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要上位 卷五》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这个冬天,黑河卫终于不缺粮了。 哪怕是那些罪民,也几乎没怎么挨过饿。当然日子也是过得极为辛苦,到了严冬之际,只要外面风雪稍停,就得跟着卫所兵士们一同进山寻食。 也不光是寻食,还得打柴。天气寒冷,都靠柴炭取暖,可柴炭乃是易耗品,这些罪民们极大多数家中都没有存够足够过冬的柴火,也是今年冬天太冷,超出人们的预料。所以即使不进山寻食,也是需要打柴的。 镇北王并没有命人到黑河卫拉粮,这些粮食看似不少,实则对整个辽东来说却是杯水车薪,没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用不上这些粮食。 他倒是派人来黑河卫拿了种洋芋的法子,对此祁煊没有任何保留,还奉上了整理出来的册子。这册子中除了种植洋芋的法门外,还讲诉了种植与食用时各种禁忌。例如在种植前切块后要进行消毒,以及若是长了芽的洋芋是万万不能食用的。 这两样才是推广洋芋种植的关键所在,明明大昌境内已经有百姓种植了洋芋,却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无外乎种植法门不得当,成了鸡肋的存在。甚至有的平民吃了长芽的洋芋中毒而亡,更是让人们对之敬而远之。 与黑河卫不同,其他卫城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辽东年年缺粮,但却极少会发生让下面兵卒们挨饿的事情。所以哪怕各地将领尽力压制与隐瞒,关于粮荒之事还是让下面人知晓了。 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是以讹传讹,也是外面闹起粮荒,而最近大家的伙食都减少了,让人们免不了各种猜测,而猜测慢慢变成了各种流言。 对于这种扰乱军心者,各处卫城一律是重罚。军法处置了几个,下面倒也消停了下来。 不过这种手段只能管一时,而下次若是爆发很可能是更为激烈的兵乱,对此各地将领均不敢掉以轻心,纷纷报了上来。 镇北王踌躇再三,还是选择了据实以告,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真相告诉了大家,并保证哪怕他本人没粮食吃,也不会饿死下面一个人。 镇北王在辽东军中素来威望甚高,每年只要不是边线告急之时,他都会在各个卫城巡视。或是关心普通兵卒疾苦,或是练兵,每年都是如此,从未曾漏下过。所以辽东军对他是极为爱戴的。 这次,怕下面生了兵乱,数九寒天他亲赴每一座卫城,亲自出面解说。 那些普通兵卒们即使恐慌,到底没闹出任何乱子。其实也不是没有,不过与大局相比,还是相对平静的。 也是事实摆在眼前,整个辽东都在闹粮荒,就算当了逃兵,在外面没有粮,还是一个死。既然王爷都说不会让下面人挨饿,王爷言出必行,想必不会骗大家。 各地卫城很平静地进行了减餐减食,从一日三餐到早上那顿不食,从顿顿吃稠,到半干。尽量让大家可以保证体力,却又不会耗费粮食的速度太快。 与卫所的兵卒相比,卫城里的老百姓却是遭殃了。 各地豪强与粮商纷纷攥紧手里的余粮,普通老百姓买不到粮,不免闹出了各种乱子来。 可只要辽东军不乱,下面的就乱不了,即使乱了,也可以镇压下来。 这也是被逼无奈之举。 …… 时间如流水般划过,在除夕的前一日,秦明月发动了。 接生婆是王府那边派来的,镇北王妃听说秦明月有了,知道像黑河卫那种环境,恐怕接生婆不容易找,便提前使了两个过来。 这一胎比生昀哥儿时顺利许多,从阵痛将孩子生下,也不过花了两个时辰。 也是秦明月胎位正,又是第二胎,所以人几乎没吃什么苦,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又是一个男孩儿。 让祁煊的女儿梦和昀哥儿的小妹妹梦,都破碎啦。 这边秦明月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悠车那里,祁煊正和昀哥儿小声说着话。 "爹,怎么不是小妹妹呢。" "爹也很疑惑这个问题,不过这事得找你娘,谁让她没给你生个小妹妹。" 秦明月阖着眼,浑当自己没听见。 "他长得可真丑啊,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 "爹也这么觉得,一点都不像爹,像你娘。" "可娘长得不是这样的,娘又白又好看。" "你娘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 时下民间有这么一种说法,出生在寒冬之际的婴孩天生的命苦。 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当下取暖设备不足,而天气太冷,很多小婴儿出生后都无法适应。这种月份的孩子若是生了病,无疑是一场大难,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打从计算出自己的预产期是在腊月,秦明月就提高了警惕性。能准备的都准备了,就怕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即是如此,侍候还没满月的晨哥儿也是一种灾难。这个时候的小婴孩都是在吃吃睡睡中度过,吃得频繁,拉得也频繁。不分昼夜,不分时候,有时候嘴里吃着,下面就拉了。还有时候你刚给他换了干净的尿布,他又拉了。 第2章 幸好有昀哥儿的经验,秦明月准备了很多很多的尿布,甚至比昀哥儿那时候更多,因为天冷洗了尿布不容易干。 香巧她们被忙得团团乱转,秦明月甚至让人专门辟出了一间屋子,烧上炭火,用来晾尿布。年幼的昀哥儿重心开始从娘身上,转移到爹身上,因为秦明月已经有些顾不上他了。 而这个年就在这种忙碌中度过,转眼间就到了春天。 辽东的春天比别处来得都要晚,外面冰雪稍融,枝头上刚见了绿意。就在这个时候,镇北王派人来到黑河卫,拉走了祁煊一直存着的粮食。 粮仓顿时一空,而随着整个冬季的消耗,黑河卫的存粮也不多了。 因为早有防备,所以黑河卫也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减食,同时继续带着人进山。可经过去年秋冬之时的大肆搜掠,大黑山明显秃了,很多树木没有了,飞禽走兽也十分稀少。 存粮越来越少,城中开始有人挨饿,而就在这个时候,边线传来烽燧之警。 有金人偷袭边线卫城。 …… 去年冬季辽东军的日子不好过,其实金人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女真乃是渔猎民族,学着汉人开地种植也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而金人的领地乃是比辽东更为苦寒的地方。在土地里撒下了血汗,却长不出能够养活族人的粮食,所以极大多数女真人还是以渔猎为生。 在种植业与畜牧业没有得到大力推广下,注定是靠天吃饭的脸。 而去年冬天那么冷,不光蒙古草原上遭了灾,金人的领地也是如此。冷酷的严寒将河水冻住,让野兽们都冻死的冻死,藏起来的藏起来,金人也陷入饥荒之中。 族人们一个一个被冻死饿死,金人们苦苦挨着,好不容易到了春暖破冰之时,自然宛若蝗虫出境似的袭来。 因为没有预料到这种时候金人会进攻,有好几个卫城都受到了袭击,幸好只是小股兵力,损失并不大。 而黑河卫也迎来自打祁煊到后的第一场与敌对战。 黑河卫地处偏僻,地形也是得天独厚,背靠大黑山,一侧临着黑河,金人们不懂造船之术,所以一般情况下金人们是不会选择从这里进攻的。 到底这里也算是边线卫城之一,一般没有,不代表一直会没有。这些金人可能是饿极,可能是在其他卫城吃了瘪,不免就将黑河卫当做一个突破口,派了小股兵力前来偷袭。 事情发生之时,祁煊正带着一队人马刚从山里出来,打算回城。 他们这趟收获并不多,也就只猎了数十头獐子和几十只野兔子。经过这么一个冬天,动物们能活下的也都遭了大罪,骨瘦如柴,还没有往日一半重。 不过跳蚤腿也是肉,所以都被他们带回来了。 祁煊只带了二十多个兵卒,另有三四十个罪民。 这些罪民都是做采摘、砍柴及收拾猎物事宜,打回来的猎物都由他们用两轮车推着,另有几辆车上装着一人多高的木头和树枝。 祁煊本是一脸懒洋洋的表情,突然面色一凝,蹲了下来。 而在看到指挥使的动作之后,几个兵卒也发现了异常,像祁煊那样蹲下来,以手触地。 其中有一个兵卒笑道:"这是谁啊,难道是把卫所里的马拉出来了?" 这笑容在见到祁煊直接趴在地上,将耳朵贴在地面上聆听的动作,终于消失了,而是变得有些诧异。 祁煊突然跳了起来,喝道:"敌袭,加速前进。" 所有人都愣住了,场面顿时乱了起来,有几个罪民宛如无头苍蝇似的,一面喊着怎么了,一面左突右冲。车都翻了,猎物和柴火滚了一地。 祁煊一脚扫了过去,"不要乱,加速回城。" 一个兵卒面色惨白地道:"大人,来不及了,这些人马上就到了,大约三十多骑。" 他也是方才除了祁煊外,唯一将耳朵贴在地面聆听的人。 祁煊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顾不得多说,向四周看了去。 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并不好,地势开阔,四周无遮无拦,想找个地方躲藏都没办法。 是的,躲藏,这是步兵碰到骑兵后下意识的念头。 更何况是祁煊他们这队散兵游勇,除了这二十多个兵卒可用以外,那些个罪民都是待宰羊羔。 说不定他们也是待宰羊羔。祁煊只要一想到一队骑兵向他们冲过来,以势不可挡之势,而他们根本没有还击之余地,甚至连逃跑都不能,因为人是跑不过马的,很可能你在前面跑,就被后面的骑兵追过来,一刀斩下,连谁杀了你都不知道。 到了这时,所有人都感到了惊慌,尤其是那二十多个兵卒,祁煊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所以罪民之中还有人说赶紧跑,纷纷有人附和,这些兵卒却是根本不敢动这个念头。 第3章 都是面色惨白,冷汗直流。 "指挥使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祁煊利目扫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沉声道:"把散落掉的东西都收拾放在车上,然后跟我去那处山坡,想要活命就速度。" 金人骑兵刀弓齐备,远距离用弓,马刀只是近距离使用。他们这一行有十多辆车,车上除了那少少的猎物,其他都是堆着一人多高的柴。若是利用车队结阵抵抗,并烧起烽火示警,只要能坚持一时半会,说不定城中会有人前来营救。 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祁煊命令一出,这些兵卒便分散上去,驱赶着那些罪民将散落的东西重新装车,并用绳索捆好,然后推着车往那处山坡上行。 车很快就推到那处山坡之上,结成了一个长方形,正对面的那一处用柴车格挡了两层。有着这一层高高的堡垒,即使这堡垒并不结实,也足够让人有安全感了。 那些惊恐的罪民们终于镇定了不少,不像之前那样骇得腿软脚软,连魂儿都没了。 示警的烽火很快燃起,浓浓黑烟升至高空,而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甚至不用耳贴地就能感觉到。 祁煊他们这趟出来是打猎的,自然装备齐全,二十多个兵卒每人都带着弓箭与长枪,那些个罪民也是人手一把砍柴刀。不过这种情况,刀是无用的,能派上用场的只有远距离的弓箭。 幸好卫所士卒习惯良好,射出的箭矢都回收了整整齐齐地放在箭筒之中。一筒箭二十支,每人两筒,这几百支箭矢也足够撑些时候了。 寒风瑟瑟,带着沁人的凉意,天色灰蒙蒙的,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远方,一阵凄厉的牛角号声响起,那些金人的骑兵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些人发型奇怪,胡子拉碴,身上都是穿着棉袄,外面裹着一层兽皮,看起来就像从山里出来的野人。他们一面策马奔腾,一面嘴里怪叫着,马蹄溅起了地上的残雪,掀起一阵阵雪雾。 祁煊却是心里一松,不过是一队轻骑兵,他能守下去的把握更大。若是碰到金人中的重骑兵,也不用守了,光是一个冲锋就足够把他们这些人都撕成碎片。 那些躲在柴车后的罪民又开始恐慌起来,口里歇斯底里地叫着来了来了。 而二十多个兵卒反倒不慌了,眼睛宛如鹰隼也似,紧紧地盯着这些迎面扑来的金人。 风,越来越大。 呜呜的风声夹杂着滚雷似的马蹄声,一种巨大的压力无端压在黑河卫众人的心头。再听那些罪民的惊叫声,格外觉得刺耳。 "都他娘的给老子安静!"祁煊分神骂道。 他抽出腰间的刀斩向柴车上支棱出的细树干上,细树干应声而断,掉落在地上滚了两圈,顿时所有人都紧紧地闭上了嘴。 祁煊的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前方。 近了,更近了,眼见金人的骑兵已经离他们只有四百多步的距离。 所有人都在忍不住颤抖,是害怕,也是紧张。 "眼睛都给我盯准了,不准浪费一箭,老子说射再射,心不准慌,手不能抖。把寻常射兔子时的准头都给我拿出来,谁若是发挥失常,回去军棍侍候。" 一个兵卒哭丧着脸道:"大人,您就别开玩笑了,这能跟射兔子一样吗?" "怎么不能跟射兔子一样,瞅着了头射就对了。今儿若是守不住,咱们全部玩完,若是守住了,老子回去开了指挥使府上的酒窖,你们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不得不说,这倒是极大的诱惑。 军中之人都好酒,酒是用粮食酿出来的。缺粮之时,肚子都吃不饱了,还管喝酒?许多人已经很长时间都没喝过酒了,所以一听到这话,都有些蠢蠢欲动。 "大人,此话当真?" "当真!" "不假?" "不假!" "听说指挥使夫人的小厨房做了一手好菜……" "回去管够!" "好呐,大家都听见大人说什么了,咱们可得争气!" 一通笑声之后,紧张之气全无,其实大家都知道紧张的心情会影响发挥,所以特意逗笑来缓解紧张的情绪罢了。 而那些金人的骑兵也奔至离他们三百步的距离。 这是弓手攻击最有效的范围,其实硬弓最长射程可达五六百米,可那是无风的情况下。在这种有风的时候,且备用箭矢太少,只有等待最合适的攻击时机。 祁煊面色冷肃,左手持起他那一石七斗的牛角长弓,右手张弓搭箭。 军中制式弓箭按力量分为九斗、七斗不等,祁煊所用之弓却是硬了不止一倍,足以见得他是何等的威猛强壮。 弓被拉成满月状,只见他眼微微一眯,那支羽箭便以电掣雷鸣之势飞了过去。 第4章 几乎让人看不清其轨迹,箭矢便没入那片雪雾之中,只听得一阵怪叫,为首的那个金人骑兵便从马上歪了下去,旋即被后方而来的马蹄踏翻在地,脑浆四溅。 祁煊并未耽误,射出一箭的同时,又搭起一箭。 同时,嘴里喊道:"前排,射!" 随着这声令下,前方数十个兵卒同时拉满大弓,将手里的箭矢向空中抛射而去。 唰的一声,一群黑点腾空而起,而后悠悠下坠,如下雨也似朝金人骑兵头上落去。 这一箭还没落下,祁煊搭箭再射的同时,又喊道:"后排,搭箭,射!" 两群黑点汇集到一起,密密麻麻地没入奔腾的战马之中,几个金人浑身插满了箭矢,身子一歪落了马去,瞬间就被后面而来的马蹄践踏在地,生死不知。 而地上的残雪已经被踩成一片泥泞,泥点子漫天飞溅。 不过只是一个照面,金人骑兵的骑兵便损兵折将,不过他们的攻势未停,依旧向这个方向奔驰而来。 而黑河卫的人见初次照面便赢得这么漂亮,顿时宛如打了鸡血也似,在祁煊一声又一声射下,不断往对方抛射着箭矢。 当然,金人也不是不还击的,他们一面身手敏捷地在马上腾挪着身子躲避箭雨,一面搭弓射箭还击回来。不过黑河卫的人有柴车做阻挡,倒是没人伤着。 而这群金人似乎也意识到对面的人不是善茬,且地理位置对他们极为不利。人在高,我在低,别人能打到你,你想打到对方却是难之又难。 只有逼近了才能攻下这些人。 当然金人骑兵也不是不恐慌,看见自己的人一个个落下马去,被马蹄子踩翻在地,本是可以保命,却无奈一命归西。可没人敢退,因为骑兵一旦冲锋起来,都是一往直前,不是不想退,而是谁在这种奔驰的情况下后退,下场就是被后方的人撞碎成渣。 近了,更近了。 随着双方距离不断拉近,黑河卫已经有人开始受伤。一旦有人中箭,便被抬到第二排柴车后方去。金人骑兵还有二十多人,有些明明身上插满了箭矢,还是顽固地钉死在马上。也是冬天穿得厚实,里外几层,距离又远,未伤到要害。 他们已经来到了山坡前。 说是山坡,不过是个土包,坡势并不陡峭,所以马儿虽降低了速度,还是依旧往这边冲了过来。 而此时,除了那些依旧往外射箭的兵卒,祁煊已经收起弓去了柴车旁,他身侧站了数十个畏手畏脚的罪民。 "记住我说的话,不用害怕箭会射中你们,就算射中了也不会死。" "指挥使大人……"有罪民哭丧着脸喊道。 "咱们的箭有限,真让他们冲上来,全部都得死!现在都听我号令,弓手撤。" 手拿弓箭的兵卒迅速撤到第二层柴车后,而没有己方的压制,显然对方的攻势更猛了。随着咻咻声,箭矢扎进木柴中的声音不绝于耳。 祁煊已经弯下了腰来,而那些罪民们也矮了一截。 似乎有人承受不住这种很可能会丧命的危机感,竟是神魂俱丧地哭喊了起来:"我要去后面,让他们来,为什么会选了我!不行的,会死人,没了柴车阻挡,离这么近,我们都会中箭死的……" 他一面哭喊,一面跌跌撞撞就往后方跑去,还未跑出几步,就被从后方射出的一支箭矢射中胸口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人便没了声息。 "谁敢临阵脱逃,他就是例子。只要照着我说的做,不会死,爷在这里陪你们,怕个鸟!"祁煊疾言厉色骂道。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不断朝这个方向逼近而来的金人: "现在听我号令。我数三下——" "3、2、1!" 随着最后这个数落下,祁煊快很准地斩断了柴车上捆绑着木头的一根绳子。 这些柴车上都码着一根根圆滚滚的树干,随着捆绑着这些树干的绳索一一被斩断,车上的木头顺势滚了下去,轰隆轰隆,以势不可挡地姿态朝山坡上滚下去。 而正对这些滚木的正是金人的骑兵。 本来祁煊在砍完绳索应该匍匐躲回后方的,可也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没听见,那些罪民们有的瑟缩在那里动也不动,有的倒是听命去斩绳索,却是手上没劲儿,竟是一下没斩断。 祁煊心里暗骂一声,喝道:"都快,砍绳子不会?都站在这里等死?" 随着这声喝声,他腾身操刀来回奔着,一面状似疯狂地斩着绳索,还不忘飞脚去踹那些愣在当场的人。 一共有四辆柴车,每辆车上下都绑着几根绳索,根本不是一个人力所能及的,不然祁煊也不会费这种麻烦事。 有的听了他的喝骂,抖着手斩断了自己负责的绳索,有的努力地克制着惊恐,挥刀去砍那些没人去斩的绳索。 第5章 随着一声又一声剧烈的轰隆声响起,几辆柴车一一被推翻,车上的木头顺着坡势就滚了下去,而所有人都暴露在金人的攻击范围之中。 "撤!" 祁煊一个懒驴打滚就滚在了地上,而后连着匍匐几下,使劲一窜就回到了第二排柴车后。其实他本不用如此,会这么做也是给那几个罪民做演示。 而那几个罪民有的跟着他的动作做,虽是笨拙了些,但也来到附近,很快就被掩在柴车后的人给拖了进去。有的却是像一只蛆虫一样,只是原地打转,还有的依旧则是像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 而未能及时回来的几个,俱都被零星散箭射中了。有的扑通一声倒地,没了声息。有的却是凄厉地惨嚎着,让人来救他。 只是这种情况,谁也不会将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去救人。几个侥幸回来的罪民庆幸自己听了指挥使大人的话,不然现在他们肯定死了。 而另一边,金人骑兵迎面撞上不停翻滚下来的木头,以他们的骑术方一开始都躲过了,可越来越多的木头滚了下来,终于有人被绊倒。 这一倒就是连人带马飞出去,还有的则是轰然一声倒地,后面奔来的战马收势不住,发生连环撞击。场面顿时一乱,这一下金人骑兵又损失了十多骑。 发生的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也不过是在几十个呼吸之间,只是转眼间他们就损失惨重,这对金人骑兵来说是极为罕见的。本身他们之所以会选择这一队人突袭而来,一是打着掠夺的主意,二来也是因为对方都是步兵,还都负重前行。 对于骑兵来说,对上步兵,以三十对三百也是可胜的,更何况是这加起来不过五六十人之数。 恰恰是这种念头,让他们尝到了马前失蹄的滋味。 如今剩下数十骑,他们真的可以战胜眼前这些人? 看着不远处那矗立在山坡上的几辆丑陋的柴车,剩下的金人骑兵终于缓慢了冲势。随着一声号响,他们从中间分开往两旁疾驰而去。 这是打算撤了? 掩在柴车后的黑河卫的人,不禁这么想着。 之后,那些金人骑兵来回在场中奔跑了数圈,似乎在检查同伴们的伤势,不多时就负着还未死的同伴驱马离开了。 留下满地狼藉。 黑河卫的人等了好一会儿,才从柴车后冒头出来。劫后余生的众人面面相觑后,都不禁发出一阵欣喜欢呼声。 以步兵对骑兵,己方伤亡几乎可以忽略,对方却是损失惨重,这一切都是因为指挥使大人临阵不乱指挥得当。 "大人,别忘了咱们的酒!" "等着。"连祁煊都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就在这时,从侧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地足以使大地震动的马蹄声。 却是黑河卫的骑兵来了。 "属下姗姗来迟,还望大人赎罪。" 祁煊浑不在意一摆手,"不过是意外罢了,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来袭。"他半拧着眉,看向远方黑压压天色:"先回城,我怕还有敌袭。" …… 事实证明祁煊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他们前脚回去全城戒备,后脚就有金人大队人马而来。 这一来可不止是几十骑,而是漫天遍野,站在城墙上往外看去,就见金人像似蚂蚁一样向黑河卫城涌来,粗略估计对方大约有五百多骑兵,另有数千的步兵。 城墙上,祁煊面色阴沉:"他们怎么会来黑河卫?" 毕竟以黑河卫所在的地势,一般金人都不会选择这里作为攻击对象。 牛千户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照这架势,他们是想打下咱们这儿。" 离黑河卫大约有几百米的地方,金人正在安营扎寨。 而对方阵营中赫然立着数辆盾车、云梯、井阑、投石车等攻城器械。这些东西只有攻城战之时才会用出,这些金人竟把这些都搬到城下,不是想打下黑河卫还能是什么。 "他们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运到咱们这儿的?"一个将领看着金人的阵仗,忍不住诧异道。 黑河卫虽处边线,却处在一个夹角中,有大黑山作为依靠,又以黑河为天险,金人若是想攻到黑河卫,必须渡江。可黑河水流湍急,河面甚宽,金人不会造船,只能望洋兴叹。 所以金人若想兵临城下,需绕道经过几处卫城,才能来到黑河卫。可前方毫无示警,这些金兵是怎么无声无息就打到了黑河卫城下? "难道说——"一众将领面面相觑。 难道说金人有船? 只有他们拥有大量船只,才有可能渡江而至,无声无息就来到黑河卫。 当然黑河卫也不是没有派人在江边驻守,这么看来,驻守在江边的那一队人已经遭了毒手? 第6章 所有人都面色悲恸,同时也格外的凝重。 黑河卫因为地理原因,寻常很少会发生战事,虽有五千多名兵士,但真正可用上的战力不到四千。且守城器械严重不足,如今对方大张旗鼓而来,恐怕这一仗极为不好打。 "命全员戒备,他们这番恐是打急战,不会拖太久。只要能撑过头两日,他们自会鸣金收兵。" 当然,对方既然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肯定是抱着必要攻下的心思,恐怕会手段频出,全力进攻,也代表着这场守城战非常不容易打。 可再不容易打也要打,金人素来暴戾,可没有不杀战俘之说,辽东军落在他们手里,从来都是死的下场。 祁煊一声令下,各位将领便匆匆下去准备了。而城中之人自然也听到这一消息,俱是胆战心惊,如丧考批。 两军对阵,最忌讳的便是后方起乱,所以城中各处很快便戒严了。大街之上禁止人通行,所有人都闭门在家,若是随意在街上闯荡,按军法处置。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秦明月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她心急如焚,可万般皆无用,只能一遍又一遍命人出去探听究竟。 战斗很快便打响了,就如同祁煊所言,对方打得是急战,根本没有耽误,便开始攻击了。 这一场直至夜幕低垂,对方才鸣金收兵。 金人损失不小,同样黑河卫损失也很大。 情况十分惨烈,死了百十余人,而受伤的人也达到四五百之数。也幸亏黑河卫只有一处城门,不然光凭这点兵力,根本不可能守住。 祁煊晚上没有回来,只命人报了平安,秦明月身边睡着晨哥儿和昀哥儿,两个孩子都睡得是十分香甜,可她却是整整一夜未眠。 而第二日天刚麻麻亮,金人进攻的号角又吹响了。 战鼓声,嘶喊声,夹杂火炮地轰响声,整个城都在震动,所有人都躲在屋里紧紧地捂着耳朵。 秦明月坐在炕上,一下又一下地数着那火炮声。 这火炮声寥寥,隔一会儿才会响一声,她知道黑河卫只装备了四门火炮,还是常年静置不用的,恐怕炮弹也不多,等到了弹尽之时,才真是惨烈的开始。 …… 若论金人最害怕什么,莫过于大昌的红夷大炮了。 他们有着最快的马,最锋利的箭,还有最骁勇善战的战士,可再快再利再善战也比不过大昌的红夷大炮。 他们在这种炮下死过很多人,他们有多么痛恨这样的东西,同时就有多么惧怕。为了对抗这种东西,他们研制过许多器械用以防守,可效用都不大。看似一颗不大的铁球飞射过来,经常是整整一个纵队被撕裂开来,胳膊腿儿齐飞尸横遍野的下场。 当秦明月数着炮声的同时,金人这次带兵前来的首领莫哈也在数着大昌的火炮声。 与之不同,莫哈却是眉心一跳一跳的。 每当他以为大昌炮弹耗尽,总会再响一声,就像似在打他的脸。 "再攻!以防守为主,让那些阿哈和披甲人上,注意保存兵力,这座城里全是老弱妇孺,守城之人是辽东军最弱的将士。只要耗尽他们的炮弹,他们就是待宰的羊羔,咱们拿下这里,就可以此为据点打入辽东的腹内,是时美酒女人金银享用不尽。" 这次莫哈带了一个固山的兵力前来。固山是金兵编制,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个固山,共计七千五百多人。他作为固山额真领着这一队金人的战士,不过是先驱队伍,为后方之人肃清敌人,攻下可以落脚的据点。 与辽东军对阵多年,金人就好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辽东军。他们这次耗费人力物力无数渡江,也是深思熟虑下的结果。只有这里,才可以让他们有机可乘,而为了渡江,他们已经损失惨重,有许多人还未来得及踏上河岸,便葬身在滚滚黑水之中。 所以这次对黑河卫,他们是势在必得。 可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即使有数股兵力帮着骚扰拖延,给莫哈的时间也只有三日不到。不过他有信心攻下这里,据情报这座城里的粮食所剩无几,守城器械和其他用物都十分匮乏。 莫哈紧紧地盯着不远处那座黑色的大怪兽,只要一想到这座城即将是自己的战利品,他就血脉沸腾激动得不能自已。 …… 秦明月有些坐不住了,叫来德全。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回夫人的话,依旧胶着之中。" "那些罪民们?" "城中已戒严,不参战着一概不允许在街上游荡。因为城门那处兵力吃紧,已经拉了一批人过去,剩下的人都各自闭门在家。" "派人去跟爷说,让他小心这些人敌前叛乱。另,着人封闭了城西、城北两地,并命人四处敲响铜锣巡逻并示警,凡造成内乱者,一概杀无赦。有重大军情禀报者,若所查属实,免除罪籍,放还为民。" 第7章 德全震惊道:"夫人——"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秦明月的意思,匆匆应是下去安排了。 整个卫所的兵力都集中在城门处,所以内里十分空虚。一个负责戒严全城的千户正犹豫着要不要封闭城西城北两地,听到指挥使府上传来这样的话,也不得管这命令是个妇孺下发的,匆匆便去照办了。 很快城西城北的两处内城门就关闭了。 也是这黑河卫不同他处,屡有内乱发生,为了防止并管理这些罪民,城西城北筑有两座城门。不同于其他城门,这两座城门是从外面关闭的,是反着的,一旦关闭,城北城西两地就会成为一个封闭的空间。 留驻在两城的卫所兵卒,僵着脸领头在城中巡逻。 看似他们依旧那么的庄严肃穆,全副铠甲虎虎生威,实则每个人的腿都在打着颤。 到了封闭两地城门的境地,就是代表着这里会产生战争。他们该多么倒霉,竟在这个时候负责值守! 这些人以五人为一队,其中三名乃是卫所的兵卒,另两名则是各处甲长保长。 这些甲长保长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面铜锣,一面鸣锣,一面沿街叫喊着:"金人攻城,当安分守己。凡造成内乱者,一概杀无赦。有重大军情禀报者,若所查属实,免除罪籍,放还为民……" 一声又一声锣声,伴随着这种呼声,传入城中罪民的耳里。 警惕的同时,那句‘免除罪籍,放还为民’也传入他们或是她们的耳里。哪怕是再无知的妇孺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前方两军交战,最忌后方生乱,上面人这么做是想把乱子掐死在襁褓中。 免除罪籍,放还为民。这对被流放在的重犯,只有到死的那一日才能解脱的人们,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有些事上面人不知,不代表下面人或是身边人也不知。一处低矮简陋的屋子中,一个面容姣好却眉宇间隐有郁郁的妇人面色怔忪;散发着脚臭味和各种杂七杂八的异味的大通铺,一个面容尖嘴猴腮的瘦小男子躺在炕上,眼中异光频闪;一个长相文弱却满面苍白憔悴的年轻男子怔了一下,不禁看向窗外…… 还有许多许多。 而那些正计划着要做些什么的,或者居心叵测之人,纷纷低骂了一声,满心晦气。 都能想到的事,他们自然也能想到,想成事自然不能只是一人。那么除了自己,其他人可能相信?他们是否会出卖自己,换得自己安稳? 有时候强行压制反而会遭来逆反,反倒是挑起内部争斗,才是维/稳的真谛。 …… 接到下面人报来,祁煊不禁朗笑了一声。 在场的几个将领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纷纷竖起大拇指道:"夫人当是女中巾帼。" 换做平时,祁煊免不了要得意会儿,可如今他只能吩咐一切都按夫人说的办,却是并无心情去得意。 他已经整整两天一夜没合眼了,时不时还要身先士卒前去城墙上对阵杀敌,其实早已精疲力尽,能撑下来不过是毅力。 有人报来:"大人,炮弹已不多,还有五枚。" 这个结果祁煊并不意外,本身储备的炮弹就不多,能坚持到现在不过是他一直命下面人省着用。 他顾不得忧虑,道:"再坚持半日,若是能守过今晚,明日他们定会撤兵。这几枚炮弹全部留着,上桐油、火箭、滚木礌石,真正考验咱们的时候的到了。" 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这一波攻守战又是到了夜幕降临,金人才鸣金收兵。 不同昨日的试探,今日才是真正的惨烈。黑河卫的人死伤过千,这里面有士卒有军官将领,还有不少罪民。从下午这一场开始,就有无数身强体壮的罪民被拉到前线。这些人寻常都会进行简单的训练,即使再骇得面色惨白,手软脚软,当死亡离自己这么近,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人死去,也知道开始反抗。 而经过这么一场,到了下一场这些人的表现就会让人改观,初上战场的人都会经历这么一出,用血的洗礼来让自己成长。过得去,自然让人刮目相看,过不去,小命交代当场。 而对面的金人阵营情况也不大好,整个军营里充斥着各种痛苦的哀嚎声。一些金兵或是满身烫伤垂死挣扎,或是缺胳膊断腿痛苦哀嚎,场面极为惨烈。 这就是金人最讨厌辽东军的地方,汉人最是无耻,从来龟缩在城里以逸待劳,手段极其恶毒。金人们对敌讲究大开大合,赢就是赢输就输了,输了就交代掉自己的小命。 可汉人不同,他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和工事来与他们对阵,例如那条绵延千里的长城,例如攻城战中从城头上泼下来的热油、火箭、巨石,例如那些火炮,还例如他们使出的各种诡计。 第8章 金兵与辽东军对战多年,付出了无数血泪代价,才勘破这一真谛。 可勘破了也无用,虎口夺食,就得有被老虎咬死的觉悟。 莫哈整整一夜未睡,次日一大早就命麾下战士再度攻城。 莫哈已经察觉到对方炮弹耗尽,可汉人太过狡猾,他还是小心起见保存着实力。见昨日对方几次岌岌可危,死伤那么多人,炮声都未再响起,他觉得已经可以真正进攻了。 这次莫哈派出的是麾下真正的精锐,前日乃至昨日上阵的阿哈与披甲人,名为金人,实则都不是真正的金人。阿哈大多以汉人与高丽人为主,乃是金人的奴隶,而披甲人则都是降人,种族混杂。 金人并不蠢,他们的族人太过稀少,加起来不多数十万,又怎么可能去做无谓的牺牲。所以昨日阵亡的金人虽有损耗,但并不多,而今日攻城的才是金人真正的精锐之兵。 又是排山倒海的冲锋,满目疮痍的攻城车、盾车被推到战前,无数金人隐藏在其后向城墙方向攻去。投石车掩护,云梯随后而上,井阑也被推至可以射击的距离,无数金人借此隐藏往城墙方向射出箭雨。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 这个声音让无数金兵熟悉,每次这种声音响起,就代表有无数人要被其带走性命。 身处在后方阵营的莫哈满脸震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有? 可战场之上从来是呼吸之间翻转战局,他也顾不得多想,只能硬着头皮让后方人马迅速接上。 可紧接着又是一阵炮声响起。 看似不大的黑色铁球像似狰狞的恶鬼对众人露出凌厉爪牙,来势汹汹,射速极快,有的人看着有东西过来了,就是眼前一黑。鬼哭狼嚎,丢盔卸甲,都逃不出它的魔爪,所到之处一片血肉横飞。 而它的攻击不光如此,地面弹射是所有人的噩梦,什么东西被其撞上都会化为一堆碎片。 绝望是什么? 眼前大抵就是绝望了。 拼尽全力去攻击,本以为胜利在望,却发现一切都是笑话,对方昨日做出的颓态都是骗人的。 "他们到底还有多少炮弹?为什么城里没有乱?" 莫哈有太多质疑,这些问题没人能回答他。 眼见自己的族人一片一片化为肉泥,此时的莫哈可没有昨日的镇定了,他暴跳如雷,恨不得亲自上阵杀掉那些可恶的汉人,只是他可不认为自己的骨头能顶住对方的火炮。 又是一声炮声响起,莫哈开始绝望了,他更加认为之前守城的辽东军所表现出来的都是骗他。 什么炮弹耗尽,明明就是诈敌。 "收兵!收兵!" 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场上剩余金兵宛如洪水也似撤退了,连自己族人的尸体都来不及收拾,就像他们之前匆匆而来,这次匆匆也而去,留下一片狼藉。 城头上的黑河卫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如释重负的还有祁煊。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之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在骆驼身上加稻草,直至终于压垮它,幸好对方收兵了,不然祁煊也不确定还能坚持多久。 这次金人不光偷袭了黑河卫,清阳堡、开源卫以及辽海卫也纷纷遭到偷袭。 其中又以黑河卫、清阳堡、开源卫三地战况最为激烈,这三个卫城处在一条平行线上,一面都是临着黑河,看来金人拥有船只并不是妄加猜测,而是事实。 黑河卫击退攻城的金兵,清阳堡因为援军及时,也得以保存,唯独开源卫未能撑到援军到达,被攻失陷。 这个消息祁煊是从援军口中得知,他也是到了此时才知道,祁曜竟被送去了开源卫。 如今开源卫失陷,也就是说祁曜落在了金人手中?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人们的猜测,金人那边并未放出任何风声,而各地陆续有短距离接触的小型战役发生。随着金人攻下开源卫,迅速以此作为据点,大队金人随后渡江而至。辽东军为了阻止这一切,在黑河沿岸进行了阻击,只可惜有开源卫作为据点,此举并未成功,辽东军受到两方夹击,惨败而归。 从战火燃起的那一刻开始,镇北王便奔赴铁岭卫坐镇,后又亲赴辽海卫,他自是收到祁曜疑似被俘的消息。 如今这个消息在辽东军中算不得什么秘密,许多将领都十分担忧,怕王爷会因为担心儿子一时行差就错。毕竟镇北王也就三个嫡子,世子常年不在身边养着,三子不成器,也就这二子素来得其看重。可他却是同平时般无二致,还是一贯的沉静冷着,行军布阵皆有章法,一切俱为大局设想。 辽东军开始大量聚集兵力,蓄势待发准备夺回开源卫,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传到了辽海卫。 祁曜并未被俘,竟是已回到了辽东镇。 第9章 其间种种狼狈且不提,祁曜大抵也清楚有失城之责,一时竟不敢前往近在咫尺的辽海卫,而是折道回了王府,求庇护之意昭然若揭。镇北王具体反应旁人暂且不知,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他怒得不轻。 其实战场上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英明神武如镇北王也不敢说自己没有吃过败仗。吃了败仗,吸取教训,下次争取不再犯这种错误,沙场老将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而吃了败仗不敢承担,偷偷跑了,就让人为之鄙夷了。 祁曜虽行踪隐蔽,到底辽东镇不同他处,还是为人而得知。 经此一番,早先还对二公子寄予厚望的各地将领俱是失望不已。 对比外面流传被王爷放弃的世子,同样守着一座城,兵力相差无几,装备皆为制式,甚至黑河卫还不如开源卫良多。而二公子弃城逃命,世子非但没有弃城逃跑,反而凭借着算不得多的兵力,打得金人丢盔弃甲,不可不谓是一种极大的讥讽。 据说金兵攻城之前世子带手下出城行猎就遭遇了他们的骑兵,以二十名步兵及若干罪民对敌金人三十多名骑兵,打得对方落荒而逃。 种种事迹,再加上有镇北王这个虎父在,祁煊的身上被戴上一道别样的光环。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未来的镇北王等诸多赞誉,纷纷被附加在他的身上。 相对比祁煊的得意,祁曜的处境却极为艰难。 随着时间的过去,不断有开源卫城破之时逃出来的兵卒乃至平民百姓为人所救,大家这才知道开源卫之所以会被攻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指挥使祁曜的临阵脱逃。祁曜竟是在金兵攻打开源卫之始就做好了弃城的打算,所以有一部分兵力被他私自截下用来护送着自己离开。 此事一出,所有人哗然,终于明白为何祁曜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回到辽东镇,俱是因为人家早就跑了。 作为主将临阵脱逃,在任何时候都是大罪,哪怕处境艰难,可两军交战,谁不处境艰难?这并不是借口! 祁曜回到王府后,就苦苦求着镇北王妃见他,可镇北王妃一直闭门不见。 时至至今,祁曜也知道母妃是唯一能救自己的人,他在门外整整跪了一天一夜,镇北王妃才让人将他叫了进去。 祁曜面容十分憔悴,人瘦得厉害,双目中充满了血丝。他跪的时间太久,是被人搀着进来的,方一进来就痛哭失声:"娘,你救救儿子,救救矅儿。"又哪还有往日淡定自若的意气风发。 这近一年多来对祁曜来说,说是生活在地狱也不为过。 他不是没有前往过边线,甚至还曾在军中历练过些许日子。可他身份非比寻常,出入皆是被人簇拥,又哪能体会到军中的艰难辛苦。而这次来到开源卫,方一开始他日子过得也算顺遂,甚至雄心壮志打算以此为据发展自己的班底和势力,所以礼贤下士待下亲和,博得颇多赞誉。 可惜这一切都在粮荒之中被摧毁了。军中无粮,他屡屡借用自己的身份找上面要粮。于他来想,他是王府未来的继承人,不过是些粮食,理所应当应该先紧着他。可惜却宛如石沉大海,根本没有人回应。 下面质疑声越来越多,无奈他只能求助亲娘,他娘倒是连着给他送了两次粮,可这些数量也就仅仅只够他食用,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这么干熬着,后来上面倒也发下了一些粮食,却是杯水车薪。那个年是怎么熬过来的,祁曜都不知道,他也是才知道治理一方卫城竟是如此艰难。 卫城中屡屡有民乱,他派兵镇压,军中质疑声越来越多,他却一点想抚下的心思都没有,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怎么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上。为此,他连番给李家苏家去信,两家都只是言语安抚,根本没有任何实际行动。 祁曜越来越烦躁,越来越焦躁,而就在这个时候开源卫被金兵围了。 方一开始他倒也想一展威风,却在遭遇战中吃了大亏,差点没被打得丢盔弃甲。到这个时候,祁曜终于崩溃了,看着城下黑压压的金兵,再看看自己身边神情恐惧的将士们,想着卫所粮仓中所剩无几的粮食。 所以他逃了。 像一只丧家之犬,落荒而逃。 以父王的秉性,自己犯了他的大忌讳,肯定是不会轻饶了他,所以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母妃。只要母妃帮自己,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祁曜事无巨细地陈诉着自己这一年多来的辛苦,以及当时开源卫面对的什么样的困境。没有粮食,别说下面人,连他都多日未能吃到一顿饱饭。金兵突然在这种时候袭来,攻势猛烈,他没办法守,也守不了,不是不想守…… 镇北王妃端坐在椅子上,嘴角轻抿,下巴微含,脊背挺得很直,显得格外的端庄高贵。她脸上化着很精致的妆,一如以往那般艳丽逼人。除了微微有些凹陷的眼眶,能透露出些许其实她的状态,并没有表面这么好。 第10章 她目光沉静而冷着,面上波澜不惊,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偶尔看向祁曜的眼会闪过一抹让人几不可查的沉痛。 祁曜说了很多,也说了很久。 按照惯例,不管是责备也好,还是痛骂也好,母妃总是有些反应的,可今日母妃的反应,却着实让他有些吃惊。 祁曜心中紧张,下意识继续说下去,可来来回回说得都是差不多的话,大抵也就他自己还没发现这一切。 突然镇北王妃说话了,嗓音沙哑而平缓:"开隆三年,你父王身陷塔山,以万人之力与金兵六万余人缠斗,后血战突围,万余人只剩一千人不到,你爹所受箭伤枪伤无数,险死还生。" 祁曜没料到母妃会跟他说这个,下意识抬头去看她。 "开隆五年,于收复广宁一战,你父王大雪寒冬之际急行军奔赴金兵后方进行截击,虽是大获全胜,但你父王双腿自此落下寒疾,一到雨天苦不堪言。" "开隆八年,于收复西平堡一战,彼时金兵派兵烧掉了我军粮草辎重,你爹带着数万将士忍饥挨饿,滴米未进数十日,靠野草树皮果腹,后击退了金兵。当时你已经记事了,还记得你爹回来时,是什么样的吗?" 祁曜眼光闪烁,不敢再直视,镇北王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沉痛地看着儿子。 "你父王是镇北王,当之无愧的辽东王。因为这偌大的辽东是他靠着真枪真剑带着千千万万的将士们拼回来的。若说难,恐怕将你父王随便一件事拿出来,都比你彼时之境地难上数十倍数百倍。可为何你父王没有逃?" "因为他不能逃!他是镇北王,他的身后有无数跟随他的将士,还有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受他庇佑。而你,是镇北王的儿子,天下任何人都能逃,唯独你没有资格……" "娘!" 镇北王妃闭上眼睛,转身不再看他:"来人,将而二公子送至辽海卫,交由王爷处置。" "娘——"祁曜满脸不敢置信。 德叔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数名王府护卫。他微微一扬手,这几个侍卫便一拥而上将祁曜压住。 祁曜拼命挣扎,面上写满了恐慌与惊惧,甚至开始痛哭流涕起来:"娘,矅儿知道错了!你别把我交给父王,娘……" 镇北王妃一直没回头,可肩膀却是止不住地颤抖着。 祁曜很快就被人带下去了,德叔半弯着腰,来到她身边低声道:"王妃保重。" 镇北王妃的肩膀又抖了一下,面色悲恸,亲手把自己儿子送了出去,她该怎么保重? 此时此刻她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任性,就像以前那样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袒护。可她知道这一切没什么用,镇北王府欠那些在开源卫死去的将士与百姓一个解释,不然怎么才能服众! …… 辽海卫聚集了大量兵力,城中气氛越来越严峻,所有人都知道大战一触即发。 而就在这个时候,祁曜被人押送到了。 镇北王并没有见他,而是处理完军务后,召来了城中所有的高级将领。待所有人都到后,他并没有说话,而是神情冷肃地命人将祁曜带了上来。 到了此时,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王爷这是要处置二公子。 这些日子,下面隐隐有各种流言流传,王爷素来治军严明,从不徇私,这次能否真正做到绝不徇私? 开源卫驻军五千六百余人,更有一万多后备役及数万百姓。经此一役,损失殆尽,无数将士惨死,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后又发生金兵以此为据点增强兵力,绵延战祸,影响甚大。 而这一切都是祁曜引起的,若是他能举城顽抗,若是他能带着人死守,也许不会发生这一切。 当然,也许只是也许,也可能守不住被金兵攻破。可就如同镇北王妃所说,全天下谁都能退,唯独镇北王的儿子不能退,哪怕是战死,也绝不能退。虽然这话并没有明说,但就是这么个道理。 在场之人俱都沉默,镇北王不说话,他们也不敢说话。 其实这种场面是极为尴尬的,哪怕众人心中对祁曜再是有意见,可儿子是人家的儿子,爹是人家的爹,爹处置儿子,还抓着他们来当见证,这叫什么个事儿。 可问题是,但凡事情一旦扯到大义,也只能如此。镇北王背着地把祁曜给处置了,会有人信吗?那些有异心或是想乱军心者总有话说的,所以这种场面是避免不了的。 镇北王眼神暗沉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祁曜,这个曾经让他寄予无限厚望的二子。 "你可知错?" 祁曜抖了一下,趴伏在地:"儿子知错。" "你错在何处?" "儿子临阵退缩,置手下将士与黎民百姓于不顾……"祁曜起先还能强制镇定,说着说着,嗓音就抖了起来,"儿子知错,还请父王饶了孩儿这一次,孩儿日后一定不再犯……" 第11章 "你也知道求饶,那些无辜惨死的将士与百姓的亡魂谁人来祭?辽东军素来以军法治军,祁指挥使,你来告诉本王,临阵退缩,当以何罪论之?" "遇战不战,乱了军心,当以何罪论之?" "你身为一方长官,弃城出逃,又当以何罪论之?" 皆是死。 祁曜克制不住地颤抖着,甚至上下牙齿打起架来,发出咯咯的响声。他嗓子仿若是被堵了,从其中挤出一些怪异的声音来。 "祁指挥使,你来告诉本王,当以何罪论之?!"镇北王暴喝道。 "此为乱军、误军,犯者斩之!"说到这里,祁曜终于痛哭出声。 "既然你知晓。来人!" 蓦地,有人站了起来,却是祁煊。 作为黑河卫指挥使,由于战区就在附近,所以祁煊早就被召来了辽海卫共商大事。 他站起来时的动作太大,将身后的椅子带倒在地,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声。 "行了,吓也吓了,骂也骂了,有完没完?!" 所有人都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话,不禁都朝他望了过去。 包括祁曜。 "大哥……" 祁煊几个大步上前,一把将祁曜当拖死狗似的拖了起来,"你现在就算砍了他,也是白费了一条性命。与其如此,不如让他身先士卒,上阵杀敌,以赎其罪。当然我知道这都是扯犊子的说法,你们就当爷是护短吧,反正人我是保下了,这一场爷和他一同上战场,生死不尤人。若是能从战场上回来,我把他领到黑河卫去,好好替你收拾他。" 他这一段话,有的是对镇北王说,有的则是对一旁所坐的将领们说,倒是没人弄混淆。说完他就拖着祁曜走了。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这些将领们也不能再继续装哑巴,纷纷出面说着暖场和劝解的话。 镇北王虽是面色阴沉,到底没再坚持一定要把祁曜追回来砍了。 …… 开隆二十一年三月,辽东军为了夺回开源卫城,和金兵展开了一场持续性战役。 双方相持不下,各有损伤,后因彼此俱都战力不继,无奈只能偃旗息鼓。 都是缺粮给闹的。 辽东军这边一面找朝廷要粮,一面在开源卫附近布置兵力,以清阳堡、辽海卫以及黑河卫为据点,呈掎角之势与开源卫对持。 同时,辽东各地卫城都没忘记一件事,那就是到该春耕的时候了。错过了这时候,今年也不用再耕了,这也是为何往年春天无战的原因所在,都得休养生息。 祁煊领着祁曜回了黑河卫,扭头就将他扔到下面卫所里。 他并未忘记自己说过要收拾祁曜的话,所以特意命人每日看着祁曜,和那些忙于春耕之人一同下地干活儿。 祁曜连遭大起大落,几番险死还生,都是被祁煊给救了回来。如今虽对祁煊依旧冷脸,到底比以往尊重不少。 谁也没想到兄弟二人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包括祁煊自己。而他最近对虐弟之事十分上心,特意拿出来一个方案来,制定了祁曜每天要做的事。 所以祁曜现在除了下地干活,有练兵之时要跟着大家一起操练,需要修建工事时,还得下坑挖泥。 且祁煊特意交代过了,谁也不准优待他,否则军法处置。所以如今祁曜和那些普通兵卒们一样,吃的是大锅饭,睡得是大通铺,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每天累得像狗似的。 不过几日,人便黑瘦了不少,倒是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看得出变了许多。 有着去年丰收的例子,黑河卫今年打算拿出一半地用来种植其他作物,剩余的地都种洋芋。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之前攻城战后,在城中发现了金人的不少细作,祁煊特意将洋芋列为了最高机密。 也幸亏之前他留了一手,除了洋芋发芽后不能再食用,种植洋芋之前怎么切块消毒却是隐瞒了下来,只有极少数自己人知道。当然,现在还多了镇北王。 他和镇北王商量了一下后,就将事情这么定了下来。 因为开源卫隐忧在,如今黑河卫驻军比以往更多了。 每日除了春耕,以及开荒,还会有驻军巡逻,并修建各种防守工事,一片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 朝廷那边送来了一批的军粮,数量并不多,据说是朝廷从各处凑来的。看这样子,想等下一批军粮来,大抵要等到夏秋收获之际。 都是扎紧腰带过日子,开源卫的那批金人自然不能打,只能耗,看能耗到什么时候。 而就在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那批金人竟然也在开源卫种起田来了。 不得不说这群金人真是神经粗大,这当头竟还能种田。可换念想想,人要活着总得吃饭,金人补给不济,他们如今的日子大抵比辽东军更为难过。 第12章 不过双方都有默契并未派兵毁坏对方的耕田,金人是投鼠忌器,而辽东军则是保存实力,打算在军粮到后,再一举攻歼对方。 双方进入彼此之间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和睦期,期间倒也发生过金人死性不改想借机扩大自己的势力,却被辽东军给打了回去的事情。 不过都是不痛不痒的零星战役,不值得一提。 天气越来越暖和,慢慢开始热了起来,黑河一带却越来越不平静了。 似乎也知道辽东军的打算,打从进入五月开始,就有金人不断从开源卫河段渡江而来。除了粮草辎重,还有各种军械,三地卫城不断派人偷袭骚扰,可惜碍于地理环境所制,都未能成功。 金人不谙造船之术,甚至很多金兵连凫水都不会,所以辽东军从没想过有一日竟会和金人打水战。别说金人无船,辽东军也无船,仅有的船只也不过是那种小型沙船,只是巡视河道所用。 可金人如今有了船,甚至借由水路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从水面上掐断金人的命脉势在必行,所以春耕之后祁煊就领着兵开始训练打水战了。 这是他的老本行,对他来说不成任何问题。 兴京乃是金人的都城,又名黑图阿拉,是一座山城式的都城。 诸赖阿是这里的王,也是金人的汗王。 他大抵是大金历代以来最窝囊的汗王了,原本大金的疆域辽阔,可自打他坐上汗王的位置,大金的版图急速收缩,竟被从广宁一带被逼至苦寒的黑水以北。 若论诸赖阿这辈子最痛恨的是谁,当属死对头镇北王。 自打镇北王镇守辽东以来,连战告捷,收复各地失城,解救了无数在金人奴役下苦不堪言的汉人百姓。后,又在抚顺关一带连设十三座卫城,将金人彻底挡在抚顺关以外。 针对金人每逢夏秋之际全族外出打草谷,以及抢夺汉人平民为奴的习性,他命人毁掉了抚顺关一带大量农耕地,并着令普通百姓内迁,彻底掐死了金人诸多后路。 诸赖阿一直图谋想攻进抚顺关,夺回失去的东西,无奈辽东军兵强马壮,一直不能成行。大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诸赖阿进入知命之年,就在他以为这辈子心愿都不能了结,他迎来了人生最后一次机会。 一个高丽的战俘,名叫李明澈的人。 这李明澈本是高丽皇族,可惜夺位失败,落魄至海上做了海寇。 自打大昌水师威慑东南海海域,海寇们的日子就难过了,李明澈这一帮海寇退回至渤海及辽东湾,靠着抢掠高丽及倭国沿海一带,这日子倒也能过下去。 谁曾想大昌水师连渤海一带也不放过,他们对这里进行了大范围扫荡,李明澈这一帮海寇自然也在扫荡范围。同伙之人死的死逃的逃,李明澈只能从海上跑到了陆地上,回到久别的故土高丽。 可他本就是从高丽逃亡出海,这番回去日子自然不好过,就这么一路躲躲藏藏四处流亡,谁曾想竟撞进打不赢辽东军,便转头骚扰高丽的金人手里。 金人素来凶残,外族人落在他们手里,一般都是拿来当猪狗使唤。李明澈为了保命,无奈只能招摇撞骗佯装要献计汗王,才来到诸赖阿面前。 李明澈所谓的计,指得是造船之术。 他做海寇那会儿,海寇可没什么补给之地,寻常船坏了破了要修补了,都是自己来。为此,他们那伙海寇曾经特意抢了一个船工回来供他们驱使,而李明澈的造船之术就是和那船工学的。 他也就只学了个皮毛,但用来忽悠金人却是够了。 诸赖阿不是没打过从黑河渡江攻入抚顺关的念头,可惜金人中并没有懂造船之术的人,也只能望洋兴叹。 李明澈为了取信诸赖阿,十分坦白的将自己的来历告知对方,包括高丽皇族的身份,乃至后流落成海寇,都一五一十说了。 诸赖阿见此,自然深信不疑,如获至宝,将李明澈奉为上宾。 李明澈在黑图阿拉过了几天舒坦的日子,诸赖阿就找上门了,提出让李明澈帮大金造船。李明澈只得答允,于是诸赖阿便命族人开始伐木造船。 这一晃就是近一年时间,期间李明澈一直拖拖拉拉,可金人陷入粮荒之中,诸赖阿屡屡催促,李明澈眼见再也拖不得,便紧赶慢赶把船造出来了。 得到船的诸赖阿如获至宝,当即征调了族中战士命他们渡江偷袭,这才会有之后金人越过黑河出现在卫城附近之事。 问题是李明澈的造船技术就是驴屎蛋子外面光,造出的船从外表看去是那么回事,可吃水不够,首次下水就沉了一船人。也是诸赖阿实在心急,也不懂试水之说,被李明澈坑了一场。 诸赖阿大怒,李明澈狡辩,说各种材料匮乏,也只能造出这样的船,吃水不够一趟少装些人不就成了,嫌载重不够,再多造几条船。 第13章 于是金人就战战兢兢坐着这种船渡江去了。 而诸赖阿也意识到这样不行,三申五令命李明澈改善,若是做不到,便将李明澈做成人棍。 在这种威胁下,李明澈终于急了。自己不行,那便找人来吧,他带着金人去高丽抢了几个会造船的船工。 所以现当下,金人穷尽全族之力,正在紧锣密鼓地伐木造舟。 因为诸赖阿意识到了,只有借由水路他们才可以扭转整个局势。 而与此同时,辽东军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不过相对金人来说,辽东军的资源自然是他们不敢想象的丰富。 开隆二十一年九月,辽东军与金兵又展开了一场大战。 这一场大战主要集中在黑河之上,黑河卫指挥使率领手下兵士从其他河段接近开源卫河段,遭到驻守在此河段的金兵打击。 如今金兵也算是鸟枪换大炮,在如今晋为国师的李明澈指引下,花了大价钱从外面购入若干佛朗机大炮装备在船上。一见着挂着辽东军旗子的大船,二话不说,炮弹就打了过去。 金兵有的东西,辽东军自然也有,双方在河面上进行了一番交战。后,金兵火力不敌,落荒而逃。 辽东军紧追不舍,金兵三艘战船被两面夹击,全军覆没。 而与此同时,辽东军和开源卫的金兵也正打得如火如荼。失去了河对岸的支援,开源卫的金兵就像被困在笼子的鸟,上天入地皆是不成,光困就足够将他们困死了。 战火燃烧了整整一个月,以辽东军告捷为终。 斩杀金兵一万多人,俘虏三万人,算得上是大捷了。 整个辽东都是一片欢腾,而黑河卫指挥使祁煊当居首功。 自此,祁煊的名号终于在辽东打响。 …… 打了胜仗的喜悦还未散去,黑河卫又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大丰收。 而与此同时,另还有几处卫城也迎来了一场大丰收。 镇北王终究没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也是没经过试验,再加上种子有限,只能小范围的先试种一茬。 事实证明,这洋芋确实是个好物事。不挑地,种法也简单,不用精细侍候,随便种种就能长出一片。 那次将种植洋芋的小册子奉上之时,祁煊还把从倭国弄来的冬麦也奉上了一些。经过他去年的试验,这种冬麦确实比辽东当地的小麦更为耐寒,且产量要高出不少。 这次镇北王也命人种了,产量确实比以前高。另外关于深翻地可以改善土质,使粮食高产的事祁煊也并未藏私。经过这一季的尝试,俱得到了证实,想必等明年这些都会在辽东得到大范围面积的推广。 这么多好事凑在一起,镇北王十分高兴,特意在过年的时候,命人将祁煊一家召回来一聚。 不过祁煊一家只在王府呆到上元节,就又回到黑河卫了。 对此,镇北王并未阻止,他知道这个儿子是个有想法的,雏鹰终究会成长并展翅高飞,总不能一辈子都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经过祁煊连番整顿与颁布新令,如今黑河卫是大变样。 街上的老弱妇孺多了,女人们不再像之前那样不敢走出家门,街上闹事的人少了,上上下下各司其职,一副有条不紊的景象。 祁煊几乎是将黑河卫当成了领地在治理,除了颁布各种新政外,又引进了一批织机,供一些老弱妇孺织布换取日常所需。 不光老弱妇孺可以织布,男人们也可以。 去卫所织坊中做工,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伙食好,积分也高。 这积分是黑河卫新出的一项措施,积分可当银子使用,可换取各种日常用物。 新被流放到此地的罪民,入城之时便会发给一张身份牌,上面记录着个人信息,并有二十个积分。凭着这些积分,新来之人在分到落脚之地后,便可在城中换取一应物什,例如被褥,衣物和食物。若是节俭些,这些积分可供人在黑河卫存活一个月,有这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来人清晰对未来的打算。 他们可以选择去农田侍候地,也可以选择外出狩猎,包括采摘类的活计,都属狩猎的类。若是体力不及,也可以选择一些相应轻松的活儿,例如去卫所饭堂做工,或者卫所杂货铺里卖货。甚至这几种都不能胜任,还有收夜香的活儿等着,总能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差事。 这些活积分有高有低,其中又以卫所织坊那里开出的积分最高,甚至可以比得上壮劳力去农田耕地,或者外出狩猎担任猎手了。 最起先只有一些老弱妇孺去干这种活计,男人们虽是眼馋高积分,到底还是碍于颜面。可到了秋冬之际,其他活儿少了,没活可干,织坊就是个好去处。 第14章 尤其天冷,织坊里烧了炭火十分暖和,连家中的柴火都省了,又有热水和热粥供以食用。于是一到秋冬之时,整个黑河卫就进入全民织布的时期。 做这种活儿特别考验眼力和巧劲儿,男人们就不如女人们了。看见那边几排看起来瘦弱的女人们速度敏捷地扳动机杼,轮换抛梭,同时双脚还不忘踏动踏板,一些男人们就羡慕不已。 在这里,他们体会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什么叫做触不可及,什么叫做被碾压完胜。当然也不是没有男人做这种活比女人们做得好的,但那几乎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行了,胡老四你小子就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什么花儿来。有那个功夫看人家,不如找李和那小子讨教讨教去,寻个方法接近人家?" 李和就是这帮男人中手艺最好的人,纺纱织布都有一手,不比女人们中被称之为‘巧手’的一个刘姓姑娘差。 织坊有规矩,每月评选出两名先进工人,有丰厚的奖赏奖励。 上个月就是那位刘姓姑娘和李和被评为先进,尤其是李和,这小子闷不吭气就做出这么大的事,简直让一众糙老爷们大吃一惊。 为了激励大家干活,所以织坊的车间是男女混合的。一间偌大的屋子,男在左,女在右。说话讨教可以,不准耍流氓,若是耍流氓被报到上面,不光会被逐出织坊,还会被列入黑名单。 一旦被列入黑名单,可是会被送往其他卫城,虽是目前无战事,但谁也不知道下次有战之时会不会被当做炮灰,所以一众糙老爷们特别老实。甚至是讨好的,这种讨好有男人天性中对女人的讨好,也有忌惮的原因存在。 在织坊里,是黑河卫的女人们最能有尊严和地位的地方,所以黑河卫里的女人都爱来这里。在这种环境里处久了,一些恪守妇道教条的女人们都开始大胆起来,有那些性格泼辣胆子大的女人们甚至敢和男人们开玩笑。 就像那些乡下的泼辣女子们一般。 不过来到这里,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过往的一切都随着时间的过去慢慢的模糊了。 女人中有个叫做徐嫂子的,来历不可考,反正给人一贯的观感就是既敢说又敢做,织坊中第一个因为耍流氓被逐出去的人就是她闹出来的。自打那事后,她就在织坊中的地位格外不同,男人们怕,女人们敬。 织坊车间里环境嘈杂,一旦织机动起来,声响极大,所以说话若是隔得远了,都得大嗓门。男人这边的动静自然被女人们那边听到了,都在一处呆久了,彼此之间那点事自然为大家所知。 大家相视而笑,目光不禁放在其中一台织机前容貌娟秀的女子身上,看得这姑娘脸一红,低下头去,徐嫂子笑着扬声道:"王大山,说话就说话,别有事没事往我们莺莺头上攀扯,不然我饶不了你!" 方才那与胡老四说话之人,是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生得络腮胡,一脸凶相,就像是个匪类。实则此人也确实是个匪类,以前占山为王做山匪的。 见徐嫂子点名说自己,他笑得一脸讨好:"嫂子可万万不当如此说,我这不也是见胡老四这小子长得也算一表人才,为人勤奋老实,所以才……" 剩下的话王大山并没有说,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黑河卫以前可没有什么男女婚嫁之说,大家活得卑贱、绝望,与身在地狱无疑。自打指挥使大人来到黑河卫以来,给了大家安稳的生活,给了大家重获新生的希望,只要勤奋努力,只要安分不闹事,不用怕会挨饿受冻,不用怕会受人欺凌,也不用再怕被拉去做了炮灰营妓。 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欣欣向荣,若是不去细想,其实与普通的民间生活并未什么不同。 当然秩序的安稳也带来了许多不便,例如以前强壮的男人可霸占女人纾解欲望,如今可没有这种事了,若是两厢情愿也就罢,若是女人不愿,对方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这惩罚是大家都不敢去触及的。 于是不免便有男人们开始动脑筋了,抢不成,霸占不成,那么运用附和规矩的手段去得到呢? 一改早先利用力量去掠夺,这些个男人们都学会了讨好和追求。 对此,卫所那边是鼓励的,光是管制没有疏通,久而久之也会产生乱子的。正经的婚嫁,繁衍子嗣,利大于弊。 旁观者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两个事主却是闹得大红脸。 那个叫莺莺的女子实在坐不住了,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王大山忙扯了扯胡润:"傻小子,还不快追上去。" 胡润斯文俊秀的脸上满是局促,手脚都没地处隔:"山叔,我……" "烈女怕缠郎,喜欢还不赶紧上,小心被人抢走了!" 听到这句被抢走了,胡润当即也顾不得局促了,忙快步追了出去。 第15章 一阵哄堂大笑,徐嫂子笑骂道:"没看出来,你还懂得这道理!"她拿漂亮的凤眼在王大山身上睃两下。 又不是黄口小儿,之间有没有那点暧昧心中都有数,王大山觍着脸说:"这是古人传下来的至理名言,肯定有其道理的。" 这里毕竟是车间,可不是笑闹的场所,大家又进入紧张的忙碌之中。 到了中午去车间旁饭堂用饭的时候,借着打饭的机会,王大山凑到徐嫂子跟前,低声道:"我这个郎,你这个烈女到底中不中意?" 徐嫂子没料到他会这么挑明了说,错愕地瞠大凤眼,旋即呸了他一口:"不知羞耻!"便端着自己的碗走了。 整整一个下午,王大山都没往徐嫂子跟前凑。 到了傍晚下工,徐嫂子和一众妇孺往家去。随着经过一个街口又一个街口,渐渐只剩了徐嫂子一个人。 而她身后不远处则是跟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路尾随。 路上碰到一队兵卒,王大山被拦了下来。 "跟我们去卫所衙门问话。" 王大山正着急怎么解释,前面的徐嫂子扭转回来了。 "军爷,他不是坏人,他是送小妇人回家的。"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这种话,即使泼辣如徐嫂子也不免有些羞涩了。 "家去就家去,怎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行迹这般可疑,该不会是他胁迫你的吧?"其中一个第一次来巡街的兵卒道。 旁边他的同伴拉了他一把,又对王大山和徐嫂子挥了挥手:"既然误会解释清楚,你们走吧。" 两人忙离开了。 那小兵有些急了,还想叫住两人,旁边他的同伴道:"行了,等你再上街两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说着,他还感叹地摇头咂了咂嘴:"这些人真是!" …… 其实王大山不是第一次送徐嫂子了。 这种事他干了快一个月。 到了家门口,徐嫂子开了门,见身后男人还是不走,不禁低声道:"你快回去吧。" 黑暗中,王大山道:"你真不答应我?" "不答应,当我不知道你们男人心里的那点儿事。" 王大山苦笑:"一开始我确实没安好心,这天寒地冻的若是有个女人暖被窝该多好啊。可跟你处久了,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这种地方哪里有什么一辈子可言。" 王大山不赞同这种说法,"以前咱们也想不到会过上如今这样的日子,现在不也是过上了?指挥使大人是个有心人,想必这里会越来越好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也就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影子。 徐嫂子一直没说话。 王大山无奈低吼:"我对你到底怎么样,你应该清楚。" 徐嫂子当然清楚,她和一群女人被流放到这里,有的被糟蹋了,有的死了,也就她安安稳稳活到现在,没人敢欺,无人敢辱。因为这一片的人都知道她有个靠山,名叫王大山。 王大山是这一片出了名的狠人,寻常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满身的匪气,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其实两人并不相识,不过他救了一次自己,她借着由头狐假虎威罢了。 他知不知道,她不清楚,不过想必他是知道的。 可他什么也没说,偶尔在路上碰面,两人只是对一个眼神,就交错而过。 仅有的两次交际就是去年冬天的时候,他给自己送了几次粮食,那是她最饥寒交迫的时候。她以为他会提出什么要求,哪知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直到今年她去了卫所的织坊,而他竟然也跟来了。像他这样的人,外出狩猎干什么都比做这个强,所以他来是做什么,徐嫂子心知肚明。 不可否认徐嫂子心动了,可—— "你都不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你就要跟我过一辈子?我是有男人的。" "你有男人这事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男人半路上死了,而你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被你男人连累了。大家过往都不堪回首,谁去掰扯谁那点破事,你就说吧,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过?" 徐嫂子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王大山不想再这么磨磨唧唧没完没了了。他一把将徐嫂子抱了起来,就挤进了门里,进去后将徐嫂子压在门上。 "你做什么,强盗!" "你才知道我以前是做强盗的……" 卫所织坊有两对新人要成亲,这件事传到秦明月耳里,不禁让她有些喜出望外。 "这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祁煊不置可否。 秦明月本来打算送份礼就当庆贺的,突然又打消了这个主意。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不送礼的好,她若是送礼实在太扎眼了,也就是说她还是只能深藏功与名。 第16章 是的,如今在黑河卫施行的诸多新政都有秦明月的一份功劳。尤其在保护与提高妇女权益之上,她更是费了不少心思。 所以祁煊很明白自己媳妇在高兴什么,他就是觉得她都是闲的。 可不是闲的吗? 如今晨哥儿快两岁了,再也不会成日里娘前娘后黏着她不放,晨哥儿现在最喜欢的人是昀哥儿。 昀哥儿如今正在跟着先生念书,前些日子晨哥儿突发奇想也要去念书,让秦明月给他做了一个像哥哥那样的小布包,每天都会背着这个小布包跟在昀哥儿屁股后面去书斋。 小儿子由大儿子管着,男人忙着卫所里的事,秦明月突然发现自己闲了下来。 这不,鉴于之前金人从黑河渡江偷袭,今年黑河卫又成立个水军分部,专擅巡视黑河之事。这可不光只管黑河卫段,而是布设整个黑河,所以这大半年来祁煊很忙,忙得脚不沾地。 秦明月就把织坊的事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也算给自己打发一下时间。 "送礼太扎眼了,尤其你身份不同,这么做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如让织坊那边出东西给他们办一场简单的婚礼,一来算是表个态,二来就当是庆贺。"祁煊建议道。 秦明月想了想,觉得他这个办法挺靠谱的,忙叫来香巧吩咐下去。等香巧下去后,她才来到炕上,抱着祁煊的脖子对着他脸亲了一下。 就知道会是这种待遇,所以祁煊从不吝为媳妇出谋划策,有些事情明明她自己也能办,可他就是愿意给她费心,浑当是夫妻情趣。 就这么被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祁煊并不满足这么就被打发了,搂着她腰回亲了过去,这一亲自然一发不可收拾。 "不如咱们再生个女儿?" …… 事罢,两人去了趟浴间,回来后继续在炕上躺着。 "母妃来信说要把李氏送过来。"秦明月突然道。 祁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送她过来作甚?" 很快他就明白做什么了,能是做什么呢。心疼祁曜一个人在黑河卫,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日子过得苦。所以说天下父母心,哪怕她做的一些事情让人觉得很不可理喻。 "这事是我主动提起的。"秦明月顿了一下,道:"其实也不算是我主动提起的吧,前阵子母妃来信来得很频繁,虽然话里话外都没有提这事,可你知道母妃的性子,没有缘由她也不可能这样。我就顺水推舟提了提二弟,这不她递了信来,说李氏哭着喊着要来黑河卫陪二弟。" 哭着喊着?当年祁曜去开源卫的时候,也没见她要跟着来。 大抵是这个同母弟弟近一年多来十分安分老实,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祁煊这厮护犊子的情绪就上来了。其实他也是换位思考,若是换成他落得如此境地,秦明月肯定不管不顾地就带着儿子来陪他了。 这是出自对夫妻之间的感情信任。 可那李氏倒好,自打祁曜出了事后,除了哭了几场外,就浑当没祁曜这个丈夫了,根本不闻不问。去年过年时祁煊带着一家人回了镇北王府一趟,反正李氏就从没找秦明月打听过祁曜的近况。 所以祁煊对李氏十分不待见。 "她来可以,你把这里规矩跟她讲清楚,再闹出个什么事来,就让她滚回去。" "你觉得李氏能吃得了这个苦?" 祁曜来到黑河卫后,可没有什么特权,甚至过得日子比其他人更苦。也是祁煊这厮虐弟虐上瘾了,最苦最累的活儿都丢给他去干。不过祁曜也算争气,凭着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小旗的位置,再加上祁煊最近很忙,总算是不折腾他了。 即是如此,祁曜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清苦,可不是在王府时能够比的。就李氏那样,秦明月很怀疑她会愿意来,说不定这事是镇北王妃自作多情弄出来的。 "不能吃这个苦更好,给咱们省事了。" 秦明月睨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对她有偏见。" 还真有偏见,祁煊这个小心眼的还记着当年李氏给秦明月难堪的事。 …… 事实证明秦明月的想法没错,这事还真是镇北王妃自作多情弄出来的。 这趟来的人根本不是李氏,而是一个叫做胭脂的妾,据随行的人说是二夫人专门挑来侍候二公子的。 秦明月简直对李氏无语了,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来笼络丈夫,博一份共患难的真情,送个女人过来,还真当就凭着两个儿子就能安荣富贵一辈子? 倒不是秦明月有男权主义倾向的思想,她当然明白女人得自主,最起码心灵是自主的。可在当下这种环境,处在在李氏这个位置,改嫁是不可能,哪怕祁曜死了,她也得给他守一辈子。既然如此,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努力一把,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非要夫妻离心离德? 第17章 还别说,李氏真是她这么想的,儿子她有了,还占着嫡长嫡次的位置,她从小见她娘就是这么过来的。 女人没出嫁时靠父亲和兄弟,出了嫁后靠男人,等有了儿子后,男人也不重要了。因为这男人不是你一个人的,他同时还是其他人的男人,但儿子却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娘。 权衡了各种利弊,李氏还是选择不来,而是随便从祁曜那群妾里头挑了个相对老实的送来侍候他。 其实也不能怪李氏如此薄情,祁曜如今这样,明显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大出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王府,可二房的两个儿子却在慢慢长大。 若李氏真带着孩子来了,成哥儿昊哥儿吃苦不说,二房一家子离开镇北王夫妇的视线,以后谁还能记得他们,在府里的地位恐怕扭头就被人取代了。 且王府里资源丰富,不光是从衣食住行上,成哥儿和昊哥儿眼见就要启蒙了,真来了这穷山恶水的黑河卫,日后两个孩子的前程怎么办? 不得不说,李氏很理智,也可能是不愿吃苦,总而言之给人的感觉就是太无情了。 虽然她来也可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人心就是如此复杂,你来与我不让你来是两码事。 镇北王妃被气得不清,她也懒得再去管李氏,顺着她的意将人送了过来。反正她只关心有没有人侍候儿子,至于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能为李氏着想已经极为难得,可惜李氏不识趣。 人是先送到秦明月这里的,她见了这个叫做胭脂的妾。 是个长相并不出众的女人,却别有一番温柔的韵味。 因为心情有些复杂,秦明月也没和胭脂多说什么,命人将她送到祁曜住的地方。 祁曜如今住在卫所衙门后面,是个一进的小宅子。 房子很简陋,就是两间房和一间灶房,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子。就这房子还是祁煊知道李氏要来,特意分给他的,本来按照他现在的位置,应该住在卫所里,顶多单独一间房。 一直到了天黑,祁曜才从外面回来。 他累得像条狗,他觉得他大哥真狠,对他从来不手软。恰恰是这样让祁曜的心灵得到了安慰,因为自打来到黑河卫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因为自己当初的不成熟害掉的那些人命,也只有辛勤的忙碌才能让他暂时忘掉那一切。 进了院门,屋里亮着灯,他一愣后才想起从今往后这里要多了一个人。 是谁这么傻呢?竟然跑到这里来吃苦受罪。 反正不会是李氏,祁曜十分了解李氏的个性。 他迈入房门就看见桌前坐着一个女人,桌上摆了饭菜,女人有些面熟,但让他记不清叫什么名字了。直到这个女人低声地叫了一声二爷,祁曜才想起她好像是哪个武将送给自己的女人。 他后院里这样的女人挺多,碰过的,没碰过的,有些时间久了他自己都没印象。 祁曜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折身进了里间。 "二爷,妾把菜热热就能用饭了。" 祁曜头也没回:"你自己吃吧,我用过了。" 胭脂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扭头去灶房里打了盆热水,端进房里。 祁曜正坐在炕上擦自己的刀,看到她手里的那盆水,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妾侍候您洗脚吧。" 深青色的袖子半挽了起来,露出凝脂似的小臂。女人的声音很轻柔,微微的低着头,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胭脂将祁曜的脚拿下炕,先给他脱了足袜,才将他的大脚放在水里。 水温有些偏热,但劳累了一天的脚被这么泡一泡,是非常舒适的。 祁曜莫名有些窘迫。以前都是跟一群大男人住一个屋,身边都是十天半个月不洗脚不洗脸的糙汉子,时间久了,他也成那样了。 他上次洗脚是什么时候?五天前,还是六天前? 他自己都能闻到有一丝异味,她为什么就能视作平常呢? 其实换成以前的祁曜,他根本不会有这种想法,有些人天生就是让人侍候的,有些人天生就是侍候人的。而他就是前一种,天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他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可自打来到黑河卫后,他见识了太多太多以前看不到的景象,他知道了下层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其中包含了多少屈辱与辛苦,他突然没了以前的那种理所应当。 胭脂洗得很仔细,缝隙里都用手指搓了,细嫩的手指搓在结了薄薄一层茧子的大脚上,让人感觉麻酥酥的,非常舒服,祁曜的脚趾忍不住想蜷缩,却又忍住了。 "可以了。"他僵着声音道。实则心里有些不舍的,可他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 胭脂顿了一下,这才拿了巾子给他拭干了脚,端着水盆出去了。 第18章 不多时,人转回来。脸上有些微微的水汽,看得出是刚洗过了的。 "你去休息吧。"祁曜正准备躺下休息,见她进来,这么说道。 胭脂犹豫了一下,"这房子里好像就有这么一条炕。" 祁曜一怔,然后也没说话,躺在炕上,用被子将自己盖住。 炕是热的,胭脂提前就烧好了,也不知她那么细嫩的手,是怎么会烧这种火坑的。 胭脂在祁曜身边躺了下来,睡在另一个被窝里。 她很安静,呼吸很轻。祁曜以为自己会像以前那样很快就入睡,可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却是清醒得可怕。 总觉得有一股幽幽的馨香若有似无地缠绕在自己鼻尖上,祁曜感觉有一丝躁动。 这丝躁动让他有些难耐,还有些烦躁。 他将被子盖在自己头上,那一丝馨香总算没了。 祁曜并没有睡好,所以第二天他起迟了。 自打来到黑河卫,他总是卯时就起,可光看外面的天色就知道肯定过了时间。 他套了衣裳下炕,刚好胭脂正端着水盆走进来。 "怎么不叫醒我?"他的迁怒有些莫名其妙。 胭脂脸上闪过一丝委屈,却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道:"爷,妾侍候您洗漱吧?" "不用。"他急匆匆套上外衫,系上腰带,又带好佩刀。 "早饭妾已经煮好了,您用一些?" "不了。"丢下这句话,祁曜就急匆匆走了。 等他到了卫所,时间还是迟了。 今儿他们这一队人要领着一些罪民进山,所以都起了个大早。 一大群人就等着祁曜一个,见自家头儿匆匆而来,有人打趣道:"这温柔乡是英雄冢,没想到咱们头儿还会有晚到的一日。" 祁曜当初来黑河卫,只有极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下面这些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只当他是普通人,所以平时在他面前说话都是百无禁忌。 "出发。"祁曜并没有理打趣的这人,心里却是下意识想:温柔乡? 傍晚,等祁曜回到家里,胭脂又做好了饭等他。 他惯是在卫所里解决吃饭问题的,自然又没吃。 又是倒水洗脚,上炕歇息,不过祁曜今儿倒是主动和胭脂说了一句话,让她不要做饭等他了。 时间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过去,两人一直相安无事。 不过祁曜的日常生活却是变了许多,往常都是一日三餐都在卫所里吃大锅饭,如今早晚两顿都是家里吃的。 也是胭脂太执着,每日都做了饭等他,现在祁曜的军饷可不多,出于心疼粮食,他只能回家用饭。 过了两日,胭脂突然提出要去织坊做工。 对此,祁曜皱了眉,分明有些不大愿意。 胭脂却道她小时候在家跟着自己娘学过纺线织布,这些却是难不倒她的。 这是胭脂第一次在祁曜面前如此坚持,祁曜当时没明白过来,直到她用自己赚来的积分换了一条肉,煮了后都往他碗里夹,他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 有一种心酸,还有一份莫名其妙的羞愧,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要让女人出去做工贴补家用。 为此,祁曜平时在卫所更加努力了。 …… 两个人是在一个月之后,才睡到一个被窝里去的。 自打那以后这习惯便再未改过,祁曜并不再排斥胭脂,甚至偶尔有了空闲,还会去织坊接胭脂下工。 胭脂长得漂亮,人也温柔,在织坊里被不少男人明里暗里示过爱。即使她都拒绝了,还是有人对她纠缠不休。 在这些男人心里,胭脂是没有男人的,即使她做着妇人的打扮。可黑河卫里做妇人打扮的女人还少吗,男人不是死了,就是男人不中用养不活自己的女人,需要靠她出来贴补家用。 在黑河卫这种地方,是没有世俗道德的羁绊,因为这里本就是没有规矩的地方,即使现在已经开始有了规矩,但在有些人心里某些思想还是根深蒂固了。 有男人又如何,只要女人自己愿意,谁还能管这事。 起先祁曜不知道这事,一次他去织坊接胭脂下工,见到一个男人缠着胭脂说话,他当场就和那男人动了手。 这种行为在施行新政后的黑河卫,是十分不能容忍的错误,尤其祁曜本身还是卫所兵的出身。那男人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当即告到了卫所衙门里,祁曜被关了起来,等待核查。 胭脂就刚来的时候来过一次指挥使府,自打那次后再未来过。得知祁曜被关了要受军法处置后,大晚上的敲响了指挥使府上的大门。 她哭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秦明月安慰她让她回去不要太过担心。在这黑河卫里,只要是没犯忌讳,祁曜把天捅破了也有人兜着,更何况不过是打了个明知对方有丈夫还胡搅蛮缠的男人。 第19章 她将这事大包大揽地应下,送走了胭脂后,扭头去和祁煊说。 听完后,祁煊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第二日祁曜就被放了回来。 又过了两个月,开春的时候,胭脂怀上了。 …… 自打胭脂怀上后,就辞去了织坊的工。 秦明月开始往祁曜那边送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算不得是什么极好的,但一应都是正当用的。 跟秦明月熟了了,胭脂也总是时不时来与她说话。 不可否认,这个胭脂是个心思多的,可她确实是个很温柔很善解人意的人,让人没办法去讨厌她。 又到了一年春耕,黑河卫上下都陷入繁忙之中,而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惠帝驾崩了。 听到这个消息,祁煊陷入长久的震惊之中,满心都是不敢置信。 可报丧消息是王铭晟通过海路送过来的,王铭晟不会开这种玩笑,可辽东这边并未接到任何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也就是说有人封闭了京城对外的消息通道,惠帝的驾崩不同寻常,抑或是其中有什么其他别的事,所以这个消息才会被人压下了。 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镇北王? 没有时间给祁煊犹豫,因为船还在宁远等着他,他带着秦明月和昀哥儿晨哥儿回到镇北王府,后去见了镇北王。 镇北王听到这个消息,眼中异光频闪,面上表情诸多复杂。他难得失去一贯的冷静,来回不停地在书房中踱步,足以看出他心中正在做什么大决定。 "父王!"祁煊忍不住道。 镇北王抬眼去看他。 "儿子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可您别忘了若是真……会死多少人。辽东军是您一手建立的,您真得忍心看着那些将士们……" 说到这里,祁煊停下并未再说下去,可他的意思镇北王懂。 他的面容袭上了一抹疲累,同时还有一种近乎暴风雨来袭前的阴沉:"可你别忘了他是怎么待我们镇北王府的。"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祁煊也明白他父王的心结在哪里。甚至追根究底,他也该恨那个人才是。可人的感情没有那么简单,人心也不是非爱即恨,其中还有许许多多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 就好像惠帝是为了钳制镇北王一脉,才会将祁煊养在宫里,甚至为了养废了镇北王府的嫡长子,废了很多心思。 可同样他对祁煊是极好极好的,即使这好里搀着假,可时间久了,演戏与做戏的人同样都迷失了,哪怕心里还有一根弦一直绷着,所以惠帝才会那么反复无常,所以祁煊才会对他的感情那么复杂。 祁煊不想再去掰扯这一切了,他道:"咱们如今根本不知道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且您也别忘了,师出有名。" 镇北王浑身一震,这才清醒过来。 师出有名,若是没‘名’,挥师入关就是乱臣贼子,妄图颠覆社稷。是时不但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拥戴,还是人人喊打。 尤其又是这么个当头,惠帝刚驾崩,辽东军就造反了,恐怕到时候外面将会是骂名一片。 历来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得民心者,得了天下也坐不稳。 "儿子先入京,看看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庄严而肃穆的紫禁城,此时是完全笼罩在一片白色的阴霾之中。 宫女太监们个个穿着丧服,步履匆匆,行走之间连头都不敢抬。 打从进入开隆二十年,整个大昌便进入多事之秋。这里涝完那里旱,灾情不断,造成各地粮食欠收或是颗粒无收。朝廷屡屡赈灾,捉襟见肘,偌大的大昌朝银子倒是不缺了,竟缺起了粮。 也是如今海上贸易繁荣,手工制造业飞速发展,各地的百姓俱是弃农从商。尤其浙江一带,毁田植桑严重,而地方官竟然丝毫不以为杵,反而与之鼓励。满朝上下俱是沉浸在开了海禁所带来的高额赋税之中,根本没人去考虑其实大昌本质上是一个农耕为主的国家。 等真正到了各地都缺粮的时候,才终于慌了神。 与此同时,边关告急,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不容易这茬过了,朝堂之上又因海禁之事闹腾了起来,主关派和主开派吵得不可开交,另还有些浑水摸鱼的在一旁搅浑水。 文官们撕逼起来,可以是一件很大的事,无限缩小化;也可以是一件很小的事,无限放大化。他们更擅长声东击西、故布迷障、瞒天过海、围魏救赵,总而言之兵法三十六计,他们能把之玩出个花儿来。 随着之前太子一系的董文成落马,二皇子蚕食鲸吞了太子在沿海一带的势力,取而代之成了海上贸易的最大的受益人之一。这次二皇子一系自然是主开派的中流砥柱,而与之相反,太子则一直都是主关派的。 第20章 因为两派相持不下,不免就有人开始带节奏的攻击起二皇子,纷纷弹劾他到了年纪久不至封地。如今媳妇也娶了,你还赖在京城作甚?! 这件事一直是二皇子的心病,不过由于之前太子失宠,这件事就这么搁了下来。可近一年来太子靠着奉上了一名高丽美人儿,俨然一副重获圣宠的样子。 二皇子哪里甘心就这么被赶出京城,不过太子也不是吃素的,两系争斗几乎进入了白热化。到底还是太子棋高一着,有美人儿枕头风吹着,惠帝竟起了想遣二皇子出京就藩的念头。 封王的圣旨下了,封地也定下了,这下二皇子慌了。 他面上倒也一副认命的模样,背地里却联合其母乔淑妃在后宫的势力,以及他手下在宫中的势力,在出京前夕的深夜潜入紫禁城逼宫。 逼的自然是惠帝的宫,更是太子的宫。 太子不防,被击毙在东宫。二皇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人逼至乾清宫,想让惠帝写下禅位的诏书。 这几年举国上下一片升平之色,国库里的银子越来越多,自己办成了祖、父两代都没办成的事,惠帝终于可以稍作停歇了。虽到不了从此君王不早朝,但也不如往日勤勉。 他流连在后宫的时间越来越多,甚至动了南巡的心思,不过南巡可是劳民伤财之事,光是下面安排就得一年半载。就在这时,太子奉上了一名高丽的女人,成功地转移了惠帝的注意力。 这女人极美,完全是一种中原女子没有的异种风情,是个十足的尤物。 惠帝身为一国之君,活了大半辈子,也是才知道男女之间竟还有这么多奇思妙想玩法,不免沉浸其中。一次两次还行,终归是上了年纪,难免精力不济,为了在美人儿面前大展雄风,他命人找来了不少助兴之药。 二皇子逼宫这日,他正召了丽妃来乾清宫侍寝,刚服下助兴之药,自是一番颠龙倒凤美不胜收。丽妃不堪承宠,还叫了贴身的几个侍女上前助兴。惠帝那叫一个妙不可言、酣畅淋漓,就在这当头二皇子突然领着人闯进来了。 关于二皇子看到了什么,抑或是他与惠帝之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总而言之,惠帝死在了龙床上。而就在此时,南宁公接到宫中生乱的消息,领着人前来救驾,当场在乾清宫里拿下了弑父的二皇子。 事后经过太医们的诊断,惠帝死于脱症。 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乾清宫当日当值的宫女太监们,次日消失了一大半,连洪英这个在惠帝身边服侍了几十年的,也被关了起来。 这种会让皇族有失颜面的事,肯定不会对外人宣扬,于是二皇子便背上了弑父的罪名。 事实上惠帝也确实因为他而突然暴毙的。 一夜之间,惠帝崩了,太子殁了,紫禁城上下一片风声鹤唳。 几位阁老和朝中数位重臣纷纷进宫,与皇太后皇后共商国之大事。 而目前首先要办的事,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且按制定下了嗣皇帝人选后,才可为先帝发丧。不然一旦大行皇帝驾崩之事传出,而新帝未定,恐会四边生乱,民心不稳,举国动荡。 惠帝就两个儿子,太子没了,二皇子背负弑父弑兄大罪,自然不可能继承大统,只能另则新君。几位阁老和大臣们的意思是从恭亲王一脉中,挑出一人继承大统,且人选他们也挑好了,是恭亲王最小的幼子,一个刚出生没多久连名字都还未取的婴孩。 提起这个了,就要说说了。 恭亲王是惠帝的幼弟,也是除过镇北王外,唯一和惠帝血脉最近的人。不过恭亲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当年惠帝登基之时,他才不过是个几岁的幼童,再加上其母不过是个宫女,自然没搀和在当年夺嫡风波之中。 惠帝登基后,就给恭亲王封王让其出宫另居,这些年来恭亲王一直安分守己,本人也是胸无大志,没什么出息之人。惠帝早先名声不好,自然待这个幼弟格外宽厚,而这宽厚仅是在恭亲王安分守己的前提下。不然恭亲王的封号也不会是‘恭’,说得不就是让他毕恭毕敬、安分守己。 时过境迁,万万没想到一向在京中就是个透明人的恭亲王,竟会迎来如此机遇。若是他的幼子继承了大统,以后这江山可是换了恭亲王一脉来坐。 慈宁宫里,首位坐着太后、皇后,以及孙贵妃。 莫贵妃没到,太子殁毙的事让她大受打击,知道这事后就晕了过去,至今还未清醒过来。 三位宫中女眷俱是一身素服,太后满脸憔悴,一夕之间白了头发,而皇后和孙贵妃也是双目红肿,神色凄然。 听了几位阁老的提议,三人也未说话,皇后和孙贵妃甚至以帕掩面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凤座上的太后看着立在下方一脸沉稳,却神情难掩凝重与悲痛的首辅薛庭儴。 第21章 他身材干瘦,头发灰白,明明也是近六十的人,却精神矍铄、腰板硬朗,一点都没有老态龙钟之态。他一身朱红色的官服,身姿挺拔如竹,一副闲庭信步的镇定自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薛庭儴屹立朝堂几十载,各种明枪暗箭、风风雨雨也见多了。他经历了先帝的驾崩,走过了诸王夺嫡,如今又轮到了惠帝殡天,也许这世上根本没什么事值得让他动容。 他眉眼低垂,束手站着,看似风淡云轻,身上却蕴含着一种属于文人的风骨与桀骜不驯。 对下,薛庭儴是温和的,谁人不说首辅平易近人。对上,他不卑不亢,带着一众文臣和先帝和惠帝斗了几十年。 他也确实有对上也桀骜不驯的资格。 就好比现在,昨日夜里发生惨事之后,太后就下命封闭各处宫门,宫里消息一概不准外传,违者杀无赦。他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并带着诸臣前来,甚至连嗣皇帝的人选,都提前帮这几个宫中女眷们选好了。 其实薛庭儴的这种桀骜不驯极少示于人前,大抵也是没将面前这三个女眷放在眼里,才会忍不住露了些许出来。 实在不能怪他会露出锋芒,而是他心里实在高兴啊,以前他从没将惠帝放在眼里,谁知临到头上了年纪,惠帝倒是各种昏招频出,着实让他所在的这一派手忙脚乱。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只要他们扶持着安王幼子登了基,至少又可以安稳十几年。到了那个时候,他也该致仕了,再也不用去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有些人天生就肩负着一些东西,即使心中极为不耐,还是得去做。就好比薛庭儴。所以他想想就觉得很开心,又怎么会不亢奋。 可他的这种自认还算自制的表情,落在太后眼里却是写满了大逆不道。 拥立幼君,把持朝纲,可不是大逆不道,乱臣贼子! 一副狼子野心全然掩藏在道貌岸然的皮囊之下! 太后虽是个妇孺,却还没忘记大昌的江山是怎么来了。认真说来,祁姓也是臣子,却因缘际会成了皇。若是让薛庭儴等人如了愿,拥立恭亲王幼子为新君,以后这江山还能不能是姓祁的都未知,说不定姓了薛。 毕竟前车之鉴啊。 当然,这是基于大义之上的想法,实则太后一直恨着眼前这群文官。因为他们,她夫君早亡,让自己做了寡妇。因为他们,害得她儿子疲于劳累,不然也不至于这般年纪便早逝。 这种恨是日积月累,是深入骨髓的。尤其太后如今丧了唯一的儿子,之所以还能镇定坐在这里,不过是知道自己不能倒,不然祁氏的江山怎么办。可她心里却是有一种暴戾的冲动,恨不得将眼前的所有人都撕得支离破碎。 她的面容突然悲恸起来,一个急喘眼一翻,人便昏了过去,显然是被刺激到了。而旁边的皇后和孙贵妃也顾不得哭了,忙凑上前去同时还不忘叫人。 这种情况之下,事情自然说不下去了,薛庭儴等人只能暂时离开慈宁宫。 榻上的太后睁眼睛,皇后即是惊喜又是惊恐地道:"母后,您吓死臣妾了。这时候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妾可该怎么办啊……" "扶哀家坐起来。"太后道。 见此,皇后也知道太后这是没事,忙和孙贵妃两人将她扶坐了起来。 太后挥退一众宫女太监,才对两人道:"如今这里也没有别人,你二人素来得哀家喜爱,哀家也知道你二人都是纯善之人。今儿这情况你们也见着了,薛庭儴这老贼明摆着就是想拥立幼君,独揽朝权。而我等孤儿寡母几个,也没个人撑腰,莫贵妃这会儿是不成了,哀家就想问问你们的意的见,你们对立恭亲王幼子为嗣皇帝,是个什么看法?" 皇后一怔,又去看太后的脸色,才哭着道:"也是臣妾无能,竟没能给陛下生下一儿半女,以至于面临这种为人所逼的境况。" 太后不耐烦道:"行了,现在别说这个,就说当下这事。" "这——"皇后顿了一下,"臣妾听太后的。"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嘛。以前太后倒是挺喜欢皇后对自己言听计从,此时却是心中生厌。 她不禁看向了孙贵妃。 其实方才那些话与其说是说给皇后听,还不如说是给孙贵妃听。孙贵妃进宫这么多年,虽一直没能诞下皇嗣,皇帝对她也算不得多么宠爱,却是十分给她体面的。 俱因为她有个好哥哥南宁公。 如今薛庭儴一众官员咄咄逼人,更显得任着九门提督的南宁公格外重要。 太后手里如今也只剩南宁公这一个可用之人了,她娘家马家这些年来一直是闲散勋贵,此时根本不顶用,所以孙贵妃的意见太后是非常重视的。 孙贵妃大抵也明白这个道理,面露沉思之色,良久才道:"拥立幼君,实在不是江山社稷之福,薛首辅他们的建议不可取。" 第22章 "恭亲王还有五个儿子。"说到这里,太后叹了口气。素来蠢笨木讷的恭亲王竟是个多子多福之人,倒是她那皇儿…… 一想到这些,太后就悲上心头,同时更是忿忿不平。若是她皇家子嗣繁盛,又何至于面临如此尴尬境地。 "难道母后觉得这人选还是要在恭亲王一脉中挑?" "他和皇帝的血脉最近,挑了他家的,外面人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孙贵妃犹豫了一下,道:"难道太后忘了镇北王?" 太后目露厉芒地望了过来,孙贵妃当即吓得往地上一跪:"臣妾失言,还望母后不要怪罪。" 太后望了望她,突然叹了一口气:"你起来吧,谁都行,就是镇北王不行。" 这件事关系着一段隐秘,不过太后不说,孙贵妃也不敢问,但在后宫这么多年,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她抿了一下嘴角,低声道:"臣妾说得并不是镇北王,而是安郡王。" 听到‘安郡王’一词,太后顿时愣住了。 之后会愣,是因为这个称呼实在太过遥远,也是因为这个名字牵扯了许多回忆。 "臣妾觉得薛首辅能这么快定下恭亲王之子为嗣皇帝,肯定是两者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另,这嗣皇帝的人选需得慎之又慎,臣妾个人以为他必须能和薛首辅一众文臣分庭相抗,不然我祁姓江山唯恐……" 说到这里,孙贵妃没有再说下去了。 不光是太后,甚至连皇后都陷入了深思。 良久,太后长吁一口气,道:"你们下去吧,让哀家想想。" 皇后和许贵妃行了礼,两人便退下了。 …… 太后并没有考虑太长时间,实则也没时间给她思考。 因为就在之后恭亲王也进宫了,一到慈宁宫就抱着她的腿大哭。这哭得甭管真假,反正让太后来看,是在向她示威。 遂,她也不想了,下了密旨宣镇北王世子进京。 其实从私心上,太后也是挺中意祁煊的,毕竟这孩子是由她看大的,知道这孩子是个至忠至孝之人。除了脾气不好了些,但那也是之前,在经过去福建的一番历练,越见沉稳。皇帝用他,更连着几番在和那些朝臣们博弈中取得胜利。 让太后来看,那孩子就是个福星。 尤其对她孝顺,对皇后也孝顺。 一切都尽善尽美,除了他是镇北王的儿子。 可这儿子却被他们养得和镇北王不亲,据说他去了辽东以后,镇北王对他并不待见,甚至将之放逐去了黑河卫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 为了此事,太后还和惠帝抹了眼泪,说亏待了那孩子。 惠帝也是叹气连连,却没说要召祁煊回京的话。祁煊是回去干什么的,没人比太后和惠帝更为清楚。 所以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就算他是镇北王的儿子,既然要做嗣皇帝,肯定是要入嗣过来,所以也没什么值得考量的了。 太后也算聪明,没从明面下懿旨,而是下了密旨去福建,让惠帝心腹王铭晟将密旨传到辽东。 接下来的时间里,太后等人一直和薛庭儴等众朝臣拒抗。怕从中出了差错,也没敢直言拒绝,而是找着各种借口拖延。 薛庭儴似乎也洞悉了太后的想法,表面毕恭毕敬,实则心里充满了不满。 这日,他联合诸位朝臣进宫面见太后,竟在慈宁宫就对太后威逼上了。 "太后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 "还请太后速速做出决断!" "还请太后速速做出决断!" 一众大臣纷纷跪了下来,看似恭谨有礼,实则个个都在行那威逼之事。 太后被气得浑身发颤,皇后拿帕子捂着嘴哭了起来,孙贵妃也是泪水涟涟,一副孤儿寡母为人所逼的凄凉。 可惜这些朝臣都宛如睁眼瞎也似,竟个个视若不见。 "哟,这是在做什么呢?知道的人晓得这是慈宁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菜市口。"一个声音蓦地在门边响起。 所有人都不禁望了过去,就见一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男子站在宫门那处。 正是祁煊。 他一身玄色锦袍,风尘仆仆的,多年未在京中众人眼里出现,少了几分桀骜不驯,多了几分稳重,浑身的气质沉稳而内敛,就像是一把入了鞘的剑,看似悄无声息,实则内有锋芒。 一时之间,竟没人敢去认他。 直到首位上的太后高呼了一声‘荣寿’,他们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 竟然安郡王。 不对,是镇北王世子。 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第23章 只有薛庭儴眼中闪过了一抹异色。 祁煊嘴角噙着冷笑,面色略见讥诮之色,他一面大步朝里走来,一面朗声道:"爷皇伯父刚殡天,你们这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小人就来慈宁宫逼我祖母,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众大臣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走出来道:"世子此言差矣,我等众人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 祁煊满脸冷笑:"好大的脸,让你们着想。想什么?你们姓祁?不姓祁,就边上站着去,轮得到你们来指手画脚议论我祁姓的江山。" 这人当场老脸就涨紫了,气得胡须直颤抖:"好一个张狂的镇北王世子,若是老臣没记错,藩王无诏不得进京,敢问世子进京可向礼部递了折子?"此人正是礼部尚书胡前。 "哟,你这意思爷进京还要跟你打声招呼?听不懂人话还是什么,你姓不姓祁,不姓祁就滚边上去。这是紫禁城,是慈宁宫,不是你尚书府。" 这时,凤座上的太后出声了。 "荣寿,不得无礼。"她训斥道,又转头对胡前说:"还望尚书大人不要见怪,荣寿这孩子素来孝顺,大抵也是见着哀家郁郁不乐,皇后等人也是垂泪不止,才误会了什么。" 好吧,这话更是将胡前气得不轻,合则镇北王世子是因为孝顺,才会对他出言不逊。而他的责问,都是阻止人尽孝的不忠不义之举了。 "另,荣寿是哀家从辽东召回京的,为的自是继承大统的嗣皇帝之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了,包括祁煊。 太后满意地看着下面朝臣一脸高兴样,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哀家和皇后商量了一下,私心还是觉得恭亲王之子不太适合继承大统,大昌不能选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作为新君。而荣寿,从小由皇后抚养长大,也是哀家和大行皇帝看着长大的。这孩子秉性纯良,待人至善,又知根知底,文武全才,与大行皇帝有着最近的血脉,其本人也已大婚并有了嫡子,所以在子嗣上也是没什么问题的。让哀家来看,简直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这——" "众卿还是不要犹豫了,毕竟这可是为了社稷江山。要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啊!"方才众臣对太后所言,此时被她道出,简直就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众人的脸上。 太后端着雍容高贵的笑,俯视着下面众人,又道:"大行皇帝素来礼贤下士,有容乃大,从谏如流,哀家虽身为太后,也是秉承大行皇帝一贯为人作风。难道一个在襁褓之中的婴孩都能继承大统,反倒是哀家和大行皇帝看中的世子不成?看来哀家是得去祖庙问一问先帝,这江山到底是不是姓祁的,哀家是不是真头发长见识短,人老且眼瞎。" 说着,太后就从凤座上站了起来,这便要摆驾去奉先殿了。 这行举实在不得不让众大臣为之恐慌,他们逼着刚死了儿子的太后去哭祖庙,这要是传了出去,不光没脸见人,也会被天下人为之唾骂。 还有镇北王世子,他背后可是站着几十万辽东军。他们拥立嗣皇帝,本就是借口怕四边生乱,举国动荡,这四边其实说得就是辽东,如今若是祁煊为新君,这个借口却是再不能用了。 就在这时,祁煊身边的南宁公几个大步上前,"太后英明,世子当是新君最佳人选。" 太后忙虚扶了一下:"南宁公快快请起,这些日子你劳累了。" "臣作为大昌的臣子,当是为国为民死而后已。" 太后微笑颔首,再度面向以薛庭儴为首的一众大臣。 事到如今,还能辩驳什么?南宁公可是掌着内城九门的提督,就是因为有他一直在背后撑着太后,这些大臣才会好言相商,没有行那强逼之事。看此时这场面,明显就是太后早有决断,才会伙同南宁公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实则私下里已经将镇北王世子召回了京,说不定和辽东那边也达成了什么协议。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太后英明,我等不敢有异议。"随着薛庭儴拜了下来,众臣们都拜了下来。 太后复又坐回凤座上:"那事不宜迟,还请礼部与内阁诸位大臣拟旨,毕竟大行皇帝的丧仪却是拖不得了。" 消息传到辽东,秦明月简直惊呆了。 她还以为莫是要发生什么事,心里一直提心吊胆的,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凌空一个皇位砸了下来。 包括镇北王和王妃也是吃惊不已。 尤其是镇北王,他本是已经打算看准时机就挥师入关,如今儿子成了皇帝,他还要入关吗?同时心中又得意不已,枉那母子俩聪明一世,最后还是为他人做嫁衣。 当天晚上,他在安平院喝了一晚上的酒,大醉淋漓,却是心中快意。积攒在心中几十年的郁气,终于发泄出来。 第24章 倒是镇北王妃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荣寿若成了皇帝,那还能是她儿子吗? 自然不能是了,这种大行皇帝无子由旁枝入嗣而来继承皇位的,都是称大行皇帝为皇考,而原本的亲爹亲娘则成了皇叔和皇叔母。 她连着郁郁多日,最后还是她娘家嫂子收到喜讯而来,劝解她说:"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就你钻这点子牛角尖。你生的就是你生的,哪怕他叫你皇叔母,还是你养的。" 也只能这么想了。 泰安院一副门庭若市的景象,府里能找到借口上门的都来了。 世子成了新君,不用说以后世子夫人就是皇后了。能和皇后亲近也就这么会儿时间了,多刷刷好感,总是没有错的。 甚至连李氏都扭扭捏捏地上了门,她这会儿想端都端不起来,实在是段数差别太大,根本不成对比。 幸好国丧期间禁一切婚嫁宴乐之事,不然这会儿肯定不光是镇北王府里的人上门,而是整个辽东能来的都要来。 又过了大半月时间的样子,来接秦明月母子三个进京的车架到了。 他们先走陆路到宁远,再从宁远走海路到苏州,而后直接通过运河入京。 阔别已久的京城,还是如以往那般庄严肃穆,可这一次再回来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 大殓之后,祁煊就在众大臣的劝进下登了基。 由于正处国丧期间,自然一切从简。 等丧仪办完,并将大行皇帝的梓宫送去帝陵,已经是两个多月过去了,此时天气也热了。 京城的初夏,天气还有些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连轴转,整个紫禁城里的人都累得不轻。不过到底事情已经过去了,宫里终于渐渐开始有了点儿人气儿。 这阵子宫里十分热闹,俱因新皇登基,先帝的妃嫔都要迁宫。 先帝后宫大大小小的妃嫔加起来几百号人,这些人迁宫都是一件麻烦事。太皇太后还是住在慈宁宫,倒是皇后从坤宁宫里挪了出去,搬去了太皇太后的慈宁宫。至于其他先皇的妃嫔,本是实在不好安排,后来祁煊拍了板,将东六宫挪给了这些妃嫔们住。 事情这么定了下来,也算是皆大欢喜了,而就在这个时候秦明月也带着两个儿子到了京城。 车队到的时候,安郡王府外几条街都戒严了,路上一个行人都无,街口和路的两旁全是禁卫军。陶成在门口迎了车队,马车直接驶进了府里,直到二门外才停了下来。 呼呼啦啦上来了一大群人,香巧和香桃两人先从车上跳了下来,再扭身去搀秦明月。 "奴才/奴婢等人拜见娘娘,拜见两位小主子。"齐刷刷的,几乎是异口同声。 虽还没行册封大典,但秦明月明摆着就是娘娘,还是非同一般的娘娘。包括两位小主子也是龙子凤孙的命。 安郡王府的人得意啊,早先郡王被遣回了辽东,这偌大的府里没人可不行,所以很多人都留了下来。没有主子的奴才,就像是没有根的浮萍,走在外面碰见什么事腰杆都不硬。如今主子继了位,成了大昌的皇帝,往细里说他们就是潜邸的旧人,以后前程不可限量,可不是格外的有脸。 秦明月被吓了一跳,旋即释然地笑了笑,"都起来吧。" "是。"应声都应得格外慷慨激昂,足以证明安郡王府的人有多么振奋了。 秦明月带着人一路去了正院,行李自然有人安排送过来。 好久没坐过这么久的车了,秦明月也觉得腰酸得慌,让香桃领着昀哥儿和晨哥儿下去沐浴洗漱,她也叫人备了热水沐浴。 沐了浴,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感觉格外轻松许多。接着是用膳,等用完膳天也黑了,带着两个孩子出去散了会步,回来秦明月就歇下了。 躺在陌生的床上,总觉得四周空荡荡的。秦明月突然有一种无所适从感,明明两人已经处在了同一个地方,却好像还是离得很远。 他此时在做什么呢?不知道有没有想她。 莫名有一种愤慨,他明明知道她已经到了京城,为什么不回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太孩子气,他如今身份不同一般了,又怎么可能随意出宫。 而与此同时,乾清宫后寝殿里,先是响起了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女子的惨呼声。 "把她拖出去!" 祁煊身着明黄色亵衣裤,上身的衣襟大敞,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他脸寒似冰,双目中积满了黑压压的乌云,似是霎时间就要喷涌而出。 "陛下,陛下,饶命啊!" 那女子明明受伤不轻,嘴里却还在求饶着。一旁站着数个宫女太监,个个低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德全微微一摆手,就有人上前将那女子捂着嘴拖出去了。祁煊怒气未消,光裸着脚在地毡上走来走去,眼角扫到墙角那处噤若寒蝉站着的几个宫女,顿时刀子似的目光射了过来。 第25章 "你们也给朕滚!以后这个地方不准女子入内。" 德全应诺,挥手让这些人都下去了。 殿中只剩了祁煊和德全两个人,祁煊没了迁怒了对象,回到龙床上坐下。坐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道:"把爷的衣裳拿来,爷要出趟宫。" 德全面露难色:"陛下,如今宫门已经关闭,这个时候出宫,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麻烦自是不必说,估计前脚祁煊出了宫,后脚整个宫里就知道了。 "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德全顿了一下,又道:"反正等行了立后大典,娘娘就能入宫来了,陛下又何必急于一时。" 不得不说德全的话有些僭越了,这是之与祁煊如今的身份而言,可如今祁煊身边就德全这么一个心腹之人,当需得事事提醒,毕竟此时不同以往。 祁煊呵呵冷笑:"立后大典,这几日她们话里话外都是想让爷择了马家的女儿做皇后。不让她们称心如意,恐怕这封后大典不会来得这么容易。" 这才是祁煊为何会怒成这样的根源所在。 若说登上这皇帝的宝座不高兴那都是假的,可匆匆忙忙继了位,紧接着面临的就是先帝的丧仪大典。作为嗣皇帝,肯定是要以示孝道,所以这期间祁煊几乎日日都在奉天殿里。 就他这么壮实得像牛一样的身子,还晕了两回,足以见得这丧仪大典是多么的折腾人。本来心情还有些低落悲伤,那种悲伤的感觉早就被折腾没了,只剩下了累。 等先帝的梓宫送去帝陵,总算能松口气儿了。可扭头因为处理先皇的那些嫔妃,又和太皇太后发生了摩擦。祁煊的意思是没有承过宠的,都打发出宫,还其自由,有些生了公主的,就搬到公主府去,也免得在这清冷的后宫磋磨一生。可这种做法却在太皇太后这里受了阻,太皇太后觉得这些嫔妃都该给先帝守着。 反正太皇太后是先帝亲娘,那就她说了算吧,祁煊倒也没辩驳什么。可扭头那些先皇的嫔妃又吵起来了,俱是因为迁宫之事。这么多人如今要迁进寿康宫、寿安宫、英华殿这几座宫里,肯定是不够住的。这不就为了谁该住正殿,谁该住偏殿,你不愿跟她挤在一处,她不愿跟她挤在一处,发生了摩擦和争吵。 反正祁煊也没打算广置后宫,索性把东六宫都分了出去。 本以为事儿就算完了,可还是没消停。 前朝那些碍眼的大臣们上蹿下跳地给他找事,后宫太皇太后和皇后也给他找起事来。倒是没明说,就是话里话外都是让他考虑立后的事。 祁煊是何等人物,不说是长了无数的心眼,反正心眼也不少,自然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换做别的事,为了保全这份面子情,他也就含含混混过了,可唯独这件事在他这里过不了。 于他来想,他和秦明月是多年夫妻,夫妻这么多年来,风里雨里都过来了。合则他在黑河卫挨冻受冷的时候,就能同甘苦,等他一朝发达,就得把人给扔了。 其实太皇太后也没让祁煊把人给扔了,不是还有昀哥儿和晨哥儿在吗,有这两个儿子,秦明月怎么也能混个贵妃当当。可明明是妻,现在被人换做成妾,别说秦明月愿不愿意咽下这口气,祁煊就咽不了。 自顾自地生了会儿闷气,祁煊也知道这会儿大抵是出不了宫的,又在龙床上躺下了。 一夜气闷在心,也因此到了第二天早上早朝之时,祁煊的脸都还是阴着的。 他也是个犟驴性子,也不想这么磨磨蹭蹭和太皇太后她们迂回着来了,索性在早朝之上就命礼部官员把立后的事提上日程。 礼部尚书胡前还记着之前祁煊给自己的难堪,明知道最近太皇太后在和新帝闹腾什么,自然不会轻易就如了他的意。这边做犹豫样,那边就有大臣启奏,道是原镇北王世子夫人实在不是合适的皇后人选。 事已至此,这皇帝的位置已经让祁煊坐了,是再也没办法回旋之事。那么新的一场战役就此打响,历来后宫都是众多势力角逐的地方,太皇太后为马家打算,下面还有各家人为各家打算呢。 原本该是议国之大事的朝堂,此时竟宛如菜市口一般,为了该立谁,不该立谁,进行了一番争吵。 如今祁煊可算明白为何先帝会这么早死了,都是被这群人闹的啊,坐在上面,耳边全是咬文嚼字的长篇大论,听久了是个人他都得早衰。 他僵着脸就坐在那里听着,越听越气,因为从头到尾这群人就没把秦明月当成回事,竟议起这家的贵女文雅大方,那家的贵女端庄大气,反正就是没他媳妇的事。 合则这是配种猪啊,还挑三拣四的。祁煊呵呵冷笑。笑完就站了起来,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 皇帝要走,也不用跟谁打什么招呼。 德全叫了一声退朝,便忙不迭地跟了过去。 第26章 一众朝臣愕然,旋即是低低的议论声,而一旁掌管朝仪的太监也混当做没听见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显然一副多见不怪的模样。 早朝上闹得这一出,不过是一会儿不到的时间,慈宁宫那里就收到消息了。 太皇太后阴沉着脸,紧紧的拧着花白的眉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那秦氏到底有什么好?" "那母后,这可怎么办?蓉儿那孩子……"太后有些着急道。 这次她和太皇太后让新帝打算立的皇后,正是她亲弟弟的嫡幼女马倩蓉。 "让哀家想想。"太皇太后这么说了一句,陷入沉思之中。 …… 昨晚半夜才睡,第二天自然起晚了。 用完午膳,实在没事,秦明月就打算回秦府一趟。兄妹间多年未见,如今晨哥儿都有了,自然该去见见舅舅舅母。且这三年里,馨娘又添了一胎,是个儿子,秦明月也想见见自己的外甥。 她正打算命人备车,突然宫里头来人了。 是慈宁宫的人,还是秦明月认识的人,鲁嬷嬷。 鲁嬷嬷还是一如往昔老当益壮,她圆胖脸,满脸含笑,看起来格外和蔼可亲。 "娘娘千万别多礼,老奴不过是奉命前来,可当不得让您如此。"见秦明月迎了出来,鲁嬷嬷忙诚恐诚惶的道。 不过这诚惶诚恐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彼此心里都有数。 秦明月含着笑,虚搀着鲁嬷嬷往里头走:"鲁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又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边的人,也当得是明月的长辈,又是奉命前来,明月在屋里可坐不住。" 两人进了厅堂,秦明月也没在此招待鲁嬷嬷,而是将她迎到了西间大炕上。是尊重,也是代表着亲近。若是换做寻常客人,正堂中接待也就够了。 鲁嬷嬷只搭了个边在炕上坐下,秦明月也未多言,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看得出鲁嬷嬷是个浸淫宫廷多年的老人精。做主子的给你脸,那是你的荣幸,不能因为主子给你脸,你就人五人六的膨胀了起来。 就好比秦明月请她坐下,她先是推拒,推拒不得便只搭了个边坐下来。不敢坐实了,毕竟尊卑有别。 香巧和香桃奉了茶,便退到旁边去了。 "也不知鲁嬷嬷今日所为何来?"喝了一些茶,秦明月才缓缓地道。 鲁嬷嬷看似端着茶,实则含笑地眼一直落在秦明身上。她觉得时间似乎在秦明月身上停留住了,明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还是一如往昔地娇嫩如花。 怪不得新帝对她如此上心,当年拼着定要娶她,如今还非得把后位留给她。 据说这些年,新帝一直对她极为爱重,后院里也没人,女人做到她这份儿上,也算是值了。 想着今日而来要办的差事,鲁嬷嬷收回涣散的思绪,将手中茶盏小心翼翼在炕桌上放下后,道:"奴婢也是代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来探望娘娘和两位小主子。" 秦明月也放下茶盏,神色恭敬:"劳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费心了,妾身和两个孩子很好。" 鲁嬷嬷笑着点点头,"这便好,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也该放心了。毕竟这日子再怎么不顺,还是要过下去的,人生哪能一路平顺,无波无折。" 这话就有些突兀了,什么叫做日子再怎么不顺?什么叫做人生哪能一路平顺? 祁煊成了新帝,秦明月作为其原配妻子,若无意外就是新后。值这当头鲁嬷嬷突然说出这种扫兴的话来,这到底是傻啊蠢啊,故意想得罪秦明月,还是什么? 秦明月脸上依旧笑着,眼睛却看向鲁嬷嬷。 鲁嬷嬷也看着她,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相互不让。鲁嬷嬷笑容不变,道:"娘娘也是聪明人,应该知晓陛下能得登大宝,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和太后娘娘出了大力气的。因为这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得罪了不少重臣,因为朝廷本来议的是从恭亲王一脉挑选出合适的嗣皇帝。" 她垂下眼帘,不再看秦明月,但声音中依旧带笑,说:"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历来疼爱陛下,打小就这样,慈宁宫有了什么好的,记不起亲孙子,反倒陛下是头一份。这是缘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常说她总觉得陛下才是自己的亲孙子,所以又怎么可能挑了他人,才会不辞千里迢迢将陛下召进了京,又和众多朝臣分庭相抗将陛下拱上了新君的位置。陛下得登大宝,祖孙二人祖慈孙孝,倒也是一段佳话。可如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却是碰到了一件难事。" 说到这里,鲁嬷嬷停了下来,抬眼又看向秦明月:"不知娘娘可是好奇,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到底是碰到什么难事?" 秦明月口中发干,却强制不让自己端起茶来喝,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翻滚不停。她端起笑,看着鲁嬷嬷,"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份高贵,这世间哪有什么事哪能难住她老人家,鲁嬷嬷莫是在同明月开玩笑吧?"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8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