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娇客》 序言一 【序言 不要轻言放弃】 小编自觉人生最大的难题是——减肥。 每每看着体重计上不断上升的数字,小编总是告诉自己,一定要减肥,绝不能让体重再上升了! 可坚持了一天、两天……一个星期後,面对美食、面对甜点、面对饮料的召唤,心想,吃过後定要运动减少多吃的卡路里,但……小编做不到(哭)! 然後稍减的零点几公斤一天就没了,甚至体重还往上窜,就这样周而复始,减肥,然後失败(哭哭)。 看了千寻老师最新作品,小编对故事中的女主角瑢瑢深感佩服,因为她拥有小编最缺乏的毅力,且从不轻言放弃。 在她从乱葬岗里活过来,身上没钱时,她没有放弃自己,勇敢的选择将自己卖身为奴,因为她明白,至少得先活下去才能谈未来。 男主因中剧毒毁容、无法行走,因为认定自己活不了便放弃吃药、拒绝吃食,连他的隐卫们都拿他没辙。 但,一遇上凡事乐观的女主,他的怒火、他的不配合,最後只能弃械投降,反而受她感染,努力的想让自己站起来、好起来(虽然很困难,虽然解药暂时还不知在哪)。 在看完故事後,小编发现,女主明明之前曾经历过那麽多可怕、不人道的遭遇,却还能笑着面对所有难题,甚至坚持到底,真的太令小编敬佩了。 如果她早早放弃自己,也就没有了这个动人的故事;如果她早早放弃自己,身受剧毒折磨的男主,绝不可能再站起来,甚至拿回原本属於他的一切;如果她早早放弃自己,那麽善良的配角们,可能最後的结局不会这麽圆满。 唯有不轻言放弃自己,圆满了自己,或许还能圆满身边爱你的人。 同理,唯有小编不轻言放弃自己,坚持拒绝被美食召唤,也许,终有一天能减肥成功吧(远望)。 序言二 【序言 希望爱情占有一席之地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欢迎在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次的设定,是一个不懂得爱的男人,在爱情的过程中磕磕绊绊,最终获得爱情的过程。 其实这个问题在我脑海里已经存在很久——凡是人都会期待被喜欢、被接纳、被爱,既然如此,为什么发展一段恒久的爱情,于现代人这么困难? 是因为辛苦的环境让人们吝于付出?是因为无数的挫折让人们恐惧爱情?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是因为网络世界比现实更迷人…… 我不知道,也许我来自侏罗纪时期,我总是希望大家更愿意伸手、更愿意付出,创造一段段不朽的爱情,让这个世界更美丽、更甜蜜。 我总是希望,爱情不仅仅是小说家笔下的神话,不仅仅是电视里的桥段,不仅仅是商家包装完美的商品,我希望它能在每个人的生命中占有一席。 最后,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V第一章[10.15] 【第一章 你们买贵了】 枯树上停着几只老鸦,正午阳光亮晃晃地晒着,但乱葬岗里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腐霉阴气,几条野狗扒拉着曝露在外的尸体,啃得津津有味。 这时从远处走近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拉着推车,车上躺着女尸,尸体上盖着一张草席。 前脚刚进这块地界,男人的背脊处就感到阵阵寒意,说也奇怪,明亮的天光、大热的天气,鸡皮疙瘩却不断地冒出。 "啊!"走在后头推车子的男人突地尖叫一声。 前头的青衫男人不耐烦的转身问:"叫什么叫,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 "我、我、我……我看见可儿姑娘的手指动了。" 听他这么说,青衫男子吓了一大跳,拉着推车的手松开,喀地!推车恰恰撞到颗大石头,车子歪倒,女尸顺势从推车上滚了下来,脸朝下,翻落在湿泥地里。 青衫男子名唤霍东,是府里的小管事,素日里就不是个胆大的,听见这话,哪有不害怕的?只是上头交代,他得尽快把事情给办妥了。 深吸一口气、大起胆子,他蹲到尸体旁边东看看、西戳戳,瞧上半天后,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说:"别胡说八道,徐嬷嬷那碗药灌下去,哪可能还活着。" 那药多毒啊,府里丫头都不晓得死了多少个,何况她才出月子不久,身子弱得很,怎能逃得过? "我知道啊,可我明明……邪门得紧,你说可儿姑娘会不会死不瞑目?" 霍东皱眉,这种死法,谁能瞑目? 一年前,府里采买漂亮丫头,可儿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若是安安静静待着,那容貌……说是豪门贵户出身的大家闺秀也能骗得了人。 当时她有婚约在身,是霍东为讨好主子,哄了她爹娘,说要是她给主子爷生下一儿半女,日后就是当家娘子,荣华富贵在望,她爹娘才点头签下死契,将女儿卖掉。 谁知儿子刚生下,人转眼就没命了。 "别多话,把人再往前拖一段,丢了就走吧。" 小厮在心里念上几声佛,和霍东一人拉一边,把尸体给拉起来,索性连推车也不用了,走个十几步,把尸体往土垄上丢去,转身就走。 小厮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双掌合十,朝尸体拜了两拜,道:"可儿姑娘,冤有头债有主,害死你的不是我,你可千万别找错人呐……" 话没说完,走到推车边的霍东喊了一声,他急忙跑回去。 两人离开,一只野狗轻巧地靠过来,东嗅嗅、西嗅嗅,正准备张口—— 这时,尸体猛地张开双眼,凌厉目光与野狗的对上,那眼光中带着骇人戾气,片刻对视,连野狗也不敌,在一阵瑟缩后退开。 躺在地上,她缓缓喘了几口气,直到头不昏了,才扶着泥地坐起身。 美目四下张望,不远处被野狗啃得残破的尸体,教人触目惊心,好半晌她才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乱葬岗啊!盯着脚边的断肢许久,也不知道是不是疯了,她竟没感到恐惧,相反地,心底充满解脱的喜乐。 轻吁口气,菱形红唇微微勾起,太好了!终于逃离那座牢笼了。 她叫项瑾瑢,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从小悉心疼爱教养,虽然父亲只是小小的举人,但她受到的关注,丝毫不逊名门千金。 她以为自己已死,很快就会见到父母,没想到老天待她如此优渥,竟让她活了下来。 他们以为她死透了,随意把她往乱葬岗丢弃,所以她平安了、自由了? 长吐口气,闭上眼睛,在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之后,她依然感谢上苍让她活了下来。 踉跄起身,扶着身旁的树干慢慢站直身子,一步步走出乱葬岗。 满身狼狈的她,长发凌乱地披在身后,手背抚过嘴角,擦掉嘴边早已干涸的血渍,她双腿发软,意志却无比坚定,虽然不知道要走往哪里,但她相信,只要一步步、不断地前行,那些肮脏的、龌龊的过去,就会离她越来越远。 项瑾瑢又渴又饿,远远地看见一条溪流,一个激动,她笑着跑上前。 弯下腰、捧起水,正准备放到嘴边喝时,她竟发现水里的女子……鹅蛋脸,新月眉,一双妙目灿如星辰,唇似樱桃,肤如莹玉,这是一张绝丽的容颜,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 这张脸看起来约十四、五岁,穿着一件月湖色衫儿,虽是小家碧玉,却出落得妩媚有致。轻轻一笑,刹那间的笑颜宛如云破月来,无比动人。 "她"不是项瑾瑢,她太美,远远胜过项瑾瑢…… 轰地一声,脑袋被炸了个洞,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她啊! 项瑾瑢无措地看着水中倒影,捏捏脸、掐掐手臂,她必须确定这不是梦,是真的。 她是真的死去,却借尸还魂了?她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获得重生,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 项瑾瑢的魂魄加上绝美的脸庞,这是上天的补偿或馈赠? 她应该高兴的,天底下的女人都期待拥有一张美得教人惊艳的容貌,只是理智告诉她,这并非好事,手无缚鸡之力的孤身女子却顶着一张绝丽容颜……太危险,这叫做怀璧其罪。 可她能挑捡,能向上天抱怨吗?不能,上天已经给了她活命机会,岂能厌弃上天赐的这张脸? 深吸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狠狠喝下满肚子的水后,抓起溪边的泥灰抹在脸上。 不怕的,再难的事她都经历过,现在不过是顶着一副美得过分的皮囊,怕什么? 再喝几口水,她顶着饥饿,走得飞快。 她不停地走着,直到两条腿快失去知觉时,看见远方有座破庙,她咬牙、握紧拳头,逼出最后的力气,快步走进破庙。 小小的陈旧庙宇中,竟然有二十几个乞丐席地而坐,有人闭目大睡,有人凑在一块儿聊天,喳喳呼呼的热闹得不得了。 项瑾瑢进屋,满屋子的乞丐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她。 真美!即使满脸灰泥也掩不住她的美,乞丐张大嘴巴,眼底净是赞叹。 年约三、四十岁,身体粗壮的乞丐,在接连打量她数眼后,蠢蠢欲动,他起身把旁边的人一脚一个踹开,对项瑾瑢招手。"小娘子,你过来这边休息。" 在他开口后,有两个男人也从地板上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嘴里衔着不明笑意,朝她走近。 V第二章[10.15] 一只脚已经进了庙,看着不怀好意的乞丐们,她直觉想退出门外,原来光把脸涂黑没有用,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间,只要她是女人、只要她不够强,就必须任人凌辱。 但怎么能?重生一回,不是为了令自己再次狼狈、再次无能为力的。 "走开!"她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口气冰冷。 "小娘子生气了?别,不过是想和你乐和乐和,没旁的意思。"同时,一只肮脏的爪子朝她胸口伸去。 她退后,满眼都是戒备,"不怕死的就过来。" 当她是虚张声势,男人们笑得眉弯眼眯。"好啊,我们就想在小娘子身上尝尝欲生欲死的滋味。" "我是颜知州的女儿,你们胆敢碰我一下,就等着明日满城乞丐都被一把火烧掉。" 颜知州恶名在外,三年前地方出现瘟疫,他非但没找人治,反将染病之人全数集合,一把大火给烧了,虽然阻止了瘟疫扩散,却也在一夜之间伤了数百条人命,从此在民间有杀人魔的恶名,百姓闻之丧胆。 果然,乞丐们没继续上前,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再不敢往前一步。 见震住众人,她撇唇一笑,"身为知州千金,宁死不折节,倘若我今日毙命于此,我父亲定是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到时府州县内的乞丐,不知有几个能够幸存?" 想到几百个乞丐被集中起来烧掉那种场景,众人脖子一缩,色心顿时全灭了。 这时有人道:"别听她瞎说,颜知州的女儿可是大家千金,身边伺候的,没有十来个也有三、四人,怎会让她独自待在外头,她肯定是假的。" "若非遇到贼人,堂堂知州千金岂会如此狼狈?我与奴才们走散,倘若你们送我进城,待我见到父亲,便许你们纹银百两。" 纹银百两?哇!这辈子连一两银子都没见过,如果有百两银子,别说玩一个小娘子,就算整个月都泡在妓院夜夜当新郎,也花不完啊。 "这话没骗人?" "我骗你做啥?你们可是要和我一起去见父亲,到衙门前,是真是假还容得我说嘴。" 此话一出,几个人互望,从这里进城,不过半个时辰功夫,若她真是知州千金,那就发财了,如果不是…… 拖回破庙,该怎样就怎样,不过是耽误一会儿功夫罢了。 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爬上前道:"老大,我脚程快,不如我陪姑娘走这一趟?" "你去?当我傻了,你不过是想独吞银两。" "依我看,不如大家一起去。"一个老迈胆小的男人道。 大家一起去,这里头一、二十个人,全去了,还有多少钱可以分? 被唤老大的粗壮男子心头盘算后,道:"这么多人进城得花多少时间?怕是夜了都还回不来。" 最近半个月,上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城里正在戒严,入夜后,街道上不允许有人往来,连妓院的生意都少了大半。 "要是入夜前没法子出城,会被官爷抓进大牢。" "不然谁去?" "老大,我去吧!" "让你去?左手收钱、右脚就往赌坊里去。" "不要胡说八道,捡到知州千金,这好运是大伙儿的,我怎么会……" "你不会才怪。" "老大,我会数数儿,一定不会少带银子回来。" 就这样一人一句话,钱尚未到手,已经先争执起来,项瑾瑢见无人注意到她,便一点一点往后挪动脚步,在顺利离开破庙大门之后,转身拔腿狂奔。 她拚了命地跑,顾不得脚酸腿软,顾不得一口气几乎要喘不过来,她用尽全力快跑。 一面跑着,她不断重复告诉自己,她要活下来,要努力、要竭尽全力地好好活下来,她再不要过不堪的日子,她要自由、要平安、要幸福…… 她一面跑,一面用"自由、平安、幸福"来鼓吹自己。 许是老天眷顾,竟然真的让她顺利跑到城门口。 看着偌大的牌楼,闻着熟悉的气味,轻咬下唇,京城,她回来了。 放缓脚步,平稳呼吸,就算没有方才那一出,她也明白,身无分文的美貌女子,在这世道中有多危险,因此她闭了闭眼睛,虽然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但为了生存,她必须。 去吧!不会再更坏了! 深吸口气,项瑾瑢认准目标向前行。 惨澹的月光将季珩的侧影修剪得分外清峻孤瘦,两道超拔凌锐的鹰眉紧蹙,一双阴鸷目光,冷冷地看着窗外。 靠坐在窗边的藤椅上,他的双腿已经不能行走,上半身却笔直挺立,左半脸坑坑疤疤,不时有脓汁从伤口淌出。 脓汁让他的身体冒出令人恶心的恶臭,连他自己也忍受不住。 田风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走进屋里,小心翼翼走到季珩身边,再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在桌上,低声道:"主子,喝药吧,趁热喝,药性才会好。" "端走。"他轻声道。 既然好不了,何必苦苦拖着一条残命,虽然心有不甘……也就这样了,此生无望便待来世,待来世向负他之人,一笔笔讨回欠债。 端走?田风看看门外,那里有三个人引颈翘望,不行啊,他们又当掉一柄剑才换得这些药,若主子不喝…… "主子,咱们试试吧,好歹找过那么多的大夫,只有李大夫见多识广,看得出来主子中的毒是腐肌蚀骨散。"田风试着说明李大夫医术很厉害。 殊不知,便是李大夫看清楚他所中何毒,才教他失去求生意志。 腐肌蚀骨散来自梁国,初初中毒没有症状,三个月后毒发,肌肤从脸部开始溃烂,慢慢腐蚀到全身,腐蚀同时,除流出恶臭脓汁之外,皮肤又痛又痒,让人痛不欲生。 另外,毒物从腿骨慢慢往上,一点一点侵蚀骨头,中毒者先是无法站立,每每站立,双脚便像被千针万针戳刺般疼痛难当,当毒性侵入脊柱,便连坐都无法,渐渐地只能瘫痪在床。 V第三章[10.15] 此毒最阴狠之处在于它不会令人在短时间内死亡,而是慢慢地,用疼痛、用恶臭、用丑陋……一点一点磨掉人心人性,往往中毒者并非死于毒性,而是死于疯狂。 是要多狠的心肠、多深的怨恨,才会对人下这种毒? 季珩不想医治了,他想随父母而去,世间再没什么值得他留恋了。 田风扬起笑脸,第几百次的"小心翼翼","主子,大家都说李大夫医术高明,你要是好好配合医嘱、乖乖喝药,也许很快就能走路,很快就会恢复您卓尔不凡、风流倜傥、神仙般的容貌。" 满嘴鬼话!季珩听不下去了,疼痛令他暴躁,抓起桌上的药碗直往田风身上砸去。"出去!" 田风来不及躲,也不能躲,顾不得药汁烫人,硬是伸手把药碗接下来,于是热热的药汤全洒在他身上,顾不得呼痛,一张脸皱成苦瓜。 家里只剩下三个碗,三个碗代表什么?代表大家得轮流吃饭,要是这个碗也砸了,往后就得轮三班吃饭了…… 错错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主子不吃药,身子怎么会好,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为老主子保下这根苗啊! 田风垂头丧气,走出主子房间,他一出门,便有三人立刻围上前。 "怎么样?主子肯喝药吗?"田露第一个问。 田露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长得不起眼,右眼有疤、眼窝凹陷,但一身皮肤挺白的,手指有厚茧,看得出来练过武功。 田风苦恼地指指自己的裤子,说:"药……被它喝了。"可怜的小老弟啊,它正在里头无声哀嚎。 看着裤腿上的药渍,田露、田雷、田雨同时叹气,四个人在屋檐底下坐成一圈,不是背着主子开秘密会议,而是……要是能够结个法阵,把老主子唤出来,让他训训儿子多好。 "你们说说,主子一心求死怎么办?"田雨烦呐。 早知道就让那些赤脚大夫来看病,至少不知身中何毒,主子还肯吃药,现在李大夫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主子已整整两天没吃了,不吃药也不吃饭,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田雷、田露是师兄妹,早年师父受老主子的恩典,从此便跟在老主子身边伺候,后来老主子死于战场,他们想也不想就决定回到京城,在暗处保护主子。 至于田风、田雨,他们是孤儿,被田雷、田露收留之后,教导武功。田雷决定返京,他们自然跟着来。 他们始终在暗处观察,发现主子的祖父母和叔婶待主子都挺好的,便放松警戒,心想都是亲人,家里的荣华富贵又是老主子给的,善待主子是他们的本分。 哪晓得人心不古、贪欲误人,主子遭至亲所害,变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世间最苦的是什么?是亲人背叛! 主子真可怜,早年失依、失怙,还以为那家子是好的,能真心相待,谁知……唉!忍不住为主子掬一把同情泪。 "会不会是咱们不懂得伺候人?"田露开口道。 田风、田雨连忙点头,对啊对啊,他们是用来砍人的,伺候人是细活儿,他们肯定做得很差。 想主子多委屈,身受毒物之苦、被人追杀,最后还要让他们这群残废伺候…… 目光扫过,田雷看着断了腿的田雨、脸上划出大刀疤的田风,少一只眼睛的田露,以及丢了左腕的自己,都是九死一生、存活下来的人。 "看见我们这副模样,主子定会联想到那天的惨烈,自然想起亲人的背叛,主子再豁达,心情也好不起来啊!"田雷说道。 这话引得其他三人同时点头认同。 "要不,买个丫头回来服侍主子吧。" 才两天主子就瘦得不成人形,再不吃饭吃药,能活吗?要是主子也不在了……他们要怎么办?呜……他好想哭啊! "对,买个俏生生的小丫头,要美貌、要讨喜,要让主子看得心花怒放才行。"田风附议。 "主子心情好了,病才好得起来。"田雨举双手大赞成。 如果李大夫在场,肯定会以看傻瓜的目光盯着他们问:"确定?" 腐肌蚀骨散哪是寻常大夫能治得了的?对大燕大多数大夫来说,那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在心底存几分希望罢了。 "可咱们手边没钱了呀!"田雨提出他们生活中的重大隐忧。 数月前那场混战,他们四人都受了重伤,主子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给卖了,才能买下这幢房子,又让他们有大夫可看、有药可喝,好不容易一个个把他们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还以为他们伤好了,就能立马提刀杀回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哪想得到主子竟然毒发,他们才晓得那群坏蛋竟神不知鬼不觉在主子身上下药…… 瞧,玉树临风、鹤立鸡群的主子变成如今模样,谁见了不伤心? 田雷笃定说:"我们还有一把剑。" 是最后一把了…… "可是卖掉剑,以后杀鸡宰鸭,要用什么?"田风问。 "咱们哪还有钱去村子里买鸡鸭,剑用不着了。"田雨赞成卖剑。 田雷道:"主子最重要,现在主子不吃不喝,能撑得了几天,如果主子不在,咱们还杀鸡宰鸭给谁吃?" "没错,这话才是道理,什么东西都没主子重要!"田露投同意票。 "就这么办,明天一早咱们进城,给主子买丫头去。"田雷发话,其他人再无异议。只是…… "锅子里还有一点粥糊,谁给主子送进去?" 这会儿一个个把头给撇开,大家都怕啊!怕再看见主子那张脸,再看见想让自己饿死病死的主子,自己胸口里的那颗心,会痛上一整晚。 "药不吃,总不能连饭都不吞吧,咱们主子……"田露吸两下鼻水,眼泪才没掉下。 田雷立马做出决定,"行了,阿风,你去送饭。" 就说吧,女人的眼泪很有用,田雷立即心软,使唤徒儿办事。 "又是我?怎么又是我!"抗议、抗议,他才刚刚铩羽而归。 "啊不然呢,阿雨缺腿、我缺手,要是那一点面糊糊都给弄翻了,让主子饿肚子吗?" V第四章[10.15] 田风叹气,主子会不会饿肚子不知道,但他的小弟弟……肯定得撑着了。 开当铺的都是一群死没良心的,想当初田雷那把剑可是花了整整三十两银子,请最好的铁匠铸造的,没想到尖嘴猴腮、良心被狗啃了的当铺老板,竟然只肯给八两银子,太过分、太可恶、太没心肝了! 田雷、田露、田风一路骂骂咧咧的往牙行走去,他们留腿脚不方便的田雨在家里守着主子。 当他们终于走到牙行,牙婆看见三人,一惊,连忙迎上前,虽然三人缺手、少眼,还有个脸上有道疤的,看起来像土匪大盗,虽然他们身上的衣服很普通,可那身子板和走路的气势与模样,一看就是有几分本事的。 惹了秀才爷,顶多听几句酸溜溜的难听话,要是惹恼武人,一言不合就把店给掀了,到时哭都没人同情,更何况做生意的,谁不懂得和气生财,不过是陪一张笑脸的事。 因此阅人无数的牙婆,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夫人、两位爷,不知道有什么事?" "来牙行自然是买丫头。" 丫头?她看看三人,暗忖:是夫妻俩带儿子上门买媳妇吧? 她扬起笑说:"不知道爷和夫人想要怎样的丫头?" "你把所有丫头都叫过来,咱们挑挑。"田风想也不想便说。 当初在府里,二夫人就是这样挑丫头的,可他没想到,二夫人挑丫头是一挑十来个,牙行自然会把所有丫头全带上,而他们……也就买一个。 牙婆一听这话,心一凛,多看了两眼田风那张能让小儿止夜啼的脸,用力吸气、咬咬牙关告诫自己,千万忍耐! 桌子的料是上好的酸木枝,椅子还是配成套的,旁边还镶嵌贝壳,就是桌上那组茶具也得一两银子,要是掀了桌,现赔十几两,今儿个还没开张呢,可不能惹毛这群凶神恶煞。 这一想,脸上的笑意更添三分,她扬声朝里头喊,"小周,把咱们的姑娘都叫出来。" 她倒要看看,这么大的口气,是能拿出多少银两买人。 不多久,一溜十六个姑娘排排站好。 牙婆上前把人分成三堆,第一堆十到十二岁的小丫头,第二、三堆都是十二岁以上,只不过两边的女子容貌身形有差别。 她指指第一堆说:"这七个只要二两银子,她们虽然不识字、不懂事,但好在年纪小,刻苦耐劳,带回去调教个一、两年就能用得上手。" "不要,我们要年纪大一点的。"田雷道,要不,光被爷那张脸吓都活活吓死。 听他这样说,七个丫头竟同时松口气,那气,吐得还真大声。 田露听见,忍不住红了脸,偏男人性子糙,没想那么多,还觉得那些小丫头不够大气,没见过世面。 "这六个年纪大了些,虽说模样不怎样,但打扫做饭、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做,带一个回去,就是下田也能帮得上忙,她们只要四两银子,如果老爷夫人一次挑两个,我就打个折,一个拿三两半。" 依牙婆看,要娶就得娶这种的,粗活累活都能做,做得不好、揍上一顿,还揍不死人。 田雷摇头,他们是来找个好看的、能让主子开心的丫头,看她们那副粗腿粗膀子模样……看起来比田露还糟。 他直接走到最后一堆前面,说"一堆",其实也就三个,三人都是身材窈窕,年轻美貌,尤其第三个,那双又黑又大、水灵灵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 不会吧,牙婆心想,真人不露相,他们真能买得起这些丫头? 牙婆赶忙走过来,一个个介绍,"她叫月眉,以前是官家丫头,后来家道中落、卖身为奴,没想到进了高门大户却惹得夫人不喜、被发卖,她有一手好女红。" 会惹得夫人不喜,自然是爬了老爷的床,牙婆没把话说透,只讲上两句,也算是有良心了,免得小伙子买回去当媳妇,两、三个月就和隔壁哥哥搞上了。 "这个叫蔓娘,父亲是个秀才,父亲生病、无法维生,才卖女儿,她会认不少字,还会算帐,如果老爷家里是做生意的,买回去,又当丫头又当帐房,合算得很。 "最后这个叫瑢瑢,她可厉害了,会做一手好菜,读书多、认字多,如果不是女儿身,都能考状元了,若是娶回去当娘子,将来生的小孩肯定又聪明又漂亮。" 原来她叫瑢瑢?这模样长得真讨喜,主子看着那张脸,应该舍不得把药汁往她身上泼吧。田风想着,脸上露出笑容。 牙婆瞄见田风的表情,笑了?看样子是喜欢瑢瑢。 也好,她正犯愁,瑢瑢模样性情,各方条件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不是完璧之身,好人家买丫头,肯定会嫌弃她身子不干净。 如果能教这愣头青喜欢……看他那副傻样,应该还是个处的,没沾过女人身子,或许他还搞不清楚哪里不同。 为彰显瑢瑢的好,牙婆忙把她给拉出队伍,说道:"如果是月眉、蔓娘,八两银子也就够了,但瑢瑢可不行,她得要十两,这么好的货色,不说我这里,别的地方都找不到。" 听着牙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改叫瑢瑢的项瑾瑢皱起柳眉,但她清楚,为了生存,把自己给卖掉的她,没资格说话。 只是……是谁说她生育过,就算琴棋书画样样通也很难卖得掉,还想试着说服她压低价钱,从她口袋里把二两卖身银给抽回一点? 闻言,田风瞠目,十两?他们哪来的十两啊! 田雷面有难色地对牙婆说:"等等,我们讨论讨论。" 三人走到牙行门口,吱吱喳喳讨论起来—— "要不,买月眉吧,会做针线的人心细,肯定能够把爷给伺候得稳妥。" "不好,那个月眉的眼睛长得太妖艳,看起来心不正,咱们可不能把这种人带回家。"田露反对。 "那蔓娘呢?父亲是秀才,好歹也算出身书香世家。"田风说。 "要个会认字的做啥?教咱们读书还是算帐?再说了,当帐房?咱们口袋里有几文钱可以让她算?可别算着算着把咱们一家五口全给算计了。"田露再度反对,她怎么看就是觉得瑢瑢顺眼,只不过……真的太贵了。 "我也喜欢瑢瑢,光会做饭这点就比啥都强,可惜咱们就只有八两银子,怎么买?" 他们打算的是"低声讨论",可田雷和雷公有亲戚关系似的,说起话来和雷鸣有得拚,这一讨论,三人的难处全揭在牙婆眼皮子底下。 牙婆挑挑眉心,不错嘛还有八两银子。 她上前拍拍田露和田雷的肩膀,装出一脸可怜相,说:"老爷、夫人,店里已经两、三天没开张了,如果你们真的喜欢瑢瑢……算了算了,我就照月眉、蔓娘的价给你们,就当讨个好兆头,希望接下来几天能多赚几笔。" 听牙婆这么说,田风满脸惊喜。"你的意思是,可以减个二两银子?" "我也不舍得啊!可生意做不成,也不晓得要养她们多久,万一不小心生病、闹情绪什么的,不晓得还要往里头赔多少进去,就这样,成本价八两,行不?" 成本价?瑢瑢低头暗道,四倍的成本价,她突然有些同情那三个憨直买主了。 V第五章[10.15] "行行行,就这么办。" 深怕牙婆反悔似的,田雷立刻拿出八两银子就要买人。 田露迫不及待上前,拉着瑢瑢的手说:"瑢瑢姑娘不必怕,我们会待你好的。" 她笑容可掬,只是右眼处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当初划刀的人,力道肯定很大,因为眼皮连同里面的眼珠子都给划坏了,右眼窝整个凹进去,让人看着觉得恐怖。 但瑢瑢不害怕,曾经……自己比她更不堪…… 见三人选择瑢瑢,蔓娘放松心情,月眉还轻拍胸口,感激自己逃过一劫,至于身后的十几个姑娘,都忍不住向瑢瑢投去同情目光。 "瑢瑢,你到后头整理行李,两位爷和夫人先坐坐、喝杯茶水,我让人去府衙里办文书,很快的,花不了太多时间。" "行。"三人闻言高兴得很,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用茶杯喝茶,不对,应该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喝茶,而用碗装清水,喝起来总有股菜渣味。 田风开心得很,目光紧追着瑢瑢的背影跑,丫头们心里的哀叹声更大了,瑢瑢肯定是要被买回去当媳妇的,只是这男人的脸……不知道夜里醒来,她会不会被吓掉三魂七魄? 【第二章 贡献卖身银】 收妥卖身契,田露见瑢瑢不怕自己,对她好感更深,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她道:"我们买你回去,是要请你帮忙照顾我们家主……呃,儿子的。" 田露突然想起,主子的身分不能泄漏,就怕又引来追杀。 儿子?瑢瑢直觉望向田风,这三人里面最不需要被照顾的人是他吧。 接收到她的目光,田风立刻挥手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你不用照顾我,我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你弄错了,我来介绍一下我们家,我们田家有三房,大房就是田风和田雨两兄弟。他们的爹娘早早就没了。" 瑢瑢理解,原来是孤儿,没有父母养还能长得这么健壮高大,可见叔叔婶婶是宽厚人。 "他是二房伯父田雷,他媳妇死得早、膝下无子,二房就他一个。" 真可怜,鳏夫独父,又废了一只手,很辛苦吧,瑢瑢忍不住流露出同情神色。 田雷看到了,他很开心自己没挑错人,瑢瑢是个善良的好女子,这样的人肯定能够不嫌脏、不怕累,好好照顾主子。 "我是三房的媳妇,丈夫早没了,儿子生重病,买下你,就是想让你好好照顾他。"这些身分,早在他们决定在村子里落脚时就编造好的。 瑢瑢闻言,微微拢起眉头。 寡妇再加上生重病的儿子,这一家子是有多辛苦,鳏寡孤独废疾者全给摊上了,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能相扶相携、彼此照顾,这样的人性值得敬佩。 这会儿,她有几分庆幸自己能被这样的人家给买下,"我知道,我会尽好丫头的本分。" "我那个儿子脾气有点古怪。"她想先给瑢瑢心里打点底,免得她被主子吓坏。 "久病之人,脾气都好不了,我能理解。" 太好了,田露、田雷、田风互望一眼,心底那块大石落了一半。 "我儿子病得很严重,整个人看起来……模样有点糟。" "哪有好看的病人,得好生照料,把身子给养好,模样才能养回来。" "对对对,你说得对。"田露感动万分,能买到一个模样这么标致、性情又这么好的姑娘,老天爷终于开眼,要让他们的日子往好里过了。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城门口走,突然田风大喊一声。 啪!田雷一巴掌往他后脑杓拍去,"喊什么喊,你要吓死人呐。" "我想到我们还没买米油和菜刀。"田风说道。 田露、田雷闻言脸色齐变,看着街边的打铁铺,面露郁色,怎会忘记这事? 看着三人的表情,瑢瑢暗忖,他们把买菜刀和米的钱全拿来买她了? 本以为他们想挑选的是媳妇,才非要讲究身材容貌,若只是伺候病人,也许四两银子的丫头们会更适合些,偏偏……这家人是有多疼爱三房的小儿子啊? "没菜刀,我把石头磨利一点就行,可没米没油……" 大家都要饿肚子了,瑢瑢默默地在心里替他们接话。 "主子……"发现瑢瑢在看自己,田风立刻改口,"阿珩不能再饿下去了。" "要不,晚上去村子里偷点粮米?"田雷道。 "咱们还要在村子里住,要是被人抓到怎么办?"田露反对。 什么烂主意啊,堂堂国公府的隐卫,能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吗? "对啊,何况村人们的生活也过得不怎么样。"田风道。 "不然,劫富济贫?"田雷提议。 "最好引来官差,把咱们一窝子全给抄了。"田露没好气的说。 就他们这群缺腿少手的,还劫人咧,不要被人劫了就不错。 见他们讨论来讨论去,没讨论出个结果,只讨论出一脸愁容,瑢瑢苦笑,没法子了,既然已经决定和田氏一家绑在一块…… 她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卖身银。"我这里还有二两银子。"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同时回头,六只眼睛……不对,是五颗眼珠子同时绽放光芒,钱!他们家瑢瑢有钱! 柴米油盐酱醋茶,没错没错,他们家现在连茶叶都有了,从搬到木犀村后,他们家的灶房第一次这么丰富过。 田雷第一百次说同样的话——挑对好丫头,有瑢瑢,咱们家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过。 瑢瑢和田家人交情很短,只有从城里往木犀村的这条路上,但是对她,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问的,说,她不问的,也说,因此刚踏入田家大门,她对田家已有粗略认识。 V第六章[10.15] 这一家,有四男一女,三个男的听田露的,而田露听儿子的,他们做的、想的每件事,都以田珩作为出发点,彷佛……他好,全家人就都好。 瑢瑢原本以为他们很穷,因为他们当掉家里最后的值钱东西就什么都不剩了,还需要靠她手里的二两银子采买食物。 但踏进田家大门时,她又不确定了,如果真这么穷,怎会买下一幢青砖大屋,前前后后足足有十几个房间?可如果富有,又怎会家里连半亩田都没有?所以田家是富是穷,她有点抓不准。 她能确定的是,田家人都很乐观,口袋没半毛钱,却仍相信自己能够冲破眼前困境。 这样的乐观是好是坏,说不准,但这样的乐观感染了她。 于是她也开始相信,一枝草、一点露,她的未来一定会光明灿烂。 "天还没暗,我去河里摸几条鱼好不好?"田风跑进厨房里对着瑢瑢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一眼就教人喜欢,还是因为她慷慨地贡献出二两卖身银,让他们买了米油盐酱加菜刀,所以对她,田风有说不出口的喜欢和好感。 因此他决定对她言听计从,决定什么事她说了算! "别,这几天吃河鱼吃到都想吐了,河鱼那股土腥味,真教人难受。"田雨反对,他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瑢瑢做菜背影,像大侠似的行云流水般操弄着买回来的食材。 她放下刀,问:"抓鱼会很麻烦吗?" "不会不会,只会很难吃。" "我有办法去除土腥味,只要你们把鱼抓回来。"瑢瑢莞尔。 她有一手好厨艺,是外公手把手教会她的,她还会绣花女红、盘帐掌家……爹娘说她无比聪慧,舍不得她随便出嫁。当姑娘时,左右邻居谁不夸奖?家里门槛都快教媒婆给踏坏。 "真假?我马上去抓。"闻言,田雨拿起拐杖,转身就跑个没影,现在让少掉一条腿的他去砍人或许不成,但捉几条鱼,溪水清澈,石头砸下去,就会有好几条浮上来。 她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这点瑢瑢发现了,自从掏出卖身银之后,好像……她不是来当奴婢,而是来当主子的,这种被尊重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回身,她将烫好的五花肉炸过,加葱姜蒜糖和酱油放在锅子里用文火慢卤,香味一阵阵传出,引人垂涎。 田雷站在厨房外,伸长脖子用力闻,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尝到这种美味了。 遥想当年老主子健在时,吃香喝辣……什么好事没有他们一份?突然间,鼻子酸酸的,他用手指粗鲁地揉几下,硬把眼角的泪水逼回去。 端着晚膳站在门外,瑢瑢四下打量,这个是田家最好的房间,竟然被小辈占走了,看来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肯定是吧,要不,有病怎会不吃药,还大闹情绪? 对着半张开的门扇,她浅浅笑着,心底有小小的羡慕和嫉妒,能被这么多人宠着疼着,是多幸运的事啊。 她轻轻敲两下门,屋里无人回应。 停两息,再敲一次,还是没人回应。 不敲了,她直接走进屋里。 季珩背对着她,静静看向窗外,他正在忍受新一波的疼痛。 以前,他认为自己皮粗肉厚,疼痛为难不了自己,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日复一日的疼痛折磨到想着不如归去。 "他"说:你不是被毒物、被疼痛打败,你是被自己打败。 是吗?或许,但这样的真理,他半句都听不进去。 季珩没回头,让瑢瑢有足够的时间观察这位小少爷。 他很瘦,瘦到几乎脱形,听说他已经绝食三日,只靠少许的清水度日,听说他的病很难处理,连最厉害的李大夫、最昂贵的药也治不了他的病,只能让他少点痛、少点郁闷。 听起来,这样的人生已经没有希望,她能理解这种绝望,因为她也曾经历过,只是再大的绝望都不曾令她放弃努力。 毅力?是的,这东西她有很多,所以在父母双亡的时候,她咬牙撑下来了,因为明白自己是家里的最后一枝草,她必须留下一点露,让项家的仇恨有机会得报。 瑢瑢明白季珩的痛苦,却不赞成他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也折磨亲人。 走到身侧,看见他毁掉的半张脸时,她满腹惊讶,却很快地压下心中波涛,因为过去的自己……模样不会比他更漂亮。 那时的瑢瑢,满身满脸的新痕旧疤,即使这样,她日日对着镜子,看着面目狰狞的自己,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活下来。 所以……他不丑陋,她不害怕。 "小少爷,吃饭了。"她好脾气道。 季珩的眉心皱成川字,他慢慢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她长得很美,教人惊艳,她有一双灵动的眼睛,眸光灿烂如星,重要的是,她不怕他,她眼底没有令人生厌的同情。 他痛恨当弱者,痛恨被同情。 "你是谁?"他的口气凶恶。 "是家里买回来伺候小少爷的丫头,小少爷可以喊我瑢瑢。"她没被他吓着,反而好脾气地回答,那眼光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满脸包容。 季珩眉头皱得更紧,家里已经没钱,他们拿什么去买丫头?抢劫吗? "小少爷,我做好晚饭,吃一点好吗?"她使尽力气把他连同身下的倚子推到饭桌前。 这个家很惨的,连碗盘都没有,还得分批吃饭,明儿个得让大少爷进城买点锅碗瓢盆回来。 "端走。"眼前的饭菜闻起来很香,味道肯定很不错,但他不想吃,他想让自己慢慢死去,只是人类的求生本能让他在看见色香味俱全的晚膳时,控制不住饥肠辘辘。 他讨厌无法自控的感觉,因此在说"端走"二字时,口气愠怒,表情忿忿。 她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说:"今天的鱼和往常不同,小少爷尝尝,保证没有土腥味,我把剖洗好的鱼肉用肉桂叶、醋以及磨成粉的胡椒泡过。" 最有趣的是,这个家竟然连研钵都没有,还是二老爷找到一根棍子,在碗里磨上大半天才得到胡椒粉。 她不解释,他已经食指大动,再让她说下去,饥饿感会更严重。 见他咽了咽口水,瑢瑢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今天去的晚,早市都要休息了,屠夫便宜两文钱,把五花肉卖给我们。夫人贪便宜,一口气买下十来斤,幸好大少爷有力气,才能把肉给扛回来。天气热,我怕肉放坏了,打算晚饭后把肉给腌起来,听说小少爷喜欢吃腊肉,我多做些,好不?" V第七章[10.15] 她没说实话,屠夫降价,是看在她长得太美的分上。 她很可恶!明明听见他肠胃发出咕噜咕噜声,还刻意说这么多话来引诱他,太坏! "端走!"他的口气更恶上两分。 她还是装没听到,自顾自的说:"今儿个运气好,回来的路上遇到几个村民,他们正在摘野菜,村民们古道热肠,不但教我们采、还教我怎么煮,我刚尝一口,又嫩又绿,味道非常鲜美。对了,我还秤两斤绿豆,二少爷在屋外挖好坑,我把泡过的绿豆放进去,再过三、五天就能吃到鲜嫩的绿豆芽……" 他痛恨她的叨叨碎念,伸手,一把将小几上的碗盘给扫到地上。 锵!非常有震撼力的声音响起,让站在门外偷听的人,小心肝颤了一颤。 看着满地残破的碎片,瑢瑢想,也许明天大少爷进城得让他多买几副碗盘,否则哪里禁得起这样砸? 她没生气,依旧好言好语说着话,"三个碗、两个盘子,现在只剩下两个碗一个盘,接下来得轮三回,大家才能吃得上饭。" 她弯下腰,叹口气,快手快脚把地上的脏乱收拾好。 她假装没听见他的话,他便假装没听见她的叹气,别过脸,不看蹲在地上收拾破碗残羹的瑢瑢。 她收拾好走出去,不多久,又端进一碗一盘,重新布置在桌上。 季珩板起脸,她听不懂人话吗? "端走!"这次的口气里加入威胁。 瑢瑢依然微笑,她没有被威胁到,继续好脾气地对他说:"今儿个晚饭我做了六人份,刚刚小少爷砸掉一份,大少爷说:『没关系,我的份给小弟吃。』这下子大少爷晚上得喝水熬着了,真羡慕小少爷有这么疼爱您的哥哥。" 耳朵贴在门板上的田风脸都快抽筋了,这话……他没说啊!不过就算没说,把一口吃的让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不需要讨论。 只……平日田姨煮的烂面糊就算了,今天可是红烧肉啊! 那个红烧肉看起来多美味可口,还有煎得酥酥脆脆的鱼片……天,他好饿! 听见瑢瑢的话,田雷拍拍田风的肩膀,对他点点头,肯定他的忠心耿耿。 田风还能说什么,只能继续"忠心耿耿",他透过门板,对里面喊话,"瑢瑢别说了,小弟心情不好,没关系的。" 田风的声音传进屋里,瑢瑢与季珩对视,笑得眉眼弯弯,她持续着自己的好脾气,继续说吃的。 "今儿个回来时,我看见田地里有村民在起花生,花生是好东西,不管是用来卤蹄膀还是晒干炒熟加上麦牙糖,做成花生酥,味道都好极了,不知道小少爷喜欢什么口味,明儿个我去跟村民买一些回来。" 季珩再也忍受不住了,怒声道:"闭嘴,我叫你把饭端走。" "什么?小少爷手没力气吗?我懂我懂,三天不吃饭,确实没有力气端碗,我来喂小少爷好吗?" 他有力气摔碗、会没有力气端碗,她未免太看不起人!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田雷他们从哪里买回来这个不尊主子命令、存心把主子活活气死的丫头? 她把饭肉放在汤勺里,再往上面夹一小片鱼,放到他嘴边。 季珩气疯了,啪!又把几上的菜饭扫落地面。 她没生气,脸上还是带着不紧不慢、悠闲自在的笑意。 "哇,现在没盘子了,碗只剩下一个……"她鼓起腮帮子说:"小少爷等等,我先收拾干净,再去厨房给您端一份过来。只是小少爷这样好吗?老爷夫人都说了,要先紧着您,得等您吃过饭,他们才会动筷子……" 听见屋里瑢瑢这么说,田雷、田露和田风目光齐齐落在田雨身上。 他欲哭无泪啊,田姨的厨艺很可怕,已经三个月了,他们终于闻到真正的饭菜香,现在却……再见了,无缘的红烧肉和糖醋鱼片…… 田风幸灾乐祸地在他耳边说:"节哀顺变。" 咬紧牙关,田雨对着屋里说:"瑢瑢,别骂小弟,小弟心情不好,摔碗摔筷是理所当然的,你别急,我去把我的饭菜给端过来。" 这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她打算把田雷几个和他一起饿死,她摆明演苦肉计,就是吃定他不忍心让他们受苦…… 没错,父亲死后他们来到他身边,他们虽然是隐卫,府里上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但他知道。 是他们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亲人保护着,是他们宁可自己遭罪也不愿他受苦,甚至是……他们发现婶婶对待自己不如明面上表现的那样,却为着不教他伤心,硬把事情瞒下来。 没有他们,也许他早就死了,不是亲人的他们,对待他,比亲人更真心。 只是季珩很清楚,如果他就此妥协,将会一路妥协到底,他不想,他想要这一切尽快结束! 然后,田雨的饭菜用陶锅装进来。 砸了! 然后,田雷的饭菜用铁锅装进来。 砸了! 然后,田露的饭菜一样用铁锅装进来。 这次,瑢瑢没给他吃,而是拿张椅子坐到他面前,笑盈盈说:"小少爷,我累了,先吃过晚饭再伺候您。" 她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把饭菜给吃进肚子里,她像个鉴赏家,慢慢地品味手中美食。 季珩很饿,守在门外偷听的四个人更饿,五个饥饿的男女就这样看(听)着她满足的吃饭声。 "这肉卤得很好,微甜微咸,半点都不腻口,啧啧,我的厨艺又更上层楼了。这鱼……酸酸甜甜辣辣,真下饭,要是再撒上一点葱,味道会更好,这是野菜吗?天!太美味了,吃一口,嘴里满满都是春天的味道……" 她的语评声,惹来屋外数声哀叹。 这些痛苦的哀叹声让季珩再也无法忍受,一咬牙道:"把剩下的饭菜通通端过来。" 她赢了!轻拍他的肩膀笑说:"小少爷聪慧,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V第八章[10.15] 听见季珩终于肯吃饭,田雷等人虽然同情自己的肚子,却也欢声雷动起来,像打赢一场胜仗似的,一个个拍手鼓掌。 声音落进季珩耳里,浓浓的罪恶感、心酸,他们看待他,比看待自己更重要? 季珩第一次想到,如果他死了,他们怎么办?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这些天的行为太幼稚可笑。 于是他决定吃饭、喝药,药汤虽没办法解决他的病,却能解决他的痛苦。 而田雷等人,虽然没有红烧肉和糖醋鱼片吃,但瑢瑢给他们下了两百个水饺,这个晚上,是他们搬到木犀村以来,最幸福的一晚。 饭后,他们烧一大桶水,让主子泡澡,瑢瑢被推进去伺候,季珩的脸色很难看,一句一声全是挑剔,但温柔的她淡淡笑着,没把他的挑衅当一回事。 瑢瑢想起被推进浴间之前,田雨很认真地对她说:"如果小弟欺负你了,你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千万别同他计较。" 她一个当奴婢的,岂能和主子计较,更何况这种等级的欺负……哪里算得上欺负? 解开发髻,她在他头皮上按摩,力道不轻不重,舒服得让人想要发出呻吟。 她知道自己很厉害,犯头疼的祖母往往在她的按摩下,能睡上舒舒服服的一觉。 季珩微眯着眼,表情是全然的放松。 洗过头,洗脸,当帕子碰到他的伤口时,他警觉地张开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 "帮小少爷洗脸啊,放心,我会很小心,不会弄痛你的。"她抛给他一个"相信我"的眼神。 她对他微笑,耐心的声音、耐心的表情,耐心得让人放下戒心。 不自觉地,他松开她的手,她用帕子沾水,轻轻洗他的伤口,她的动作很慢,并且尽力不将他弄痛。 洗过澡,田风进门伺候,为他穿妥衣裳、抱上床,她在他脸上涂抹药膏,眼神专注而仔细,然后跪到床上,为他擦干头发。 她很安静,不像晚饭时那样聒噪,宁静的气氛平静了他的心情,自从知道自己身中何毒后的躁怒不安,在此刻悄悄地驱离…… 屋外,田风和田雨透过窗子缝偷偷往里头探—— "瑢瑢真好,她一来,主子就肯吃饭了。"田风说。 "果然,问题在于咱们不会伺候人。"田雨说。 "不管什么理由,既然瑢瑢能让主子开心,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要拿瑢瑢当亲妹子看待。" "自然自然,这种事哪里需要你说,我都打算这么做。" 两人一句接一句,屋里的瑢瑢没有练过武功,自然耳不聪、目不明,但那个据说"很开心"的主子,听得一清二楚。 眉心微蹙,这丫头有句话说对了,他们总是先紧着他,他开心,他们才会快意,而她确实有足够的资本拿他们来威胁他。 田家人在主子屋里架起一张小床,让瑢瑢能夜里伺候主子。 家里没钱买蜡烛,每间屋子里,入夜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季珩屋里有蜡烛照亮。 待季珩安置下,所有人都回到房间,瑢瑢躺在小床上,静静地透过窗望着外头的月亮。 "小少爷,我其实很羡慕你,有人愿意哄着宠着,有人在意着,这是何等幸运、何等福气。" 福气吗?是啊,真是有福气,没有这等福气,还尝不到被亲人背叛的痛苦,他酸溜溜地想着。 "如果我是小少爷,绝对不会在家人放弃我之前先放弃自己。" 说得容易,如果是她碰到这样的事,他倒想看看,她能不能这般豁达。 "我爹爹说,当人最大的责任就是为自己负责任,让自己过得好。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谈理想、道梦想,但每个人都有权利让明天的自己比今天的自己更好。" 讲大道理吗?谁都会!他冷哼,"不是每个人都有明天。" "不!只要认真想着我不要死,明天就一定会到来。"这是她的经验谈。 "哼!"他轻嗤一声,仍旧认定她在讲大道理。 "不赞同吗?我是说真的,心随意走,如果你不想死,阎王爷也带不走你。" 就像她,分明断气、分明死去,分明身体已经残破到不堪使用,老天还是让她回来了,所以坚持意志很重要。 又哼,再哼,这种空泛的道理,只能说服三岁小儿。 "小少爷的冷哼真教人丧气呢,可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到彩虹,没走过黑暗怎能看见黎明,现在您受的苦,都是为了尝得明日的甜啊!" 他翻身面向墙,不理会她。 不听啊,没关系,日久年深的,终有一天能够听进去。她问:"小少爷想睡了吗?吹熄蜡烛好不好?" 他冷冷的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好。" 他不喜欢黑夜,他需要光线。 她叹气道:"好吧,随您,只是蜡烛很贵的,等家里的蜡烛用光之后,一入夜就得上床,啥事都不能做。" 这是在恐吓他?真行,她恐吓上瘾了? 见他不接话,她补上别句,"我相信,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他还是不理,算了,明天她再接再厉。 V第九章[10.15] 瑢瑢没等主子睡着,拉过棉被,她把自己裹紧。 这是她的习惯,好像裹得紧了,身上的伤就不会痛得那么厉害。 闭上眼,好多年了,好多年来她没有这般安心过,当奴婢的第一天,她很愉快、很欢喜也很安心…… 季珩听见她的呼吸声沉了,不知想到什么,两道浓眉突地竖起,莫名其妙地愤怒了。 她忘记自己是奴婢吗?主子还没睡,她怎能比他先睡? 他不满意她,非常的不满意,他好胜,可今天居然输在一个奴婢手里,这让他的颜面往哪里摆? "原来是不甘心输给一个小丫头?" 声音响起,季珩转头看向床边,又来了,那个孤魂野鬼。 在第一次毒发昏倒,清醒后,他开始能够看见"他",原本还以为是毒物造成的幻听幻觉,后来才确定并不是。 起初,他根本连理都不想理,但对方的毅力和坚持让他无法不佩服,最重要的是,他带给自己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 这个孤魂野鬼高大健壮,留着盖住大半张脸的胡子,一双眼睛炯亮有神,身上总是佩着一柄剑,而粗厚的指节时常在剑柄上磨蹭着。 季珩猜想,他生前是个武夫,还是个令人尊敬的武夫。 因为他渊博的学识与见闻,因为他对时局朝堂的理解,用自己的能力,慢慢降服了季珩,成为他的先生。 季珩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找上自己,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冤屈想对自己倾诉,但一次两次,他的到来成为自己心中隐隐的期待——当然,这都是在确认了他身中何毒之前。 "别生气了,她是个好丫头。" "她好不好与我何干?" 他就是讨厌她,讨厌她的自作聪明、讨厌她的手段、讨厌她非要达到目的的坚持……即使她擅长按摩,即使她漂亮得让人想多看几眼,即使她脾气温和、说话的声音甜美,即使有她在身边,让人感到很舒服…… 等等,停!她哪有这么多好处,她就是个讨厌鬼! "她有句话讲的好,当家人尚未放弃你,你没有权利放弃自己。" "不放弃又如何?我早晚要死的。"这是个令人沮丧,却无法改变的事实。 "每个人打从出生起,迎在前头的就是死亡,若知道这点就要放弃活着,那所有人都不该对生活有期盼。" "够了,今天我不想再听大道理。"季珩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是不想听大道理,还是不想听我说话?" "我说不想听你说话,你就会停止说话?" "并不会。" "所以我说什么,没有意义?" "也不至于,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听什么?" 听……在沉默片刻后,季珩问:"你知道腐肌蚀骨散吗?" "那是来自梁国的宫廷秘药,二十几年前,梁国将公主献给皇帝,她为争夺帝王宠爱,曾将此药用在皇上最宠爱的妃嫔身上,皇帝命太医院尽力救治,但大燕无人识得此药,自然没法子救回。" "只有梁国名医方可解此毒?"如果是的话,他是不是该想个办法到梁国? "并不是,都说了是宫廷秘药,知者甚少。不过当年大燕不少太医为妃嫔之死受到责罚,谁知道后来他们会不会想尽办法找到解毒之法。"看着季珩脸上逐渐扩大的毒疮,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晦涩。 "你说的不过是猜测。" "或许就让我猜对了呢?" "这是安慰?没诚意。" 他微笑。"你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坚信。" "坚信什么?" "坚信自己可以活下来。" 一句话戳在心口上,坚信啊……在不知道自己身中何毒时,他还能顽强地与之对抗,一旦知道了,他便放弃对抗、放弃医治,任由痛苦侵蚀。 就是因为坚信啊,坚信自己没救了,坚信所剩不多的日子,自己会日复一日沉沦于痛苦之中,他将会像摇尾乞怜的野狗般全无尊严。 他无法忍受这种情形,他从不服输,然而这次,他输得太彻底。 轻咬后牙槽,看着床边不远处的瑢瑢,想着那几个傻到不行的隐卫,真的坚信可以活下来就能活下来吗? 见季珩面容松动,他的笑意更加明显,飘上床铺,躺在季珩身边,"聊聊吧。" "聊什么?" "你想听什么?" 季珩想了想,回答,"你知道建元十八年,与土番那场战役吗?" 闻言他的眼角眉梢带上笑意,果然虎父无犬子,靖国公就该有这样的儿子。 "知道,那场由靖国公带领,两万人对上十万敌军,最后却赢得最后胜利的战役,直到现在仍为边关百姓津津乐道……" 季珩喜欢听所有和靖国公有关的故事,因为他崇拜他、尊敬他,他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他很小的时候便想着长大后要成为一个将军,跟着靖国公东征西讨,但是娘说:"你是娘唯一的儿子,娘舍不得送你上战场,舍不得离了你爹后还要离开你,为了娘,你留下来吧!" 他看见娘眼底的孤独。 爹长年不在家,娘带着他长大,他记忆中没有爹的身影,只有娘落寞的背影,于是他听话、他读书,他走科考仕途……而如今,别说上战场,科考仕途也与他绝了缘分。 小床上,早已熟睡的瑢瑢翻过身,她面朝他,低抑地啜泣着。 V第十章[10.15] 她没睡着?季珩眉心皱起,就着烛光看着她皎美的脸庞。 不对,她睡了,只是睡得非常不安稳,两道柳眉皱得很紧。 不是脾气很好?不是只会笑得没心没肺、让人抓狂?不是面对他的挑剔责难,只会拉宽嘴角,好像在她的人生中没有忧虑这回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皱眉?为什么哭?为什么脸被哀愁占领? 男鬼停下故事,因季珩转移注意力,看见豆大汗珠从她额头不断冒出,看见她的不安与恐惧,再然后听见她的呓语。 她紧咬牙根,发誓似的重复着相同的话,"我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口气无比坚定,坚定到让季珩无地自容,他中毒、他生病、他不想活下去,而她,一个小小丫头,一副羸弱身躯,连睡梦中都坚持着不要死? 他不知道她曾经历过多可怕的事,但她的坚定令他深感羞愧,一个拚了命都想要活下去的奴婢,和一个想尽办法把自己搞死的主子…… 他向来骄傲,自负自信自傲,眼睛长在头顶上,可是一个腐肌蚀骨散,就教他失去活下去的动力,而她……垂眉、无语…… 她不过说几句梦话,偏偏几句不重的梦话,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上他心底,向来不认输的他,觉得自己输给一个小丫头,还输得彻底。 双唇轻启,他自问:"季珩,你丢不丢脸?" 鬼先生听见他的自言自语,眉角眼梢充盈笑意,想振作、想挣脱困境了吗?重燃斗志、不愿屈服了吗?非常好,身为男子就该如此。 【第三章 主不主、仆不仆】 田雷、田露、田风、田雨……人人都拿瑢瑢当自己人看待。 所有好的都送到她面前,除做饭之外,其他的苦活累活全抢着做,深怕让她辛苦了。那感觉甜蜜温暖,却也有几分不安,她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般疼惜宠爱。 田露拍拍瑢瑢的肩膀说:"阿珩是我们家的希望,他好了,我们才能好,你一来,他就肯吃药吃饭,光是这个恩惠,我们还都还不完。" 她做的不过是分内的事,哪算得上恩惠。 但所有人都这样认定,田风和田雨甚至说:"别怀疑,往后你就是我们的亲妹子,谁想欺负你,得先惦惦自己的分量。" 这话并不是随口说说。 那天她和田风往村里去,回程时下大雨,就这么一把伞,田风手中的伞全往她头上遮,自己弄得一身雨,还说:"你是女孩子受不得寒,我是男人,这点雨算不得什么。" 前天,她不过是喉咙有点痛,漱漱盐水就成,他们非要花银子请来大夫,非要她在床上躺着,而厨艺很惊人的田露,非要抢着做饭…… 他们的疼惜与在乎,让她暗地里下了决心,往后她就是田风、田雨的亲妹妹,就是田露、田雷的小女儿,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她会用尽心力为他们打算。 用卖身银两买回来的米面转眼吃掉大半,腊肉还没晒成,一天切下一大块,屋檐底下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小条,中午炒了吧! 不斤斤计较,不省着吃穿的结果就是——田家又将面临断粮的窘境。 这让瑢瑢忧郁上心头,手边银子几乎见底,若不是春天地里野菜疯长,也许会断粮得更早,只是这一家子没人有半点自觉,吃饭时间一到,就往她脸上猛瞧,好像她是神仙姊姊,只要多看几眼,吃的喝的就会自动出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粮没肉加上没钱,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偏偏满屋子乐观的主子们,笑眼眯眯说:"没事,明儿个我去河里捞几条鱼。" 光有鱼能够吗?米面油酱,哪样不需要用银子换?他们完全不理解坐吃山空的恐惧。 何况重大困难就摆在眼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开啦?"李大夫问着季珩,目光却不时瞄向站在角落的瑢瑢。 李熙勾起漂亮眉眼,还真让他们误打误撞找对法子啦? 看来英雄过不了美人关,病人也得靠美人来医,就说吧,视感治疗应该被写入医书里。 李熙才二十几岁,相当年轻,年轻得不像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他的眼神清澈,有比女人还红的嘴巴,长相干净,皮肤白皙,好像很久没有晒到阳光似的。若是在过去,季珩的长相可以把他甩到好几条街外,可惜如今却是远远不及。 "李大夫的诊断,仍和过去一样?" 之前李大夫一句"你的病只能求天意"阻断他的求生意志。 因为季珩知道,天意从来都不会站在他这边,否则不会爹死母殁,祖父母相继离世,而眼瞎的自己把恶人当成亲人。 "学着满足吧,我的药能压制你身上的毒,不让情况更严重已经很好了。" "维持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值得满足?" "至少我替你争取到时间,让你有更多机会找到解药、找到能治好你的人。"不满足?至少该学着心存感激,可惜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懂得感激的人太少。李熙长叹。 "你确定有解药?"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有毒药就有解药,小伙子,耐心点。" 小伙子?他比他大几岁啊?季珩轻哼,问:"你有办法让我不必瘫在椅子上吗?" 是他自诩医术高明的,高明的人,就该有拿得出手的本事。 "想起来走路?行啊!如果你有本事的话,我没问题。" 虽然李熙不认为季珩的腿骨能够支撑他的身子,不过……试试何妨? 闻言,季珩眉毛一扬。本事?意思是只要自己愿意,他便能助上一臂之力? 瞬间惊喜溢于言表,季珩对他终于有了感激之情,不过李熙那张臭嘴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的感激迅速扑灭。 "话说,你这副鬼模样是想走去哪里?"李熙问。 "是鬼就得多照照太阳,祛祛阴气。"季珩没好气回答。 "那简单,见过妇人晒棉被没,白天扛出院子晒晒、晚上再收回来就行。" V第十一章[10.15] "身为医者,你还真懂得刺激病患。"季珩酸他。 "谁让某些病患欠刺激,一点小事就哭死闹活,拒绝吃药。"李熙呵呵笑两声,走到桌边拿起纸笔,三两下写出药单。"喏,这张吃的,这张泡的。" "泡哪里?" "你想要站起来,不泡脚,难道泡脑袋?也是啊,猪头多泡个几回也许能够开窍。"李熙嘻皮笑脸道。 话越说越刻薄!瑢瑢听不下去,她天性护短,因此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挡在季珩身前,对李熙说:"医者首重医德、再重医术,李大夫若能多体恤病患,口出善言,凭这一手医术,说不定会成为名闻天下的神医。" 这是在嫌弃他嘴臭?无法,他就这点嗜好,除了刻薄,他的性格接近完美。 知道吗?当完人很危险的,容易被老天嫉妒,一不小心就把人给收回去,他想要长命百岁,就得容许自己有一点点的缺点,比方,恶毒、爱财、心胸狭窄、嘴巴坏…… 只是没想到这个满身正气的小姑娘……行呐,胆子忒大。李熙颇感兴味地看着貌美如花的瑢瑢。 另一边,季珩脸上带着傻笑,因为他被维护了。 李熙确实是名满京城的小神医,不但擅医也擅使毒,若不是田风、田雷走投无路,把李熙敲昏绑回来,若不是李熙对他身上的腐肌蚀骨散感兴趣,他们绝对请不到李熙进门。 投鼠忌器,人人都对他讨好客气,每回来复诊,任李熙的嘴再臭,大家都只能乖乖受着,不敢异议,没想到瑢瑢竟会替自己出头。 胸口说不出的暖意,季珩握住她左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这也是维护,深怕李熙在她身上撒点什么。 瑢瑢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迳自取走药单看两眼,眉心微拢,这药方子她在哪见过? 季珩转移李熙的注意力,"脚泡过药汁,我就能站起来?" "不知道,没在中腐肌蚀骨散的人身上试过,应该……还可以吧。" "上次你怎么不开?" "你连活都不想了,干么浪费药,你家人可是拴紧裤腰带在付医药费。"说完,他伸手道:"行了,五两银子,银子到药到。" 李熙的掌心向上,但田露、田雨的反应不是掏钱袋子,而是齐齐转头看向瑢瑢,这几天他们向她伸手伸习惯了。 看她?她的卖身银是二两,不是二十两、二百两好吗! 但在众人的期待下,她不得不开口,"李大夫,能不能先奢药给我们,银子……过几日必会奉上?" 李熙正想说"小本生意恕不赊欠"时,门外一阵欢呼声传来—— "瑢瑢、瑢瑢,快出来。"田风大声嚷嚷着进门。 田雷跟在他身后,两人刚从山上下来,身上挂满猎物,这些全是他们家瑢瑢的功劳。 瑢瑢模样美、脾气温柔,村里不少小伙子、小姑娘都想亲近她,三不五时往家里来坐坐,然后一说二说的就聊上了。 小姑娘教瑢瑢煮野菜,小妇人把村里每家每户的情形都透了底,而小伙子们则告诉瑢瑢,村后的山里有不少大货,农闲时里正会组织大家,由猎户领头,一起进山打猎。 他们在木犀村里住三个月,啥事都不知道,瑢瑢不过来几天就全知道了。 也莫怪他们,搬来的第一个月,他们忙着养伤,第二、三个月,主子身上的奇毒发作,他们光是应付就昏天暗地,哪有精力探听村里的大小事。 田风豪情万丈说:"我跟大伙儿一起上山,肯定能打回许多猎物。" 因为这句话,瑢瑢犹豫再三,从所剩不多的银子当中,取出三百文向林猎户买回一副弓箭,打算过几天让田风和村民一起上山。 可瑢瑢没想到,他们会自作主张,没有猎户带领就往山上去。 不过他们早就自作主张习惯了,一旦知道山里有大货,哪还躺得住?田雷、田风一整个晚上辗转反侧,兴奋得睡也睡不好。因此天际刚浮起一抹鱼肚白,两人就进了大山。 他们一来一回运气好到不行,瞧!两只大兔子、一窝小兔子,一只獐子和一只鹿,要不是田雷怕拉不回来,田风还不想收手呢。 田雷拖着鹿回来,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村人看见又羡慕又佩服,赞叹声此起彼落,突然间,他们觉得又回到在老主子身边那段意气风发的日子。 田雨、田露和瑢瑢走出院子,看见满地猎物,田雨、田露口水直流,瑢瑢却吓出满身冷汗。 田风笑眼眯眯道:"瑢瑢,今儿个晚上咱们可以吃烤鹿肉了。" "你们上山了?就你们两个,没有旁人?"她还不相信地往他们身后看去,真的就两人,当中一个还少了一截手腕。 怎么可以!村民明明说后山很危险,便是经验老到的猎户也不敢独自进山。 "对啊,就是没旁人,里头的大货才会这么多,我今天碰到一只大野猪,那獠牙可尖可长的,幸好我躲得快,要不让牠刺一下,还不得肚破肠流。"田风满脸的得意。 "我早跟你说,别去招惹牠,偷偷从旁边离开就没事,偏你这小子不听话。"田雷用他完好的手,啪地打上田风的后脑。 "我怎么知道牠皮厚,这烂箭伤不了牠。"田风抓起手中的长弓,三百文的弓也就这样了,要是能买副三百两的,别说野猪,野虎都可以打一窝回来。 听着两人说得起劲,瑢瑢急道:"以后别了吧,后山太危险,除非和村人一起,否则别去。" "那算什么危险啊。"田雷嗤笑一声,想当初和敌人对阵,拿刀子砍人像收韭菜、一茬接过一茬时,那才叫刺激。 这样还不算危险?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还以为是鳏寡孤独废疾者的大集合,没想到一个个除了没心没肺之外,胆子还大得不像话。 "瑢瑢放心,过去不知道就算啦,现在晓得后山有货,我一天得去上两趟,不把那只死肥猪给抓回来,我的名字倒着写。"田风信誓旦旦。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小少爷的病还没好,要是再有人受伤,光是药钱就能把这个家给压垮。" 李熙瞠大眼,这丫头嫌弃完他嘴臭后又嫌弃他钱要得凶? 不识好歹,若不是他们家主子中的毒太特殊,他还不肯来,他拿的是成本价,成本价呐! "卖掉大货就有钱了。"田风回得理所当然。 "可是太危险,虽然大少爷艺高人胆大,但这种事意外多,还是少碰为妙。" V第十二章[10.15] 伺候一个小少爷已经够累人,要是再补上一个大少爷,还让不让人活? "瑢瑢你信我,没什么的,小菜一碟……"田风话没说完,就让田雷一眼瞪回去。 笨蛋!不会偷偷来哦,等上山的次数多了,瑢瑢知道对他们而言,打猎比砍人头轻松得多,自然不会再担心。 田风读懂师父的眼神,忙抓抓头发笑道:"行,瑢瑢说了算。" "没错,瑢瑢怎么说咱们怎么做。"田露、田雨和田雷默契十足。 "真的我说了算?" "当然,瑢瑢说了算。"四人异口同声。 "好,那么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除非有猎户同行,你们不能单独行动。" "没问题。"又一次异口同声。 "再者,咱们别吃鹿肉,这只鹿够大,拿到市场上卖,至少可以卖十两银子以上,刚好可以还上欠李大夫的医药费。" "就这么办。"田露想到刚才瑢瑢付不出钱的窘境,她第一次有了生存危机。 过去他们跟着主子吃香喝辣,哪知道未雨绸缪是啥? 他们只会砍人杀人埋人,在生活上就是个白痴,反正有老主子、主子为他们盘算、给他们养老,他们只要负责把主子交代的事做好就行,哪里晓得,光是过日子就是劳心劳力的大学问。 "鹿肉不能吃,吃獐子总行吧。"田雨满脸期待地看着瑢瑢。 她面有难色,原本想……算了,大家嘴馋,就奢侈一次吧。 没想到田露见状,忙道:"獐子有什么好吃的?瞧你饿成这个样子。"转头她对瑢瑢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本想拿獐子去村子里换几只能下蛋的鸡,养在家里。小少爷身子虚弱,多吃鸡蛋会好些,要不,晚上我把两只大兔子卤了,二少爷觉得怎样?" 不过是几口吃的东西,值得讨论? 田雷瞪田雨一眼,一锤定江山,"就这样办,阿风,你进城里一趟,把鹿带去卖掉,顺便把李大夫的药钱给结了。" "好。"被派差事的田风很快回应。 "二少爷,你拿着獐子去跟村民换鸡。"瑢瑢说。 "好,我马上去。" "去同村东的张大嫂家换吧。"瑢瑢又说。 "为啥?别家不行吗?" "听说张大嫂性子宽厚,不爱占人便宜,而且她家的鸡鸭养得又肥又大,其他人家没法子跟她比。"瑢瑢解释。 连这都知道,田雨真想给她竖起大拇指。"行,我就去找张大嫂。" 田雷道:"阿露,你给我搭把手,咱们去后院搭篱笆,把小兔子给养起来。" "行,这就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瑢瑢一笑,这个家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刚来的时候,房子虽然是好的,但里头乱得不成样子,东西到处乱摆,桌椅蒙上厚厚的灰尘,偏没人讲究,好像能躺能吃能睡就成。 她看不下去,一点一点擦、一点一点洗,为了抢走她的累活,他们学会整理家务,学会洒扫庭院,他们还在前院锄了地,播下菜籽,短短几天绿油油的小苗冒出头,家里多了几分生气。 瑢瑢笑着转身,发现李大夫正在盯着自己看。 "终于有个懂得过日子的。"李熙说。 这是夸奖吗?还以为他的嘴巴只会怼人。 "能治好小少爷的人是你吗?"她直视李熙的眼睛,极其认真。 "为什么觉得是我?" "你的口气很笃定。" 是吗?他有那么笃定,笃定到被看出些什么?微笑,这丫头够敏锐,不过……"你猜错了,不是我。" "你认识能够医治的人吗?" 他不想说谎,所以选择不回答。 她不勉强,退而求其次,"我可以知道小少爷的病难医治,是因为药材珍贵、不易找寻,还是限于医术?" "都有。" 都有啊,那岂非难上加难?"药材有多贵?" 敢问价钱?有种!果然是个大胆的。"非常非常非常昂贵。" "可以告诉我,价钱大概多少?" 他似笑非笑回答,"别问,我怕你知道以后太伤心,而你家小少爷过度绝望,索性不想医。" 意思是贵到难以启齿,贵到他们连想象都不必? 不过这并没有阻却她的决心,她咬住下唇,鼓起勇气道:"我们不会一直穷困潦倒。" "这话好像应该是主人家说的,而不是从你这小丫头嘴里说出来。" 李熙失笑,这一家子主不主、仆不仆,上下尊卑颠倒,不过这家子的上下尊卑好像也不太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随便啦,别人家的事,他怎好掺和太多? 何况,能够身中此毒,他们家的小少爷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小丫头,多督促你家小少爷泡脚,等能够到处跑了,心情自然会更豁达。"总好过盯着窗外那一亩三分地,满肚子重复着相同怨恨来得好。 V第十三章[10.15] "我知道,谢谢李大夫。" 笑弯一双桃花眼,李熙转身离去,田家这丫头非常有意思。 瑢瑢这半个主人越当越顺手,凡她开口说的,田雷等人无不遵从,就是那个很难伺候的小少爷,也勉强能把她的话给听进耳里。 但有一件事,他们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没错,就是打猎。 田雷、田风打上瘾,连田露和田雨也跃跃欲试,只不过碍于现实条件,少了一条腿的田雨只能乖乖待在山脚下,等他们下山,一起带着猎物回家。 于是趁着主子和瑢瑢睡醒之前溜出家门,成为他们的共同喜好。 不过也因为他们打回来的猎物,家里伙食越见改善,过去瘦下去的腰腿肉一点一点补回来,连季珩脸上也多出几分血色。 "龙虎阵最大的特点是……" 鬼先生坐在季珩身边,细细讲解兵书里面所载的阵法,季珩听得仔细而认真,这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学习兵法时,他常会忘记自己残破的身子,激起万丈豪情,他想象自己是个坐在马背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心情影响病情,几本兵书诱发了他对未来的期待,虽然这几本书在家里引发过一阵小风波。 十几天前,田雷、田露、田风上山,终于把田风嘴里那只死肥猪给抓了回来,那只猪不是普通肥,牠肥到流油,肥到走路泥地会摇动,肥到让人光用眼睛看就忍不住流口水。 把猪搞死、拉回来那天,他们浩浩荡荡地从村里经过,引起大动静,人还没到家门口,就有人上门问猪肉卖不卖? 为打好邻里关系,瑢瑢作主卖了。 一斤肉比镇上便宜两文钱,又省下进城时间,因此村里家家户户都拿着锅盆上门买肉。他们从中午忙到黄昏,终于把肉给卖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没人要的下水。 他们挣进六、七两银子,还有一锅香到让人垂涎的卤味。 没有肉,所有人都等着那锅下水打牙祭,谁知自有差点揭不开锅的经历后,瑢瑢眼睛钻进钱袋子里,因香味远传,有村人进了田家厨房问问那锅是什么,然后五文、八文、十二文…… 最后饿得头昏眼花的"家人"只等到一锅蛋炒饭。 那天,没人伺候季珩洗澡,他的药是田露熬的,一整个晚上,瑢瑢扬着停不下来的笑脸,和所有来买下水的村人说笑打招呼。 她又赚到二两银子,没吃饭,光在床上数银子就饱了。 瑢瑢一脸没见过银子的市侩相很欠揍。 照理说,她没做好该做的事,身为小少爷的季珩应该破口大骂,但她笑得那么漂亮,她开心的模样看得人也忍不住开心,然后……便由着她去。 谁知季珩纵着她,她竟不知惜福,还对主子发脾气,你说说,是不是造反了? 事情是这样的,瑢瑢把卖猪肉和下水的银子全给了田雷他们,让他们带米面油茶和几疋布回来,没想到人回来,啥都没带,光带回季珩要的几本书和纸墨笔砚。 当天进门看见瑢瑢,田风有些羞愧,头低低的,说出一句很蹩脚的谎话,"今天卖米面油布的,都没开店。" 是大过年还是京城发生暴动,怎会所有铺子全关了?瑢瑢气到说不出话来。 田家人也委屈啊,实在是主子交代的东西太贵,他们还在街头卖艺,挣得一百七十文钱才勉强把钱给凑齐。 只是这种事很难解释,瑢瑢已经不只一次提醒——宠猪举灶,宠子不孝,他们不该事事迁就小少爷。 可她哪里知道,那不是家里最小的子弟,而是身分最高的主子啊! 因为无法解释,因为该买的东西没有买,所以瑢瑢气炸了,晚餐的菜里油盐减半,刻意让他们尝尝寡淡的味道。 那天晚餐桌上的气氛低抑,田雨想讲笑话逗瑢瑢开心,但她不接话。 "我知道赚钱不容易,还这样大手大脚乱花,是我们做错了。"田雷认错态度良好。 但做人可以错一次,不能连续错,他们这种认错飞快却打死不改的态度,需要强烈纠正。 她没夸张,是"连续错",上回他们还给瑢瑢买珠花回来,谁需要那种东西?与其买珠花不如买几疋布,大家身上打的补丁还少吗? 上上回他们买回一组银酒杯,据说可以试毒,问题是,他们有酒可以喝吗?买那作啥? 所有人都对瑢瑢的心痛抱持理解态度,唯有季珩发出不满之鸣,他冷冷丢下话—— "爷买几本书,几时还要一个下人的同意。" 下人?很伤人的字眼,但季珩讲的是事实,只是听在耳里,不是滋味。 所以该她认错了,别人对她的过度尊重,让她忘记自己是个卖身奴婢,逾越了分际。 瑢瑢起身回房,把陶罐里的钱倒出来,捧到田雷跟前,说:"老爷对不起,是奴婢没认清身分。" 她认错的态度也很良好,但大家看着桌上的银钱,心头一阵阵泛寒。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管银钱,主子们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直到李大夫的药钱再度付不出来,她面无表情丢下一句,"养儿防老,积谷防饥。" 她是不确定家里最像老太爷的小少爷能不能给一屋子鳏寡孤独养老,但积谷防饥是人人都该做的事。 几本书的风波维持近十天,她对季珩恭敬得像个完美下人,但是看着她的恭敬,大家都有点胃痛的感觉。 他们买回家的女孩……不是普通娇气。 所有人都无法适应她的怒气,包括季珩在内。是啊,原本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永远笑眼眯眯的软棉花,突然间封上一层冰,谁受得了? 原本是动不动就讲两句激励人心的话,动不动就说一堆"你可以的"、"小少爷最厉害"、"小少爷真体贴,夫人都高兴哭了"……等废话的人,突然改口说"是"、"遵命"、"奴婢马上去做",谁受得了? 于是田雷等人关在房里商议整个晚上之后,决定求瑢瑢重掌中馈,并郑重发誓,往后买什么都会经过她的同意。 瑢瑢提出附带条件,管钱可以,但等她赚足银子,要赎回卖身契。 本来就没拿她当下人,这个不算条件的条件,自然得到所有人一致同意。 买书风波至此结束。 V第十四章[10.15] "如果这里有三千敌军,这里埋伏两千敌军,你要用什么阵法来突破?" 鬼先生刚问完,躺在小床的瑢瑢醒了。 瑢瑢拢拢散乱的头发,傻傻看向四周,直到惊觉太阳悄悄挪移已经晒到门边,而她家小少爷不知道醒来多久之后,一个激灵,连忙跳下床。 她看不见季珩身边的鬼先生,只是双脚落地时才发现……是谁扶小少爷坐到桌边的?大少爷吗还是二老爷? 唉,现在所有人都晓得她这个丫头有多懒,竟起得比主子还晚。 她急忙说:"我马上服侍小少爷梳洗。"只是人才跑到门口,就听见季珩说—— "不必,你去弄点吃的进来,我饿了。" "是,马上好。" 瑢瑢跑出房门后,季珩强忍疼痛,扶着桌子缓缓起身,方才起床就想刷牙洗脸打理自己的,就怕吵醒那个笨丫头。 这几天她卯足劲做衣服,搞到三更半夜都不睡,幸好……自从"那夜"之后,他睡觉时一定要燃上烛火,要不亮晃晃的光线谁睡得着? 她接连忙了好几夜,原本以为她这么辛苦是为着给自己做衣服,但剪裁时没看出来,昨儿个晚上倒是看清楚了,那是两套女人的衣衫。 他不会看尺寸,不知道她是为谁做的,但肯定不是为自己,因为布料不错,她肯定舍不得在自己身上砸钱,她的节省看在他眼里就是抠门,看她老想把一个钱掰成两个用,真不晓得她攒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昨晚他催她好几次,她老说:"马上就睡。" 结果闹到三更半夜,闹得他也睡不好。 双脚泡过几回李大夫的药草,疼痛情况减轻,但站立时千针万针锥刺的感觉透进骨头里,疼得他冷汗淋漓。 咬牙,他不服输。 他一直都不服输,也许便是因为自己的不服输,才会导致后来的结果。 如果他差一点、弱一点,如果他不要把对季学的鄙夷表现得那么明显,会不会……他依旧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慢往前行,终有一天,爵位在他身上名副其实? 强忍痛楚,他扶着墙壁往前迈一步,这不是他第一次走路,每回瑢瑢不在,他就卯足力气练走,他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事,因为骄傲,因为不肯输,他非要稳稳地跨出每个步伐时,才肯让所有人知道。 一步、两步,很好,他稳住身子了,不像前几次老摔得四脚朝天,三步、四步,疼痛不断刺激他的知觉神经,但他选择忽略。 终于在"遥远"的洗脸盆触手可及时,他稳稳地走出最后一步。 呼!他吐口长气,"总有一天,我可以不必靠那堵墙,就能走到你面前。" 他疯了,竟然在对脸盆说话。 季珩的挑衅,脸盆沉默地接收下来。 他累,脸上却带着欣喜与满足,他终于又能享受用两条腿支撑身体的快感,能够自主身体、能够不必依赖别人的快感。 忍不住地,他咧嘴笑得超骄傲。 他太专注在骄傲自满上头,没发现瑢瑢正站在窗外,注视着他的举动。 原来能走了啊,李嘴臭的药钱没白花……屋里季珩笑着,屋外瑢瑢笑开。 小少爷长得好,虽然能看的只剩下半张脸,虽然永远用一副"你欠我三百两"的表情看人,但面对他完好的半张脸,还是会教人心头小鹿乱跳。 何况,他笑了啊……原来他招摇起来这么振奋人心,还以为他的作用只能是"关门放爷,吓吓邻里小孩"。 瑢瑢没进屋打断季珩的骄傲,她静静地站在门外欣赏他的快意,然后在他漱洗后、回桌前转身,准备进厨房。 只是她没练过武功,这一转身就被发现了。 "不做饭,偷偷摸摸站在那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传来,她的身子凝住。被发现了?背对小少爷的她,连忙甩甩手、动动脖子,转身笑道:"我脖子痛,好像落枕了。" "针线做太晚,脖子抬不起来吧?活该!"哼,不听主子言,吃亏在眼前。 "小少爷厚道点吧,我都疼成这副模样了,你还落井下石。" 他这样算落井下石?她没见过真正的落井下石。"不然呢,要我怜香惜玉?" 她扬眉,冲着季珩一笑。"小少爷懂得怜香惜玉吗?" 她这一笑,看得他愣住,知道她长得漂亮,知道她莫名其妙成了木犀村之花,可不知道她的美也能教他眩了双眼。 缓缓吐气,他又从鼻孔哼出一声,"是男人就会怜香惜玉,可你身上只有铜臭和鱼腥味,怎么怜、怎么惜?" 哼来哼去?他有鼻窦炎啊!没错,患有鼻病只能闻到铜臭和鱼腥味。 瑢瑢绷住笑脸、鼓起腮帮子,隔着窗户念顺口溜,"山前有个田臭嘴、山后有个李嘴臭,两人山前比嘴臭,不知是田臭嘴的嘴臭,还是李嘴臭的嘴臭。" 她念着走远了。 鬼先生在桌边笑得直不起身,这丫头太有趣。"太聪明、太可爱,我喜欢她。" "女人聪明?哼!"胡扯,明明就是个笨到不行的。 "你看不起女人?" "看得起女人?你在开玩笑吗?" "性子改改吧,别忘记你是栽在谁手底下。" 瞬间拧眉,季珩不说话。 鬼先生莞尔,没就方才的话题继续挑衅他,指指兵书道:"用兵贵在奇,若只循旧法……" 瑢瑢屋里屋外跑过一圈,家里都没人在,又上山打猎了? V第十五章[10.15] 还真是打上瘾了,一天不上山就难受得紧,可她担心他们的安危,他们却担心没有肉下肚。 算了,不能计较,计较下去,气氛又要搞糟,往好处想,至少现在家里吃的用的,等级不断提升,至少现在衣服上的补丁已经失去踪影。 她匆匆跑进厨房,从篮子里拿出两颗鸡蛋,将发好的面团取出一块,摆入切碎的细葱、肉末擀平,做个鸡蛋葱油饼,再剁好饺子馅、擀了面皮,包十来个馄饨煮成汤。 她手脚麻利地把早餐送进房里。"小少爷,你先用早膳,吃完了,喊我一声,我马上进来收拾。" "不吃饭,要去哪里?" "后院的兔子和鸡还没喂,菜田也得浇水。" 她很会过日子,爹是个穷举人,一心会试,除了念书,只能在私塾里教教课、赚点微薄束修,娘把家里能用的东西全利用了,养鸡鸭、兔子,连羊都养过,她还会挤羊奶。 娘常说技多不压身,能学的全都教她,爹教她读书认字,娘教她女红掌家,外公教她厨艺,连邻居杜伯伯也收她为徒,教会她一身本事,过去觉得用不到,现在……很好用呐。 "先吃早膳。"季珩坚持。 "先喂过牠们。"她笑盈盈回答,人比牲畜耐饥。 "是谁说三餐不定食,易伤肠胃?" 是……她说的,谁让他们家小少爷很难养。 眼睛还瞄着外头,做饭时她听见院子里的鸡饿得咕咕叫,饿了自己也不能饿了牠们啊! "看什么?坐下来吃饭。"季珩道。 "小少爷这是关心我吗?" "关心?我是怕你饿死,浪费八两银子。"他把筷子往她手里一塞,扯着她坐下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惹恼少爷会咬人,她还是乖一点的好,夹起葱油饼,瑢瑢打算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早餐。 "快问她,她这么会做饭,是谁教的?"鬼先生说。 哪个女人不会做饭?他不想问。他在心里对鬼先生说。 鬼先生接收到了,回答,"田露就不会,她不是女的吗?" 季珩翻白眼,田露也能算女的吗?她比男人更男人好吗! "小少爷,你在翻白眼?不好吃吗?"她觉得还不错啊! "没有。" "快问她,以这个当话题,聊聊她的身世和家人。"鬼先生催促。 我不关心。他在心底说。 "才怪,你不是很好奇她遭遇过什么?为什么连睡觉都喊着要活下去。" 我没有好奇。他在心底反驳。 "嘴硬,快问快问,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多闷啊。" 季珩半点都不想问,但是鬼先生一直在耳朵边废话,说得他心浮气躁,他不得不……深吸气,顺从鬼意,"谁教你做饭的?" "小少爷是觉得好吃还是难吃?"她笑眼眯眯,想从他嘴里逼出两句好听话。 "尚可。" "小少爷的嘴很挑哦,吃过我做菜的人,都说连大饭馆里的菜肴都相形失色呢!" "你是厨娘?" "不,我外公是御厨,从小外公手把手教会我厨艺,他很骄傲呢,常说我有个好舌头,可惜我是个女子,否则我的厨艺比起御厨半点不逊。" "你父亲……" "他是个举人,只是考运很差,分明满腹经纶,偏偏时运不济。" 季珩轻嗤一声,"你见过真正满腹经纶的人?只是对父亲盲目的崇拜吧!" "不对,我爹是真的很好,书院里的老师都说我爹是根好苗子,一定可以考上进士,只是二十岁考上举人之后会试失利,三年后遇到父亡必须守丧,再三年又遇母殁,只得再放弃一轮,曾祖父、曾祖母相继离世,让父亲一次次错过考试,但那一次,所有人都说爹爹绝对能够考上的,偏偏……"她垂眉,神色黯然。 "发生什么事?" "那年会试结束,爹爹居然落榜,但会元的文章公布在榜上,爹爹上前一观,那分明是他的试卷,怎么会变成别人的。" 是科考舞弊?"然后?" "爹爹不满,往衙门里击鼓鸣冤,听说那名会元是宣武侯世子,我爹因诬告入狱,不久在狱中上吊自尽,消息传来,娘肚子里怀着弟弟,因惊吓过度,一尸两命。" 她用力吸口气,当时她还以为老天爷给了机缘,要让她向宣武侯报仇,没想到大仇未报,死于虎穴。 "小少爷,你说世间怎么有那么多坏人,为什么坏人都能活得好好的,却总是好人在遭殃?"她笑着,却皱紧双眉,让笑容里添入凄凉,教人看了心塞。 "想报仇吗?" "嗯,我一定会,所以我要活下去,活得认真、活得好好的,活着张大眼睛寻找机会报仇。" "那可是宣武侯世子。" "就算他再厉害,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我就不信,三五年报不了仇,三、五十年也报不了。"她宣示似的。 看着她信誓旦旦、咬牙切齿的模样,他笑了,再度感觉自己输了她。 他应该学习她的精神,即使目标遥远也不放弃往前,三五年追不上,三、五十年或许真的能,不都说风水轮流转? 是,应该的,他们都敢要他的命了,为什么他不能踩死他们?但凡他有一点点东山再起的机会,那些害过他、欺辱过他的人,他一个都不能放过! V第十六章[10.15] 见他怔忡不语,她转移话题,"爷,明天我想进城一趟。" "做什么?" "我做了两件衣服,想拿到城里卖看看。" "你进城,谁伺候我?" "我不会去太久,半天就回来。"她会尽快,她很负责任的,不会忘记自己的差事。 "不许,让人替你跑一趟。" 不行啊,其他主子什么都不懂,要是卖便宜了呢?那样式、那绣样,都是她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 瑢瑢闷了,不说话,她把碗里的葱油饼全塞进嘴巴,也不理会季珩吃饱没,把碗盘收拾了,离开房间。 "不过半天,就离不得人啦。"鬼先生说。 谁离不得谁?他不过是……"当丫头就该尽好丫头的本分。" "她何止尽本分?她把不该自己的事全扛在身上了。" "她那么贵,自然要有那个价值。" "可你把小丫头弄得不开心了。" "谁管她开不开心。" 鬼先生挑挑眉,既然不想管,干么人都出去半晌了,一双眼珠子还直盯着那扇门?看啥呢! 看着鬼先生讨人厌的洞悉目光,季珩欲盖弥彰道:"瞧,一群人把她给惯的,都不像丫头了……" 【第四章 送假腿狠坑钱】 "瑢瑢,快出来。"田雨一面跳一面喊,中气十足。 田雨很行,不必拐杖,光用一条腿蹦蹦跳跳就能在平地里行走,且速度不输正常人。瑢瑢正在择菜,听见叫嚷,从蔚房走往前院,在看见田风手中推的东西时愣住,那是…… 她知道,那把椅子叫做轮椅,吴王府为行走不便的老王爷让人做出来的。 当年轮椅风行过一阵子,所有皇亲国戚,凡家里有行动不便的老人,都有这么一辆,有的老人即使行走自如,也想弄一辆来坐坐,好像有了它才能彰显身分,于老人家,它的存在就像金步摇之于贵女,和闇美玉之于富妇。 突然间她有强烈欲望,想要冲回房间数钱,他们不会是偷…… 念头刚起,她急忙掐灭,不会的,她应该相信大家,李大夫马上要来,他上次已经预告,这回要换新药材,而他脸上隐约的得意笑容让她感觉不妙。 她强忍住想问"钱从哪里来"的冲动,只是一张脸憋得有点变形。 田露再像男人,还是有女人的直觉,看见瑢瑢的憋忍,急忙表白,"瑢瑢别担心,耽误不了李大夫的事儿。" 田雨傻,没发现她表情有异,还得意洋洋的炫耀道:"瑢瑢,猜猜这轮椅要多少钱?" 她咬牙"用力"猜:"五百两?" "楠木做的才要五百两,我本来也看中那一张,可惜钱不够,只好退而求其次。" "所以……" "只要三百两。" 三、百、两?啪地血管爆裂,往外流的不是鲜红液体,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三百两?只要? 他知不知道,高门大户里的一等丫头,月银是让农民百姓眼红的一两银子,三百两代表不吃不喝、一路从丫头做到管事嬷嬷才能存得到,要是命不够长…… 心痛、胃痛、肺痛,想起李大夫似笑非笑说过——"别问,我怕你知道以后太伤心,而你家小少爷过度绝望,索性不想医。" 天!指望这一窝主子存到足够的钱给小少爷治病,想都甭想,她头晕。 田雨发现瑢瑢的身体晃了晃,显然被这个数字吓到心慌,有这么严重吗?以前三百两不过是主子随手给的赏赐。 为安慰瑢瑢的震惊,田雨解释,"我们今儿个打到一只大老虎。" "是我的功劳,我一箭射进牠眼珠子里,没有破坏毛皮,老板狠狠夸奖我一番,还给了个好价钱。" 就说吧就说吧,上回花十五两银子买弓箭,瑢瑢还一脸的心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瞧,这会儿连本带利全给挣回来了。 这时田雷已经进屋,将季珩抱出来,带着讨好笑脸,把主子送到轮椅上。 眼睛一亮,季珩很满意,他试着转动轮子,前后左右挪移,比起被人挪来挪去,他更喜欢靠自己。 "阿珩,你喜欢吗?"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在乎瑢瑢爆裂的血管里面流出什么东东,大伙儿全凑到主子身边说话。 "下回等我打到更厉害的猎物,就去把那张楠木的买回来。"田风道。 一把轮椅不够,还要再一把楠木的?他们当轮椅是鞋子吗?还要搭配衣服换着坐?心痛的感觉在瑢瑢胸口蔓延开来。 "行。"季珩道。 行?这一屋子人都有病,分不清轻重缓急、优先级,难道他们真盼着小少爷一辈子都待在轮椅上。 "会不会太硬?让瑢瑢缝上几个垫子?" "可以。"季珩像新手上路,转着轮子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绕圈圈,几个月来,就数今天的心情最畅快。 "要不,我现在就推小主……呃,小堂弟到村子里逛逛。" "对,趁天色未暗,我带你去看看后山,见我们经常从山上打猎物下来,村长说我们的本事比猎户更好,想让我们在农闲的时候带人上山呢。"田风乐滋滋道。 看见主子难得的笑脸,他们一整个心花怒放,多久了,主子没这般开心过,只要主子开心,他们便开心,大家都开心,再苦的日子都能撑下去。 V第十七章[10.20] "不必,在院里前后绕绕就行。"他们忘记他还有一张吓人的脸。 "行!"然后,一群开心的人围着开心的季珩在院子转圈。 看着众人欢欣鼓舞,瑢瑢叹气耸肩,"算了,心情好身子也会跟着好,这回别计较。"转到厨房,她准备做晚饭,心里算着,大家这么高兴,肯定能多吃上两碗饭,今晚饭菜得做多一点。 这时,围在季珩身边的田雷突然跑过来,朝她挥挥手,"瑢瑢、瑢瑢。" 她停下脚步,转身,田雷的笑脸在黄昏的阳光下灿烂着,第一次瑢瑢觉得,老爷的模样长得真好。 他跑到她跟前,用完好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花剩的二十两银子。"给。" 瑢瑢接下银子,也跟着笑开。 田雷转身,心道:阿露没说错,瑢瑢很好打发的,给一点点钱,就会笑出一朵花,不就是要银子吗?简单! 于是现在,季珩开心了,"主子们"开心了,小婢女也开心了,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站在门边的鬼先生双手横在胸前,静静看着捧住二十两银子、满面笑靥的瑢瑢,轻声说道:"这孩子是阿珩命中福星。" 额头爆出井字,瑢瑢怒问:"你怎么不去抢?" 二十两耶,一口气诊金药费就暴涨四倍,他有没有想过病患家属的心情! 更可恨的是,满屋子的人、包括那个正在被施针的病人,居然一个个都认为这个价位很合理,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他们不但没打算讨价还价,田雨还跳过来,一把捣住她的嘴,对李熙鞠躬哈腰,扬起满脸笑,"小孩子不会说话,李大夫千万别在意。" 田风也抢到前面,挡住瑢瑢,眼睛盯着李熙叉在腰间的大掌,深怕下一刻从他掌心间漏出些夺魂散、去命粉之类的。"李大夫别介意,瑢瑢没有恶意。" 田雷补话,"对对对,她只是心直口快。" 田露直接转移话题,"李大夫渴不渴,我们家瑢瑢煮的绿豆汤可好喝了,我给您盛一碗过来,好不?" 李熙想笑,就这么护着小丫头?看来是把她给疼进心里去了。 他看一眼床上的病人,季珩眉头皱得老高,像拱起的两座小山丘,侧过头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他,带着警告神情。 季珩也在担心?不简单哦,小小丫头好手段,才短短功夫就收拢了这一家子。 他可以手下留情,嘴巴却很难不犯贱,他就爱看她纠结,兴致一来,他道:"没关系啊,如果觉得贵,再用回上次的药。" 瑢瑢想抢到前面去,但几个人组成一道墙,就是不让她如愿,她只好"隔墙发功","上回李大夫说,用过泡脚的药,小少爷就能走路,可是……并没有。" 她睁眼说瞎话,目的是杀价。 李熙扬眉,觑季珩一眼,居然没让家人知道他的复原状况? 他没拆穿季珩,只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道理小姑娘不会不懂吧,瞧瞧你家小少爷,经过本大夫的巧手调养,整个人气色好转、身子变壮,要下地走路,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瑢瑢还想反驳,没想到却发现季珩脚趾间流出黑色的血,她惊呼一声,怎会这样,病情更严重了吗? 见状,李熙道:"还待着做什么,快去取两盆温水。" 顾不得还价,瑢瑢转身往外,但田露、田风比她更快一步,冲出屋子。 像在看世界奇观似的,剩下的人全挤在床边,眼珠子全盯着季珩的脚看。 季珩被看得不自在,轻斥,"闷,通通出去!" 主子一开口,他们迫不及待离开,只有缺乏自觉的瑢瑢还待在原处。 就见季珩两条腿扎了近百根银针,依胆经方向由上往下,现在黑色的血从指尖冒出,把垫在脚下的白色棉布染出几点墨黑。 李熙慢慢拔掉大腿上面的银针,只留下小腿部分,他扶季珩坐起,这时候田露、田风把水盆带进来。 季珩一只脚泡一个盆,李熙从怀里掏出瓷瓶,朝温水里滴上几滴,转眼水变成墨绿色。 他蹲下身说:"丫头,学我的手法,给你家主子按摩。" 瑢瑢想也不想蹲下身,跟着把手放在季珩另一条腿上。 "腿部常见的穴位有……"李熙尚未说完,瑢瑢已经接过话—— "三十六个,伏兔、阴市、梁丘、犊鼻、足三里……" 李熙讶异,她懂医?他静静听她把三十六个穴位都说上一遍后,才接道:"腿部共计六条经络,是哪六条?"这回是直接问了。 "胃经、胆经、膀胱经、脾经、肝经、肾经。"瑢瑢直觉道。 "不错嘛!小丫头读过医书。" 李熙这么一说,瑢瑢方才回神,"学过一点。" "谁教你的?" "杜子戌杜伯伯。"她道。 居然是他?李熙微诧,抬眼相望。 十几年前,他确实收了一个女徒弟,当时不少人嘲笑他白费功夫,女人学医能做什么?难不成用来应付后院那些个肮脏事儿,会不会大材小用? 只是杜子戌的女徒弟……李熙摇头,年纪对不上,容貌更对不上。 李熙叹,这泡脚汤药方是跟杜子戌打赌赢来的,杜子戌是个人才,若是能留在太医院,肯定能够研究出更多助人药方。 "先从伏兔、阴市、梁丘、犊鼻……按到内庭、厉兑,由上往下按摩三次后,再从风市、中渍、膝阳关……足艰阴一路往下,也是三遍,然后再重复三次,接下来每次泡药时都这么做。" 她问:"是不是将腿脚的毒素全数往外引出,小少爷的病就好了?" 李熙轻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腐肌蚀骨散最阴毒的地方在于此毒一旦进入人体,就会附着在五腑六脏里面,即使排除脸上和双脚的毒,脏腑内的毒依旧在。" 换言之,还是需要很厉害的大夫和很昂贵的药材? V第十八章[10.30]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只不过短短数息后,她再度扬起笑脸,"不管如何,现在是渐入佳境,对吧?" 这么乐观?很好,这性子,他喜欢。 "那你还嫌药费贵?"他堵了瑢瑢的嘴。 擦干双脚,季珩觉得腿脚又更轻上几分,这感觉让他心情愉悦。 盘起腿,他有点累,但想修习内功,再试一回,即使明白那些毒如附骨之蛆无法依靠内功清除,但他不死心。 李熙看他两眼,也不出声阻止,有的人就是喜欢撞山,没撞个头破血流不会轻易相信旁人的话,那就……撞吧! 他把药方交给瑢瑢,交代说:"穴道按摩很重要,每日都要进行两次。" "好。" "这回的汤药比过去更苦,就算你家少爷闹情绪,都得想办法让他喝进去。" "好。" 交代过数语后,李熙看一眼瑢瑢道:"先出去,别打扰你家少爷,半个时辰后再进来。" 瑢瑢点点头跟着李熙走出门外,她才要掏钱,没想到李大夫朝田雨勾勾手指,田雨乖乖跟着李熙走进前厅。 李熙打开一个长形包裹,将缠绕的布条一圈圈解下来,直到全解开了才看清楚,那是条用木头做的腿。 "李大夫,这……是要做什么?" "坐下。"李熙不解释,直接把他按倒在椅子上,弯下腰,帮他把假腿装上,并细细解说:"凹槽内的棉絮包用久了就换个新的,这样走起来才不会疼痛,睡觉前把脚拆下来,让膝盖休息休息。" "李大夫,以后是不是我……"田雨脸上有掩也掩不住的激动。 见状,瑢瑢笑了,田雷、田风、田露也笑了,往后他再不需要用一条腿到处蹦蹦跳跳,让人看得替他累,更不需要拄着拐杖。 假腿装上,田雨来来回回在厅里走个不停,好像没走过路似的,越走越高兴、越走越得意,嘴边的笑都快咧到后脑杓,整个人傻得厉害。 李熙失笑,他很少当好人,难得一次竟是奉献给这个傻大个,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看见瑢瑢,逗弄她的兴致又来了。"丫头,这条腿怎样?" 瑢瑢看看田雨,他笑得嘴都歪了。"很好。" "那这条很好的腿,值多少银子?" 谈到钱……伤感情呐,想也知道不便宜,一辆代步轮椅需要三百两,一条代步假腿,再加上一个死没良心的抢钱大夫,她不敢想象它的价钱。 咬牙硬撑,她的表情像便秘数月,"李大夫说多少便是多少。" "小丫头不讨价还价了?" "越讨价越高吧。" "聪明,有长进,那就算你便宜点,五十两就好。" 五十两?她又爆血管了。瑢瑢性子好,待人温和,但现在谁敢碰她的钱,她会立刻化身猛虎,"比起大夫,您更适合去当强盗,李大夫要不要考虑改行?" 李熙突然眼睛发亮,笑得满脸狐狸样,"改行?好建议,我第一桩买卖,抢你回去当药人。" 药人?她咬牙,"我很会吃的,千年灵芝、百年人参,我一天要吃好几根。" "行,本大夫养得起。"说着,他就要对她动手。 没想到田风、田雷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再度围在她身前,一个个恭敬谨慎、卑躬屈膝,像软骨头似的。 "小孩不懂事,李大夫大人大量,五十两银子,一定随后奉上。" "我改主意了,一百两!" 一百两?把她切了论斤卖还卖不到这个价,瑢瑢一听就要上前理论,田风立刻用四肢当绳索紧紧环抱住瑢瑢,让她动弹不得。 眼睛被压在田风胸口,瑢瑢只听得田露说—— "行行行,一百两就一百两,李大夫说什么都行。" 李熙这才满意,对田风微笑道:"你再箍下去,丫头就要没气了。" 田风这才发现自己动作太粗鲁,想松开她,却又怕松开她。 见状,田雷连忙把李熙送出门,深怕瑢瑢又跳出来同他理论,他们都知道,银子对瑢瑢来说不仅仅是钱,还是命呐! 李熙出门了,瑢瑢才被松开,她立刻往大门口追去,田风发觉不对,忙抱住她的腰,瑢瑢双腿腾空,手脚在半空中挥舞着。 "不带这样的呀!哪有一口气涨一倍,你师父没教过你吗!当大夫得要有医德,不能光顾着赚钱啊……" 田雨吓死了,忙一把捣住她的嘴。 "啊呜ㄟ喔……"她又急又气,不断啦哮,可声音全被阻在喉咙里。 "瑢瑢别气,我再去打两只老虎就行了。"田风道。 "呜呜嘿嘿啊……"她怒其不争,不就是个大夫吗?值得他们小心翼翼。 "瑢瑢息怒,没事没事,不就是银子?明儿个就给你挣回来。"田雨也道。 瑢瑢终于息怒,进到屋里时,只见季珩满头大汗,似是那是他无法随心所欲。 瑢瑢服侍他泡澡后,像往常那样,跪在床上为他擦干头发。 季珩问:"你是杜子戌的徒弟?" 方才没想太多,现在瑢瑢想起李大夫的反应,难道师父很有名? V第十九章[11.07] 她不答反问:"你认识杜子戌?" 他没回答,再问一遍,"你是杜子戌徒弟?" 她和他一样坚持,"你认识杜子戌?" 同样的话重复两次后,他说:"你先回答。" "为什么不是你先答?" "因为我是主子,你是奴。" 又来,又是一箭正中红心! 她撇嘴不爽,干脆说谎,"我不是,杜伯伯是我家邻居,给过我几本医书,我不过略通医理。" 季珩点点头,那就对了,光年纪就跟听说的对不上了。 "轮到小少爷回答我,你认识杜子戌吗?" 他问:"知道淑妃吗?" "不知道。" 不知道才正常,一个小小的举人之女,没道理会知道宫闱之事。 "淑妃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那年梁国将公主进献大燕皇帝,梁国公主为得到皇帝专宠,曾将腐肌蚀骨散用在淑妃身上,皇帝命太医院想尽办法救治,但没人识得此药,最终淑妃中毒过深而亡。皇帝大怒,责罚太医院两名御医,杜子戌是当中的一个。" 师父曾是太医?她不知道,只晓得师父有很长一段时间意志消沉、足不出户,而她性子野,为了他家几株葡萄树爬墙。 一回生两回熟,两人相识相熟,他道她天资聪颖,收为徒弟。 后来师父决定云游四海,把家中钥匙交给她,让她有空就过去读读医书、拾摄药草,没想到师父离开没多久,就发生父亲枉死、母亲病亡之事。 "你怎会知道宫廷里的事?"瑢瑢反问。 季珩笑而不答,因为淑妃是母亲的姊姊,两人感情深厚。 母亲曾说:"姊姊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子。姊姊是爹娘捧在手中的珍珠,他们从没打算在权贵中择婿,只想让她嫁给小门小户,一辈子过得顺利幸福。" 当时家里为姨母择定的对象就是杜子戌。谁知她会邂逅微服出巡的皇上,与他一见钟情,之后的事便脱序了,谁也阻止不了。姨母入宫,得到皇帝的专宠,福泽了娘家,淑妃在的时候,是母亲家族最荣耀之时,当时家中只有舅舅在朝为官,因为姨母的关系,曾经一度官拜二品,然而她一死,舅舅屡屡受到打压,最终被眨至南方当个六品小官。 舅舅离京那天,他与母亲送至城郊,临行依依不舍。 他还记得,娘抱着年幼的他说:"往后,再无娘家为我撑腰。" 那时他年纪小,却记忆深刻,只因坚强勇敢的母亲哭了,抱住他的手臂颤抖着,他镶住娘的脖子,认真说:"娘不怕,有珩儿在,珩儿为您撑腰。" 思及此,季珩越发沉默。 他没回答,瑢瑢也不坚持,转开话题道:"对了,这次无论如何小少爷都得让我进城一趟了。" "为什么?"他收回心神问。 "咱们欠李大夫百两银子,我得卖掉手里的衣服,再接下一、两幅双面绣,才能把钱给还上。"想到一百两,她的心又纠结了。 "为什么会欠这么多?" "李大夫给二少爷做了一条腿。" 眉头郁结松开,那人还算有良心。"知道了,明天我陪你进城。" 嗄?她有听错吗?小少爷终于愿意出门?瑢瑢讶异望他。 "什么眼神,很奇怪吗?" "不不不,出门好,多接触人群心胸才会宽阔。" "意思是爷心胸狭窄了?"他斜眼觑她。 她好脾气地笑着讨好,"没有没有,小少爷怎么会心胸狭窄?分明就是宽厚仁慈、有容乃大,谁敢说小少爷心胸狭窄,站出来,我帮小少爷去踹两脚平平气。" "哼!"他又犯鼻窦炎了,不过他就是喜欢她讨好巴结的小模样。"以后少挑衅李大夫,对他尊重一点,但也离他远一点。" 挑衅?她有吗?好吧,如果责备他贪财是一种挑衅的话。不过,"为什么?" "他不是普通大夫。" "不然呢?是神仙级大夫?"他要那么厉害,怎不把小少爷的病给治好? "他是毒医,使毒比医人更厉害,得罪他……没听过有好下场的。" 瑢瑢恍然大悟,难怪每每她说李熙一句话,身前就会迅速结起一座人墙,原来她的小命在风雨飘摇中摆荡过? "他是睚眢必报的人吗?" "是。以后惹人,得挑对象。"季珩哼一声,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么宽厚仁慈、有容乃大的。 "嗯,我懂,惹小少爷没事,往后我心情不好,光惹小少爷,不招惹旁人。"她笑咪咪道。 季珩觑她一眼,胆子养肥了啊,不过……没错,除了他,旁人都不能招惹。 瑢瑢微笑躬身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回就当交个朋友。" 走出张记布庄,不是她自视甚高,实在是对方给的价钱让她无法点头。 她分明看见对方眼底的惊喜,分明知道她的衣服大有赚头,可还是想要极力压价,这是剥削、是欺负!出门时小少交代了,欺负她道种事,除了小少爷,旁人都不能做。 田露、田雷留在家里,由田风、田雨和季珩陪瑢瑢上街。 进京城的路上,她满心盘算着,家里还有二十几两,卖掉两件衣服再加上双面绣的订金,应该可以还掉李大夫的债,她还打算挪出一部分银子买药材,制作胭脂粉霜来卖,她看好这门生意。 V第二十章[11.14] 但张记布庄的老板着实不上道,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她还能选择别家布庄。 她打定主意,要发家致富,今儿个给田雨装义肢,下回给田雷装假手,再下回她要存足银子,把小少爷的病给医治好,让他再度玉树临风、再次风度翩翩立于人前。 离开布庄,她走往对面食肆。 戴上人皮面具的季珩和田风、田雨围坐在小桌前,品尝京城有名的馄饨面。 人皮面具是人性不多的李熙让药僮送药材时顺道送上的,他让药僮传话,"既然买了轮椅就出门逛逛,别老是待在家里,待越久会越蠢。" 如果嘴贱可以拿来比赛,李熙和季珩可以争第一名。 "不好吃,咱们家瑢瑢做的更好。"田风说。 田雨接话,"我觉得是汤头的问题,我们家瑢瑢熬的汤是奶白色的,还没喝呢,一股香味就扑鼻而来,再加上切碎的芹菜,那真叫人间美味。" 咱们家、我们家,季珩不爽,干么叫得那么亲热? 听着他们三句话不离瑢瑢,没弄懂的,还以为瑢瑢是他们媳妇,季珩胸口憋着一堵气,可惜他戴着人皮面具,否则田风田雨就会知道该闭嘴了。 他绷着脸,对桌上的馄饨汤提不起兴致,虽然田风、田雨惹人生厌,但有句话说对了,瑢瑢确实做得更好。 这桌三句话不离瑢瑢,另一桌两个男人谈起另外的话题—— 青衫男说:"棋高八斗的斗棋大赛开始了,吃饱后我带你过去开开眼界。" "斗棋大赛?那是什么?我听都没听过。"黑衣男道。 "你难得进京一趟,自然不晓得,棋高八斗是贤王开的棋庄,你听过贤王吗?" "知道啊,贤王是个闲王,对朝政不感兴趣,他是当今皇帝的同胞弟弟,皇帝对他颇为看顾。" "皇帝对这个弟弟可宠得咧,他啥事都不爱,就喜欢下棋,要不是关起门来下棋,就是云游四海到处玩,即使长住京城的人,也很少见到这位贤王。" "所以咧?" "别小看贤王的棋社,棋高八斗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听说想要进去,得先缴三千两年费,每次进门,还得交入场费一百两。" "这么贵?" "对啊,但不只入场费贵,能进出那里的人也尊贵,平日想遇见贵人难,但在那里,随手一指全是贵人。" "看来,那里笼络人脉的意义高过于下棋。" "确实有人这么说,因此每年这场斗棋大赛就难能可贵了。" "怎么说?" "这一天,不管有没有缴年费的人都可以进去,只要花一两银子买一面木牌,就能找人挑战,如果赢了棋局,对方摆在棋桌上的木牌通通归你,累积五面木牌,可换一面银牌,当然如果你钱多,也可以直接花十两银子去买银牌。" "比起木牌,银牌有什么好处?" "手执银牌,才可以挑战手中有银牌的人,和木牌一样,赢得棋局,就可以将对方的银牌纳入自己手中。如果不想挑战,可以直接拿着银牌到掌柜那边换回银子。再者,累积五十面银牌,就有资格解贤王布下的棋局。" "解了棋局又如何?" "那就可与手持玉牌之人手谈一局,若最终能赢得棋局,方能得到一面玉牌,目前京城内拥有玉牌的仅有五人。" "玉牌不能用买的吗?" "不行。" "拿到玉牌有什么好处?" "拥有玉牌的人,可以不必缴年费,随时可以到棋高八斗找人下棋。" "大树下棋桌一摆就可以下棋,何必非要进棋高八斗。" "其一,每年举办的斗棋大赛,让所有对棋艺有钻研的人在此聚集,因此可以碰上真正的高手。其二,经常有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到棋高八斗求手执玉牌之人赐教,下一回棋赚上几百两,这事儿你干不干?其三,想要专精下棋这门学问,一要有钱、二要有闲,这种人通常身分显吓,因此富有的布衣想要偶遇贵人,棋高八斗是最好的选择。" 青衫男和黑衣男聊得起劲,季珩听进耳里,而角落小桌旁的美髯男则听得微眯双眼。他笑得隐约,耳里听着斗棋,目光却落在季珩身上,想将他看出一个洞似的。 两道目光过度灼烈,季珩眼角余光扫去,美髯男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开,他认得自己?不可能,自己戴着人皮面具,既然如此……为何?季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瑢瑢走进食肆,恰恰听见田风、田雨一面吃一面批评,忍不住好笑,轻声道:"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再讲下去,老板要赶人了。" 看见瑢瑢,田风道:"待会儿回去,割几斤肉、买两根大骨,瑢瑢给咱们包馄饨。" 瑢瑢?传言中能把汤熬成奶白色的小丫头?美髯男再度抬眼朝她望去,意外的……美丽?他审视落落大方的小丫头,不自觉地扬起笑眉。 "恐怕不行。"她把背上的包袱往桌面一摆,说:"东西没卖出去。" "老板没看上?他眼睛有病吧,得治!"田风道。 "许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容易。"她有点小失望。 "老板没眼光,我们陪你到另一家布庄试试。"田雨也替她不满。 她的失望让季珩不爽,张记老板可以没眼光,但不能让瑢瑢失望,冷了眼,朝外头瞄去,却发现……哼!他朝她耳边轻轻丢下话,"把你要的价钱提高两倍,半点别让。" 嗄?什么意思?瑢瑢没听懂,但下一瞬就明白了,张记布庄的老板正迈起肥腿往这边快走,季珩话刚落下,张老板的脚就进了馄饨铺子。 他看看瑢瑢身边的男人,气势……很强呐,心下一抖,忙挂起笑意,"姑娘走得这么快,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他哪里是反应不过来,分明是想试瑢瑢的底,看她是真心"买卖不成仁义在",或只是欲擒故纵,没想她一出门,真的头也不回。 估计错误,见她那身穿着,还以为是个无依无靠、可欺负的小孤女,得依附自己才得生存,碰到这样的人,不剥削压榨对不起自己,没想到…… "瑢瑢姑娘,这三位是?" 瑢瑢来不及开口,田风抢道:"我们是她哥哥。" V第二十一章[11.20] 田雨接话,"我们家妹子有一手好女红,虽说家里不缺她这口饭,可她偏要试试自己本事。若妹子的东西不好,我们绝不勉强张老板,可你也别存心压价,伤我家妹子的心。" 话到后来,口气里有威胁,田雨有双大眼,目一瞠、嘴一撇,令人望之生畏,张老板突然觉得性命受到威胁。 "瑢瑢姑娘,要不,咱们回铺子里谈谈?" 当然好,张记是京城里最大的布庄,卖的对象从最昂贵的精品到平头百姓也买得起的中价衣饰都有。 瑢瑢做的衣服,布料普通,但精贵在样式,所以今天她真正卖的不是衣服而是款式,张老板买下一件拆解拆解,就能用精贵的布料做出上百件,赚个钵满盆溢,她怎么肯降价? 她看季珩一眼。 季珩淡声说:"哥哥和玉霞坊的陈老板有几分交情,直接把衣服给了便是,何必证明什么能力,有意思吗?" 张老板倒抽口气。 玉霞坊?那可是太子妃的铺子,里头的商品都是最上乘的,假使这样的人才落到玉霞坊,下半年的生意……还有自己什么事? 人家是骄傲啊,是不想走后门呐,这才把肥肉送到嘴边,哪是什么可欺孤女?错了、错了,他错得太离谱。 "姑娘请!"张老板低头弯腰,把人请回铺子里。 季珩把馄饨往前一推,不吃了,田风、田雨连忙付钱,将轮椅往外推。 回到街边,田风问:"主子,咱们先去逛逛,待会儿再回来接瑢瑢?" "不必。" 不必?意思是主子要在张记门口等瑢瑢?不会吧,从来只有旁人等主子的分,哪有主子等人的理? 可是主子…… 季珩没等人帮忙,直接把轮椅推到张记门口杵着。 三个大男人、三尊门神一杵,想进门的客人不敢进、想出去的客人从边边角角闪出,威胁感太大,张老板不得不速战速决,瑢瑢说啥应啥,短短两刻钟她就提笔签下契书。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宝珍楼,季珩一眼认出马车上的徽记,那是靖国公府的马车。 刘氏从马车里下来,身后跟着数名仆婢,她的笑容一如往昔,亲切、和蔼,敎人如沐春风。 看见她,田风、田雨浓眉紧蹙,眼底几乎要冒出火光,只不过……看一眼主子,两人同时忿忿地把头转开,他们咬牙,来日方长,报仇不必急。 他们用力深吸几口气,硬把胸膛的愤怒强压下去。 相较田风、田雨的忿忿不平,季珩显得平静多了。 那个人养育他数年,什么最好的通通送到他跟前,失去母亲的他,一度认她为亲母,曾发誓用一辈子还报她的恩惠,岂知……自己竟是被捧杀了一辈子。 他不是心胸宽阔之人,早晚他会回报对方的"恩情"。 瑢瑢笑眼眯眯地走出来,拍拍荷包说:"成了。" 她卖掉两件衣服、接下一幅双面绣品,张老板想送她两疋布,希望她再做几款新衣,她没应,却一口气买下三疋布,打算给老爷夫人和少爷们做一身衣服。 "赚多少钱?"田雨问。 瑢瑢太高兴,终于有主子会在乎多少钱这回事,要是他们死性不改,那么她赚再多钱,也会像指缝间的河水,留不住半滴。 "放心,够还李大夫的。" "其实我以后也可以上山打猎。"田雨道,他对义肢适应良好。 "不要不要,打猎太危险,以后再不许你们上山。"她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上回打老虎,一个个形容得轻而易举,嘴巴全说没事,但衣服一脱,身上的伤口多吓人,瑢瑢被吓着了,连着好几天阻止他们出门。 "不打猎,怎么挣钱?" "以后挣钱的事儿交给我,你们只要给我打下手就行。" "我们可不会绣花做衣服。"田风连连摇手。 "谁说我要你们绣花做衣服?"瑢瑢笑着拍拍腰间荷包,道:"走吧!" "去哪里?" "百草堂。" 百草堂?季珩拢眉,她病了? |行人转身离开,刘氏身边的徐嬷嬷目光恰恰转向他们,突地看见瑢瑢的侧影,心口一紧,她揉揉眼睛,再看一眼,是看错了吗? "白丁香、白蒺藜、白礓蚕、白芨、白丑、白芷,白附子、白茯苓……你买这些做什么?"季珩看着药单上的药材问。 他们已经跑过三家医馆,分批买下当归、杏仁、桃仁、丹参等不同药材。 没多久,田风、田雨身上已经扛上两大包。 "我要做芙蓉散。" "芙蓉散?做什么用的?" "天下女子都喜白,以芙蓉散和水敷面,可以让皮肤润泽、洁白无瑕,还可以防止小痘疹、雀斑、皮肤搔痒等症。" "你不需要。"季珩道,她的皮肤已经够白够好,不需要这些劳什子。 "不是我要用的。"她弯下腰在他耳边轻道。 那暖暖的气息扑在耳际,惹得他一阵脸红心跳。"送人?" 送人?她轻呵一声,"小少爷觉得我有这么慷慨?" "你没有。"他毫不考虑迅速回答,速度快到很伤人,虽然他说的是大实话。 V第二十二章[11.28] 【注: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网客服QQ。】 但人是铁、钱是钢,没有钱撑腰,腰杆儿直不了。她撇撇嘴道:"我打算用来赚钱。" "家里钱还不够你用?"若钱真不够,他也可以考虑抄书。 "眼前够,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旱未至、先储水,冬未到、先备粮,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啊。"她说得一口好道理。 季珩却大翻白眼,呋,她是有多忧多虑多不安呐?是见钱眼开吧! "那个芙蓉散真能卖银子?"田风问。 "当然,还能卖不少。"对于这点,她信心满满。 "你怎么会做那个?" "是杜伯伯教的呀!"她想也不想的接话。 又是杜子戌?传言他性情古怪,不喜与旁人往来,怎地这丫头就入了他的眼?"他怎肯教你?" 她得意洋洋地比出一根手指头。"一坛老酒。" "老酒?" "我出生时,爹娘在树底下埋下十五坛女儿红,杜伯伯与我交换,他教我一个月医术,我许他一坛酒。"后来酒喝完,他认定她的资质,她才正式拜师。 这就说得通了,没治好淑妃,杜子戌受皇帝怒斥、离开太医院,从此嗜酒成痴,成天昏昏沉沉的,传说他变成酒鬼,浪费了一身医术。 买足药材,走出药铺,季珩对田风、田雨道:"你们先把药材送回去,再进城接我们。" 田风问:"堂弟要去哪里?" "棋高八斗。"季珩莞尔一笑。 田风、田雨互看一眼,主子这是……要动作了? 【第五章 斗棋狠宰肥羊】 望着招牌,瑢瑢问:"小少爷,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你不是想要未雨绸缪、积谷防饥吗?" 靠下棋?不能吧,那是烧钱的娱乐,在京城,棋高八斗很有名,她曾听爹爹提过,身上无钱,连大门都进不了。 只是小少爷难得出门,就让他高兴一回吧,反正她兜里有钱心不慌。 看着设在门口的临时柜台,上面放着两堆牌子,木牌一两、银牌十两,读过游戏规则后,她想也不想把爷推到木牌前面,肉痛地掏出一两银子。 没想季珩突然开口,"要一面银牌。" 啥?银牌?那得要十两啊!突然间心脏隐隐作痛,赚钱辛苦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怎地主子们花钱都这么大方,瑢瑢哀怨地看向季珩。 哼!小家子气,季珩横她一眼,"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 无奈三叹,她鼓起腮帮子回答,"不,小少爷是在下命令。" 知道就好,季珩道:"那还不去?" 强忍胸中的剧烈疼痛,她依依不舍地与刚到手还带着微温的银票说再见,那眼神缱绻缠绵。 只买一面银牌,但瑢瑢发誓,要赚回很多银牌,因此掌柜问她要不要篮子时,她二话不说,从当中挑了个最大的。 见她此番作为,掌柜不免多看两眼,她是有多大的底气啊? 底气吗?她没有,不过她打定主意要搔首弄姿,把和小少爷对弈之人搞得心猿意马,接连输棋。 棋高八斗的规模很大,那不是普通的铺子而是一处别院,一个盖在京城中的七进宅子,据说是皇帝赐给贤王当府邸的,但他另买了五进宅院作为王府,反将这个好地方拿来作为棋社,广邀好友下棋,几年下来,累积出今日名声。 今天棋社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对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大家都不想错过,有人来找好手切磋棋艺,也有人想来此博得美名。 每间房间里都摆着桌子和棋盘棋子,手持玉牌的人可以选择在任何一处下棋,而手持银牌者,除了最后面的弈园不能进之外,其他地方都可以随意进出,至于手持木牌者,只能在最前面两个院子里下棋。 进门,两人迎上一道目光,那是在馄饨铺子里的美髯男。 他笑盈盈地打量季珩的人皮面具及他的双腿,半晌后浅浅笑开,不久视线落到瑢瑢身上,转过两圈。 季珩不喜欢他的眼光,轻哼一声,把头撇到一边,以冷漠回应,瑢瑢则客气得多,经过时,朝对方点点头后推着季珩往里头走。 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朝他们走来。 男子身穿窄袖银红色深衣袍子,上头金丝银线绣满团花,领间袍角衣袖遍布锦绣,腰束五彩镶琥珀腰带,挂着五彩荷包,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白玉扳指,右手无名指上还有枚紫金兰形花戒,整个人裹在一身花团锦簇中,招摇得很。 男子手中摇着骨扇,在看见瑢瑢时,目光倏地定住,黏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 他在心中大声赞叹,太美了!一双美目灿如星辰,缀上樱桃小口,细致的五官、雪肤香肌,妩媚有致,身材娇小玲珑,脸蛋儿俏丽生辉,这样一张绝丽容颜,任哪个男人见着都会呼吸不顺。若能得她一个回眸顾盼,值了…… 充满侵略性的眼光,让本想靠搔首弄姿赚银子的瑢瑢不舒服,她咬住下唇,垂下眼睫,假装没看见对方。 季珩也被男子大胆的眼光给惹毛了,但他不动声色,淡淡地看向对方。 男子撩起衣摆一拱手,刻意做出温柔斯文书生样,"小生姓符单名嘉字,不知公子贵姓?" 一阵静默。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就该知难而退,但符嘉偏不,他旁的本事没有,就是脸皮厚,更何况他的家产足以撑起他的厚脸皮。 "兄台今日到此,必是棋道高手,不知兄台可否愿意与在下手谈一局?" 季珩冷笑相询,"你有几面银牌?" 他得意洋洋地向身后的小厮使个眼色,小厮连忙把篮子亮出来,里头摆着六面银牌,他已经赢过五局。他的棋艺可是砸大钱在棋高八斗里学来的。 季珩轻哼一声,对瑢瑢说:"走吧。" V第二十三章[12.07] 闻言,瑢瑢心情愉悦,第一次觉得小少爷的轻哼声悦耳。 见他们头也不回地往里走,看着他们的背影,符嘉微诧。 他有六面银牌,还看不上眼?莫非对方功力高深?他说:"小四,去买十面银牌。" 在棋艺上头,符嘉颇有几分自信,他一无功名、二非出身世家,能够拿来说嘴的,也就这身棋艺了。 当符嘉快步追进宅院时,季珩刚好择定位置坐下,他忙走到棋桌前,把十六面银牌通通放在棋桌上,"现在公子可愿意与我对弈?" 季珩点头示意,瑢瑢把他们家唯一的银牌押在桌面上。 啥?就一面? 符嘉以为自己没看清楚,揉揉眼睛,再看两眼,真的是一面银牌,他打算用一面银牌搏他十六面,太过分、太看不起人,符嘉有被坑了的感觉。 不过幸好美女近在眼前,下棋时,可以多看上几眼,如果能顺利和对方攀上交情,或许有机会向他要了身边丫头。 为博佳人注意,舍点银子算什么? 他的心思在季珩眼底一览无遗,轻哼一声,他拿起黑子,半点不让。 棋局开打,起初符嘉还有精神偷看瑢瑢几眼,可不过数子,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一刻钟过去,他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见状,季珩撇唇轻轻一笑,下手更残忍,两刻钟未到,符嘉已然落败。 输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棋盘,但……事实胜于雄辩,不对、不对,是他被丫头勾了心神,才会让对方赢棋。 符嘉的不甘愿全摆在眼底。 季珩淡声道:"在下可以给符公子一个翻盘机会,但,三十面银牌。" 三十面?狮子大开口呐!不过,他别的东西没有,就是钱多。 他又喊了声小四,小四点点头,乖乖往外走。 季珩食指轻点桌面,瑢瑢迫不及待将十几面银牌全扫进篮子里,听着银牌互撞的声音,忍不住扬起笑眉。 美人一笑灿如桃花,符嘉看得痴了,一双眼睛全黏在瑢瑢身上,更加坚定要她的心思。季珩翻白眼,小家子气、没见识,不过是百多两银子,值得她笑成一朵花? "我用三十面银牌押公子的婢女,行吗?"符嘉被瑢瑢笑傻了,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普通丫头几两银子一个,三百两纹银根本就是抬举。 季珩回答,"我这丫头不随便押的。" 闻言,瑢瑢乐得扬眉,对吧,她家小少爷嘴巴虽坏,可心地是好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才不会拿小丫头去换钱。 可她乐得太早,只听季珩下一句道:"要押可以,至少要五十面银牌。" 笑容倏地收起,怒容尽现,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季珩。 原来在他心中,她是个可以任意买卖的丫头,她极力压抑激喷的怒气,免得一失手,把整篮子玉牌叩在季珩头上。 符嘉瞠目,又是狮子大开口?合着他是属狮子而自己属肥肉? 他又不是傻子,哪肯应声,偏偏听见季衍从鼻孔发出一声轻哼—— "没钱装什么大爷。" 没钱?他会没钱?符家的地板上随便扫两下都会扫到金粉,太过分、太看不起人了!符嘉被剌激得脑子一热,扬声喊,"小四,我要五十面银牌。" 所以,她真被押上了? 符嘉生气,瑢瑢更生气,火气阵阵往上窜,她当小少爷是亲人,人家却拿她当可以买卖的肥肉,亏她还费尽心思,想为他凑足药钱。 她疯了,肯定是疯得太厉害,才会疯到分不清好人坏人,一个跺脚,她满脸郁闷。 "小丫头生气啦。"鬼先生突如其来出现。 谁爱生气就生气,我管得着?季珩在心底回答。 "你这臭脾气,怎能讨得了小姑娘的好。" 我需要讨好谁?季珩在心底又道。 "那就别嫉妒阿风、阿雨声声喊『我们家瑢瑢』,别吃醋人家交情好。" 交情好?谁允许的?嫉妒?哼!季珩心道。 "死鸭子嘴硬,这种男人最不讨喜。"这副死德性,也亏得那个傻丫头肯对他尽心尽力。"别怪我没提醒你,惹毛女人只要两句话,但要哄好女人可是呕心沥血的工作。" 鬼先生没机会往下说了,因为符嘉气势十足的把装着五十面银牌的篮子重重往桌面上一放,他就不信依自己的实力赢不了这一场。 符嘉抢下黑棋,黑棋白棋轮番下,这回比上次更快定出输赢,季珩完胜! 直到培培把五十面银牌往自家篮子里倒时,符嘉才恍然大悟,第一局,人家是手下留情……突然间自卑自惭,发觉自己坐井观天,脸色铁青,一甩袖,符嘉转身离开。 人都走了,瑢瑢还气愤不平。 季衍斜眼看她,哼道:"不高兴啥?就这么看不起你家少爷?" 意思是小少爷知道自己稳赢?意思是小少爷根本没打算把自己输出去? 念头一转,紧绷的小脸瞬间笑逐颜开,她弯弯眉毛问:"小少爷不会真把我卖掉,对吧?" "卖掉你?我要到哪再找个敢对主子发脾气的丫头?" "这倒是。"瑢瑢得意了,方才的事作罢。 季珩瞄一眼鬼先生,一脸嚣张,心想:谁说哄女人得呕心沥血?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V第二十四章[12.12] "你就骄傲吧,我看你可以傲气到几时。" 季珩没有回嘴,不是不要回,而是来不及回。 美髯男走到季珩桌边,取出怀中玉牌,往桌上摆去,道:"对弈一局?" 迎上对方视线,季珩虽然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但此人脚步轻盈,必定身负武艺,观其面相,面润唇红,内功不凡,他的轮廓深邃,长眉斜飞,一双眼睛隐含熠熠锋芒,必不是简单人物。 "我没有玉牌。"季珩回答。 "押你身后的丫头。" 又押她?瑢瑢心生不满,她看起来很像木牌还是玉牌吗?她都还没开始搔首弄姿呢,就引来这么多人注意?她紧张兮兮地望向季珩,怕小少爷真把自己给押上了。 "不!"季珩一口气拒绝。 鬼先生站在季珩身后,看着美髯男,莞尔一笑,出现了啊! "要不,再加上一千两银子。"美髯男道。 "不!"季珩侧头对瑢瑢说:"我们走吧。" 瑢瑢松口气,笑容满溢。 "是。"推起轮椅,她问:"咱们现在要去挑战谁?" 瑢瑢边问,眼睛边往四周飘去,盼着再出现一位花团锦簇,再赢上几十面银牌。 看见她的表情,季珩失笑,真当这是条生财之道?"不挑战谁。" "不挑战?时辰还早,大少爷、二少爷没那么快回来,不利用这段时间做点什么太浪费了。" "所以呢?要做什么才不浪费?"他皮笑肉不笑的问。 "再痛宰几个人?" 哼哼,他冷笑,"不让别人去打猎,却要我痛宰几个人?"她果然跟田风、田雨感情更好。 "不一样啊,杀虎猎豹有风险,但对于小少爷而言,痛宰几个人不过是翻手覆掌间的事,既安全又可赚钱,何乐不为?" "不要。" "为什么不要?" "累。" 下棋会累吗?是手酸还是腿软,顶多是耗耗脑子的事嘛,把脑子耗累了,晚上才会睡得好,一举两得的事干么不做?她正闷着,却听得季珩发话。 "走,去解一场棋局。"季珩说完,没等瑢瑢反应,自顾自推着轮子往后面院落走去。解棋局?不要吧,那很贵,要五十面银牌耶! 季珩花将近一个半时辰才解开棋局,然后他们被专人送到后面的弈圔。 弈园布置得相当雅致,有小桥流水、有假山小湖,小径两旁开满红的黄的紫的各色鲜花,湖边几株垂杨柳,随风摆荡,隐隐约约间,可以听见丝竹乐音。 "公子这边请。"下人将他们引导到舍内,这里和前头不同,一屋一桌子,在仆婢的帮忙下,瑢瑢将季珩送到桌边。 屋里两面开窗,微风从窗外徐送进来,带着甜甜的花香,桌边一壶雨前龙井,瑢瑢为他添茶。 "你不渴?"季珩问。 从进棋高八斗起,她跟在自己身边两个多时辰,半口水没喝。 她点点头,他把手边的茶递过去,她捧过茶水就喝,三两口喝完,季珩没唤人来换新盏,直接往杯子里续茶水,他就口直喝,那是……她用过的杯子呀! 小少爷下棋下傻了?平日比谁都讲究,怎地这会儿不讲究啦? 这时屋外走进一个人,抬眉,竟是方才的美髯男,他看着两人呵呵笑着,二度将玉牌往棋桌上一摆,坐在季珩对面。 "还是对上了。"他说话中气十足。 "此人不简单。"鬼先生在季珩耳边说。 何止不简单,看见他腰带上绣的蟒纹吗?季珩心道。此人非皇亲贵胄,必也是达官贵人。 鬼先生顺着季珩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微扬,这家伙观察力挺强的嘛,连这么小的地方都教他看得一清二楚。 "找机会拉拢此人。" 为啥?季珩心道。 "你不是想报仇吗?多交往些有力人士,日后方能借力使力。"别假了,没事你会进棋高八斗?为五斗米折腰?才怪,那是瑢瑢会做的事,至于季珩……就算有千斗万斗米摆在他跟前,他都不会弯腰取。 你又知道他不是那边的人?季珩心里回道。 "他确实不是。" 你知道些什么? 鬼先生没响应,待季珩转头时,他已经消失踪影。 "怎么,小兄弟还是不想与我对弈?"美髯男冲着他笑。 "我的丫头不在这场输赢里。"他把丑话撂在前面。 "可以,不过……让她给我做一碗馄饨汤,如果你输的话。"美髯男笑弯眉头,方才那两个粗汉子可是把她的手艺给形容得……让人垂涎三尺啊。 季珩点头回答,"不管输赢,今日过后,随时欢迎先生到木犀村作客。" 他的话让男子笑眯双眼,道:"一言为定。" V第二十五章[12.17] 接下来两人不再说话,高手对弈,这回一盘局用掉近两个时辰,季珩不会赢的,但美髯男在最后关头刻意放水,让他顺利得到一面玉牌。 田风、田雨租马车来接两人时,天色已经全黑,城门马上就要关起来。 坐在马车上,季珩轻抚玉牌,这是他的第一步,接下来不管身上的毒能不能解,他在死前都要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季家大门。 迈出第一步,他的神情愉快。 见小少爷开心,瑢瑢也是满脸笑意。 本来就是帅哥美人,再挂起笑意,看得田雨错不开眼,他愣愣地看着漂亮得令人晃花眼的瑢瑢,直到……主子生气。 季珩想起鬼先生说的,他嫉妒人家交情好、够亲近,亲近……个屁! 敛起眉心,他寒声问:"看什么?" "看瑢……"才两个字,田雨惊觉主子的怒火像隐藏在火山下的岩浆,即将喷发,虽然不明白主子的怒气从何而来,但他警觉地收起下面的话,"我只是想知道,瑢瑢今天碰到什么好事,怎么这么高兴?" 哈哈,她就等着人问呐,靠近田雨,她笑容可掬道:"二少爷,你可知道,今儿个小少爷大展神威,一口气赢得一面玉牌,和十六面银牌呢。" 他们家小少爷果然有本事,难怪一家人全拿他当宝,瞧,短短一天就赚进一百六十两,没流血、没出汗,这么能耐的人,就是需要把他放在神龛上,就是要天天供上鲜花水果的呀! 掩也掩不住的崇拜目光,让季珩怒气暂歇,笑意再现。 想起她拿到一百六十两银票时,当!两只眼睛露出精光,整个人散发出耀眼光芒,那一刻,他的铜墙铁壁心瞬间软化了,差一点点也把胸口的玉牌拿出来换钱。眯起狭长的双眼,他把瑢瑢拉回自己身边,低声道:"肩膀酸了,捏捏。" "是!"她乐得配合,要是小少爷能天天赚一百多两,别说捏肩膀,她可以从头给他捏到脚。 田雨见状,骄傲道:"不是跟你说过,小堂弟是我们家宝贝,比谁都重要。" 合着一家人当中,谁重要、谁不重要,跟本事高不高有关? 瑢瑢说:"一百六十两,咱们家几个月的药钱、生活费全有了。" "玉牌呢?" "玉牌是棋高八斗的通行证,没啥大作用。" 什么没大作用,作用最大的就是玉牌!那不仅仅是通往棋高八斗的通行证,更是通往权贵高官的通行证。季珩盯着"小家子气、没见识"的瑢瑢一眼,女人呐,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 "以后小少爷闲得发慌、心情不好想甩碗丢筷子,就把他送到棋社,痛宰几个人、发泄发泄后……应该会好一点。"提起玉牌,瑢瑢兴致不高。 季珩咬牙,他不过在她面前甩过那么一回碗,有必要时不时拿出来说嘴吗? 这块地,主人家原本没打算种玫瑰的,只是前几年,京里仕女流行将玫瑰晒干、装进香囊里,许多农户便在家里种上几亩玫瑰,李奶奶的儿子在城里当掌柜,知道这流行,便回乡下弄了这么一片玫瑰园。 没想两三年过去,香花香囊不流行了,便放任这一大片玫瑰园自生自灭。 李奶奶一个妇道人家没力气耕田,且住不惯城里,便带着小孙女住在老家,她惜物,舍不得这一片花田荒废,便时不时过来打理,倒也成了木犀村一景。 瑢瑢有需要,便把这片花田给包下。 这天田雷推着季珩出来采玫瑰,一个东、一个西,两人分别从两边采集,这工作田雷常做,早已经熟能生巧,而季珩……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但被瑢瑢娇嗔两句,做了,季珩对自己的行为很不屑,但再不屑还是折下一朵玫瑰花,放入轮椅旁的篓子里。 这片玫瑰园不小,眼下玫瑰花瓣不缺,但桃花的量很少,幸好张大嫂家里晒了不少桃花和桂花,瑢瑢全花银子给收下。 为瑢瑢的赚钱大业,不光银子,全家人也都折腾进去了。 偏偏李熙还拍手叫好,对着季珩说:"你是该多往外头走走,吸气吐纳,心胸开阔。" 鬼话,难道他的心胸狭窄吗? 说起来瑢瑢和每个村民都交好,也不晓得她的人缘怎会那么好,在她进门前,他们与村里人宛如身处两个世界。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折下几朵花放进他的篓子里,那是李奶奶的小孙女阿乔,她还冲着他直笑。 他本不想问的,但最终还是问出口。 "不怕我吗?"今天他没有戴人皮面具,脸上的毒疤狰狞。 阿乔看着他,甜甜一笑,说:"以前,害怕的呀。" "现在呢?" "瑢瑢姊姊说,天底下有很多可怜人,没有人希望自己缺手断脚,意外虽然造成了人的不幸,但坏人会扩大别人的不幸,而善良的人会把别人的不幸抹平,我想要当善良的人。"阿乔口齿伶俐地说着。 她是这样对村人讲的?季珩莞尔,她身上彷佛有种魔力,能让所有人都乐于亲近。 "不幸哪有那么容易抹平。"他不禁失笑。 小女孩望着他,笑开缺了门牙的小嘴巴,在他没来得及反应时,她踮起脚尖,往他脸上的伤口吹气,轻声说:"呼呼,就不痛了。" 田雷转过头,恰恰看到阿乔的动作,完蛋!主子不喜人近身的…… 二话不说,田雷飞奔到主子身边,想抢救小女孩,没想到主子竟然没有挥拳把小姑娘打出重度内伤,也没把人推开,只是呆呆地看着小女孩。 "还痛吗?"小女孩问。 他下意识摇头。 小女孩笑弯了眉眼,说:"那就抹平啦。" 这样就抹平了? 突然间,季珩意识到,多久了?他已经多久没有怨天尤人,多久没有想过放弃自我,不知不觉间,瑢瑢抹平烙在他身上的阴霾…… 他能走路了,虽然只有短短几步,他沉溺于学习兵法中,又开始计划起未来,他不再自怨自艾,只专注要让负他的人得到代价。 V第二十六章[12.20] 【注: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网客服。】 这些改变都是因为瑢瑢吗? 将蜂巢加热开水煮开,过滤,成为蜂蜡。 玫瑰花、紫草、洛神花放入瓮里,加入植物油,没过,浸泡十日,滤出,加入蜂蜡、隔水融化。 将晒干的玫瑰花、桃花、菊花……各种颜色的鲜花,碾压,磨成粉状,分装在不同的罐子里。 会做胭脂的人很多,但瑢瑢有别人没有的秘密武器,她用蒸馏酒水的方式,蒸馏出薄荷精油,加入胭脂中,这样可以消毒,让胭脂可以存放久一点,并且有淡淡的薄荷香。 瑢瑢依次往钵里加入精油和蜂蜡,直到渐渐呈现膏状,才装入特制的小瓷盒里。 多亏了小少爷挣回来的银子,若没有那一笔,她还舍不得买这么精致的瓷盒,她心里清楚,东西要卖得好,除了里头的东西重要,外面的包装也很重要。 因此在等花草泡油的十天里,她日夜赶工,除答应张老板的双面绣之外,还裁制上百个荷包,她连睡觉都舍不得。 田雨进屋,看一眼瑢瑢,不是苦夏,她却短短几日内瘦上一大圈,本来就不胖,现在衣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整个人都缩小了。 她白天忙着做胭脂,夜里忙剌绣,日夜操劳,眼底下出现一片淡淡的黑墨,主子叨念过,都无法打掉她贯彻始终的意志。 "瑢瑢。"田雨低唤。 瑢瑢正在配色,她希望至少能配出三种颜色浓淡不同的胭脂膏。抬眉,她问:"二少爷有事?"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赚钱?"他接受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枢门理由,但现在又不是吃不上饭,主子还得了玉牌,往后往棋高八斗走上一趟,就能赚上百两银子回来,瑢瑢实在不必这么拚命啊。 瑢瑢明白大家只是惯着她,不想她不开心,因此她怎么说、他们怎么做,可并不完全同意自己。他们打心底认定,银子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攒得再多,花不掉都没有意义。 放下手边工作,她转过身认真对田雨说:"二少爷,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们。" "什么事?" "我问过李大夫,小少爷的病能不能治?" 不能治,能活多久,端看天意。瑢瑢话没有出口,田雨心底已经接下话。 这事,人人都晓得,只不过眼看主子的气色越来越好、精神越来越佳,他不再丧志寻死,现在甚至连兵书都想读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刻意忽略李大夫的大实话,假装这件事不存在。 田雨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睑。 他不敢想象,主子不在后,他们将何去何从,打从他开始懂事,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为着护卫主子,而往后…… "李大夫说小少爷的病想要治好,得有两个条件。第一是运气,遇见能够治的人,第二是条件,要有足够的钱买回昂贵的药材。我没有办法掌控运气,却可以创造条件,在运气来到之前,我想存到足够的钱,不想运气来到那天,却因为条件不足而不得不放弃一切。" 瑢瑢这么努力,竟然不是为了自己? 是啊,他怎会这么笨,如果瑢瑢是为自己……早在卖掉衣服那天,她就赎回自己的卖身契了呀,她不必像现在这样,日也拚、夜也赶,带着他们想尽办法多赚一点钱。 "你确定吗?李大夫说阿珩的病能治?" "嗯,虽然运气这种事很难说,虽然机会不大,但只要有一丝丝希望,我们都不应该放弃,对不对?" "可是阿珩刚病发时,李大夫斩钉截铁说没得治……" 话说到一半,田雨戛然而止,不对,当时李大夫说的是尽人事、听天命,他们怎么把重点都落在"听天命"上头,竟然忘记还可以尽人事? 只是在当时那个状况下,主子失去求生意志,而这个家穷到需要靠卖掉贴身武器才有饭吃,所有人都跟着少爷放弃了。 "你这么认真赚钱,都是为着阿衍。" "不然呢,我吃得又不多。" 田雨太感激也太感动,忍不住满腔激动,一把抱住瑢瑢,"谢谢你、谢谢你,瑢瑢,太感谢你了……" 他太激动了,没想过瑢瑢被他这么用力一抱、死命一拍,会不会得内伤。 这时他听见两声轻咳,田雨转身,发现田雷推着主子站在门外。 那两声轻咳出自田雷喉咙,但比起轻咳声,主子近乎铁青的表情更吓人。 他急松开手,这一松手,瑢瑢立刻吸口气,觉得又重新活过来了。 田雨忙把方才研磨好的玉米粉、珍珠粉加玫瑰粉往前一推,干巴巴笑道:"这边磨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珍珠粉是她特有的配方,可以消炎生肌,去除黑斑,长期使用她的玉女霜,会让皮肤更白皙,与外头加入铅粉朱砂遮盖肤色的护肤品截然不同。 她接过研钵,检查一下里头的颗粒,"很好,磨得很细。" 被夸奖了,田雨笑着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 "再磨一钵,只不过这次把玫瑰粉换成桃花粉。"不同的粉,做出来的玉女霜会呈现不同的颜色与香气。 "玉米粉和珍珠粉的量一样?" "一样。" "好,我马上去弄。" 田雨离开,田雷推着季珩进门,把篓子往桌上一放,这几天日日拔花,他身上都带着花香味了。"瑢瑢,我又拔了几篓子玫瑰花,这次要晒干,还是要做成花汁?" "先晒干好了。" "行,我拿到外面晒。" "二老爷,厨房里我煮了一锅绿豆汤,您刚从外头回来,喝一点消消暑吧。" "行,我给阿珩也添一碗过来。"田雷道。 季珩立刻轻哼一声,说:"不必。" V第二十七章[12.26] 田雷缩缩脖子,赶紧跟着田雨出去。 瑢瑢放下手边的活,走到季珩轮椅边,看着他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有生气多了。她微笑,问:"小少爷不高兴吗?" "哼!" "确实是不高兴了,为什么?觉得摘花瓣这活儿太娘儿们?" 他没回答,但脸上明白写着"本人不高兴"。 "可使性子这种事比起摘花瓣更娘呢。" 只见她嘻嘻一笑,笑弯两道眉毛,然后……莫名其妙地,他的怒气没了。 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但凡男人都躲不开她的诱惑,还是因为她的感染力太强,凡是待在她身旁就无法生气,只能开心? 季珩不知道,可就这样不生气,拉不下脸,所以即使早就不火大了,他还是绷着脸。 "你娘没教你男女大防。" 一句话直接把她推入漩涡,她垂下眉,点点头,掩不住的黯然神伤。 "我娘教过的,男女大防,妇德妇诫,身为女子该学的东西,爹娘都教过我,可我发现……学得再多,一旦恶运横在眼前,那些东西通通没用。" 他听不得这种话,她不是很乐观吗?不是卯足力气想要把日子过得好?不是积极努力,深信拼命就可以改变命运?他都被她糊弄得相信了,她有什么资格说丧气话。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宣武侯世子,爷替你报仇便是。" 瞧这话说得多大器,可一屋子的鳏寡孤独废疾者,有什么资格找那种大人物报仇? 然不管做不做得到,她都感激,感激小少爷愿意宽慰人心。 蹲下身,她仰头认真看他,认真回答,"小少爷,我曾经为着报仇把自己扔进虎穴,结果非但报不了仇,还差点儿赔上自己性命,我想通了,行善者一生通达,为恶者报应当头,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终会为我主持公道,所以我不想报仇了,我只想好好地活着,让地下有知的爹娘不为我担心。" 瑢瑢试着说服他,她不想季珩为自己涉险,报仇这种事情她更愿意自己来,不愿意拖累别人。 "没出息。"他轻哼。 "我是没什么出息啊,我只求自己和身边的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小少爷,你好好吃药,好好养身子,总有一天那个能为你解毒的人肯定会出现。" 又来了,又来说这种振奋人心的话,说得他不知不觉地跟着相信,相信自己的性命不会是半年一年,而是长长的七、八十年。 不懂啊,她哪来的本事,简单的几句话就说服他,他又不是笨蛋。 "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办到,宣武侯世子的好日子不多了。"他坚持。 没听明白她的话吗?瑢瑢皱眉,小少爷怎地这般固执,那可是宣武侯世子呐。 瑢瑢叹气,他们是鸡同鸭讲吗? 揉揉鼻子,他说:"以后不许和田雨、田风走得那么近。" 没礼貌!对自己的堂兄指名道姓。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她说:"我是田家的丫头,没法子和老爷、夫人和少爷们保持距离。" 田家的丫头,说得这么顺?当他不晓得卖身契已经在她手里。 好啊,喜欢当丫头是吗?那就……"你只要记得,你是我一个人的丫头!" 真霸道,瑢瑢皱皱鼻子,不想跟他争辩,只说:"我煮的绿豆汤很好喝,爷要不要尝尝?" 瑢瑢走到后面那一排屋子,里头堆着他们买回来的药材。 这几天,田露、田风天天待在这里,将白丁香,白蒺藜,白礓蚕、白芨、白丑、白芷,白附子、白茯苓、皂角、绿豆一一研磨成粉。 "夫人、大少爷,先歇一歇吧!"瑢瑢提一锅绿豆汤走进来。 "行,等我把白附子磨完。" 瑢瑢拿出秤,将各种比例的粉状物放入坛里,充分混合之后,分装进掌心大小的木盒子,虽是木盒却也讲究,木盒上头刻一朵花,附上一支小勺子,外面再用一层轻纱包住,看起来颇有质感。 "这粉是用来吃的吗?"田露问。 "夫人想不想试试?" "好啊。" "我也要试。"田风跟进。 "行,大家一起试。" 于是田家出现一个诡异景象,如果这时候有人造访,肯定会被狠吓一跳,再大喊一声,"救命啊,有鬼!" 因为所有人全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太……太太可怕了,而制造出这么可怕场景的人,正一手拿碗、一手拿毛刷凑向季珩。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外推。 "试试嘛,人生苦短,什么东西都不要害怕尝试,才能让生命丰富而精彩。" "那你要不要试试吃屎,让生命更丰富精彩?" "哪能一样,这对你有好处,吃屎又没好处。" "你不是说鸡屎白能治病,人屎黄说不定也行。"重重从鼻孔哼一声,他才不要像外面那四个傻瓜一样,任由她摆布。 "小少爷,就试一次,一次就好,就当……治病敷药。" "别没病治出病就好。" "小少爷,就算你对我没信心,可这方子是从杜伯伯那里来的,试试吧,说不定对你脸上的伤口有奇效。" V第二十八章[01.03] 他的脚大有进展,瑢瑢曾经看见他偷偷练走路,但他既然不想让旁人知道,她便半句话不说,只是脚有进展,脸却没有好转现象,虽然男人重要的是能力,长相不重要,但有张帅脸,总好过顶着丑颜。 "不要。" "确定不要?" "确定不要。" "不过是一刻钟时间也不要?" "不要。"坚持到底,他可不是任人戏耍的个性。 "我同老爷夫人和大少爷、二少爷说了,要做阿胶膏给他们吃,如果小少爷不肯,阿胶膏就没你的分。" "你当我是田风、田雨。"会为一点吃的低头? "算了!不要就不要。"她抽回手往外走,下一瞬却在猝不及防间转身,拿起刷子往他脸上一抹。 微笑,弯身,她看着他脸上用芙蓉散做的芙蓉霜,得意洋洋道:"小少爷,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让我把芙蓉霜在你脸上涂匀,一刻钟之后,我打水帮您洗掉,第二,你这一整天就顶着这撇芙蓉霜吧!" 那道芙蓉霜就涂在他中毒腐烂的半张脸上,那伤口不能用力擦,一擦就会流血流脓,就算清洗,也得小心再小心,满屋子里的人,一个个粗手粗脚,能帮他洗脸却不弄痛他的,也只有她。 他还想否决,只是一股清凉感从伤口处渗入,顿时麻痒感彷佛少去几分,连入鼻的腐臭味也好像少了。 冷着脸,他道:"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什么?" "妥协。" 闻言,她笑出满脸灿烂,"行行行,以后妥协的事儿全让我来。" 然后,田家第五张白脸形成。 一刻钟之后,季珩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让瑢瑢帮忙净脸,这次,她特别小心,深怕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被撕开,只是……奇怪了,过去一个不小心,伤口就会流出脓汁,这次却感觉伤口似乎特别干爽,别说脓汁,就是结起的麻也没有半点剥落,怎么会这样?莫非芙蓉霜对伤口真有奇效? "小少爷,疼吗?"她手指轻触他的脸,却不敢用力。 "不疼。"回答同时,他才发觉不对劲,以往被碰触时,不管多小力都会出现些微的剌痛,只是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过去他从来不提,但这回……真不疼。 突地,瑢瑢靠近他的脸,在伤口处嗅闻,伤口处总会有一股淡淡的血腥腐臭味,但是现在真的没有,反而有些许淡淡的药香。 她突然间靠近,身上淡淡的香味传入他的鼻息,他应该一把将人推开的,自"那"之后,他痛恨女人的靠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无心推开,相反地,他想再靠她近一点,想闻闻那股味道,想把软软的身子拥在怀间…… 【第六章 娇容坊卖胭脂膏】 在胭脂膏、芙蓉散之后,瑢瑢继续把玉女霜完成,可惜桂花的量不多,全部做完,也就三十几盒。 工作告一段落,双面绣也完成了,她打算明天进京城,寻娇容坊的文老板谈谈。 娇容坊不是京城最大的胭脂铺子,最大的是蛾眉坊,他们的眉黛很有名,听说连宫里的娘娘都喜欢,只不过是真喜欢还是因为人情之故,就不确定了。 毕竟有传言蛾眉坊的幕后老板是六皇子,产品能够打进后宫,难免有仗势背景、走后路的嫌疑。 而娇容坊的文老板为人实诚,行事有度,与他打交道,不必担心受骗。 在连敷七天的芙蓉霜后,神奇地,季珩伤口上的痂一片片掉下来,并且出现粉红色的新肌肤。 在过去的旧经验中,每回旧麻掉下来就会立刻出现血水、化脓、疼痛,必须迅速敷上李大夫的药,让伤口重新愈合、结痂,之后不断重复同样的过程。 这样的复元过程让人很灰心,但不敷药,化脓的血水会散发恶臭,别说旁人不敢靠近,就是病人自己也会觉得痛苦、厌恶起自己。 因此看见新长出来的粉红色肌肤,瑢瑢忍不住发出惊呼声,她的惊呼引来田雷等人,他们冲进屋里看见这情形时,一个个拍手叫好,好像主子的病这样就痊愈了。 这件事让所有人的心情好到无以复加,于是瑢瑢进厨房,决定犒赏大家。 将晒干的核桃剥出果仁,炒熟,将杏仁和黑芝麻炒香,红枣剪开去籽。 阿胶已经在黄酒里面泡过三天,取出,放在文火中慢慢烧开,加入冰糖,再依序加入红枣、核桃、杏仁、黑芝麻、枸杞,最后在木头模具底层放入细小的玫瑰花瓣,铺平,放入炒好的阿胶,最后上面再放一层玫瑰花瓣,用木棍压平,待冷却成形后切成小块,放入食盒。甜点完成,她打算做几道功夫菜,犒赏大家这半个月来的辛劳。 她正在蔚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时,家里来了客人,是田露应的门。 一进院子,美髯男就闻到菜肉香,他抚抚长须,得意地笑,自觉来得很是时候。 他被请进厅里,不久正在和鬼先生研习兵法的季珩被请出来。 看见美臂男,季衍微微一笑,"知闻先生来了。" 知闻先生看看站在季珩身后满眼防备的四个人,村里百姓说了这家人的关系,但……不像啊,分明是主子与下人,还是一群气势汹汹、身怀武艺的高人,这样的人,手上摊的人命肯定不少。 他到底是什么身分?为何要带属下隐瞒身分、归隐田林?又为何会……身中奇毒? 见知闻先生盯着田风等人看,季珩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田雷等人领命,带着三人出屋,却是一个个守在门口,不肯离去。 知闻先生看看门外四人,笑道:"这些天怎么没去棋高八斗。" "家里在忙,本打算明天过去一趟。" "明天吗?行,我等你,咱们再好好下一局。" "是。" "小子考过科举吗?" "本打算今年初参加会试,没想到……"他垂眉看看自己的双腿道:"出了点意外。" "真是意外?"他勾眉一笑。 V第二十九章[01.07] 今天季珩没戴人皮面具,脸上的伤疤清晰可见,第一次见面时,他心中就有猜测,如今一看,果然…… "不管是不是意外,总之,科举这条路已经与我无缘。" "不管有缘无缘,若有满腹才华,一样可以卖与帝王家。" "先生莫说笑,我这副模样,连进考场的资格都没有。" "明日我与你引荐几人,若你有本事,自然会被瞧见。" 季珩微微一笑,没接下这话。 见他不语,知闻先生与他谈起今年科举,"你可知道今年会试命题外泄一事?" 季珩闻言淡淡一笑,这是试探?想起鬼先生的嘱咐,他不打算藏着掩着,"听说了。" 春闱期间,恰是他毒发之时,他根本无心关注这些事,此事是之后鬼先生告诉他的。起因在六皇子,六皇子本就是个圆融剔透之人,年纪越长、越见其野心,这些年他笼络朝臣,与贵族世家走得很近,结交一派贵族子弟,他想借科举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朝廷,于是泄漏考题给自己人。 而当今太子并不蠢,约莫很早就知道这件事,却刻意将此事压下,直到考试结束才将事情抖出来。 皇帝震怒,许多高官权贵的孩子都被扫下来,还连累到家族,许多官员被降级革职,空出来的位置,让太子一派顺利上位,这次的事,六皇子赔了夫人又折兵,辛苦大半年却是为太子作嫁。 靖国公府一向与六皇子走得近,而二房更是早早就投到六皇子那一边。 幸而这次季珩没参加科考,否则不管有没有拿到试题,恐怕都会被一竿子给扫下来。 反观季学恰恰是拿到命题的权贵之一,他被革除功名,终生不能出仕。 中毒一事,成了塞翁失马,让季珩免于波及。 "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科举是为国家选才,应该慎而重之,本就不容有人为私心,以此作妖,皇上的处置并无不妥。" "可当中有不少无辜者受害。"同一个家族出来的士子,并非人人都是六皇子要的人,也并非人人都拿到考题,无辜受累,颇教人觉得不平。 "皇上此举是在敲打贵族世家,皇上正值英年,皇子们便蠢蠢欲动,若任由野心无限制扩大……朝廷党争于平民百姓并非好事。至于那些无辜受累者,也只能叹运气不好,不过就如先生所言,若有真本事,自然能被看到。" "如果你是那些无辜者,会怎么做?" "投靠。" "投靠?" "投靠贤者,为他幕僚,为他所用。"季珩淡然一笑,对方想为他指的,不就是这样一条明路。 季珩所言合他心意,知闻先生笑着转移话题,"你可听说,今年朝廷拨了巨款到江南,大张旗鼓修筑堤防?" "是。" "堤防年年修、年年崩,每年春涝秋汛总有百姓受害,这笔钱怕是要打水漂了。"知闻先生道。 "我倒不这么认为。" "哦,你觉得今年会有所不同?为什么?" "今年皇帝派的人是郑裘。""你这么看好他?" "郑裘出身平民,自小便聪颖早慧,素有神童之称,偏偏家逢大水,父母兄弟皆亡,幸得伯父垂怜,教养长大,还考取功名,他用了三十年的时间研究国内数条河川,兴筑水利没有人比他更行。只不过……" "不过什么?" "皇上命齐江民掌管银子、辅佐郑裘修堤,看重的是齐江民的商人背景,善于金银之道,却不知此人贪婪,连蚊子腿都能刮下一层油,金银由他把关,郑裘怕是要碰到不少难关,希望他有本事与齐江民周旋,将此事办好。" 是吗?齐江民性格如此?这倒是要让人给查查。"你认识齐江民?" "我与他的儿子曾是国子监的同学。" 齐江民当官的功夫,远远不及敛财本事,希望修堤的钱不会让他拿去放利子钱,从中赚上几笔,却让等着用钱的郑裘苦等不到银子。 两人侃侃而谈,他们聊经济民生、谈农业水利、说盐税、论边关驻防……原本知闻先生只是想试探季珩肚子里有几分墨水,殊不知话题一开,却停不下来。 在下棋上头,两人棋逢对手,而在朝政议题上面,两人也像找到知交好友般,他说一句、他很快接到下一句。 他们在许多看法上雷同,也有对立的部分,一番辩论后,都觉得酣畅淋漓。 除了和鬼先生之外,季珩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这一聊,两人都没发现金乌西沉,过了用饭时间。 一阵咕噜声从知闻先生肚子传来,季珩失笑,"我欠先生一顿饭,不如话题先就此打住。" "行,我这一生就喜欢两件事,一是吃、一是下棋,那天在馄饨铺子里馋虫被你两个下人给挑起,心痒难耐。"因此他才会对瑢瑢特别感兴趣。 知闻先生讲的是"下人"而非"兄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季珩没打算瞒他,莞尔一笑,道:"瑢瑢确实有几分厨艺。" 厨房那边早就开了一桌,唏哩呼噜,田雷等人早就吃饱,季珩喊人,瑢瑢和田露忙着上菜,虽然没有馄饨汤,但是有香辣肉干、东坡肉、四神汤、烤鱼头、双色蛋卷,以及现炒的两道蔬菜,上桌时还热腾腾地冒着烟。 "小丫头,坐下来一起吃。"看着笑容可掏的瑢瑢,知闻先生控不住满心好感。 "不必了,厨房里留有饭菜,倒是大叔,你得劝劝我们家小少爷多吃点,他偏食得很。" "他的偏食造就你的厨艺?" 瑢瑢眉头一弯,咯咯笑道:"不对,那是我天赋异禀。" "真敢说。"季珩轻嗤一声。 她没理会他,笑盈盈道:"大叔,今儿个晚上住下来吧,我做了点心,给您下棋时尝尝。" "小姑娘盛情相邀,老夫自然要留下来。" V第三十章[01.11] 说定后,瑢瑢回厨房,扒几口饭菜,打扫客房后,又一头栽进后排屋子,将明天要送到娇容坊的东西一一清点,连契约都事先拟出来,接连读过几遍,这才放下心。 而餐桌上,每吃一道菜,知闻先生就忍不住一回赞叹。 这手艺比起御蔚半点不差,甚至要更好些,火候恰到好处、味道恰到好处,最好的是……御膳房的东西送到跟前,只剩下微温,而这里端上来的每道菜都是热腾腾的。 "我后悔了,当初应该逼你把丫头给押上的。" "先生喜欢她的厨艺,就常来家里住几天,我让她天天给先生备菜。" "你舍得?" "不过是个丫头。" "不过是个丫头,怎不舍得送我?老夫可以为这个人情替你办不少事。"他认定季珩背后有故事,而世间他帮不起的忙……屈指可数。 季珩但笑不语,摆明态度,而知闻先生也微微一笑,不再强人所难。 靖国公府。 屋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她嘶喊着、哭叫着,一声声哀求、一句句饶命,听得屋外服侍的仆妇面有不忍。 自从一不乂奶奶过世后,这是第三个了,前面两个不堪凌辱,一个上吊、一个撞墙,死状凄惨。 直到现在,大家才发觉二少奶奶有多不容易,竟然能够坚持三年,到最后亦不是自杀寻短,而是因为二少爷玩得太过火,血流不止才死于非命。 那得要有多坚定的意志才能活得下来。 "二少爷,饶了我吧……求求你……"女子满面泪痕,蜷缩在床边一角,苦苦哀求。 季学看着满身是血的女子,心情更加激动澎湃,一股热潮涌上,发觉身下那话儿似乎有了动静,裤子一脱,扒开女人双腿,只不过还没到达目的地又软了下来,"可恶,谁让你哭叫,你把爷的兴致给败坏了!" 怒意上升,他狠狠地一巴掌用上女人的脸,打得她耳朵嗡嗡鸣叫,恨不得就此死去。 他低头再看一眼自己的二两肉,越看越气,抓起床边的铁耙子往女人身上一撩,顿时又是一阵呼天抢地。 铁耙子是他特制的,小小一把,约掌心大,但每根耙钉都尖锐无比,他抓起耙子又往女人的大腿一压一扯,她在放声尖叫同时几片血肉被耙钉给勾带起来,一时间血流不止。 看着鲜红色的血在床铺间蔓延,隐藏在血液里的那股热潮上升,他盼着它再次有动静。 但是……并没有。 不够剌激?行!再一把钉,再一把钉,铁靶子在女人手脚身子到处挖,女人的声音渐渐沉了,血不断从身体涌出,她的体温越来越低,知觉越来越薄弱,当最后一分知觉抽离,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将他暴虐的身影烙在眼底。 她死了,身体逐渐僵硬,再也无法反抗、求饶或者喊叫。 可她的死非但没有带给他罪恶感,反而还让他怨恨起她的败兴,大掌抓起她的脖子,连续抽她十几个耳刮子,解了气方才下床,离开屋子。 守在外头的丫鬟,看见衣衫不整、满手鲜血的二少爷,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直到二少爷走远了,她们悄然走进屋里,低声唤,"莲花姑娘……" 下一刻,惊叫声响起。 刘氏愤怒异常,她不懂,本该诸事顺利的,怎会演变成今日局面? 去年冬天,老夫人病重、下不了床,刘氏心底暗自高兴,只要老夫人和老太爷死去,府里再没有人可以挟制自己,从此她可以当家作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想到该死的皇帝……与她是有多大的仇恨,为什么不教她事事顺心? 季家在老太爷手里时只是个普通商户,老太爷不喜欢读书,却有一手经营的好本事,季家在他手里成为大燕首富。 十八岁娶妻杨氏,生得长子季图,可惜儿子呱呱坠地,杨氏却死于血崩。 为照顾儿子,妻子死后来年,他娶吴氏作为续弦。 吴氏进门后,很快生下二子季怀,老太爷自己不乐意读书,倒是想尽办法栽培孩子。 长子季图练得一身好武功,十五岁那年,国家征兵,他一举考上武状元,随军打仗,他奋力争取军功,最后为季家争得靖国公爵位,可惜在四十岁那年,作战失利,命丧沙场,消息传回京,妻子不堪恶耗,半个月后也跟着死去。 因为忙着打仗,季圆娶妻晚,二十五岁才与江氏成亲,近三十岁才生下长子季珩。 季珩从小就显露出过人智慧,老太爷便砸银子聘知名学儒教导孙子读书,也因为丈夫打仗、长年不在家,江氏不愿儿子像父亲,用性命来博前程,便逼着儿子走科考仕途,但儿子肖父,自小对武功很喜欢,于是一面偷偷学武、一面念书,季家养出文武双全的下一代。 然父亲母亲相继死亡,季珩在短短一个月内失恃失怙,幸得祖父看重,在父亲死后,皇帝亲颁圣旨由他袭爵,但他并不以此自满,十八岁就通过乡试。 去年冬天,老夫人病重不治,今年春天,老太爷咽下最后一口气,若不是季珩无故失踪,今年初也该参加会试,准备出仕。 至于老太爷的二子季怀,他模样肖母,连性子也和母亲相似,不聪明,却胜在苦干实干,他读书认真,勤奋上进,在三十五岁那年终于考上进士,从一个小小七品官做起,再加上父兄的帮助,如今也当到五品官员。 至于季怀的妻子刘氏……也算一段佳话,季怀到蜀地游学,遇上姿容美艳的刘氏,他一眼就喜欢上对方,不管爹娘想法,也不管家中娇妻,硬是生米煮成熟饭,把人给娶进门。 刘氏进门后,很快生下季学,而两年不到,季怀的嫡妻嫡子死于疫疾。 季学长得像刘氏,男生女相,从小就迷倒不少人,可惜年少时期一场祸事坏了子孙根,到处吃药寻医,想尽办法折腾都没办法改善。 而刘氏在生下季学时就伤了身子,为了不让二房断根,老夫人帮儿子纳了不少女人进门,可不知道是季怀身子有恙,还是那些女人不行,总之二房再也没有一儿半女出生。 二房的情况让老太爷心急,既然二房已经无能为力,当然要让季珩为季家开枝散叶。 可季珩身强体壮,资质颖慧,却偏偏对这方面不开窍,老太爷、老夫人恼火,把事情交给刘氏去办。 迎者为妻、奔者为妾,当年刘氏进门不光彩,几十年来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没有地位,他们交代下来的事,她都得竭尽全力去做。 她买来好几个通房丫头,不管季珩乐不乐意,软硬兼施,非要他给季家留种,她甚至在他的茶水里下药,可惜……那次得逞之后,季珩防范得紧,她再没有机会成事。 终于苦日子一日日熬,她将公爹婆母都给熬死了,这个家总算轮到她作主。 她作主的第一件事,就是掠夺季珩所有东西,她要儿子当靖国公,要季家的房产土地金银财产,她要拿走属于季珩的一切。 她行事顺利,成功赶走季珩,她以为苦尽甘来,终于走入顺境,没想到…… 季学除了房事不行、爱折腾女人之外,其他的都好得很。 V第三十一章[01.16] 他样貌好,性子亲切温和,再加上会读书,手指一勾,就会有一大堆的名门淑媛想嫁进国公府,但为了隐瞒儿子变态的行为,她只能为儿子娶来一个没身分、没娘家的女子为妻。 对外说是两情相悦,事实却是为着待哪日把人折腾没了,也不会有娘家为其上门出头。 没想到,六皇子泄漏考题一事牵连到儿子身上,甭说考不了进士,现在连过去的功名都一并革除,此生再不能参加科举,而丈夫也为此受累,官降两级。 更教人咬牙的是,季珩已死,爵位就算没有落在丈夫身上,至少也该给她儿子啊,可是奏折早早送上去,皇帝那里却迟迟没有回音。 花了大把银子探听之下,皇帝的意思竟然是生不见人、死要见尸,他认定季珩不过是失踪并非死亡,所以爵位仍然是他的。 她当然知道,当年若非季图冲进敌营,将还是皇子的当今皇帝救出来便无今日的太平盛世,皇帝挂念季图恩情,才会迟迟不肯下诏将季珩的爵位送到丈夫儿子头上,可是……就算剌杀失败,但季珩身中奇毒,再有本事也活不了,如今的他……大概已经化为一堆白骨了吧。只是她确定季珩已死,皇帝却不肯相信,能怎么办? "夫人。"徐嬷嬷快步走进厅里,眼底惊疑不定。 "发生什么事?"见她眼神闪烁,刘氏心头一惊,不会又……她挥退身边下人。 徐嬷嬷将门紧闭后,低声在刘氏耳边说:"莲花姑娘没了。" 又一个?刘氏眉心紧皱,死命握住拳头,学儿怎么就不消停一点,年初考题之事已经让他的名声有损,若是那些女人的事情传扬出去,日后…… 就算六皇子顺利坐上大位,也不知道肯不肯重用坏了名声的人。 "没了就没了,大惊小怪作什么?"她怒瞪徐嬷嬷。 "夫人,莲花姑娘不比其他人,那是老爷身边林管事的女儿。" 虽说夫人下了死令,二少爷房里的事不得外传,但莲花姑娘这一死,林管事能不怀疑、不追究?就怕…… 早就提醒过夫人,二少爷不该招惹府里的家生子,要女人直接到外头买就是,如今搞成这样,怕是难以收拾。 "林管事就林管事,他一家人还想傍着国公府生活,就得乖乖把嘴闭上。"刘氏没把林管事看在眼里,不屑低哼一声。 现在让她头痛的是皇帝,爵位迟迟不肯下来,不知还会有多少变量。 "夫人,莲花姑娘要怎么处理?" "既然是府里的家生子,就送上一口薄棺,不丢乱葬尚了吧。" "夫人,莲花姑娘身上的伤怕是不好遮掩。" 又是……刘氏一个头雨个大,心烦得紧,"那还是扔乱葬岗吧,就告诉林管事,莲花犯了事送到庄子里,到时再报个病殁就行了。" "是,夫人。" "务必把事情处理好,不得泄漏。" "是。" 这种肮脏事她已经做过太多回,都熟能生巧了,只不过……这样下去,死后她会不会下地狱?徐嬷嬷苦着脸,往二少爷院子里走去。 这时,后院管事张璧走进来,上前两步低声道:"奴才有事禀告。" 张璧是四十几岁的男人,却面白无须,声音有点细,当初他是以刘氏的哥哥身分进靖国公府,这些年随着刘氏在国公府内的脚步站稳才将他提起来,成为后院管事。 刘氏心情烦得紧,看见他也没好口气,"有什么事?" "禀夫人,查到老爷的外室了,对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刘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抓起茶盏,用力往地上一掷。 当年婆婆塞多少人进来,她手段用尽,一个孩子都没让生下,没想到公婆才过世多久,他便明目张胆养起外室来了。 她做这么多事,可不是要为他人作嫁,谁想要从她手里分一杯羹,就得拿命来换! 咬紧牙关,她道:"人在哪里?" 瑢瑢用二十文钱雇了里正家的牛车,送他们进城。 这是知闻先生头一次坐牛车,速度很慢,颇为颠簸,幸而一路上和珩老弟高谈阔论,倒也不觉得太难受。 车上坐着知闻先生、季珩、瑢瑢以及一个大箩筐,田风推着轮椅在一旁走着,田雨坐在驾驶牛车的里正身边。 听着两人对话,瑢瑢头一点一点的打起瞌睡,见状,季珩伸手将她的头揽到自己肩上。昨天他在门外叨念半天,她才把数过一次又一次的瓷瓶收妥。 忙过大半个月,她的眼睛底下有了青黑,临睡前又把双面绣给检查两遍后才肯罢手。他没睡,从头到尾陪着,临睡前让田露给她送一碗牛乳,盯着她喝下去,才让她上了那张小床。 她很累,但累得很兴奋,蜡烛熄灭后,还叨叨说个不停。 "明儿个如果一切顺利,日后生活都不需要担心啦,我在想啊,如果胭脂卖得好,得雇两个人回来帮忙……"她的计划很完美,不知道已经在脑袋里面绕过几百回,但季珩一句话像冰水似的兜头浇下。 他说:"如果不顺利的话呢?那些胭脂可以涂到你入土。" 看看、看看,他的嘴巴多不讨喜,但她没有生气,好脾气地咯咯笑着,也不说为什么。他忍不住问:"高兴啥?" "高兴有银子,有银子就觉得日子有了盼头。"这是娘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以前你家里很穷?"他问。 "我也过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所以很高兴、很有盼头?" 她皱起鼻子摇摇头,说:"我宁可日子踏踏实实的过,靠自己的双手挣回每一分钱,虽苦,但苦得有目标有意义。" "意思是锦衣玉食于你……没有意义。"既然如此又非要挣大钱?矛盾! 她轻哼一声,不再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低声道:"于我,那里是地狱。"说完这句她不开口了,拉拢棉被,把头整个埋进去,也不怕喘不过气。 经过许久,她的呼吸沉了,他下床,支着墙壁,缓步到她床边。 V第三十二章[01.20] 夜里季珩不再燃蜡烛入睡,好像是……有了她、有了安心,那一夜的恶梦不再困扰他。轻轻拉下她的棉被,借着皎洁月光看见她眉心紧皱,他缓缓叹息,用手指抹开她的眉心。 "你心里到底藏着多少心事才会这么矛盾,又这么……诱惑人?"轻叹,好半晌他才为她拉拢棉被,转身回床。 这幕竟落在坐在屋顶上的知闻先生眼底,他轻轻一笑,明白瑢瑢于他,不仅仅是个丫头而已。 牛车压到石头,一阵晃动,瑢瑢的头掉下季珩的肩头,厉害的是,这样她还能睡,可见得这阵子她有多累。 可是再累她没歇过他的三餐,没有少服侍他的日常生活,也没有让时刻在脸上展现的笑容消失过。 轻喟,季珩将她揽进怀里,抱着她,与她体温相依。 知闻先生见状,刻意道:"这丫头有个好主子。" 他是个好主子吗?过去或许是的,直到被最亲近、被贴身的人出卖,他再也不信任他人,他对谁都不好、对谁都糟,包括……他看一眼怀里的瑢瑢。 然后,他突然笑了。 他当然不是好主子,因为不打算了,不打算拿她当丫头。 他把身边的包袱推到知闻先生身边道:"瑢瑢知道先生喜欢肉干,给先生备上一些。" "是个细心丫头,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季珩笑开,他没有回答反问:"听说若有人想挑战手执玉牌之人,必先备下百两银子作为束修?" "是,前半个月你没进棋高八斗,有不少人捧着银子想来试试你的深浅。" 他是今年唯一解开棋局、夺得玉牌之人,当然他最轰动的事迹除了夺得玉牌之外,还有从名满京城的符(富)公子手里夺得六十六面银牌。 比起玉牌,富公子的落败,成仇富的平头百姓嘴里最好的谈资。 季衍今天又戴上面具,听说京城有不少女子对他面具底下的容貌颇感兴趣,还有人绘声绘影说他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俊美无双。 "先生能为我安排几个人对弈吗?"他低下头将她颊边碎发拢到耳后,露出清丽娇艳的脸庞。 "为什么?" "因为这丫头旁的不喜欢,就喜欢金银阿堵物。" "听起来是俗人?"知闻先生噗嗤一笑。 "确实是个俗人。"季珩同意他的看法。 偏偏一个再雅不过的男人就喜欢上这么一个俗人?人生啊、缘分呐,多么难解。 再次进到娇容坊,瑢瑢说不出心中滋味。 前世娘与文夫人是熟识的,刚开始只是老板与顾客的关系,后来在从青云寺返家途中,遇见马车坏掉的文夫人,她们顺道送文夫人一程,在车上,娘与文夫人相谈甚欢,从此结为好友。 父亲尚未得罪宣武侯之前,她和娘曾经做出同样的三款产品,与文老板拟下契约,她们决定把东西卖给娇容坊,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转眼间项家就垮了。 深吸气,她背起箩筐,田风跟着她,一前一后进入娇容坊。 她有一张教人为之惊艳的脸庞,因此甫进到铺子里就引来许多目光。 小伙计赶紧上前打招呼,"小姑娘想要买些什么?需要我介绍吗?" 瑢瑢看一眼铺子里的几位姑娘们,刻意扬声道:"我今儿个是来卖胭脂的。" 闻言,有人轻笑,"姑娘傻了吧,这里是买胭脂的地方,不是卖胭脂的地方。" 瑢瑢睁大双眼道:"我家里有几张不外传的祖上秘方,姊妹们长期用自己做的胭脂,皮肤都水嫩润滑得很,就是六十岁的老奶奶脸上也不见多少皱纹,我想老板或许会对我家的胭脂感兴趣。"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姑娘靠上前,细细看着她的皮肤,虽然一身村姑打扮,白日里定是要下田做事的,可这样的姑娘竟有一身吹弹可破的肌肤,确实匪夷所思。 "我能摸摸你的脸吗?"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冲着她笑问。 "可以啊。"瑢瑢把脸偏向她。 小姑娘轻触她的脸颊,惊呼一声,"真的很嫩呢,和我家的胖小弟有得比。" "真的吗?我也要摸摸。"说着几只手同时凑上来。 有那一、两个心里埋嫉妒的,刻意用力掐了下,瑢瑢吃痛,脸上却依然笑咪咪的。 "天,才轻轻摸两下脸就红了,这是有多嫩啊。"第一个摸她的小姑娘惊呼。 她这一喊,让暗暗掐她的姑娘们低头羞愧了。 "是不是我们抹你的东西,皮肤也能这样好?" "可以试试啊。"她从箩筐里面拿出胭脂膏、芙蓉散和玉女霜,一一介绍,"这是芙蓉散,洁面后取两小匙和水,敷在脸上一刻钟,清洗后,就能立即感受到皮肤变得比平常洁净柔嫩,不需要太多脂粉,只要抹一点玉女霜,点上胭脂膏,就很美了。" "真的假的?" "经常上妆的姑娘,若是细心点,会发现脸颊两处常常会出现斑点,那是因为多数的脂粉里面加入铅粉,会暂时让姑娘的肌肤看起来柔亮美丽,但长期使用之后铅粉渗入皮肤,反倒会出现除不掉的斑点,我们的玉女霜不但没有铅粉,还加入能让肌肤美白的珍珠粉。" 她的说法鼓吹了大家的兴趣,只是……新东西,真能比往常用的更好? 见大家尚有些疑虑,瑢瑢向伙计要来一盆清水,伙计到后头拿来了,随着他出来的还有文老板和文夫人。 看见昔日旧人,瑢瑢心情有点激动,只是强撑着不教自己表现出来。 她朝两人点点头后,问:"有人想要现场试试的吗?" 文夫人见无人愿意尝试,道:"我来吧。" 文夫人果然还是像过去那般豪爽,这东西还不是他们家的呢,若是买卖不成,说不定两人会成为生意上的对手,她竟连多余心思都没有,就愿意当场示范。 V第三十三章[01.27] 心微暖,那依旧是她认识的文夫人。"是,夫人,这边请。" 瑢瑢找了张椅子让她坐下来,先为她净过脸后,再将芙蓉散舀出两匙加上淸水,她一面做一面解释—— "如果夫人喜欢的话,加上蜂蜜或蛋清也是可以的,唯要注意的是,当面膜敷上时就不要说话、笑或做表情,还有敷的时候避开眼角处……" 她一面解说一面操作,一刻钟过去,她请伙计取来温水,将温热的帕子敷在文夫人脸上,再轻轻将面膜擦净。 有姑娘迫不及待动手摸,"真的,好滑呢。" "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白嫩。"小姑娘叽叽喳喳讨论不停,脸上满是兴奋。 瑢瑢笑着为文夫人涂上玉女霜,再在她的唇间点上胭脂膏,看起来不像画过妆,但整个人神清气爽、脸色红润,硬是比方才的妆容看起来年轻几岁。 "姑娘,你这东西怎么卖?"终于有姑娘忍不住问。 "这不是我要卖的,是老板要卖的,价钱得听老板怎么开。"瑢瑢笑着把目光一转,落在文老板身上。 文老板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见小姑娘,他满脑子想的是项家夫人和她的女儿,当年若不是项家出了意外,项举人和夫人死于非命,女儿不知沦落何方,这几样东西早就在娇容坊开卖了。 只是这丫头怎会有这些配方?当年项夫人明明说是家传,莫非这小姑娘与项家有关系? "老板,你这东西要怎么卖啊?"小姑娘的声音扬起,把文老板的魂给拉回来。 文夫人接话,"胭脂膏五两银子一盒,玉女霜和芙蓉散要六两银子一盒。" 当初项夫人留下来的几盒她试用一个月,效果好得很,今天再用,感觉一模一样,这肯定是当年那些东西。 文夫人激动不已,不自觉地紧紧拉住瑢瑢不放。 "这么贵?娇容坊还没卖过这么贵的东西呢。" "是啊,咱们娇容坊还没有卖过这么好又这么贵的东西,往后姑娘们要是有朋友喜欢,就介绍大家过来,今天是第一天卖,恰恰碰到姑娘们在,如果有人想要,可以打个折扣,每一种都便宜五百钱。" 听文夫人这么说,有人犹豫、有人欢喜,也有人立刻拿出银子来买。 就这样,契约还没写呢,东西已经卖掉一些。 等把客人都送走了,文老板吩咐伙计看好店,把东西放上架子,就与文夫人把瑢瑢拉到后头屋子。 尚未坐定,文夫人立刻问:"你认识项家人对不对?还是认识项大姑娘?听说她嫁进靖国公府,是真是假?她在里头过得好吗?项家叔婶说她高嫁,可一个孤女与国公府……我怎么都不相信,就怕是被卖进府里为妾为婢,我们递拜帖想上门求见,却每次都被打回票。" 闻言,瑢瑢满腹感激,还以为祸事起,自己就被这个世界给遗弃,原来还有人在乎她。 "瑾瑢姊死了,死前把这门手艺教给我,她让我有机会就做出来,送到娇容坊,她说文老板、文夫人都是实诚的大好人。" "瑾瑢死了?怎么会……她怎么死的?"文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眼底泛出泪光。 她没说实话,只低眉道:"是病死的。" "病死?难道偌大的国公府还请不起大夫给她治病?" 她不愿他们招惹季家,低声说:"瑾瑢姊并没有嫁进国公府。" "果然,我就说那对叔婶说谎,他们肯定把瑾瑢给卖了。"文老板说。 "你和瑾瑢是什么关系?"文夫人忙问。 "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在破庙里与瑾瑢姊相遇,那时她已经病得很重,我照顾她最后一段日子,她把方子给了我、也把她的名字给了我,让我帮她继续活下去。" 文夫人闻言垂眉无声哭泣,她不懂,这么好的人家怎么会遭遇横祸? 瑢瑢揽住文夫人肩膀,轻轻拍着,低声道:"别伤心,他们在天上会过得很好的。" 爹、娘、弟弟一定会过得很好,她必须这样相信。 "没错,这么好的人一定会被神仙接引到西方极乐世界。" 瑢瑢吸吸鼻子道:"文夫人,我们来谈谈契约吧。" "不瞒你说,当年我曾经和项夫人定过契约,不管卖价多少,每一盒我都给二两银子,当时我定的卖价是四两银子,但试用过后我觉得太便宜了,才决定用方才那个价钱,所以现在胭脂膏每盒我给你二两半,其他两种三两,你觉得好不好?" 果真是实诚人,文夫人大可以不必跟她说这些的。 "文夫人大方,我便也不吝啬,实话说,我手上还有不少方子,每隔两个月,我会做出新的胭脂、护肤品,不管我做什么,都会送到娇容坊,若文老板有意思的话,可以试着往上头卖,若得机缘,或许有机会成为皇商。" 过去为了做这门生意,她和娘踏遍京城每一家胭脂铺子,她对自己的东西信心满满。瑢瑢说得文老板夫妇心肝儿发颤,皇商……那是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啊,不过在这一行多年,他们何尝不知这是多好的东西。 立下契约,文老板和文夫人送瑢瑢出来时,发现铺子里又进来几位姑娘,有人对着刚摆上去的脂粉价位惊讶不已,过去娇容坊卖的都是平价商品,顾客群多是小商户里的妇女或高门大户里的丫头,这五、六两的东西往上一摆,大家眼睛都直了。 小伙计正在大力鼓吹,见老板、老板娘和瑢瑢出来,众人的目光全转过来。 而当中一个穿着月湖色衫子、青色比甲的姑娘乍一见到瑢瑢,眼珠子急遽收缩,灼灼目光盯着她,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还活着?明明探过她的鼻息,确定人已经死去,为什么……是孪生子吗?她试图安慰自己,却悄悄挪动脚步,走到瑢瑢身侧,直到看见她耳垂上和耳垂后头一大一小的朱砂痣…… 真的是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没死! 【第七章 刘氏的真实身分】 几局棋,赢得简单利落,季珩看着怀里的银票越积越多,家里那个见钱眼开的小丫头肯定会眉开眼笑吧。 想起她笑起来时两颗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眉,想起她数银子时脸上的贪婪,瞬间,心情飞扬。 她的笑很简单,却很有感染力,她的生存论很简单也很有感染力,好像她想做什么都很容易感染身旁的人,哄着旁人跟她做相同的事情,并且一做……上瘾。 她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奇怪到连季珩也不自觉地以"我家里那个丫头"称之。 "知秋先生厉害,在下甘拜下风。"对弈者道。 V第34章[02.03] 也不知是谁定下的规矩,每个手执玉牌的人都有一个名号,知闻、知信、知同、知意、知问、知秋,他的名号是在方才进门时,知闻先生告诉他的。 他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知闻先生的回答教人诧异,"这样听起来比较厉害。" 这样有比较厉害吗?并没有,但确实可以消除阶级差别,避免掉不敢赢、不想赢的问题,也可以避免掉一些麻烦。 然后他有了知秋这个名号,他不喜欢也不讨厌,再然后"今年斗棋大赛赢得玉牌的美男子出现",消息传出引来不少在大赛中失利,并且认为自己只是运气不好而非棋艺不佳的人出面挑战。 季珩把价码调得很高,一局棋二百两,有点过分,听说公定价是百两,即使如此,还是有许多认为他是好运罩顶的人跳出来挑战。 五局,他发挥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杀得对方无招架之力。 鬼先生在他耳畔低语,"别太过分,给对方留点面子。" 面子这种东西是要靠自己争来的,而不是等别人留的。季珩在心里回答。 "第一个和你对弈的人是李尚书的长子,第二个是户部陈侍郎,第三个……现在坐在你对面这位,是最近在皇帝跟前很红的新科状元郎陈品。" 所以呢? "你应该留几分情面,日后你对上那一家人,会有更多人站在你这边。" 不必了,我要做的事,自己动手。 "嘿,来了、来了。" 谁来了? "宣武侯世子王昌国,那个三年前偷走瑢瑢她爹文章、考上会元的人。" 通过会试后大家都是进士,殿试决定的只有一甲、二甲及三甲进士,有宣武侯拿银子运作一番,一甲是别想了,拿个二甲进士倒不难。 他在哪里当官?季珩在心里问。 "听说到现在还没派任,成天在京城到处晃。"都三年了还没派任,看来这人没啥本事,却心高志远。 二甲进士多数外派到外头州县当个七品县令,王昌国有亲爹相帮,选官应该更快,若不是非要留在京中,又得是个有名有实的好缺,肯定早选上官。 "他的棋艺不差,斗棋大赛时赢得五十面银牌,也解开棋局,可惜与前辈交手时输得有点凄惨,因此与玉牌失之交臂。"若非沉迷棋艺,有几分聪明的王昌国干么需要偷别人的文章?"哦,对了,他还有个很厉害的名号。" 什么名号? "他号称京城棋公子。" 大名鼎鼎的棋公子竟是他? 京城有琴棋书画四大公子,过去不懂得藏拙的季珩,把其他三个名头都给摘下,唯独没碰棋艺这一块,不是他不碰,而是没时间碰,才让他人白占几年名头,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可见得自己那书公子、琴公子、画公子的名号,也不过是人捧人、吹捧出来的名声,只是未遇着真正的行家,只是年轻气盛。 鬼先生没问季珩打算怎么做,只见他酷酷的一张脸,笑出几分狐狸味儿,鬼先生想,这次交手,王昌国会有点惨。 "知秋先生请了。"王昌国拱手为礼。 "你是……"他偏过头,看着对方的眼神略带不屑。 "在下是王昌国、宣武侯世子,二甲进士出身。"他抬起下巴,志得意满。 哼,一个名不副实的进士也值得拿来说嘴? 季珩轻轻一笑,问道:"听闻京城百姓称你为棋公子?" 这话让王昌国下巴抬得更高了,知道他的厉害就行,"没错,正是在下。" 他以为自己的笑有足够气势,能把人给压垮,没想到季珩却缓缓比出五根指头说:"既然如此,五百两。" "什么?" "想赢棋公子可不简单,既然是得多耗费心血的事儿,自然得有更大的好处。" 五百两……竟还成了对他的奉承?哪有这回事?谁晓得他得到那块玉牌是运气好,还是因为有人在背后运作,念头一起,他联想起自己的会元文章,越想越觉得有此可能。 可不是吗?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名副其实的人,多数都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不晓得那张人皮面具底下的真实身分是谁?会不会是某个公侯之家的小少爷? 既然如此,他想到让自己的名声更上一层楼的法子。 王昌国笑道:"行,不过我有个条件,我押五百两,你把玉牌也给押上,若是我赢了,玉牌归我。" "你在开玩笑吗?一面玉牌可免缴棋高八斗的年费,不说多了,光一年就有三千两价值,你打算用五百两博我这三千两,未免太会算计了,宣武侯府果然是商人世家。" 季珩这一说,旁边立刻有人窃窃笑起。 京城人人都晓得,宣武侯能有今天的爵位,可不是因为他骁勇善战、用战功换来的,在这之前他不过是个善于钻营的商人,靖国公看重他的经商手腕,特意延揽他,替军队筹米、筹粮、筹军饷,靖国公连连打下几场胜仗,将北方诸国收纳版图之后,皇帝才封王家这个爵位。 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等,翻身之后,宣武侯为了自己的声名,还刻意将产业化明为暗,让属下去经营,自己再不碰商务,就为了不教旁人说嘴。 没想到季珩竟然当众赤裸裸地将王家的根底给刨出来,太不给面子了。 这爵位有名无实,侯爷才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儿子考上进士,还砸大钱到处找人脉,想尽办法要把儿子塞进户部。 宣武侯很懂自己的儿子,旁的不敢讲,但儿子对于经营之道颇有几分心得,若能进户部,肯定能发挥长才,得到重用,说不定入了皇帝的眼,列位三公可待。 宣武侯心大,王昌国心更大,他怎肯低头去当那七品县令,说不定爬一辈子也就爬到个五品小官,因此他宁可在京城到处晃,也不肯将就一个小官员。 眼看最近事情总算有点眉目,喜事临头,这才到棋高八斗显摆自己棋公子的名声,哪里料到会有人将王家的过去给刨出根来。 王昌国气得咬牙切齿,将怀里的银票通通掏出来,重重往桌子上一拍,道:"五千两,赌你的玉牌。" V第35章[02.08] "行。"说完,季珩轻蔑地抬高下巴,朝他比出两根手指头。 "什么意思?" "两炷香之内赢你。"说着,季珩顺手将五千两收入囊袋,这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鄙视。 啥啥啥,都还没赢呢,就把钱给收起来……好,没关系,越是轻狂、输得越惨,他就等着看这小子输到脱裤子。王昌国一怒,抓起黑棋就下。 季珩轻笑一声,很轻的声音,可王昌国偏偏从对方的笑声里再度感受自己被鄙夷了。 人在生气中往往会做出错误决定,在平时如此,下棋更是如此,须知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满盘皆输。 于是接下来季珩不再说话,却用足动作、表情以及各种挑衅让对方清楚,他根本没有把王昌国放在眼里。 王昌国从来没有碰过这种痞子,棋越下、他越火大,再然后……输得彻底。 季珩笑着将桌面上的玉牌拿起来,轻抚两下,像是拍去上头灰尘似的,慢条斯理道: "怎么这样快,才刚过一炷香呢,看来是我高估宣武侯世子了,本以为世子爷号称棋公子,再加上会元出身,再差也能撑上两炷香功夫,没想到这棋公子竟是如此名不副实……等等,莫非传言都是真的?" 季珩拉高音量,身子往后微倾,动作不大,但旁边的人全都清楚看见了他打从灵魂深处的不屑。 他没把话说清楚,但王昌国心脏狠狠跳三下,他、他……他说的不是"进士出身"而是"会元出身",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王昌国来不及出口阻止,围观的客人抢先一步问:"知秋先生,什么传言?"好八卦是促进人类脑力快速进步的原因之一,为了"增进脑力",所有人都带着兴味望向季珩,期待有更劲爆的八卦。 他轻轻一笑,缓慢回答,"传言世子拿到会元的那篇文章是一个姓项的举人写的,他没有背景,考完试把卷子一交,认定自己能考上,没想到竟是榜上无名。之后会元文章公布在榜上,项举人一看,那分明是他的试卷,怎么会变成宣武侯世子王昌国的?项举人心有不甘,击鼓鸣冤,不料最后被判诬告,入狱短短数日竟在狱中上吊自尽。消息传出,项举人的妻子惊吓过度,"尸两命。 "三年前在下听到这桩案子时,只觉项举人想当官想疯了,可如今看到世子爷如此『才华』,再想想项举人都敢击鼓鸣冤,怎么会吓到在狱中畏罪自杀,莫非是某人买通狱卒,把人家的性命给谋害了?可怜寒窗十年,满腹经纶,到最后害了自己还连累妻儿……" 此番话一出,所有人看王昌国的目光都不同了,一张张脸上都带着无言谴责。 王昌国被看得心虚、看得无地自容,强撑着一口气道:"你闭嘴,没有的事,竟说得活灵活现,有本事把人叫出来与我对质。" 方才他越听越心惊,只听得前几句,后半段一句也没入耳,他满肚子想着项举人早就不在世间,谁能与他对质?无凭无据的事,谁敢拿他怎样,语气不自觉地强硬了起来。 没想到他这一开口,旁边的人居然大笑起来—— "这是有恃无恐,明明知道人在狱中被弄死,还敢讲这种话,可见得其中必有蹊跷。"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真惨,本是惊世之才,却被如此小人给误了性命。" "这就是黎民百姓之苦,谁教人家没有个当侯爷的爹。" 宣武侯有名无实,在京城里只能靠巴结权贵争得一席之位,在许多人眼里就是个攀附小人,如今又被人这么说,名声肯定要再坏上几成。 王昌国被说得无地自容,只是就这样离开,肯定会被解读为默认,待今日之事传扬开来,他在京城还有立足之地吗?就怕连运作多时终于快到手的户部之缺,都会丢掉。 他刚要再替自己辩解几句,就见知闻先生领着一名年轻男子上前。 年轻男子身穿一件天马皮袍,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服饰虽然贵重却不张扬,加之身材丰伟,气度宛若翩翩浊世佳公子,他的腰间系着明黄色腰带,这颜色并非寻常人可用,就算王昌国再蠢笨,那点眼色还是有的。 他立刻选择闭上嘴巴,拱手对季珩说:"今日多谢知秋先生赐教。" 说完他对知闻先生和年轻男子拱手为礼,迅速走出棋高八斗。 年轻男子紧紧盯着王昌国背影瞧,嘴角露出些许不明意味,而知闻先生对着季珩猛笑。就说呢,方才怎么请,这小子都不肯到弈园,原来是打算留在这里讹人银两,看起来就不是个爱财的人呀,莫非……他想起那个俗人丫头。 是为了她吗?他待那个丫头,相当用心呐。 "行了,五千两够你拿去讨好人的,到后头坐坐吧。"知闻先生道。 旁人就罢了,他身边这个,可不是人人都能够乱看的。 季珩看一眼年轻男子,王昌国不认得他,季珩却是认得。 因为父亲的关系,他与母亲曾被皇后宣进宫里,这位便是当朝太子。 他有贤有能更有心机,懂得权衡利弊,更懂得收买人心,这样的人再适合那个位置不过,除了空有野心却没有太多脑子的六皇子之外,没有其他皇子敢妄想东宫之位。 季珩微微一笑,过了今天,他大概就真的跟玉霞坊的老板有几分交情了,回去记得提醒瑢瑢,与其跟张记布庄合作,不如紧抱太子这条大腿。 他是太子,却亦步亦趋地跟在知闻先生身后。 脑子一转,季珩叹气,应该早点看出来的,那身气度……知闻先生就是皇帝最看重、自身却刻意远离朝堂的贤王吧! 季珩刻意表现得从容,假装未看出两人身分,朝田风一点头。 田风领命,推着主子跟在两人身后走。 再度进到弈园,季珩与太子面对面坐下。 知闻先生在侧,太子对季珩说:"我让你三子?" "不必,公子先请。" 好大的口气?太子竟也不怒,拿起黑子往棋盘右上角落子,季珩不慌不忙地落下白子,两人落子速度不快,但话却说得很多。 "榆丘受困,如何解?"太子问。 季珩一愣,这是鬼先生前两天才让他解的习题,换言之,鬼先生知道自己会碰上太子?知道自己会被问这个问题? 目光一转,落在站定知闻先生背后的鬼先生身上。 "专心作答。"鬼先生提醒。 季珩收回目光,再下一子,专心道:"围魏救赵,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与其和梁国精锐对峙,不如设法分散它,而后再打。" "说清楚些。"太子又落一子。 V第36章[02.20] 这回季珩没有将白子放在黑子旁边,反而择另一个角落下子。 "先派两万兵马,悄悄进驻榆丘东方。" "然后?"太子再下一子。 "梁国与陈国素有旧怨,可传出谣言,陈国已与大燕连手,准备趁梁军困榆丘同时,自背后攻打梁国本土,陈国战力远胜大燕在榆丘布兵,届时梁国定会将主要战力转向,进军陈国。此时,大燕两万军队必须迅速灭掉梁国留下的军队并进军梁国国境,并将此消息传入陈国。" 闻言,太子哈哈大笑,过去谈联兵,陈国总是含糊带过,如今这么做……是逼得陈国不得不与大燕连手啊!皇叔没有说错,此子胸有大才,堪得重用。 "倘若那两万大军由我带领,公子可愿与我一起出征?" 太子的邀约让季珩心中一突,他可以吗? 目光一转,直觉望向鬼先生,看见他满脸笑意,眼底净是满意。 "我这副残躯,能为公子所用?" "为什么不能?"太子反问,他要的是他的脑袋,扛都要把他扛上战场。 季珩微皱双眉,他能吗?上战场是他的梦想,只是现在的自己有那么长的寿命可以投注在一场战争里?若没有李熙的药维持着,或许他早就殁于世间,可就算有药……也就是三、五个月的事,他要做的事还很多,至少在死前他要看到二房得到应得的报应。 "知秋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请公子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看见他的犹豫,知闻先生——贤王微哂,他知道他要考虑什么。 而太子却认为一个心有丘壑之人本就多思多虑,谨慎无过。他没有勉强,只笑道:"行,希望最后知秋先生别教我失望。" "是。" 接下来两人不再说话,专心将一盘棋下完。 太子离去后,贤王坐到季珩对面,笑道:"你的心结,要不要老叟为你解开?" 季珩莞尔,贤王能知道自己心结?"先生请说。" "先告诉我,宣武侯世子什么时候得罪你?" "他得罪的不是我。" "不然……" "项举人是瑢瑢的父亲。" 明白了,这是一怒为佳人呐!"你所言是真是假?" "当年承办的府衙必定留有档案,只不过事隔多年,怕是要找到证据有困难。"官官相护,要是能从中找到证据才有鬼。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帮瑢丫头讨债?" "找证据很困难,但毁人名声不难,宣武侯府的名声本就不怎样,若是王昌国的名声再臭上几分,我怀疑还有几个清流名臣会愿意出头为他谋官。" 这是季珩原本的计划,但对面坐着的可是贤王,他算准了,经过今天,王昌国的仕途必定就此止步。 "就算宣武侯世子没有当官又如何,宣武侯这爵位可传五代,再加上王家别的不多就是钱多,顶着爵位,王昌国这辈子一样可以过得很舒坦。何况,这件事你没有半点证据,宣武侯要是厚着脸皮跑到皇帝跟前哭一哭,王昌国不见得当不了官。" 靖国公与当今皇帝为何感情深厚?那是因为当年他们并肩作战,而靖国公三番两次救下皇帝,还将功劳全往他身上堆,这才能堆出今天的皇位。 当年宣武侯就跟在靖国公身边,于皇帝而言,宣武侯就是个弄臣,虽无大作用,却也有几分感情。 "若非要逼出证据,也不是不能。"季珩笑道。 "哦,逼出?说说看。" "能考上会元,肯定对自己的光荣史很自满,那篇文章必是张口就能说出,提笔就能写出,不如让他当众背写,如果记不得,事实就够清楚了。" 方才如果不是太子突然插进来,他会逼得王昌国当众背文章,现在……不必了。 贤王道:"如果我能帮上这个忙,你要怎么谢我?" "除了把瑢瑢送给知闻先生之外,什么条件您都可以提。" 这么大方?他似笑非笑地望向他,道:"如果你最终同意上战场,田家那四个会跟去吧?" 虽然缺手断脚、少眼睛,但那些人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冒险。 "我应该没办法同意。"他的时间真的不多。 办法?贤王又笑,办法从来都是人想出来的。"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同意了,他们四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会试着说服他们留下。""你要他们留下来保护瑢丫头?" "是。" "那四个人恐怕不好说服吧。" 虽然没与他们搭上话,可每回出现,他们几乎把眼珠子黏在主子身上,如果主子没了性命,他们大概也活不下去,要说服他们留下,应该和说服太阳打西边上来一样困难。 贤王莞尔,"你担心瑢丫头的安全?" "是。"瑢瑢的容貌将会带给她许多危险。 "要不,等你出门,把瑢丫头送到我那里,替我料理三餐,直到你回来。" 有贤王府保护,他可以少些忧虑,不过……"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会阻拦,或许还能助上一臂之力。" 第37章 认真思索片刻后,季珩本想点了这个头,可是怎么能呢?最根本的问题是…… 贤王一眼看透他心中所想,"瑢丫头的事情不难解决,难的是你本身的事对不?" 季珩诧异抬眉,心道:他真有读人心思的本事? "脸有腐肌、双脚残疾,你不是生病,你是中毒了,腐肌蚀骨散,对不?" 心事重重,一碗饭吃得没心没情。 "大少爷、二少爷,今天晚上我把饭做得很难吃吗?"瑢瑢好脾气的问。 她和季珩不同,今天她的心情很好,就算是吃糠咽菜,也会觉得美味无比。 因为她和娇容坊签下契约,从现在起,她可以赚到不少钱,因为知闻先生给了她一封推荐信,往后她做的衣服可以高价卖到玉霞坊;更因为……你知道小少爷今天赚多少钱回家? 整整六千两啊!那是她连想都无法想象的数字。 从接手银票那刻起,她觉得自己都快长出翅膀飞起来了,她笑得欢快、笑得惬意,无比的快乐映入季珩眼底,勾起他的唇角。 虽他出口的话很讨厌,但无妨,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季珩说:"小家子气,就这点钱也值得你笑成这副样儿。" 哈、哈、哈,话说得多豪迈,好日子才过两天,口气就大成这副模样,也不想想几个月前他们还得靠她的卖身银才能凑足餐桌上的碗。 "不会,好吃得很,我们家瑢瑢的红烧肉是天下一绝。"田风回答瑢瑢的问话。 季珩看着吃得满面油光的四人,几个月的乡村生活好像所有人全融入了,他们像个十足的村民,再也找不到当隐卫时的阴沉。 本想着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也许身上的毒让自己连报仇都不能,没想到……倘若生活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们会感觉如何? "既然好吃,我们家小少爷是怎么啦,怎么嚼蜡似的满脸痛苦?" 平日里季珩嘴巴坏、眼光坏、表情坏,她都能够忍受,更别说心情忒好的今天,他就算从头坏到脚,她也能欢欢喜喜接受的呀。 她夹起一块肉往他碗里搁去,满脸的笑、满脸的惬意,再加上满脸的巴结,突然间季珩发觉,离开这张脸,他会抑郁的吧? 季珩不是心情差,而是有太多的事必须厘清,闷闷地放下碗筷,低声道:"我要沐浴。" 真的半口都不吃?心情真的很糟吧。 瑢瑢皱眉,为什么?今儿个在棋高八斗发生什么事?如果那里不好的话,就算能赚再多钱,往后还是都别去了吧。 季珩一声令下,几个人同时离开餐桌,烧水的烧水、提水的提水,不久季珩安安稳稳地泡入浴桶中。 他不让人在旁边伺候,虽然心里牵挂着,众人也只能乖乖地在外头候着。 闭上眼睛、深吸气,他感受到水被拨弄着,勾勾唇角,他知道谁来了。 "既然猜出贤王的身分,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是谁?"鬼先生问。 "对于二房,我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做。" 刘氏和叔叔从小疼他、哄他,待他和亲爹娘一样好,他们疼爱他,甚至远远超过对季学的疼爱,他们总是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跟前,为了这种事,他和季学闹过无数次。 二叔常说:"没有你爹,季家没有今日光景,季家的门楣是你爹造就的,必须由你来传承下去。" 那么斩钉截铁的口吻,让他从小就认定自己是季家的顶天梁柱,是季家最重要的人,所有最好的东西本就该落在他手上。 小时候他被惯得太过,娘看不过眼,狠狠教训他,他竟跑到二叔和婶婶跟前哭诉。 是母亲的死,是母亲临死前一番沉重的话打醒了他。 从那之后,他开始努力上进,认真思考顶天梁柱四个字,那代表的不仅仅是吃好穿好玩好,更多的是责任与义务。 他的勤奋看在所有人眼里,祖父表现出来的是安慰,而叔叔婶婶表现的却是心疼,还精常在私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告诉他,不必这样辛苦,有叔婶给你靠,谁都欺负不了你。 是他乐意辛苦、愿意承担,造成他们的压力,所以才会被季学推进池塘里? 那件事,他没有怪到叔叔婶婶身上,反而在知道他们将季学打得下不了床之后,心疼他们的为难。 是的,心疼,他心疼他们运气不好,有个糟糕的儿子,他把他们当成亲爹娘,打定主意侍奉他们的下半辈子。 哪里知道他们对他的好,是为着捧杀,捧杀不成便痛下杀手。 有些事过去没弄懂的,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日渐清晰。 曾经他不懂为什么祖父不愿意他和叔叔太接近,曾经他不懂为什么母亲对刘氏始终抱持戒心? 第一次被下药,与刘氏择定的通房丫头成事之后,刘氏在他面前哭得摧心裂肺,说:"学儿受过伤,季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只能依靠你,我知道你认定颜家姑娘,可颜家哪能匹配得上咱们国公府,你爷爷奶奶不允许,你爹娘在天之灵也不会同意,偏你比谁都固执,身为季家媳妇……我左右为难呐。 "婶婶不想勉强你,却不能不勉强你,老太爷、老夫人年事已高就怕等不及,所以这次……就当婶婶对不起你,你怪我怨我,别怨你祖父母。" 刘氏把所有过错全数承担,却言里言外透露,是强势的祖父母做出的决定,逼得她不得不对他下药,他不但无法责怪刘氏,还同情她身为媳妇的不容易。 只不过那次清醒后,看见身旁赤裸的女子他只觉得恶心想吐。 他真的吐了,吐得昏天暗地,从那之后,他每天晚上都必须燃上蜡烛才能安心入睡,他深怕半夜醒来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这个习惯在瑢瑢来到身边,在她老是叨念夜半燃蜡烛又危险又浪费,在她总在睡前同他闲话家常后……他安心了、不再害怕了,才渐渐改变。 他怀疑过,二房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能够方方面面把戏演得这般周全? 连田雷几个隐卫都没发现二房的恶毒与私心,教他们得到自己的全心信任? 若不是发现追杀自己的竟是国公府的府卫,若非逃出层层追杀却发觉自己身中奇毒,若不是田风伤势稳定后数度夜探国公府,而扫除心腹大患的叔叔婶婶渐渐露出真面目,他哪里能够知道,最想自己死的人,是他曾经认定最亲密的家人。 可笑可怜,他被捧杀得不知天南地北,不懂人心险恶,被捧得将坏人误认为良善之辈。曾经他伤心万分、颓丧失志,他想,如果那是他们要的就给吧,反正他又病又累,再无法久于人世,只是……终究心有不甘。 第38章 "难道你想放过他们?"鬼先生拢起双眉,终究是在蜜糖罐子里泡大的,心太软,这样的他如何能成就大事? "不想。"他回了两个斩钉截铁的字眼,迅速勾出鬼先生的笑意。 "既然不想,让贤王出手,不是更快更省事?" "我想先弄清楚,我娘的死与他们有没有关系。" "你终于怀疑了?" 终于?意思是鬼先生知道?他猛地转头看向他。 "我娘是个勇敢坚韧的女子,爹常年不在,她母代父职,从未有过一刻松懈,她曾经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而她的方式是,为爹爹尽到他无法尽的责任。" 所以娘死后他才会如此自责,娘在他身上竭尽心力,他却活得恣意纵情,像个被惯坏的孩子,忘记身为靖国公世子该有的责任。 "你娘……令人敬佩。" "先生,你知道我娘的死因,对吗?" 鬼先生深吸气,脸上透出忿忿不平,"她的死是季怀下的手,曾经,他想勾引你母亲,若她能为他生下孩子,日后这靖国公府有她相助,未必不会落在季怀身上,没想到你母亲贞洁自律,反而以此为胁,不准他靠近你们母子,他见无机可趁,又怕你母亲往外说,便在你母亲的药里加东西,否则你母亲身体一向健康,怎会一个风寒就要了性命。" 真相竟然是如此?季珩握紧拳头,恨意上心。 好个季怀、好个刘氏,本以为二房从根子里坏透的是季学,却是有其父母必有其子,他的坏来自家学渊源。 "先生,为什么你事事明白?"季珩目光凝结在鬼先生身上。 连他也怀疑上了?"我一直跟在你身旁,是你直到毒发,死去活来一回后,才能看到我。" "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你可以解释为缘分,也可以说……你我前世相欠。"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那么,是什么样的缘分让他们牵扯在一起的? "知道你母亲的真正死因,你打算怎么做?" 季珩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每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我要他们从内里腐烂起!" 这个主意……鬼先生感兴趣,"怎么个从内里腐烂起?" "既然他们喜欢演出亲人相残的戏码,就让他们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鬼先生这才联想起来,"季怀置外室的消息是你命人传出去的?" "对。"事情是田雷探出来的,不过稍稍透露给张璧,就让刘氏炸了锅,她经营多年,好不容易万事倶备只欠东风,她怎肯让这股东风吹往别人身上? 季珩被下春药,与刘氏安排的通房丫头行了房,他以为就这么一次,哪知自己这么有能耐,那丫头果真产下一子。 在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时,他还曾自我安慰,抢得再多、夺得再狠又如何,最终靖国公府的爵位与家产,一样要落在他的血脉身上。 可这只是刘氏的想法,季怀却不这么认为,他要自己的血脉承继爵位。 他肯定比自己更早看清楚刘氏的阴毒,也必定更早就发现府里那么多姨娘通房,怎会多年以来连个孩子都生不了。 所以他怀疑刘氏从中作梗,便在外头置家,如今连孩子都怀上了,本以为再过几个月就能心想事成,没想到刘氏当众打得外室落胎,硬生生掐断季怀的美梦。 在这之前,季珩没有人手更没有钱,唯一能做的是让他们在矛盾中自相残杀。 "这方法不错。"果真是从内里烂起。 "皇帝一天没有下旨让季怀袭爵,那爵位便能钓着他们,钓出他们的贪婪、自私,我不光要一纸轻飘飘的圣旨定下他们的罪行,更要拆穿二房一家的真面目,将他们的龌龊赤裸裸地呈现在世人面前。季怀斯文老实?刘氏贤良淑德?季学温和多礼、满腹才华?真是这样的吗?我很乐意撕下他们的面具,让世人看清楚他们是怎样的人。" 这样的下场,远比断送他们的命……更让人兴奋。 鬼先生扬起浓眉,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刘氏打死季怀外室,那个外室已经怀有身孕,听说死状凄惨,街坊邻居都看见了,丈夫养外室、妻子当众杀人,刘氏和季怀的好名声恐怕要打上几个折扣,再过几天,莲花姑娘的『鬼魂』将会在国公府里出现。" "她是林管事的女儿。" "没错,到时林管事会知道想爬高枝的女儿早成为季学身下的冤魂,林管事那人细心谨慎,定会私底下暗访女儿的死因,一旦发现季学是个疯狂的杀人魔……届时,有林管事作为内应,二房很快将会臭名满天下。" 就算贤王不插手,他也能令二房一家得到应有的报应。 "国公府的事你已经有了想法,那随太子出征一事,你……" 别说自己早怀有征战沙场的梦想,便是为了活命,季珩都必须点头。"贤王能解腐肌蚀骨散的毒,贤王给药,我还银二十万两。这是贤王提出的条件,但我手边没有钱,只能以身作陪,陪太子打赢这场战争。" 这将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季珩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依仗的不过是鬼先生的教导,但季珩是个不服输的,他不会让自己输掉这一场。 听他所言,鬼先生深感欣慰,"解毒之后,太子必定会认出你。" "没错,不过那是大军出发往边关之后的事,我会禀明太子,不让此事太早传回京城。" 待来日他将风风光光以靖国公身分重返京城,让大燕百姓知道虎父无犬子,他季珩无愧于父母。 而田雷断腕、田露伤眼,他计划让他们留在京城,好好料理二房丑事,若贤王能再加把助力,或许待他返京,二房早已消灭。 "不过,事情未必能如你想象那般顺利。" "为何?" "你没想过为什么贤王能解腐肌蚀骨散之毒?" "想过,却想不出所以然。" "淑纪……你的姨母,当年才名美貌冠天下,但她最喜欢的不是琴棋书画而是医术,贤王并不喜欢习医,可却为了与她当师兄妹,年纪轻轻时便拜在夏太医门下为徒。" 第39章 "姨母是夏太医的徒弟?" "没错,贤王非常喜欢你姨母,当然,她那样美好,喜欢她的大有人在,包括琼溶嘴里的杜伯伯杜子戌,只是命运捉弄,最后她成了皇帝的淑妃。贤王、杜子戌都是心胸宽厚的男子,他们明白淑妃心悦皇帝,并非受迫,便决定成人之美,最后贤王在皇帝赐婚中娶回贤王妃,而杜子戌终生未娶。" "之后……" "之后梁国公主嫉妒,淑妃中毒,当年为她医治的是夏太医、杜子戌和贤王,杜子戍选择留在淑妃身边,照顾她到最后一刻。杜子戌为淑妃研制许多药,虽解不了毒,却能让症状减轻,延长淑妃寿命。 "而贤王选择远离京城、前往梁国,试着寻找解毒之法,这是相当危险的事,梁国对大燕一直存有觊觎之心,倘若让梁王知道贤王在境内,一举成檎,将会成为梁国威胁大燕的一枚棋子,所以贤王在梁国的日子过得艰辛且战战兢兢。两年过去,贤王散尽财产,手段用罄,终于学会解毒之法,只是返京城之时,淑妃早已香消玉殒。" "因此李熙才会知道有人能医治我的病?" "对,李熙是夏太医的关门弟子,曾与杜子戌多有接触。但不管是淑妃或腐肌蚀骨教,都是贤王心中至痛,无人敢轻易提及,为此贤王虽有满腹经纶足以报效朝廷,却选择远离朝堂。若非天时地利,若非贤王主动为你解毒,没有人会傻得跑到他跟前求医。" 季珩懂了,所有事全串在一块儿。 所以任李熙有一手鬼斧神工般的医术,也只能为他延续生命,只能盼日后机缘,却不敢直接将他送到贤王面前。 没错,那可是贤王,是皇帝最看重的弟弟,若不是他心甘情愿出手,随便更动几味药,就能让他毒上加毒,立刻要了他的小命。 季珩点点头,"难怪贤王非要问出是谁向我下的手……" 他本想亲自报仇,不打算曝露身分,所以不想说,没想到贤王却以此为条件,逼他说出下毒之人,才愿意出手医治。 腐肌蚀骨散是梁国的宫廷秘药,连散尽家产的贤王都需要花两年时光才能得到解法,那么谁能轻易拿到此药?贤王必是想到这点才执意要知道下毒的人。 思及此,他问:"莫非季怀与梁人勾结?" 不对,季怀官位太小,就算梁国人想找人勾结也不会找上他,那么……"是刘氏?" "当年梁国公主因淑妃一案被打入冷宫,但短短半个月她就从冷宫消失。" 季珩猛地倒吸口气,祖父曾说过,刘氏出身不明,谁知季怀宠妾灭妻,不但将她带进家门还将她扶正,这样的心机手段以及腐肌蚀骨散…… "莫非刘氏竟是……"突地他想起刘氏的心腹张璧,那不会是……宫中太监吧? "没错,刘氏就是逃出冷宫的梁国公主,本想回梁国,却发现自己早已成为梁国弃子,不敢回去,只好返回大燕,路逢季怀,知他家世中上又不惹眼,便改头换面,为他作妾。多年来贤王一直在寻找她,如果让贤王知道刘氏的身分,你的计划肯定得全数作废。"贤王必定更乐于亲自动手。 季珩缓缓吸气,笑道:"或许不会。" "为什么?" "钝刀割肉会令人更痛,也许贤王更喜欢慢慢折腾。" 眼看着亲手谋划的东西一点一点消失,满腔希望变成满腹失望,然后骂名、鄙夷、夫妻失和、母子恶言相向……最后才给上致命一击,听起来挺精彩的。 【第八章 忍痛捐出三万两】 从屋里出来之后,田雷、田露的脸就绷上了,倒是田风、田雨意气风发,背挺得笔直,脸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 好几次田风笑得太过分,还被田露巴了好几下后脑。 逼得田雨不断在他耳边提醒,"低调!低调!" "发生什么事?"瑢瑢凑上前问。 "我没时间跟你说,我要去后山练剑。"说完,田风冲进屋里,拿出家里唯一一把瑢瑢心疼咬牙硬买下来的长剑。 练剑?这个时辰?后山?大少爷疯了吗? 田雨握住瑢瑢肩膀,正要把大好的喜事给说出来,没想到里头传来唤人声音—— "瑢瑢进来。"季珩说。 "好,马上。"她看看一脸闷的田雷、田露后,转身进屋。 在烛光照映下,季珩脸上新长出来的肌肤粉嫩粉嫩的,再没发出腐烂的恶臭味,昨日李熙过来看诊,不相信她的芙蓉散有此奇效,硬是要走一瓶。 过去季珩不明白,为什么它有此奇效,现在明白了,当年照顾淑妃到最后一刻的杜子戌,为了不教她看见自己的容颜心底难受,才会研制此药吧。 那么李熙泡脚汤的药方,是不是也与杜子戌有关? "爷唤我?" "嗯,陪我出去走走。"季珩说。 "行。"她推来轮椅。 季珩看着她,摇头说:"我想自己走。" 瑢瑢微诧,小少爷是……怎么了? 她知道季珩每天都偷偷练习走路,知道他已经能不扶物走上三、五步,可好胜的他,事情还没有进行到十全十美,怎就舍得把成绩摊出来?他不是更喜欢一鸣惊人吗?就像在棋高八斗那样。 不过,无妨,他愿意走出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啊,这是好事。 瑢瑢上前扶起他,放慢脚步,随着他走出房间。 看见季珩能够走路,"田氏家族"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想上前扶,却让季珩给阻止了,他挥挥手,众人退下。 瑢瑢扶着他走到前院,这个距离够远了,远得他气喘吁吁,停下脚步,他缓过气,看着她的眉眼,难得的温和,难得的笑了。 "小少爷……你这笑,笑得我心慌。"她比较习惯臭嘴臭脸的他。 横眼,他敲她一栗爆,"两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想听。"用力点头,她想那个好消息肯定和大少爷上山练剑有关。 "王昌国入狱了。" 第40章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宣武侯世子,爷替你报仇便是。 心下一悚,小少爷真的办到了?怎么办到的?慌了、忧了,她仰头望向他,满脸焦虑。 "是小少爷做的吗?" "是我!" 得到答案,她应该满怀激动,应该忘情地扑进他怀里,但是……并没有,季珩微微地失望。 "小少爷怎么做到的,付出什么了?"她急问。 失望的脸上恢复笑容,原来是担心他啊!季珩抚上她的脸,"哼!就这么看不起爷?" 是轻哼,但语调里满满的笑意。 "小少爷你快说,我不安,我不要为了报仇把所有人全搭进去。" "没事,我不过是趁机利用了王昌国一把。" "利用?什么意思?" "六皇子的科考舞弊案刚结束,太子正愁找不到机会再踩六皇子一脚,趁着皇帝记忆犹深,我把三年前你爹的事捅到贤王跟前,贤王是站太子那边的,知道此事,当然要报到皇帝跟前。" 于季珩,这是替瑢瑢报仇的好机会。 于太子,这是在皇帝跟前给六皇子上眼药的好时机。 虽然此事与六皇子无关,但都是科考舞弊,很难不让皇帝做联想,所以季珩根本不必付出什么代价,这是鱼帮水、水帮鱼,两相得利的好事。 瑢瑢想通了! 终于她满怀激动,终于她忘情地扑进他怀里,终于季珩得偿所愿。 只可惜季珩站不稳,被她这一扑,差点儿摔跤,幸好他反应够快,急忙旋身,让墙壁撑住自己后背,才没让瑢瑢摔着。 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傻事,瑢瑢小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把手背在身后,一次次说着,"谢谢、谢谢小少爷,谢谢、谢谢……" 摸摸她的头,她像只好脾气的猫咪,顺着他的手势低下头,任他抚摸。 "此事没有证据,皇上能相信吗?"瑢瑢忍不住问。 "国家举才是大事,前有六皇子泄漏考题,皇帝对此事相当敏感,贤王将王昌国之事说到皇上跟前,皇帝命他进宫,让他将考上会元那篇文章再写一遍,他根本就写不出来,皇帝大怒,革了宣武侯的爵位。" "如果王昌国行事谨慎,事先把文章背起来呢?"瑢瑢后怕问。 "你当爷是吃素的吗?爷早命人查过,王昌国的笔迹和会试卷子上的笔迹不同。"一招不成,他还有后招。 听到这里,瑢瑢总算松口气。 "皇帝命王家拿出三万两补偿项家,钱在刑部,找个时间陪你去领。" 瑢瑢摇头道:"都捐了吧,世间的可怜人很多。" 捐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季珩讶异,她居然不要?上下打量,她不会被某种眼睛看不到的东西给附身了吧,整整三万两呢,不是三十、三百两,他不敢相信她的回答,当初她为几两银子的兵书,还闹上好几天情绪。 她怎不明白他的疑惑,只是能不放弃吗?现在的她不再是项瑾瑢,凭什么出面?她不是不为,而是不能为啊! 她痛心疾首,她肝肠寸断,却还要试着找出合理解释。她干巴巴解说:"我爹娘和弟弟都不在了,那笔钱对我没有意义,何况,我才不要他们用性命换回来的钱。" 这样就说得过去了,亲人的卖命钱呐,她不想要确实有其道理。 举头望着天上皎洁明月,十五了,转眼瑢瑢来到田家已经近半年。 这半年里,她一点一点把这里布置成家,于他们而言,此地再不是暂时的屈身之所。 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了新床被和许多换洗衣物,厨房里的锅盆碗瓢不再孤单可怜,后院里的鸡鸭鹅以及刚跟村长要来的小黄狗,让这个家多了几分生气。 每次看着家里的改变,田雷就说:"一个家里还真非得要一个女人在才行,瞧瞧,现在过的这才叫做生活。" 说这话的时候,他直接把田露给忽略了。 知道季珩南征不打算带田雷、田露,两人心情很糟,他不会安慰人,只能给了新命令,"待我返京之前,我要看到二房一家下场凄惨。" 这句话稍稍提振他们的士气,有事可做,总比主子让他们待在京城养老来得好。 田风没想到主子愿意带上自己,兴奋无比,拿起剑就往后山练武去。 至于瑢瑢,她是个好女孩,相当相当好的女孩,她的脾气好、性格好,她能持家发家,她对身边的人无比耐心。 这么好的女孩,季珩有些舍不下。 不过讯息已经传出去,明天他打算进棋高八斗与贤王再谈一回,他将完全揭开自己的身世,并且说服贤王,凌迟处死比快刀夺命来得更有乐趣。 "爷,另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有人能帮我解毒了。" 闻言,她高兴得跳起来。"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他为她脸上掩也掩不住的快乐而开心,她待他,满怀真心。 "太好了,那药很贵对吧,李大夫说过的,目前咱们家里有六千多两银子,如果还是不够,可以跟那位大夫商量商量,我每次卖胭脂收了钱,就马上给他送过去。" 瑢瑢一面说着,心里已经飞快盘算起来,计划着如何帮文老阅把生意做大,她手上还有好几张方子,决定不等了,一口气全给做出来! 看她扳着手指头计算银钱,他笑得更欢快。 一个枢门到极点的丫头,竟为着他的病愿意掏空家产? 第41章 田雷几个很早就被赋予责任,必须为主子尽忠,必须以他的性命为性命,以他的人生为人生。 这是身为隐卫无法改变的信念,那她呢?一个八两银子买回来的丫头,为什么对他鞠躬尽瘁? 他握住她的手,"不必数了,那笔钱很多,多到你卖一辈子胭脂都赚不回来。" "很多吗?多到……多可怕?" "二十万两。" 他一开口,她倒抽气,发愣的表情让季珩想笑。 怎么办?李大夫没唬她,那药费真的贵到他们这种人无法负担。 咬紧下唇,她喃喃自语,"总能想到办法的、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小少爷的病非治不可,绝对不能平白放弃这次机会。" 她的担心落入他眼中,心甜了。"猜猜看,谁能解我身上的毒?" "谁?" "贤王。"她已经知道美髯男是知闻先生,也是贤王。 "是他?那太好了,他喜欢与小少爷下棋,也喜欢我做的饭菜,我去同他谈谈……药费,我早晚能还上的,只要给我一点时间。"瑢瑢喃喃自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开心啊,就这么在乎他,在乎到怎么样都要把二十万还上?所以……是喜欢对吧?她喜欢他,想倾尽一切救他,对吧? 捧起她的脸,他试着阻止她的喋喋不休,"瑢瑢,他已经答应了。" "答应让我们先把药费给欠着?"她不敢置信,王爷可真大方。 "嗯,不过他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条件一,你搬过去他那里,为他做饭菜。"他预估这场战役会在两年内结束,而他也会在两年内将她带回来。 "没问题,第二个条件呢?"她发誓,会努力让贤王喜欢她做的饭菜,也会努力做更多的胭脂水粉,尽早把钱给还上。 "我必须陪太子上战场,与梁国对战。" 听到这里,笑容在她脸上僵住。 打仗啊,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是会死人的事儿,小少爷还病着,连路都还走不稳,怎么能上战场? "能、能够换个条件吗?刀剑无眼,万一……我们是要治病,要小少爷再活个七、八十年,可不是要小少爷去送命,这个条件太严苛,可不可以换换?"她说得坑坑疤疤。 低下头,额头靠上她的,因为他在她脸上看见像娘那般的忧心忡忡,她也像娘那样担心着他,恐惧着未知的危险。 那是亲人才会做的事啊! "没事的,我只去两年,两年之内就回来。" "哪会没事啊,小少爷拿我当孩子哄,战场是什么地方,是日日都有人殖命的地方,小少爷的身子这么弱,病还没好齐全,还有啊,小少爷是个文人又不是大将军,干么去做这种事?贤王在想什么啊,是不是考虑不周……" 她叨叨絮絮地念着,也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季珩也不晓得她说了什么,他眼里只看得见她的忧郁,耳里只听得见她的焦虑,心里塞得满满的,全是她的关心。 被她关心着,心头的甜正一点一点逐渐扩大中…… 一个激动,他将她揽入怀里,轻顺她的背,一次次说着,"没事的、别担心。" 怎么可能?小少爷骗人呢,瑢瑢的脑子很乱,乱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同时…… 咻!咻!几个蒙面黑衣人跳下屋檐,举剑朝他们砍来。 脑子本来就一团乱的瑢瑢,现在更乱了,啥事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往自己身上戳。 黑衣人出现,季珩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行踪曝露,二房已经查到自己的下落。 可是,不对劲,那些人的目标不是自己,他们每一刀每一剑全往瑢瑢身上招呼。 是受王昌国指使的?他还有余力报复?但,他怎么知道瑢瑢在这里? "来人!"他刚出声大喊,几个人纷纷从屋里跳出来。 虽然家中唯一一把剑被田风拿走,但拿着菜刀斧头和锄头的三人,看起来一样威风凛凛,瞬间两方交战。 瑢瑢终于回过神,连忙解下腰间荷包,抓出一把银针,眼看着一个黑衣人朝最"软"的季珩冲过来,她相准穴位往下戳。 只是姑娘没学过武功,在紧急时分认穴没办法精准,所以痛穴一针,咦?人没痛,那就两针、三针再加个五针,麻穴一针,没中?行!以量养质,补上五针十针,痒穴…… 终于对方跌在地上翻滚,他又痛又麻又痒…… 这是很危急的情况,但季珩忍不住想笑,没办法,在地上滚的那个还叫做人吗?不对,应该改名字叫剌蜻。 终于制住一人,瑢瑢可得意了,拍拍季珩肩膀说:"爷,躲我身后,放心,我会护住你。" 凭她那个连穴位都认不准的功夫保护?他还想要保命吗? 又来一个黑衣人!这次季珩满满的同情心爆发,手指飞快一伸一缩将人定住,让瑢瑢有充足的时间认穴扎针,等全扎准了,他才给对方解穴,任由对方在地上翻滚。 既然他会点穴,直接把人给定住不好,干么这么麻烦,弄这一出? 没办法呀,"他们家瑢瑢"需要成就感,既然她想护住爷,他怎能不让她保护? 几下过招,黑衣人全数被打得连连后退,转眼间,两个、三个、四个……一个个倒下来,余人见状,连忙想要逃走。 田雷、田露被留在京城,心情很差,正想找几个人来解气,既然有人自投罗网,他们岂能不成全? 第42章 于是再几个眨眼,所有人全在地上倒成一片。 季珩确定了,倘若是季家二房针对自己而来,怎会派几个肉脚过来?真正的剌客,这时候就该飮鸩自尽。 "他们"应该很清楚,自己身边有人护着,所以这群人的目标真的是瑢瑢? 不过是个小丫头,她能做出什么事,让人忌惮到想夺她性命? 而被人忌惮的瑢瑢,此刻惊呆了。 那是不成比例的打斗,说是打斗,不如说是……收割,割韭菜的那种割法。 黑衣人确实有几分武功,从他们利落的手脚就可以看得出来,只不过面对田雷、田露和田雨,根本就是小虾米对上大鲸鱼,三岁小儿对上成年男子,即使田雷等人还是缺手、缺腿、缺眼睛的残疾人。 都伤成这样还有这样的本事,当初完好无缺的时候会是什么情景,想也想得出来。 终于,瑢瑢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说打猎,是真枪实刀戳进猎物身体,而不是设陷阱? 原来他们都是身怀武艺、隐身于木犀村的高人? 想到这里,瑢瑢腿软,倒坐在台阶上,看戏似的看着黑衣人全被捆成团,这才回过神。 "走,我们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季珩嘴上说得云淡风轻,肚子里已经火冒三丈。 瑢瑢傻傻点头,扶着他慢慢走进屋子,田露已经摆好椅子等他就坐,态度之恭敬。瑢瑢想,她又看出了些什么。 真是迟钝啊,怎会相信他们是一家人,分明就是主子和下属,对啊,哪有人宠小儿子宠成这副模样。 目光轮流从三人脸上转过,刚打杀完毕,田雷等人隐也隐不住的气势散出,她怎会当他们是普通人?眼盲!真是眼盲了! "说,是谁让你们来的?"季珩问。 黑衣人还在观望,不确定该不该说时,田雷轻轻往领头的身上一踢,顿时,对方疼得在地上不断打滚。 瑢瑢知道他的穴道被制住了,只是比起她的扎针术,不管是认穴准确度或力道……田雷只是轻轻一抬腿就教对方痛苦不已,那得有多高深的内力才办得到。 这几个月里,她是和怎么样的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好汉饶命,您问什么,我说什么。"他才刚讲完,田雷又朝他踢上一脚,这一脚显然比方才那脚要重得多,但对方立马不扑腾了。 在嗯嗯叫上几声后,本还想拖延两下,只是目光接触到田露那张缺了一只眼的脸庞,吓得心脏一抖,连忙乖乖跪趴到看起来最无害的季珩身前,盼着他同情心大爆发。 "谁派你们来的?" "我不知道她的身分,只晓得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她透过阿狗找上我们,阿狗是京城里有名的混混,他很讲义气,结交许多五湖四海的……朋友。" "朋友?"季珩扬声问。 "不、不是朋友,是匪类、盗贼。" "嗯,接着说。" "那名妇人允诺我们,杀死姑娘之后可得五百两银子,今晚就是妇人的儿子带我们进村的,他指了指这里说『人就在村里最大的青瓦屋里』,我们这就一路找过来了。" 季珩早就确定的事,瑢瑢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他们的目标是她,为什么?原主做过什么值得有人买凶要她的命? "你得罪过谁?"季珩侧头问。 她摇摇头,一头雾水,"会不会是娇容坊生意太好,蛾眉坊的东家找上门来?不可能呀,胭脂才送出去几天,生意再好,要好到名声远播、能威胁到蛾眉坊也得一段时间,怎么可能现在就想断我生路?" "知道那名老妇人是谁吗?"季珩继续问那领头。 "不知道。" "事成之后,你们如何罾" "我们约定好明日中午在福客轩见面交钱。" "如果她不出现?" "那就找上阿狗,阿狗肯定会知道的。" 季珩点点头,田雷进屋,不知道从哪里搓出几颗泥丸,嘴巴一掰、泥丸一送,不多久七、八人全把东西给吞进肚子。 季珩道:"你们刚才吞的是西域毒药三日断魂丹,此药非常阴毒,别说中原的大夫查不出你们身中何毒,恐怕连你们是否中毒都看不出。只不过三日一到,你们的肠子就会断成一截截,心脏慢慢碎成赍粉,你们将在疼痛中熬过十日才会慢慢死亡。" 见众人脸上透出惊恐,田雷用力抿唇,抿住想脱口而出的笑意,主子高明啊,几句唬人的话就唬得众人胆颤心惊。 田露缓缓露出笑脸,少了一只眼的她笑起来分外狰狞,"如果你们能在三日之内查出想对瑢瑢下手之人并追查出原因,就来这里交换解药,否则……听说那种疼痛会让人亲手一片片撕下身上的皮。" 这话多吓人呐,听得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全身剧烈发抖。 见他们傻在原地,田雨上前踹了两人,怒道:"还不走人,难不成还要我帮忙雇车?"被田雨踹几脚后,众人连滚带爬离开。 季珩对田雷、田露交代几句,两人点点头,身子一窜,转眼消失。 这是……传说中的轻功?惊呆了的瑢瑢傻傻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唉!有眼不识泰山。季珩笑道:"别怕,有我在呢,没有人能伤害你。" 这话不是随口说说,而是承诺,不管幕后那个人是什么身分、有什么理由,他都不允许瑢瑢受伤。 望着他许久,脑子终于出现几分清明,瑢瑢苦笑道:"爷说啥呢,方才不是我护着爷的吗?" 闻言,季珩仰天大笑。 见他心情开朗,瑢瑢犹豫片刻后问:"我可以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吗?" 兜兜转转,他竟然是……她的小叔子?季珩终于表明身分,瑢瑢却陷入深沉的痛苦中。父亲的文章被宣武侯世子盗用,父亲不甘半辈子心血化为乌有,一状告上府衙,没想到官官相护,爹爹落得一个畏罪自杀的下场,连死都死得不清不白。 第43章 母亲伤心过度,怀着身子的她承受不住悲伤,不久与腹中胎儿随着父亲坠入黄泉,她举目无亲,不知日后何以为生。 这时叔叔婶婶上门,他们给她相看一门好亲事,竟是靖国公府二房嫡子。 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何来的幸运?只是平日里叔叔婶婶,那是看见路边有狗骨头都要拿起来舔一舔的人,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亲事送到她跟前,他们也还有个及弃的女儿。 她问了,叔叔放声大哭,"这是叔叔在赎罪啊,过去你爹娘待我如何?我又如何对待你爹娘的,我心中有愧。" 瑢瑢很难相信这种话,于是又问上婶婶同样问题。 婶婶说:"如果秀儿有你这般好气质,我能不送她进国公府?人家季公子看上的是你啊!" 这话信服度高,只是……季学几时见过自己,她怎么毫无印象? 她做事向来谨慎,因此到处打听季家二房在外风评,人人都说季夫人性情温良贤德,季学温文儒雅、斯文亲切,虽学识不及已经承爵的大房嫡子,但假以时日必能考上进士、出仕为官。 叔叔见她不放心,还带她偷偷守在靖国公府外头,远远地看了季学几眼。 季学一身好模样,通身的气派。 他既是良人,又有这样好的背景,日后说不定能为爹娘申冤……当申冤两个字在脑袋里扎了根,她不管不顾了。 她告诉自己,这是何等的幸运,这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之女,竟能嫁入靖国公府,日后将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左邻右舍,谁不为她感到庆幸? 没错没错,邻居都说:"你叔婶总算做了件好事,瑢瑢啊,这定是你爹娘在天之灵庇佑你。" 进国公府那天,对于未来她满心憧憬,告诉自己要好好地活着,但凡有一丝机会,便要求得公婆丈夫为父亲讨回公道。 没料到季学那样一个斯文倜傥的风流人物,竟是个变态。 他年少时受伤,无法人道,为弭平心中忿忿,他在女子身上发泄怒气,打骂、凌辱,他用所有不堪的手段对付女子,女人越凄惨他的兴致越高昂,可回回都在临门一脚之际失却力气。 于是他越愤怒、越疯狂,以折磨女子为乐,在她之前国公府里已经有不少丫头死于非命。 她终于明白,季家二房为什么选择她为季学嫡妻,为何为了娶她还编造出一个青梅竹马的唯美故事,让所有人都觉得季学有情有义,没因为项家的没落而落井下石,反而将人迎入国公府大门。 突然间她想笑,情义?他们之间有什么情呐,求娶她这有书香背景却无父无母的孤女,不过是因为没有娘家的女子无人可以依赖诉苦,并且更好控制。 她是被季学凌虐至死的。 洞房花烛夜、一条皮鞭,他把她折腾得下不了床,之后鞭打是日常,再后来……更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方法,竟以刀子割她嫩肉为乐。 所有人都看见她的不幸,却无人为她发声。 她大错特错,还以为能为父母讨公道,没想到却把自己给折了进去,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住,想要逃跑。 可惜她被抓回去了,从此整整三年她被禁锢在小小的房间内,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即便如此,她没有寻死,她试着、努力着,盼望上苍给予一丝助力,让她成功逃离。 是,每次逃跑失败,她就会承受更大的痛苦,但她依旧不放弃。 日复一日,精神上的痛苦、肉体上的折磨,不断地摧折她的心志,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死了,却又活了下来。 她不允许自己发疯,逼迫自己绝不认输,直到那天季学带来他口中的"新玩具"…… 恐惧让她战胜一切,她抓起他带来的"玩具",深深地扎进他的肉里…… 然后下一刻,她听见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季珩的声音唤回她的意识。 他把自己的事,一件件说给她听。 看着他的眉眼,瑢瑢浅浅笑开,多巧啊,原来他们很早以前就有了关系,只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不曾见过面。 她听说过的,听说他勤学上进,他不凭恃爵位带来的好处,坚持靠自己的能力走上仕途,他的努力让她联想到爹爹,觉得分外可亲。 她还听说那位颜家姑娘与他感情深厚,可惜碍于长辈态度,始终不能成就好事,但他打算为她终生不娶。 多么坚实的感情啊!她羡慕极了那位颜姑娘,能得他如此真心相待。 她很想知道有情人能不能终成眷属?可惜后来逃走不成,她被囚禁了,囚禁后的她,再也听不到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 那些年在阴暗的屋子里,在承受身体无法承受的痛苦时,他与颜姑娘的爱情,是她心底一丝丝的甜蜜,彷佛他们能争取到幸福的话,她便也能为自己博得自由。 现在,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与乐,连他未来要走的路,她都一清二楚了,几乎可以预见他的光明前途。 待他日凯旋返京,害他的人一个也不能逃过。 待他立下大功劳,曾经得不到的爱情将会水到渠成,不再有人阻挡。 多好的结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居然阵阵发酸,微痛着,是嫉妒在酝酿? 可是,凭什么?就算她不再是季家二房的媳妇,也只是个卑贱丫头,何况她这副身子早已成亲生过孩子,岂能与他匹配?再者,她甚至连"自己"究竟是谁都搞不清楚。 如今能得几个月的相处,她应该感激上天。 "我想,爷"定能心想事成的。"她说。 "我会的,你好好待在贤王府里,贤王是个宽厚之人,定不会为难于你。" "我知道,我会尽力为贤王做好每一餐。"她感激贤王为爷解毒,这是她能为爷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会同贤王说好,你还是可以做想做的事,不会有人阻止你。" "谢谢爷。" "你安心待在贤王府,待我返京,自会接你回靖国公府。" 第44章 这是承诺,还是其他? 如果是承诺,接回去做什么?为妾、做通房?真的不必,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骄傲与自尊一直被她贴身收藏着。 如果是其他……更不必了,卖身契早在自己手里,她早已经是良民。 瑢瑢笑着,却没有回答。 "不说话?高兴傻了?" 她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是啊,高兴傻了,真想看爷解毒之后会是怎么一副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的模样。爷肯定会武功的对吧?比老爷……呃,比起田叔叔、田姨他们如何?" 田叔、田姨,不知不觉间她把自己的定位定在下属。 很奇怪对吧,过去他老说她是奴婢,她一句都没听进耳里还偶尔会发脾气,反而他绝口不提了,她却认定起自己卑贱。 没错,是卑贱,一副残花败柳之身,怎堪匹配如此伟岸的男人,既然匹配不上,就不该心存妄念。 "当然更好。"季珩得意地扬起下巴。 她又笑了,因为……好像现在不笑,以后就再没有机会笑了。 "贤王什么时候为爷解毒?" "这几天吧,把你想带走的东西整理整理。" "好。" 她的乖顺让季珩满意,事情全照着他想要的方向进行,他笑弯眉头朝她伸手,她犹豫片刻,才将手交到他掌心中。 他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再度对她保证什么似的说:"我知道刀枪无眼,但我会小心行事,平安回来。" "那就太好了。" "我刚刚有没有告诉你,其实我身体里流着父亲的血液,上战场一直是我的梦想?" "没有。" "我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看得见她眼底的落寞,虽然她表现得很坚强,虽然她绝口不提,但是我很清楚,比起让爹爹为她争诰命,她更希望能把爹爹留在身边,所以她希望我走科举,我同意了,不过每每从书信中看着父亲描述下的战场,总让我热血沸腾……" 终于能够与人畅谈心中事,季珩心底某处被解禁了。 他不停地说着,她认真听取,因为心底清楚,未来这样的机会少得可怜。 月光照进屋子,没打算彻夜长谈的两人,彻夜长谈了。 鬼先生坐在横梁上,细细聆听季珩诉说着对父亲的崇拜,弯了眼角…… 瑢瑢竟然是王可儿? 王可儿在生下儿子后暴毙,不光身边服侍的丫头,连徐嬷嬷也确定她已经死透,尸身早早被送到乱葬岗丢弃,既然已经死透,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听到匪徒交代来龙去脉时,季珩简直无法相信,还让田露潜进国公府探查。 服侍王可儿的丫头信誓旦旦,说自己没认错人,王可儿的耳垂及耳后各有一颗鲜明的朱砂痣,就算是容貌相同的双生子,痣也不会长在同一处。 国公府里再也探不出其他消息,他只能从项举人身上探听消息。 他的女儿确实叫做项瑾瑢,只不过容貌与瑢瑢不符,便是年纪也不同,并且田雷追到项家叔婶身上,确定她嫁入靖国公府,成为季学的嫡妻。 季珩是知道季学娶妻的事,只听说是青梅竹马,没见过人也没关心过来历。 线索再度回到靖国公府,田露又跑一趟,这趟带回来的消息更惊人。 季学确实娶的是项瑾瑢,她确实脾气良善温和,确实善厨艺懂医术,在被折磨得全身伤痕累累时,是她用药医治好自己。 被田露逼供的丫头说:"二少奶奶最常说的话是,只要活着就好了。" 即便日子过得再艰难,她都没想过自戕,她想尽办法逃跑,只可惜孤身弱女哪离得了国公府这座牢笼。 她终于死去,被季学活活折磨死的。 至于王可儿,别说医术女红制胭脂,她连半个字都不认得,她在下人眼里就是个任性自私的笨蛋,还有人刻薄嘲笑她以为自己真能母凭子贵,直到死前那刻都还作着夫人梦。王可儿长啥样他根本没看清,但瑢瑢不是王可儿,他确定,那瑢瑢又是谁? "灵魂附身吧!"鬼先生突然出现。 "什么意思?" "或许项瑾瑢命不该绝,然躯体被季学毁得严重,魂魄回不去,而王可儿已然寿终,尸身却仍然完整,她便附在王可儿身上,重返阳间。两个女人都与你有关系,或许便是这份关系,让她们联结在一起。"鬼先生缓声解释。 "是这样的吗?" 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什么爱钱的瑢瑢能眼睁睁看着三万两银子过家门而不入,因为她早已经不是项瑾瑢。 鬼先生笑问:"你怕她?" 怕一个弱女子?笑话,怕一个把他当成家人悉心照顾,还发下大宏愿要赚很多钱来医好他的女子?不感激已然过分,为什么要害怕? 见状,鬼先生道:"人与人的缘分千万种,只要是善缘便该珍惜。" 他知道,不需要鬼先生说。季珩瞅着他扬声问:"不知我与先生的缘分是善或恶?" 季珩能够理解瑢瑢想隐瞒的理由,但被她隐瞒着,心里仍旧觉得难受。 于是在这个夜晚,他还是问了。 家里空荡荡的,东西全送进贤王府,明儿个他们就会搬家,兵部练兵、户部筹粮,日期定在下个月初三,大军出城。 剩下的十余日,刚好让贤王为自己解毒。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68章节、尾声】。 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