗户里探头往外看,就见这丫头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回屋。 他不由得暗自摇头:这丫头怎么缺心眼儿呀?好端端的竟然想去坐牢? 他拿不定采薇这是吓唬白兴还是动真格的,反正不管怎样,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好这小嫂子,自然不能让她吃一点儿苦头的。 刚压了水想在盥洗室洗个澡的,谁知大门又被人给拍得砰砰响。 采薇愣了下,旋即就兴奋得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过去。是不是白兴带着人来抓她了? 那她得赶紧坐牢去,让成王最好找不到自己。 谁知门闩一拉,就见铁牛正低着头站在门外。 "铁牛哥,怎么是你?"大晚上的,要不是门口悬着两盏灯笼,她还真压根看不清是谁。 "哦,我,我来送东西给你。"铁牛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从背后把手拿出来,递给采薇一个物事。 "这是什么?"采薇惊疑不定地接过,细长条形状的东西,外面包着一层软布。 "你,你打开瞧瞧就知道了。"铁牛有些赧然,不自在地搔了搔脑袋。 采薇打开那层软布,就见里面是一枚木雕的簪子。 也不是什么好木,闻上去还有些苦涩的清香味儿,不过那簪子的形状倒是挺好看的,上面刻着丹凤朝阳的花纹,凤嘴里还衔着一串流苏珠子。 "这是……"采薇想不明白大晚上的铁牛来送这个,迟疑间,她看向铁牛。 "是,是我送你的及笄礼。"铁牛憋得脸红脖子粗,别开眼不敢看采薇的,"我,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就雕了这根簪子,你别嫌弃才好!" 这木头簪子相当别致,采薇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哪里?很好看的簪子,谢谢你了,铁牛哥。" "你,喜欢就好。"看着采薇雀跃欢快,铁牛也禁不住咧嘴笑开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谢谢你,铁牛哥。"采薇由衷地看着铁牛,道谢。"听说你也要成亲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到时候去喝杯喜酒吧。" 她淡然说着,铁牛心里却有些发酸。采薇是打小跟在他身后长大的,一直像个小尾巴一样。 这乍然男婚女嫁的,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是要成亲的人,对她,不能有什么念想了。"那,我先回家了。" "好,铁牛哥慢点儿。"采薇看着铁牛转过身走了,方才关上门。 陈勇几个人一直待在耳房,这也是采薇吩咐的,不想让他们吓着别人。 烧了水洗了个热水澡,她就进了被窝。 秋日夜凉,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家里虽然有几个人守着,可她心里一点儿都不踏实。 想陆瑛在的时候,她一直睡得很香的。如今穆寡妇也被成王给抓走,这个家立时就空荡荡的,心口跟缺了什么东西一样。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半夜,她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淅淅沥沥的,似乎风声伴着雨声。 寒气从窗缝里往里头钻,采薇裹紧了身上的棉被,只露出个脑袋。 早上起来的时候,那雨势头越发大了。 她穿戴齐整出来,陈勇带着人已经进了灶房。 原来他们早就起身,只是一直没见采薇起床,只好自己动手烧水煮饭。 采薇看着那几个大小伙子一个个躬腰低头趴在灶口吹火扇风,顿时就觉得想笑:想他们一个个也算是有官身的人,却在她这农门小院里做着家丁护院的活儿,倒真是委屈了。 她从回廊下走进灶房,笑道,"倒是难为你们了,还要做这些粗活,还是我来吧。" 陈勇抬头冲她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嫂子,粗活儿就该我们男人做,您只管歇着等饭吃好了。" 采薇就见他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跟个花脸的猫儿一样,不由好笑,"那行,我就等着尝尝你们的手艺。" 天上下着大雨,那柴禾自然有些潮,几个大小伙子忙活了一阵,光见那灶口往外头冒黑烟,却不见有火光。 采薇摇摇头,进屋取了一块头巾把头发和脸包住,这才进了灶房,对陈勇笑道,"还是我来吧。" 第31章 陈勇大话已出,这会子连个火都生不了,就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起身让开空地。 采薇蹲下身来,把灶口塞得满满的柴禾抽出,然后才拿纸媒,抽了把干草,引着了,一点点地塞着细小的柴禾。 小心翼翼地侍弄了半天,才把火给点着。 锅里的水很快就烧得滋滋响,采薇和了点儿高粱面,煮了一锅糊糊。 之后又炒了一碟子辣椒鸡蛋,和一碟子青豆肉丝,把穆寡妇昨日蒸得馒头热了,就在灶房里摆开桌子,让陈勇他们吃去。 这一班人是五个,加上采薇共六个,一顿饭下来,足足吃了一盆的馒头,那菜更是吃得一点儿不剩,要不是配上点儿酱菜,估计还不够呢。 陈勇吃完看着锅碗干净得渣渣都不剩,不由赧然地看着采薇,"嫂子别笑话我们,我们都是粗人,就是能装饭。" 采薇自然不会笑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又干得是舞刀弄枪的营生,吃得当然不会少。 她一边收拾着饭桌,一边笑道,"这有什么?你们吃这么多还不胖才是福气!" 陈勇等几个锦衣卫就呵呵地笑了,这小嫂子说话可真风趣! 不过他们哪里知道,这是采薇的真实想法。前一段,她可是被自己的身材给愁得要命,生怕多吃几口就胖了呢。 好在不喝穆寡妇的药,她渐渐就控制住自己的胃口,再加上天天粗茶淡饭的,这身材自然也就保持住了。 收拾好锅碗瓢盆,那雨越发跟瓢泼一般。 采薇站在回廊下,冻得有些瑟瑟发抖,颤声道,"李家马车还没来,今儿估摸着去不成了。" 陈勇站在灶房门口也道,"既然不去起死阁,那嫂子就在家里好好歇着。" 采薇苦笑,在家里她能歇着吗?穆寡妇不在,这几个大小伙子又不会做饭,还不得她伺候着? 这个陆瑛也真是的,尽给她找活儿干,生怕她闲着了。 站在回廊下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白兴带着人来抓她坐牢,她一腔的兴奋无处挂落,只好回屋子躺着。 那雨下了大半天,丝毫没有要停的架势。 灶房内的柴禾虽然有一大堆,可这么多人吃饭,估计有个三两日也就烧没了。 盥洗室里倒是堆了几篓子煤,也舍不得拿来烧火做饭,那是冬日里烧水取暖洗澡用的。 趁着这会子闲在家里,采薇决定试试她花了十几两银子打造的沼气灶好不好用。 于是,她拧开接通沼气管道的阀门,听着出口有丝丝的冒气声,不由暗喜,忙拿一把干草点燃,对着那出口一吹,就见"噗"地一声,一缕幽蓝的火苗窜出来。 她忙坐上锅,添上水,淘好米,掺了些高粱,煮起午饭来。 陈勇一干人跟傻子一样都看呆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一个个凑到采薇跟前小心地问,"嫂子,你会变魔法吗?" 采薇只笑笑,轻声道,"这不是魔法,用的是沼气。" 陈勇等人听得云里雾里的,采薇只好指给他们看,"这里通着铁管子,一直伸到那粪坑里。" 陈勇一知半解,挠着头又问,"那是,烧得粪水?" 这话一问出来,差点儿没把几个锦衣卫给恶心死。 知道这位小嫂子有层出不穷的点子,没想到她还能用粪水烧饭,这午饭还怎么吃? 采薇哭笑不得地摇头,"不管是热水冷水还是粪水,你见过哪种水能点燃的?这不是水,是气,看不见摸不着的好不好?" 听得几个人都面面相觑,采薇索性也不跟他们再说了。 反正这午饭煮好了香喷喷的,他们爱吃不吃。 都说秋雨绵绵,这雨绵绵倒谈不上,雨势一直很大,下个不停。 幸亏采薇家住的是青砖黛瓦的房子,院子里也用了青石板铺路,不然,真连脚都下不去了。 吃过午饭,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廊下,陈勇几个也坐在灶房门口。 采薇看着那雨势,忧心忡忡,"再这么下去,今冬估计要饿死人了。" 前一阵子才遭了蝗灾,闹得庄稼都被啃了个干净。再下十来日的雨,估计连烧的柴禾都没了,到时候,这些老百姓们没吃的没喝的,怎么过冬啊? "嫂子真是菩萨心肠!"陈勇仰脸看看那雨势,也跟着发愁,"就不知道大人此时到了哪里?别被雨给耽误了。" 采薇哂笑,不管被没被雨势耽误,反正来回也得好几个月。这古代的交通啊,还真是愁人。 不过她也不是恨嫁的人,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 怕就怕成王等不及,直接拖了她进京,就麻烦了。 一连在家里待了三日,也没见白兴上门抓她,采薇倒是着急了,要不是顾忌着陈勇几个,她还真想去白兴家里找他呢。 第32章 第四日上,一大早就听见巷子里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声。 采薇这才想起头几日穆寡妇说过,铁牛要娶亲的事儿。 掐指算了下,今儿九月十六,正是一个大吉大利的日子。偏生天公不作美,下着大雨,这新娘子坐着花轿,还不得湿透了? 她和铁牛从小的情分摆在那儿,怎么也得起来喝杯喜酒的。 从被窝里钻出来,她换了一件银红夹纱袄儿,下着一条烟紫色的裙子,踩着一双特意找人做的高底鹿皮靴子,打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门。 陈勇几个要跟着,采薇忙拦住了,"我不过去随个礼,用不了多久。" 出了门,就见巷口已经停着一抬花轿,铁牛站在花轿前,手里攥着一朵红绸花,都已经把新娘子给迎来了。 下着大雨,也没几个看热闹的,采薇站在花轿后头,远远地看着。喜娘挑了帘子,新娘子一身大红钻出来。 还没站稳,那雨点子都打下来,她缩缩身子,有点儿狼狈。 铁牛迟疑了下,一躬身,上前就把新娘子给抱起来。 二毛、大壮等跟铁牛交好,也跟着看热闹,这会子轰然拍手,高声喝彩,顿时就显得热闹起来。 铁牛身高体壮,浑身的劲儿,抱着那娇小的新娘子毫不费劲地进了自家院子。 采薇跟过去,李大娘看见她,神色不大自然,不过也还是笑脸相迎,"采薇来了?" "是啊,铁牛哥大喜的日子,我来讨杯喜酒喝。"采薇说着,就从袖内掏出一个大红的荷包来,这还是前几日穆寡妇亲手做的。 她递给李大娘,道,"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 李大娘掂在手心里只觉沉甸甸的,心下不由一喜。这个采薇看样子是有钱了,出手怪大方的。 只是一想到这些是采薇抛头露面赚来的,就觉得拿在手里滚烫地很,飞快地又把荷包塞进采薇手里,她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寻常小户人家,祖上无犯法之男,族里无再嫁之女。你见天赔笑摸人的银子,我们怎好拿?" 采薇只觉得凄风苦雨都比不上这番话让她浑身发冷:什么叫赔笑摸人? 她好歹也救过她们母子的命,就算之前铁牛替她砍柴打猎帮了不少的忙,她也已经还清了。 这是她靠自己的能力辛苦赚来的银子,不指望听句好话,那扔到水里也得有个响吧? 既然她这么看不上,她还没傻到把银子往外抛的地步。 她冷冷地收回荷包,一言未发,转身就走。 要不是看在铁牛的面儿上,以为她稀罕来啊? 李氏望着她那倔强单薄的背影,兀自还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呸。我,们铁牛都娶亲了,还凑上前想干什么?" 采薇连头都没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只是她脸上的冷笑,让人觉得浑身冰寒。 有些人的心,就是石头做的,永远捂不热! 她不再是那个又痴又傻又肥的姑娘,她如今有了陆瑛,就算陆瑛不来,还有李汝舟,以为她是没人要的巴着她家铁牛不放么? 哼!真是狗眼看人低。 进了家,她一把关上大门,就腾腾地迈步进了屋。 陈勇见她前后不过一刻就回来,很是诧异:这喝喜酒还有这么快的? 他可是听见巷子口的唢呐还在吹,新娘子刚来啊? 不过见采薇半天不出来,他也不好去问。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儿,只要采薇没事儿就好。 在屋里待了半日,采薇才觉得肚子有些饿,就打算去灶房里做饭。一开门,她就见陈勇带着人已经在那儿捣鼓沼气灶了。 锅里热汽腾腾,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肉香。 想来他们生火不行,这不用费事的沼气灶子倒是用得挺顺溜的。 一见她站在廊下,陈勇就赶紧跑过来,笑道,"嫂子,这玩意儿真好使,比这柴禾快多了。京里都还没见过呢。" 采薇翘唇笑笑,一脸的骄傲:那是,这古代哪有这个? "我们煮了些肉粥,嫂子将就着吃一碗。"陈勇觑着她的面色,小心翼翼提议。 "好,这下雨天儿,吃些粥倒也暖和。"采薇漫不经心答着,转身进了屋子。 一会儿陈勇给她端来粥,就在自己屋子里吃了。 晌午那雨势还不见小,采薇也没什么事儿,看了一会子书就缩在被窝里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听见大门被人拍得山响。 她一个激灵坐起来,暗想难道是白兴带着人来抓她坐牢了? 这般想着,她赶紧手脚麻利地穿戴齐整,坐在床沿,趿拉上鞋子,单等着人来把她带走。 第33章 谁知来者却不是白兴,而是两个陌生妇人。 那两个妇人一见来开门的陈勇,顿时就上下打量了个遍,这才问,"敢问小哥儿,这是穆姑娘家吗?" 陈勇见这两个婆子衣衫华丽,头上插金戴银的,也没敢怠慢,就低声答了句,"正是。不知两位嬷嬷找谁?" "这位小哥儿生得倒是俊俏。"两个婆子相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夸着陈勇,"小哥儿是不是穆姑娘的上门女婿?" 陈勇没料到这两个妇人竟会这么冒失,当即就羞得一张俊脸通红,快要滴出血来,呵斥着那两个妇人,"你们快别胡说,穆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嫂子,你们什么人?" 他跟着陆瑛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从没见过这一上门就问东问西的,心中不由警觉起来。 那两个妇人一听穆姑娘竟是这俊秀小哥儿未过门的嫂子,不由乐了,"听说穆姑娘又肥又丑,怎么就说了亲了?这小哥儿长得这样,那他哥哥能丑到哪里?" 其中一个妇人思量了一阵,忽地笑了,"要是生得挺好,还跟咱们姑娘做了亲,那婆家必定是个穷家破落户儿。" 她一说完,另一个妇人就格儿格儿笑得欢快。 两个人有说有笑,丝毫没把陈勇当回事儿。 陈勇静静地站在那儿,看这两个妇人笑得欢畅。 那两个妇人笑够了,这才想起来问陈勇,"这是你未过门的嫂子家,你怎么在这里?" "我哥让我看着呢。"陈勇也算是实话实说。 "哦,知道了。"一个妇人恍然大悟,跟另一个妇人悄悄地咬耳朵,"这家子不知道穷的什么样儿,竟然还巴着一个丑丫头不放。" 上次来采薇家相看的两个婆子可是跟老太太、大太太学了,说是二房的大姑娘丑得简直不忍目睹,当时说出去的时候,大家伙儿还笑了好些日子,都说当年二太太行为不端,报应在女儿身上。 所以,这次老太太特意挑了两个胆壮的妇人来,生怕被吓着。她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心里把采薇想成了绝无仅有的夜叉了。 陈勇见这两个妇人又在这儿说上了,就没了耐性,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就去关大门! 那两个妇人倒是急了,扒着门不松手,"哎,小哥儿,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要关门?" "嫂子还等我做饭呢,我没工夫听你们闲磕牙。"陈勇撂下句话,就要把门合上。 两个妇人面面相觑了一眼,惊叹不已:这么俊俏的小哥儿要给那丑丫头做饭吃? 那家子得多缺媳妇啊?不会是到时候兄弟几个轮流上吧? 早年间,听说有的地方遭了灾,家里兄弟多穷得揭不开锅,就娶一个媳妇,之后老大老二老三轮流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生了娃也都是一根藤上的瓜。 没想到如今倒是让她们见识了一把。 两个妇人更舍不得走了,硬是挤进去,也要见识见识这一大奇观。 采薇在屋子里等了一阵子,只听见陈勇在那里跟人说话,半天也不见他进来,不由恼了,提了鞋蹬蹬就出了屋。 她不喜家里吵吵嚷嚷的,什么人能在门口聒噪半天,还让陈勇也不进来了? "陈勇,你跟谁说话呢?"她站在门口,往门框上一倚,懒懒地问道。 才睡醒,采薇身上只披了件月白素缎夹纱袄儿,一条天蓝宁绸湘裙,鬓发有些毛,脑袋上也没有梳发髻,就那么用一根月白素缎束着,倚在门口,配上这秋水长天,活像是一副淡彩的画儿。 两个妇人就愣在了那里。 陈勇则走上前,毕恭毕敬道,"嫂子,来了两个饶舌的妇人,赶都赶不走。" 采薇淡然地瞥了她们一眼,见她们衣着华丽,发饰夺目,暗想她们是不是走错门了。 两个妇人也是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子才平息了内心的惊讶,对上采薇审视的目光,殷勤地笑起来,"敢问姑娘,这是穆姑娘家吗?" 她们问完了,心里越发狐疑起来。 听上次来的两个婆子说,大姑娘跟着她那个丫头住在两间破草屋里,都插不进脚。 怎么这次一到村头,那些村民们都说穆姑娘住在这大房子里? 莫非上次老太太差了那两个婆子偷偷给大姑娘银子了? 不过依着穆家那心性,把这丑丫头一抛这么多年,不见得会大发慈悲吧? 不过眼前这位姑娘又是谁?没听说穆姑娘有个姐姐啊? 莫非是这位小哥的媳妇? 两个妇人站那儿胡思乱想着,就听采薇那带着一点儿迷离的嗓音道,"你们来找谁的?" 陈勇见那两个婆子一直傻傻地看着采薇,忙上前回道,"说是来找嫂子您的。" 第34章 "来找我不知道这是谁家?"采薇斜睨着两个傻子一样的妇人,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两个妇人神叨叨的,不知来找她干什么? 她没怀疑是京城国子监祭酒府上派来的,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知道她医术了得请了她去就医的呢。 两个妇人见这姑娘有些不快,忙一五一十答道,"姑娘,我们是京中国子监祭酒府的,奉老太太之命来接我们二房大姑娘回去。进了村,大家都说大姑娘就住在这里,我们这才……" 她们见了采薇这副面容秀美身姿窈窕的样子,自是没有和先前婆子传回去的那个又肥又丑的丫头对上号,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呢。 采薇一听她们是国子监祭酒府上来的,心里就敲起了小鼓。 那个逼死她娘,把她抛在这乡野山村十几年不闻不问的家,已经丝毫不值得留恋。如今两次三番地派人来,是什么意思? 她还等着陆瑛回来提亲,怎么能跟这两个妇人走? 见她们以为找错了地方,她忙顺势道,"穆姑娘跟她娘这几日出去走亲戚去了,你们的确找错地方了。" 那两个妇人就有些讪讪的,"那就打扰姑娘了,我们这就走。" 看着两个妇人匆匆朝外走,采薇松了口气。回神时,却发现陈勇不解地看着她。 采薇淡淡一笑,也没说什么。 陈勇也不知道这小嫂子为何要对这两个妇人撒谎,不过国子监祭酒府由着小嫂子在乡下过了这么多年,不管生死,那样的家,不会也罢。 他跟在两个妇人身后,打算去关门,却不料刚一到门口,迎头就遇上李汝舟。 李汝舟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打扮得跟个渔夫一样,一头扎进来。 那两个婆子被门口进来个人给吓得往后缩了一下,抬眼见是一个年轻英俊器宇轩昂的小哥儿,就笑着问他,"你就是那位姑娘未过门的夫婿吗?" 李汝舟愣了下,没听懂什么意思。 那两个妇人忙笑着自我介绍,"我们是国子监祭酒府上过来接大姑娘回家的,没想到走错了地儿,进了这位姑娘的家。怪道里头那位小哥儿说是给嫂子做饭呢,敢情是我们会意错了?" 李汝舟听得一头雾水,就见那两个妇人对着他瞥了几眼,挤眉弄眼地嘀咕着,"就说嘛,我们那位大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夫婿?原来是人家这位天仙般的姑娘的。"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都被李汝舟给听进去了,他浓眉紧紧地锁着,一双眸子更是晦暗不明,盯着那两位妇人,紧紧追问,"你们说,你们是国子监祭酒府上,来接大姑娘回去的?" 两个妇人茫然地点头,"是啊,我们走错了地儿,还要劳烦小哥儿告诉一声,穆姑娘家住哪儿?" "你们大姑娘姓穆?"李汝舟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两个妇人。 那两个妇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更吓着了,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儿撞上身后陈勇身上。 陈勇幽幽地瞪着李汝舟,不知这起死阁的掌柜的想干什么,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采薇这时也看到李汝舟来了,站在廊下打趣着他,"掌柜的怎么有空来了?打扮得跟个渔夫似的,这时要去捉鱼吗?" 李汝舟一言不发,几步上了台阶,站在廊下,和采薇面对面,看着她的眸子,压低了嗓门问,"她们是来找你的?" "呃?她们么?"采薇忽然有些慌张起来。 "好,很好。你明明是穆姑娘,却装作不认识她们。"李汝舟一肚子的怒火没出发,攥了攥拳头,一拳打向采薇身后的柱子,"原来穆姑娘一向会装,只可怜我母亲……" 话没说完,他转身就冲进雨中,如同来时那样,大步离去了。 采薇反应过来,顿觉不安起来。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上次在他家,李老太太让戚氏找出一副她娘当年的画像来,说她长得像。她却没敢相认。 现在李汝舟一定是觉得她假装故意不相认,还让他母亲认她做义女。 他现在怒气冲冲地走了,估计是认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了吧? 采薇只觉胸腔里满是委屈,嘴里涩涩的,想也没想,就那么冲下回廊,在雨地里跑起来。 他凭什么这么认为? 她不相认,还不是害怕他们家的底细被锦衣卫给摸清了? 他们家还是逃犯,窝在桃山集这小地方不就是想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吗? 这会子他倒是有理了,还冲她撒气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头上、脸上,生疼,采薇浑身几乎是立即就湿透了,这时候紧紧地贴在身上,冰冷的寒意钻入四肢百骸,像是一条条凉凉的蛇一样在身体里肆意地蔓延。 第35章 陈勇看着李汝舟跟采薇说了几句话就转身没入雨中,而采薇也跟着跑了,不由担忧地追上去。 两个妇人也惊呆了,暗道这姑娘是疯了么? 李汝舟已经跳上马车,回头却见采薇跟个疯子似的跟出来,浑身淋得水鸡儿一样。 他又气又急,索性又跳下马车,把头上的宽檐斗笠摘下来,扣在采薇头上,嘴里狠声道,"你跟出来干什么?" 采薇站在雨地里,睁着一双被水打湿了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汝舟。 那双精致的杏眸里,雾腾腾的,说不清是水汽还是泪意,像是一头小鹿一样,湿漉漉的,让人的心一下子软下来。 李汝舟一腔的怒火一下子就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个丫头,真是! 他无奈地就去解身上的蓑衣,采薇却摁住了他的手,"算了,反正我也淋透了。" 李汝舟却不管不顾地一把把她扯往车上,两个人就那么湿漉漉地钻进车厢内,里头有洁净的白布巾,李汝舟就手取下,把采薇头上那斗笠摘下来,跟她细细地擦着乌发。 陈勇站在大门口,双目晦暗不明地看着上了马车的两个人。 他不知该怎么跟陆瑛交代,他这小嫂子浑身湿漉漉的上了李汝舟的车,岂不是有伤风化? 车内的两人却静默无语。 李汝舟跟采薇擦干了头发,瞥见她浑身湿透的衣衫紧贴着那曼妙的身姿,越发衬托得曲线玲珑。 他不敢多看一眼,只觉从腹内一股燥热往外腾腾地窜动。 他别过眼去,冷声道,"我要回去了,你回家换套干衣裳去。" 采薇见他又要撵她,忍不住伸出手抱着他的胳膊,软软糯糯地喊了声"哥!" 李汝舟浑身跟被雷劈了一样抖动了一下,一双英气勃勃的眸子终是慢慢转向她,看着她的面容,眼神有些怜惜。 "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面对这近在咫尺先前却不敢相认的血亲,采薇有了几分小女儿姿态,柔柔地喊着。 李汝舟面上的冷凝终于有些一丝龟裂,他长长地叹一口气,指着外头比划了下,张了张嘴,压低嗓音道,"隔墙有耳,等雨小了,我接你过府!" 采薇心下明白,李家还是钦犯,他们哪里敢让锦衣卫知道? 虽然这都是陆瑛留下来的亲信,但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啊。 采薇了然地点点头,就要下车。 李汝舟却摸过斗笠给她戴上,又把身上的蓑衣解下来给她披了,还不忘嘱咐她,"回去泡个热水澡,让他们给你煮碗姜汤暖暖身子。" "好。"采薇回头一笑,就麻溜地跳下车来。 看着她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下车,陈勇忧虑的目光才缓了缓。 还好,这姑娘还知道男女大防。 那两个祭酒府的妇人见她过来,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采薇谁都没理,只是径直进了盥洗室,插了门,就生炉子烧水。 半个时辰之后,她已经躺在暖融融的浴桶里,浑身轻松地泡着热水澡。 李汝舟知道她的身份也好,这样,她也有个亲人了。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还能遇见原身的血亲,真好! 再说,她跟李家亲如一家,如今有了这层关系,更妙了。 洗好澡,陈勇端了一碗姜汤来。 采薇倒有些意外,她没吩咐他的,李汝舟说让他们给她煮一碗姜汤,她心里还暗笑来着,这帮子舞刀弄枪的大爷,会煮吗? 谁料人家沼气灶子用得还挺溜,并且还很有眼色。 她现在倒是满意了。 那两个祭酒府的婆子不知被陈勇怎么给打发走了,耳边没了聒噪,采薇清静下来,竟有些发困,歪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谁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大门又被拍响。她也清醒过来。 见陈勇打着油纸伞去开门,她就拥被在床,听着外头的动静。 还是那两个妇人去而复返,对陈勇叽叽喳喳说她们又去问了村民,这家就是穆姑娘家。 采薇勾唇冷笑,看样子她们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不过她也想看看来者何意?她一个不受待见被抛弃在山沟沟里的小丫头,怎么这会子又被祭酒府给记起来了? 到了傍晚,她才从被窝里爬出来,穿戴齐整,梳洗一番,陈勇已经把简单的清粥小菜端过来。 两个妇人一直坐在廊下闲磕牙,跟陈勇几个人问东问西,想打探点儿东西。见陈勇端着饭过来,两个妇人殷勤地上前接过,还不忘教训陈勇一番,"小哥儿,不是我们说你,穆姑娘可是千金小姐,伺候她吃饭的自是丫头们,再不济还有我们这些老婆子。怎能由着你一个大男人进小姐的闺房?" 第36章 采薇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嘲讽地笑了:就她还千金小姐,能在这山沟沟里活下命来就不错了。如今她们倒是给她戴了高帽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勇,叫她们进来吧。"她想听听这两个妇人有什么坏水,就在屋里扬声吩咐。 陈勇答应着,不动声色把托盘交给两个妇人。 两个妇人喜眉笑眼地推门进屋,就见采薇已经坐在桌边,她们赶紧把托盘放下来,麻利地摆饭上菜。 采薇也没客气,接过筷子就开始夹菜,就着递过来的粥碗喝了口粥,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一边吃她还一边夸着陈勇,"今儿这手艺大有长进,以后这做饭就归你管了。" 她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外面回廊下的陈勇听清楚。陈勇的嘴角不由抽了抽,心不甘情不愿答应着,"好。" 不过他心里已经狂呼一番,别啊,小嫂子,我一个粗人,见天就喜欢舞刀弄棒,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只可惜,他没胆量嚷嚷出来,只能认命地揽下做饭的活儿。 看着一众兄弟挤在灶房门口挤眉弄眼地看他,陈勇就一肚子的火,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哼,小嫂子让他做饭,他可不能让这些兄弟们闲着啊,那就一人分一项活儿,等着当苦力吧。 屋内,两个妇人讪讪地看着采薇进食,肚子时不时发出叽里咕噜的声响。 她们舟车劳顿,一路上也没好生吃顿饱饭,生怕误了老太太定下的日子。今儿又在大雨中奔波一日,五脏庙早就叫嚣连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们自告奋勇端饭进来,就是想着跟这位从小被扔在乡下的大姑娘一起吃饭的。 她们算盘打得响,心想这位大姑娘乡下长大的,到底没有那么金贵,估计也没什么规矩,怎么着也不能让她们干站一边看着啊? 谁料这位大姑娘吃了半天,好像没发现身后还站了两个人一样。 这下子,两个妇人的老脸就挂不住了,只好咽了口唾沫赔笑,"姑娘,我们跑了一天才找来,早就饿了,姑娘能不能让我们也吃一点儿?" 她们以为大姑娘乡下长大,肚里没有什么墨水,所以话说得也很直白不客气。 采薇听见这两人说话,才撩了眼皮抬头看她们,跟听不懂一样,面上的很轻懵懂不解,"我家的饭菜不卖的。" 两个妇人顿时噎住,面对面看了半天,方才琢磨出这话中的意思来:敢情她们要吃一顿饭,还得花银子买啊? 她们当然不悦,脸一板,就拿出些架势出来,"大姑娘,我们怎么说也是大老远从京中赶过来接您的,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赏口饭吃也是该当的。" 这话说得倒也理直气壮的,采薇不由乐了:她们架子还挺大啊?从头到尾都没跟她交代过所为何事而来,分明没把她当什么主子,这会子倒跟她要饭吃了? 凭什么呀? 从京中远路而来的她都得管饭哪?当她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 她扒了一口熬得软糯的粥,咽下去,这才慢条斯理问,"我跟你们不相熟吧?我是好心看天晚了觉得你们妇道人家不便才留你们住一宿,怎么还上头上脸了?" 见那两个妇人哑口无言地瞪着她,她心里暗自痛快,顿了顿,又道,"谁是僧面谁是佛面啊?我怎么不认的?" 两个妇人被她挤兑得实在是没法子了,索性撕破脸皮,"大姑娘你是国子监祭酒府上二房的千金,这次是老太太让我们过来接你进京的。" 好嘛,这是把事儿往老太太头上推啊,反正她也没见过老太太。 不过采薇可不买账,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祭酒府一家子肯定不是什么有良心的人,不然也不会把她堂堂二房的一个嫡女给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说起来,他们也是贪生怕死的,因为怕惹怒了权贵人物,不惜让她娘去伺候一个太监。再加上她外祖家出了事儿,他们一大家子就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孤女流落在外,明知道住在这里,时隔多年才来找,是不是晚了? 这两个妇人一来就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像来接她进京,倒像是施恩来了。 她现在小日子滋润得很,要吃有吃要喝有喝的,犯得着去凑趣儿巴结她们? "我不认得什么老太太,也不是你们要找的二房大姑娘,我只是一个山里小村姑,别跟我来这一套。" 她不是个心狠的人,但对这样的家人,她可没有菩萨心肠。 两个妇人没想到她连老太太的账都不买,当下就慌了。这次出京,老太太特意让大太太挑两个能干的婆子。 她们都是大太太江氏的陪房,素来最得大太太的欢心,临走时,大太太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二房的这姑娘给带回去,就算抽得惨绝人寰,也没关系。 第37章 反正是给大小姐替嫁用的,怎么说对这位二房的姑娘来讲,也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 大小姐早年由老太爷定下的那家子,虽然家道中落,但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家。虽说那少爷是个病秧子,没几天活头,可嫁过去就是正室,也不算辱没了这个乡下丫头。 再说,前一波来相看的婆子回去说这姑娘又肥又丑,想必也是嫁不出去,让她嫁给那家子,还不是天上掉个馅饼来? 谁知这次一来,这位姑娘竟然是个美人胚子,让她们惊讶不已的同时,又沾沾自喜。 这样,到时候也不怕那家子闹腾了。 老太太说过,把这姑娘顺顺当当带回去,可是重重有赏的。 所以,不论如何,她们也得把这姑娘给带走。 见这姑娘油盐不进,两个妇人有些着急,只得半真半假地说出来的目的,"大姑娘,你也及笄了吧?京里的姑娘到这个年纪,都已经说亲了。这么,老太太已经给你相看了几家,就等你回去定夺了。" 这是拿亲事诱惑她了? 采薇暗自冷笑:就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原来等在这儿呢。 只是她一个被家族遗忘十几年的姑娘,能给她说什么好亲? 估计又是拿来利益交换的吧? "这样啊,"她喝完碗底的粥,拖长了声调儿。 两个妇人以为有望,大喜之下忙添油加醋道,"姑娘不知啊,我们府上大房的姑娘还没定下来,老太太就先想着你了,说你在乡下这么多年不容易,要给你挑个好人家呢。姑娘不晓得,那京中的小哥儿可俊了,一个个就跟……" 似乎想不到什么好词儿,这两个妇人停顿了下,才道,"就跟外头那小哥儿那样,有的还好看呢。" 这是用美男计吗? 采薇不为所动。 她有一个陆瑛就够了,别的男人还真是不入眼啊。 两个妇人见采薇垂下头不吭声,以为她心动了,继续煽风点火,"姑娘去了就知道了,我们这样京中做官人家,姑娘个顶个都嫁得好。姑娘在这里呆着,谁能为你的亲事做主?将来嫁人也没有娘家倚仗不是?" 这话说得还挺有理,这古代的女子,都是三从四德的,没有家族傍身,就没法生存。 只可惜,她们都不晓得,她穆采薇可不是这古代的弱女子! 她们唠叨了半天,采薇才抹一抹嘴,冷声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吧,我要睡了。" 两个妇人一下子顿住了,眸光怨恨地剜了采薇一眼,闭了嘴。 看着采薇喝完粥,搁下碗,盆子里还剩了一半,她们不约而同地舔舔唇,肚子又是一阵叽里咕噜。 采薇有心要杀杀这两个妇人的锐气,故意吩咐陈勇不用理她们。不过这两个妇人知道采薇就是她们要找的大姑娘,自然也不会轻易打退堂鼓,当晚就赖在院里不走。 下着大雨,采薇也不能往外头赶人,就让陈勇匀出一间耳房给她们住下,对付着吃了一顿晚饭。 第二日起来,雨还没有要停的势头。 那天空铅云密布,雨丝密密麻麻地像是一条条丝线垂下来,一眼望不到头。 采薇不由感慨一番,这要命的老天,旱的时候一滴水都不下,这涝的时候下个没完,就不能匀称点儿? 不过叹气归叹气,她还是得寻思以后的生活。 成王不放穆寡妇,这趟入京是必不可少,躲也躲不掉。 不过在走之前,她可不能让人把她这套房子给霸占了。眼瞅着白兴来的时候,那双发光的眼光顾瞪着这屋子了,等她一早,还不找个由头给收了? 现如今他故意来收那么多的赋税,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可是她一砖一瓦拼命赚银子盖起来的房子,自己还没住够呢。 打定主意之后,她就吩咐陈勇带几个人到旧房子那院里捉鸡去。 大雨一天天地下,还有九十多只鸡,都是半大的,不能出去吃蚂蚱,一日消耗多少粮食,比人吃得还多,她得想办法卖一部分。 听见采薇吩咐,陈勇只得硬着头皮带着几个兄弟披上油衣,去了旧房子。 没办法,大人临走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事事都听小嫂子的。 这他们倒没二话,这小嫂子算是个有谋略的女子,只是捉鸡对他们这一群锦衣卫来说,未免大材小用了些。 他们惯常捉的可都是朝廷钦犯啊。 不过小嫂子吩咐下来,他们只能照办。 当然,采薇也不会厚此薄彼,把国子监祭酒府来的那两个妇人也支使着烧开水去了。 反正她这里不养闲人。 那两个妇人因是大太太的陪房,在府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老太太面前都能凑趣儿,哪里还肯干粗使婆子做的活儿? 当即两人面色就很是不快,不过采薇把话撂在那儿,"不干活就没饭吃,爱干不干!" 第38章 两个妇人见她甩上门进了屋,想一气之下一走了之的,但想想来之前跟老太太保证过一定要把大姑娘带回去的,只好苦着脸进了灶房。 那沼气灶子她们也不懂是个什么玩意儿,就拿劈柴生火。天潮湿地紧,生了好久才算是点着火,无奈一阵风从烟囱里倒灌进来,那一团一团浓浓的黑烟直往她们脸上熏,喷得她们白生生的脸儿黑得跟关公一样。 那眼睛烟熏火燎的,泪水哗哗地往下流,把一张脸愣是糊得花猫一样。 眼见着陈勇带了兄弟们捉了十几只鸡过来,采薇让他们拿了草绳绑了,拿一把精巧的银剪子呼呼一阵剪,就见那十来只鸡脖子往外喷血,一只只蹬腿伸翅地挣扎。 采薇又麻利地拿过一个盆子,让陈勇几个人提着鸡腿往里头滴血。 这一番举动,可把两个妇人给吓呆了。 没想到这位大姑娘还敢杀鸡放血? 想府里那几个姑娘可都是娇生惯养的,漫说杀鸡了,就连划破皮出点儿血,都得吓得尖叫半天。 这姑娘可真是在乡下历练出来了。 昨儿她们可算是见识到这姑娘的狠辣劲儿了,跟府里那几个知书识字的姑娘相比,这位就是个泼皮破落户,什么阴招儿都有。 这样的姑娘要是接进府里,那还不得闹腾得府里鸡飞狗跳啊? 就怕到时候大太太和老太太降不住。 不过这些不是她们能操心的,既然老太太下狠话让把这位姑娘接回去,她们照办就是。 眼看着那瓷盆子里接了半盆子鸡血,采薇就叫陈勇把那些死鸡放进一个大瓦盆里,回头就冲那两个看得发呆的妇人低喝,"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烫鸡拔毛?" 两个妇人干得虽是伺候人的活儿,但也从没干过这么又脏又臭的,十分不情愿。 但没来由的,采薇的话带着一股威慑力,让她们不敢不干。 于是采薇洗了手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妇人从大锅里舀来滚烫的开水交上去,颤巍巍地拔毛去内脏。 虽然一副恶心地要死的样子,却得拼命咬牙忍着,唯恐一不小心吐出来,这位姑奶奶让她们给吞回去。 陈勇看这两个妇人昨儿来还趾高气扬的,今儿就蔫头耷脑一副等着发落的样子,不由暗暗佩服采薇。 别说,这小嫂子整人的手段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呢。 见采薇从回廊那边过去,要进屋,陈勇忙跟上,悄声问,"嫂子,这两婆子怎么这么听话呢?" 采薇回头白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饿你三顿,你也听话了。" 陈勇双手捧心作委屈状,"嫂子,您可冤枉死属下了,属下不饿也很听话的。" 那模样,活脱脱一副小狗讨吃的贱萌样,逗得采薇乐不可支。 等收拾干净那十来只鸡,采薇就给大魁媳妇送了一只,又给隔壁张大爷家送了一只。两家自是感激不尽。 因为大魁没了,家里没男人上山打猎,寻常大魁媳妇赚点儿铜板儿都攒着舍不得花,抠抠索索地过日子,平日里连点儿荤腥都不舍得吃。 大魁儿子不过五岁,正是馋得时候,大魁媳妇对采薇的感激更难以言表,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把家里晒得一些干菜和野山菌给了采薇几把。 张大爷也没让采薇空着手,给了她一些山上的野菜。 到了中午,采薇特意烧了一锅鸡汤,把那野山菌炖上,下了手擀面,一时香飘四野,浓郁芬芳。 陈勇等人用老粗瓷碗盛着,蹲在灶房里就那么吃起来。 那两个妇人收拾鸡的时候恶心得快要把肠子绞断,这会子一见那鸡肉,哪里还吃得下去? 倒是白便宜了陈勇几个人。 一时汤饱饭足,大家伙儿又把碗筷留给那两个妇人收拾,各进各屋歇着去了。 谁知白兴竟按捺不住,带着人晌午过后来了。 说是采薇拖欠,把她要带到衙门里去。 陈勇等人自是不让带,双方剑拔弩张对峙着。 采薇却给陈勇使眼色,小声提醒他去成王别院求救。 两个祭酒府上的婆子被采薇捉弄得正压根痒痒着,就那么闲闲地看着。 陈勇虽然不明采薇何意,但采薇既这么吩咐,那他就只能遵从他的意思。于是看着采薇被白兴一群人给带到村头那条路上,他就折返回来,带着一个兄弟骑上马,跑去那日成王的别院报信去了。 赵钰正在别院里等着京中的信儿,一听陈勇说采薇被里正带人给抓走,顿时就火了。 这丫头可是他想方设法才劝动去京城的,他可不能让她有半点闪失。不然,他在父皇那里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就是他手里的王牌,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第39章 那个该死的小小里正,竟敢为了一百两银子把那丫头给带走关起来?简直是吃了豹子胆了。 不过那丫头也奇怪,他一个月就给她一百两的月例,她又在起死阁赶着,怎么着也不至于短了这一百两的吧? 怎么还听之任之地由着里正把她带走,还看着一帮子锦衣卫不用,非要他出面? 这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赵钰想想,就忍不住笑了。一边儿侍候的王镖头跟见鬼一样瞪大了眼睛,这主儿他打小儿看着长大,平常都是阴沉沉的,孩童时期就鲜少见他笑过,怎么听了个信儿就乐了? 那丫头还真有魔力! 赵钰也不管王镖头怎么想,一挥手,就笑着喊了声,"备车,跟本王出去走一遭!" 王镖头忙出去吩咐了,一时在二门里上了车,直接跟着陈勇去了镇上。 一打听,白兴已经把采薇给带到县衙门里去了。 赵钰又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往县里驶去。 既然这丫头这般大费周折地请他出山,那他就给足她面子,让她过把瘾吧。 却说白兴一路上扬武扬威雇了辆车带着采薇直奔县衙门,一路上还冷嘲热讽,说采薇可是李家村头一个被带进县衙门的女子。 采薇只管笑嘻嘻地听着,反正她也不是头一回当李家村的第一了。以前是第一丑女,现在是第一美人。 这头一次进县衙门,也不算什么。 白兴见这丫头一没哭二没闹三没求饶,只是盯着他笑,心里不由毛毛的,闹不清这丫头是不是揣着糊涂装明白。 反正他现在不仅是李家村的里正,还是县太爷的老丈人,虽然他闺女不过是县太爷的妾,但莲花长得美,深受县太爷宠爱啊。 他得意地想着,等到了衙门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就能让这小蹄子收押在监。 上次莲花临走时,还特意交代过他,让他找个由头好好教训教训采薇。 谁让这小蹄子不长眼,明知道莲花得县太爷的宠,还不上赶着巴结,非要把他闺女给得罪了。 哼,等一会儿进了衙门,一顿杀威棒打下来,她就笑不出来了。 这一次,不让她在牢里脱层皮,他还真没法跟闺女交代呢。 一路上紧赶慢走,采薇被颠得七荤八素。好在没吐出来,在天傍黑之际,终于被拉到了县衙门。 因为天晚,县太爷早就下堂,像她这样的升斗小民,县太爷也犯不着连夜升堂,于是,她就好巧不巧地先被收押。 白兴则领着人径直找了家小酒馆,吃吃喝喝起来。 牢里阴暗潮湿,一进去就是一股子霉味儿。 采薇进的是女牢,被两个衙役一路推搡着,刚一进门,就有两个粗壮的狱婆接过,把她带到最靠里的一间。 两个狱婆见采薇身量窈窕,面容俊秀,年纪不过十五六,穿戴不俗,不由纳闷,问,"姑娘犯的什么罪?这么小就被关进来了?" 采薇抿唇一笑,道,"也不算什么罪,不过是拖欠赋税罢了。" "哦。"两个狱婆若有所思,"那姑娘欠了多少,家里怎么没个大人,怎么把自己给弄进牢里了?" 两个狱婆也是见多识广,凡是进了这里头的女人,哪一个身上没点事儿? 哪里像这小姑娘一脸纯真的笑,跟不谙世事一样! "也不多,一百两而已。"采薇依然笑嘻嘻,竖起一根手指,轻声道。 "一百两?"两个狱婆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是哪里的赋税,竟然这么多?我们一辈子也不见得交一百两啊。" 采薇见她们一副见鬼的样子,这才知道白兴是狮子大开口,欺负她不懂,信口开河。 "里正说我们家拖了十几年没交,累年积下来,统共一百两呢。"采薇眨巴下那双明灿的眸子,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嗨,一辈子也欠不了那么多!"两个狱婆都笑了,"一百两,在我们这地儿,能买十几个丫头了。寻常人家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两银子。这些年,朝廷赋税也不重,哪里要那么多?" 这两个狱婆到底也是沾了官场的边儿,知道得还挺多。 采薇听得神采奕奕起来,本来还打算想让成王出面,吓唬吓唬白兴,让她走了之后,不至于霸占了她家那好房子的。谁知这又听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照这么说下去,白兴肯定私下里昧下不少银子啊? 那她,这次可不能手软了。 白兴和他闺女,她不让他们扒层皮,就太对不起他们了。 赵钰赶到县城时,已是华灯初上之际。 他一路带着人马,直接杀到县衙门里。 县太爷孙富正和莲花在后院里一所屋子里喝着小酒打情骂俏呢,听门上人来报,说成王殿下驾到。 第40章 他吓得手里的酒盅子都摔烂了,差点儿没有钻到桌子下面去。 他在这一方县城也做了七八年的父母官了,寻常连成王的面儿都见不着,怎么说来就来了? 难道他犯什么事儿了? 他赶忙捞起外袍胡乱套上,就急慌慌地往前头跑。 莲花不知这位成王殿下是什么三头六臂,竟把这死鬼老头吓得屁滚尿流,当即也来了兴致,偷偷地跟了出去。 一路上,她扶着丫头的手,走过两个穿堂,就来到前院。没想到迎头就碰到了太太王氏和大少奶奶曾小柔,两个人听见动静一回头,就见莲花也急匆匆地赶过来,王氏顿时就不悦了。 这贱人上次差点儿毁了她儿的名声,这笔账她还没跟她好好算呢。 现在老爷到前头迎接成王殿下,这贱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跑出来做什么? 难不成嫌老爷年老体衰,想以色侍人,勾引成王殿下? 太太王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什么龌龊手段没见过? 莲花这点儿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她。 她笑了笑,心里就有了主意。 当下就满脸堆笑,竟主动开口询问,"白姨娘怎么出来了?这大晚上的,看天冷,仔细冻着了。" 曾小柔不可思议地看了自家婆婆一眼,她一向都看不上莲花这骚蹄子劲儿,怎么今儿倒主动搭讪上了? 不过她也不是个傻的,虽然惊讶却并不表露出来。 莲花见太太王氏跟自己说话,心里窃喜:看吧,到底谁受宠谁有脸面。她不过一个妾,连太太都跟自己搭话了? 这份荣耀,在县太爷这么多的侍妾里,怕是独一份吧? 她袅袅婷婷地走上前,给王氏行了一礼,笑着问道,"太太怎么在这里?" 曾小柔眼波闪了闪,暗道:这白姨娘可真够没眼色的,太太不过跟她主动说个话,她就敢管起太太了? 这个家可是太太做主,别看她现在被老爷捧在掌心里,到底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而已。 身边又没一儿半女的,还不如刘姨娘呢。 她就敢在这里叫嚣开了,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 小柔家里也是桃山集上的大户,她爹也是有几房侍妾的,这么多年,她娘暗地里使了什么手段,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当下就为莲花捏了把汗。 王氏不动声色地笑笑,答道,"听说成王殿下来了,我有些担心老爷,就在这里等着听信儿。" "妹妹也是此意!"莲花甩甩帕子,眼睛直直地往前院望着,随口应道。 曾小柔心里更是狂跳:这个莲花,越发该死了,一个侍妾,竟敢跟太太称姐道妹了。 一时几人无话,就站在这月洞门前等着。 不多时,就见孙富陪着一个一身天青色缂丝长袍的年轻公子进来,就见那年轻公子长身玉立,黑发高束,额头上带着一条银白镶蓝宝石的抹额,负着手,踏月而来。 孙富佝偻着身子,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步履蹒跚在前头引路。 那年轻公子一身的贵气逼人,行走间,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冷意,看得人不敢仰望,上位者的气势果然不同凡响。 莲花看呆了,不知不觉就跑到王氏前头,伸长了脖子往月洞门外望去,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那年轻公子跟县太爷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若是能做了这人的妾,这辈子死了也值了。 王氏冷冷看着莲花那副丑态,并没有出言相提。有的人就想出风头,何必压着呢? 就在县太爷孙富陪着成王赵钰经过这月洞门的时候,王氏在莲花身后推了把。 莲花正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痴痴地往外头看,冷不防后头一个大力,她身子就如同箭在弦上,斜楞愣地射了出去。 在冲出去的同时,因为惊吓,她还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引得孙富和赵钰齐齐往月洞门这边看过来。 两个人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一个身量纤细衣着艳丽的女子斜刺里窜出来,向他们这边冲过来。 夜色已晚,虽然院子里到处都是灯笼,但孙富老眼昏花一时也没认出是谁,而赵钰更不识得这女人。 他的随从却都哐当一声长剑出鞘,纷纷上前拿剑指着莲花,喝道,"何人如此大胆?" 莲花就那么好死不死地刹不住脚,差点儿撞在了侍卫的剑尖上,吓得小脸都白了,幸亏在最后一刻,急中生智,双腿一软,噗通跪在了赵钰跟前。 "民女,民女……"她磕头如捣蒜,连话都说不成个。 寻常她在李家村那可是横着走的,村里谁不看她眼色行事,只是进了城,住进衙门后院之后,她才知道这世上不是独有她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充其量,她不过是个靠着自己的狐媚劲儿勾引老爷罢了。 第4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就连府里生儿育女的那些贵妾,也个个把她踩在下头,除了老爷孙富,这府上就没人愿意多看她一眼。 她这才知道,自己除了被爹娘捧在掌心里,别人是不会买账的。 但好歹有孙富的宠爱,她也没吃过什么亏,在这后院,也安安生生富富足足过着小日子。 只是她经了人事之后,才知道老爷年老体衰,已经满足不了她这个青春年少的女人了。 所以,一见了有年轻公子,她就走不动路。 只是这次她捅的篓子太大,估计连县太爷也收不了场。 王氏躲在月洞门后,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偷偷地看着。这小蹄子若是安安分分的,不过是府里多一双筷子,她倒也没什么。偏偏这小蹄子要算计到她儿子头上,那她就不会放过她。 这一回,她不信老爷还敢包庇她。 赵钰一双阴冷狭长的眸子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莲花,挥挥手,侍卫们就长剑入鞘。 莲花这才敢抬头看赵钰,见这位公子一张脸清冷俊秀,当下心里不由大喜。 这就是成王殿下了? 果然是龙子凤孙,气度不凡。 她索性大着胆子仰起脸,好让赵钰看清她这张小脸儿。 她一向在李家村被人给夸惯了,跟了孙富又那么得宠,就自以为自己长得天仙一样。 殊不知,赵钰出身皇宫,乃是正统的皇家血脉,身边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环肥燕瘦,哪一个拎出来都是国色天香,哪里会看得上莲花这等姿色? "你是何人?"赵钰声音轻柔,但细听却有种令人胆寒的冷厉。 "民女,民女……"莲花还是结巴着,只不过这次是激动的。 孙富终于认出跪着这女人是他新近才纳的小妾了,不由又气又急。好不容易成王殿下来他府邸一趟,他还没好好巴结呢,这小妾就滚出来了。 哪家子的女眷会这么冒冒失失的? 他气得忙上前一步,一个耳刮子把莲花给扇歪在地上,这才跪在地上跟赵钰禀报,"殿下,这是下官不懂事的妾侍,冲撞了殿下,下官有罪!" "你果然有罪!"赵钰看都不看莲花一眼,只直直地看着孙富,"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了本王的人,如今又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侍在这里搅扰,真是其心可诛!" 上位者的话,自然是有理有据的。 虽然并未疾声厉色,但这股子阴柔劲儿,就足够孙富浑身发抖的。 他跪在那里,身子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额头上已是渗出豆大的汗珠。 "下官该死,下官不明,还请王爷示下。"赵钰一见面就给他扣了顶大帽子,孙富惊吓之下,细细思量,还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他一个县令,怎敢动成王殿下的人? 赵钰见孙富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以为他在这里装腔作势,不由冷冷一笑,回头看着王镖头道,"王建,你看,这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可怜本王一个藩王,竟被一个县令欺辱至此!先是动了本王的人,又把自己的妾放出来拦路,看来,老虎不发威当本王是病猫了?" 王建自是明白这主儿的心意的,当下就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孙富的脸上,直把这老家伙给扇得一跟头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他武人出身,又是成王殿下的侍卫统领,虽然以镖头的身份驻扎此地,但手上的功夫可不是假的。 孙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差点儿没有昏过去,一口老血喷出来,带着两颗大门牙。 莲花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当即就吓得尖叫一声,抽了过去。 赵钰厌恶地一脚把她踢翻,蹲下身子一把揪住孙富的衣领,脸上的阴狠有些狰狞可怖,"你说,你以拖欠赋税的名义,把李家村的穆姑娘关到哪里了?那是本王的行走大夫,竟由得你恣意欺侮?" 孙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成王说的人正是李家村的穆采薇。 他恍惚在吃饭时听了一耳朵,当时下人来报,说是白姨娘的爹——也就是李家村的里正押着一个拖欠赋税的人关到牢里去,当时他急着和莲花喝就行乐,自然也没顾得上。 没想到竟惹出大麻烦来。 今儿要是不妥帖解决这事儿,估计成王殿下能把他给杀了。 看一眼昏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莲花,他更气得快要七窍生烟,要不是这贱人的爹生事,他至于被成王这般作践吗? 成王好不容易出府一次,没想到就是到他这里要人来的。 他惹谁不好,竟惹上成王殿下! 他跌跌撞撞地爬跪在赵钰脚下,颤抖着声儿磕头,"殿下,都是下官内帷不修,惹出这等事儿。这贱人……" 他抖着手指点了点昏过去的莲花,断断续续道,"这贱人的爹把殿下的人带过来,下官已经下衙,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第42章 见赵钰挑了挑眉,他不敢再啰嗦,"殿下稍安勿躁,下官这就带人去把人放出来。" 赵钰这才勾了勾唇,压低了嗓门,"如此,本王就不追究你的过错。只是你这内帷,也该收拾收拾了。" "是是是,下官一定收拾,不让她们再生事。" 孙富连滚带爬地带着人一溜烟儿去了衙门,赵钰就坐在前院里等着。 王氏见自家老爷一大把岁数还被人打成那样,面子里子都丢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但这老东西吃个亏才会知道莲花那贱人是什么东西,是以,她也没怎么难过。 见赵钰坐在院里不走,她忙带着丫头捧着瓜果点心,上前伺候着。 赵钰虽然命人打了孙富,但对于王氏,他还是和颜悦色的,毕竟人家可是有诰命在身的。 他见王氏倒是个识大体的,就故意指着莲花道,"孙老爷年纪大了,夫人也该管管,不能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府里拉。这等仗势欺人的,夫人要替你们家老爷掌掌眼。" "殿下吩咐的是,臣妇这就命人处置,不让老爷内帷不修。"王氏低眉顺眼答道。 赵钰满意地点点头,自去喝茶不提。 王氏就对身后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健仆上前拖走了莲花,带到后院柴房关起来。 却说孙富带着人火烧火燎地赶往牢房里一问,才知道白兴送来的是个姑娘。 他当即就冲进女牢,两个狱婆接着,他劈头就问,"傍黑时分送来的那姑娘关在哪里?" 两个狱婆也不含糊,当即就想到是采薇,忙带路领着孙富进去。 孙富一路疾奔,到了最里头,才看见那铺着的干草上,睡着一个身量窈窕的姑娘,此时正面朝里,一动不动。 他忙命狱婆打开锁,进去,压低了嗓门赔笑着,"姑娘……" 他不敢大声,唯恐惊着这位姑娘。 这可是成王殿下亲自跑过来要的人,他还不知道这姑娘是个什么身份呢。 现在他的这乌纱帽都系在这姑娘身上了,他得跟伺候祖宗一样,拿出十分的耐心来。 采薇仿若听不见,急得孙富又连唤了好几声。 采薇方才慢慢醒转,幽幽转过身来,见一个老头子歪着嘴角,急眉赤眼地盯着她,那一脸的谄笑,活像她是个无价之宝。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一咕噜爬起来,往墙角里缩了缩,抱着双膝,惊叫一声,"你们什么人?干什么?" 孙富见这姑娘一惊一乍的,心里暗暗着急,却不得不堆满了笑哄着,"姑娘别怕,我是这里的县太爷,来放你出去的。" 采薇这才认出来眼前这老头子就是县太爷孙富,莲花的夫君。 她不由乐了,怎么平时威风凛凛的县太爷现在变成这样了? 嘴巴不知歪到哪里,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一样,那嘴角还带着一抹猩红,昏黄的灯光里,看上去狰狞狼狈。 "我不出去,我要睡觉。"估计是成王来了,采薇索性拿起乔来。 她不趁着这机会作践一把莲花父女,怎肯轻易出去? 反正有成王坐镇,她怕什么?机会不用白不用! 说罢,采薇又倒头就睡。 孙富一瞧她这样,急得差点儿就给她跪了。 成王殿下还立等着,这姑娘要是睡在这里,他干脆也不出去好了。 孙富打叠起精神,陪着小意儿,"姑娘,本官知道你受了委屈。这不,本官特意来接你出去,府里已经预备了一桌席面,就等你了。" 说实话,他还从没有在一个小丫头面前这么低三下四的。但现在不成了,人家背后的靠山是成王殿下,他哪里敢? 就是让他跟采薇叫声"姑奶奶",他也乐意! 这丫头他也是见识过的,上次在李家村就是她翻了李大魁那案子,不然,他当晚也不会住在里正家,更不会得了莲花那贱人。 一想起莲花,他那掉了的两颗大门牙缺口就火辣辣地疼。 要不是这贱人的爹,他这会子该陪着成王殿下喝酒了,哪里会挨一顿打,这样难看? 等他解决了这桩事,可得好好收拾收拾那贱人父女俩。 这边厢他发着狠,那边厢他还得不停地作揖打躬,"好姑娘,你可出去吧。我知道是白兴冤枉了你,我让他免了你家的税好不好?" 采薇这才正眼看他,挑着两条柳叶眉,道,"里正收税是应该的,他说我们家拖欠了十几年,统共一百两银子。我自然拿不出来,这不,就被他给送进牢里了。" 她说得可怜巴巴的,再配上脸上的小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绝伦,"只是我不晓得这衙门是白兴家开的还是你家开的,怎么他一个里正就能把我给送进来?今儿送了我进来,明儿是不是随便就可以送别的人进来了?" 第43章 她正待说下去,孙富吓得已经连连摆手,"好姑奶奶,好祖宗,这话可不能说啊。本官都知道了,你出去,我狠狠地教训白兴,行不行?" "大人,我这会子犯困呢,光想睡觉。"采薇眨巴了下那水灵灵的眸子,优雅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这里头又潮又湿还臭气熏天,夜里还有老鼠、蟑螂。好姑娘,你出去,我让康儿媳妇给你收拾一间精舍出来。" 康儿媳妇就是曾小柔。 采薇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松口,"大人,白兴这么多年怕是盘剥了不少银子,你可得好好查查。" "好,好,本官一定查!"只要采薇肯出来,孙富什么都答应。 采薇这才慢悠悠地起身,优哉游哉地走出那阴暗潮湿的牢房。 两个狱婆毕恭毕敬地把她送出去,扶着上了外头的车。 孙富则骑马跟随,一路进了自家府衙,就见院子里的人都行动起来,正在太太王氏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在花厅里端茶上果点。 满院子虽然人来人往,但俱都蹑手蹑脚,一丝儿声音都不闻。 孙富不由对王氏刮目相看起来,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做事儿井井有条,连下人都被调教得服服帖帖的。 哪里像莲花那样,上不得台面,净给他惹是生非不说,还差点儿没要了他的老命! 这么想着,孙富就见自家太太王氏迎上来,忙低低道一句,"辛苦了。" 王氏看了他一眼,凑近道,"人请来了吗?" "请来了。"孙富忙答道,"殿下还发火呢吗?" 王氏则笑着摇摇头,"殿下正在花厅里喝茶呢,我让康儿陪着了。穆姑娘既来了,就让小柔好生伺候着。" 孙富见王氏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不由更加敬服。这才想起采薇跟小柔关系匪浅,忙四处找小柔,"康儿媳妇呢?赶紧叫她过来。" 王氏对站在月洞门后的小柔招手,小柔就跑出来,给孙富行过礼,却被他赶紧打住,"快着些,扶穆姑娘下车。" 小柔答应着,刚要去,孙富又赶紧嘱咐,"好生伺候着,让穆姑娘在殿下那里多美言几句。" 小柔点点头,心中暗想:她这公公可算是吓破胆子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眼里光有莲花那贱货了。 于是曾小柔小跑着上前,站在车外喊着,"妹妹,到了。" 采薇早知道到了,听见小柔喊她,这才笑容满面地挑开帘子,弯腰下了车。 小柔上前搀着她,扶着她的胳膊,小声笑着,"你不知道,殿下今晚可是发了大火,我公公吓坏了。估计莲花那贱人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见采薇疑惑地看着她,小柔这才一五一十地把莲花怎么想在成王跟前出风头、又怎么被太太王氏给算计了,都告诉了采薇。 采薇直听得摇头咂舌,"啧啧,这还是一个县太爷家里呢,后宅都斗成这样了。这要是皇宫内院,那还不得天天死人啊?" "管他呢,反正我婆婆厉害就好。"小柔笑着,贴在她耳边道。 采薇也笑着在她手上捻了一把,"放心,你公公再怎么混蛋,你婆婆也有招儿治他。" 两个人说笑着,就往里头走。 王氏含笑迎过来,竟亲自拉着采薇的手赔礼,"让姑娘受苦了。" 采薇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忙对王氏行礼,道,"太太不必客气,我这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下的账,我只管跟谁要去。" 她这话倒也直白,不过确实让王氏放下心来。 左右只要不怪罪到她家老爷头上就好。 至于莲花那父子两个,哪怕是成王给杀了也不关她的事儿。 婆媳两个当下就把采薇往花厅里让去。早有成王的侍卫告诉了他,还没等采薇走进去,赵钰就出来迎着。 一见面,赵钰就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好几遍,一脸关切地问,"有没有吓着?他们有没有给你苦头吃?说出来,本王给你做主!" 看着他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采薇直想笑。这厮,也忒会演戏了吧? 不过是借他的名头一用,他倒上瘾了。 既然县太爷被打得嘴都歪了,她也不能让人家太过难看,毕竟是小柔的公公。 再说赵钰往这里一坐,人家都知道她是成王罩着的人,这就足够了。 她抿嘴儿笑笑,慢条斯理道,"他们倒挺客气的,就是受了点儿惊吓,过一阵子就好了。" 赵钰却不想息事宁人,唯恐事情闹不大,当即就嚷嚷起来,"这还了得?你是本王的人,平白无故地叫人关进牢里去,受了惊吓,本王岂不心疼?你说,要本王怎么给你出气?" 第44章 采薇忍不住翻个白眼,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了? 这话,可是有歧义的。 闹不好,县太爷要胡思乱想的。 果然,赵钰的话刚落,孙富就吓得浑身一缩,期期艾艾地上前,对着采薇就作揖赔礼,"穆姑娘,都是下官不好,叫你受了惊吓。下官已经吩咐太太给姑娘备了一份大礼压惊,还请姑娘笑纳。" 说完,他就转身看着王氏,"快把大礼拿过来。" 其实,王氏压根儿就没有备什么礼。 不过这会子当着成王殿下的面儿,她也不好说什么,咬咬牙,只得把自己陪嫁的那套点翠首饰叫丫头取过来。 采薇看着王氏捧着一个黑漆掐丝盒子,亲自在她面前揭开来,"穆姑娘,这套点翠的首饰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娘收下。" 那一套点翠首饰,包括一支丹凤朝阳的簪子、一对耳坠、一对镯子。做工精致,样式新奇。既不会老气横秋,又不会太过富丽。 她一眼就喜欢上了,但她却极力推辞,"太太,我哪能要你的东西?我这人平日不爱戴什么首饰,嫌累赘。" 王氏哪里肯收? 看成王殿下对她这副关切样儿,这位穆姑娘将来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不说王妃,就是个侧妃,也够她们巴结的。 她热情地就把盒子往采薇手里塞,"姑娘这会子不爱戴,是因为还小。等日后嫁了人,还是要打扮的。看姑娘这相貌,将来必定大富大贵,这东西少不了。" 采薇没有法子,索性把那盒子塞进小柔怀里,"太太,我真不能要。既是盛情难却,那就送给小柔吧。她是你的媳妇,更得戴这些东西。" 小柔无可奈何地瞪着眼,不知所措。 还是赵钰出声打断她们的推来送去,"好了,都别折腾了,不过是套首饰,太太就给了你儿媳妇吧。穆姑娘若是想戴,本王那里有的是,随便挑。" 他这话说得极其暧昧,好像采薇是他后院的女人一样。 果然,一看孙富、王氏的眼神,采薇就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 她不无幽怨地瞪了赵钰一眼,却引得这厮哈哈大笑起来,索性上前牵了采薇的手,一同往花厅里走去。 "来来,孙大人的夫人特意备了席面给你接风洗尘,你可别辜负了才是。"赵钰径直拉着采薇上座,把一竿子人都给撇在后头。 采薇受不了地挣开手,瞪了赵钰一眼,"喂,你演戏上瘾了?谁让你动手动脚的?咱们可没什么关系!" 赵钰也不恼,笑嘻嘻地看着采薇,"穆姑娘这是过河拆迁啊。" 采薇也没理睬他,坐下去。 孙富和夫人还有小柔夫妻两个也都进来,各人都坐下来。 采薇只觉得跟赵钰坐一块儿十分不自在,就拉着小柔坐在一处。赵钰让她上座,她麻利地推辞了,"我跟小柔姐姐有些体己话要说。" 赵钰无奈,只得由着她。 小柔却有些不安,不过看赵钰没生气也就放下心来。 一双眸子却不停在采薇脸上转悠,心想这妞倒是个人物。前一阵子那个俊秀得不像话的男人也是对她死心塌地的,这会子又来了个成王殿下! 这丫头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两个卓越的男人都喜欢上她? 她越想越好奇,忍不住凑近采薇耳根子,压低了声音道,"喂,成王殿下,是不是对你也有些意思?" 采薇正端着茶喝着,一听这话,差点儿没有被呛死,连连咳嗽着,呛得脸儿都红了。 "怎么了?"赵钰眼波闪了闪,一脸担忧地问道。 "啊,没什么,没什么,是我喝茶喝得急促些,呛着了。"采薇连连摆手。 她已经被赵钰这不阴不阳的样子给吓着了,哪里还敢说实话? 人家乃是成王殿下,不过是两人各求所需罢了,怎么可能会对她有意思? 所以,小柔这话着实吓着采薇了。 小柔见赵钰也主意到采薇,就打住不敢再问了。 等采薇缓和下来,才偏头低声道,"你可别瞎说,这是没影儿的事儿。" 她还等着陆瑛来提亲呢,对成王,可没什么好感。 这家伙一连绑架了她两次,如今又把穆寡妇掳走,为的就是逼她就范,跟他进京给皇十三子看病。到时候,才好钳制太子和陆瑛。 这样的关系,又怎么会对她有意思? 小柔却不信,直摇头,"不可能啊。我看殿下那眼神,分明是带着丝丝情意的,你可别告诉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采薇听了这话顿时就急了,戳一把小柔的腰眼,愤愤道,"让你别乱说你还说。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尖,我可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我都是要跟陆瑛成亲的人,能跟殿下有什么关系?" 第45章 "就是那个天天跟你同进同出的妖孽男?"小柔一脸兴奋,吃吃笑着跟她咬耳朵,"那个也不错啊。不过这次怎么没见他跟来?" "他回家禀明爹娘去了。"采薇对着小柔的耳朵悄声道,"等过个把月他就赶回来。" "然后,你就等着出嫁了?"小柔双眼发亮,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珠儿滴溜溜乱转。 "嗯。"采薇垂头答应着,脸颊火辣辣地发烫,心里却跟喝了蜜一样甜。 "好吧,那我就不乱说了,反正你也是名花有主!"小柔语气里颇有些惋惜。 采薇满不在乎地吃着菜,跟小柔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只是总感觉有两道视线在绕着她转,等她抬头的时候,那视线就消失了。 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盯着她看,心里留意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跟小柔说着话吃着菜。 赵钰在上座,自斟自饮着,孙富殷勤地陪侍在一边儿,斟酒倒茶,就差没有跪地舔鞋了。 他幽幽地看着采薇跟小柔两个咬着耳朵唧唧喳喳地说着话,那亲密劲儿着实让他醋劲十足。 这丫头,这么快就过河拆桥了? 用完了他,连个话也不肯跟他说。 他对着孙富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哪有心情说什么。 只不过采薇和小柔聊得欢快,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赵钰的脸色是否阴晴不定。 用完了他,连个话也不肯跟他说。 他对着孙富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哪有心情说什么。 只不过采薇和小柔聊得欢快,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赵钰的脸色是否阴晴不定。 一时用罢饭,采薇就打算回家。 孙富忙命人备车,打算把她送回去。 赵钰却摆手止住,道,"这么晚回家夜路不好走,你还是现在这里住一晚吧。" 小柔听闻忙拉着采薇道,"你到我屋里去住一夜吧。" 采薇不想欠孙富什么人情,摇头道,"那怎么好?你们新婚的小夫妻,我去了岂不打扰你?" "这里当然住不得,"赵钰斜睨了孙富一眼,对他的过分殷勤十分不满,"我的别院离这里不远,你跟我去。" 采薇斜了他一眼,这个人,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不过是用了他一回,就敢当着别人的面儿,让她去他的别院了? 深更半夜,又是孤男寡女的,她一个黄花闺女怎么能住到一个男人家里? 正待要开口拒绝,就听赵钰大喇喇地笑道,"你是我的行走大夫,那一月一百两的月例银子难道是白花的?" 采薇瞪他,这个时候他竟然提这个?这是趁人之危吗? "本王这几日身子不适,今晚你就去给本王诊断诊断吧。"赵钰笑嘻嘻道。 采薇只能干瞪眼,人家是金主,说得也不无道理,她竟然无法辩驳。 没办法,采薇悻悻地往外头走,嘟囔着嘴道,"去就去,还怕你吃了我不成?" 赵钰则笑着跟在她后头,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 孙富急得跟王氏挤眼,"快去拿些东西给姑娘带着。" 王氏赶忙吩咐下人,一会儿提着一个包袱过来,里头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就往赵钰的马车上塞。 采薇欲待不要,王氏只急得摁着她的手,"好姑娘,都是些吃的玩的,不值什么。" 采薇想着若是不收,怕孙富要为难小柔。今晚这东西她拿了,孙富这颗心估计就咽到肚子里去了。 她点点头,道了谢,就上了马车。 小柔和王氏一直跟着相送, 赵钰随后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儿也钻进马车。 采薇惊叫一声,就往外头赶他,"你一个大男人,不骑马,怎么进来了?" 赵钰浑身跟没有骨头一样,软软地往榻上一倒,"本王是病人,自然骑不了马。" 采薇急得跳脚,"你不骑我去骑。" 话落,忽然想起自己不会骑马,于是深恨当初没有跟着陆瑛学骑马。 赵钰眨了下狭长的眸子,往她脸颊那儿吹了口气,笑问,"你会骑马?" "不会!"采薇没好气,搡了他一句。 "那,你怎么骑马?"他又紧追了一句。 采薇被他挤兑得无语,索性破罐子破摔,"你想看吗?我这就出去骑给你看。" "罢了罢了。"赵钰知道这姑娘恼了,只好赶忙安抚,"本王今日为你的事儿奔波一日了,的确累了。这样,我就静静地靠一会儿,不会有其他动作,行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采薇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人家是个王爷,她还能怎样呢? 赵钰倒也说到做到,一路信守承诺,两个人相安无事到了他的别院。 第46章 采薇惦记着穆寡妇,赵钰就叫人把她送过去。 母女两个说了一阵子话,采薇见穆寡妇行动处都有人伺候着,衣食住行比在家里还好,也就放了心。 穆寡妇见天被人拘在这个地方,见了采薇,免不了又哭诉一把。 采薇只得安慰她一番,又把成王要她去京中给十三皇子看病的话给她说了一遍,好宽她的心。 穆寡妇一边擦着脸上的泪,一边担忧地问采薇,"十三皇子的病能治得好吗?若是治不好怎么办?" 采薇笑笑,"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病,我也没有把握。万一治不好,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那,皇上会不会降罪?"穆寡妇吓得面色焦黄,"薇薇,咱可不能去啊。" 采薇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娘,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现在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至于治不治得好,三分靠力,七分靠天吧。" 事已至此,穆寡妇也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免不了又落泪一场。 夜深了,赵钰派丫头来请采薇安歇。 穆寡妇想留她在她这里睡的,采薇倒是想另择一处。在她娘这里,净听她哭哭啼啼的,还得要她不停地安慰她,她的心着实挺累。 第二日起来之后,雨势略微笑了些,不过那雨丝还是细细密密,打在人身上,凉飕飕的。 赵钰亲自陪着她用饭,那早饭很是丰盛,到底是亲王的规格,穿衣吃饭自有用度。 吃过早饭,采薇尽职尽责地给赵钰诊了平安脉,上次体内所余的毒素也都清除掉,赵钰的身子倒是无恙。 "恭喜王爷,身体康健!"采薇收回小药枕,一本正经道。 "如此甚好!"赵钰叹口气,一错不错地看着采薇,"姑娘医术高明,进了宫,定能手到病除!" "这样,陆瑛就白折腾一趟了。"采薇平静地说着。 虽然陆瑛擒了他两个人,但若是她能治好皇十三子的病,那这笔账就一笔勾销,皇上也不会把这个儿子怎样了。 "前提是,你得治好。"赵钰勾了勾唇角,漾出一抹冷酷的笑。 "若是治不好呢?"采薇反问,丝毫不畏惧他的冷厉。 "结果,你不会想看到。"赵钰扯了扯性感的薄唇,阴柔的面孔上笑得有些诡异。 采薇别过眼,知道他的意思。 无非穆寡妇在他手里攥着,她只能尽心尽力。 此去,只能胜,不能败。 "这样吧,万一十三皇子病入膏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那,就杀我一个吧。" 采薇闭闭眼,还在竭力跟他谈条件。 没办法,谁让她不是个心硬的人。 她看不得那个日日为她操心的穆寡妇赴死,更看不得连累其他无辜的人。 杀了她一个,也许,她就穿回去了。 "姑娘怎么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了?还是姑娘压根儿就不想治好?"赵钰阴阴一笑,语气里有些轻佻,"陆老九不是要娶你吗?你就舍得让他伤心难过?" "嗨,我有什么好值得他伤心难过的?"采薇故作轻松,"男人嘛,女人如衣服,死了我一个,还有后一堆,不过一时上心难过,过后就好了。" "不见得,"赵钰眨眨眼,眸中泛起冷笑,"那个陆老九,冷面冷心,最是不认人。京中多少大家闺秀,他都看不上眼。可见,你还是与众不同的。" "不过图一时新鲜罢了。"采薇打个哈哈,干笑着,"他之所以冷面冷心,估计还没遇到对的人吧。这缘分啊,有时候就得看时机,正确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就成了。" 她在这儿发表着高谈阔论,却把赵钰给听住了,就听他喃喃念叨着,"正确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这就是缘分了?" 他看了眼采薇,眸光有些别扭,"我怎么感觉我好似正印证了这句话了呢?" 采薇吓一大跳,急急转移话题,"那个陆瑛,真的像你说的那般冷面冷心?" 赵钰微微恼怒,"你就这么喜欢陆瑛?" 采薇:"……" 两个人不欢而散。 反正穆寡妇住这儿,赵钰也晾她跑不出他的手掌心,索性由着她自由出入。 回到家里,陈勇迎上前来,采薇把昨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又把孙富送的那些东西拿下来。 进屋打开一看,果然都是些吃的玩的。 她把吃的拣出来,命陈勇热了,当做午饭。 玩的也都是些不菲的好东西,她暂且留着。 过了晌午,刚歇了一刻,门外就有人来访。 陈勇开了门,一会儿就来到采薇窗下相询,"嫂子,一个自称是李铁牛媳妇的女子上门,说要见您……" 第47章 采薇忙坐起身来,很是纳闷,铁牛媳妇又不认识她,怎么会来? 难道是铁牛有什么事儿? 虽然对李大娘没什么好感,但她对铁牛还是颇有些感激之情的,于是就起身披了外衣,穿戴齐整,推门出去。 铁牛媳妇是个模样齐整的女子,身段苗条,面容白皙,算得上是个小美人儿。 采薇把她迎进屋里,陈勇进来上了茶,这才留下她们说话。 铁牛媳妇瞅了眼英气勃发的陈勇,笑道,"早就听说穆姑娘神通广大,今儿还真是见识了。" 采薇不明何意,忙问,"嫂子这话什么意思?" "穆姑娘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寻常人家都用丫头,没想到你倒是用这么俊秀的小厮?" 这是把陈勇当成小厮了。 采薇笑笑,解释,"哪里是什么小厮?这是我未过门夫君的兄弟,留在这里看家护院,照顾我们娘俩的。" "哦,原来这样,看来穆姑娘这夫君是个不小的人物。"铁牛媳妇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斜眼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半日才又道,"姑娘不好奇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采薇放下茶盏,含笑问,"那嫂子来找我何事?" "也没什么事儿。"铁牛媳妇面色一变,笑容竟然透着几分悲伤,"就是想找姑娘评评理。" "哦?评什么理?"采薇不解,一头雾水,"难道是铁牛哥欺负你了?" "你知道吗?"铁牛媳妇忽然一抹腮边泪,道,"铁牛自打娶了我,夜夜都是和我歇在一处的。" 夫妻歇在一处,不很正常吗?铁牛媳妇一个新过门的小媳妇,跟她一个姑娘家说这个话,倒是不大正常了。 见采薇不解地看着自己,铁牛媳妇敛了笑容,眸中泪光点点,"姑娘许是觉得我这话听不懂吧?" "不过姑娘接着听下去就明白了。"铁牛媳妇看着采薇,一瞬不瞬,"自打我过了门,铁牛每晚都会跟我行房……" 采薇愕然,面红耳热起来,不知该怎么接话。 新婚夫妻,铁牛又正血气方刚,有这个需要,也是自然。 只是她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不过看在邻里的面子上,采薇勉强坐在那里,没有逃开。 "铁牛每次都要做好久,即使我求饶也不行。每次你知道他都用什么姿势吗?" 听铁牛媳妇越说越不像话,采薇忙打断她,"嫂子,这话你不该跟我一个姑娘家说。" "哈哈,你一个姑娘家?"铁牛媳妇面上换上了讥讽的笑,"你见天地和一院子的男人住一起,家里连个老爷们都没有,成天抛头露面,见过摸过多少男人?你还姑娘家?" 采薇万万没料到铁牛媳妇竟会说这个,当即就白了脸,把茶盏往茶几上一墩,怒道,"你要是来说这个,你立马就给我出去!" "我说完话自然会走的。"铁牛媳妇下巴一扬,十分强势,"你知道吗?铁牛喜欢每次从后面进入,从来都不看我的脸。我一开始不懂,还以为夫妻之间就是这样的。可后来有一次他完事之后,一个没忍住,喊了一个人的名字,你知道是谁吗?" 此时的铁牛媳妇,面容已经没有了那份恬静,看上去有些狰狞,咄咄逼人地看着采薇,似乎采薇不回答她就不罢休。 采薇知道她没有好话,都把他们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情说给一个外人听,她还能吐出什么好话来? "我不知道,你们夫妻的事儿,别说给我听。" "你当然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你那铁牛哥哥心心念念的可是你啊。"铁牛媳妇几乎是低吼出来,一脸的悲愤,"我现在终于知道他为何喜欢从后头做了,原来他不想看到我这张脸,不想面对我罢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虽然采薇隐约猜出什么原因,但还是不想戳破。 这种丑事,能装糊涂就装下去吧。 "他喊的是你的名字,薇薇!"铁牛媳妇有些激动,挥舞着双手,"哈哈,薇薇,多么亲昵,原来你的铁牛哥哥最想做的人,是你!" 她忽然凑近采薇的脸,神经质地笑着。 "你,恶心!给我出去!"采薇再也受不了这迷失心智的人,一把把她给推了出去,哐当一声关上门,倚在门后,心砰砰乱跳。 采薇从来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对铁牛不过是兄妹之情,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后来要不是因为李大娘看她不顺眼,她跟铁牛也就这样哥哥妹妹地走下去。 谁知铁牛成亲之后,竟还冒出这么一档子事儿。 他媳妇怨气这么大,看来,李大娘对自己更没好感了。 不过采薇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人,这都是铁牛一厢情愿,她什么都没做。如今铁牛媳妇找上门来,污言秽语地说了一通,她不采取点儿措施,恐怕不行了。 第48章 以后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那她就算进了京城,名声也被铁牛媳妇给败坏了。 不过女人一旦嫉妒起来,那也是神勇无敌的。 她还得想个法子才是。 苦恼了一阵,她重新振作起来。 叫来陈勇,把旧房子那里的鸡全都逮着,拿草绳子绑了,趁雨势小点儿,拎到镇上酒楼里去卖了。 因为前一阵子闹蝗灾,家家户户的鸡鸭都没有粮食喂,再加上这一段天天下雨,那鸡鸭估计也被杀了吃掉了。 如今酒楼里还真的收不到鸡鸭,陈勇带了几十只,当即就全被留下了,净赚了五十两银子。 他高兴地揣着银子去见采薇,心里还想着这姑娘怎么就不多养些鸡鸭什么的,这时候怎么也能发一笔大财。 采薇一见那五十两银子,也格外欢喜,当初不过是猜测而已,没想到还真的能换银子。 幸好她没瞒着李汝舟,让他在庄子上养了不少鸡,不仅蝗灾的时候能保住庄上大部分的庄稼,就算粮食不够,杀了吃也能撑到开春。 于是,她就让陈勇带了信儿给李汝舟,若是不缺粮食,就赶紧卖了,趁这会儿还有人吃得起鸡。 陈勇去了一趟,至晚方回。带回李汝舟的话,说是打算卖一半留一半。 采薇放下心来,自去屋里捣鼓些药材。 连日阴雨连绵,再加上蝗灾刚过,再过些日子怕是要有灾情,她想趁自己还未进京,配些药,到时候分发下去,也不枉大家邻里一场。 只是没几天,村里就传出谣言来,说是采薇跟一院子的男人住一块儿,早就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夜里欲男无数…… 采薇知道这谣言是谁传出来的,其他的村民或多或少受过她的恩惠,凭良心,他们也不会说出这个话来。 所以,这只能是铁牛媳妇无疑。 只不过,她又没亲自看见铁牛媳妇跟别人说起过这些话,又怎么整治呢? 虽然她有成王做靠山,若是请他出马,很容易就把事情解决。但她不想再欠成王什么人情,毕竟多欠一次她就得多还人家一次。 她手里也有陆瑛的人,这时就算冲上去把铁牛媳妇打一顿骂一顿,在这样特权的社会,可能也没有问题。 但这些手段她都不想用。 她只想让铁牛媳妇明白,这不是她的过错。她跟铁牛怎么过日子,那是她们的事情,她不想被打扰。 也许是她平日里待大家不错,这谣言没传多久,就有人看不下去。 这个人就是大魁媳妇,在一个雨后的下午,大魁媳妇领着几个妇人做卫生巾和内裤的时候,铁牛媳妇来串门,坐了没一会子,就开始嚼舌头了。 大魁媳妇正一针一线地缝着,听见她说这些话,当即就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冷着脸道,"铁牛媳妇,你不能乱嚼舌头。采薇什么人,我们大家伙儿都清楚。她虽说一个姑娘家,但能赚钱养家,还能给我们找活儿干,我们大家都很感激她。" 其他几个妇人也纷纷附和,"大魁媳妇要不是采薇这丫头,这会子还不知死在哪里呢?采薇这么好的人,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儿。那一院子的男人听说都是小陆子留下来照顾她们母女的。" 铁牛媳妇见大家伙儿都替采薇说话,当时就白了脸,冷笑道,"你们一个个都拿人家的钱,当然手短,替她说话也是自然。" 大魁媳妇很听不惯这话,气得就去扯铁牛媳妇的胳膊,"你要是再这么着,就赶紧出去吧。铁牛那么憨厚的一个后生,怎么娶了你这样的长舌妇?" 铁牛媳妇说的话不仅这里没人信,反而还要被大魁媳妇给撵走,她积郁难平,索性撒起泼来,"你们都不信是不是?我们家铁牛天天跟我行房的时候喊的都是她的名字!" 一屋子的妇人都愣住了,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刚新婚没多久的小媳妇说出来的话! 大魁媳妇愣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铁牛媳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铁牛媳妇显然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她歇斯底里地狂喊着,"都是穆采薇,都是她,肯定是她勾引得我们家铁牛,不然,铁牛老实巴交的,怎么会夜夜做那事儿的时候,都想着她?" "你别瞎说了。"大魁媳妇被她这副疯狂的样子吓住了。 她不知道铁牛媳妇找了什么魔,竟然不顾脸面,什么体面尊严都不要了。 她很是无奈地看看其他几个妇人,"嫂子们,你们看,这该怎么办?" "还是找铁牛和她婆婆过来吧。"几个妇人也都面面相觑,"也只能如此了,这孩子怕是疯魔了吧?" 就有腿快的去找铁牛跟他娘李氏。 只是铁牛在码头上做活,只有李氏在家,听见媳妇在大魁媳妇家,忙忙地赶来。 第49章 一见几个妇人围着坐在地上的媳妇,她顿时就急了,嚷嚷着冲过来,"这是怎么了?媳妇儿,谁欺负你了?" 铁牛媳妇一听见婆婆的声音,忙转过头来,往前扑过去,"娘,我好委屈,我难受啊。" 李氏把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安慰着,"好孩子,有什么委屈跟娘说,娘孤苦了一辈子,就只有你跟铁牛两个孩子,谁给你委屈受,娘跟她拼命!" 说这话的时候,李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四周几个妇人,好像能喷出火来。 几个妇人被她这孤狼一样的眼神给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去。 李氏则把铁牛媳妇扶起来,娘儿两个往外走,一边走,铁牛媳妇还絮絮叨叨地,"娘,那个贱人勾引铁牛,她可不是什么好货。" "好,回头娘找她算账。媳妇儿,你可别恼了,你这都有身子了,再哭,我的大孙子可就没了。" 大魁媳妇听见李氏这番话,吓得心脏跟着一缩,幸亏她方才没有用力拽铁牛媳妇,原来她都怀上了,这万一在她这里有个啥事儿,李氏还不得把她给吃了啊? 不过一想起铁牛媳妇对采薇嚼舌头,她就气得不行。采薇这么好的姑娘,怎能让她这么肆意侮辱,关键是,李氏还这么护犊子! 等铁牛回来,她一定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让他管管媳妇。 谁知就是她这一举动,竟然惹出轩然大波来。让采薇带着遗憾离开了这座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山村。 天傍黑的时候,大魁媳妇就披着蓑衣等在村口。 不多久,铁牛就带着一身的疲惫和雾气,出现在村口那条小道上。 天上还飘着雨丝,铁牛浑身都湿透了,不过连个蓑衣都没穿,就那么淋着雨走过来。 "铁牛兄弟,"大魁媳妇忙迎上前,喊了声。 铁牛抬起耷拉的脑袋,诧异地看着大魁媳妇,"嫂子找我?" "哎呀,大兄弟,你怎么才回来?"大魁媳妇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铁牛的胳膊就不松了。 "嫂子,你,怎么了?"铁牛有些吃惊,本来扛了一天的麻包,他已是精疲力尽,耷拉着脑袋提不起劲儿来,谁知却被大魁媳妇给扯住了胳膊。 "大兄弟,你快管管你媳妇吧,见天的造谣生事……" 他话还没说完,铁牛就瞪大了眼,"我媳妇?她,她怎么造谣了?" 在他印象里,那个女人静默不语,自打嫁给他,除了两个人一天说不上几句话,没有出过错。 她对夫君伺候周到,对婆婆孝敬有加,又怀了李家的子嗣。 这样的女人,他以为,他会一直跟她走下去的。 可是,他白日在码头扛麻包,晚上回来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看到的是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并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这个女人还会造谣生事? 见他瞪着眼看自己,大魁媳妇就知道铁牛并不知情。 她就把今日她媳妇说过的话,也顾不上害臊了,一五一十地说给铁牛听。 铁牛没想到他媳妇竟会对采薇造谣,当时就气得额头青筋直冒,大踏步就飞奔往家里。 他要问问那个女人,她为何要这么做! 采薇云英未嫁,她这样造谣中伤,到时候传到小陆子耳朵里,岂不是惹来猜忌? 他今生既然和她无缘,他会把自己的心事默默压在心里,看着她幸福嫁人就好。 可是他媳妇把他的心事戳穿,让他无法遁形,更让他无法做人。 他只觉得脑子热得发胀,浑身的肌肉都血脉喷张,很像找人大吵大吼一顿。 大魁媳妇也是见铁牛媳妇实在不像话,才想着让铁牛回家管管的。谁知铁牛气得跟头发怒的狮子一样,怒火冲天地奔回家去,她喊都喊不住。 铁牛一头扎进院子里,就直奔那扇破旧的木门而去。 李氏和媳妇已经做好了饭,正摆放着,就听哐当一声巨响,那扇门应声倒地。要不是李氏反应过来,把媳妇拉到一边,就正好被门给砸中了。 婆媳两个惊呆了,看着怒气冲冲站在门外的铁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门是他踢的。 李氏跟见鬼一样看着铁牛,"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把门给踢烂了?" 白日里才把哭天抢地的媳妇给哄回家,这儿子怎么又气上了?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王氏,你说,你对采薇做了什么?你天天造谣,到底想干什么?"铁牛声音嘶哑,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吼着。 他媳妇王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铁牛这股子邪火是冲她发的。 她顿时红了眼,委屈地无以复加,"采薇采薇,你为了采薇,回家这么凶我?" 第50章 李氏白日里只知道媳妇王氏在人大魁家里哭了,并不知道为的什么,主要是因为来找她的也是个年轻的小媳妇,有些话磨不开脸说。 是以,她并不知道王氏在大魁家说了什么,还以为是大魁媳妇几个人看不惯她媳妇,故意给她难看呢。 现在铁牛一吼,她就纳闷了,怎么又扯上采薇了? 采薇这丫头她真不想提,儿子小时候一直跟她一块儿玩耍,见天地长在一块儿,自然比别的人要亲密些。 只是那丫头抛头露面,女红针黹一样不通,就知道对着男人摸来摸去的,她早就看不惯了,这才严命儿子不能跟她接触。 好不容易娶了媳妇,本想着儿子能收收心,眼看着媳妇有了身孕,一家子就要欢天喜地迎来小生命,谁料又扯上了那丫头。 她一听就心惊肉跳起来。 但见媳妇被铁牛吼得哭起来,忙上前数落铁牛,"儿啊,你这是疯魔了吗?你媳妇是双身子的人,能经得起你这般吼?" 铁牛却顾不得王氏什么状况,只想着王氏在外头说的那些不堪的话,声声质问,"都是你干的好事,好端端地凭什么骂采薇?采薇还未嫁人,你这般造谣,让她还怎么嫁人?" "她还用得着嫁人吗?"王氏也不敢示弱,一抹腮边泪,吼了回去,"她有你这个情哥哥疼着,压根儿就不用嫁人!" "你这个泼妇!"铁牛气得扬起手,吓得李氏眼皮子直跳,"你这个混账,你媳妇怀了老李家的孩子,你敢打她?" "你打呀,打呀,打死我,你就能跟那个贱人双宿双飞了是不是?"王氏一想起铁牛抱着她做到动情的时候,嘴里喊着"薇薇",就觉得心里跟针扎一样疼,红着眼睛就嚷嚷出来。 李氏听愣了,这都是怎么了?铁牛什么时候和采薇双宿双飞了? 她儿子老实巴交的,要说有问题的也是采薇才对! 不过采薇不是跟那个小陆子定亲了吗?听说这些日子小陆子已经回家禀明爹娘,等过了年也该嫁人了,还惦记着她家铁牛吗? 铁牛被她娘骂了一通,那拳头到底没有打到王氏身上。王氏越发得了逞,挑眉看着他,完全没有往日的乖觉柔顺。 铁牛看着她,就跟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这样的眼神,越发让王氏锥心刺骨。 "儿啊,你跟娘老实交代,你跟采薇……"李氏越看儿子和媳妇越觉得心里没底。 儿子一副维护采薇要跟媳妇拼命的架势,让她也拿不定主意了。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铁牛一口拦过去,"儿子跟采薇什么关系都没有,清清白白的,娘也信她胡说八道吗?" "你们清清白白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夜里喊着她叫她心肝宝贝?"王氏咬咬牙,终是把这话喊出来。 她一直在婆婆跟前没好意思提这话,可是看着铁牛这副冰冷漠然的样子,这会子一颗心都是酸的,再也没什么顾忌。 李氏傻了,没想到她这老实儿子心里还真有采薇。 她讷讷不知所言,想安慰媳妇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干扎煞着两只手,白着脸站那儿。 铁牛那日喊出采薇的名字,当时就后悔莫及,可是王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才慢慢放下心来。谁知王氏是个心里有数的,憋了这么多天,还是憋不住了。 只是憋不住跟他吵跟他闹都成,为何非要跑出去造采薇的谣? 看着王氏挑衅地看着他,知道他对她下不了手,他心里又羞又气,一拳头打在门框上,咬牙笑道,"是,我喜欢采薇,心里只有采薇,你能怎样?" 大魁媳妇赶到的时候,就听见铁牛这句话,一下子就惊得停住了脚,咬着唇不知该不该进去。 当着媳妇的面,铁牛说出心里话,心里倒是痛快了,但他绝没有想到,这话简直就是在戳王氏的心。 王氏又是委屈又是气恼,一张脸生生气得焦黄,指着铁牛,那泪珠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铁牛还觉得解气,就见王氏白了脸捂着小腹慢慢地软了下去。 李氏一看情况不妙,吓得心噗噗乱跳,就去搀扶王氏,"孩子,你怎么了?" 见铁牛倚着门框,面色铁青,李氏气得喝骂着,"孽障,自己的媳妇不疼,还把她气得这样,要是我这大孙子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铁牛见王氏不像装的,身子底下已经渐渐洇染出血水来,也吓得要命,蹲下身子就要去抱王氏。 王氏疼得浑身抽搐,却咬牙推开铁牛的手,狞笑着,"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要让你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就这么没了。" "最毒妇人心!"铁牛悻悻地甩手,站起身来。 第51章 王氏铁了心要跟他闹,他也没有办法。 李氏吓得忙喊起来,"铁牛,你快去叫大夫啊。" 铁牛一动不动地站着,这黑天半夜的,哪儿找大夫去? 就算来得及,他也没有十两银子把刘一贴给找来。 他倒是知道大夫就在他家隔壁,只是请来,他媳妇让看吗? 大魁媳妇一直站在门外,这一家子说的什么话,她都听见了。 这会子,她心里后悔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她多嘴,铁牛媳妇至于这样吗?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儿,她这算什么? 不过铁牛媳妇这么辱骂采薇,她就是看不惯。 看着铁牛媳妇瘫软在地上,面白如纸,大魁媳妇忍不住上前,好心提议,"还是去叫采薇来看看吧?" 毕竟,采薇医术高明,离得这么近,比那外头找来的不强多了? 李氏当下不假思索就赶着铁牛去,"对对对,我怎么忘了采薇懂医术了?铁牛,快去叫她来。" 大魁媳妇虽然听着这话不怎样,但人命关天,她也没法去纠正李氏。 铁牛却冷笑着靠在门框上蹲下去,双手插在头发里,仰脸叹了一口气,"采薇在你们眼里是什么?你们骂完了人家,用到的时候再让我去请?我没那个脸!" 王氏挣扎着跪坐起来,脸色白得透明,咬牙恶声恶气道,"不许叫她。叫了她我也不看。" 可是看着下面一滩血,她也吓得要命。 肚子里的孩子这样子看来是保不住了,不过就算保得住那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何苦呢? 只是现在这么流下去,她自个儿身子也受不了。 李氏着急得赤眉白眼的,厉声骂了铁牛一句,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 大魁媳妇看着不行,也忙跟上去。 采薇刚吃了晚饭,在院里散步呢。 铁牛家的烂事儿,她隔得远些,倒也听不见,听见大门被人拍得山响,还伴随着妇人凄厉的叫声,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就要去开门。 陈勇从耳房里窜出来,赶在采薇前头去开门。 陆瑛临走交代他一定要照顾好采薇母女,如今穆寡妇被成王的人给带走,他心里懊悔万分,再让采薇有个三长两短,他可以直接抹脖子了。 门就打开一条缝儿,陈勇看见一个满面泪水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外头,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他不由纳闷起来,"你们找谁?" 他每日都在采薇家里住着,自然不认得这些村民们。 李氏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地喊,"快让采薇出来。" 大魁媳妇只得跟她后头解释,"小哥儿,这是铁牛的娘,他媳妇身子怕是不好,想让采薇去看看。" 采薇本来就跟在陈勇身后,被他挡着也没看清是谁在外头,听见是铁牛媳妇身子不好,就有些迟疑。 这小妇人不是个善茬子,她还真不想去见她。 不过她身为大夫,着实看不下见死不救。 她忙问大魁媳妇,"怎么不好了?前一天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大魁媳妇啪地就打了下自己的嘴巴,"都怪嫂子这张嘴,好心办坏事,在铁牛跟前说了她媳妇的事儿,这不,铁牛回家就发了火,他媳妇气得怕是要小产。" 原来这么回事儿。 采薇冰雪聪明,自然明白这是大魁媳妇为她出气,找了铁牛,而铁牛是非分明的,估计回家跟他媳妇吵起来。 没想到铁牛媳妇有了身子,而孕妇最不能生气的。 才刚坐下胎,这胎气一动就不得了了。 她想了想,就回屋提了药箱,到门口跟李氏道,"走吧。" 要不是看铁牛面子,她还真不想去她家的。 李氏抹一把泪,絮絮叨叨起来,"采薇,你可得好好治,我大孙子要是没了,我可活不成了。" 这是赖上她了? 凭什么? 采薇冷哼一声,"大娘,事在人为,我也没把握。" 陈勇见状,忙道,"嫂子,我跟你过去吧。" 采薇见李氏那个状况,也怕等会子生变,就点点头。 于是一行人出了门,拐进巷口,去了铁牛家。 王氏还在撕心裂肺地哭着,铁牛抱着头蹲在门口,很是颓废。 听见杂沓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迷惘的双眼看清采薇,期期艾艾地站起身子。 高大的身子竟有些佝偻。 "薇薇,你,你来了?"他问得迟疑,还以为采薇不会来,没想到她竟然不计前嫌。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有些配不上这姑娘了。 第52章 "嗯,让我看看你媳妇吧。"采薇面无表情,越过铁牛就跨进门内。 王氏坐在一滩血迹上,已是哭得声嘶力竭,心灰意冷。 听见采薇的声音,她仰起脸来,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的嘴角撇了撇,"你是来看笑话的吧?我的孩子没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听着这不讲理的话,采薇也没有好气,冷声道,"你有没有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当娘的都不在乎了,管别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话落,她就利索地回头吩咐铁牛,"把你媳妇抱到炕上!" 铁牛这时候也恢复理智,上前去抱王氏。 王氏还扭着身子挣扎,嘶哑着嗓子喊,"不要你管,我死活干你什么事儿!" 采薇冷眼看着这一幕,实在是不明白王氏为何这么作。 也许,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吧。 这一瞬间,她似乎悟出了什么来。 对于王氏,她也恨不起来了。 将来,她若是有这么一天,她绝对不会采取这种鱼死网破的方式,她只会静静地走开,一个人默默地舔舐着伤口,静待时间来恢复。 这,许是她跟王氏的不同吧? 铁牛力气大,王氏身子虚弱,再怎么挣扎,也拧不过铁牛。 她躺在炕上,气喘吁吁,还在不停地喊着,"让我死,我不想活了。" 采薇看着她这么作践自己,忍了半天的火终是发作了,"你想死是不是?那好,我这就走,你们家的破烂事儿别来烦我。" 弄得跟她欠他们家似的。 李氏见她拎着药箱要走,忙上前拽着她的胳膊,"采薇,我们家以前帮了你家以前多少忙?吃的喝的都没短了你家的,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这话还真把采薇给气笑了,她冷然看着李氏,道,"大娘,你摸着良心问问,到底是谁忘恩负义?你和铁牛的命是不是我救回来的?你说的以前对我们家的帮助,我没齿难忘,但是请你也不要忘了,我对你们母子的救命之恩。要说恩情,我们早就两清了,或者,你们家欠我的更多一些吧?" 李氏哑口无言,讷讷不知说什么。 她没想到采薇这般伶牙俐齿。 只是采薇的话,她无法辩驳。 采薇救他们母子的时候,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的,赖也赖不掉。 铁牛慢慢转过身来,捏了捏额角,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奈,"娘,你们这是不想让儿子待在这个家里了?再这么作,儿子就活不了了。" 李氏忽地瞪大了眼,盯着儿子那张疲惫沧桑的脸,莫名就心疼起来。 儿子还不到二十啊,那面容过早地苍老下去,眼角竟然有了细细的皱纹,就连鬓角,竟然也有了几根白发,在这昏黄的光晕下,像是银丝一样跳动着。 李氏忽然噤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采薇则看着炕上不住翻腾的王氏,冷声问,"活还是死,就在一念之间。我再给你一刻钟,你想好告诉我。" 王氏哪里见过这般冷酷的采薇,当即就傻眼了。嗓子眼里堵得难受的哭声喊声,再也出不来。 铁牛见状,走上前对着采薇,竟躬身一揖到底,"采薇,都是我不好,没有处置好家里的事儿,让你受累了。你还是救救她吧,千错万错都在我,我代她给你赔不是。我保证,以后不会让她找你麻烦了。" 采薇一声未吭,放下药箱,利索地找出针灸的羊皮包儿,对着还在哭闹的王氏一针扎下去。 王氏顿时就晕过去,由着采薇治疗。 采薇先给她止住血,又查验了一番,才摇头对身后紧皱着眉头的铁牛道,"孩子保不住了。只能保大人了。" 说完,她利索地下针。 不多时,王氏悠悠醒转,看着一屋子静默不语的人,她明白了什么。 采薇给她起了针,开了方子收拾药箱就要走人。 王氏却在炕上半撑起身子,朝她背影呸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贱人!" 采薇霍然回头,瞪着王氏,"骂谁呢?" "就骂你!"王氏狞笑着梗着脖子,"偷汉子养男人、不要脸的贱人!" "啪!"采薇不假思索,上前就扇了王氏一耳光,冷冽的眼神跟刀子一样紧紧锁着王氏那张戾气的脸,"再敢骂一声,我就让你吃牢房。自己的男人自己看好,别以为人人都惦记着他!" 话落,她停都不停,拎着药箱出了门。 王氏捂着自己半边脸,嘤嘤地哭了。 道理她明白,只是自己男人一心想着别的女人,她受不了,只能拿采薇出气。 可方才采薇那能杀人的眼神,让她觉得害怕了。 采薇不是个寻常的村姑,不是她想骂就骂想出气就出气的女人。 第53章 她现在孩子没了,丈夫的心又拴不住,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听着身后压抑的哭声,采薇没有理会。 人这一辈子,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别人,又能帮得了什么? 何况,这事儿也不是能帮就帮不得上的。 大魁媳妇跟在她身边,一脸愧疚,"采薇,都是嫂子不好,平白给你惹了一身的腥。" "没事儿,"采薇朝她无力地笑笑,"吃一堑长一智嘛。豆_豆_网。" 文绉绉的,大魁媳妇也听不明白,只得笑笑,回家去了。 陈勇一直跟在采薇后头,接过她的药箱提着,默默为这姑娘感慨。 怪不得大人一心一意喜欢这姑娘呢,这些日子的相触,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不光医术高超,心性善良,更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 这样的姑娘,京城那些大家闺秀,甚至是皇室公主郡主,怕也难比。 从此后,他就尽心尽意保护好这姑娘了。 回到家里,两个祭酒府上的妇人迎出来,一见采薇面色不好,两人也不敢多问,都被采薇给整怕了。只是笑着陪小意儿,"姑娘,洗澡水都烧好了,您这就沐浴吧?" "嗯。"采薇含糊答应一声,自去屋里。 两个妇人面面相觑,看着陈勇欲言又止。 陈勇没工夫理她们,也要回自己屋里,两个妇人终于忍不住,拦下他,"小哥儿,这几天怎么外头风言风语地传咱们姑娘的谣言?" 陈勇知道她们说的什么,于是一摊手,冷冷道,"你们身为穆家的仆妇,听见这样的谣言就该把那传谣言的人揪出来打一顿,何必问我?" 两个妇人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涨红了脸,只好讷讷退回去。 一时洗了澡换了衣裳,歇下无话。 第二日起来,采薇精神了许多。 天上的雨还是那么大,陈勇手底下出去的人回来说,对面牛家村有几家房子塌了。 这个天儿,估计要受罪了。 采薇也没多想,可晌午过后,就听说大魁家的屋子塌了。大魁媳妇带着孩子和婆婆走投无路,里正也不出面,这会子正一家子披着蓑衣,坐在雨地里哭呢。 这事儿又勾起了采薇的恻隐心肠,她想着上次自打出了县太爷家,就没见过白兴,决定去白兴家里找他,让他出面解决这事儿。 白兴自那晚就没有露过面。 采薇也不知道县太爷怎么处置得他,反正他是他小妾的爹,也算是老丈人了。 进了白兴的家,采薇站在大门处喊了声,"有人吗?" 堂屋门打开,却是白兴的婆娘匆匆跑出来,有些日子没见,原来白皙丰润的婆娘,变得面如枯槁、形同老妪。 采薇吃一大惊,不知这婆娘是怎么了? 白兴婆娘一见是她,身子往后就是一缩,一双和莲花极其相似的细长丹凤眼顿时瞪圆了,"大,大侄女,你,你怎么来了?" 说话也不似往日那般利索,结结巴巴的。 采薇愣了下,这婆娘平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全然不把村民们放在眼里,这是怎么了?见了她跟避猫鼠儿一样。 "婶,叔在家吗?"她有很多事情要忙,没工夫跟莲花她娘闲唠,只想着赶紧找白兴做正事儿。 "哦,你叔,他,他正躺炕上呢。"莲花她娘极其不自然,看着采薇的眸子也躲躲闪闪的,让采薇大为不解。 "叔这是病了?"采薇顺口问着,迈步就往堂屋走。 "不,哦,是,是病了。"莲花她娘有些语无伦次。 采薇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几步就进了堂屋。 临窗下有有一盘大炕,白兴果然躺在上面,哼哼唧唧的,身上盖着一层厚实的棉被,额头上还裹着一圈白布,上头渗着隐隐血迹。 采薇恍然大悟,敢情这不是病了,是被县太爷给打了? 不过看这不能下炕的样儿,被打得还挺厉害的。 县太爷也是个没人性的,好歹这也是他老丈人的,怎么就下这么狠的手? 怪不得他婆娘见了她有些畏缩呢,想来现在都知道她是成王殿下的人了吧?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让白兴心术不良,和他闺女总想着出点子整治她呢。 "叔,你这不要紧吧?"采薇心情十分爽快地坐在堂屋内的一张椅子上,瞥了一眼白兴,随口问了句。 "你,你怎么来了?"正哼哼唧唧的白兴,听见问话,一侧头看见是采薇,顿时瞳孔一缩,跟见鬼一样。 "我怎么不能来?"采薇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看着白兴,那悠闲自在的模样,颇有几分陆瑛的神态。 白兴只觉得额头上的伤疼得一跳一跳的,火烧火燎的,差点儿让他没有哀嚎起来。 第54章 "不,不是,大侄女有何贵干啊?"白兴画风一转,跟换了个人一样,努力让自己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又喝着一旁愣着的婆娘,"还不给大侄女上茶?" 他婆娘木木呆呆地答应一声,就往外头走,却被采薇摆手给制止住了,"罢了,我来是有正事跟叔商量的。" 白兴忙陪笑问,"大侄女,有什么事儿?只要叔能做到的一定照办。" 这语气,就跟采薇才是李家村的里正一样。 采薇暗暗压下心内的那股子不适,把这几日大雨冲塌了房屋的事情说了。 末了,她看着白兴郑重其事道,"叔,你也别怪我多管闲事,毕竟大家邻里一场,就当做善事了。由你出面,在村里设个粥棚,再收拾几间屋子,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白兴对采薇的话深表赞同,"大侄女真是观音娘娘下凡,大慈大悲,一定会有好报的。" 采薇不置可否地笑笑,想着白兴这样的铁公鸡怎么好说话了?难道是被打怕了,还是惧怕了她是成王殿下的人的身份? 不过还没等她想通,就听白兴就诉起苦来,"大侄女这法子很好,只是目前村里并没有多余的粮食,我家里也就只余下口粮。房子我家里也就有两间闲置的。既然姑娘提议,不如大侄女来想个办法。" 见采薇眼风扫过来,白兴苦巴着一张脸,就差哭了,"叔知道大侄女能干又聪慧,定会想出妥当办法的。你看叔也动不了,这大雨天的也不能四处奔波……" 说来绕去,还是想推卸责任。 采薇算是看透了,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不管挨过多少次打,狗改不了吃屎,这贪婪抠门不负责任的性子一点儿都没有变。 她也不指望白兴能出头了,索性起身就走。 话不相投半句多。 没了白兴,她不信这粥棚子设不了,房间找不到? 回到家里,采薇就拿出自己的积蓄,不过三百多两银子。 反正要进京了,是福是祸谁也说不透。 是福,她就会有万两黄金的赏赐,也不在乎这一点。 是祸,她可能会被赐死,那样,也许就会穿回去。 至于房子,她虽然舍不得,亲手设计的,还没住多久呢。 可这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着又能如何? 她把陈勇叫来,让他拿着这些银子,去镇上的粮铺全都换了粮食。 又带了口信给李汝舟,让他也设个粥棚。凭李家的财力,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第二日,村民们就见采薇带着是个年轻大小伙子,在村头支了一个棚子,垒了一个土灶,坐上一口大锅,熬起粥来。 附近十里八乡的都听说了,那些家里没有隔夜粮砸了房子的人扶老携幼都来了。 采薇实心,那熬粥的米分量很足,熬出来的粥,筷子插下去都不倒。 一连三天,她每日都在村口施粥,又把大魁媳妇等几家房子塌了的村民叫到自家住着,这善名一时就传扬出去。 赵钰很快就听说了,忍不住对身边的王镖头轻笑,"她倒是舍财,这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了?" 王镖头忙陪笑道,"殿下,别说,这姑娘还真是个奇女子!" "嗯,只可惜本王没有早点儿遇到她,竟让陆老九捷足先登了。"赵钰揉揉眉心,笑得有些阴沉。 第四日上,赵钰忽然带人冒雨送了粮食来,满满的两大车,俱都扇着油纸,丝毫没有见水。 这下子,白兴躺不住了,忙忙地穿戴齐整淋着雨冒出来,来到村头,带着一家老小就跪在赵钰的车驾前,一副感恩戴德涕泗横流的模样。 "王爷,小民替全村的百姓们感谢王爷的大恩大德,下辈子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答王爷的大恩!" 其余的村民一见里正都跪了,自然也跟着跪在雨地里。 采薇正在粥棚里同大魁媳妇熬着粥,见了白兴这架势,忍不住嗤之以鼻。这人,责任一点儿都不想担,粮食一点儿不想往外拿,偏喜欢在大人物面前讨好拍马表忠心? 还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哄谁呢? 她愤愤地拿勺子捣着锅底,装没看见成王的车驾。 大魁媳妇扯扯她的袖子,让她跪着,采薇才不听。 这湿漉漉的满地都是泥浆,可惜了她才上身的这套夹袄。 "再捣,这锅就该漏了。"赵钰似笑非笑地走下车架,站在采薇的粥棚下,打趣着。 "我自家的锅,干卿何事?"她心里有气,对这劳什子王爷也没什么好脸。 反正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捉了穆寡妇要挟她进京给皇十三子治病。 第55章 眼下她对他还有些用处,他断断不会怪罪她的。有这么个机会,她才懒得奴颜卑膝。 赵钰也不恼,上前夺过她手里的长柄木勺,一边搅着锅里泛着花儿的粥,一边呢喃着,"你一个弱女子,非要干男人做的事儿,就不怕累吗?" "谁让你们男人睁眼瞎,什么都看不见?"采薇抱着胳膊趁这会儿清闲,索性坐在一边的小马扎上歇着。 "本王这不是送粮食来了?"赵钰竟被她骂得有些心虚,这是他的封地,封地上出了灾情,他不是第一个赶来的,竟然还是听了她的善举。 采薇斜眼瞥了这个身量高挑纤瘦的男人一眼,见他拿着木勺在那儿下意识地搅合着,只觉有些可笑。 他堂堂一个亲王,估计平日也从来都不干这些活儿吧? "那还不是觉得我一个弱女子出面,有损您王爷的颜面?"采薇想通了自己的结局,对赵钰说话就格外随意,就像跟一个普通身份的男人一样。 赵钰破天荒极其地喜欢这种调调儿,他挑眉看了眼那个坐在小马扎上悠闲地跟他斗嘴的女子,唇角勾勒出一道好不伪装的笑,"敢情本王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气量狭小的人?" 采薇刚要答一句"可不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再怎么说,人家可是王爷,虽然他几次三番地绑架她又绑架穆寡妇,到头来也没怎么着她们。 她也怕自己说多了得罪他,让他把恨意转嫁到穆寡妇身上,等她进了京之后,他再暗中加害穆寡妇。 是以,她忍住了要说下去的冲动,别过脸,去看那绵绵细雨。 施完粥,赵钰非要去采薇家里看看,美其名曰去看望那些受灾的村民。 采薇只得硬着头皮带他去了。 赵钰只不过和那几个灾民打了个照面,就径直进了采薇屋里。 他从外看到里,又从里看到外,眼中的惊叹无以复加,"穆姑娘果然是个人才,匠心独运,连住处都这么与众不同,怪不得……" 底下的话到了嘴边他又给咽下去了。 怪不得陆老九会喜欢,这话他可不想说。 采薇瞥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说了半截话。 她实在是搞不懂,这男人怎么对一个女子的闺房这么感兴趣,接连看了好几遍,还意犹未尽。 身为一个王爷,她就不信他没见过女人没看过人家的闺房? 不过现在她没心情跟他斗嘴,毕竟外头还有好多灾民听着呢。 出了她的屋子,赵钰站在廊下,只感受到一股沁骨的凉意,身上却沾不到雨丝,不由回头冲采薇笑道,"等进了京,还要劳烦姑娘也把本王的王府改造一番。" 采薇挑挑眉,没有吭声。 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命改造他的王府! 有了成王的插手,采薇就乐得悠闲,救济村民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归她所管。 赵钰隔了几天就差人传话过来,说是接到皇上的口谕,命他即刻带人进京。 于是,启程的日子在一个雨天的清晨来临了。 一大早,采薇就起身收拾了,只带了两个随身的包裹。一个里头装着换洗的衣裳,一个里头包着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和各种药丸药粉。 在离开之前,她已经让陈勇先行离去。可陈勇奉了陆瑛的命,怎么都不肯先走,还是采薇说了让他去给陆瑛报信,他这才派了两个兄弟上路,自己依然带着其余七个人跟着采薇。 李汝舟那儿事先也得了知会,她为了不拖累李家,自然也不会前去跟李老太太相认。 就这样,她在门口上了成王派来的马车,去往桃山集的码头上,在那里坐船走水路,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不出一个月,就能到京都。 也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还没出村口,马车就被赶出来送行的村民给拦下了。 他们一个个冒雨出来,携儿带女,眼含热泪,虽然什么都不说,那无声的眼神都表达出了浓浓的不舍。 大魁媳妇抱着孩子,同几个年轻的妇人,手里捧着鸡蛋、山枣还有一些干粮饼子,直往她车里塞。 大魁媳妇哭得稀里哗啦,语不成调儿,"采薇,你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是我们一点儿心意,路上带着吃吧。" 邻居张大爷和王大娘老夫妻两个也追上来,手里挎着篮子,递给采薇,"孩子,这是我们晒得一点儿干肉,你路上别缺着自己。" 采薇想笑,一路上,跟着成王还能缺了她吃的? 只是她怎么也笑不出来,喉咙跟梗着一块骨头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经意间,她的泪已经流了满面。 不知不觉,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里,她住了四五个月。 虽然条件很苦,日子很难,可到头来,这一群朴实村民的相送,让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什么是质朴,什么是真情! 第56章 她伸出手,把这些东西都还回去,"大家日子都不容易,这些吃的还是留给你们吧。我跟着王爷,短不了吃的。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若是我还能活着,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的。" 说到这儿,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忙别过脸,撂下帘子,喝命车夫赶车。 "采薇,采薇,好人有好报,你一定要回来。" "成王若是加害于你,我们全村的人砸锅卖铁也要告御状去。" 采薇倚在车厢壁上,脸上的泪水肆意地往下流。 不管如何,有他们这些话,也不枉她来这里走上一遭。 马车徐徐前行,后面的声音都被雨声给淹没了。 再回首,身后只是一个一个小小的黑点,很快,连那黑点也看不见了。 一路上,她心情都有些低落,靠在车厢壁上,脑子里漫过一张一张鲜活的面容。 没想到,这几个月以来,那些村民们,已经刻在她心上了。 就这么一路恍惚着,到了桃山集镇上。 眼前还是那熟悉的街道,只是雨天,少了摆摊的贩子和来往的行人。因为蝗灾过后又是漫长的雨期,一街两行的商铺也都上了门板关门打烊了,鲜有行人出行。 她也没在起死阁停留,毕竟这一去不知前途漫漫,她还是别连累好不容易在这镇上安身立命的李家了。 到了码头,刚下得车来,忽闻得身后有脚步声急慌慌地赶来,还伴随着气喘如牛的声响。 采薇回头一看,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一领蓑衣,戴着斗笠,从雨雾往她这边冲来。 还未近前,就被锦衣卫和成王的侍卫们给拦下了。 那明晃晃的刀剑,阻隔了那人奔过来的脚步,也让那人抬起头来。 采薇不由一怔,无声地看着那人,心想铁牛怎么跟来了? 铁牛不顾面前银光闪闪的刀剑,硬要闯进来。可陈勇怎么肯放他进来? 他就那么隔着几重刀剑丛林,定定地看着采薇,高大的身子竟微微有些佝偻。 采薇不免有些动容,这是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也因为之前有了他的帮助,她才能顺利渡过那段不适应的日子。 就这么离开,还不知道此生能否相见,不和他说上几句话,她实在于心不忍。 虽然他妻子王氏那般蛮横不讲理,处处败坏她的名声。 但那也是因为她实在是太在乎自己的夫君。 同为女人,她还是能理解那种嫉妒得发狂的心情的。 摆摆手,采薇叫人让开,放铁牛走过来。 铁牛走近,一言未发,从怀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一个布包来,双手捧着,递给采薇。 采薇看去,就见铁牛那双大手上满是细长的小口子,指甲缝里都是污泥,粗糙得像树枝一样。 才不到二十的少年,竟为了生计苍老憔悴成这个样子。采薇面对着他,眼眶慢慢地染上泪意。 "铁牛哥,你别在码头上做了,到起死阁做个伙计,甚至做个护院也成!"她由衷建议着。 铁牛却憨厚地一笑,那张风吹雨打黧黑的面容已不复少年的青涩。不过几个月,他已经老成稳重得跟个七旬老翁一样。 "不用,我身高体壮,天生就是出大力的。那样的活儿,我也做不惯。"他虽然穷,但也有他的骄傲。 在采薇面前,他不想表露自己一丝的脆弱。 采薇不再多劝,男人都是有自尊的,她还是给铁牛留几分面子吧。 她颤抖着手接过铁牛的布包,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抬头,问他。 "打开看看。"铁牛搔了搔后脑勺,笑得有些腼腆。 采薇一层一层揭开那包裹得严实的布包,就见在最里头,那层洁白的细布上,握着一个笑弥勒佛。 是一截黄杨木雕刻的,眉眼栩栩如生,耳朵耷拉在肩膀上,嘴巴咧到耳朵上,一见就让人忘了烦恼。 上面打磨得很是光滑,不过巴掌大小,甚是招人喜爱。 "你刻的?"采薇拿手摸了摸那滑溜溜的笑弥勒佛,问道。 "嗯,让他保佑你一生平安顺遂!"铁牛低了头垂下眸子,采薇难以看清他的神情。 及笄之后,铁牛曾经送过采薇一根桃木簪子,当时那上面镂空的花纹就非常精致细巧,如今再看这尊笑弥勒佛,采薇这才知道,那双粗糙大手上的细口子都是怎么来的了。 她包好那笑弥勒佛,微微颔首道,"你的心意,我收下了。铁牛哥就不要再送了,回去好好和嫂子过日子吧。她才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为你生儿育女,你要善待她才是!" 说起来,那也是个可怜人。 第57章 谁在新婚的时候,知道夫君心里住了另一个人,心里不难受? 要搁在她身上,估计她能直接给阉了。 铁牛点头笑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苦涩。 两人再无二话,铁牛则长叹了一口气,再看一眼采薇,拧身就大踏步离去。 他的背影是那么决然,就好似不曾来过一样。 只是那艰涩的脚步,微微透露了他些许心思。 采薇转头,看着一泓碧波荡漾的河面,心情就像绵绵的雨丝,剪不断理还乱。 赵钰的车驾已到,进京的官船也早就停泊,两个人汇同一块儿上了船。 船夫摇橹荡浆,官船徐徐离开码头,带走采薇无限的惆怅。 赵钰披着黑色的大氅,被河面上的寒风吹得摇曳纷飞,衬得他那阴柔的面上也有了几许英姿。 他负手而立,站在采薇背后,见采薇身子微微抖着,就朝后招招手。 内侍上前,赵钰耳语几句,内侍飞快地进了船舱,不多时,就捧着一个漆盒走来。 赵钰亲自打开,手里那里头的东西拎出来,迎风一抖,却是一领大红饰水貂毛的披风。 他上前轻轻拢在采薇肩膀上,倒是把静默出神的采薇给吓了一跳。 "河风大,别着凉了。"他温柔地转过身来到采薇面前,低下头给她系上披风的带子,那眼神,像是在宠溺他最爱的女子一样。 采薇不由讥讽地翘唇,"王爷这是说我呢?不过着凉了也好,得个风寒,说不定就死了,就不用再进京等着杀头了。" "你就这么没把握?"赵钰嗤笑一声,两手麻利地给她系好带子,抚了抚那簇新的大红披风,退后一步审视一番,满意地点头,"你这样明艳的女子,果然只有大红才衬得住。" 采薇斜眼瞪他,这人,要这么温柔干嘛? 不知道她是个颜控吗? 再这样,她都要扛不住了。 在她心里,她可是跟赵钰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的,哪个明知道进京将死之人还会感激那个始作俑者? 赵钰不以为意,和她并排站在一处,欣赏着那河面的风光。 身后,翻飞的黑色大氅和大红的披风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河堤上的垂柳慢慢后退,碧波荡漾中,雨丝缠绵,像是一幅上好的山水画。 采薇不由慨叹一声,"江山如画,怪不得是个男人都想得到呢。" 赵钰听得眼波一闪,勾了勾唇角,笑了,"你这丫头,倒是有趣。" "我只不过无病呻吟罢了,有什么趣儿?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你爱听不听!"采薇的口气像是土埋到脖子的老妪,久经风霜,通透沧桑。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也,信不过自己?"良久,赵钰才幽幽道。 采薇没接话,只把目光转向河面。只一眼,就让她无意中捕捉到一个站在甲板上的身影。 那是和他们这艘官船并驾齐驱的一艘大船,两层楼的船舱,挂着八面帆,那帆被风吹得臌胀,行驶得速度很快,只是却不远不近地和他们这艘官船保持一致。 采薇终是低下头,不敢再看那身影一眼。 她实在想不通,李汝舟为什么要跟来?李家好不容易在桃山集站稳脚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生活下去,日子也会很好,他为何偏要搅合进来? 难道他不知道此去京城,前途凶险未卜吗? 若是让有心人知道李家还有两个后辈,岂不糟糕? 虽说没和李老太太相认,但采薇打心眼里已经把李家当成她的亲人了。 她不忍心看着李家人再涉险境。 她要想个法子说服李汝舟回去才是,现在她只希望李汝舟只是来送她一程,并不是跟随她进京! 可当着赵钰的面儿,她自然不好跟李汝舟有多少牵扯。 一个起死阁的掌柜的,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跟她一个坐诊大夫进京的。若是让赵钰察觉,李家可就有大麻烦了。 借口河风太大,采薇离开甲板,进了船舱,就有内侍带着她去了一间收拾得极其精致的香闺。 看来赵钰也算是个有心人,出门在外,还替她想得这么周到。 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实心对她好吧? 只有采薇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屏退内侍,关上门,她就脱了那件大红的披风,往床上四仰八叉一躺,丝毫没有形象。 她望着头顶上的绣花帐子,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 怎么才能劝说李汝舟别掺合进来呢? 这人别看平时笑嘻嘻的,十分豪爽,可一旦遇到事情,那也是个九头牛拉不回来的犟脾气。 第58章 他要真认定了一件事,估计她也没有良策。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不知道陆瑛办完差使没有,会不会和家里人禀告他们之间的事情,会不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万一两人错过怎么是好? 她心里乱糟糟的,想不出个头绪,索性蒙着被子睡大觉。 反正雨天,也没什么好消遣的,除了吃就是睡,这也是她最喜爱的。 只可惜心里存着事儿,就算是睡也睡不踏实。 恍惚中,就听门被人拍得山响,外头有人在喊她,"穆姑娘,穆姑娘……" 采薇挣开迷离的双眼,心情着实烦躁不安,趿拉着鞋子也没拢头发,就径直去开了门,人还没看清,先就嘟哝道,"烦不烦啊?我在屋里睡觉,鬼喊鬼叫的干什么?还能跑了我吗?" 谁知话音刚落,她就瞪圆了眼。 眼前是个内侍,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正一脸尴尬地站着。他身后,就是成王赵钰,正负手含笑看着一脸呆萌的采薇,很有耐心地听着她发牢骚。 采薇愣了一瞬,旋即就尖叫一声,缩回身子,哐当一声关上门。 天,她这副鬼样子怎么就被人给看见了? 虽说赵钰不是什么好人,她说不定还会因他而死,但也不能在他眼里一点儿都没有形象地死去吧? 她自问是个超级爱美的人,这副邋遢不堪的样子见人,还是头一次呢。 她忙冲向妆奁台,对着上面一面黄铜镜照去。就见里头的人儿双目圆睁,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衣衫不整,还露着一段白腻的脖子。 要命,这么一副样子,跟要勾引谁一样。赵钰会怎么想? 这万一被他误解了怎么办? 她尴尬不已,虽然对他没什么绮念,但也不能让他认为自己想使美人计。 愣了一会儿,她又听门被人拍响,赵钰阴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穆姑娘,本王是给你送饭来了,你关门做什么?" 声音里还隐隐透着一股子愉悦的笑意。 该死的! 采薇懊恼地暗骂一句,赶紧手忙脚乱地拢了头发掩了怀,一边提着鞋一边慌乱地去开门。 赵钰满脸是笑地看着门后出现的那张惊慌的小脸,指了指内侍手里的食盒,"该吃晚饭了。" 采薇抬头望天,深秋的天儿,头顶上铅灰色的云层滚滚而来,压得低低的,像是伸手就能够到。 那天已经暗下来,虽然还没黑,但也到了饭时了。 赵钰不说还好,一说,她这肚子就咕噜噜响起来,在这静谧的船舱里,分外响亮。 采薇的脸腾地红了,没想到在仇人面前,她还能出糗,真是够了。 她尴尬地捂着小腹,指指那食盒,道,"给我吧。" 内侍把食盒递过来,采薇接过,又是砰地一声关上门。 赵钰摸摸鼻子,方才他紧跟着想进来,结果这丫头关门的速度太快,差点儿没把他的鼻子给夹着。 想要抬手再去敲门,想着那丫头一脸尴尬的模样,又不忍心让她出丑,只好作罢。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无声地笑了。 内侍愕然地看着这位打小儿就阴沉沉从来不见笑容的王爷,没想到这姑娘竟能博这位爷一笑,也是个有福气的。 采薇坐下来,打开食盒,一阵扑鼻的香气传来。 里头盛着四样菜蔬,两样素两样荤,那素菜一样是醋呛银牙,一样是青芹炒木耳,清清淡淡,很对她胃口。 那两样荤菜分别是清蒸鲤鱼,一碗红烧肉。还有一碗糯糯的粥和四个金黄栗子面的窝窝头。 就这几样饭菜,不论是做工还是配料,倒很有讲究,色香味俱全却又不会油腻,吃起来清清爽爽的又能解了馋虫。 果真是用心! 跟着王爷,有吃有喝的还是好啊。 采薇也不客气,拿起窝窝头喝了口碧莹莹的粥,满口留香,再咬一口红烧肉,更是唇齿流油。 就这样,她左一口窝窝头有一口肉,再吃一口菜,好生欢快。 反正进京也不知是死是活,还是先饱饱口福再说吧。 吃完了饭,采薇略微收拾了下,撞进食盒,提着出了船舱。 吃喝过后,她还得锻炼下,免得肉积攒在身上,苦了她几个月的努力了。 就算是死,也要美美地去死! 恰好一个小内侍走过来,采薇就把食盒递给他,自己就在甲板上来来回回地走着消食儿。 赵钰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 他实在是看不透这个女人了,明明觉得自己进京就要死了,却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第59章 怪不得陆瑛那厮会喜欢上她,就连他现在,也有些情动了。 河风吹起她那一头乌发,肆意飘扬,像极了她这个人。 她的性子那般跳脱散漫,却又极其招人喜欢,这样的女子,比那些京中闺秀别提有多吸引人了。 他如今已经弱冠,还未立妃,这次进京,若是能治好十三弟,到时候要争一争,求得父皇把她赐给他,这一生,岂不有趣? 却说陆瑛回到京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把带来的两个"舌头"投进昭狱,之后才去东宫见了太子赵镇,向他汇报了此行所见所闻。 赵镇听说他捉了成王赵钰的把柄,当即高兴地就赏了他两个美人儿,还美其名曰,"老九,这么多年,你风里雨里也不容易,该有个家了。" 陆瑛坚辞,"殿下,属下这趟回来之后就打算安家,只是这两个美人儿就免了吧?" 赵镇一张俊秀的脸上满是惊讶,"哟呵,老九也开窍了?说,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孤给你做主!" 陆瑛笑笑,恭声道,"殿下,属下交完差事,就打算去提亲,到时候定下来,一定让殿下做主!" "老九,跟孤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入了你的法眼?"赵镇相当感兴趣,搓着手从书案后头走出来,一张脸上满是好奇。 这个京中无人不知的"冷面郎君"竟然也动了凡心了? "回殿下的话,这位姑娘,嗯,是,是……"陆瑛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论理,采薇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身份倒也还行。只是采薇这么多年一直在乡下住着,压根儿就没跟京中穆家来往过,他若是说出来,她会不会不高兴? 算了,还是实话实说吧。 "老九,这位姑娘出身不高?"赵镇见他这般支吾,估计是这姑娘的出身上不得台面。 陆瑛不再迟疑,扬头回道,"殿下,这位姑娘是京城国子监祭酒穆家的姑娘,只是这十几年一直住在乡下……" "穆家还有一位姑娘住在乡下?庶出的?"赵镇觑着陆瑛的脸色,问得十分小心。 因为陆瑛也是庶出,只是一直养在英国公夫人跟前,再加上这些年立下赫赫战功,官运亨通,英国公才对他另眼相看。 他不知道陆瑛是否介意自己的身份,所以问得有些忐忑。 "那倒不是。"陆瑛哂笑,倒是没有在意,这世上,虽然很多人都看中出身,很多人都被出身所累,但他才不在乎。 没有出身,他一样可以从底层做起。当年在疆场上,他就没想过出身。这辈子,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有的时候,出身也许会为自己带来很大的利益,但从抛头颅洒热血的年华,才是一生中最为珍贵的。 赵镇见他不想多透露,于是就笑着拍拍他的肩,笑道,"老九这次看来真是动了凡心了。也好,这两个美人儿你就先带回府去,让她们把你调教得上路了,才好跟人家穆姑娘谈情说爱啊!哈哈……" "殿下说笑了,属下,真的不能要。"陆瑛摆着手,一脸的无奈。 赵镇没辙了,只得作罢。 就这样,赵镇跟着陆瑛去了昭狱,去审关起来的那两个舌头。 昭狱的名头还是很大的,那两个舌头一开始不招,但一看到昭狱那十八般的刑具,就全都招了。 赵镇得到成王赵钰在山洞私铸兵器的口供,十分满意,吩咐陆瑛先回府歇着,自己则进宫去见皇上。 陆瑛出了昭狱,上马之后直奔自己在北镇抚司后街的府邸。这是他进了锦衣卫之后皇上赏赐的。 自打有了这座府邸,他就不必回英国公府了,也不用看那些人情冷暖了。 可是他入府还没多久,东宫就有人来。他出来一看,却是赵镇身边的贴身大太监三宝公公,他带着那两个美人儿,笑呵呵地走过来。 陆瑛的头嗡地一声就大了,无奈地拍了拍额角,"公公,这是殿下让你送过来的?本座都跟殿下说过了不能要,你还是带回去吧。" "哎呀,陆大人,这个咱家可做不了主,咱家只知道听从殿下的吩咐,您要是不要,就跟殿下说去!" 三宝也是个滚刀肉,油盐不进,愣是把这两个美人给留下了。 因是太子赏赐的,陆瑛也不好把她们安置到下人屋子里,只得指了一个小院,让人把她们带过去。 他反正住在前院书房里,没有他的吩咐,别人也见不着她,到时候等他回李家村去和采薇提亲,一走几个月,这两个美人儿自是待不住,怕是就走了吧? 这么想着,他也没当回事儿,胡乱吃了些饭菜,就歇下了。 连日赶路,他也着实累了,一觉睡到天明,就打算出去逛逛,买些稀罕物。 第60章 反正赵镇那边已经给他允了假,这一次,他要带些贵重的物品去提亲。 谁知他刚换上一身家常素缎袍子,门房的老苍头就一路急喘着来报,说是英国公夫人过府来了。 英国公夫人是陆瑛的嫡母,虽然跟她没什么感情,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他只得出门去迎。 英国公夫人五十上下,盛装而来。她身量高挑,中年发福之后,越发显得珠圆玉润,面容白皙,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 陆瑛上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儿子见过母亲!" 英国公夫人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亲手弯腰去扶陆瑛,"好孩子,你这都回京了,怎么也不回家住着?" 陆瑛顺势起来,淡笑着,"儿子还有些事情要处置,住在这里倒也便宜。" 他的府邸就在北镇抚司,离昭狱也近,这么说,英国公夫人果然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英国公夫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环顾了下空空如也的庭院,就长叹一声,"老九啊,你说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你哥哥们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了好几个。你也不娶一房媳妇,为娘这心里,真是揪得难受啊。" 陆瑛颇为头疼,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关心他? 早几年,他离家投军的时候,是生是死都没人过问,这会子见他发达富贵了,就都上赶着了? 但国公夫人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也不能不给她几分薄面,于是就笑道,"儿子的事让母亲操心了。儿子这次回来,就打算安个家的。" "哦?是吗?"英国公夫人看上去很欢喜的样子,"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你父亲交代给我了,已经相中了几家姑娘,等明儿就带你去见见……" 陆瑛赶忙打住国公夫人滔滔不绝的话,"娘,这事儿,儿子自己会上心的。" "傻孩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小孩子家家的,没经历过,光看那些皮相,哪里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孬?" 她不知道是听不出还是装糊涂,反正非要给陆瑛做主,这让他很是反感。 这么多年,他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做主,他沙场浴血奋战,凯旋而归,从小校一直升到锦衣卫都指挥使,在这之前,从没人过问过他的生死过问过他的亲事。 如今他位极人臣,这些亲人都跑出来了。 他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讥讽的笑,他的亲事自然他自己做主,别人想插手,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娘,儿子还有正事要忙,就不能陪您老人家了。"陆瑛退后一步,躬身行礼。 英国公夫人一肚子的话全都憋在嗓子眼,倒不出又咽不下。 她还想着跟他套套近乎,让他给她儿子也就是英国公世子在锦衣卫里安插个差使呢,谁想他架子这么大,竟要忙正事? 但人家要忙正事,她自然也不好拦着,不管怎样,他官位在那儿。 "好,我儿有出息了,娘也不能托你后腿不是?"她雍容大度地摆摆手,看着陆瑛转身大踏步走出去,望着那挺拔的背影,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自己那儿子不成器,还得指望这个庶子,这让她脸上真是无光。 要不是还指望着他,她才懒得理会这个庶子呢。 陆瑛躲开英国公夫人,出门,带了两个小厮到直奔城中最繁华的地带。他要置办一些金银首饰,各样名贵珠宝,到时候好做聘礼。 只是他一个大男人,自来也没逛过街,更没买过女子的饰品,逛了一圈还是两手空空。 他不由急了,回头问身后的两个小厮,"小三小四,你们说说,爷该买些什么东西做聘礼啊?" 小三小四是他小厮里头最为机灵的两个,他府上没有丫头,用的都是小厮,也懒得起名字,就按照"一二三四"这样排下来。 小三小四两个不过十七八,也没有成家,听见这话,两人面面相觑,这才小心答道,"爷,姑娘家自然喜欢金银首饰胭脂水粉的,您各样都买一些就行!" "你以为你家爷是开钱庄的?"陆瑛瞪了他们一眼,"还各样都买一些?买你个头!" 小三小四见他发了火,一个个赶紧闭嘴噤声。 天知道,这话要怎么答! 陆瑛挠挠后脑勺,转身进了一家首饰铺子。 他穿着一身银白素缎长袍,腰间一根缂丝腰带,最是寻常不过的富家公子打扮,却因为妖孽般的容颜和那青松般的身形,让他吸引了首饰铺子里所有的目光。 来首饰铺子的大多是世家的贵妇小姐,贵妇们倒还好,毕竟名花有主,不过多看几眼也就收回目光了。 可那些小姐们就把持不住了,一双双眸子或明或暗,俱都朝陆瑛射来,让他不觉有些烦躁。 第61章 他不适地挑挑眉,走向柜台,问那后面的伙计,"你们这里有什么时新的簪子钗子头花?" 他印象里,女子喜欢的也就是这些首饰。 伙计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大主顾,忙殷勤地搬出好几个精美的匣子来,一一打开,一时屋内金碧辉煌,珠光灿灿。 "这位公子,这都是小店的镇店之宝,您过过目,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伙计极力招揽着。 陆瑛一一看过去,看得挺细致,只是也看地眼花缭乱。 哪一样长得都差不多,他实在是看不出哪个更好哪个更美。有心想都买回去,又怕采薇说他不用心。一时,他竟然纠结得皱起了眉头。 "公子,您,想给谁买啊?是母亲还是姐妹?"旁边一位穿着翠绿缎子小袄鹅黄裙子的姑娘走上前,殷勤地问着。 陆瑛正愁着不知如何挑选,听有人过问,连看也没看人家一眼,下意识答道,"是给一位刚过及笄之年的姑娘买的。" 旁边那位姑娘一听,就抿嘴儿笑了,刚过及笄之年?那必定是他的妹妹了。 于是她含笑靠近,殷勤款款,"公子说的这位姑娘,年岁不大,花朵儿一样的年纪,戴些艳丽的首饰,想必压得住。" "是,姑娘说的有理。"陆瑛愁容消散,眉眼舒展,露出一抹笑来,一时看呆了旁边那位姑娘。 她心中暗想:这世上果真有这么英俊的男子?古人云"貌比潘安宋玉",真是不假! "公子可要小女代您挑选?"那位姑娘索性推开身边挡着她的丫头,靠在陆瑛身边,热情地提议着。 古时大家闺秀出门,身边都有长辈丫头婆子相伴,不能随便和陌生男子搭话。 这位姑娘把贴身丫头都给推开,心思可见一斑。 陆瑛忽然就厌烦起来,更被她身上扑鼻的香气给呛得打了个喷嚏。 采薇身上从来都没这么刺鼻浓郁的香味儿,闻上去,清清淡淡的香甜,能消除一身的疲惫。 这京中的女子,怎么就喜欢熏这么难闻的香? 他往旁边挪挪,和那姑娘隔开些距离,别过脸冷声道,"多谢姑娘,在下喜欢自己挑。" 这话让正一脸热情的姑娘脸色顿时就挂不住了,讪讪地站那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一众讥讽的眼光中,只好悻悻地扯着丫头的手走了。 身后,有人小声议论,"那是国子监祭酒府上的姑娘吧?怎么这般不知自重?" 因为采薇就是祭酒府上的姑娘,陆瑛对穆家格外上心些,听见这话,不由暗想:刚才那姑娘难道是采薇的姐妹?不过这样的姐妹,不要也罢。 伙计把匣子往前推了推,他就敛了心思,认真挑选起来 一时,就挑了一根金镶玉的丹凤朝阳的簪子,又挑了一副南珠头面,想着采薇也不喜在头上戴过多的饰品,索性又捡了几朵时新珠花。 那珠花是宫里传出来的样子,他也在固安公主头上见过,倒是清新亮丽。粉色的珠子,配上雪白的宫纱,挺衬采薇那白皙的肤色的。 挑完,伙计给他装好,付了银子,他也不给小厮拿着,亲手抱着那匣子出了首饰铺子,又去往隔壁的胭脂铺子。 在李家村住着的时候,采薇就喜欢自己捣鼓些胭脂粉,不喜欢铺子里买来的铅粉,他想去胭脂铺子里看看有没有新鲜的。 逛了一圈下来,他也没有挑中一样可心的,只好买了几样价格贵的,心满意足地又去成衣铺子看去了。 足足折腾了一天,他才领着小三小四大包小包地回到府里,当夜就叫人装了车,打算见了皇上就回李家村提亲。 采薇随着赵钰的船一路北上,顺风顺水,不出十几日就来到京畿附近。 李汝舟的船一直跟着他们,几乎并驾齐驱。 采薇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即使赵钰来寻她说话,她也有一搭没一搭,提不起兴致。 将到京畿,赵钰也忙起来,顾不上采薇,采薇索性提着一篮子核桃坐在甲板上打水漂玩儿。 虽然内侍的眼神很不屑,像是无声地抗拒采薇在浪费食物,但采薇压根儿就不理会他们,我行我素。 这一日,阳光晴好,暖阳融融地照在甲板上,照得人暖洋洋的。 内侍靠在船舷上打着盹儿,不想看采薇在那儿拿着核桃玩儿。 采薇也不使唤他,一个一个拿着篮子里的核桃往河里扔。 对面李汝舟则面无表情地往这边看过来,两只船的距离更近了,不过有三丈远。也不知道是采薇使劲儿大了,还是两船的距离靠近了,一不小心,就有一枚核桃扔到了对面的甲板上。 采薇气恼地噘嘴,看着李汝舟眨巴了下眼。 李汝舟状似无意地瞥了眼那核桃,良久,才装作不经意般把那核桃给踢进船舱。 第62章 采薇松了口气,斜眼看了下靠在船舷上睡得正香的内侍,百无聊赖地提着核桃篮子走过去,蹑手蹑脚地对着内侍的脑门弹了一个响。 内侍惊醒,一脸惶恐地看着放大的脸。 "好啊,王爷把你弄来伺候本姑娘,你倒是睡得香啊?"她狐假虎威起来,吓得内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不停地磕头。 "姑娘饶命,奴才知罪了。" "哼,本姑娘心情好,不跟你计较。"采薇装作大度地给那个内侍一个机会,"再有下次,别怪本姑娘不留情面告诉你家王爷!" "奴才多谢姑娘!"内侍脑门子上乌青一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采薇心情很好地拎着核桃篮子进了船舱,内侍也不敢再用那种败家子的眼神看采薇了,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李汝舟进了船舱,把手里那捡起来的核桃打开,里头只旋着一张团成一团的小纸条,他小心地展开,上面只有几个簪花小楷,"快回家,别跟着!" 他默默地看完,点着一根白蜡,把那纸条放在火苗上点着,烧了。 采薇生怕拖累李家,孤身一人进京,他又怎能放心? 虽然他不告而别,但他知道娘和大哥看了他留下的书信,一定会理解他的。 采薇是他姑妈留下的唯一血亲,他就算穷尽一生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保住她。 他站在窗前,隔着一层轻纱往外看,对面的官船稳稳地顺风行驶,也看不见采薇在船舱里做什么,但他只要知道采薇在那上面,就莫名地心安。 隔了一天,那船就停在了京都外的码头上。 赵钰忙活了几日也没顾得上去见采薇,这一日,终于露面了。 采薇见了他,除了必要的行礼,依然模样淡淡的,爱答不理。赵钰也不以为意,带着人弃舟登轿,一路浩浩荡荡进了城。 采薇还从未看过这古代的都城,坐在轿子里,颇有些兴奋。 她偷偷地挑了帘子往外看,远远地,只看见高大的城墙和巍峨的帝阙。 到底是京城,果然不同凡响啊。 她暗自慨叹着,随着赵钰的人马进了城。 正好是晌午十分,那宽敞得能并行六辆马车的御街上,行人如织,摩肩接踵,车水马龙。一街两行的商铺,货品琳琅满目。酒楼店铺,鳞次栉比。更有一些角落里的小摊贩,扯高了嗓门吆喝着,招徕着来往的过客。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香气,有女人用的脂粉香,有诱人的饭菜香,还有高粱米酿的酒香。 一眼望去,真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采薇一开始还偷偷摸摸地从帘缝里往外看,看得兴奋处,竟然把脑袋伸出来,好看个仔细。 到了后来,被街上各种各样的物品给吸引地,连脑袋都忘了缩回去。微张着那檀香小口,圆睁着一双水杏眼,兴致勃勃地看得不亦乐乎。 她在看东西,殊不知,别人也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赵钰骑着一匹乌黑的马一直跟在她轿子后头,先是看着那帘子微微浮动,有一只细白的柔荑挑着,接着,就看到一颗小脑袋在帘子后伸来缩去。及至后来,那脑袋已经完全露出来,配着那脸上兴奋好奇的神情,无形中吸引了他,让他忍不住看着她。 看到这丫头那副兴奋样儿,赵钰忍不住想笑,策马上前,忽然拔高了嗓门,"喂,口水流出来了。" 话落,就见采薇下意识伸手擦了把下巴,却发现那上面什么也没有,这才明白过来上当受骗,气得把一双柳眉竖起来,圆睁了一双杏眼,瞪着赵钰。 赵钰被她这幅小模样彻底给逗乐了,骑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哈。 内侍被他那爽朗的笑声给吓着了,天,他这主子也能笑成这样?他真是开了眼界了。 赵钰逗完采薇,就对着身旁的内侍吩咐下去。内侍瞪着眼听着,一张脸更是惊讶得变了形。末了,采薇就见那内侍还朝她这边瞟了几眼,也不知道赵钰让他干什么呢。 内侍急匆匆地跑走,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个油纸包儿回来。 赵钰接过来,打开,就见里头绿豆酥、红豆沙、栗子糕、年糕,各色的小吃应有尽有。 他满意地冲那内侍点点头,就抽出一张干净的油纸,拿在手里慢慢地叠着。 采薇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弄得神乎其神。就见他手指雪白修长,灵巧敏捷,不多时,那张油纸就变了样,跟朵荷花似的在他手里绽开。 他从内侍手里一样一样挑了些,放在那张荷花油纸里,像是献宝一样往采薇面前一伸,"喏,这是京中有名的八大件……" 采薇瞧了他一眼,心想他怎么这么好心了?不过有好吃的,她才不会计较那么多呢。 第63章 她拈了一块栗子糕放进嘴巴了,入口即化,甜糯软香,真是她两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 吃完栗子糕,她又迫不及待地捏了块绿豆糕品着,简直是清香扑鼻,入口回味无穷。 "没想到京中的点心这么好吃!"她那张小嘴塞得满满的,还顺便腾出一句话来。 赵钰含笑看着她那副吃相,竟然觉得可爱地紧。 他见过的大家闺秀,吃饭的时候,都是一点儿响动都没有的,那份优雅,简直举世无双。只是见得多了,也着实没有意思,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就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 再加上食不言寝不语,吃东西的时候,大家闺秀都是不能说话的,更别说让人看见她们嘴巴怎么蠕动的了。 所以,一看到采薇这样不拘小节的,赵钰就看住了,总觉得有趣极了。 "别急,慢慢吃,多着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内侍手里那一大包都拿过来。 采薇一见,禁不住欢呼一声。虽然她怕胖,但偶尔吃一次甜食,应该没事儿吧? 她现在已经很苗条了,吃一次,不会立马胖上来的。 她默默安慰着自己,嘴巴更是不闲着,尝尝这种,再品品那样,一时,吃得不亦乐乎。 "小时候,我们嘴巴馋的时候,也常偷偷拿了钱,让太监出宫给我们捎来。那时候,我们兄弟几个躲着师傅和嬷嬷,下了学偷偷在角落里分着吃,竟是格外地香。" 赵钰看着她吃,一脸的神往,比自己吃还要香甜。 采薇忙递过一块绿豆糕给他,"好吃你也吃一块吧。"好歹也是人家买的,她吃独食也不好啊。 赵钰不假思索地接过来,就要往嘴里塞。旁边的内侍却上前一步,要给他试吃。 赵钰却摆摆手,一下塞进嘴里,吓得内侍面色焦黄:王爷这是怎么了?往日里不管吃什么,都要有人试吃的,怎么这次竟然不顾了? 这个姑娘着实大胆,竟敢把自己吃的东西给王爷吃! 采薇斜了一眼内侍那吓得发黄的脸,总算是明白过来他着急害怕什么了。 原来人家皇亲贵胄怕人下毒害死啊。 不过见赵钰面色无波地吃完,她也没在意。 反正她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且自在一回是一回,管他呢。 赵钰却意犹未尽地舔舔唇,看得采薇皱皱眉,"你们宫里的吃食不是天下最美味的吗?怎么还想着偷偷到外头买?" "宫里的吃食自然不差,只是身边跟着管教师傅和太监、嬷嬷,又怎能随心所欲地吃?还没尝着味儿,那些人就跳出来说三道四的,连吃的胃口都没了。" 赵钰双目放空,神思回到从前,面色似喜似悲,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采薇砸吧下嘴,颇为同情地点点头,"你们也怪可怜哦,竟然吃不饱肚子,还以为你们皇子皇孙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呢。" "皇子皇孙们也总有诸般无奈!"赵钰不知为何,竟想把一腔心事跟采薇诉说,"本王离开京城已有多年,三年才能回来一次,三年才能再见母妃一面,说起来,天伦之乐,还真不如农家小院!" "听上去挺可怜的。"采薇咽下一口红豆沙,又捏着一块绿豆糕,点头附和着,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别扭,她怎么还跟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聊上了? 是这些日子赶路闲得无聊了吗? 只是吃人家的嘴短,她得了这般好吃的点心,听他说说话儿,也没什么吧? 不过吃了半包点心,她才后知后觉地在前行的人群中发现了什么,心中顿时一惊,忙问赵钰,"怎么不见陈勇他们?" 赵钰看着这个前一瞬还吃得欢实的丫头,这一会儿却又想起这个问题来,不有颔首微笑,"他们连日赶路,甚是疲乏,本王已经给他们找个好地方歇一歇。" 采薇听得心惊肉跳,看着他脸上那柔和的微笑也觉得刺眼,"你,你不会把他们给杀了吧?" 她这幅小心畏惧的样子取悦了赵钰,让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本王哪有那个胆子?他们可是个个有官身的朝廷命官,最低也是七品,本王若是对他们下手,那陆老九还不得吃了本王?" 采薇把一颗跳到胸腔的心给吞了下去。还好,只要不杀了陈勇他们,就好。人活着,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过这样一来,陆瑛就不知道她来到京城了,更不知道她被成王给控制了。要是他办完差事再赶回李家村,找不到她该怎么办? 一来二去的,岂不耽搁好几个月? 到时候,说不定她已经尸骨无存了。一想到和陆瑛将要生离死别,她心里就漫过一阵恐慌。 还以为陆瑛回京交割完差事,就会提亲迎娶,两个人顺顺当当地结为夫妻,这辈子也不算枉来一趟。谁料,到头来,竟然还有这么一劫! 第64章 叹了口气,她认命地撂下帘子,歪在长椅上,且消消食儿再说! 赵钰没有立即带着她进宫,而是直接把她带到成王府安置起来。 当晚,赵钰就在西花厅设宴,招待了采薇。 那席面,真是丰盛,足足有五六十样菜,把那张花梨木的大圆桌摆得满满当当的。 她看了眼那好几抱的大圆桌,还有那不重样的五六十样热菜凉菜,有些发愁地对坐在她身边的赵钰道,"这也太破费了吧?" 赵钰温柔地笑着,"怎么会?能请穆姑娘吃饭,是本王的荣幸!" 采薇心里暗自掂量,这人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了?别是鸿门宴,吃了上顿没下顿吧? 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她小心地吞口口水,声音低若蚊蚋,"王爷,不会,不会只吃这一顿了吧?" 赵钰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看着采薇那张苦巴巴的小脸,他总算是明白过来,当即忍不住又是一顿大笑,"哈哈,你这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这怎么会是最后一顿?以后还有的是饭吃。" "好,既然不是最后的晚餐,那,本姑娘就不客气了。"采薇毫不含糊地拿起那双银箸,夹起面前的一块卤牛肉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赵钰对身边立着的内侍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内侍就分立在采薇身边,不等采薇去夹下一筷子,他们就替她夹在面前的小碗里。 采薇咽下嘴里的鸡腿,甚是纳闷,"咦?你们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的?" 赵钰又忍不住笑出声,"他们就是伺候人的,连这点儿眼色都没有,就别在本王跟前混了。" 不过这种被人喂的感觉采薇还有些不大习惯,没等两个内侍夹几筷子,她就吃不下去了。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赵钰,"王爷,还是让他们下去吧,让人伺候着吃饭,本姑娘很不习惯!" 赵钰好脾气地看了她一眼,挥挥手,花厅里伺候的内侍、宫女全都鱼贯出去了,偌大的西花厅只剩了他们两个。 反正不是最后的晚餐就好!即使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采薇也照样吃得津津有味,不紧不慢。 赵钰光看着她吃,竟然十分满足。他一会儿递帕子,一会儿递茶水,堂堂一个王爷,殷勤地伺候着采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 一时,汤足饭饱,采薇心满意足地揩了嘴巴,灌了一口茶,觉得十分好喝,不由斜眼看赵钰,"这什么茶?还挺香的?" 赵钰无奈地笑笑,狭长的丹凤眼里有不加掩饰的宠溺,"你都喝了半天了,才想起来问?" "呃,方才光顾着吃饭了,没咂摸出味儿来。"采薇实话实说,一脸懵懂。 赵钰苦笑,他这可是珍藏了三年的云南普洱,用三年前埋在梅花下的雪水烹的,就连他的父皇还没尝过,今儿一回来,他就命人扒出来,巴巴地煮给她喝,她竟然还没尝出来? 他真是欲哭无泪啊。 于是他就把这茶的来历说了一遍,听得采薇瞪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这古人喝茶讲究得太多了,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牛嚼牡丹! 喝了三碗雪水普洱茶,采薇这才顾得上去看她手里那茶盏。 原来那茶盏也十分讲究,是白如霜雪的白瓷茶碗,洁白无瑕,清透柔亮,连她这种门外汉看了都觉得好。 可见,这成王府真是处处都是好东西。 她站起身来,一边朝外走着,一边对赵钰由衷地赞叹,"还是王府好啊。" 赵钰顺竿往上爬,"以后就住在王府好不好?" 见采薇愕然抬头,他忙发誓般道,"我保证,以后日日就如今日这样,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样样都是顶好的。" 听了他这话,采薇彻底放下心来,这么说,此去宫中行医,不管成与败,应该死不了了? 她满怀希望地看着赵钰,"那我要是治不好十三皇子的病呢?" 赵钰忽然默然,脸色恢复到以前的阴柔,让人捉摸不透。 采薇一颗心又提起来,这人刚才是不是一时脑子发热,夸口了? 是不是治不好,还是死路一条? 她不知道宫中那些太医们都是怎么活的,天天在这么大的压力下,还能顺顺当当地活着,那简直就是奇迹! 见采薇一脸的担忧,明眸里隐藏着落寞,赵钰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你这丫头也有怕的时候?" 采薇这才明白过来他一直在骗她,原来进宫给贵人看病,并不像她想得这么可怕啊。 这厮害得她一路上跟永别一样,这会子还有脸在这里笑得这样? 简直可恶。 看着那张因为笑靥变得开心俊朗的脸,采薇就是一肚子气,悄无声息地抬脚,狠狠地跺下去,"叫你笑,叫你笑!" 第65章 赵钰大笑之下,猛觉脚面剧痛,不由咧咧嘴,那本来大笑着的脸,就变得滑稽起来,十分可笑。 "最毒妇人心!本王可算是体会到了。"他无奈地望着愤愤地冲出去的背影,喃喃嘀咕着。 采薇站在花厅的廊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往哪里走。 在陌生的王府,她只能看赵钰眼色行事。 望着那三丈高的院墙,她深恨自己没有长了一双翅膀,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好在赵钰在某方面也算是个正人君子,或者对采薇这样的不感兴趣,当晚就叫人把她带到后院一处小小院落里住着,丫头伺候得也算上心,采薇泡了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天亮之后,就有丫头来伺候她梳洗,她们手里捧着簇新的衣衫和首饰,服侍着采薇梳洗穿戴打扮停当,端上清粥小菜伺候她吃了,这才引着她去了前院。 赵钰穿着亲王的蟒袍,朱紫的服色衬得他苍白的肌肤越发白皙,看上去平添了几分英气。 采薇裙裾飘飘,环佩叮当地走上前,赵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眸中带笑,"怪不得人常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你这么一打扮,果然就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采薇撇嘴,"这衣裳太繁琐,穿着一点儿都不利落。" 还是她在家里穿得舒服。 "这是京中,你是个姑娘家,当然要打扮打扮。"赵钰不置可否地笑笑,就带着采薇上了二门的车,他则骑着那匹乌黑的骏马,带着采薇进宫。 采薇坐在马车里,从药箱里翻出一个碧绿的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一粒绿豆大小的药丸,悄悄地从袖内掏出针线来,脱了外袍,缝在衣领里。 谁也不能保证她一定能活着从宫里出来,万一遇到紧急情况,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就把这药丸吃了,说不定她就能穿回去。 只希望在死之前能见上陆瑛一面,让他知道她已经来到京中。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心里反而坦荡起来,不急也不躁,悠然自得地跟着赵钰进了宫。 皇宫很大,她偷偷地从帘子缝里往外看,果真宫墙黛瓦,金碧辉煌。只可惜除了宫墙就是长长的永巷,似乎永远走不到头一样。 看了一会子,她百无聊赖。 想要在这里头出其不意地遇到陆瑛,机会还真是渺茫。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忽然停下来。赵钰下了马,走到她跟前,悄声道,"出来吧,里头不能再坐了。" 采薇知道宫里有很多规矩,车马自然不能随便出入。 于是,她下了车,背着药箱,随着赵钰,跟着一个年长头发花白的老内侍闷声不响地往里走。 穿堂度院,一重又一重的廊庑飞檐,足足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那内侍才在一处高大巍峨的宫殿门口停下。 "王爷且在这里停一停,待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有劳王公公。"成王微微欠身,十分恭敬。 采薇看得出来,这个老内侍定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不然,赵钰怎么可能这么客气? 于是两个人就毕恭毕敬地站在丹墀下候着。 一盏茶的功夫,那宫门的帘子才被人挑起,两个宫人一边一个,笑着朝成王行礼,"殿下,圣上叫进呢。" 赵钰含笑点头,回头看了眼采薇,小声道,"走吧。" 采薇攥了攥拳头,发觉掌心里都是汗,原来不经意间,她竟然紧张了。 这皇家大内,果然不是一般人进的。 她拉了拉药箱的带子,往肩头上推了推,跟着赵钰猫着腰上了丹墀。 可能是太过紧张,她跨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差点儿没有绊倒,踉跄了一下,好在有只大手适时地伸过来,扶住了她。 采薇回过神来,发现赵钰的脸就在她眼前,她吓得往后一个趔趄,差点儿跌下台阶,幸好被赵钰给抓住。 "没想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赵钰笑着,小声贴在她脸前,揶揄着。 "事关生死,我能不紧张吗?"采薇白他一眼,有些赧然。 没想到连毒药都准备好了,她还能紧张成这样。看来,那些笑看生死的人,都不简单! 进了门,拐过一道紫檀木的大屏风,进到内里,就见临窗大炕上坐着一个人,红润的脸膛,三绺长髯,长眉凤目,神情威严。穿一领赭石湖绸锦袍,黑发用紫金八宝高束。 只是他面容威严中带着些悲戚,双目一直紧盯着炕上,那里躺着个人,盖着明黄的被子,除了腹部还有微微的起伏,还能看出是个活人。 这就是十三皇子了? 那这年长威严的这位是皇上? 还没等采薇猜完,她就被身边的赵钰扯了扯,一同跪在地上,"儿臣参见父皇!" 第66章 采薇忙有样学样,"民女拜见皇上!" "是钰儿回来了?"皇上抬头,一双眸子下面蒙上一层乌青,看样子没有睡好。 "是,儿臣带来神医,希望能治好十三皇弟的病!"赵钰抬起头来,指了指一直俯伏在地的采薇。 "一个小丫头?"皇上那有些发飘的声音里透着不信。 采薇眨了下眼,觉得皇上还是给她留了些面子,到底是帝王,素质还挺高的,没有骂她一个黄毛丫头! "父皇,这个小丫头可不简单,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儿臣这才斗胆带回来。"赵钰一脸诚恳,完全没有面对别人时那股子阴柔劲儿。 "既然来了,那就试试吧。"皇上的声音里疲惫中透着无奈,许是没辙了。 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皇榜上不惜万两黄金征集民间杏林高手,皇上再不乐意,也只好让她这个黄毛丫头试试了。 死马当活马医,皇上心里有数! 采薇慢慢站起身来,走近炕前,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十三皇子的脸色。 十三皇子还是个孩子,约莫十一二岁,五官灵秀,虽然紧闭着眼睛,但亦能看出长大了是个俊朗的男子,又是最小的孩子,难怪皇上疼得紧。 接着,采薇又掀开被子一角,摸着他的脉搏,诊断一番。那脉搏细弱得很,似有似无,只能断定十三皇子还有口气吊着。 一般人病到这个份儿上,估计就没什么希望了。 采薇又扒开他的眼睛,掏出舌头看了看,初步有了些判断。 这个十三皇子内里外面都没有什么伤痕,看上去完好无损,怎么就好端端地病得这么重? 采薇决定还得问问皇上。 "敢问皇上,十三皇子先前发病的时候是个什么症候?" 她直视着皇上的脸,没有意识到像她这样身份的人,是不能这么大胆看着皇上的。 赵钰拉了拉她的袖子,正沉浸在十三皇子病情中的采薇纳闷地回头瞪他一眼,道,"干什么?" 赵钰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这死丫头,竟这般不懂规矩,早知道这样,来之前,他得教教她才是! 不过这小小举动竟然惹得皇上轻笑起来,一连多日的愁云也消散了许多。 没想到钰儿带来的丫头还是个活宝。 他摆摆手,打住赵钰接下来的举动,慢慢说着十三皇子的病情,"钧儿这病还是夏日里得的,他小孩子贪玩,多吃了几碗冰镇杨梅汤,受了凉,夜晚又踢被子冒了风寒,两相夹击,就重了。药吃了不少,是好是坏,最后竟然药石无效,汤水不进……" "钧儿"就是十三皇子了。 这么说,一开始是当风寒给他治的。 按说太医院治疗风寒还是有些把握的,怎么会越治越严重? 采薇又大着胆子请求,"皇上,能不能把之前太医们开的方子给民女看看?" 皇上看了她一会儿,采薇倒是坦荡地迎上他的目光,不过竟把赵钰给吓坏了。 他替采薇捏着把汗,这丫头,光在这里问,似乎也确定不了十三皇弟的病情。莫非,她也没有法子? 皇上倒是让人取来方子,采薇看了,也是寻常治疗风寒的方子。 "那请问皇上,十三皇子病了之后,一直在吃药吗?"她斟酌着词句问道,小心翼翼,唯恐自己说话不当。 "是,一连吃了几个月了。越吃越重,太医院那帮子庸医,都是些草包,朕养他们做什么?" 皇上先还正常,说到后头忽然发起火来,吓了采薇一跳。也听得赵钰心惊肉跳的,有些后悔把采薇拉下水了。 万一采薇真的治不好,凭他,能不能救下采薇? 他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万一父皇借机发难,把他私铸兵器的事情翻出来,可就麻烦了。 他心乱如麻,只觉度日如年。 采薇不动声色地平复着心情,想了想,乍着胆子道,"十三皇子的病一开始并没这么严重,民女猜测,他是药吃得太多,身子受不住了。" "猜测?"皇上一想起太医院那帮子太医,火气就一窜一窜地往上拱,这会子抓住她话柄,格外敏感。 "呃,因为之前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人,是以只能猜测。"雷霆震怒,采薇虽然也很害怕,但还是据实相告,"人的身体里住着很多肉眼看不见的细菌,有好的有坏的,好的能保护身体,坏的就能致病。而药吃得太多,就容易把好的坏的细菌都给杀死,这样,人的身体就处于无保护状态,照样会生病。" 她的意思就是药用多了,抗生素杀死了所有的细菌,导致人的身体处于无菌状态。 只是这样的话,她不晓得怎么跟一个古人解释。即使这人是皇帝,他照旧听不懂。 第67章 "依你看,该怎么治?"皇上听得头都大了,额角隐隐作疼,勉强按捺住性子问道。 "民女的方法很,很奇特……"采薇吞吞吐吐,不敢说出口。 "无妨,快说。"皇上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斜睨着采薇。 赵钰忙拉了下她的衣袖,催促道,"你还藏着掖着吗?赶紧的。" 采薇无奈,她不是想藏着掖着,她实在是怕这样的法子说出来,会把眼前这些人给吓着,会治她的罪! "那,民女斗胆说了。"在皇上那不耐烦的目光中,采薇吞了口口水,小声道,"就是,就是给十三皇子喝大粪水……" 满屋子的人上至皇上,下至宫女太监,全都惊呆了。 赵钰更是吓得出了一层白毛汗,他早知道这丫头还有这样治疗的办法,死也不带她来了。 实指望她能治好十三皇子的病,让父皇免于追究他的罪责的,这下倒好,估计他也跟着玩完了。 采薇看看这一屋子大眼瞪小眼的人,尚且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这大粪水也不是谁的都能喝的,得用血亲的粪便,比如成王的……" 赵钰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死丫头是想作死啊?给十三皇弟喝大粪水还不够,还要用他的粪便? 天,走遍全天下,他就没见过这样——如此与众不同的女人! 他该说什么好? "嗯?"皇上面色青了红红了白,十分难看,从鼻孔里冷冷哼出一声,看着采薇,更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钰儿,这就是你带来的神医?"他蓦然指着还站那儿想解释清楚的采薇,脸上有一种受辱的神色。 "儿臣,惶恐。"赵钰再也站不住,噗通一声跪下去,见采薇还直挺挺站着,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把她拉下去。 采薇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只是她没有低下头去,而是倔强地昂着头,看着皇上,一眨不眨,"皇上,再耽搁下去,十三皇子就没救了。" "疯子,简直就是个疯子。"皇上再也忍不住,一掌击在炕沿上,发出砰地一声钝响,"朕的皇子,就算是病死,也不能受如此奇耻大辱!" 还喝大粪水,这个女疯子,是把他的皇儿当成狗了吗? "来人,把这疯子拉下去,打入昭狱!"皇上真的快要气疯了,一双狭长的凤目死死地盯着赵钰,"钰儿,三年不见,你就是这样来羞辱你的皇弟的?" "父皇,儿臣,儿臣……"赵钰语无伦次,汗湿重衣。 他真是后悔,早知如此,就算被太子算计又如何?也总好过被父皇斥责喝骂,失了父皇的信任好! 眼睁睁看着采薇被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拖下去,赵钰只觉得自己浑身跟抽空了一般。 虽然气这个女人不靠谱,但她被人拖走时那无助又绝望的眼神,还是深深地震撼了他。 毕竟,人是他带来的,他怎么也不能让她死在这里吧? "父皇,儿臣有话想说!"他乍着胆子,决定豁出去一次。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皇上斜棱着眼,一脸疲倦地看着这个三年见一次面的儿子。 "父皇,那个丫头,"赵钰只觉喉咙有些发涩,咽了口口水才继续说下去,"她之前在家乡的镇子上,就曾经用非常奇特的法子治好一个人的腿。" "给人喝大粪水?"皇上嗤笑一声,对这个皇儿彻底失望了。 没想到他在封地心思一点儿都不简单,不仅私铸兵器,还想着羞辱他的皇弟气死他这个父皇,如此,凭着他居心叵测的手段,太子岂不危矣? "不是的,"赵钰忙慌乱地解释,"当初那病人的腿已经坏死,就等着被锯断了,这丫头用蛆虫给他治疗,竟然好了,不然,儿臣也不敢带她进宫,给十三皇弟治病的。" 他飞快地说完,希望父皇能听进去。 可当他抬头对上皇上那双凉薄的眼睛时,赵钰就知道大事不妙。 "你给朕闭嘴!"头顶上,传来皇上暴怒的吼声,"孽子,你以为朕是三岁小孩吗?还拿这样的事情糊弄朕?若是那蛆虫、粪水能治病,天下还要大夫做什么?人人都去吃蛆虫喝粪水算了。" 盛怒中的皇上,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一口吃了赵钰。 赵钰冷汗涔涔,面如金纸,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他还想替采薇求情,却见皇上厌烦地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你给朕滚回家去,闭门思过,要是敢再多说一句,朕也把你投进昭狱,让你尝尝锦衣卫的手段!" 赵钰面色灰白,死人一样从冰凉的青砖地面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宫殿。 站在丹墀上,寒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茫然四顾,心内空空如也! 第68章 却说采薇被人一路拖着出了皇宫,押去昭狱,投进里头一间暗黑的牢房里。 靠在潮湿冰冷的墙面上,她不安地挪动着身子,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果然生死就在一瞬间! 她以为皇上面对十三皇子的病束手无策,会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的,没想到她鼓足勇气想到的法子还未曾实施,就付诸东流不说,还害得她被投入昭狱! 早就听闻只要进了昭狱,这小命儿就去了一半。 她现在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这是皇上钦定的案子,就算陆瑛出面,怕也救不了她了。 现在想想,赵钰一个亲王,皇上的亲儿子,当时都被她的话给吓得面色焦黄,可想而知,她那法子有多震撼! 呵呵,这些古人,她有什么法子说服他们? 跟他们讲这个,简直就是鸡同鸭讲! 这样的法子,并不是她凭空杜撰,而是有先例的。 前世,跟着导师会诊的时候,就遇到这样的病患,当时治疗多日,大家都束手无策之际,还是她的导师胆大用了这样的法子,后来那病患救活了。 人家一家子感激涕零,当时她导师也是骄傲地把这一方法记载入案。 没想到在古代就行不通,还得搭上自己一条小命,真是不值! 她默默地靠着墙,坐在地上的一层干草上,一时思绪纷乱。 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还能不能穿回去?到时候陆瑛再也见不到她,会不会伤心难过?也许过一段时间,等过了伤心劲儿,他还会迎娶其他姑娘吧? 可怜她两世为人,都没能嫁出去,真是白瞎了大好年华了。 迷迷糊糊地靠着墙角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采薇被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给吵醒。 那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透过那声音能判断出来,那声音的主人正在遭受非人的折磨。 循着那声音,她凝神细听,发现那声音离她不远,应该在她附近的牢房里。 也不知道那声音的主人受了什么刑,能叫成那样,一定很痛苦。 她下意识捏了捏领角的毒药丸,硬邦邦的在指腹间,摩挲着,她心安了不少。 她可不去受那非人的折磨,若真等到那一刻,她就舔了这毒药,死个痛快吧。 这是她当初答应成王进宫的时候,悄悄地预备的,就是以防万一。 没想到还是派上用场了。 她苦笑着,幸好当初用的量大,一粒,就足以致命。而且她逮了只耗子试过,几乎是一瞬毙命,还不会伸舌头瞪眼珠子七窍流血,死相算是比较好看! 死亡的滋味肯定不好受,特别是明知道将要死亡的时候,心更是静不下来。 她尽量往好的方面想,盼着死了之后能穿回去。虽然穿回去也是无依无靠,但至少能活命。 虽然想起陆瑛那惊才绝艳的人儿,心里十分惋惜,但比起能活命,她还是选择后一条路。 胡思乱想了一阵,她的心竟平复下来。 附近的牢房里,惨叫声不绝于耳。 牢里的光线很暗,她也不知道这是白天还是黑夜,反正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迟早是要死的,还管白天死夜晚死吗? 那惨叫声持续了一阵子,过了一会子就弱了。 忽然凭空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大人,晕过去了。" "且先歇歇吧。"一个清越的声音说道,隔壁就响起一阵拖拽的声响,似乎是把人给拖出去了。 采薇脑子有些混沌,感觉那清越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一心光想着死后会做什么的她,竟然没有心思去想这人是谁。 "大人,这屋子的人嘴硬得很,太子殿下吩咐属下要尽快撬开他的嘴……"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隔壁。 "开门!"清越的声音似乎就是那人嘴里的"大人"。 "是。"接着,隔壁响起一阵哐当的响声,似乎是铁锁被打开。 那群人进了隔壁的牢房,昏暗的光线中,采薇抬起头来,迟钝地看向隔壁。 她只看见一身身鲜亮的衣服在眼前不停地晃,虽然隔壁掌了灯,但因为那些人都背对着她,她也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 "大人,您看,这人熬了两日的刑都还不肯开口,该怎么办?"先前那人请示着那个大人。 "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那个大人的口吻很是自在,云淡风轻地问着,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是,这两个都是硬骨头,怎么都不肯交代!"先前那人似乎很无奈。 "你们这群狗,有本事杀了老子。"似乎是人犯忽然喊起来。 "呵呵,这么想死?"那个大人轻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像是泉水叮咚,在这幽暗的牢房里,分外清晰。 第69章 "昭狱中的人还从没有熬过十八般武艺的,你们两个,嗯,很好。"他停顿了下,似乎在想什么点子,"不过进了昭狱,还没有嘴巴撬不开的,你们两个也不会成为特例。" 他笃定地说着,转头吩咐旁边的下属,"听过剥皮揎草没有?今儿就给他们试试吧。" 剥皮揎草? 采薇蓦地瞪大眼,她听说过前朝的事儿,那些犯了贪赃受贿罪的官员,处死之后,皇上下令剥了他们的皮,蒙在鼓上,杀鸡儆猴。 没想到,她在这里还真遇上了。 这群没人性的东西! 她暗骂着,两只手死死地攥着,指甲掐得掌心都破了,却不自知。 要是他们也给她剥皮,那她还是服毒自杀算了。 那个大人吩咐完,人犯就受不了地嘶吼着,"你们还是不是人?有种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痛快的你们还肯开口吗?"先前那个属下的声音欢快地响起来,很是兴奋,应该也没少干折磨犯人的活儿,"大人,属下这把匕首新打的,王铁匠的手笔,今儿就试试快不快?" "嗯,你看着办。"那个大人说完,就退到牢房外。 采薇闭上眼,不想看这惨烈的一幕。 "啊啊啊啊!"一声惨嚎,划破昏暗的光线,清晰地传入采薇的耳中。 她浑身颤栗着,极度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内心,浑身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不敢去想剥皮的惨状,紧紧地闭上眼,上下牙齿磕碰着,发出得得的响声。 可是她不听不看,隔壁那惨叫却持续不断,揪心入耳,让她不得不捂上耳朵。 "嗨,这小子皮还挺硬,"那个下手的人很是不满地嘀咕着,"从腿上剥不大好下手啊,还是从头上开始吧。" "大人,属下还是头一次干这活儿,不大熟练,您老少安毋躁,若是嫌吵得慌,您老请到外头等一等……"那人还不忘照顾外头那位大人。 "你们几个都学着点儿,从头上下手……"像是教学徒般,那人极有耐心。 "是!属下遵命!"几个下属炸雷般答应着,声音响彻鼓膜。 "看好喽,就从这眉心开始……"那人说话间,一刀顺着那人犯的眉心划去。 "啊……"非人的惨叫传来,采薇只觉得自己的心肝好似被人摘掉一般。 她受不了地睁开眼,坐在那里,恍惚间只看见那人犯疼得剧烈挣扎,两条被铁链捆住的腿急剧抖动着。 "嗯,果然这地方好,再来一刀,就可以撕下来了……"那个变态的锦衣卫边下刀子边解释,跟几个下属细细演示着。 采薇只觉得那刀子就跟割在自己肌肤上一样,跟着也是一声惨叫,双眼发直地看着隔壁。 隔壁的人有所察觉,那人停了刀子,诧异地问,"怎么旁边也有叫声?" "大人,那是吓的吧?"旁边有人讨好地回道,"半晌午的时候,宫里拖出来一个大夫,估摸着是她……" "听上去还是个女人啊?"那人耳朵很是灵敏,忍不住朝这边看过来。 昏暗的光线里,他只看到墙角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 "听说那个大夫是个女人,还是成王殿下带来的!" 那下属话音刚落,门外的陆瑛心中就猛地一动,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从宫里拖出来的大夫,还是个女人,成王殿下带来的? 想到这里,他再顾不上别的,喝命下属,"把隔壁门打开!" "大人,这两个人还没剥完,隔壁的先等会儿吧。"剥皮的那个锦衣卫很是不解,忙建议着。 "是本座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陆瑛心焦如焚,声音也不复之前那般清越,透着一股瘆人的威慑。 "当然,当然是大人说了算。"那人讨好地讪笑着,就命人打开了牢锁。 陆瑛逆着光踏进去,采薇听见动静,慢慢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她一脸的惊惧,浑身抖如筛糠,尖声喊起来,"别过来!" "薇薇,真的是你?"陆瑛一个箭步奔过去,蹲在采薇面前。 采薇惊惧地已经分不清眼前是敌是友,伸出手就对着陆瑛捶去,胡乱地挥舞着,"别过来,别过来,给我来个痛快的!" 她一边疯狂地乱喊,一边揪紧了衣领,那里有能致命的毒药,只要一舔,就能一命呜呼,就可以远离可怕的挖眼割舌剥皮了。 "薇薇,别怕,我是陆瑛啊。"陆瑛轻轻抓着她两只手,慢声细语地安慰着。 昏暗的光线中,采薇总算是看清眼前这人是谁了。 "你,是来杀我的?"她万没料到两人竟会在昭狱中相遇,她幻想过他们很多相遇的可能,唯一没有想到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在她如此狼狈的时候,遇到他! 第70章 一别两月,再度重逢,她心里没有喜悦,只有恐惧。 "傻丫头,我怎么会来杀你?"陆瑛惊喜之下,又无可奈何地笑了。 这丫头,总是那么与众不同,换做别的女子,在这牢狱中见着熟人,不先得痛哭流涕大喊着救命吗? 她还以为他要杀她? 他就这么叫她没有安全感? 他有些后悔起来,这两日没有过问投进来的人犯都有哪些,竟然当着她的面儿给人犯剥皮,果真吓着她了。 "你,就是做这个营生的?"采薇好久才缓过一口气来,捏捏衣领,那毒药还在,她总算是放下心来,管他是谁来,若是真的把她捆起来剥皮,那她就吞了毒药一死方休吧。 陆瑛扶额,什么叫他就是做这营生的? 还不是因为那两个"舌头"进了昭狱之后死活都不肯交代,太子殿下着急,知道成王进京,命他连夜审讯出需要的口供来,不得已,他才想用剥皮来吓唬那两个人。 没想到采薇竟然就在隔壁! "薇薇,是我不好,吓着你了。"陆瑛心疼地把采薇给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希望能让她情绪稳定下来。 采薇此时倒没有多少惧怕了,既然见着陆瑛,那就静待其变吧。 "大人,这位,这位是……?"门外,那个还提着一把血淋淋匕首的锦衣卫小校,看着那个素有"冷面郎君"之称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正怜惜地安慰着一个小姑娘,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在这种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的地方,他竟然看到这个面瘫大人抱着一个小姑娘轻轻哄着,不会是眼花了吧?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几个锦衣卫,发现那几个人跟他一样,面色比那些受了十八般武艺的人犯还要难看,这才知道自己没看走眼。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面瘫大人把那个小姑娘抱在怀里,站起身来。 "这是本座还未过门的妻子。"陆瑛语调不紧不慢,声音悦耳清朗,闲庭散步般,抱着采薇往门外走。 "原来是大人的未婚妻!"几个锦衣卫瞪大了眼,想看看到底是何等国色天香的美人儿,竟然让他们大人凡心大动,罔顾圣上的旨意,要把这姑娘给带走? 不过采薇窝在陆瑛怀里,只留一头乌黑的青丝飘散着,他们也只看得见她那一截素白的脖颈。 "本座的未婚妻受了惊吓,本座要带她出去找大夫,该怎么办,你们知道的。"陆瑛的声调平淡,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只是隐隐中透出来的冷戾狠辣,还是让那几个锦衣卫打了个冷颤。 "是,大人,皇上那里问起来,我们只说这位姑娘受了凉得了重病,需要出去就医……" "嗯。"陆瑛轻哼一声,似乎很满意。 "那,大人,这两个人的皮还,还剥不剥了?"先前那个小校小心地请示着陆瑛。 "剥,当然要剥。这个不说,再换另一个剥!"陆瑛翘翘唇角,发觉怀中人儿轻轻颤抖着,忙拍拍她的背,小声在她耳边解释,"别怕,就是给他们点儿苦头吃,吓唬吓唬而已。" "是,属下遵命!"那个小校招呼几个锦衣卫过了隔壁,就开始要剥另一个人犯的皮。 那人犯眼睁睁看到同伴的腿和脸被割了好几条大口子,血流满面,早就吓傻了,这会子一见要轮到他,心里哪里还受得了? 当即就狂喊着,"别,别,我说,我什么都说!" 采薇窝在陆瑛怀里,听得明明白白,这才相信陆瑛真的不是要把人给剥皮揎草,而是吓唬他们的。 这样的战术,叫做"攻心为上"! 别说,效果还真好,连隔壁的她都快给吓死了。 她长长地透了口气,还好,陆瑛没有她想的那样心狠手辣,没有人性! "大人,他招了!"小校兴奋地喊着。 "好,让他签字画押,三张口供,一份交给太子殿下的人,一份给本座,另一份呈给皇上!"陆瑛吩咐完,再也没有停留,抱着采薇大踏步出了诏狱。 在里头不过呆了大半日,采薇就像是九经生死一样,一颗心浮浮沉沉,站在诏狱的大门口,望着西方天际边的晚霞,不由慨叹:原来外面的世界真美啊! "这会子好点了没?"陆瑛把怀中人儿往上托了托,贴在她的耳边小声问。 采薇乍然觉得自己腰臀间一只大手热辣辣紧贴着,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男人摸了臀。 生死间轮回了一遍的她,才想起来该羞涩一把。 她红了脸,往陆瑛的怀里钻了钻,小声哼哼着,"嗯。" 陆瑛满足地笑了,抬头示意亲兵们把马车赶过来,一直抱着采薇上了马车,听着车轮辘辘前行,采薇才挪动了下有些发麻的身子,"把我放下来。" 第71章 "不放!"好不容易美人在怀,陆瑛傻了才放手。 "我身子麻了。"采薇无奈,嘟着嘴撒娇。 陆瑛笑笑,只好松开手,却不放她下来,而是把她翻转了一下,让她坐在他的膝头,对着她的耳朵吹风,"哪里麻了?我替你揉揉!" 不等采薇开口,陆瑛就抓过她的双手慢慢揉捻起来。 采薇待在牢房里有一阵子,里头阴暗潮湿,她早就冻得手脚冰冷。 此时,陆瑛那双温热粗糙的大手把她那双柔嫩的小手给包裹着,慢慢地揉搓着,力度不轻不重,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娇颜酡红,不敢去看。 揉了一阵子,陆瑛把她的双手轻轻放下,又在她的膝盖上揉搓起来。 他的大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灵活,指腹和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 男人的阳刚之美,似乎都能在这一双手上体现。 采薇盯着这双手出了神,两个人亲密独处的尴尬似乎化解了些。 陆瑛揉了半天,也不见腿上的小女子有动静,不由纳闷: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娇羞着要跳下来,不让他乱碰吗? 他好奇地悄悄追随着采薇的目光,发现这丫头正盯着他那双手出神。 陆瑛又不淡定了,这丫头,总是出其不意,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不过,他就喜欢她这样的。 "好看吗?"他轻声问道。 "嗯?"采薇被打乱了思绪,偏过小脑袋,眼神有些迷离。 "没什么。"陆瑛被她那张懵懂的小脸吸引,情不自禁之下,偏过脸去吻了她的小嘴一下。 如蜻蜓点水般的轻吻,搅得陆瑛心跳不已。 采薇却伸手摸摸自己的小嘴,有些不解:怎么就吻那么一小下下?不是说久别重逢如同干柴烈火吗? 这时候不该来个唇舌相接,法式热吻吗? 看着她摸着嘴一脸不满的样子,陆瑛有些忐忑,是不是自己太莽撞,吓着她了? 可怜她在诏狱里见着那最可怕最阴暗的一面,出来之后一直没有缓过神来,这会子他又轻浮了她,她,不会生气了吧? "薇薇,我,我就是忍不住,你,你别生气!"一向以冷酷闻名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竟有些语无伦次,觑着采薇的面色,极其小心翼翼! 采薇很是无奈地瞅了他一眼,那张时时萦绕在她脑海的面容,越发朗若明珠。这么妖孽般的男人就属于她了,她一时心痒难耐,还真有些把持不住地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 陆瑛一颗还悬在嗓子眼里的心立即就沉下来,心花怒放之下,捧着采薇的脸就猛亲起来。 被吻得七荤八素之际,采薇终于体验了一把什么是唇舌相接什么叫情难自禁! 男子阳刚的气息扑面而来,阔别数日的激情在此刻全数绽放,热烈得她难以招架。 直到她面色潮红气喘吁吁,陆瑛才放开她,在她额头印下圣洁的一吻,"薇薇,你是我的……" 他呢喃着。 采薇浑身酥软地窝在他的怀里,红唇盈盈欲滴,水光荡漾,如同雨后的玫瑰花儿,娇艳中透着魅惑。 陆瑛失神地看着她,一颗心悸动不已。 采薇心满意足地勾着他的脖子,细细平息着自己。 两个人也不知道腻歪了多久,直到车夫"吁"地一声,采薇才惊觉马车停下来。 "你把我带哪儿去?"她坐直身子,挑了帘子就往外头看去。 "咱们回家!这是我的府邸。"陆瑛见她看着门口那对威武的石狮子发呆,忙解释,"以后你就住在我的府邸,等着我迎娶你!" 采薇想了一下,她跟他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黄花大闺女就住在他的府邸,着实不大好。 不过让她住在成王府她也不愿意,更不想回国子监祭酒府。虽然那才是她正儿八经的家,但打小儿就被赶出来,她跟那个家一点儿瓜葛都没有。 想来想去,她还真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陆瑛见她低头不语,知道她在为难,忙道,"今日天晚了,暂时先住一夜。等明儿我叫人收拾了别院,再带你去吧。" 采薇一听,眼立马就亮了,"你还有别院?" 陆瑛点点头,望着这丫头一脸的兴奋,不由苦笑起来。 他永远搔不到这丫头的痒点。 方才还一脸愁苦的样子,怎么听了别院就高兴成这样了? 他哪里知道采薇此时正想什么。 身为一个现代穿越人士,她格外看重未婚夫婿的房产。 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一座府邸和一处别院,算是钻石王老五了。 真好,她以后不用愁没地方住了。 第72章 这么想着,她也顾不上去计较自己住在哪里了。 不过高兴了没多久,她又愁眉苦脸起来,"陆瑛,你把我从诏狱带回来,若是皇上问起怎么办?你这不是抗旨吗?" 据她所知,抗旨可是要杀头的。 "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陆瑛笃定地说道,给采薇吃了一颗定心丸。 哎,还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啊。 采薇由衷感叹着。 不过陆瑛想不透采薇到底因为什么会被投进诏狱? 按说,她医术高明,当时在起死阁就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就算十三皇子病重难医,也不至于把采薇治罪的! 皇上还算是明君,没那么昏聩,怎么会滥杀无辜? "薇薇,十三皇子的病,治不得吗?"他小声问着,实在不明白这天底下还有什么病是采薇治不得的。 "治倒是能治!"采薇撩一眼外头,期期艾艾答道,"就是方法奇特了些,结果皇上接受不了,就让人把我关进牢里。" 一说起这个,采薇还一肚子的委屈,"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儿子的病重要还是方法重要啊?" 陆瑛一听这话,好奇心又被勾起来。天知道他在这丫头面前怎么就这么好奇! "你用的什么法子,皇上竟然接受不了?" "也没什么啊,"采薇一双眸子坦诚地看着他,慢吞吞道,"我就跟皇上说,十三皇子吃药太久,体内没有细菌,需要喝成王的粪便水才能好……" "噗……"她还没说完,正倒了一杯茶刚喝一口的陆瑛就喷出来,一脸的苦笑。 怪不得皇上接受不了,换做谁,估计都接受不了吧? 但他深知自己媳妇并不是个口出狂言之人,以前在起死阁用蛆虫保住人家一条腿的事他是亲眼所见,如今这样的法子,想必自有她的奇妙之处。 "你觉得这法子能救十三皇子的命?"陆瑛不敢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应该能,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不试试又怎能知道不行?"采薇也是头一回用这法子,不过她觉得希望还挺大。 "既然如此,皇上一定还会找你的。"陆瑛点点头,含笑蹭着采薇乌黑的发顶。 他也真是服了他这小媳妇了,在皇上面前也敢说这个话,幸亏皇上没有当即命人打死她,又幸好他那时就在诏狱里,不然,岂不错过了? 这么说,皇上还算帮了他一个大忙,不然,采薇被成王给带进王府,不得出门,他怕还要傻傻地再回一趟李家村吧? "那个,之前陈勇派了两个人先进京报信,你没见着吗?"采薇这时候想起这些事儿,才觉得有些奇怪。 陆瑛沉吟有顷,方道,"估计被成王的人给拦截了。陈勇是不是也被他给控制住了?" 既然赵钰想偷偷地带采薇进京立功,必定会想方设法拦住他的人。 "不过成王说没有杀陈勇他们,只是给他们找个住处安排下了。"采薇生怕陆瑛着急,忙道。 "嗯,他们都是官身,就算成王也不敢随意杀人。"这一点,陆瑛倒是不担心,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采薇要跟着成王进京,她明知道皇宫不是那么好进的。 "是不是成王逼迫你了?" 如他所料,当他听说成王抓了穆寡妇以此要挟时,不由咬牙骂道,"真是卑鄙无耻!" 好在成王并没有一路上苛待采薇,不过他没能护好采薇让她被皇上投进诏狱受了惊吓,这笔账,陆瑛已经记下了。 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他可不会手软。 采薇下了车,跟着陆瑛进了府邸,穿堂度院,一直走到最里头那一进方才停下。 她已是有些气喘,叹口气道,"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几品啊?都能住五进的院子?" 陆瑛含笑看着她,道,"我如今领着正三品的衔,这所宅子是皇上赏的,不过才住了半年。" "原来还是新宅子啊。"采薇笑眯眯四处看着,嘴里啧啧称奇,"不错,值不少银子!" "圣上赏赐之物不能变卖,"陆瑛看着小狐狸一样狡黠的姑娘,忍不住笑不可遏,"怎么,你缺银子?" 他以为采薇想卖了这宅子呢。 采薇跟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这人脑子还真是缺根弦啊,她算老几,就敢卖他的宅子? "银子嘛,多了不会烫手,我只是看着这宅子很值钱,发发感叹罢了。"她信口说道,抬脚迈进陆瑛指着的一所小院。 "今晚你先住着,等明儿我叫人收拾了别院,你再过去!"陆瑛招手叫过跟随的小三小四,"去库房里找些被褥,先给姑娘换上。" 他没想到今天会遇到采薇,家里压根儿就没有预备姑娘用的东西。他回来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书房,不过是一张床一张书案罢了。 第73章 小三小四去了一会子,急匆匆地回来,禀告,"爷,库房里的被褥帷帐都被东宫来的那两位美人儿给挑走了,余下的,都破破烂烂的,并不能用。" 陆瑛皱皱眉,心想他久不在府里住着,这些日用真是匮乏! 采薇也皱皱眉,斜睨着陆瑛,"原来你有两个美人?" 那语气,有些生硬,只是语调并未拔高,陆瑛一时也没觉察她跟平日有无不同。 "哦,是太子硬塞过来了的。"陆瑛打了个哈哈,漫不经心道。 "硬塞进来的你就接了?"采薇挑眉,抱起胳膊,一双柳眉挑得高高的。 "我,我哪有接了?"陆瑛这才意识到采薇有些不大对劲,想起她之前提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不免心内惶恐,生怕采薇生气。 "不接你还不打发了,还留她们在你府上住着?"采薇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火气,冲陆瑛久不管不顾地嚷嚷起来,看得小三小四只眨巴眼儿。 他们这位"冷面郎君"爷什么时候受过女人这样的气啊?这下好了,指不定这位"冷面郎君"爷要怎么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呢。 可让他们惊得几乎掉了下巴颏子的是,他们这位"冷面郎君"爷不仅没有勃然大怒出手掐死这位姑娘,更没有怒气冲天拂袖而去,而是涎着笑脸凑上前去,那副讨好巴结的样子真是吓呆了他们。 "薇薇,你,这是吃醋了?"陆瑛一脸的笑容,心花怒放,上前就去拉采薇的手,却被采薇给挣开了。 "做什么?要死了,没看见有人在啊?"采薇羞涩难当,这个人,动手动脚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他的小厮还在这里,她跟他名分未定,难道就不能顾及她一点儿? 小三小四也是个伶俐的主儿,忙拿手遮了眼,转过身去,"姑娘,我们,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们,你们继续,继续啊。" "去去去,库房里没有被褥,还不赶紧去那两个美人屋里拿?"陆瑛嫌他们碍事,赶紧把他们给打发了。 看着两个小厮跑得跟兔子一样飞快,采薇无语了,这人,不过两月没见,脸皮越发厚了。 不过一想起方才陆瑛问她吃醋的话,她心里越发气不忿了,"谁吃醋了?你这美人儿是太子赏的,我怎么敢吃醋?你现在差人巴巴地去把她们的被褥取来,岂不是为我树敌?" 采薇一说,陆瑛更急了,"我这就叫人把她们打发了,本来也不想留在府中的,还不是这几日忙了些,就没顾上。" 这么一说,采薇就觉得自己急躁了些,这还没名没分的,就管上他府里的事情,叫下人们知晓,岂不笑话? "算了,这大晚上的,把她们打发到哪里去?"她摇摇头,安抚了下陆瑛,转身踏进屋内。 陆瑛有些莫名其妙,方才她还一连吃醋的模样,这会子怎么又不急了? 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真生气可就麻烦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哄劝呢。好不容易才见着了,他巴不得把她捧在掌心,真不想惹她生气的。 不多时,小三小四就抱着被褥帐幔跑过来,别说,这大冷的晚上,两个小厮额头上竟都冒了汗。 "爷,都拿来了。"小三踏进屋内,赶紧禀道。 "快给姑娘铺上。"陆瑛吩咐着,竟上前接过,要亲自给她铺床。 采薇心想也不能让人家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给她铺床叠被啊,就跟上前要阻止,不料却被那被褥上散发出的阵阵浓郁的脂粉味儿给熏着了。 "算了算了,都是人家用过的,熏也熏死了。"她摇摇手,抓着陆瑛的手往回拉,"还是还给那两个美人儿吧,我怎么不能将就一夜?" 诏狱那种地方都呆过了,还不能在陆瑛的府邸睡上一夜? 陆瑛也是闻不惯这脂粉味儿,见采薇坚持,索性就松了手,"罢了,扔出去吧。把本座的被褥抱过来。" 小三小四面面相觑着,不知这主儿怎么又变卦了? "还不快去?"陆瑛一声断喝,吓得他们赶紧跑出去。 不多时,两人就捧来陆瑛书房里的被褥,给采薇铺上。 天色已晚,陆瑛又命人给采薇烧了热水沐浴一番,亲自看着她安歇了,这才出去,到书房将就一夜。 第二日一早,他就命人打发了那两个美人儿回东宫了。 采薇甜甜睡了一觉,起身之后,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连日来赶路的疲倦也消散了许多,只是还惦记着宫里十三皇子的病情。 身为医者,面对疑难杂症,那种想要克服想要挑战的劲儿,一时还难以按压下去。 也不知道陆瑛该怎么处置这桩案子,她怎么说也是皇上钦点的人犯,除非皇上采纳了她的办法只好十三皇子,她才能有出头之日吧? 第74章 只不过她现在最担心的是皇上迟疑不决,再耽搁下去,十三皇子的命回天乏力,她就没戏了。 就这么神思不定了一阵子,她再也坐不住,刚想起身往前院去找陆瑛,走到月洞门处,忽然碰到陆瑛的小厮小三小四急匆匆赶过来,手里拎着食盒,显然是给她送早膳的。 "你们家大人呢?"采薇随口问着。 小三小四面对面看了眼,支支吾吾起来,"大人,大人,在前院呢。" 采薇不由纳闷,陆瑛在前院不是应该的吗?怎么这两人说起话来这么费劲呢? "在前院做什么呀?"她不动声色套着话。 那两个小厮面有难色,"陪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过府了?"采薇没想到尊贵如太子殿下也会亲自到臣属的府邸光顾的。 "是,又把那两个美人儿送来了,大人,大人推辞了半日了。"还是小四忍不住,说出来,倒惹来小三的一个白眼。 又把那两个美人儿送来了?这算什么? 采薇心情顿时有些不佳,不由暗暗埋怨:这个太子赏赐什么不好,为何偏要赏赐美人儿? "你家大人难道没说他已有心仪之人了?"她心里有些不安,虽然先前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但陆瑛会不会不放在心上? 毕竟,男人尤其是做官的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 "大人说了,可太子殿下说‘大丈夫就只有一个女人未免太少’,大人倒是不好回话了。"小三飞快地觑了眼采薇的面色,解释道。 采薇哑然,默默无声地接过食盒。眼下她还是钦犯,绝不能抛头露面出来,更没有任何理由和名分来约束陆瑛,就只能看陆瑛待她的心地了。 陆瑛日上三竿时分才过来,一头一脸的汗,坐下之后,就直接拿着桌上的茶壶往嘴里一气猛灌,看得采薇直笑,"怎么,被那两个美人给折腾成这样了?" "别,快别提那两个美人儿。"陆瑛摆着手放下茶壶,转头看向采薇,"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口舌,才让太子殿下把人给带走!" "这么说,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喽?"采薇心情大好,怎么说陆瑛也是为了她才拒了太子那两个美人的,她语气自然也和缓下来。 "不知娘子怎么谢我啊?"陆瑛涎着脸蹭上来,却被采薇一把给推开,"德行,一头一脸的汗,还不赶紧擦擦!这大冷的天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掉进美人窝里去了?" "哈哈,只要娘子你信我便好!"陆瑛哈哈大笑着,接过采薇递来的一条帕子,胡乱抹了把脸,这才道,"别院我已经命人收拾出来了,你要是想去,这便可以去!" "行,那我吃过午饭就走。"采薇看着他,眼里满满地感动,"不过你可得早些来提亲。" "知道了,我这就找媒人去。"陆瑛郑重地点点头,又问,"穆家的人估计这会子已经知道你进了京,等了了你这桩公案,我就备下礼着人上门!" 一听他要去穆家提亲,采薇就一肚子的不快,"他们打小儿就把我扔在乡下自生自灭,这会子倒把东西给了他们,真是气死我了。" 陆瑛拉过她一只柔荑握着,叹口气道,"要是有第二家能说得上话的,我也不叫你受这份委屈!" 采薇想想,也实在无话可说。这可是古代,哪个女子身后没有个家? 若是她还在乡下住着,那陆瑛也不必大费周章地跑去穆家提亲,直接跟穆寡妇说就成。只是穆寡妇现在人还被成王的人给看管着,自然见不到。 若是她娘舅家在京中也成,只可惜他们都躲在桃山集镇,也不敢相认。李汝舟倒是跟着她进京了,但她更不能暴露他的行踪,以免让人察觉出端倪来。 这么一想,也只能到穆家提亲了,怎么说,她身上流的都是穆家的血。只希望跟陆瑛成了亲之后,她和穆家老死不相往来! 谁知还没等吃饭的功夫,诏狱那边就来人了,跑得气喘吁吁的,见了站在门口的陆瑛就赶紧行叩拜大礼,"大人,不好了,圣上着人请穆姑娘进宫!" 陆瑛一听,转身进了屋,拉着采薇往外走,"赶紧进宫,估摸着十三皇子不好了。" 采薇苦笑,不禁祈祷自己运气好一点儿,十三皇子还能多撑一会儿,好叫她能赶得上。 陆瑛拉着采薇的手一溜小跑来到二门,也幸好采薇平日里天天锻炼,这点子路程还不算什么。 见二门外停着马车,她反倒问陆瑛,"你的那匹好马呢?咱们骑马更快些。" "你不会骑马啊?"陆瑛不由纳闷。 "你不是会吗?你带我。"见他还磨蹭着,采薇急了,直跺脚,"哎呀,快着些吧,十三皇子可是咱俩下半辈子幸福的保障,别等他有个什么不测。" 第75章 陆瑛一下子明白过来,连连命人把他的坐骑牵出来,两个人就在二门上了马,一路上风驰电掣往宫里赶。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进了宫,在宫门外下了马,就有内侍领着穿堂度院来到昨日的那处宫殿。 一进门,成王赵钰就迎上来,匆匆道,"穆姑娘,快点儿,十三皇弟快不行了。" 采薇二话没说,劈头就问,"你去拉吧。" 赵钰一下子愣住了,采薇推他,"快按我说的办,不然十三皇子的命保不住,你也难辞其咎!" 赵钰脸都绿了,别扭地不敢看采薇。 采薇受不了了,"这是治病救人,你害得什么羞?人吃五谷杂粮,谁还不拉屎撒尿?" 赵钰实在听不下去,赶紧扭头走了。 陆瑛也有些受不了,好在他跟在采薇身边久了,什么奇言怪语都听过,心理承受能力强些。 皇上正坐在里屋炕上,听见动静也出来了,只是精神萎靡不振,看着采薇一脸愧色,"十三皇儿快不行了……" "那还不都是你耽搁的?"采薇在心里默默想着,不过没敢说出来。 等了一刻,就有人端着一个恭桶过来。 皇上嫌弃地扭过脸,进了里屋。 采薇也不嫌臭气熏天,忙叫宫人兑水,一遍一遍地拿木炭过滤,最后得了一碗还算是清透的水,这才呈上去。 皇上看着那碗还能看得下去的水,纳闷地问,"就这样?" "是,皇上。"采薇恭声答道,心中暗想:这个皇帝算是接受了?他以为得给他儿子吃屎喝尿吧? 皇上看着宫人给十三皇子灌下去,心里不由懊悔:早知这样,昨日就灌了,何必再等一日! 采薇冷着脸等着,她所用的不过是粪便中的细菌而已,又不是真的给一个皇子吃屎,瞧把皇上给吓的。 不过味道嘛,肯定差了些。好在十三皇子昏迷不醒,估计也尝不出来吧? 看着十三皇子胸口还有微弱起伏,皇上这才注意到陆瑛也跟着过来了,不由问他,"陆爱卿怎么也来了?" 陆瑛实话实说,"回陛下,穆姑娘乃臣未过门的娘子,昨儿在诏狱里遇见,臣这才知道她已进京,臣特意跟着,希望能帮得上十三皇子!" "穆姑娘是你未过门的娘子?"皇上这下可真是惊讶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个一向冷情冷性的陆老九闷声不响地已经定了亲了。 "陆爱卿,朕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事儿啊?"皇上看着陆瑛,不敢相信。 "回皇上,臣微末之人,家宅私事,不敢劳烦皇上。"陆瑛应对得体。 事到如今,他必须要维护采薇,索性就把这事捅了出来,也免得有人再对采薇下手。 "那,穆姑娘,真的是个乡下姑娘?"皇上不淡定了,怎么说,陆瑛也是三品大臣,虽然品级不算顶级,但掌管皇上的侍卫亲军锦衣卫,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怎么着也不能娶个村姑做正妻吧? 昨儿他还觉得这穆姑娘是个疯子呢,今儿见十三皇子实在是不行了,才想着试试她说的这个法子的,这才叫来成王细细地问了,成王也说了她就是个乡下小村姑。 怎么这陆瑛就看上了? 先前他还想着给陆瑛指婚来着,他的固安公主可是对陆瑛一片情深呐。 那时候他还嫌陆瑛是个庶子,没想到一犹豫,就让这小子定了亲了。 "回陛下,穆姑娘是国子监祭酒府上的姑娘,只因自幼体弱多病,须在乡下静养,这才从小儿跟着乳母在乡下长大……" 陆瑛现如今也不得不把祭酒府给抛出来了,不然,皇上还不知用什么招数把他和采薇给拆散了。 或者,不会让采薇做正妻。 国子监祭酒府虽说不是什么朝廷勋贵,但好歹也是个正四品的门第,又是读书人家出身,配他一个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没人好说闲话的。 "原来是这样!"皇上显然没有料到这里头有这么多的曲折,现在人家已经直白地说出这段关联来,他看在陆瑛的面子上,自然也不好再去为难采薇了。 更妙的是,十三皇子在午后,竟然醒转过来,一睁眼,就嚷嚷着饿了,足足吃了一大碗粳米粥儿,才又睡下。 皇上这下子更高兴了,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到了采薇手里竟然不到一日就妙手回春,简直声名大振,当时,宫里都传遍了。 国子监祭酒府穆家。 老太君穆王氏和大房太太穆江氏此时正坐在花厅里,陪着亲自上门的英国公夫人说着话。 大房的姑娘穆采萍正立在江氏身后,低眉顺眼地听着长辈们说话。 "……实在没有想到小儿竟然会相中府上的姑娘,要不是太子殿下着人来,我还蒙在鼓里呢。"英国公夫人轻啜一口香茗,说了来意。 第76章 王老太君眼皮子翻了翻,面上的笑容甚是得体,"国公夫人说的是世子?" 她颇为小心翼翼地问着,不知自己哪个孙女被世子给相中了。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啊,他们穆家这些年再也没有出过什么举人进士的,眼看着门楣就要倒了,再不找棵大树攀着,怕是支撑不下去了。 乍一听英国公夫人提起这个话,王老太君只觉得一颗心都跟着活泛起来。 英国公夫人撩了眼往前探身的王老太君,皮笑肉不笑,"世子夫人丧期未过,世子的亲事急不得。我来是为了我们家老九……" 她面上虽然带笑,心里却不无鄙视:原来这位老太太还肖想她儿子呢。她儿堂堂国公世子,怎么会娶这样没落人家的女儿? 王老太君有些失望,这么说,不是世子续弦,而是那位养在国公夫人膝下的庶子娶亲? 听说英国公九子早年从军,现袭着锦衣卫的差事,不过比起英国公世子的身份,还是低了些。 若是把孙女嫁过去,无非是个庶子的正室,对于穆府,怕是没什么益处。 英国公夫人这也是想巴结陆瑛,才会听到太子着人来问为何不给陆瑛定亲时,打听到原来陆瑛喜欢上了国子监祭酒府穆家的姑娘,这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想提前帮陆瑛把亲事定夺下来,好在陆瑛面前讨个乖。 所以,也就忘了把陆瑛真正的身份说出来。她还以为这满京中谁都知道英国公府的九公子是做什么的呢。 而国子监祭酒府穆家这些年在京中艰难度日,走动的亲戚也多半是些落魄的,对京中朝廷新贵哪里知晓? 王老太君又常年足不出户,不过偶尔听儿孙们念叨几句,对外头自然不了解。一听说是英国公的庶子,又担着锦衣卫的差事,就老大不乐意,觉得身份太低,脸上也就有了些迟疑。 "不知九公子喜欢上我们家哪位姑娘了?"英国公夫人并未说明白,她自然要过问一下的。若是喜欢的是个庶女,也就罢了。 要是喜欢上嫡女,那她是断断不允的。 英国公夫人撇了眼江氏身后站着的穆采萍,暗想:自古嫦娥爱少年,反过来,少年也难免被美人儿迷惑了心性,那老九看上的,定是有些姿容的。 眼观江氏身后的那个姑娘,身量苗条,面容秀美,娴静地站那儿,也算得上是个大家闺秀了。 她试探着问,"敢问府上还有别的姑娘吗?" 王老太君愣了愣,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被江氏给抢了过去,"我们府上有四位姑娘,身后的这位就是小女,二房有三位姑娘,不知九公子相中的是哪一个?" 江氏之所以抢了婆婆的话,就是怕王老太君一时脑热,把她家采萍给许出去。 她比起这位固执的老太太,对外面的世道了解地还比较多。 听说英国公府早就不如从前,世子虽然尊贵,但一无军功,二无才学。她哪里舍得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何况,今儿英国公夫人是替一个庶子提亲的,他在锦衣卫里办差,表面上看着风光,实则凶险异常,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 她的彩屏,这份才情这份长相,那是要做王妃的,怎么可能给一个庶子? 王老太君见江氏一口气都说出来,只能点头颔首。 英国公夫人听见有四位姑娘,忙问,"那三位姑娘年方几何?可比大姑娘小?" 穆采萍悄悄地扯了扯江氏的袖子,江氏又回道,"二房的老大今年十五,比我家采萍小了一岁。其余两个不过十二三,倒是小了些。" 英国公夫人挑挑眉,有些为难了。 太子光说陆瑛喜欢上祭酒府穆家的一位姑娘,也没说清到底是哪位姑娘啊? 除了眼前的这位,还有二房的那位大姑娘年龄正好,其余的都小了。难道,老九相中的是这两个姑娘里头的一个? 那二房的大姑娘不知长了什么模样?她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巴结老九一回,当然要把这事儿办妥贴了才是。 她想了一下,闪眼笑道,"看了大姑娘这般美人样儿,二房的姑娘想必也个个都是貌美如花了?" 谁知话刚落,旁边伺候的丫头婆子就吃吃地笑起来,看得英国公夫人莫名其妙。 这还是上次那两个婆子回来给她们学说的,采薇当时还没瘦下来,面容黎黑,被那两个婆子添油加醋地一学,那简直就是个母夜叉! 王老太君狠狠地瞪了这几个婆子丫头一眼,这才欲盖弥彰掩饰着,"二房两个小的倒还好,只是老大是前任夫人所出,因得病长相丑陋了些,想必九公子看中的也不会是她!" 既然不是二房的老大,其他那两个又小,就必定是这长房的大姑娘了? 英国公夫人如是想着,就把目光投向穆采萍身上,细细打量着,"大姑娘果真有福,我们老九是出了名的冷面郎君,没想到就被他相中了你……" 第77章 这话听得江氏心里发堵,他一个庶子相中了她嫡出的女儿,怎么听上去还跟施恩似的? 她的女儿,可不是什么人想娶就能娶的。 "国公夫人说笑了。"江氏笑得有些勉强,"小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令公子又是从哪里见过?怎么无端就会相中了?" 她话刚说完,穆采萍的身子就几不可见地抖了下,忽然想起那日在首饰铺子里的一幕。当时那个翩翩公子在挑首饰的时候,颇为纠结,她光看了他一个侧脸,一颗芳心就跟小鹿一样乱撞。 后来她特意上前搭讪,才看清那个男人简直好看地人神共愤! 这么说,就是那一日,那位公子相中她了? 英国公夫人嘴里的"冷面郎君"跟那人不是很像? 她目光闪烁地看了几眼英国公夫人,想要问个清楚,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不能轻易张嘴的,只得忍耐着保持矜持。 英国公夫人也是个成了精的,听话听音,听出江氏似乎不乐意,当即就冷了脸,道,"夫人这话不妥。像你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是寻常,但若说从未出过门,我却不信!" 江氏脸黑了黑,却又不好跟英国公夫人较真。 毕竟,人家是国公夫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是落魄的国公府,但到底是世代簪璎,比起他们这样没什么根基的府邸,当然要高贵许多。 只是跟一个庶子做亲,江氏心里自然不痛快。 "夫人说的在理,只可惜我们家采萍没这个福分,从小儿亲事就由她祖父定下了……" 一语既出,英国公夫人惊呆了,穆采萍也白了脸。 "大姑娘,定亲了?定的是哪一家?"英国公夫人语气都有些不稳,颤抖着,急急地追问。 今儿她想着巴结下陆瑛,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来给他提亲,若是不成,那陆瑛会不会恼她? 到时候,她还怎么开口求他给自己儿子谋个差事? 江氏也不是个吃素的,跟她兜着圈子,"是早年间老太爷定下的,那家人在金陵,年底就要进京,国公夫人怕是不认识。" 穆采萍急得脸色发白,金陵那家,顶多算个土财主,据说那家的公子肥头大耳的,浑身跟黑炭一样,粗俗不堪,断乎不是她的良配。 本来这些年双方风平浪静地也没什么瓜葛,谁知那家人上个月写信要进京,到时候依然会履行婚约。 当时穆采萍就慌了手脚:让她去嫁给一个自己从未曾谋面的男人,还是那般丑陋的一个男人,这怎么可能? 恨就恨她祖父那个老不死的,好端端地干什么提早给她定了亲事,这让她今后还怎么挑? 所以,她急得快要跳脚,站在江氏身后捅捅她的腰眼。 江氏接收到女儿递过来的信号,忙敛了心神,陪笑道,"那家人要的急,我们采萍大约过了年就要嫁过去的……" 英国公夫人只觉得浑身冰凉,心道这可不好办了,不管老九怎么相中人家的,人家毕竟有了亲事,再夺人所爱,还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来。 可就这么打退堂鼓,她又不甘心。连这点子小事儿都办不好,她还拿什么来打发陆瑛欢心? 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乱糟糟的,英国公夫人也没有坐着喝闲茶的心情了,当即就起身告辞回府。 英国公夫人一走,祭酒府就炸锅了。 穆采萍趴在江氏膝头就呜呜咽咽地哭着,"娘,我的命怎么这样苦?不是被定给一个乡下土财主,就是被一个庶子相中?" 偏生那个庶子又长得那般好看,只可惜她母亲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王老太君被她哭得心烦,把手里的那拐杖往地上捣了捣,断喝一声,"哭什么?不是叫人去接你二叔家的妹妹了吗?" 算算那两个婆子也该到了。 王老太君心想。 穆采萍抹一把腮边泪,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的,"祖母,妹妹长得那么丑,金陵孙家会乐意吗?" 那家子手里还持着祖父当年的信,年后就要迎娶的,到时候万一看不中那个丑地跟母夜叉般的妹妹,她又待如何? 王老太君见问,也有些犯难,看着江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要不,还是答应了英国公夫人吧?" "不行,娘,您糊涂了?"江氏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婆婆,"要是给世子做填房,儿媳二话没有。可是和一个庶子结亲,万万使不得。" 王老太君被儿媳的话搡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还不出来。 嫡庶有别,嫁给一个庶子,对穆家,丝毫没有助益,她何必要搭上这么好的孙女儿? "那依你说,该怎么着?"虽然儿媳说的在理,但王老太君面子上下不来,不免恶声恶气地问着。 第78章 江氏冷笑一声,不满地瞥了眼王老太君,"怪就怪老太爷当年感恩,非要把采萍的亲事定了。事到如今,孙家就算看不上二叔家的采薇,咱们也得铆足劲儿给撮合了。反正当初定的是穆家的姑娘,也没说是几姑娘。他们挑不出什么刺来。" 听母亲这般说,穆采萍心里好受了些,只盼着那个丑绝人寰的妹妹能早些到京。 穆家派去的那两个仆妇被成王给甩下,一路上紧追着成王的车驾,还是晚了两日才到京。 是以,穆家压根儿就不知道采薇已经大变样,变成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更不知道采薇进了宫,又下了一趟诏狱,现在就住在锦衣卫指挥使的府邸里。 所以,她们现在只盼望着采薇赶紧进京,好代替穆采萍嫁给孙家,打发了孙家,把穆采萍摘出来,再挑个好人家嫁了。 这一手算盘打得极其精细,只可惜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采薇已经不是原来的采薇了。 那两个仆妇风尘仆仆地刚一进门,就直接奔着王老太君的屋子去了。大房太太江氏带着穆采萍匆匆赶过去,二房太太张氏也带着两个女儿穆采莲和穆采蘩过去了。事关采薇,她这个继母当然要做出一副姿态来。 王老太君喝了一口茶,才问那两个仆妇,"你们先把姑娘安置到哪儿了?是不是丑得不堪入目怕吓着我这个老太婆?" 话音刚落,就见二房的姑娘穆采莲和穆采蘩姐妹捂着嘴吃吃地笑。 王老太君白她们一眼,"笑什么?怎么说也是你们的姐姐。" "祖母,我才不要那个丑八怪当我们姐姐。"穆采蘩是孙女里头最小的,上前抱着老太君的胳膊撒娇,"外头人若是知道我们还有这么个姐妹,还不得笑掉大牙?" 穆采莲也笑着松开捂嘴的手,"祖母,妹妹说的是。上次刘妈妈和王妈妈回来一学,妈呀,差点儿没有把我们吓死!您说,父亲也是英俊儒雅的一个人,怎么就生了那个丑八怪?难不成是前头那位长得太丑?" 她一个小孩家家的,就这么妄议长辈,到底不合规矩。 不过张氏懒得理会,江氏也不过翻了个白眼。王老太君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也并未说什么。看样子,一家子都对采薇跟她的生母没什么好感。 不过江氏心里还是忍不住想了下当年二房太太李氏的样貌,那可是个名动京城的美人儿,要不是她长得美,又怎么会让司礼监秉笔太监林尽忠瞧上眼,以至于让穆家跟着受累,门楣不振? 不过她也纳闷,这爹和娘都是长得极其好看的,怎么生出的孩子会这么丑? 两个仆妇一肚子的话要回,无奈被两位姑娘打了岔,只好等着。一时,等两位都笑够了,两个人才毕恭毕敬地躬身回话。 "回老太太,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见王老太君皱着眉头一副厌烦的样子,两个仆妇就有些胆怯,不知该怎么说了。 "到底怎么了?赶紧说。"王老太君不耐烦了。不就一个丑女嘛,带回来也不过是给穆采萍替嫁的,就这么难回? "是,老太太,那位姑娘不像前边两个嫂子说得那么丑。" 两个仆妇嘴头利索了些,斗胆回道。 正满面笑容看着孙女撒娇的王老太君一时愣了,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那么僵在那里。 "什么,不丑?"她眨巴了下松垮垮的眼皮,问着,"你们是先前听说过,心里有了谱吧?" 张氏忙笑道,"自然是,现如今要是把二姑娘带回来,我也是不怕的。" 采薇在家中姑娘里排行老二,是以张氏这么称呼。 两个仆妇忙摇头,"回老太太、太太的话,二姑娘真的不丑,比起我们家大姑娘来,也不差什么。" 大姑娘指的是穆采萍。 这话一出,江氏就白了脸。穆采萍脸色也不好看。 凭什么拿一个乡下丫头跟她比? 她瞪了那两个仆妇一眼,不悦道,"长得什么样,是比出来的么?你们倒是把人带过来瞧瞧,再说嘴啊。" 她觉得这两个仆妇真是眼瞎了。 她是什么人?堂堂四品国子监祭酒府的大小姐,容貌身段一流,将来不是世家大族的宗妇,就是皇子的侧妃。 再不济,也得嫁个京官做正妻。 那个丑八怪,怎么跟她比? 这两个仆妇,定是在乡下见多了仇人,瘸子里拔将军,才觉得二房的那个好看了。 两个仆妇见大姑娘翻了脸,也不敢细说,忙见风使舵陪笑道,"是啊,都是奴婢们老眼昏花,二姑娘哪有大姑娘好看?给您提鞋都还嫌腌臜了。" 穆采萍和江氏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 张氏和两个女儿面色却异常难看,这个二姑娘这么丑,将来带的两个妹妹都不好说亲了。还是赶紧打发了随便嫁出去算了,免得在家里看不下去。 第79章 一时,众人心思各异。 王老太君也不理会,只道,"不管丑成什么样儿,好歹带来见上一面,先学学规矩,也免得将来孙家挑我们的不是。" 穆采萍一听这话,心就放进肚子里去了。 有祖母做主,想必孙家也挑不出什么刺儿来。若是他们嫌穆家的姑娘丑,那就让他们退亲好了,反正挨不着她什么事儿了。 江氏也松了口气,还好老太君还疼她女儿,不然凭女儿这幅容貌这身才情,嫁给孙家那个土财主的儿子,还真是可惜了。 张氏自然也放心了,反正穆采薇回来不几天就要嫁人,赶紧打发了事,也免得她这个后母见了眼烦。 一时,众人竟都盼着赶紧看看采薇,反正看笑话的心思居多。 大冷天儿的,两个仆妇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来,见一屋子的人都瞪着她们两个,让带二姑娘上来,吓得双腿一软,就跪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磕头连连,"老太太恕罪!" 王老太君疑惑不解地盯着她们,"你们两个怎么了?倒是把二姑娘带上来啊?" 两个仆妇不敢隐瞒,忙磕头回禀,"老太太,太太,二姑娘被成王的人给接走了,这会子估摸着人早就进了京,奴婢们一路追过来的。" "什么?成王?"王老太君此前还耷拉着眼皮,听见这话,精神为之一振,"你们说,是那个封地在徐州府的成王殿下?" 这老太太还不糊涂,立即就想起成王的封地在哪儿。 "正是,老太太。"两个仆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就是成王派去的马车把二姑娘带走了。" 穆采萍听得心惊肉跳,转脸问那两个仆妇,"成王怎么会认识她?又带她进京做什么?" 两个仆妇摇头,一问三不知,"那日早晨走得匆忙,他们并未说什么。反正二姑娘身边还跟着十来个小厮,个个都是相貌俊秀的。" 一想起陈勇那几个英气勃发的少年郎,两个仆妇就忍不住一阵夸赞。 穆采萍和江氏对视一眼,第一感觉就是这两个仆妇疯了,在这儿胡言乱语呢。 张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丑绝人寰的乡下丫头,怎么会被成王看重,身边又怎么会跟着那么多的少年郎? 难道成王给她的侍卫? 成王到底看中了她什么? 两个仆妇不过只到李家村几天,并不知道采薇还能坐堂行医,所以,想破了脑壳也没想明白。 "或许是,乡下日子清苦,二姑娘给成王当丫头呢。" 她们胡乱猜测着。 "成王的丫头也是长相不俗,就那么个丑八怪,连给成王提鞋都不成吧?"穆采莲嬉笑着,丝毫都不信。 堂堂一个亲王,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丑八怪?要喜欢,也得喜欢她这样面容秀丽、身段窈窕的姑娘啊? "这么说,二姑娘如今在成王府落脚了?"王老太君混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恨不得这就跑到成王府去确认一下。 不管她是美是丑,能和成王殿下挂了钩,那这个钩也不白挂。 "正是,老太太。"两个仆妇恭声答道。 "天,成王殿下,好这口?"穆采莲捂着嘴,看了眼自己的妹妹穆采蘩,怎么也想不到那般母夜叉样的人,竟然会被成王殿下给看上! 皇子的爱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胡说什么?"张氏气恼地呵斥了一声,她这两个女儿就是沉不住气,瞧瞧大房的采萍,人家不言不语的,还真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怨不得江氏时时在老太太跟前显摆,奇货可居一样。 "说不定是二姑娘得罪了成王殿下,被锁拿了也未可知。"张氏觉得是个正常男人都不会喜欢母夜叉的,何况那还是个天潢贵胄? 江氏也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她这般姿容出色的女儿都不见得能被皇子看中了,穆采薇那样的货色又怎么会? 张氏这两个女儿还真是没脑子。 她轻蔑地扫了眼穆采莲和穆采蘩,一言不发地看着王老太君。 王老太君当然也不会觉得是采薇被成王给看中了才带回京的,一个皇子,除非眼瞎了,才会喜欢上那个夜叉的。 "即如此,我们先不去成王府接人,再等等看。"王老太君吩咐着,心里还带着些忐忑,幸好这两个仆妇没有跟上成王的车驾,不然,万一被成王殿下知晓采薇就是穆家的姑娘,说不定被她连累了呢。 "你们,有没有见过成王殿下?"王老太君又把凌厉的眼风扫向两个仆妇。 两个仆妇也意识到主子想些什么,忙摇头,"没有没有,成王殿下怎么会亲自出面?" "没有最好。"王老太君松了口气,打发两个仆妇下去,"你们先下去吧,到帐房里领五两银子,算是赏钱。还有,"见两个仆妇一脸喜色,她又赶紧下了死令,"这次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吐露,不然,让我听见动静,就活活打死你们!" 第80章 "是,老太太,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出去的。"两个仆妇吓得忙保证,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王老太君和儿媳、孙女们,一个个都如临大敌般,面容肃然,神情惴惴。 "祖母,那个丑八怪,不会给我们穆家带来灾祸吧?"穆采蘩摇着王老太君的胳膊,哭丧着脸问道。 "别胡说。"江氏忍不住出言呵斥,"我们家哪来的丑八怪?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你们一定要记得。" "大媳妇说得有理。"王老太君气得一把推开穆采蘩,呵斥着张氏,"管好三丫头四丫头的嘴!" 不知为什么,一说到灾祸,她就想到先前死了的李氏,那个贱人,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连太监都勾引,害得他们穆家跟着受了牵连,那贱人死了倒也罢了,还累得她的儿子这些年都没个出头之日! 穆家的女人们,一时只觉度日如年,生怕成王殿下知晓了她们家跟采薇的关系,把穆家给抄了。 等晚上,穆家的两个儿子回来,王老太君又急匆匆地把两个儿子喊过来,一家子聚在一块儿,商议着对策。 大家一致决定,就装从来不认识这个女儿,反正她一直在乡下长大,就算她非要认祖归宗,那他们也不能相认,实在不行,就咬定是乡下的姑娘爱慕虚荣,想要冒认,反正那丫头丑得要死,跟二老爷一点儿都不像,就算成王殿下,也不好硬赖。 足足商议到三更时分,一家子才各自散去,歇息了。 采薇在宫里待了一日,直到十三皇子彻底清醒,皇上才放她回去歇着。临走前,皇上非常高兴,看看采薇又看看陆瑛,笑道,"穆姑娘先跟着陆爱卿回去,到时候朕自有恩旨送到穆府的……" 采薇眨巴了下眼,才明白过来皇上这是要把恩旨下发到穆家,忙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皇上,不可,我住在指挥使府上。" 话没说完,陆瑛忙打断了,陪笑道,"回皇上,穆姑娘打小儿就在乡下长大,不拘小节,陛下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 "呵呵,还是真性情好!"皇上因为十三皇子的病好了,也不跟采薇计较。 陆瑛忙拖着采薇跪下磕了头,拉着她出了大殿。 一出门,采薇就气得甩开他的手,迈大步子腾腾地往前头走。 陆瑛哭笑不得地追上她,问,"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你认识路吗?" 采薇望着面前那一重又一重的廊庑重檐,有些茫然,这哪儿都长得差不多,还真找不到路呢。不过她实在是太生气了,一点儿都不想理陆瑛。 陆瑛见她这样,忙讨好地凑上前,拉过她的手,道,"别走这么快,跟着我,不然在宫里迷了路,可是很麻烦的。" 采薇想挣脱开,无奈他力气奇大无比,怎么都甩不开,只得撅着嘴愤愤地被他拉着往前走。 好不容易见四周没人了,陆瑛才悄悄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生起气来?"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采薇头顶上都呼呼地冒白烟,"你说皇上把恩旨下到穆家做什么?他们家这么多年对我不管不问,由着我自生自灭,我早就不是他们的女儿,跟他们没有任何瓜葛,到时候皇上赏赐下来的好东西,岂不都便宜他们家了?" 原来为的赏赐之物! 陆瑛总算是明白过来这丫头为何生气了,弄了半日,她是心疼东西呢。 他不由忍笑安慰她,"放心!御赐之物,那是不准随意挪用的,到时候只能归你自己。" 采薇稍稍放了心,既然这样那就好,免得便宜了那帮没良心的。 "不过,你怎么知道皇上一定会有赏赐?"陆瑛侧脸看着采薇那气鼓鼓的腮帮子,忍不住拿指尖戳戳,肉乎乎的小脸儿,弹性十足,手感相当好,他还有些上瘾了,禁不住多戳了几下,气得采薇一把打开他的手。 "别动手动脚的,否则我喊‘非礼’了。"深知这丫头的诡谲,陆瑛还是老老实实地收回手,万一被这丫头叫一嗓子,他倒是不怕有人来,关键是不想让别人看笑话! 穆家一家老小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天,第二日一大早,忽有太监上门宣旨。 门房开门问清来意,又见那太监身后齐刷刷站了五六个人,吓得结巴得连句体面话都不会说,"哐当"一声关了门,一溜烟就往二门上报信,看得来宣旨的太监直想笑。他是宣老了圣旨的,国子监祭酒府穆家他还是头一次,差点儿没找着地方, 没想到门上人这么没规矩,就这么把他撂在门外,自己就进去了? 要不是看在那位治好了十三皇子病的穆姑娘份儿上,他一准儿不给他们好脸子看。 门房跑得太快,还未跑到二门,平整的地面,竟然把他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他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也没顾得上拍拍身上的泥,就慌不择路地继续往里头跑,在二门的月亮门处,扯开嗓子鬼喊鬼叫,"快,快去通报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就说宫里来人传旨了……" 第81章 守二门的,正是昨日才从李家村赶回来的那两个仆妇,一听这话,脸都吓黄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大祸临头,慌里慌张地就往内院里跑。 穆府不大,不过前后两进,东西两个小跨院。大房住了东跨院,二房住了西跨院,门口的倒座房给车夫门房们住。 前边一进劈出来给老爷们做了书房,还有待客的花厅,里头那一进就是老太太带着仆妇丫头住,因二房的孩子多,穆采莲和穆采蘩两个孙女儿就住在厢房。 一大家子,挤挤挨挨的,这些年要不是老太太压着,难免龃龉。 门房在二门处喊得那般大声凄厉,一家子早就听见了,忙纷纷乱乱地跑出来,互相打听着。 两个仆妇分头去报信,一个仆妇进了老太太的正房,王老太君正带着穆采莲和穆采蘩两个孙女捧着碗喝粥呢,一见仆妇慌慌张张地窜进来,惊得碗差点儿没有掉了,刚要呵斥,那个仆妇就吓得魂不附体,舌头打了结,话都说不利索。 "老老老,老太太,宫里,宫里,来人了。" "什么?宫里来人了?是,是成王的人吗?"一听宫里,王老太君手里的碗再也捧不住,掉在地上摔成八瓣,发出清晰的一声脆响。 "是,是来抄家的吗?"穆采蘩捧着饭碗的手抖得跟筛糠一样,上下牙齿打着战,眼圈儿都红了。 "都是那个丑八怪,她一定说了跟咱们家的关系了。"穆采莲颤着声儿,语不成调。 王老太君被两个孙女这么一说,吓得软了腿,站都站不起来了,"天,真是,来抄家的?" 来传话的仆妇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痴痴呆呆的样子,像个活死人。 内院已经乱作一团,好在穆家的两个老爷还撑得住些,战战兢兢地来到老太太院子里,催促着王老太君,"娘,传旨的公公还等着呢,您老赶紧妆扮了,带着媳妇好出去接旨!" 王老太君恍惚地看了看穆大老爷和穆二老爷,在丫头婆子簇拥下,坐到了妆奁台前,按品大妆,也不过是个正四品的诰命夫人。 传旨的太监在大门外等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见穆大老爷和穆二老爷联袂迎出来,"不知公公过府,有失远迎,还望公公恕罪!" 来传旨的是皇上身边的戴公公,也算是阅尽王公大臣了,但穆家的两个兄弟他还是觉得面生,素日里显然不是在宫里常走动的主儿。 怪不得这家子下人行事礼仪上不得台面呢,原来主子不是那牌名上的人! 看在穆姑娘和陆指挥使的份上,他还是扬起嘴角,扯开一抹笑,"不必客气,都预备妥当了吗?" 穆家两兄弟忙点头,"还请公公移步花厅看茶!" 戴公公点点头,迈着八字步进了穆府。 王老太君扶着一个小丫头的手此时出了门,汇同妆扮好了的儿媳妇江氏和张氏,一同急匆匆地赶往前院的花厅。 她们心里掂掇,脚步不稳,平整的地面,几乎栽了跟头,好不容易踉踉跄跄走到花厅,腿脚都软得跟滩烂泥似的,摇摇晃晃地站着。 王老太君好歹是个长辈,吃过的盐也比江氏和张氏多,见了戴公公,赶紧问好,"老身,老身见过公公……" 说了这句话,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打从她年轻时嫁进穆家,她就没接过圣旨,这还是头一遭呢。再说,还不知道是不是抄家的圣旨,孙女儿的话此时一直在她脑子里盘桓,她一颗老迈的心脏此时一直擂鼓般跳着。 戴公公心里轻蔑地一笑,面儿上却还得端着,忙上前虚扶着王老太君,"哎哟,老太太,您可折煞咱家了,快别多礼!" 冲着那位"冷面郎君"锦衣卫指挥使,戴公公也不能给这老太太脸色瞧。 穆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两个对视了眼,心就放下一半。看这公公和颜悦色的样子,想来也不是来抄家的样子啊? 王老太君也有些傻眼,要是来抄家,这太监不得板着脸对她爱理不理的呀?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一家几口都号不准戴公公的脉,当然也不敢多问,只管二傻子一样站着。 戴公公也没法跟他们寒暄,直接打开手里一直攥着的明黄圣旨,面北朝南站好,看着穆家老小跪下,这才扯了公鸭嗓子念起来,"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有穆家姑娘,悬壶济世,医者仁心,救治十三皇子,尽心尽力,特封为一品贵女,钦此!" 圣旨念完,王老太君和两个儿子面面相觑:原来不是抄家啊?真是吓死他们了。 只不过这上头说的穆家姑娘悬壶济世,是不是错了?他们家书香门第,怎么会出了个悬壶济世的姑娘? 戴公公见自己念完圣旨,穆家一家老小都没个吭气的,不由来气了,他是来传旨的,难道还要教规矩不成? 第82章 好歹也是读书人家,怎么连"谢恩"还得让人教?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 他冷哼了声,神情相当不悦,"老太太,各位老爷,谢恩吧?" 这话已经足够明白了,可穆家人愣是没听懂。就见王老太君眨巴眨巴那双混浊的老眼,看着戴公公,不解地问,"敢问公公,这圣旨,是不是下错了?穆家,哪有悬壶济世的姑娘?" 说出去,还真让人笑掉大牙! 好端端的读书人家的姑娘,怎么会悬壶济世?这定是那些粗俗不堪的人,冒用了他们家的名头了。 戴公公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家老小,实在是无语:他一个传老了旨的人,会传错圣旨? 来之前,他可是特意问了顺天府的衙役的,事先打探清楚,这才来他们家传旨,怎能有错? 这老太太好生不晓事! "听说这位穆姑娘打小儿身子骨弱,这些年住在乡下,想来时日长了不回家,家里把她给忘了吧?"他也是跟在皇上身边,听了一耳朵陆瑛说过的话。 只是这会子提起这个话茬来,免不得要让穆家上下羞愧了。 那个丑八怪一直都跟他们穆家毫无半分来往,这回要不是用她来替嫁,他们怎会容得她来这座府邸? 戴公公这么一提,穆家的人就明白过来这位悬壶济世的人是谁了。 原来是穆采薇! 她这么多年一直住在乡下,难道就是这几年学会给人看病了? 王老太君内心里那深深的厌恶一丝一缕地冒出来。 他们家世代读书,绝不会让姑娘学这些奇巧淫记。当初老二非要娶李氏的时候,她就极力反对。 那可是太医家的女儿,虽然李老太爷官位不低,但爹是个太医也就罢了,偏偏那个姑娘也懂医术,平时好在各个府邸走动,给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看病,终究坏了规矩,勾引了一个太监,让他们家也跟着连累不说,还败坏了名声。 现如今,那贱人的女儿竟然也学了医术,还进宫治好了十三皇子。 虽然皇上大为高兴,荣耀加身,可到底于穆家的名声不好,这万一传出去,将来有那等浮浪子弟寻来让她看病,他们穆家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王老太君心思翻转,面色有些不快,心想这圣旨怎么下到穆家来了,莫非是那个贱人的女儿说了? 穆家两兄弟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这个女儿说不定将来还会给家里带来灾难,这万一接了圣旨,就得认女儿,到时候连累家里怎么办? 大家心思各异,一时都不知道还有叩谢皇恩一说。 戴公公等得不耐烦了,见这家子实在不上路,只好冷着脸哼一声,"怎么?你们难道想抗旨?" 他本来是个公鸭嗓子,这么一哼,吓得王老太君骨软筋酥,差点儿没有当场瘫在地上。 穆家两兄弟也反应过来,赶紧拽着王老太君磕了头谢过恩,把圣旨接过来。 穆大老爷穆东如只觉得自己手里捧了个烫手山芋,扔又不敢扔,还得陪着小心,别提心里有多别扭了。 戴公公见这兄弟两个也不是个明事理的,心里不由暗笑,清清嗓子又道,"圣上还有赏赐,请大老爷二老爷过来查验!" "什么,还有赏赐?"一听皇上还赏赐了东西,王老太君跟两个儿媳妇的眼睛都亮了,往前凑了几步,伸长了脖子去看戴公公命人捧过来的漆盒。 戴公公一个一个亲自打开来,就着手里的单子念道,"南珠头面一副!" "啊!"张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被穆二老爷穆东升给瞪了回去。 "碧玺手钏一对!" "天!"江氏也忍不住,低呼出声,穆东如瞧了眼似笑非笑的戴公公,脸上火辣辣的。 "紫水晶手镯一对!" "呀!"这次连王老太君都忍不住了,跟着也叫了一声。 天爷天爷,这可是穆家祖辈三代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啊,哪一个拎出来都价值千金! 王老太君咂巴了下干瘪的嘴唇,瞪着一双混浊的老眼,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那一个个打开的漆盒。 江氏心里狂跳不已:正好女儿到了年纪,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首饰,出门在外,都被其他闺秀们比下去了,到时候随便带一两样,就足够闪瞎别人的狗眼了。 张氏也是暗中高兴不已:怎么说穆采薇也是二房的姑娘,到时候这些东西还不都是二房的?等孙家把采薇娶回去,这些东西就能给两个女儿陪嫁了。 这三个妇人一个个打着算盘,那脸上的光景就不忍目睹了。 戴公公一样一样地念着,不动声色地把三个妇人的神情收归目中。 穆东如和穆东升兄弟两个勉强把持得住些,到底是男人,对这些首饰没有女人感觉来得强烈,但也被那璀璨夺目的华光给晃花了眼。 第83章 戴公公合上礼单,慢条斯理又把漆盒一个一个盖上,这才转过来看着穆家兄弟,"你们可都看清楚了?统共是十样金珠首饰,都是御赐之物,乃圣上给穆姑娘的嫁妆,若是别人私自动了,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哟!" 他阴阳怪气地说着,顺带着敲打了下穆家几个贪婪的妇人,日后也好在陆瑛那里讨个好不是? 王老太君这会子也机灵了,忙覥着笑脸,"公公放心,这都是老身孙女儿的,由老身看着,谁敢动分毫?" "如此,甚好!"戴公公呵呵笑着,挥手带着人转身就走。 穆家两兄弟忙跟着送他出门。 王老太君这时忽然想起什么,跟在后头大喊,"公公,老身孙女儿现在宫里吗?" 戴公公暗笑:这个祖母才想起孙女儿在哪里啊? 不过他还是好心地住下,回头告诉王老太君,"穆姑娘已经出宫回指挥使府上了。" "指挥使府上?"穆东如和穆东升两兄弟大吃一惊,这京中能有几个指挥使? "难道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也病了?" "呵呵,那倒没有!"戴公公见这两兄弟一脸懵懂,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过两位老爷只管等着喜事临门就是了。" 撂下这句话,戴公公就着大门口的上马石,翻身上马,带着几个小公公扬长而去。 穆家两位老爷站在大门口,茫然地看着那一队模糊的人影,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家还有什么喜事临门? 回到花厅里,王老太君赶紧跟两个儿子商量,"圣旨都下了,得赶紧把那祸害接回来。" 穆东如和穆东升两个赶忙点头,"就听娘的。" "孙家的人还有两天就上京了,把她接回来,就由老二媳妇先带着学学规矩,也免得她将来闯了祸,连累我们家。" 王老太君语重心长地嘱咐儿子媳妇,"想当年李氏不也一时风头无两?到头来怎么着?现如今又出了这个祸害!" 一家子回想起当年李家那场灭门之灾,心有余悸。 王老太君见儿子媳妇都把话听进去了,又转脸对江氏吩咐,"你这就带几个婆子丫头去指挥使府上把那祸害接回来。谁能保证她次次出手都顺利?万一惹怒了指挥使大人,也够我们家受的。" "是,媳妇记下了。"江氏低声应下,又瞅着那十来个漆盒,问着,"老太太,这些御赐之物怎么处置?" "自然是放我屋里,我看着放心些。"王老太君瞥了眼自己的两个儿媳,冷笑道。 "那,大家伙就赶紧忙活起来吧。"穆大老爷说着,起身就捧了个漆盒朝后院走去。 其他几个也纷纷上前搬着,全都送往王老太君的正屋。 江氏回去洗漱了,就带着丫头婆子坐了车去指挥使府邸接采薇去,张氏着手收拾了一间耳房,等着采薇回来住。 采薇在陆瑛的府邸收拾了几件衣裳,这还都是陆瑛新给她买的。 包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她就等着穆家来人。 虽然她不想去面对那群虎狼之心的家人,但这是古代,一个女子,无家无室,就像是浮萍一样,没有根基,虽说她不想仰仗穆家。 她和陆瑛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这么住在他的宅子里,实在不是那么回事儿。古人奉行"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理念,如她这般,即使陆瑛将来会娶她,那她这种行径也会惹人诟病。 为了将来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事儿,她还是 陆瑛从外头进来,见她坐那儿发呆,知道她不想回穆家,忙安慰她,"你现在是御封的贵女,就算回去,她们必定也不敢苛待你,你尽管放心!等你一回去,我就派人上门提亲,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我就迎娶你。" 这话说的,好似采薇有多急切要嫁给他一样。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放心,我还没饥渴到这种程度!" 陆瑛也笑了。 虽说他恨不得现在就跟采薇拜堂成亲,但该有的过场总得走一走的。 两个人说笑着,就见小厮小三跑进来,隔着帘子回禀,"爷,门外穆家来人,说是来接穆姑娘回家的。" 采薇一听,豁然起身,拎起包裹就往外头,却被陆瑛给拦下了,"你先别急,我给你挑了两个丫头带上。" 采薇一想也是啊,她好歹也是祭酒府上的主子,怎么也不能自己拎着包袱跟着人家就走了? 有两个丫头跟着,到时候回去也不至于连个传话送信的都没有! "那你让她们出来我见见。"她冲陆瑛笑道。 陆瑛低低地跟小三嘱咐了几句,小三就跑出去了。一时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十五六的姑娘来,两人俱都穿着烟灰色的比甲,梳着双环髻,面容清秀,双目有神。 第84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 "这是小五小六,过来,见过你们新主子。"陆瑛跟采薇介绍着,又对这两个丫头招招手,被叫做小五小六的丫头就走上前,齐齐在采薇面前蹲身行礼,"见过穆姑娘!" 声音洪亮清脆,眉间隐隐有飒爽英姿。 "这两个丫头好,不过这名儿也太普通了些。"采薇很是满意。 "那当然,她们可是我得力的手下。"陆瑛得意地挑眉。 "什么?你说她们,"采薇大惊失色,凑近陆瑛耳朵,小声问,"也是锦衣卫?" 陆瑛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儿,忍不住笑了,"锦衣卫算不上,不过的确是我的手下。" 这其中的缘由想来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采薇也懒得问,反正给她用她就用着。 "她们身上都有些功夫,寻常四五个男人都近不得身!"见采薇面上的惊色未退,陆瑛更加好笑,"你带着她们回去,有什么事儿,就让她们替你处置。" "不会是你的通房丫头什么的吧?"采薇往陆瑛身边靠了靠,小声嘀咕着。 在这里住了两日,也没见着个丫头影儿,怎么这会子多了两个出来? 又是美人又是通房的,她到现在越发摸不透陆瑛的心了。 "瞎想什么呢?"陆瑛无可奈何地揉揉她柔软的发顶,失笑,"我府上素来不用丫头,现买来的也不可靠,这两人早年是我救下来的,一直住在别院,调教了几年,倒也上路。现在,该是她们出力的时候了。" 陆瑛声音不大,可也足够小五小六听见。 这俩丫头知道采薇误会她们,忙又蹲身行礼,"姑娘,大人府上从来没有丫头通房的,奴婢们都是武人,是留着伺候大人女眷的。" 她们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采薇的脸再也绷不住,腾第一声就红了。 天,她这是吃醋了吗?还在两个陌生丫头跟前吃醋! "行了,到了穆府要眼光六路耳听八方,那可是个狼窝虎穴!"见采薇面皮儿薄,不经玩笑,陆瑛忙喝止小五小六。 "是,奴婢们记下了。"下五小六两个的确上道,忙就齐齐答应着。 陆瑛送她们出了门,在大门口处,见一辆简篷瘦马的车停在那里,从车上下来一个穿一领赭石褙子的妇人,身量高壮丰满,面容精明中透着一丝势力。 想来这位就是穆家的来人了。 江氏见陆瑛打量她,忙疾步走上前,拜了拜,"小妇人见过大人。" "你是穆家哪位太太?"虽然穆家老太爷乃国子监祭酒,但到了儿子这一辈,只出了一个举人,苦苦支撑门楣。 所以,江氏不是命妇,陆瑛自然不好称她为"夫人"的。 "回大人的话,小妇人乃是大房的江氏。"江氏到底主持中馈多年,为人处事颇为圆滑,应答也算得体。 陆瑛点点头,回身指了指采薇,"这位就是穆姑娘,今儿就先跟着你回去,你要好生照料着。" "是,小妇人记下了。"江氏回答得很是小心,一直低着头应对陆瑛,也没看清采薇的形容。虽然不知采薇跟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又扯上什么关系,但她也不敢多嘴。 "见过大娘。"采薇上前蹲身,和江氏厮见了。 江氏这才顾得上打量采薇,谁知一眼就被吓得不轻。 不是说这位姑娘在乡下住着,又黑又胖,全没有一点儿美感吗? 眼前这位身量苗条、面容白皙、五官明丽的姑娘是谁? 别弄错了吧? 江氏眼皮子直跳,不可思议地望着采薇发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问陆瑛,"大人,这位姑娘,是我们家二房的穆姑娘吗?" "当然,穆大太太是在质疑本座的话吗?"陆瑛不想和这妇人饶舌,索性板起脸来,打着官腔,果然就把江氏吓得要命。 "小妇人不敢。"江氏忙蹲身赔礼,上前拉着采薇的手强笑道,"姑娘莫恼,大娘也是听了婆子不三不四的话,才会这么想的。毕竟,姑娘这般标致的人儿,天下少有!" 她嘴甜地恭维着采薇,采薇扯了扯嘴角,算是回了一个笑。 陆瑛见那架马车实在简陋,转脸就吩咐小三,"去把府上那辆马车赶过来给姑娘坐。" 这马车是前些日子才打制的,平日里他出门都是骑马,几乎不用,搁置在那里,也白瞎了。现在送给采薇倒正好。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医品贵女》卷一 作者:壹梦 02、《医品贵女》卷二 作者:壹梦 03、《医品贵女》卷三 作者:壹梦 04、《医品贵女》卷四 作者:壹梦 05、《医品贵女》卷五 作者:壹梦 06、《医品贵女》卷六 作者:壹梦 07、《医品贵女》卷七 作者:壹梦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