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养青梅 上》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元平十年,谢府。 初春的午后,阳光刚好,照得人都平白跟着雀跃几分。 谢盈溜溜达达去到厨房里,热络地打了一圈招呼,正忙着备菜的刘娘忙不迭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蹲下身,将早备好的食盒递到她手里,"二姑娘,今儿个熬的川贝雪梨,可要嘱咐小姐趁热喝下去,不然该失了功效了。" 谢盈笑着应了,十岁的小姑娘,已出落得有几分模样,一笑便有两个深深的梨涡,讨喜得很。 刘娘看着谢盈走出去,低下头切菜,心里默默念叨着,还有两年,总算能见到小姐了。 刘娘在谢府做工做了十三四年,对府上这唯一的小姐,也只知晓小姐口味偏重,喜辣喜甜,旁的一概不知。 莫说是刘娘,整个谢府,见得到小姐的,除了谢大人和夫人,也便只谢盈一个。本就不算大的谢府,最里一处院落被隔起来,连带着整个后园,便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也不能踏进去一步——大有金屋藏娇的意思。 这谢大人谢永,乃当朝正五品中书侍郎,本是寒门出身,科举入仕。入京赶考之际弄丢了银两,幸得当年还是陆家三小姐的夫人搭救,一饭之恩,换了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当年在京城里,也传成了一段佳话——一段佳话,何谓一段,自然是要掐头去尾的——因着这故事的后半段,逐渐走向了玄学。 陆家是行商起家,家底丰厚,嫁妆抬了足足八大箱来。只是二人成亲后整整五年,都未有子嗣。名医不知看了多少,最后实在无法,便将希望寄托在道观古刹上。谁成想,这一求,还当真求得了——自然,到这儿也仍算得上佳话。 谢夫人怀胎三月亲去道观还愿时,机缘巧合下,京中最负盛名的净虚道长算了一卦,同谢永道是他本子嗣缘薄,强求的缘分,怕是这孩子一生坎坷波折,不得善终。 谢永当即跪了下去,恳求净虚道长指点化解之法,道长推脱不得,只得道是这孩子命格大着,非他所能左右,只有一计,却也不能保万无一失。 就因着这一计,谢杳自生下来这十年间便没出过院门。除了父母亲,和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谢盈,旁的半个人也没见过——母亲同她说,余下的,都算是"外人",她年满十二前,是不能见的。 是以对整个谢府乃至整个京城来说,中书侍郎府上这唯一的明珠,只活在想象里,就连是圆是扁都不知。 谢盈提着食盒,因着里头是羹汤,走路便小心一些,好容易搁在屋里的案上,张望了一圈,见谢杳并不在屋内,便又一步三跳地往后园走——她家小姐能活动的范围也就这么一点儿,不难找。 许是怕太拘着孩子,谢府的后园做的要比寻常府邸复杂一些,光是假山便有三处,小路弯弯绕绕,四季都有应景的花开。 谢盈径直往园中最大的一株桃树下去,果不其然,她家小姐倚着树干,睡的正香。春意未浓,只寥寥一些花骨朵挂在枝上,枝枝掩映,阳光便从间隙里撒到她脸上。这个年纪上的孩子本是粉圆可爱的时候,可谢杳一双微上挑的凤眼,还未完全长开,瞧着便莫名有了几分清冷疏离的味道。 谢盈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在谢杳脸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一面摇了摇她,一面道:"这外面还是有些冷的,你竟又在这儿睡着了,风寒怎么好得起来?" 谢盈名义上是谢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却是从襁褓中便抱回来同谢杳养在一处的,依谢夫人的意思,权当是做个伴,冠以谢姓,一应吃穿用度也相差无几,俨然是当二小姐的架势,是以府上下人也都称一声"二姑娘"。 谢杳睁开朦胧的睡眼,一言不发,任由谢盈将她一把拉起来,往屋里走。 川贝雪梨搁足了糖,谢杳安安静静地一勺一勺喝了个干净。谢盈撑着下巴看着她喝下去了,才道:"我要随李娘出府一趟,回来给你带红豆酥,好不好?" 谢杳抬眼看她一眼,将空碗放回到食盒里,开口道:"桂花糕。" 谢盈两个梨涡又深下去,应了三声好,提着食盒往外走,末了又回头嘱咐了一句:"你若是困了就在屋里睡,夫人早便歇下了,大人又不在,你再睡外头,可没人管了。" 谢杳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一看便知并没能将这话听进去。她情况特殊,闷得久了,平日里做事情难免我行我素一些。 谢盈前脚刚走出去,谢杳便去了后园,轻车熟路地爬过最里头的那处假山——后园的后墙与这假山间的缝隙堪堪容得下一个成年女子,于十岁的谢杳而言倒是绰绰有余。 她扒开枯草堆,露出里头的狗洞,毫无心理障碍地钻了过去。 这狗洞她也是两年前才无意发现的,便是连谢盈都没告诉,时不时便借它钻到另一头去透口气。这位置隐蔽,她又十分小心,还从未被发现过——一旦被父母亲发现,怕是能打折了她的腿。 第2章 狗洞连着的是另一处园子,一看便是荒废了有些年头的,杂草丛生。谢杳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不自觉带了笑,随手拔了一根草在手指上绕着,自打她第一次过来便发觉,这处府邸比之她家高了不知多少规格,后园足足是她家后园的三倍大。 一处巨大的无人居住的府邸,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无异于是一座巨大的宝藏——尤其是对谢杳这种从出生禁足到现在的。 后来她旁敲侧击地问了母亲才知,这府邸本是前朝一位亲王的住所,一荒废便是几十年。 自那以后,谢杳便安了心,十分有计划地用了两个月,将那府邸断断续续探了一遍。只是平常仍只到这狗洞后的后园里玩儿,一是因为来回方便,二是因为荒废久了的宅子总是有些阴森的,走远了难免心惊胆战。 只是她不知,这宅子也阴森不了多久了。 元平十年的初春,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宫里一道圣旨在京城乃至整个兴朝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恰如第一场春雨落在刚刚解冻的湖面上激起的涟漪——一层叠着一层,未平又起。此后春雷滚滚也罢,雨过拔苗也好,都是这场春雨下应有的。 兴朝重文轻武,即便是同一品阶,文人的地位也要比武将高出一截去。只一个例外——镇国公沈征。坊间都道沈家一门是武曲星下凡,早在前朝便是掌了大半兵权,前朝废帝昏庸无道,大兴的开国皇帝算是沈家一手扶上来的。 不过沈家也算知情识趣,虽是得了个镇国公的世袭爵位,却未留京城不说,还自解了大半兵权,自请镇守西北。 只是开国后这几十载间边疆不宁,满朝上下唯沈家可用,年复一年,沈家手中的兵权又隐隐有膨胀的架势。 这道圣旨显然是蓄谋已久,寻了个相当漂亮的借口——称圣上龙体不适,真人卦象卜得京城须得有一命格特殊之人旺旺气运,至于是怎么个特殊法儿说得玄乎其玄,简单来说,就是要一将门之子镇一镇——于是便冲喜似的请镇国公将自己十四岁的嫡子送进京来,又十分体贴地以孩子年幼,要有母亲照顾为由,"特准"镇国公将自己夫人也一并送进京。 沈征统共就三个儿子,且庶长子早几年战死沙场,嫡子便只沈辞这一棵独苗苗,幸而这独苗承袭了其父的将才,年纪轻轻便已立下了不少军功。 随父征战多年却被迫年幼的沈辞同沈夫人这一进京,与质子无异。 坊间倒是探不出这其中那么多勾心斗角,只是对镇国公这一家子好奇得很,纷纷猜测着这位世子是何模样——京城中的世家公子们打小在泼天的富贵里养起来,多是谦谦君子一类,而沈辞不同,虽是顶尊贵的出身,但边疆的风雨十几载如一日地浇下来,怎的也得浇出一副铮铮铁骨来。遑论早便传言镇国公世子乃是天纵将才,京里一波又一波传回的战报无形中便给沈辞蒙上了两分传奇的色彩。 眼见着沈家未来的希望进京的日子定了下来,皇帝龙颜大悦,大手一挥,恰批了与谢府相接的旧王府为新的镇国公府,亲题了牌匾,又拨银无数,能工巧匠流水一样送进来重修国公府——就连谢府也跟着沾了光,重修了门头。 那股热闹劲儿传到了谢府,就连下人的脸上都是红光满面,谢盈叽叽喳喳地不知同谢杳念叨了几遍,叫谢杳都要疑心她是属麻雀的。 谢杳本人却并不怎么高兴,一想到原本独属自己的秘密花园如今有了正主,且看这闹腾劲儿自己怕是再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过去玩儿,晚膳的食欲都消退不少。 谢永也并不怎么高兴。树大招风,家住在皇帝的眼中钉心头刺旁边,因着自个儿女儿的缘故又不能干脆搬走,怎么琢磨都不是件好事儿。谢永在心里叹了口气,晚膳也只动了几箸。 谢家唯二两个不怎么高兴的人同时抬起头,谢永瞧着女儿心情不佳的模样,十分欣慰地想,杳杳平日虽是话少一些,不似寻常孩子天真活泼,可没想到小小年纪竟如此通透,能与他想到一处去。这份远见,着实难能可贵。 京城里头的小姐们通常是打小便请教习的先生的,大兴的风俗开放一些,即便是女孩子,也什么都要学一些,不过依然是以琴棋书画、女红之类为主。 谢杳情况特殊,一直是由谢永和夫人亲自教导,她对女训女红云云兴致缺缺,却偏好史书,先前谢夫人念着她本就内敛,生怕读多了读成个老学究的刻板性子,不怎么准她多读。 谢永又看了女儿一眼,没头没脑地同夫人道:"再多添置一些史书回来,看看杳杳想读什么书,孩子爱看什么便看什么,不必拘束着了。" 望着自家夫人一脸的迷茫,谢永笑得愈发欣慰,"好读书,是桩好事。" 第3章 新置办回来的史籍谢杳读过去两本,又新学了一支曲子,弹得有几分模样,后园最大的那株桃树开了花,在枝头簇拥了半月,一场大雨浇下来,这才逐渐散开落了满地。 墙那边的动静总算消停下去。听谢盈说,大红的绸缎绕了满府,张灯结彩,不知道的还当是娶亲呢。 那红绸缎,谢杳是知道的——不仅知道,她屋中的小匣子里,还放着一小条折好的。那日她同往常般在树下小憩,忽的一阵风来,许是对面府里在树枝上缠绸条的小丫鬟没缠紧,一截绸条翻过院墙,滚过假山,恰被吹落在她手边。 沈家人真真儿住进来,又闹腾了三日。除却沈夫人和世子,还以护卫的名头从边疆带了不少人回来,如今一并充为了护院。 这种热闹自然少不了谢盈,她绘声绘色同谢杳讲了一通,说人都排满了外头的街,阵仗大得令人咋舌,其中一些伺候的下人还是宫里拨出来的,足以见得皇上对镇国公府上的重视。 谢杳看着谢盈一脸的艳羡,一如既往地没吭声,只是转过身去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她刚读完的史书来,递到谢盈手中。 谢盈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她头皮发麻,只看了个开头,这一本讲得是前面某朝的列侯,便合上书,放回书架去,"我惯不爱读这些的,你给我这个作甚?" 谢杳幽幽开口:"我们已过了十岁的生辰。"她们二人生辰乃是同一日,她这话言下之意是你我都活了十个年头了,这么浅显的事情怎的还是看不明白? 谢盈显然没意会到,自顾自地又说了好半天,见谢杳再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才堪堪收住,撇了撇嘴同谢杳道:"杳杳你什么都极好,就是话太少了些,说话总喜欢只说三分,余下七分叫人猜,我如何猜得准嘛。" 沈家安顿下来,倒是意外地安静了。沈夫人婉拒了一众想前来拜访的,贺礼更是一样都没收——这些人也便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实则巴不得被挡回去,好避开皇上的霉头。 谢杳耐着性子又等了七日,等到枝头的桃花落得只剩下孤零零几朵挂着,终于等到了谢盈外出,谢大人办公事,谢夫人午休去了的好日子。 后园那堵墙后始终没什么动静,想来是地方偏僻,镇国公府上的人不怎么过来,倒是正合她心意。 深深感到领地被正大光明侵占的谢杳爬上假山,拜沈家所赐,如今寻常的钻狗洞活动都有了几分刺激的色彩——这么想想,心跳竟莫名还有些加速。 桃红的春衫对襟薄裙并不拖沓,是以谢杳极轻快地便从假山上翻下去,钻过了狗洞。 谢杳站起身时怔了怔——入目的景象与她曾熟知的静谧荒芜没有半分相同。有了人住,烟火气衬得整个富丽堂皇的府邸庭院都生动起来,珍花异草精心散布在曾是一片杂草的后园之中,奇石假山造型讲究,曲水相接,春水汩汩流淌,落花浮沉其上。 唯一还算认得出的,是这后园中的树,其中有几棵桃树,花期总是比谢府上的长两日,很是得谢杳欢心。 她蹑手蹑脚地转了转,见确实没什么人,才大胆起来,遛达了半圈,最终还是回到了那片桃树下。 饶是花期再长,这时候也落了个差不多,青草地上覆了一层薄红。 谢杳刚刚站定,便听得有人往这边走,少年清冷的嗓音远远传来,依稀听得说的是什么"练剑喜静,不必跟着"。 谢杳不禁慌了神,回头望了一眼狗洞的位置,心知来不及再钻回去,只好借树干挡住自己,屏息凝神,将打着颤的手收到袖子里去。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什么动静,谢杳按捺不住,终是往外探了探头,想看个究竟。 就是这一动,身后忽的炸开刀剑出鞘的声响,寒芒一闪,谢杳只觉得一股寒意紧贴着自己脖颈,不由得一抖,惊吓之下竟直接转过身来。 沈辞未曾料到她竟直接往剑锋上蹭,手中的剑往外一偏,却还是慢了一点儿,削了她鬓边散下的一缕发丝来。 发丝轻飘飘落到地上,与满地开落的桃花混在一起。碰上了好天气,就连午后的风也是暖融融的,扬起花香气来,缠上谢杳因转身带动起的裙袂。 少年身姿挺拔,握着剑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本是生了一张极好看的脸,此刻却皱着眉头,神色冰冷,眼睛里的戒备简直要溢了出来。 这个人便这么毫不客气地撞进谢杳的眼瞳里,连同脖子上架的那把利刃一起。这是她悠悠十载岁月中,见到的第一个"外人"。他问都没有问一声,就这么闯进了她久久无人问津的世界里。 第4章 多年后谢杳回想起来这一幕,不觉一哂——初见便是刀剑相向,果然不吉利。而后睫羽一颤,笑意泛起苦味,倘若那一眼便能一生,是不是省去了好多无眠的夜和惊醒的梦。 沈辞打量了面前的小姑娘一眼,不过十岁上下,委实不像是什么刺客,一身桃红的小裙子衬得一双凤眸有神极了,此时眼睛略睁大着,有毫不掩饰的茫然和惊愕,反倒更像是个迷了路的桃花精。 他眼中戒备却是分毫未消,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这儿?" 谢杳不自觉抿紧了嘴唇。 沈辞看了自己手中的剑一眼,以为是吓到了这小姑娘,利落地收剑入鞘,态度十分诚恳地道了歉。 谢杳仍是承继了自个儿一言不发的优良传统。 沈辞再度打量了她一眼,半蹲下来与她齐高,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声音刻意柔和了不少,却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沈辞狐疑地看向她,"难不成是个哑巴?" 谢杳不满地抬起头来,直视着那双戒备的眼睛,"你根本就不会信我,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沈辞被一个小自己四岁的小姑娘说的愣了一愣,往前半步,不由得有些好笑,"你都没说,怎知我不会信?"心里却是有些出乎意料,小姑娘看着懵懂不谙世事,没成想眼尖得很,对旁人的情绪和敌意敏感至此。 谢杳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却不肯再开口,只指了指谢府的方向,权当是回答。 这一指,谢杳惊醒过神来,时辰不早了,母亲怕是马上便要醒了的。 思及此,沈辞这个人早便被她选择性忽视地抛到了脑后,一路小跑着往狗洞的方向去。 沈辞倒也没拦她,只拿着剑抱臂斜倚着桃树,望着她动作娴熟地从狗洞钻过去,带着笑摇了摇头。刚刚转身要走,头一低,恰好瞥见了地上那缕被削下的发丝。 这一边谢杳翻下假山,忙不迭理了理乱发,将少了一截的头发藏进去,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出到底,情绪便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谢杳这才意识到,自个儿今日是破了戒。 她抚了抚如鼓擂的心口,说不清到底是恐惧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些。她是不怎么信这些道学的,奈何父母亲将之奉为金科玉律,将她一关就要关上十二年。这规矩自小便守着,今日倏地打破了,不管怎么说,也还是有些后怕的。 好在并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这一日过得与往常并无不同,谢杳这才逐渐安下一直吊着的心来。 入了夜,谢盈点上房间内的灯,床铺了一半,破天荒地听得谢杳主动开口问她道:"你先前说的镇国公嫡子,是叫什么名字?" 谢盈还以为自己是出了幻听,掰着手指头来回数了好几遍,才雀跃道:"一十六个字!杳杳,你竟主动问了一十六个字!" 谢杳手抵着书页上的字,慢慢在心里读着。许是成长环境太过平淡,打小她心绪就极稳,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架势。若是平常孩子,经过白天这一闹,哪还有闲心坐得下来读书? 两个梨涡在她面前晃啊晃的,谢盈坐在她面前,嘀咕道:"难不成真是武曲星转世,竟能让你开口问,"她一字一句道,"沈—辞。辞是辞别的辞。" 眼见着谢杳仍只是低头读着书,并不在问什么,谢盈嘟了嘟嘴,嘟囔了一句"就连武曲星转世也都只得了你问一句。" 谢盈接着道:"他比我们大上整四岁,本就是军营里长大的,又是镇国公亲自教导的,十二岁时便能披甲上阵,打胜仗了。这些都是听刘娘她们闲谈的时候听到的。你问他作甚?"还有一句,谢盈没学——她们都说,别看小小年纪,这保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这话也只是随口一问,谢盈深知谢杳是不会再说什么的,便又去接着铺床。 殊不知在她身后,谢杳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默念了"沈辞"一声。 某种意义上,这是她谢杳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人,总得好好记住他的名字才成。 回想起那柄寒凉的剑,还有比剑锋还要凌厉上几分的人,她脖颈一侧不禁起了一层疙瘩。 她没接触过旁的人,只是下意识地感觉得到,沈辞,该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 谢杳本还在琢磨,难不成外面的人都是这般,只是她没见过罢了?直到听谢盈提及刘娘她们,她才回过神来——至少在谢盈叽叽喳喳的描述里,旁的人是不这样的。 于是在谢杳至今十年的人生里,头一次对一样东西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好奇心。 第5章 夜渐渐深了,谢盈守了一会儿,见谢杳已睡着了,便吹灭了烛火,打着呵欠回自己屋去。 听着门被轻轻掩上,谢杳睁开了双眼,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衣裳。 她心绪久久不宁,生怕沈辞将今日遇着她的事说出去,越想便越躺不住,索性再去一趟,说个明白。 像大半夜地睡不着爬起来去看星星的事儿她做了不少,除了偶尔得一场风寒被絮叨两日,也没什么旁的责罚。 假山顶上风比平地大一点儿,还未入夏,若有若无的凉气吹灭了谢杳一腔热血,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此时能碰上沈辞的可能性与他把状告到谢家来的可能性差不多一般大。 只是既已走到了这儿,也不差最后那一钻了。 这夜无星无月,黑得很干净。谢杳钻出来的时候一时没注意,还被绊了一个踉跄。 一声低笑传来,谢杳闻声望去,却看不太清楚,只得顺着往那边走了几步。 "你还真把这儿当自个儿家?谢侍郎没教过你,小孩子天黑了是不能出门的么?" 谢杳终于看清了靠坐在树下的那个人。一身雪白的寝衣在夜里醒眼得很,外面只松松垮垮披了件袍子,却是连系都没系。这人长得剑眉星目,抬眼间便总有隐隐的威压,偏生举止又散漫,消去了几分迫人感。谢杳回想到谢盈的形容,心中了然。也是,打了那么多胜仗,手上定然沾了不少血,自然跟普通人要不同的。 谢杳又走近了一些,闻到沈辞身上的酒气,才停住步子。 她皱了皱眉,颇有些嫌弃,"小孩子不能喝酒,也说过。" 沈辞又喝了一口壶中的梨花白,冲她晃了晃酒壶,认真道:"赏月总得就着点什么罢?" 谢杳下意识地又抬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天,听到沈辞压低的笑声,才抿了抿嘴,往后又退了一步。 沈辞抬起头来,只看着她笑。谢杳看着他眼睛里白日的防备终于破碎开,化成亮晶晶的一片,鬼使神差地往前挪了挪。 沈辞将手中的酒随意一搁,稍稍坐正了些,"谢杳?" 谢杳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去,看脚边被踩的歪歪斜斜的草。 沈辞当她是默认了,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听闻你被批了命,年满十二之前是不得见外人的,如今……" 谢杳打断道 :"保密。" 沈辞眉眼弯了弯,这小姑娘果然不习惯同人交谈,话少得可以。他实则是不信这些方士所言的——毕竟他同母亲入京这一遭,借的便是方士所言,委实难以对这些人起什么敬重的心来。 只是见小姑娘总闷闷的,便起了心思故意引着她说话:"我本也不至拿这桩事说与旁人,只是你已见过了我,这怎么算?" 小姑娘果真愣住了,站在原地琢磨了许久,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无兄长。" 对她这番认作兄长便算不得外人的歪理,沈辞毫不意外,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继续。" 谢杳咬了咬嘴唇,停顿了片刻,才唤了一声"哥哥"。 沈辞点了点头算是答应,"那我便勉为其难地,就当是白捡个便宜妹妹。" 突如其来的认亲现场结束,谢杳对自己莫名其妙多的这个兄长接受良好,走过去坐到他身侧,在他疑惑的目光里认真道:"你要人陪。" 还不等沈辞开口,她便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夜空,轻声道:"我陪你看星星。" 沈辞欲言又止,最终只默默将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谢杳挡了一下,可新上任的兄长态度十分强横,硬生生又将袍带也系好,"你还小,不经冻。听话。" 彼时谢杳并未意识到——毕竟还是个孩子,所作所为皆是随心——沈辞于她而言是陡然闯入的生人,她于沈辞又何尝不是? 天纵奇才,纵横疆场的少年将军,正是初露锋芒的时候,一朝被折了双翼困在京城这金笼,四处虎视眈眈,无数双眼睛紧盯着想挑他的错处,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姓沈,他坐在镇国公世子这位子上,就注定他要在这薄冰面上走稳了。是以除却他从边疆带回来的人,满京的人他一个也不能信。纵使他比同龄人要沉稳些,可也毕竟才十四,一时之间心境难免孤独。谢杳正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小姑娘底细一干二净得简直当真像是为了陪他而来。他是她所见的第一个外人,是以沈辞也顺理成章地把仅剩的那些信任统统交付到了她身上。 她是他漫漫长夜里留的那盏孤灯,然最危险也最可惜的便是,那时这盏灯并不自知。 第6章 两人并未约定什么,只是自那夜后,谢杳去到镇国公府时,十次便有八次碰的上沈辞。她去的本就没什么规律,只在没人看着她时溜一趟放放风,又或许是晚间辗转难眠,披衣而起。 沈辞也并非是有意等她,不过是此地清净,他便日日都来练剑,有时心烦意乱,也来这儿安静一会儿。 两人便常常不期而遇。他练他的,她玩她的,练累了玩累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沈辞存了心引着谢杳多说几个字,天长日久,谢杳的话总算比从前多一些了。 两人常常并肩坐着看银河的那片草地枯了又荣,不觉又是一年春。 谢杳坐在桃树低处斜叉出的枝上,晃荡着两条腿,一岁过去,她又拔高了一点儿。她一面小心啃着手里的果子,不让汁液流到手上,一面看沈辞在树下练剑。看了一阵儿觉得无聊,便故意蹬了几下,踢下开得盛极的桃花来,落红纷纷,挡他视线。 剑锋倏地划过,端的是凌厉无比,将缓缓落下的一朵花儿从中劈作两半,沈辞收势,拄着剑颇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她。 谢杳正巧啃完最后一口,剩下的果核随手往下一抛,拍了拍手,意犹未尽地在枝头挑了开得最好的一小枝花折下,这才心满意足起来,看都未朝下看一眼,只一声"接着",话音刚落,整个人便从上头一跃而下。 沈辞怕伤着她,忙将手中剑扔下,往上一个纵步,恰接了个满怀。 谢杳站定,趁机用沈辞的衣摆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裙,抢在沈辞发作之前,将手中那枝花递到他面前晃了晃,"接住我的谢礼。" 沈辞十分被动地接过花来,看着谢杳大喇喇地去端了树下案几上的一盏酥酪,只尝了一口,眉眼便弯起来——沈夫人在边疆待得久了,做的吃食味道偏重,不过手艺一如既往地精湛,很是合谢杳的口味。 他常叫人备着吃食,练剑时亲端来,说是间隙吃,实则都是为谢杳时不时地突然到访备下的——沈辞心想,小孩子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食是万万不能短了她的。 只是后来被沈夫人得知,一方面心疼儿子,一方面着实是太闲散,便日日亲做了给他加餐——沈夫人心想,小孩子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酥酪自是只有一份的,谢杳毫不客气地吃了个干净,在桃树下窝着。 吃饱了就容易犯困,沈辞练了半套剑,发觉背后毫无声息转身去看时,她已沉沉睡了过去。 沈辞叹了一口气,解下外袍,披盖在她身上,一朵桃花恰恰落在她发间,他替她轻轻拂去,又十分自然地顺手用拇指揩去她嘴角沾上的酥酪。 小姑娘睡着时安安静静的样子还是十分讨喜的,沈辞放轻了脚步,刻意走远了一些接着练剑。 掐着时辰,又去将她唤醒,好早些回府,以免被谢夫人发觉。沈辞这一顿心操下来,望着小姑娘急匆匆钻回去的身影,不禁十分感慨。 本以为是个被方士坑蒙拐骗自闭了的孩子,没成想,分明是个被方士为民除害镇压了的魔王。果然愈是压抑得狠的,愈是接近本性。 桃花开落,枫红雪又白。谢杳十二岁的生辰就在眼前,因为知晓这次生辰意义非同寻常,沈辞特意问过了她想要什么生辰礼。 彼时谢杳捏着一小块芙蓉糖糕,刚咬了一口,支支吾吾想了很久,才含糊道:"带我出去玩一趟。" 沈辞想也没想一口回绝,甚至还训了她一通,结果小姑娘硬生生又回到先前自闭的状态半月。 人是沈辞好容易一点点引得活泼些的,两年心血霎时白费,沈辞颇有些头疼,看着小姑娘垂着眼不怎么搭理人的样子,终是松了口。 一来二去,最后说好,日子挑在她生辰的前两天,只出去小半日,不惹事不生非,看看便回。 真到了那一日,沈辞才知,不惹事不生非这一句分明是白说的——他忘了小姑娘是从未出过门,只是只纸老虎,真真儿送到外面去,便半步也走不动了。 将谢杳神不知鬼不觉地接出来,是费了沈辞一番心思的。可如今男装打扮的小姑娘站在路边,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竟拔不动腿,只一眨不眨地死死看着沈辞——幸得那双凤眸替她掩去了大半的怯生生,余下的两分,顶多也就是瞧着有些迷茫。 沈辞见状,默不作声地探过去握住她袖子里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握在掌心。 小姑娘如今倒是顺从得很,他只轻轻一拉,便跟着走。 他便这么一路紧紧牵着她的手,一面带着她逛,一面压低着声音告诉她这是哪里,哪儿最热闹,上次带给她吃的糕点又是出自哪家铺子…… 第7章 过了一个时辰,在冰糖葫芦桂花糕以及各色小玩意儿的安慰下,谢杳也逐渐放开了一些,不必让沈辞再等着她的步子,抓着沈辞的手慢慢松开,遇到什么吸引她注意力的东西的时候,才会不自觉地紧一下。 眼看着时辰到了,沈辞轻轻拽了拽她,"该回去了。" 谢杳扭回头去看着他点点头,乌黑的眼瞳清清润润,懵懂又无害的样子与平常简直判若两人。 沈辞往一侧偏了偏头,掩盖住自己上扬的嘴角,领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 街上仍是喧闹得很,谢杳有几分不舍,故而刻意拖拉着步子。沈辞察觉,回头瞥她,她却眨眨眼睛极灿烂一笑。 那笑容直逼眼底,沈辞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方端正着态度,接着拉着她往回走。 不过走了两步,他手中力道一松,小姑娘一个蹦跶到他肩侧来,踮起脚,将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杏花酥塞他嘴里,一本正经道:"应景的。" 沈辞本不喜甜,只是听她这样说,也顺从地嚼了两下。不愧是上好的铺子做出来的点心,杏花浓郁的香味儿弥漫口中,像是吃进去了半个春天。 而剩下的半个,在他手边。 谢杳的十二岁生辰办的十分隆重。谢永年前刚刚升了官职,风头正盛,谢夫人本是不想太过招摇,以免被有心人误会有拉帮结派的意思。只是谢杳这十二年未曾露过面,须得有个机会,拉出来提醒提醒这满京,他们谢家还有一个女儿——也方便日后议亲。 衣裳首饰是早早做好了的,除了谢杳本人,其余一应都备得半分差池也不会出。 早膳用得简单,谢杳同谢盈面前都是一模一样的一碗长寿面。与往常不同的只是二人的打扮,谢盈要素净简单得多——再是当二小姐养着的,明面上却也是主仆,外人面前,还是要有别的。 谢杳提线木偶般坐在正厅里——自家的正厅,她还是第一次见——先是认了认家中几个大丫鬟,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同谢家交好的各府上的夫人也陆续到了。 母亲引着她一个个见了,左不过母亲叫她喊什么,她便跟着喊一声,倘若那夫人再多寒暄两句,她便不愿意开口了。 不过这等小事在久经种种场合的夫人们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何况谢杳生得好模样,那双凤眸不经意间倒真有几分气势在。夫人们玩笑间两句话便能圆回来,顺带着还能再夸上谢杳两句。 一圈见过去,谢杳坐回位子时后背已经汗涔涔的,诸位夫人们的话题依旧绕着她打转儿,她交叠着藏在广袖中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掐起来——直到指尖一阵刺痛,她才醒过神来。 一盏茶还未喝完,外头忽的一阵喧闹,"镇国公夫人、世子到—"内厅里坐的夫人们齐齐起身,谢杳亦跟着站起来,微一探头,便见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镇国公夫人随夫在沙场磨砺多年,一身气度自不是京城里这些个寻常夫人能比的,自打她走进来那一刹,旁人连呼吸都得放轻三分。 谢杳虽也是头一回见到沈夫人,可毕竟暗里吃了沈夫人做的吃食两年,对她自然而然便有几分亲近。是以沈夫人这一来,谢杳手上的小动作倒是停了。 又是一顿寒暄过去,谢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接过了贺礼,仔细收在一边。沈夫人这才得空,仔细瞧了瞧谢杳,含笑道:"这小姑娘出落得水灵,我一瞧见心下便欢喜得很,可见咱们本就该是投缘的。"说着,她将手上一只翡翠玉镯摘了下来,"先前备的那份是生辰礼,如今也只好拿这镯子作见面礼了,可不能嫌弃。" 谢夫人知道谢杳是指望不上,正准备去接,顺便圆个场,却见谢杳竟破天荒地往前一步接了过来,甚至还小声说了一句:"谢过夫人。" 谢杳将自己弄伤的左手死死藏在袖中,接过玉镯便偷偷瞄了沈辞一眼。 沈辞今日一身藏青色的长袍,上面用金线细细绣了暗纹,贵重却不张扬,愈发显得他温润如玉起来——就连几家的夫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道是镇国公世子这一身气度与传言倒有些出入,分毫不像是那个早早便随父出征的小将军,倒像是个自小长在京中的翩翩公子,可见人不可貌相。 沈夫人越看谢杳便越觉得小姑娘当真是可爱得很——又兴许是小姑娘对她和别家夫人的不同让她心下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正要拉着再说两句话,却听见沈辞在她身后轻轻咳了两声,低声道:"母亲,谢家妹妹怕是头一回瞧见这么多人,须得适应适应。" 沈夫人颇感遗憾地回身坐在首位,这局面沈辞不好多留,见过礼,又多留意了谢杳几眼,见她还算撑得住,也便放下心来,正要先一步告辞。 第8章 他话还未出口,只听得有小太监拉长的尖细声音响起,"太子驾到—",登时便僵住了动作。 谢杳第一反应便是看了沈辞一眼,看他勾了勾嘴角,眸色一闪,一霎像是换了个人般,锋芒毕露。他手习惯性地向身侧摸去——谢杳是知道的,他平日里身侧那个位置,常配着剑。 不过出席这种场合,自然是不得带兵刃的,他一手摸了个空,也像是醒过神来,手再度收回时,像是宝剑入鞘,锋芒内敛,又披上了那张谦谦君子的皮。 谢杳有些担心地咬了咬下唇,这两年她对沈辞的性子熟透了,这人看似是被京城的万丈软红熏陶的温良恭俭让,可谢杳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边疆叱咤风云的小老虎收起了爪子假装自己是不会上树的猫崽子罢了。 偏生他装得无甚破绽,叫旁人都浑忘了他本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沈辞在谢杳面前向来不费心伪装什么,谢杳又是个天生通透的,正因此谢杳才感受得到他此刻安静皮囊下死死压抑着的杀伐气。 众夫人面面相觑,谢家何德何能,断然是不值得太子跑这一趟的。只怕是——心照不宣地偷偷瞥了镇国公母子一眼,只想到了皇家竟对沈家戒备至此,便不敢再深思下去。 谢府本就不大,通报完这一声时,太子已举步走了进来。厅中跪了一片,谢杳被谢夫人一把拉了下去,有样学样地行了礼——不过仍是慢了半拍。 就是因着这半拍,谢杳看着太子那双祥云金丝履在自己面前停了好长一会儿。 太子先是不紧不慢地瞧了厅里一圈,才忽然想起来面前跪了这一群人似的,笑道:"都平身罢。"转身踱步到沈辞面前,"世子今日倒是好兴致,连个小姑娘的生辰宴,都要来凑一凑热闹。" 两人身量本就相似,沈辞抬眼与他平视,亦是带着笑道:"太子殿下动作也不慢。" 气氛一时胶着,两人皆是话里有话,太子这一趟显然是来探探虚实的,好在这一场当真只是谢杳的生辰宴罢了,在座的诸位夫人也并不牵扯朝堂势力过多。 太子目的达成,也不多耗着,撤回一步摆摆手,"孤今日是替父皇来送贺礼的,如今礼送到了,也便不打扰诸位雅兴。" 将将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行至谢杳面前,"你便是谢杳?" 谢杳下意识地向沈辞的方向飞快瞥了一眼,又颇警惕地看他一眼,却恰与他目光相接,立马便低下头去。 太子低低笑了两声,转身往外走,只一句话轻飘飘落到她耳边:"有点意思。" 太子横插这一脚,镇国公夫人自知不好再久留,后脚便携沈辞告辞了。 谢夫人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是以后半程的宴席也早早便结束了。 只是这一闹,谢杳在京城这番出场可谓是锣鼓喧天浓墨重彩,完全超出了谢夫人预期的效果——就连坊间茶余饭后都言,谢家这位小姐好造化,不过第一回 露面,莫说镇国公府上,便是太子,都亲去捧了场。 镇国公府的马车上。 沈夫人一面轻轻按揉着头,一面问沈辞:"这回满意了?" 沈辞掀起帘子瞥了一眼太子车驾离开的方向,没吭声。 沈夫人看着自家儿子脸上神色变换,心里明镜似的。沈家同皇家这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到头来倒是可怜了这孩子,平白要比同龄人多顾虑上三分。 思及此,沈夫人不由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些。自打来了京城,想得便愈发多。" 她今日本是万万不能来凑这个热闹的,只是沈辞同她说了一嘴,她见难得这孩子对什么事上心,也没多过问,便备了厚礼走了这一趟。 夜幕低垂,谢盈刚替谢杳收拾好床铺,扭头见她还在就着烛灯读书,便轻手轻脚去将烛火挑得旺一些,刚转身要回自个儿屋里去,便被谢杳叫住。 谢杳一手合上书册,从手边拿了只匣子,递到谢盈手里,语气稀松平常道:"生辰礼。" 谢盈怔了怔,打开匣子看,里面是一方锦帕,绣的是她偏爱的红芍,略显蹩脚的针脚一见便知是出自谢杳之手——她素来不喜动针动线,要她绣两针可不容易。 "以后送你更好的。" 因着这次生辰意义非凡,全府都是围着这唯一的小姐打转,除了一早的长寿面——连面也不过是顺带着罢了,哪儿还有人有闲心记得谢盈? 谢盈虽说接受良好,可到底不过是个孩子。如今乍然接到今日唯一一份属于她的生辰礼,眼眶倏地便红了。 谢杳好容易将人送出去,百无聊赖地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悄悄走了出去。 第9章 本已是破了这院子的"禁区"的,不过是她同母亲说尚不适应,不喜人多,便没再遣下人进院伺候。 夜风尚带凉气,谢杳站起身,一树树的花响叶摇之下无声立着的人,在半遮半洒的月光里,回过头来。 谢杳脚步不免雀跃了几分,刚小跑到他身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拉住了左手。 沈辞蹙着眉看她的手,原本白皙的指尖顺着指甲缝被撕扯得一道一道血口子,虽简单处理过,可瞧着也是触目惊心的。 谢杳心虚地往回扯了扯手,咳了两声。 沈辞冷笑一声,"这时候知道往回收了?你弄伤自己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收着点力?" 谢杳在心中琢磨着他是何时看出来的,又往回拽了拽。 "出息。"沈辞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小药瓶来,按住了她手,小心将药粉撒上。 "罢了,看在你今日生辰的份儿上,便不与你计较了。" 谢杳忙不迭点点头,看他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枚玉佩,示意她靠近一些。 谢杳不明所以将头偏过去,玉佩微凉的触感激得她打了一个寒战。沈辞将红绳细细系好,"这玉佩是我幼时便带在身上的,父亲同我说,这是块难得的好玉,能挡灾挡难。这些年我也确是常常化险为夷,可见灵验。" 他将玉佩系好,便退回去一步,"你十二岁的生辰,总得有点什么意义不凡的物件儿相配,思来想去,便将它赠与你了。" "愿你这一生,平安顺遂。" 谢杳摩挲着颈间的玉,抬头问他,"那你呢?" 沈辞极温柔地笑了笑,"我如今已能护着自己了,便央着它,护一护你。" 谢杳将玉佩放到衣襟里去,"可我不信这个的。" 沈辞抬手敲在她脑壳上,"属你毛病多。"想了想又道:"那你也好好收着,日后用它,可以换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情都可以?"谢杳眉眼弯了弯。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什么事情都可以。倘若我所不能及,也会尽力替你办成。这个条件,可还满意?" 谢杳点点头,登时觉得月色都好看了三分。 松山之所以叫松山,大片大片的松林只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因着这山中的松山观。 松山观乃是京城附近有名的道观,重道的风气自前朝始,至今几近鼎盛,松山观中更是香火不绝。兼之净虚真人这块活招牌,方圆百里的百姓每逢大事必是要来拜上一拜的。 谢杳天不亮便被叫起,在马车上困顿了小半日——头一回坐马车,眼前一阵阵的发晕,亏得有沈辞昨夜里教她带在身上的一小包梅子,时不时含上一枚,才略好些。 她昨夜本是没打算同沈辞说的,沈辞本就是因"道"入京,但凡提及道教种种,整个人立马便能冷上三分。 不料沈辞却是一早便知,一面将梅子递到她手中,一面淡淡道:"明日是你第一回 出远门,我本预备着暗里同你一道。只是今日太子来这一遭,怕是有人正盯着。" "本朝重教,无论你心中怨还是不怨,在外切莫说不该说的,做不该做的。记住了?" 谢杳掀开车帘透了透气,愈发觉着在沈辞心里,她脖子上这个怕是个五岁的脑子。 自马车上下来,她本就有些晕乎乎的,又紧接着走了长长的石阶,一时间连气都喘不匀。谢夫人亲扶着她,满眼的心疼——不知为何,今日谢盈并没有跟来。 有小道士早便得了吩咐,请谢家三口入了内。茶都上过了两轮,还未见到净虚真人的影儿 ,谢杳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案上描描画画的行为被谢夫人敲手背打断,是以一只好好的王八只画了个圈出来。 好在下一刻便有小道士来,道是净虚真人要见一见谢杳,将谢杳领去了。 小道士替谢杳推开门,便在门口候着。谢杳举步走进去,房间正中央是一口略显小巧的丹炉,烟雾正袅袅。 再往里,才见一白袍道人,正执笔背对着她写些什么,动作行云流水,挥洒间甚是恣意。 既没叫她停,她便走了过去,这才瞧清,那道人原是正在画符——谢杳脚步顿了顿。画符难道不是用的黄纸朱砂么? 谢杳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没准是净虚真人法力高深,已不受这些凡物困扰,白纸黑墨也是一样的。 真人将笔一搁,看着自己刚画好的符,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过身来,冲谢杳道:"山中岁月容易过啊,这一晃神,已是十二载。" 第10章 谢杳选择性忽视了他白袍上染的点点墨迹,讶异于这净虚真人原不是个白胡子老头,瞧着竟比她父亲还要年轻许多。 "来,"真人将方才画好的符展平拿起,"瞧瞧贫道这字,写得如何?" 谢杳记起昨夜里沈辞嘱咐她的,面上无甚表情夸道:"好。" 净虚真人将字放下,长叹一声,腔调一转,半分架子也无,"我早便说,将你放在我这儿养着,你那父母亲死活不肯。十二年过去,好好的孩子,养成了半个哑巴。" 谢杳抬眼一瞥,没吭声。 真人带她到案前坐下,斟了一杯茶自己喝了个干净——并没有捎带着给谢杳斟一杯的意思,"你也不必如此生分,我算过,你同这松山观,缘分不浅。" 谢杳依旧没吭声,决意将半个哑巴凑个整。 净虚真人不依不饶问道:"怎么,不愿同松山观牵连?" 谢杳这才开了口,"缺弟子?" 真人抚掌而笑,"你便是愿意做我徒弟,时机未到,我也不收。" 谢杳方才等着的时候,蘸过的茶水被谢夫人收走,此时还真有几分口渴,便径直拿过茶壶来,自给自足地斟了一杯。 丹炉的烟雾更浓烈了一些,好在闻着并不呛人。 许是一路车马劳顿,太过不适,谢杳始终都有些昏沉,她正准备斟第二杯茶,手将将搭上茶壶—— 谢杳猛然惊醒,手犹搭在茶壶上,壶中的水还温着。 她警惕地看向净虚真人。真人仍坐在案几那头,见她望着,便道:"第一回 出门,可是累着了?怎么不声不响便昏睡过去,平白吓我一场。" 谢杳见他神色坦荡,心里已动摇了三分,只问道:"多久?"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不久。" 谢杳给自己斟上了第二杯茶,抿了一口。 净虚真人又道:"不如给你带些丹药回去,补补身子?" 谢杳瞥了丹炉一眼,却瞧见丹炉旁用来放炼制好的丹药的格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枝桃花——花还未开,只是一枝的花骨朵罢了。 谢杳不动声色地瞧了瞧窗外,不远处果真有一树桃花。她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在她昏睡的这会子功夫里出去折一枝桃花是什么想法,却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只回道:"不必。" 净虚真人将那桃花拿到手上转了转,"那便赠你一言。" 谢杳想了想,认真道:"山上冷?" 净虚真人拿着桃花的手不甚明显地僵了一僵,沉默片刻,不过很快便记起了自己本要说的话:"时候不到,只管耐心等着。若提早攀折,这花,便再难开了。" 语毕,他从外头又套上一件道袍,遮住里头染了墨的那件,拿上拂尘,示意谢杳跟上,便往谢大人和谢夫人在的那间房走去。 谢杳在他身后跟着,这真人出了门话也少了,反而有些高深莫测的意思。可见话少也算得上是桩好事。 净虚真人却只是来送谢杳这一程的。人送到了,对谢家的千恩万谢置若罔闻,转身便走。 谢夫人先扶着谢杳上了马车,自个儿正要上,却见前头迎他们进观的小道士自长阶上跑下,气还未来得及喘匀,便道:"净虚真人有一言要赠与谢大人同谢夫人。天命难违,一味横加干涉,怕是会适得其反,弄巧成拙。" 回府的马车上依旧颠簸,不过谢杳已经适应了许多。谢夫人心神不宁,反反复复问了她许多遍,除了莫名昏睡过去这事她瞒了下来,其余诸事谢杳重复回答了两遍,便不愿意再开口了。 谢杳同松山观有没有缘分另说,谢家是果真同这道观有缘的。 从松山下来不过半个月,谢夫人便被诊出了喜脉。本是因着谢永子嗣缘薄,府上早早便以为今生是只谢杳这一位小姐的了,如今乍然有了喜讯,谢夫人这胎便格外地被看重。 谢夫人安心养胎的这些日子,也没教谢杳闲着,除却教习的先生,还另请了教导礼仪的嬷嬷,大有替她狠狠补一补的架势。 只是全府的重心都落在谢夫人腹中的孩子上,谢杳还是宽松了许多。 沈夫人自那日后,便常常寻各种由头接谢杳去镇国公府上,显然是有几分真心欢喜这孩子的。 谢永初时还直犯嘀咕,不过只是孩子去玩上一趟,牵连不大,且毕竟身份相差悬殊,也不好太不识抬举,也便随着谢杳去了。 谢杳自是爱去得紧,镇国公府又大又漂亮,沈夫人还时常做些小点心给她吃,更何况还有沈辞。 第11章 沈夫人一面有心替谢杳治一治心病,一面也是怕谢杳常来府上引来注意,隔三差五,也将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小姐们请来。这一来二去的,谢杳怕生的毛病还当真好了一点儿。 入了冬,谢夫人诞下一子,名为谢寻。自此,谢杳有了一个足足差了十二岁的弟弟。 同年,戎狄来犯,镇国公沈征不负皇恩,将胡马阻于关外。朝中为战和一事争执不下,却迟迟议不出一个结果。 次年冬,谢永官拜正三品尚书令。一时间,谢家如日中天。有心人纷纷借此揣度圣意——谢永乃是寒门出身,一路提拔如此之快,不是皇上的意思,能是什么? 谢永当朝为官这些年,讲究的便是中庸之道,寒门学子却有一桩好处——能从朝中错综复杂的党派之争中抽身而出,他本也是个通透的人,只要他不主动去蹚这浑水,自然一身干净。 谢永本意是打算安安稳稳过日子,没成想,如今战和不定的局面下,皇帝竟把他挑了出来。 朝中大臣各个人精似的,见状纷纷不再提是战是和——总之无论如何都有镇国公将蛮族挡在关外,还不必赌命来操这份闲心。 谢杳依约等在恒桥,仰头看了看,不知何时,竟开始飘起小雪。只是天依然大晴着,想来雪不会下大。 谢盈替她将披风上的兜帽戴好,嘀咕道:"这都下雪了,世子怎么还不来?" 谢杳伸手接了一片雪,"天还早呢。" 话是这么说,可等久了终归是无聊,将近年关,家家都忙着,路上并无什么行人。谢杳将桥上每一处栏杆都拍了一遍,还未等到人来,便在桥上来来回回地走,去数桥面上的石板。 数到第一十三遍,才听得有急急的马蹄声逐渐近了,谢杳回头望去,正见马背上的人动作利落地翻身而下。 谢杳不自觉便弯起了眉眼,方才久等带来的烦闷一扫而空,将碍事的曳地袄裙提了提,往来人那头奔了过去。 "哎—",谢盈望着谢杳因跑动被风吹落的兜帽,不禁跺了跺脚。 沈辞笑着看着朝他奔来的小姑娘,快步向前迎了几步,强忍住将她一把拥入怀里的冲动,只动作温柔又克制地替她戴上兜帽,十分歉意地解释道:"那边有事情,一时脱不开身,叫你等了这么久,是我不好。冷不冷?" 谢杳摇摇头,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恒桥上的石板统共三百零九,其中一十二块有破损。"她抬眼看他,"我也就数了十三遍,兴许有些偏差。" 沈辞哑然失笑,抬手扫落她肩上头顶薄薄的落雪,"城东新开了一间铺子,茶点做得极好,且每日只卖五十份,明日我便送到你手上作赔礼,好不好?" 谢杳得寸进尺道:"替你折个半,连送六日就好,要不重样的。" 沈辞笑着应下了,"什么时候搬去尚书府?" 谢杳闻言笑容淡了些,"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父亲说年后便搬去。" 原本的谢府小了些,又添了谢寻这么个孩子,谢永本就打算换一处府邸,借着升任尚书令这一回,正好搬走。 只是如此谢杳便不大高兴,后园的桃树陪了她那么久,一时舍不下。更何况这样一来,便离镇国公府远了许多。 沈辞看她神色便知她在想什么,终还是没忍住,隔着兜帽揉了揉她发顶,"谢尚书不是答允了你,这边的院落一应不动,你何时愿意,便何时过来小住几日么?况且再远,也远不出京城去。即便再远,只要你想来,我亲去接你。" 谢杳抿了抿嘴角,拉着他衣角往桥下走,"不是说去看梅花的么?再不走,天黑了可瞧不清。" 元平十三年,腊月二十九。 宫中按常例设了宫宴,凡京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及其亲眷,皆在受邀之列。 谢杳早便在府上用过膳,宫宴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她虽不再像前两年那般,见着了生人便焦躁不安,可也仍是不自在。 不过好在这席上都是皇亲贵胄,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她。她在外向来话不多,京中这些官家小姐也同她无甚特别的交情,一场宫宴倒是落了个清闲。 她面前的酒盏只斟了六分满——自她会饮酒起,她便只斟六分满。这般喝了多少心中有数得很,不容易醉。 好容易捱到了后半程,她委实是坐不住了,叫小丫鬟同谢夫人知会了一声,便带着谢盈偷偷离了席。 从殿中走出,她才长出了一口气。谢盈虚扶着她,见四下无人,说话也随意,笑道:"这么清闲的宫宴,你都坐不住,原以为你怕生的毛病是大好了呢。" 第12章 "人一多,就觉着他们都在看我似的,怎么都难受。 "谢杳叹了一口气,"清闲?这宫里头更是容易生事端的地方。" 谢杳慢慢往外走着,背着歌舞升平的热闹,直走到轮值的宫人都少了的地方,才堪堪停住步子。 谢盈试探着问她要不要回席上,她摇摇头,站在那团热闹的灯火与黑夜朦胧的连接处,神色莫名有几分落寞。 谢盈向来摸不准她的心思,却也习惯了她时不时便沉默的样子,不再出声打扰她。 谢杳举步往没什么光的地方走,谢盈见宫人没有阻拦的意思,也便由着她去了。只是她要跟上的时候,谢杳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她便停住,"别走远了,我在这儿等着你。" 谢杳本也只是想避开人群松一口气,抬头见不远处有座小亭阁,只是地处荒僻,又没有灯火,像是废弃了的样子——宫中殿宇楼阁众多,久无人问津的自然而然便搁置了,也不止这一处。 近了才瞧清,这亭阁建得极漂亮,统共两层,便是连柱子上的雕饰都极为讲究。一时兴起,她便登了上去。 只是这一步步向上,她总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转过最后一个弯儿去,先是陡然闻到了酒气,而后映入眼帘的那片玄底金线勾蟒的衣角,惊得谢杳下意识转身便要走——她总算想起是哪儿不对劲了,这楼阁倘若是荒废已久,又如何能这般干净? "好大的胆子。见着孤,竟不过来行礼?" 谢杳咬了咬下唇,转回去,就在阶上行了礼,"请太子殿下安。" 太子慢悠悠向前两步,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阵儿,而后轻笑一声,像是记起了她,"孤便这般不受谢小姐待见?" 谢杳只得硬着头皮走了上去,"不敢。" 等了许久,太子却没下文,只自顾自地喝他的酒。只是太子不发话,谢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的。 僵持了一会儿,谢杳也慢慢松懈下来,颇有几分好奇地趴在栏杆上,探头出去望。 这亭阁看着不甚起眼,却取景取得极好,四面景不同,即是夜里,看灯也别有趣味。 太子倚在栏杆上,顺着谢杳的视线望出去,"孤本以为,你会有话想问。"譬如这亭子是做什么用的,他又为何会于此时,在此地。 谢杳收回视线,"回殿下,民女话少。"该问的她都不一定会问,更何况这些话显然就不该问,尤其是在太子的醉意就差挂在脸上的这时候。 太子一怔,继而笑开来,"看来禁足这头十二年,对谢小姐的影响还当真深远。" "十二年啊……"他喃喃道,"你可知,孤十二岁时,都做了些什么?" 谢杳没吭声,只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这时候堵住这位殿下的倾诉欲还来不来得及。 太子恰赶在谢杳说出那句"我不想知道"前,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孤十二岁生辰那一日,被封为太子。也是同一日,孤才知晓,自己的母妃是谁。" 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谢杳小时候便听母亲讲了。且坊间当时盛传贤贵妃,也就是当今太子的生母,同皇后娘娘不合已久。贤贵妃难产,最后关头,却求了皇后娘娘看顾自己的孩子。民间的传言,也只能到这个程度。 谢杳心里门儿清,她也只能知道到这个程度,知道得多了,并非好事。 恰在此时,一阵夜风拂过,吹散了些许酒气,太子及时止住了话头。两人一时沉默,只一齐望着远处被风吹得飘摇的宫灯。 过了良久,太子才轻声道,"这亭子,是贤贵妃生前最欢喜的地方。贤贵妃总爱来此地赏月,父皇便亲赐了揽月阁一名。" 谢杳偏过头去看他,听得那个一惯矜傲又散漫的声音如今也寂寥萧索,"今日,是她祭日。" 短暂的寂静中,似有夜风送来丝竹声,谢杳开口道:"生辰吉乐。" 她这话暗含的意思是往事已矣,故人已去,当向前看,可这暗含委实太暗了些,饶是太子那颗七窍玲珑心,也转了一圈才略明白过来。 太子一时哭笑不得,只另换了个话题,问她道:"方才孤在这上头望见你,面上颇有些落寞,是因何事?" 谢杳对这种幼童般互相交换自己伤心事的行为不置可否,只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宫宴不甚合口味。"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不合便不合,何罪之有?"太子顺着望下去,却见一人影快步朝这儿来,不禁勾了勾嘴角,话里有话道:"看来今儿这宫宴,确是味道差些。"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2章节】。 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网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13章 谢杳看见来人,面上先笑开三分,倏尔生动起来的表情叫太子都不禁多扫了一眼。 沈辞上来先是向太子行了礼,而后淡淡对谢杳道:"谢小姐的贴身丫鬟四处寻你不得,谢小姐倘若无事,便先回席上罢。" "世子如今真是热心肠得很,连寻人这等事都要亲力亲为。"太子慢慢踱过来,含了一抹笑直视沈辞,"况且在孤面前,孤不说准她退下,她敢退么?" 谢杳刚刚抬起的脚又踩回到地上,左右看看,识时务地噤了声。 沈辞上前一步,恰挡住谢杳,眼神自一旁搁置的酒壶上扫过,声音里头仍是笑意,说出的话却是明晃晃的威胁:"阖宫欢宴,殿下却在这揽月阁上独饮,若是教皇后娘娘知晓了,怕是不妥罢?"语毕,又对谢杳道:"莫让谢夫人等急了。" 谢杳如蒙大赦,当即便告退回了席上。只是路上仍犯着嘀咕,好端端的怎么就惹上了这么尊大佛。 因着谢杳同沈辞走得近,太子自然是要一探虚实,顺带着盘算盘算这小姑娘能不能用——可缘何要对她说这么多,实则太子自个儿心里也不大清楚。兴许是借着醉意,又兴许是小姑娘对情绪的感知明明极敏锐却偏偏带着疏离,是对不相干的人的毫不在意的疏离,与他所知她对沈辞时的鲜活相差甚远,心中不由得有些异样。 一场宫宴完,掀开的元平十四年却并不太平。边疆屡屡被犯,先是春旱,入了夏,又遇上蝗灾。灾民甚至已经涌进了京城。 谢永每回上完朝都是一脸的凝重,京中也一改往日笙歌夜宴的风流,达官贵人的日子过得一个赛一个的朴素——这节骨眼上谁若是出头,怕不是嫌钱多烧手,上赶着被查。 谢杳陪同谢夫人到京郊布了整一日的粥,甫一回府,便见自家父亲脸色铁青,官袍未解,就那般坐在正厅。 朝中这几日便在纷纷猜测,如此天灾,该是哪个命格犯冲的大人,能"有幸"得了这个差事——今儿个圣旨颁下来,才纷纷松了口气。 谢永嘛,人是皇上亲自提拔起来的,既是栋梁之才,国难当头,自是应该一马当先。 直到十月,他们才回过味儿来,什么叫机遇与挑战共存。 这年朝堂之上名声大噪的有两人,一是谢永,治蝗有功,加封太子少傅,二是镇国公,自入了秋始,便无往不胜,赏银万两。 谢杳提了半年的心总算落了地。可马上,她便发觉,谢家的声望,也跟着水涨船高了起来。隔三差五便有各府上来访,无论是谁家摆宴,都要送她一份请帖。 这便罢了,左不过她还能称一称病,不去便不去了。只是太子那厮,着实避无可避。 "惹不起便罢了,躲他竟都还躲不起。" 沈辞停下笔,抬头望着谢杳闷闷的样子,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太地道,便忍了回去。 谢杳回想起太子那副散漫德性便头疼,"谢大人是孤的少傅,孤来尚书府,有何不妥?" 初时她还称过一回病,不料隔了几日正撞上太子,太子笑得十分亲民,"孤听闻谢小姐身子不适,正打算着,叫个御医来给谢小姐仔细瞧瞧。" 谢杳面色僵硬,一句"不劳太子殿下费心"还未说完,便眼见着太子脸上笑容更盛,"谢小姐可知这欺君之罪,是个什么下场?" 谢杳学着他笑了笑,"欺君之罪?太子殿下可知,这君,是个什么意思?" 沈辞将她手中凉了的茶换下,重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过了今年生辰,你便及笄了。到时候,不想见他,也不必见了。" 谢杳愣了愣,低着头消化了好一会儿他这话中的意思,迟疑地抬头看他,却正撞进他温柔含情的满眼星辰里。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回头,就一准能找得到他。 谢杳慌乱地又低下头去,伸手接他手中那盏茶,猝不及防触到了他指尖,浑身一个激灵,登时从耳朵尖红到了脖颈,还欲盖弥彰道:"这书房里炭盆也太多了,热得慌。" 沈辞低声笑了,也不再存心逗她,只将茶盏小心塞到她手中。 谢杳一口气喝了下去,空茶盏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忽的开口:"我怎的记着,当年有人上赶着要当我兄长来着?" 沈辞抬眼看她,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当年分明是有人得了个不能见外人的批命,才出此下策。"话里分毫未计较谢杳将认亲这事儿全然推到他身上,只接着道:"只是如今我琢磨着,除却兄长,倒也还有一个身份,称不上外人的。" 谢杳手上陡然一滑,手忙脚乱地接住拿空了的茶盏。 第14章 沈辞又替她斟了一杯茶送到手中,换回来空了的茶盏,笑道:"想喝便多喝几盏,想说便多说几句。" 元平十五年,明面上是风调雨顺,实则是暗流汹涌。 朝中除却早早便有的战和两派,又多了一派——且大为不妙的是,这一派隐隐是以谢永为首。 战和本就是两党相争,即便是没什么主心骨的朝臣,也迫于形势站好了队,如今谢永横空出世,圣眷正浓,且他素来提倡的是"中庸",自然便吸引了不少人。 谢杳这些年通读史书,谢大人对这个女儿也总是高看一眼,说些什么从不避着她,兼之沈辞也时常点拨几句,虽是女子,她却也对这朝中诸事知晓甚多。 此时求和,前头几年将士们流的血便白费了,武将们本就不高的地位更是要一落千丈;可倘若要战,本就不算充盈的国库经去岁的蝗灾一闹,更是难以为继。 更何况,皇帝心里清楚,多打一场,镇国公的声望便要多高一层。 而今,边疆的对峙进入僵局,正是战和需得拿出一个主意的时候。 谢杳发觉已许久未见过太子之时,树上的知了声都三三两两响了起来。 太子近日在朝上几度开口,意思都明显得很——他是站在和这一边儿的,却不知这是不是皇上的意思。 及笄后,谢杳的行动便受了限制,出门一趟不再像往岁那般容易,是以同沈辞见得也少了许多。 她绞了绞衣带,望向窗外那棵桃树,"阿辞,这些日子我心里总不安得很。"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府上多了许多视线,只是想起,便冷汗直下。 沈辞本是紧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信,听得她唤他,脸上才松快些,放柔了声道:"情形确是不大好。" 他行至她身后,手臂一揽,将她收入怀中,轻轻环着,"杳杳,再等一等。相信我,这些我会解决。" 谢杳本就是偷偷溜出府来找沈辞的,只带了谢盈一个,不过有镇国公府上的人暗中护送着,倒也没什么差池。 只是这回,她自府上出来时,却没见着谢盈。 她反过来等了谢盈两盏茶的功夫,才见谢盈匆匆跑来。谢盈只道是去街上逛了逛,忘了时辰,谢杳心中有事,也没怎么在意。 回了府上,谢杳被径直叫去了前厅。 谢大人和谢夫人都在,谢寻本也坐在母亲膝头,只是谢杳一到,乳母便将他领了下去。 谢杳心头咯噔一下,直觉不好。 谢大人沉声问道:"你方才,可是又去了镇国公府?" 谢杳跪在地上,低头答"是。" 谢大人长叹一声,声音仿佛一瞬苍老了许多,"今日下朝,皇上留了我在书房。"顿了顿,才接着道:"皇上的意思,是要将你许给太子殿下。" 谢杳猛然抬起头,"不可!" 谢夫人抹了抹眼泪,"我同你父亲如何不知不可?大皇子如今风头也不小,那太子妃的位置,祸福难料啊。" 谢永止住了自家夫人的话头,只道:"杳杳,许多事情你心里也清楚。边疆这仗,皇上的意思是不想打。" 谢杳何等聪慧,只一点便通透了。朝中两派争执不休,无形之中便是将决定权交在了父亲这一派手中。 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一意孤行。是以先是太子表明立场,而后再封她为太子妃,兼之父亲又是太子少傅,这便是父亲主和的意思了。 她的毛病遍京谁人不知?这等内敛的性子,原本绝不是太子妃的上佳人选。可惜,谢尚书只她一个女儿。 "我今日婉拒了皇上。这本是朝臣之事,却要我的女儿为此搭上一生,我自是不愿的。" 谢杳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父亲说得轻巧,可皇上都已经打算妥当,又如何能轻易改变主意? "父亲知道,你对镇国公世子有意。可是杳杳啊,镇国公是武将的核心,是主战的领头人。"谢大人的话只说到这儿,意思却是很明白了。 倘若她不去做太子妃,却要做世子妃,这便是说,他们谢家,是支持镇国公的了。 "你今日这趟镇国公府,去得很是不该。"谢永见女儿脸色苍白一片,终归还是不忍,"罢了,你先回房歇着罢。" 谢杳回了房,神智才醒过来一点儿,当机取了笔墨,写了一封信给沈辞。 信里言简意赅地说了她如今处境,问沈辞打算如何。 谢杳将信封口时,才发觉自己方才写信一直咬着下唇,咬破了竟也不自知。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2章节】。 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网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15章 她自然是出不得府了的,便唤了谢盈来,让她去送这一趟。 谢盈低声应道:"是,小姐。"便出了门。一个时辰后再回来,手上的已是沈辞的回信。 这时已入了夜,夏虫的鸣叫连绵而起,才叫人惊觉,原是入夏了。 谢杳迫不及待展开信,沈辞只寥寥几句,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他叫她暂且安心,只管信他便是,以半月为期,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盈还带了消息,沈辞自请去剿匪,以这个为由头,明日一早便出京。 谢杳心下这才稍定,后知后觉起谢盈的不对劲,笑着问她:"你今日是哪根筋搭错了?" 谢盈神色如常,只道是被好生训了一顿,如今小姐已经及笄,便不能再主仆不分,惹人笑话。 谢杳劝她不得,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这时谢府的人并不知,那道封太子妃的旨意,已经拟好。之所以未颁下,只是因为,皇上在等谢家真正为他所用。 帝王的耐心向来不多。 不过才八日,谢府便接到了"提醒"。 午后的暑气已有些重,谢杳同谢夫人正在屋中吃冰,谢寻这个年纪不知热,被下人领去了后园玩儿。 忽的一阵嘈杂,有下人跌跌撞撞扑进屋来,谢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刚要训斥,便听那人说:"夫人,少爷他,少爷溺水了!" 谢杳手中的冰盏掉落在地,极清脆的一声。 谢夫人一言不发,疯了似地冲了出去,谢杳紧跟其后,喊了人去请大夫。 后园有一小片荷塘不假,可谢寻平日乖巧得很,从不会到那儿玩耍。况且这么多下人跟着,难不成是都瞎了么? 谢杳看着母亲将幼弟抱起,小小的孩子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只是条件反射地还在咳着,心里不禁生疼。 倏尔,那种被无数视线窥探的感觉又回到她身上,她心头冰凉一片,手不受控制地抖着。 有下人惊喜地喊"御医来了!",喊得谢杳心头又凉下去三分。 镇国公府从开始,便堂而皇之地有皇上的人,如今的谢府,又怎么会没有? 就连御医都一早备好,皇上的意思昭然若揭。 既能予你,便能夺回。是无上荣耀还是家破人亡,端看你如何选。 谢夫人此时一门心思念着儿子的安危,还未想到这一层上,只焦急地等在榻边。 御医将谢寻腹腔中的水拍出,看孩子睁开了双眼,又给开了几服药,道是并无大碍。 谢杳闭了闭眼,"备车,我要见太子。" 此时,沈辞正见了镇国公从前的部下。 "世子,这诸多事宜,还需几日才能布置妥当。" "无妨。愈快愈好,但不要操之过急。父亲那边,可安排好了?" "镇国公这一仗打完,便作安排。" 沈辞微微颌首,待那人走后,又看起山匪寨子的图。 他这一趟,明面上既是来剿匪的,就必然要剿了匪,才能回京。 太子像是早早便料到谢杳今日要来这一趟,宫门外便有人候着,将谢杳带进东宫,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书房。 谢杳的脸色并不好看,也并未行礼,走进了书房便只冷冷看着太子。 太子慢悠悠搁下笔,活动了活动手腕,挥手叫宫人全部退下,"本还以为,你能沉得住气一些。" 谢杳艰涩出声,"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你人已经到了这儿,岂不是明知故问?"太子站起身,手撑在书案上,"还未动真刀真枪,便受不了。既然如此,孤劝你,还是早日认了罢。" 他语气如常,仿佛只是旧日与她说笑,"今日之事,只是父皇提点提点谢少傅罢了。父皇心意已决,早一日接受,谢府上便早一日安宁。" 谢杳恨恨盯着他,留了好久的指甲掐在掌心都不觉痛。偏偏太子在她目光下自在得很,不由分说地拉过她手来,极有耐性地一根根手指掰开。 她看着他将自己用力紧握的手一点点掰开,忽的失了气力。 太子面上犹带着笑,伸手到她鬓边,指尖刚刚触上,便觉出她整个人的排斥和僵硬。 他动作却并未停,仍替她将那缕碎发拢到耳后,而后扶住她两肩,不让她有分毫后退的余地,极近极近地附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杳杳,我们都没得选。" 第二日,封太子妃的旨意便送到了谢府上。京城本就涟漪未平的水面,乍如巨石投入,掀起轩然大波。 第16章 夏日的风都厚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公公那纤细的嗓音,混着声声蝉鸣,叫人听着听着,便觉不大真切。 "钦此—"谢杳低垂着眉目,上前一步接过了圣旨。 宣旨的公公眉开眼笑,说了许多讨喜的话,拿了赏,才在簇拥中离了府。 只是这一行人前脚刚走,谢府后脚便陷入一片死寂。 谢杳一宿未眠,又在大太阳底下跪了这许久,嘴唇发白,脸颊却烧红一片,瞧着就像是下一刻便要倒下的样子。 她望着仿佛一夕苍老的父母亲,忽而跪下行了大礼,任是怎么拉也拉不起,只伏在地上,声音沙哑,"女儿不孝。" 谢夫人早便强忍着,才未在颁旨时落下泪来,此时便如何也刹不住了,将跪在地上的女儿抱进怀里,压低的哭声听得人揪心得很。 谢大人将母女俩从地上扶起,沉声道:"是父亲没用,父亲对不住你。" 与此同时。京郊三十里外。 沈辞正部署着剿匪事宜,忽接到线报,因着带来的人都是沈家的心腹,他也没避着,径直将信展开,不过粗粗瞥了两眼,脸色骤变。 一旁本在低声讨论的沈家人齐齐噤了声,迟疑地看着他们的世子,暗暗猜测线报的内容——自打离了边疆,还未曾见过世子这般锋芒毕露的样子。 沈辞的脸色比身上的银白轻甲还要冷上三分,连声音都染上了澎湃杀意,"计划提前。一个时辰后,随我攻上去。" 其中一人应了,又小心问道:"先前的打算,是……" "全盘提前。"沈辞神色间不觉已有几分暴戾,伸出一只手来重重按着额角。 "世子三思!若是这般,怕是准备得尤不够充分,恐不能万无一失啊。" 沈辞手上一顿,抬眼望过去,并未多言,一身的威压却丝毫不加掩饰,那人本就半跪在地上,登时俯下了身子,不敢再多言,行过礼领了命便走出。 夏日的白昼总是被拉得很长,长到让人错觉那轮炽热的太阳,永不会跌落。 谢杳倚在儿时那棵桃树下,透过指间的缝隙,静静望着太阳向西面沉下。 为了避人视线,谢杳这趟回旧府连马车都未用,只带了谢盈一人。 谢盈又送了一次饭来,这回还未等到她开口,谢杳便沉声道:"我不吃。让我一个人好好待一晚。" 谢盈闻言仍是走到她近前,将茶水留下,"暑气重,小姐还是喝点水润润肺罢。"说完,便将摆着饭食的托盘原样端了回去。 谢杳的世界终于完全静下来,除却头顶聒噪不休的鸣蝉。一如她遇着沈辞之前。 那时候的日子,也长得很,怎么也捱不到头。 京郊三十里外,匪寨火光冲天,映得天边的残阳都失了七分颜色。 沈辞甩了甩剑身上的血,眼底杀意尚未歇,便径直跨上马,向京中而去。 夜色深沉起来,几只萤火飞过,明灭间还以为是哪颗星辰坠了下来。 谢杳这几日便没怎么合过眼,在一声一声的虫鸣里终是熬不住,熟睡过去。 一面围墙,分隔出两个世界。 镇国公府。沈夫人深谙沈辞的脾性,生怕他一时情急,去尚书府寻谢杳。京中尽是皇帝的耳目,若借此发挥,便就是百口莫辩了。是以她得了消息后,一早便安排人在各个城门等着,沈辞一进京城,便被拦了下来。 实则在马上这一路风吹,沈辞早便清醒过来,虽是一直沉着脸,可也还是回了府上,没叫下人难为。 沈夫人有意晾着沈辞,叫他好生冷静冷静,在他回府后便未露面。一众下人更是大气不敢出,远远躲着这位煞星。 沈辞一路走到院墙下,手不自觉便按在墙上,指尖因为用力而煞白一片。 夜空澄澈,满园星辉,树影交叠,树叶沙沙作响,夜虫的嘶鸣略停了一瞬。 两人相隔不过十步,却被一道只一捺宽的围墙从中阻开。 自此,往后的岁月都分裂开来,各行其道,不复相依。 谢杳许是被梦魇住了,梦中荷塘的水没过她,任她如何挣扎上浮,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了回去。她呛得不住咳嗽起来,却仍紧闭着双眼。 沈辞在听到墙那头的动静时,本是正转身欲走。那是在他心尖上辗转过无数回的声音,如何能认不出。 听着墙那头的咳嗽声,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脚上却未停,几个起跃间,已翻过了谢府那座假山,朝树下蜷缩成一团的人影走去。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2章节】。 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网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17章 谢杳受幼弟溺水一事刺激极大,在梦中挣脱不出,咳得一声比一声急促。 沈辞蹲在她身前,轻轻将她扶起,一下一下拍着她后背,给她顺着气。 在谢杳梦中,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拉住了她,将她从将要窒息的水中拽出。她呼吸到空气的那一刹,终于睁开了双眼。 噩梦带来的恐惧还残留在她心中,乍然一醒,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眼前的人分外清晰。 "阿辞—"尾音颤抖破碎,她扑进眼前人怀里,积压的情绪爆发出来,眼泪霎时便决了堤。 怀里的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打沈辞认识她那天起,还未曾见过她这副模样。 因着她性子的缘故,她的情绪向来要比常人淡上三分,喜不是大喜,悲也不会大悲。旁的孩子嚎啕大哭的年纪上,她也只耷拉一下眉眼,挂几滴泪珠。 沈辞沉默着收紧双臂,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仍安抚似地轻拍着她。良久,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呼吸平稳一些,才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她的发,又动作轻柔地替她抹去脸上的泪。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望进她眼底,在她断断续续的抽噎中,一字一句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星光洒在两人身上,谢杳这才发觉,他竟是连战袍都未解,银白软甲上犹带着点点血迹。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柔,谢杳却直觉眼前这人,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像是利刃终于摆脱了剑鞘的束缚,寒芒一闪,见血封喉。 谢杳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他,鼻音还重着,问道:"有没有伤着……"话音戛然而止。 沈辞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而他身后,是迢迢河汉。 谢杳陡然安静下去,连泪都止了个彻底,只是胸口那颗不安分的心一直重重跳个没完。 沈辞看着她烧红的两颊,忍不住轻掐了一把,低低笑了,"交给我来布置,你只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不好?" 谢杳重把自己的脸埋进他怀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沈辞等了一会儿,怀里的人却没了下文,只呼吸绵长起来。谢杳本就疲累,又哭了这一场,如今心绪安定下来,神志一松,自然便昏睡过去。 沈辞笑着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依着记忆寻到她闺房。屋中一应物件倒是齐全。 他将人妥帖放置到榻上,替她脱下鞋子来,盖上薄被。又打了水,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顺手将自个儿身上碍眼的血痕也擦了个大概——方才是没顾得上,这一身怕是会吓着她。 谢杳睡得不算安稳,末了一手扯住了他,便不肯再松开。 他便就这般坐在她榻前,守了整夜。直到开始有鸟鸣啁啾,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轻轻抽出手来。 再待下去,镇国公府里那些皇帝的耳目看不着他,该急了。 三日后。 元平十五年盛夏,胡人遣信使入京,意在议和。同行的还有胡人的十三公主。 只是那信使嚣张得很,张口便要三十万两岁币并边疆三城。 朝中一时哗然,主战派的大臣以死劝谏,这才使此事搁置下来。 只是自打谢杳被封太子妃的旨意下来,朝中战和两派的关系便不再平衡,生变不过是迟早。 又过了六日,谢杳正在厅中逗着谢寻玩儿,忽有下人来报,道是从东宫来的人,要接她去东宫一趟。 谢杳陪着自家弟弟翻着绳,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就说我身体不适,不宜进宫。" 沈辞那头还未有消息,此时于她而言,同太子离得愈远愈好。 下人领命退下,可不过片刻,又回到她面前,挡了一片光去。 谢杳颇有些头疼,仍是未抬头,只问道:"又怎的?" 面前那人俯下身来,幽幽开口:"孤还真是不受你待见。" 谢杳手一抖,猛然抬头,果然见太子一身玄色常服,笑吟吟看着她。手上的花绳像是缠成了结,她慌忙挣了两下都没能解下来。 太子蹲下身,刮了一下谢寻的鼻子,笑道:"长得同你还有几分相像。" 小孩子倒也不怕生,一双乌黑的眼珠沁了水一般直盯着太子看。 谢杳刚好摆脱了手上那团花绳,上前一把将谢寻揽到自己身后,拉着他跪下草草行了礼,便沉着声呵道:"谢寻,下去玩。" 太子"啧"了一声,伸手去揉了揉谢寻柔软的发顶,"还是个孩子,你凶他作甚?" 谢杳冷笑了一声,将谢寻又往后拉了一把,"殿下还知道,这只是个孩子啊。" 第18章 太子直起身来,笑意隐下去,"谢杳,孤不是你想的那……"他顿了一顿,摇了摇头,"罢了。 孤此番来,原也是有些话,要同你说。" 谢寻本就对他阿姊乖顺,只消谢杳一眼瞥过去,便认真朝太子一拜,迈着小短腿走了出去。 下人亦跟着退下去,一时厅中只剩他们两人。 太子自寻了个位置坐下,抬眼看着谢杳。 两人一时无言,只有太子轻轻敲击着桌案的节奏,清晰回响在二人之间。 良久,太子叹了口气,"你就这么相信沈家那个?" 谢杳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殿下此话,不知何意。" 太子往后一倚,坐得松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当真以为,沈家那些动作,孤便半点不知?" 谢杳直视着他,"殿下这话,愈发让人听不懂了。" 太子笑意愈盛,"既然你听不懂,那孤便开门见山了。沈家大势已去,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俯身在她耳边,"沈征已经战死,你猜,就凭沈辞,撑不撑得起镇国公这块招牌?" 谢杳睁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太子低笑了一声,"沈家原本好打算,逼父皇下战令,逼孤退婚。可惜,这民间有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谢杳本就聪慧,几句话间已猜出了个大概。沈征是什么人?领军数十载,百胜将军,单是镇国公的旌旗一飘,胡人心里都得忌惮三分。 虽说刀枪无眼,可在胡人议和这个节骨眼上,不声不响战死,京中竟半分消息都无,怎能让人不犯嘀咕? "你们疯了!"谢杳喃喃,往后退了两步,质问道:"镇国公为兴朝打了多少仗,流了多少血?你们竟这般对有功之臣?穆朝,你们没有心么……" 太子眯了眯眼,呵斥一声"谢杳!" 谢杳被这一喝方醒过神来,自知失言,甚至直呼了当朝太子名讳,当即便跪了下去。 是她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就方才这一席话,便已足够抄了满门。 所幸厅中没有旁的人,只要太子不追究……谢杳惊魂未定,兼之一腔怒意还翻腾着,胸口一滞,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太子自上而下看着她,"沈家已经这般了,你若还上赶着将谢家搭进去,是不是不大合算?" 他绕着她踱了两圈,忽的说起了别的,"杳杳,你可知,普通农户忙上一年,收成几何?如若是赋税重,这一年到头,又能剩下几何?再倘若是碰上天灾**呢?" "你又可知,你父亲,俸禄几何?" "你以为,这朝臣,就这么好做?" 谢杳止住咳,只大口喘着气。 太子停住脚步,打量了谢府上下一眼,"树大根深如沈家,倾覆也不过是一夕之间,又何况你这小小尚书府?" 他蹲在谢杳面前,"若是孤没记错,谢寻如今还不满三岁罢?尚书府上下百余口人,你当真忍心?" 谢杳久久无言,太子也并不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于谢杳这步棋身上,他总是有着格外多的耐心。方才这席话环环相扣,要的就是逼破她的心防。 谢杳呼吸平缓下来,闭了闭眼,只觉肺腑的疼痛牵连到心脏上,连声音都飘虚无力,"镇国公已然……如殿下所言,世子孤立无援,心腹大患已除,殿下还要我做什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重又笑起来,"不得不防。沈辞多疑,行事向来谨慎,却独独对孤的太子妃信任得毫无底线。想来若不得太子妃配合,父皇和孤这心头大患,除不干净。" 谢杳咬破了下唇,颤着声问他:"配合什么?" 太子却只摇了摇头,"不急,孤给你一日时间,再仔细想想。究竟是要谢家陪着他送死,还是悬崖勒马,明哲保身。" 他这才将谢杳扶起,"明日这个时辰,孤再来尚书府。届时,是多少人来,怎么个来法儿,端看你是如何打算了。" 太子将要走出去,却顿了顿步子,"你若答允,孤便许你一诺,除却沈辞这一桩,你提什么都可。" 若是说谢杳心里本还有三分奢望,也在酉时整个京城的沸沸扬扬里,灭了个干净。 镇国公为国捐躯的消息散了出去,只是灵柩仍停在边疆,等沈辞亲去,扶柩归京。 这一夜京城的天都暗了三分。长街上的酒铺茶楼早早便关了门,失了欢声笑语,举城用沉默,送英雄一程。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2章节】。 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网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19章 夜里谢杳收了沈辞一封信。沈辞往日的信纸折起来必然是要对齐得平平整整,可今日却多出一指宽,连火漆都封得匆忙。 往日凌厉漂亮的字迹,如今也显得毫无章法起来。寥寥几句,并未提及心绪,只道是他即刻启程去到边疆,余下诸事途中再做布置,叫她先稳住,随时与她通信。 她本是该去见见他的。她闭上双眼,就想得到他如今该是何模样——那是全天下人的镇国名将,也是他一向敬爱的父亲。 可她如今,只能就着一盏孤灯,一遍一遍去读那封简短的信。直看到每一道笔画都烂熟心间,直看到烛泪低垂,直看到天边再度亮起来。 太子来的时候,谢杳已是整一日滴水未进。只是她这副模样,反而叫太子松了一口气——这该是想通了。 太子勾唇一笑,是要沈家,还是要自家,这本就不难选。 好巧不巧,窗外信鸽振翅,正是沈辞的信到了。 太子在书案前,看着谢杳将信取下,开口唤她:"杳杳,过来。" 谢杳迟疑片刻,终还是走了过去。 他直视着她双眼,将信筒从她手中一寸寸抽出去。 直到手上一空,谢杳方才下意识地紧握了一下手。 太子心情不由大好,当着她面将信展开读了,又问她:"想回什么?" 等了良久,谢杳迟迟没有回音,他也半点不恼,自顾自地将信纸铺开,磨了墨,这才将笔塞进谢杳手中,手把着手,一行行字写下去。 虽说他有意留了两分距离,可谢杳整个人仍是僵的,字迹一眼便知不是出自她手。 最后一个字落定,太子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笑道:"你不肯写,孤替你写了,也得你再誊一份。不然如何骗得过沈辞的眼?" 信的口吻与她如出一辙,可信的内容,她倒宁愿自己不曾识过字。这分明是借她之手,将沈家最后一线生机也抹杀了。而她,就是皇家的伥鬼。 沈辞每日来信的时辰都差不多,太子整个白日都在尚书府——谢尚书是太子少傅,谢杳又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言官即是有异议,也被一一堵了回去——是以这信,他没落下一封。 沈辞一路行得急,不过第三日,便到了边疆。 书信整断了两日。 第五日,太子搁下笔,将信递给她誊写,她终是哑着嗓子问了一句:"殿下究竟意欲何为?" 太子磨着墨,"杳杳这般聪慧,如何看不出?不过是环环相扣,请君入瓮。" 他粲然一笑,"杳杳,赌就赌个大的。"而后看着谢杳僵直的身子,语调轻快道:"你如今是孤的准太子妃,亲手斩断了同沈家的联系,往后也好过一些。" 眼见着灵柩即要入京,谢杳这日收到信却提早了大半个时辰。 信鸽这回停在院中,她将信取出,回头望了一眼厅中正在看政务的太子,鬼使神差地拆开看了。 只是这一看,她登时一身冷汗。 信依然不长,只说是明日一早便能进京,而京中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途中又生了变故,因而有桩事未能做好,思来想去,也只能将此事托付给谢杳。 谢杳来不及去想究竟是何变故,因着这桩事,确是难办——沈辞将自家母亲托付给了她。 他明日便归京,局势风云诡谲,一个不甚便是腥风血雨,沈夫人留在京中,便真成了人质。 而镇国公府上上下下伺候的,一早便是皇帝的人,他不便同沈夫人通信——实则即便沈夫人知晓,在满府盯着的视线里,能做的也有限。 这事儿本不难办,谢杳只消备好车马,在沈夫人那边儿来一出偷天换日,将沈夫人送出京城,城外自有镇国公的旧部接应。 只是如今…谢杳扭头又看了太子一眼,咬牙将信筒塞进怀里。 只能赌一赌,她更快一步了。 可她又出不了府,心里转了一圈儿,当机寻了谢盈来。 时间有限,她只能捡着重点的安排同谢盈交代了一番,又将脖子上系的那块玉佩取下,"你将这个交给沈夫人,她自然便能信你。" 那玉佩,正是她十二岁生辰时,沈辞亲手给她戴上的。 谢杳目送着谢盈的身影消失在角门,甫一回头,正撞上太子的视线。她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往厅里走。 等她踏进去,太子已然又在低着头批阅政务了。她转过身去,佯装是到书架上取书。 "杳杳。" 谢杳微不可查地一抖,扭头看他。 第20章 太子将手中政务合上,很是随意道:"大婚的日子定了下月初一。 " 谢杳一怔,"初一?"今日已是二十,这般算来,只十日了。 "孤知道有些紧,委屈你了。只是情况特殊,议和之事,需得大婚之后,方能定夺。" 谢杳手紧了紧,心口生疼。大婚与否,于她而言,又有何差别。残活下来的,不过是具空壳罢了,长风一吹,怕是都要散了架。 只是好在这空壳还算有些用处——至少,能护一护他的亲人。 "明日大婚的礼服便能送来,你且先试试,若有不合意的地方,叫他们改就是。" "那礼服不必送来了,"谢杳本想将他这话堵回去,只是刚开口说了半句,又想起自己怀里那封信来,怕此时惹恼了他,硬生生改口道:"直接送去十三公主那儿就成。" 这话说完,两人俱是一愣。 太子语气中竟少有地带了几分歉意,柔声解释道:"胡人确是打算将十三公主送入东宫,不过只是要了个良娣的位子罢了。" 谢杳那话分明只是瞎诌的,谁成想入了太子的耳,竟还以为她是不满十三公主入东宫。 她一时觉得好笑,也当真轻笑了一声,不再接他的话。 眼见着两人间又冷下去,太子叹了一声,"你便是做戏给孤看也好,便是连装都不愿?也罢,孤已然给了你两盏茶的时间,"他抬眼望过来,情绪真真假假叫人分不清楚,"把信拿来。" 谢杳强装镇定,语气四平八稳,"今日的信还未到时辰,哪儿收得到?" 太子笑了笑,"方才还说你不愿装,这时候倒演上了。这唱的,不知是哪一出?"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过来,"孤在你心里,还真是个傻的不成?" 谢杳盘算着时辰,估摸着谢盈那边也该成了,无甚再同他周旋的必要,便从怀中将信取出,利落塞到太子手中,往后退了两步。 太子显然被她这举动一噎,手上倒未停,展开信扫了两眼,道了一声"不出所料",便径直将信撕作两半,"今日这信,不必回了。" 谢杳同他隔了几步,眼底无甚情绪地瞧着他。 太子手一松,信纸飘落在地,"将死之人,你同他通什么信?" 这一夜谢盈并未归府。 谢杳亦是一宿未合眼,单单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寻人,只宽慰着自个儿,当她是陪同着一道出京了。 第二日,不过辰时,便有车马来尚书府上接谢杳,道是奉太子之命,请她去看戏。 谢杳心下一沉,原先那点希冀登时灰飞烟灭——不必猜,她也知道看的是哪场戏。 马车果然停在镇国公府外。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透过马车并不厚重的帘子,便连车内燃着的熏香都掩盖不住——谢杳本就没用早膳,一路上晕得很,陡然闻见,再也受不住,半跪下去扶着车壁干呕起来。 镇国公府朱红大门自两侧缓缓打开,带刀侍卫自门内涌出分列两边。太子一路行至谢杳马车前,抬手掀开帘子,朝里头止不住地干呕,甚至有些抽搐的人儿伸出手,"来。" 谢杳耗了一阵儿方才平复下来,太子也不急,手仍伸在原处,静静等着。 末了谢杳撑着车壁,一点点挪下去,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只是下马车仍有些勉强,一个踉跄摔下,终还是被那双一直候着的手扶了一把。 府门大开,里头的景象本该是她熟悉极了的模样,此时却蒙上一层血色。她忽的有些害怕,怕…… "放心,沈辞还活着。" 谢杳猛然扭头看向太子。 "人就在里面。怎的,不进去见一面?" 这话还未说完,谢杳已经抬步迈过了门槛。 越往里头走,血腥味便越重。地上却未见到什么人的尸体,只有连成一片的血泊,和拖拽出的血痕。 太子跟在她身侧,看着她本就憔悴的面容愈发苍白起来,抿了抿嘴。 拐入正厅前的院子,谢杳脚步倏地顿住。 她面前十步远,那个曾与月争清辉的少年,如今满脸血污,软甲上几处洇着血的口子,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海里捞出来——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旁人的。 他左右各有一名东宫的近卫,此刻正死死按住他肩头,"见了太子殿下,还不跪下!" 沈辞却只抬头望着谢杳。 恰在这时,太子踱到她身侧,伸手一揽,谢杳本就站不大稳,被他一带,径直摔在他怀里,被死死扣住。太子制住她的挣扎,低头在她耳畔低声道:"都到这份儿上了,挣扎得是不是有点晚了?"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2章节】。 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网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21章 这动作在旁人眼里,却是亲昵得很。 太子一笑,刻意高声道:"能将沈家余孽清剿,太子妃功不可没。沈辞啊沈辞,这一封封书信,还当真请得了你入瓮。" 隔得太远,谢杳瞧不清沈辞眼底情绪,只看得他勾了勾嘴角,颇自嘲地一笑。 那近卫没什么耐性,按他不得,便用剑隔着剑鞘狠狠打在他膝上。 "咚"一声。 谢杳闭上了双眼。 沈辞本就受了内伤,这一跪气血翻涌,喉头腥甜一时未能压住,一口血吐了出来,而后便失了意识。 "阿辞—!"谢杳猛然挣开太子,踉跄着奔过去,跪在他面前,把他接在怀里,一遍遍唤他,却在不经意抬头间才发觉,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 正厅只开了一扇门,这门正对着一把上等黄花梨木椅,木椅后是一面竹院品古图织锦屏风。 沈夫人安坐于木椅之上,胸前一支箭矢没进去大半,将人死死钉了上去。而她背后那座屏风洇上的血顺着织锦蔓延开一大片,血迹暗红。 谢杳此时手上那只翡翠玉镯,正是沈夫人头一回见她时的见面礼。沈夫人知道她爱吃自己做的吃食,便时常做给她,即便她不在镇国公府上,也要差人送到她府上去。 沈夫人真心欢喜她,拿她作半个女儿,她又何尝不是真心将沈夫人当做母亲敬重? 谢杳怔在原地,脑海中空白一片,过了许久才有眼泪大滴大滴砸下来,胸口像是点了一团火,愈烧愈烈,将要将她点着时,她才找着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开口——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未能说出口,嘴便被一双从身后伸来的手捂住。 她听见太子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嘘。这时候,你最容易口不择言。" 她被太子一面捂着嘴,一面往后拖,与沈辞生生被分开。 太子低头看着谢杳,她口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挣扎着想要咬他。 他拖着她往后,她便往前爬,手脚并用,拼上命一般,伸手去拉沈辞。 太子心头莫名有些烦躁,早知如此,他便不该叫她来这一趟。 他开口劝道:"杳杳,睡一会儿罢。"手上却利落得很,径直一个手刀,将谢杳劈晕过去。 那两个负责沈辞的东宫近卫,见自家主子面色不虞地将带来的女子打横抱起便往外走,忙不迭上前请示。 太子头也未回,"虎符下落仍未问出来,暂且先关押到东宫地牢。" 谢杳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先是层叠的青纱床幔。 "醒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太子掀开床幔,递进一碗水来。 谢杳没接,自顾自坐起身来,想要从榻上下去。 "以你的才智,当真没想到过沈家会是今天这样一副景象?"太子轻笑了一声,"你如今这般,是觉着孤罪孽深重,还是你自个儿,愧疚不安?" 谢杳动作未停,"我同殿下没什么好说的。"径直便往外走。 东宫的侍卫拦了她一下,得了太子首肯,方才放她走了出去。 镇国公世子借扶柩归京之名,领兵入京,意图不明,以谋逆罪论。 念在镇国公沈征尽忠尽职尸骨未寒,仍以国公礼葬。 满京哗然。 镇国公府被封,整一条街上都不见人影。 东宫的车马将谢杳送到了尚书府门前,谢杳默然立了许久,终还是举步去了镇国公府。 她是一个人去的,京城今日出了这般变故,一路上委实也没多少行人。 朱红大门前,她先是抬头望了一眼那块还未来得及卸下的牌匾,御笔亲赐,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而后她便跪了下去,长磕了三个头。 站起身时,脚边却落了个物什儿。 谢杳四处望了一眼,不动声色将其拾起,一面往回走,一面在袖中将那物什儿一点点拆开,末了里头只一张卷起的字条——丑时于谢府旧院,一事相求。 甫一进府,谢盈便跪到她面前来,两眼哭得红肿成了桃子,只道是自己办事不力,她赶到镇国公府时,沈夫人已然故去多时,而她被扣押下来,直待到今日巳时才被送回来。 谢杳接过她高高奉上的那枚玉佩,亲手将她扶起。虽是拿准了太子不会对谢盈动手,可心里多少还是担忧的,如今见人好端端地回来了,已是庆幸。 "我都未能如何的事情,怎会怪罪于你。" 谢大人和夫人早便为谢杳提了一口气,见她并未如所料想的那般全然崩溃,心下反而更不是滋味起来。 第22章 谢杳惦念着那张字条——所幸有这么一桩事给她个念想——便道是要去旧府住上两日,谢夫人虽觉不妥,也不忍再拒了她。 谢杳当夜便住回旧府,此举饶是太子也未曾多想,只当她是旧地旧景感怀故人罢了。 子正三刻,谢杳披衣而起,往后园去,恍惚间还当是那几年,还当是墙的那头仍有人相候。 子时刚至,隐隐有窸窣的声响,她一扭头,便见一黑衣人翻了下来。 那人朝她单膝跪下,将面上的黑纱扯下,"迟舟见过谢小姐。" 谢杳认出这是沈辞往常身边常带的人,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他怕是还不知沈辞这回是如何输了个彻底的。 果然,迟舟说是被沈辞派到了别处去,今日回京汇合,谁知甫一回京,便听到了这个天大的消息,这才一直候在镇国公府附近,伺机而动。 谢杳同他各自有所隐瞒,是以谢杳见他言辞含糊,也未再过问将人送出京城后,能如何安置。 "谢小姐若是能换得太子身上令牌,世子这一路定当畅通无阻。"迟舟将手中仿制的令牌恭敬奉上。 谢杳接过来翻看,同印象里太子身上那枚确是瞧不出甚区别来,"五日后找我来取。" "谢小姐打算何时行动?" "大婚当夜。你自去救人出来,剩下的我会安排。" 迟舟欲言又止,终只是道:"大婚之时,东宫的守备怕是会更森严。" 谢杳微微颔首,"可守备的,不是地牢。" 太子大婚兹事体大,尤其是这个议和的风口浪尖上,明面上的人都盯不过来,如何分得出精力去盯着地牢? 更何况大婚当夜,即便是发觉沈辞被劫,太子也不能大张旗鼓去追。 谢杳在旧府待了足足三日,一日比一日缄默。第四日,她起了个大早,认真梳妆打扮了一番,叫了马车,去到东宫。 太子见她来还是有几分惊奇的,况且还是一个收了浑身尖刺的她。 谢杳行了礼后直奔主题道:"试礼服。" 太子闻言不由眉眼一弯,叫宫人去取早便备好的吉服。 谢杳一面抱着衣裳往里头走,一面淡淡道:"往前看罢。"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太子却放下心来,只当她是果真放下了的,不由得一笑,朝里头试吉服的人道:"杳杳,孤愿意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护着你过完这一生。你能看开,孤很欢喜。" 吉服意料之中地合身,长长的凤尾后摆拖曳于地,谢杳回过头来望向太子,甚至还极浅地笑了一下,"殿下不试?" 太子自然是试过了的,只是此刻瞧着她一身火红嫁衣,鬼使神差地又试了一回。 谢杳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腰间令牌,往他那边挪过去,展开双臂,前后转了转,问他道:"殿下看着可还合适?" 许是她靠得近了,也兴许是两人一身吉服太迷人眼,太子伸手一勾,将她揽进怀里拥紧,"很合适。" 侍候的宫人齐齐低下头去。谢杳的手慢慢搭上他腰间,一颗心像是要跳了出去一般,手上动作倒是极轻巧地将令牌掉了包。 在太子看不见的地方,谢杳回府后连午膳都未用,先是叫了水,足足沐浴了半个时辰。 谢盈进来替她加热水,却见她整个沉进水中,好一会儿才探出头来换了一口气,将脸上水珠潦草一抹,又低头嗅了嗅身上。 谢盈这几日总隐隐觉着她家小姐是越活越回去了——话少这毛病费了好些年才好转,如今给一棒子打了回去,且更见沉郁。 要说早年的谢杳是一副安定的皮囊死死镇压着一颗不安定的心,那她如今,仿佛陡然抽掉了鲜活,是当真从里到外都死寂下来了的。 毕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谢盈见谢杳这动作就明白过来,敛了眉目低声劝道:"东宫的龙涎香,小姐往后,要闻一辈子的。" 谢杳抬头望她一眼,笑了笑,示意不必添水,站起身来任谢盈细细擦干身子,忽的喃喃了一句:"是啊,洗不掉了。" 谢杳从东宫回去时,便径直搬回了尚书府,好做大婚前的准备。谢夫人拿不准她心里究竟如何作想,只好小心翼翼看顾着。 第二日正是与迟舟所约五日之期。谢杳借了去东宫的名义,才从谢夫人无微不至的关怀里溜出来。 路上她假意一时兴起去看胭脂,在胭脂铺里刻意多等了一阵儿,直到与迟舟扮作的过路人擦肩而过,两人眼神只一交汇便各自移开,而谢杳别在腰间的暗色锦囊已不知所踪。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2章节】。 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网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23章 所幸太子这日并不在东宫,谢杳象征性开口过问了两句,便十分脆快地回了府。 她前脚刚进门,后脚便有下人来请她去到书房,道是谢大人的意思。 谢杳行礼问安唤了一声"父亲",便恭敬立在一旁,一副认真听教的样子。 "杳杳,我只你这么一个女儿,自小放在掌心里疼大的。正因如此,有些话为父不得不叮嘱你。" 谢杳去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谢大人,应了一声是。 谢大人接过茶来,终还是不忍心苛责于她,只叹了一声道:"父亲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看着不声不响的,实则心里头疯得很。沈辞落魄至此,你不仅对大婚毫无抵触,还三天两头往东宫跑。" 他顿了顿,抬眼看她,又接着道:"无论你是何打算,往后的路,须得步步为营,时时考量,切不可再由着性子乱来。明哲保身,能护住了你自个儿,便是极好。" 谢杳低垂着眉目回道:"女儿记下了。" 谢永笑得有些苦涩,终究还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无用。末了只道:"你母亲这些日子总夜不成寐。待你大婚后,回府也难了,这两日多去陪陪她罢。" 元平十五年七月初一,良辰吉日。 礼乐震天,锣鼓齐鸣,百官观礼。太子与太子妃拜过天地,开国宴。 与此同时,东宫地牢。 沈辞作为"重犯",自然被单独收押在最里头。 负责的狱卒听迟舟一行人是来提沈辞的,狐疑地打量几眼,"此人非同小可,须得卑职派人去请示……" 迟舟亮出手中令牌,打断道:"不必。殿下今日大婚,出了半点纰漏,都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 那狱卒一见着太子令,先是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核对无误后方才跪下行过礼,"不知大人是要将此人提到何处,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人?" 迟舟面露难色,招招手让那狱卒凑近,"这本不是我等能置喙的,不过既然你这般问了……" 他把声音压低,"太子妃娘娘同里头这个早年有些瓜葛,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今儿个殿下大婚,天大的喜事,这人在这东宫里,可不就晦气了。" 迟舟看着那人恍然大悟的样子,熟络地拍了拍他肩,"这不,奉了殿下的命,把人移到大牢里去。" 谢杳把大红的盖头一把扯了下去,喜婆忙不迭上前来要劝,她只冷冷一眼,喜婆便噤了声。 太子进到寝殿之时,沈辞也刚在京外换了马车。 迟舟小心扶着他家主子——一身白色里衣早被血浸了一遍,不必掀开来看也知晓里头定是一块完好的肉都没有——上了马车。依着谢杳的安排,在京城里他们便换过了两回,如今好容易出了城门,郊外不远处列了八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沈辞意识时有时无,好在迟舟早有准备,在马车上将几处大的伤口略作处理敷上药,又拿了参片吊着他精神,这才逐渐好转些,甚至能撑起身子,回头往东宫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 许是身子仍虚弱的缘故,他极轻极轻地喟叹了一声,"今日是她大婚啊"。声音散进夜里几不可闻,迟舟以为自己听错,抬头时,他又意识混沌起来。 迟舟还记得谢杳同他交代这些个事时的模样,他本寻思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还有些担忧,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她这一番布置毫无纰漏,京郊外的八驾马车分别去往八个方向,而沈辞他们只消随便坐上其中一驾。至于最终去往何处,那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太子正踏入殿中,忽而有心腹上前来报,道是沈辞被人拿着太子令从地牢里提了出去。 太子身上本就不多的醉意醒了个彻底,远远往殿中望了一眼,低声吩咐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人刚领了命退出去,又被太子沉着脸叫住,补上一句"动作隐秘些。" 太子朝殿中走去,望见谢杳凤冠霞帔未着的模样,心下那八分猜测也有了底。 喜婆分作两列,为首一个捧着的正是合卺酒。太子面上仍笑着,取了酒盏来,递到谢杳面前。 谢杳亦回他一笑,抬手接过,手腕一翻,悉数倾倒于地。 太子叹了一口气,挥手叫喜婆及宫人退了出去,听得殿门被掩上,才开口道:"杳杳,孤本很是欢喜,你能为孤着这一身嫁衣的。" 谢杳冷笑一声,"那殿下怕是还得提前欢喜一次。臣妾还是会为殿下着丧服的。" 太子听了这话却也不恼,"难得你还有这么牙尖嘴利的时候。" 第24章 "殿下先前允了臣妾一诺。 " 太子微微颔首,"不错。" 谢杳抬眼直视着他,"殿下先前说我们都没得选,这大婚本就是一场被逼就范的联盟。"她坐直了身子,"殿下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从今往后,各活各的。" "只要殿下日后得登大宝,不为难我谢家,皇后的位子殿下想给谁便给谁,臣妾恶心。" 殿中一时无声。 良久,太子才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孤允了。" 谢杳不再作声,本以为他是该走了的,却见他踱步至案前,安然坐了下来。 察觉到谢杳的目光,太子回望一眼,颇有些耐性地解释道:"虽是允了你,可在外该做的戏仍要做足了。今夜毕竟是新婚,孤若是这般抛下你便走了,明日朝堂之上还不定要闹出些什么来。" 两人分坐在榻上案前,过了整一个时辰,还是太子先开了口:"你还当真打算坐上一宿?" 谢杳自是没搭理他,太子倒是径直躺了下去——那处铺了厚厚的长毛毯,并不硌人。 这一日礼仪繁琐,谢杳身上实则是早散了架的,不过强撑着罢了。没做多少心理斗争,她便也合衣躺下。 可两人各怀心事,又如何能安然入眠。 "杳杳,孤在宫中见着你时同你说的那些话,可还记得?" 说完他并未等谢杳回答,便自顾自地接着讲下去,"孤小时候还未被封太子,那时候便整日思索两个问题——一是怎么能让父皇多喜爱孤一些,一是为何无论孤做什么,母后都不是很欢喜。" 太子沉下声音去讲话时,总是显得有些寂寥萧瑟。 "十二岁生辰那一日,孤才总算明了,母后为何不喜孤。" 谢杳听得太子翻了个身,朝她这面侧卧着,"坊间只知晓孤的生母乃是已故的贤贵妃,这桩后宫秘史却鲜有人知。 "当年贤贵妃同母后在后宫中针锋相对,两人前后有孕。贤贵妃暗中设计母后,致使母后小产,且日后再不能有孕。父皇虽是有些怀疑,可对贤贵妃总偏宠一些,念在她亦有孕在身,且又无甚证据,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谁成想贤贵妃生产之时极为凶险,御医拼尽全力也只保下孩子来。贤贵妃弥留之际,权衡再三,替自个儿孩子谋了个好出路——将孩子托付给了母后。" 贤贵妃打了一手好算盘,皇后无子无女,虽是拜她所赐,可毕竟稚子无辜,又是日后唯一的指望,自然会尽心尽力教养——她的孩儿还能平白挣一个嫡出的身份。 只是她未考虑过,帝王之家亲情本就淡薄,她的孩儿与皇后之间又横亘了这么一道,哪还有什么母子情深可言。 太子说这些的时候情绪很是平稳,像是在转述什么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一般,听着叫人分外地心酸。 可谢杳浑然不吃这一套,只冷冷问道:"殿下同臣妾讲这些做什么?" 红烛垂泪,殿中又默了良久,久到谢杳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他又翻过身,平躺着,望着高高的房梁,轻笑了一声,"孤同你说这些,自然是指望着你能可怜可怜孤,往后对孤好一点儿。杳杳,许多事儿纵使孤贵为太子,也没得选。" 谢杳嗤笑了一声,"殿下可莫要忘了,臣妾如今这般,都是拜殿下所赐。倘若殿下因着身不由己这回事,而对臣妾生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以为臣妾同殿下是同一类人,未免可笑。" 七月初五,胡人的十三公主入了东宫。 谢杳免了她每日的请安,只晨起梳妆时听谢盈念叨,道是那阿史那氏入乡随俗得倒快,改了个中原名字,唤君昭。 谢盈说到这儿时还啐了一口,谢杳望着铜镜中瘦削了许多的脸颊,"君子万年,介尔昭明。是个聪明的。" 又隔了五日,大兴同突厥签订和约,仪式正是太子主持。 太子一身酒气,甫一进东宫的门,便有宫人迎上来,"殿下今儿个夜里可是去君良娣那处?" 太子一把推开那人,委实醉得厉害,只含糊念着"太子妃"。 谢杳本已预备着歇下了,殿门忽的被人撞开,瞥见来人那一瞬,她脸便垮了下去。 仪式和晚宴她皆是称病躲过去了,可那和约的内容,却是一早便知——比最初所议,恰少了三座城池。如今见着人,先前积压的一腔火气不自觉便翻涌起来。 太子走路已不是很稳,又偏不叫人扶,一路跌跌撞撞走近一些,刚欲开口,便被谢杳冷冷一句话堵了回去:"想镇国公一生戎马,不知为大兴打下多少座城池,末了,一条命却只换了三座。殿下这盘算计,是不是亏了些?"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2章节】。 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网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25章 太子默了默,再开口时神志已有几分清明,"你当孤便愿意,把这大好河山拱手于胡人?你当孤便愿意,重我民之税,供养蛮族?" "这朝堂之中,多得是身不由己。"他叹了一声,"谢杳,你的眼里就只有你在意的人和事,旁的一概只当做瞧不见。" 说罢倒是头一次摔门而去了。 自那夜后,谢杳同太子过得客客气气——谢杳眼里她不给太子投毒已是极客气的了,言语上扎扎他心又不会怎样。 在东宫伺候的宫人迷茫了小半月才发觉,他们这太子妃娘娘,有些两样。见殿下总宿在别处,本以为是个不受宠的,不过因着正宫的身份敬她三分。 谁成想,殿下先是封了东宫的湖心阁,又在东宫里头种了一片桃林——只因那位娘娘爱看桃花又怕水。 更有太子近前伺候的,喝醉了酒后道太子每每在太子妃那儿碰一鼻子灰回来都高兴得很。 宫人之间不敢妄言什么,只暗暗心想,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日子虽清净,但谢杳也没闲着,借着太子妃这个身份,能做的事儿着实不少。 君良娣虽是胡人,可瞧着性子却比中原女子还要温婉,本分得很,不仅对太子体贴,对谢杳也是百般周到。谢杳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想起早先听闻原本她在突厥也曾是骄纵过的,嫁进东宫来却被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不免也有些怜惜。只是怜惜归怜惜,谢杳不喜东宫的人,太子也便不让她们去打扰她,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 谢杳有插手朝堂之事的意思,只要做的不是太明显,太子也并不拦着——一时半刻,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何况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只是这一插手,谢杳才发觉京城这泓潭水委实比她所料想的还要再深上三分。 太子行三,能坐到如今这位子上仰仗的正是嫡出的身份。而他上头,二皇子早夭,大皇子宁王近几年动作不断——也不难想,太子这嫡出本就是白拾来的,作为庶长子,宁王有些野心也是寻常。 兴朝这座大厦,底子本就不算深厚,地基不稳,又连年外战内争,党同伐异,隐隐已有倾颓之势。 元平十六年春,惊蛰。 一道惊雷劈开夜幕浓重,大雨瓢泼而下。窗户未关紧,寝殿的灯烛被吹得抖动不止,映得人影也晃个不停。 宫人忙去重关紧了窗户,又多点了两盏灯。 谢杳习惯性地又去掐自个儿手掌,被谢盈一把接过手来。她那一双手本是指如削葱,如今灯下细看,却是青青紫紫一片,新旧交叠,不忍直视——这些都是她会见各路人马时,自个儿焦虑不安,生生掐出来的。 奉太子之命回东宫来禀告那人仍跪在殿中,谢杳怔怔抬头,又问了一遍:"你是说,镇国公沈征没死?" "卑职不敢欺瞒娘娘。若是娘娘无事,卑职便先行告退了。太子殿下仍留在宫中。" 谢杳抬了抬手,见那人恭谨退了出去,开门的间隙风雨灌进来,带来一瞬凉意。谢杳跟着脑袋也清楚了点儿。 沈征不仅没死,还手握先前太子并未问出下落的虎符,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反了。 想来当日他只是察觉事态不妙,以假死暂且逃过一劫,而后养精蓄锐,只待今朝——又兴许他本是没这个打算,只是皇帝逼人太甚,生生要了沈夫人的命。 谢杳心头转过好几道弯,这么说来,沈辞去到边疆,扶柩归京时,该是知道的。 这么说来,当日那局势,并非太子所言的死局,而是处处生机。而当年沈家的生机,却被她亲手断了。沈辞早便同她说要她信他,让他去处理,终归是她没做到。 想通这一层,她心上一梗。这一年来她时常梦见沈夫人,梦见以前的那些日子。心中的愧疚自责甚至于自我唾弃翻涌难平,竟没有一夜完整的好觉。 而现在,积攒的情绪更是加倍反扑回来,扑得她头疼欲裂。 说来也怪,许是她与东宫八字不合,去岁冬里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场。如今开了春才勉强好一些。 前几日皇后娘娘还特意指派了御医,给她问诊,本意是想让她赶在君良娣前有孕——缘何不能有孕这回事儿,她同太子心里都明镜似的,只是苦于不能明说。 只是这一诊,倒诊出来了意外的收获。从此她同太子再也不必搜肠刮肚寻什么借口了,御医再三确认,谢杳是个底子虚的,不病着已是不错,至于有孕……还需得调养上几年。 谢杳在府中那些年,体质虽称不上好,却也不见得比旁人弱在哪儿。入了东宫后,她明明每日都还要饮上一碗养身体的羹汤。她琢磨着,兴许是早年造作空了底子,现下才这般罢。不过也算是桩好事。 第26章 "噼啪"一声,案上的红烛爆了灯花,谢杳方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手中还握着谢盈的手,却习惯性地掐红了一块儿。 谢杳慌忙拿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又取了活血化瘀的药膏,亲手涂上。 谢盈毫不在意地收回手,"不打紧,往后娘娘若是还想掐,掐我的便是。"又俯身吹熄了案上的灯烛,"事已至此,娘娘莫要再多想了,伤身子的。还是早些睡罢。" 谢杳点了点头,却仍是在榻上干躺了一夜。 元平十六年秋,边疆已尽数被沈家收入囊中。 兴朝本还以和约为由,派人出使突厥,请突厥助一臂之力,没成想突厥人被沈辞领兵杀了个措手不及,还丢了一座城池。自此突厥便以这是贵国内政,不便插手为由,作壁上观。 便是上京,也流传着沈家沈辞,宛如战神现世一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传言。 只是坊间盛传的战神,却颇有几分煞气——沈辞攻下那座城池,竟屠了城。 边疆军营。沈辞展开面前那幅兴朝的地图,突厥的方向已被划去,他的手一路向下,从边疆直连到京城,在京城的位置虚画了一个圈,重重一敲,而后勾唇一笑,抬眼间露出的锋芒叫人不敢径直与他对视。 军中副将半跪在地,听着站在地图前背对着他的少将军沉声一一布置下去的军令,心中一惊。他们这位少将军,当年从东宫地牢里救出来就只剩半口气,足足医了一个多月,才捡回一条命来。自那以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性情冷如冰霜。他本就是个杀伐果决的,如今暴戾恣睢,偏偏又天纵奇才,几乎无往不胜。这哪是战神,分明是尊杀神。 消息传到谢杳耳朵里时,她正捏着鼻子喝药,乍一听闻,被呛了个半死,呼吸间都是苦味儿。 谢盈轻拍着她后背,她只说了句:"沈辞怎么会屠城",便又止不住咳起来。 好半天平复下来,她才道:"豆.豆.网。不可能。绝对是消息错了,其中另有隐情未能查出。" 直到半月后,沈辞愈发张狂,每次出战皆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且不留俘虏。就连京中为沈家义愤填膺之辈,亦声讨起沈辞如此行径来。 杀胡人,即便是杀尽了,坊间也称一声战神,可若是刀剑所向,是自己的同胞呢? 传言甚嚣尘上,逐渐勾勒出沈辞的模样,可谢杳听得愈多,便愈发觉着,这两人不该是同一个。 那个待人温润的皮子下藏着少年血性,锋芒一敛便是月色都要逊色三分的沈辞,同这个视人命如草芥,一身暴戾的人,怎么会是同一个。 元平十七年冬。 兴朝先前重文抑武的弊端暴露无遗,沈征挥师南下,一路势不可挡,兴朝竟连个勉强能与之匹敌的将领都挑不出。 兼之沈家世代镇守边关,民望颇高,又拿与突厥的和约说事,以清君侧为名,大义凛然,不过一载,便打到了京城外。 京中人心惶惶,能跑的早早便收拾了细软——可这只是平民,若是在朝为官的动了这个念头,怕是当晚就横尸自个儿家中。 太子近几个月忙得脚不沾地,鲜少在东宫。可一边是武将世家,手握重兵,军中各个儿都是边疆厮杀出来以一当十的,一边是被京都的红尘旖旎泡软了骨头,甚至真刀真枪都没动过几回的文人为将,兵败如山倒,又哪是上位者能止住的。 这夜是除夕,街上却一片清冷。零星几响爆竹也不过是幼童嬉闹,炸开在空旷的小巷,一声声的回音追逐重叠。 谢杳晚膳用得多了,有些积食,正绕着空荡荡的寝殿一圈一圈踱步。 "整个京城,现下怕是数你最自在。" 谢杳抬头,见太子抱着双臂倚在殿门前,一脸倦色。她不必想也知,他定是许久未好好睡上一觉了。 "你是拿准了沈辞杀进京那一日,会留下你和谢家?" 谢杳接着慢悠悠踱着步,"臣妾以为,欠下的终归是要还的。且要还得心甘情愿。" 无论是否是她所愿,沈家被逼上这条路,有她推的一把。自打知晓沈征反了那天起,她郁结了整一年,才终看开了。既是她造的罪孽,她合该要赎。 太子低笑了一声,"你便没有想过,当日若非你偷取孤的令牌,安排沈辞出京,大兴会有今天?" "谢杳,你当真是个祸害。孤想不通,横竖两家走到这般都有你的掺和,缘何你对孤,便连一星半点的愧疚都没有?" 谢杳脚步一顿,嗤笑一声,"一报还一报罢了。"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2章节】。 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网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27章 话已至此,谢杳也失了消食的兴致,回到案前坐下。 两人间又是长久的沉默。 终还是太子先开口,声音轻着,却染上了几分萧索,"河山将倾,孤这太子,可真是失败得彻底。" 就谢杳这几年插手朝堂后所知,除却对沈家做得混账事,平心而论,太子是有治国之才的。奈何上头有他父皇压着,朝堂上又有大皇子虎视眈眈,可供他肆意施展的地方委实不多。 "不过就凭他的脾性,沈家就算是打下了这江山,也必然二世而亡。" 谢杳没吭声,直到面前的案上放上了一只红锦匣子,匣子上做了个精巧的机关,对应着天干地支。 "机关对应的是你入东宫那一年。"太子将匣子一点点推到她面前,"这怕是孤给你的最后一份贺岁礼,收着罢。" 说罢,还未等谢杳反应,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元平十八年春。 整个京城从寒冬里完全醒过来,绿意从初初泛起的几点连绵成片,刚下过如油春雨,郁郁青青。鸟啼声三三两两传来,桃花开得正盛,阳光洒在上头,连空气里都升腾起暖意。 沈辞杀进宫那日,就是这么一个难得的好日子。 太子召谢杳至东宫正殿,谢杳便去了。甫一进殿,便见伺候的宫人都退了个干净,太子一身冠服,坐在殿内白玉阶石上。 外头已隐隐有杀伐之声,偏生殿内两人毫不见慌乱。 见谢杳近前,太子眉眼一弯,十分随意地拂袖往一旁点了点,"坐。" 谢杳却只站在他面前,微微低头看他。 太子见状也不勉强,探手将搁在一旁的托盘取来,托盘上是一只金制蟠龙纹酒壶并两只金杯。 他一面慢慢斟着酒,一面同谢杳道:"孤知道这些年你对孤恨之入骨。如今孤时日无多,寻思着有些话还是得同你说开了才安心。" "当年国公夫人一事,并非孤所为。" 谢杳皱了皱眉,直视着他双眼,见他目光少有的澄澈,不似作假。 "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彼时大局已定,孤还不至不择手段到拿她的尸首逼迫沈辞的地步。" 似是见谢杳仍未全然相信,他又接着道:"那日你在园中收到书信,孤便料到沈辞进城前夜,必得将其母护送出去。孤给了你两盏茶的时间,已是足够。若孤当真要动手,你以为就凭谢盈,出得去尚书府的门?" 说罢,两只酒盏亦斟了满杯,他将其中一杯递到谢杳手中,放柔了声,"杳杳,陪孤喝一杯。就当,是补上新婚夜你欠孤的合卺酒。" 谢杳面色如常,端着手中酒杯,却也只是端着,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杯中的酒,便见太子将他手中那杯一饮而尽。 "殿下,臣妾饮酒素来只斟六分满。"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能作陪了。 太子一笑,"杳杳,你终究还是信不过孤。"这句说完,他咳了两声,唇边已有血迹,"你细想想,孤何曾真真想害过你?" 谢杳闻了闻那酒,一股熟悉的桃花香气萦绕鼻尖,分明是她平生最喜的桃花酿——那酒壶,想来是把子母壶。 她想通这一层,太子却是接连呕出几口鲜血来。 谢杳登时有些手足无措,眼见着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来,松开手中酒盏便上前去半扶着他。 "孤给你的那只红锦匣子,想来你也并未打开瞧——里头是传国玉玺。"他声音已虚弱起来,只是强撑着,还带了两分笑意。 "你别说话!"谢杳慌忙用袖子去擦他唇边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今时不同往日,沈辞性情大变,未必会留你。那玉玺你收好了,若是必要,拿着它,可保你一命。"话音至此,已是气若游丝。 他终还是撑着抬眼看了她一眼,想替她将鬓边一缕乱发收到耳后,手上却早已失了气力。 "杳杳,我输了。" 眼前人失了气息,谢杳已是扶不住,索性便跪在那白玉阶石上,半抱着他的尸身,神情木然。 他们成婚近三载,倒是头一次挨得这般近。 兵戈之声逐渐逼近,她已能清晰听见利器刺入皮肉的声响,有宫女在哭个不停,还有宫人跪地求饶,磕头的声音响着,也有些硬骨头的,在谩骂不止。可所有这些声音,都会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她甚至还听见了突厥语,慌乱的脚步声,最终化成连绵不绝的惨叫。 "传将军令!将东宫桃林烧毁—" 第28章 火光冲天而起。 谢杳在殿中,望不见那些开落的桃花是如何打着旋儿被火舌卷上的,却听得到熊熊烈焰吞噬树木的声音。 她心里倒是静得出奇。只是低着头,用袖子固执地擦拭他唇上的鲜血。毕竟是一国太子,走也要走得体面些。 殿门被一脚踹开。沈辞倒提着剑,一步步踏上正殿时,映入眼帘的正是这幅景象。 剑尖犹染着血,划在地上,被拖出刺耳的声响。 谢杳木然抬头望过去。 沈辞亦正冷眼望过来,眼底是未歇的杀意。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的那一霎,过往三载岁月流淌而过,带走了一树一树的桃花,带走了天真烂漫和眼底温柔,留下的只是满目疮痍。 沈辞立在她身前,身上依然是一身银白盔甲,却被血染成暗色。 剑身随着主人动作抖落血珠,谢杳只觉颈边一道凉风,剑锋便紧紧贴着她脖颈,削下鬓边那缕乱发来。 两人默然相对。谢杳只一直望着他,望着他如今的模样。 沈辞闭了闭眼,持剑的手上青筋暴出。那柄剑终究还是"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正是这时,几个主要将领鱼贯而入,朝沈辞一拱手,"将军。" 沈辞挥了挥手,哑声吩咐道:"押下去。" 不过三日间,兴朝天翻地覆。沈征先是扶一宗室子登基,然那孩子不过十岁的年纪,早被逼宫那日所见吓破了胆,在位三日,早晚各一道诏书,晨昏定省似的,终还是把这"烫手山芋"扔回给了沈征。 沈征登基,大兴改国号为陈,改年号为永定,封膺沈辞为皇太子。 虽说谢杳在东宫地牢并未受什么难为,可地牢终归是地牢,阴暗潮湿,血腥味充斥在每处角落。闭上双眼,就隐隐能感受得到经年的绝望、挣扎、痛苦、恐惧和死亡。 谢杳夜夜梦魇,那日东宫外的厮杀声总能入她梦中,而梦中的她跪在殿里,满手的鲜血,与三年前镇国公府的画面交错。她明知是梦,却如何也走不出。 如此两日后,她便不敢睡下了,再难受也强撑着留一分神志。是以饶是没吃什么苦头,她也还是眼见着消瘦了不少。 白色的囚衣松松垮垮挂在她身上,她抱膝坐着,额头抵着膝盖,将自个儿蜷缩起来,静静待在牢房最里的角落——沈辞腾出空来见她时,她便是这副样子。 听到铁链抖动的声响,谢杳才略动了动,迟缓抬起头来,眼神本是呆滞,瞧清了来人,倏而活泛起来。 几日没有开口,她嗓音沙哑,含混不清地唤了一声"阿辞",又忽的将脸埋进手里,"你别瞧我,好几日没有梳洗了,不好看的。" 沈辞一怔,陡然听得她这般唤他,心头竟极酸涩一疼。 谢杳打开手指缝,瞥他一眼,颇有几分奇怪地问他:"你衣裳上怎的纹了四爪金蟒?" 沈辞面色微沉,走到她近前,将她挡在脸上的手用力扯下,试了试她额头温度,果然烫得惊人。 谢杳皱了皱眉头,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警惕地看向他,往后挪了挪。 沈辞被她这么一看,心头那种莫名的拥塞感更甚,索性抬手打在她颈后,将失了意识的人儿打横抱起,往外走去。 途径跪成一排的狱卒时,他冷冷扫了一眼,"病成这样还不上报,不如提着脑袋去报阎王罢。" 他身后跟着的近卫闻言拔刀上前,沈辞前脚踏出地牢的门,后脚那里头便染上了血色。 御医仔细诊过脉,朝沈辞一揖,"禀殿下,谢姑娘身子底本就弱些,近日接连变故致使心中郁结,又未曾好好休养,这病倒了也是寻常。"他略一停,暗暗观着沈辞脸色,才接着道:"不过好在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按这药方煎几服药,只消两日便能大好。" 立刻便有宫人取了药方下去,御医亦跟着退下去,走出了东宫的宫门,方才缓过一口气来,擦了擦额头冷汗。 沈辞坐在榻边,探手又试了试谢杳额头,看着她因发热烧红的双颊,眼底情绪晦暗难明。 宫人端上煎好的药来,用银勺小心喂到谢杳唇边,药汁却是悉数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沈辞见状,伸手取过药碗,将榻上的人拽起,靠在他怀里,一手捏住她下巴,将整一碗药径直灌了下去。 他甫一松手,怀里那人就猛然咳起来,双目仍是紧闭着,眉头皱得很深,仿佛极为难受。 沈辞将人扔回榻上,站起身,从一旁宫人奉着的托盘里拿过手帕,随意擦了擦手,淡淡吩咐道:"喂不进去,就用灌的。"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2章节】。 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网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29章 谢杳昏睡了两日,第二日一早便不再烧了,且已能清醒片刻自己喝药。 朝堂上新旧交替,事务冗杂,沈辞回到东宫时天色已昏沉下来。陡然间起了风,吹得宫灯摇摇晃晃,隐隐有两声闷雷传来,像是大雨将至。 谢杳被东宫正上空劈开的一道雷声惊醒,眼角犹带泪,乍然从梦魇中睁开双眼,头隐隐作痛,仍混沌着。 殿内并未点灯,一片黑暗中,她只闻到了桃花酿的香气自一侧传来。梦境与现实混淆难分,在她反应过来前,身子已先一步扑了过去,一手打翻了黑暗中那人手里的杯盏。 她不住地颤着,哑声呢喃:"别喝,别喝,别……" 那人却轻笑了一声,制住她双手,将她拖近一些,"你仔细瞧清楚了,孤是谁?" 恰一道闪电撕裂天幕,在那片刻的亮光里,谢杳望着眼前人,眼中清明起来。 沈辞将人往地上一掼,起身走到她面前,又蹲下去,一手抬起她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孤本以为你是没有心的,没想到,你对他竟还有几分真情。" 谢杳艰难开口,"沈辞,我有没有心,你不知道么?" 他松开手,自上而下看着她,"不敢知道。如今,也不想知道了。" 谢杳抬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沈辞,你喝醉了。" "孤是醉了。只是分不清,醉的到底是这三年,还是那五年。" 谢杳动作一时僵住。缓了片刻,才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是什么样子?"他低头轻笑了两声,"我是什么样子……谢杳,这句话,你最不配问。" 两人静默对视,明明近在咫尺,中间却仿佛横亘着跨不过的天堑。 谢杳大病初愈,争执了这两句便失了气力,淡漠道:"太子殿下,我累了。"言毕,又一道惊雷炸开,掩住了沈辞说的话——又兴许,他本就什么都没说。 谢杳眼前天旋地转,后背猛然摔在榻上,疼得她闷哼了一声。沈辞欺身压上来,解下的衣带缠在她手腕,骤然勒紧。 谢杳下意识地挣扎,沈辞蹙着眉制住她,一手摸索着在她几处大穴上一叩,谢杳登时身子一麻,更是没了气力。 衣衫滑落在地,床幔被扯下,而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颈侧,激得她一抖。他眼中染上浓重的欲色,一声喟叹散入旖旎。 外间大雨倾盆而下,击打在屋檐,又汇聚淌下。宫人忘记收回的一盏宫灯,在风雨飘摇中,终是灭了。 指尖轻轻划过,耳鬓厮磨间,沈辞在她耳边轻声唤她"杳杳",声线低沉喑哑,呢喃的却是"我恨不得杀了你"。 他一身的酒气,果真是喝了不少。谢杳侧偏过头去,紧闭上双眼,却被他硬掰过来,强迫她睁开眼睛,"杳杳,你总得瞧清楚是谁。" "沈辞,你混……"尾音消失在他突如其来的吻中。 雨声之中仍夹杂着两声闷雷,只是一声比一声远了。 "你……"沈辞挑眉看她,神情颇有几分讶异,而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一点弧度,吻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 谢杳一双凤眸眼尾本就略上挑,如今氤氲了几分薄红,恍惚间抬眼见他眼底稍纵即逝的柔色,竟辨不清岁月几何。 她声音里不经意带了两分哭腔,低低喘息着,似被眼前一枝盛放的桃花迷了眼,看不清那团光影里的人,只开口唤了一声"阿辞",意识便朦胧着陷下去。 沈辞听见这声,神色都一怔,抬手用力按住心口,颤着指尖小心地替她拨开脸颊上被打湿的发。而后,极轻极轻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眼帘垂下,挡住眸中情绪。 雨声放缓,渐渐收止住。甚至有几声蛙鸣声起。 半夜里谢杳又起了烧,守夜的宫人去煎好了药,沈辞只披了一件外袍,把她包得严严实实揽在怀里,一点点不厌其烦地喂给她。 夜里下了雨,第二日清晨空气便格外清新一些。 谢杳这一宿睡得跟走马灯似的,每每以为自个儿醒过来了,都会被拽进下一个梦境。 几声鸟鸣听得她耳尖一动,半梦半醒间,似是有人进了来。 她身上的锦被叫枕边人往上提了提,这人将她两臂捉回被子里,便坐起身,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响声。 沈辞一面系着衣带,一面示意进来那人开口。 "禀殿下,先前查的那教坊司确是穆家所设。凡教坊司中女子,卖身契一式两份,即便是有了买主,教坊司中仍留备一份,是终身为奴的意思。而这些女子多是受过训练,甚至被按将要去侍候那人的喜好培养,送进达官贵人府中,充当穆家的眼线。" 第30章 沈辞听完,似是回头扫了榻上仍睡着的人一眼,而后便举步往外走,那人亦步亦趋跟上。 谢杳又眠了半个时辰,身上才有了些力气,并未叫人进来伺候梳洗,只着了雪白的寝衣,慢慢走到窗前,一把将窗推开。 即便是早早预料到了,可当真看到这楼阁之下那一泓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水时,她还是苍白着脸猛然倒退了好几步,一个不稳摔坐在地。 这一番动静极大,留在外间的宫人登时涌进来,并无什么人开口,只是跪着奉上水。为首一个机灵得很,瞧出不对劲,先去关上了窗,而后行礼道:"小姐起了,该先叫人伺候的。" 谢杳木着脸,任由她们更衣梳洗打扮,却在闻到早膳气味时,忍不住干呕起来。 为首那宫女见怪不怪,挑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往后小姐的一应起居皆是在这湖心阁,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奴婢知道小姐见了湖水不舒服,可毕竟时日还长着,还请小姐多忍忍。" 替谢杳布上菜,她又接着道:"这湖心阁同外头是没有路的,只能坐船来回。小姐自是不得离开半步,先前的物件儿多半也挪了过来,若还有什么事,奴婢清兰,小姐尽管差遣。" 谢杳抿了抿嘴,只拿了白粥略喝了两口,便搁下了。宫人退出去,这屋中又只余她一人。她心口生疼,倒静得出奇,像是用利刃剜去心头一块血肉,刀太快,反而不见血流出。 他知道她是怕水的,可如今却将她困在这东宫的湖心阁之上,四面环水。他的意思,是不想让她好过。谢杳深吸了一口气,如此这般,她很有理由怀疑,他会不会迁怒到谢家。 天幕暗垂,湖心阁上早早亮堂起来,尤其是四角悬着的宫灯,映着楼阁倒映湖中,似真似幻,海市蜃楼般。 沈辞是在阁中用的晚膳,两人各用各的,一餐饭吃得静谧无声。谢杳面前多是鲜辣咸香的菜,许是呛着了,眼圈不知觉一红,索性搁下手中象牙箸,咳了两声。 沈辞看她一眼,手上筷子停了一停,便视若无睹地接着夹起来。 谢杳喝了一口水,清清嗓子,"先前伺候我的那些人,我能要回来么?" "不能。"沈辞擦了擦手,眼皮都没抬,"多数都杀了。你这时候同孤要,晚了。" "我只要谢盈,"谢杳深吸了一口气,心知如今这境地不是劝他的好时机,只道:"我有事要问她。" 沈辞不置可否,只是起身往里头走。湖心阁并不小,外间本是歌舞宴席所用,往里是供人休息小憩的雅室,如今改作了沈辞的书房,最里头便是卧房。 谢杳跟上去,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问道:"今晨那人是什么人,能近得你榻边,着实不容易。迟舟呢,为何不见他人?" 沈辞推开卧房的窗,背对着她,语气无甚起伏,"迟舟坟前的草长了三年,也该有半人高了。想见他人,你去阴曹地府寻一寻。万箭穿心死状凄厉如他的少见,找起来该是容易。" 谢杳一时默然,看着他被夜风吹起的衣袖,欲言又止。 "你不必琢磨了,他就是护着孤离京时身死的。"沈辞回过身来,"孤今日与你说清了罢。" "孤知道当年是你安排孤出京,救了孤一命。可当年孤母亲身死,沈家那么多人死不瞑目,与你脱得了干系么?你可知,你同穆朝来之前,在那个黎明里,昔日的镇国公府中是什么景象?过了这许久,孤仍是夜夜梦魇,梦到原本大好的局势,因着孤信错了人,节节败退,梦到孤被逼进家门,抬头却见自己母亲一早被钉死在厅中……谢杳,你认识的那个沈辞,也死在那里头了,死在那个天将亮的黎明里。" 他看着她,唇角犹带笑意,"孤也知道,当年你是受穆朝所迫。可那又如何,结果不是一样么?谢杳,你明知会有什么结果,你还是这么做了。孤记得当年孤不止一次对你讲过,要你信孤,你偏不信,你偏要去信穆朝。谢杳,你原本是孤在这京中唯一信任的人,毫无原则相信的人。可恰恰也是你,用行动告诉孤,没人是孤当真可以信的。" "谢杳,你我二人之间,除了最初,并无误会。" 除了最初那样毫无底线的信任,确是不再有什么误会了——爱意和恨意同样热烈,融合交杂,不分你我。 谢杳勉强笑了笑,"殿下该不是以为,我要用救过殿下一命为由,邀功领赏罢?"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沈辞望着她的目光几许疑惑,像是认真发问:"谢家近几年被穆家所器重,你说,孤敢不敢用谢家?若是不敢,又如何是好?"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2章节】。 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网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31章 谢杳定定看着他,行了大礼,跪在地上道:"我确不是邀功领赏,只是想请殿下,践当年一诺。" 她伸出右手,掌心躺着的,赫然是那枚玉佩。 "愿你这一生,平安顺遂。" "那你呢?" "我如今已能护着自己了,便央着它,护一护你。" "可我不信这个的。" 谢杳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冷静开口道:"当年殿下答允,此物能换一件事。我要殿下起誓,只要谢家一日没有谋逆之心,就一日不对谢家出手。" 谢杳看着眼前微微失神的人,左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掐得掌心生疼。 三年前那一段,该是他最阴暗的日子。陡然间的倾覆,一夕之间失了父母双亲,所爱之人背弃。他在东宫地牢那几日就剩了一口气强撑着,他器重的护卫护送他离京时身死。 在京城这些年,他本就活得如履薄冰,仅剩的那些信任悉数给了她,到头来却是一场错付。而因着这场错付,他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 即便是沈征未死,即便是大权在握,谢杳在心里问自己——你说,他怎么才肯放得下? "沈辞,欠你的,我一个人还,不要再牵连旁人了,好不好?" 夜风灌进来,吹得烛火跳跃,纱幔拂动。 沈辞缓缓走过来,抓起谢杳手中那块玉佩,猛然往地上一掷。 玉碎声在茫茫夜色里显得尤为清脆,烛光照在破碎的断口上,反射出寒意来。 谢杳静静看着,忽的想起那年的月亮。都道是月色凉,可那时候他们并肩坐在草地上,抬头所见的月亮,分明是温柔的,就连光晕都是缱绻。 "既是答允了你,孤会做到。"沈辞举步往外走,只走了两步脚步便一顿,声音里有着倦意,"谢杳,你不欠我的。当年所有,都是我心甘情愿要给你的。只是当年的情意,至此,也便一笔勾销了。" 他接着大跨步往外走,"从此以后,你我只余纠缠,至死方休。" 谢杳去关窗时,特意瞧了一眼月亮。只是这一看,被湖面上带着水气的夜风吹了个满怀,咳了好一阵儿。 那样的月色,终归是留不下的。 第二日,谢盈便被送了进来。 谢杳正卧在贵妃榻上,闲闲翻书。听得谢盈进来,也并未抬头,只挥了挥手,叫清兰等人退了下去。 她没开口叫起,谢盈便不能起,一直跪了小半个时辰,她将手中这书草草翻了一遍过去,方道:"谢盈,你过来瞧瞧,这话本子有些意思。" 谢盈依言起身近前,跪久了走起来都有些虚浮。她接过话本来,还未来得及翻,便听谢杳道:"讲得是原本情比金坚的两姊妹入了宫,妹妹陷害姊姊,以香囊之法,神不知鬼不觉害死了姐姐的故事。这劳什子,竟也能写成话本。" 谢杳一笑,"谢盈,你又用得是什么法子?我思来想去,最容易动手脚的,只有我每日补身子的汤药了,那药可是你亲盯着熬的。那我服药之前呢,是下在膳食,还是茶水?" 谢盈腿一软,当即跪了下去,头伏在地上,"奴婢听不懂小姐在说什么。" 谢杳坐直了身子,"不打紧,我细细说与你,你听听看,可有出入。" "三年前,沈府出事,我叫你去递消息,你却禀了你背后那人——想来是前朝大皇子。你说你去到镇国公府时,沈夫人已然断了气,这话是真的。因为你去的时候,本就掐好了时间。 "我原先一门心思以为此事是穆朝所为,并未深思,现下仔细想想,除了你,再无旁人。 "你幼时同我亲厚得很,缘何及笄后,却生疏到主仆相称? "我体质向来不弱,缘何入了东宫后,竟一日不如一日?" 谢杳蹲到谢盈面前,叫她抬起头来,"谢盈,那人究竟同你说了什么,叫你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谢盈跪直了身子,直直望向她,倒是这三四年来,头一回直呼了谢杳的名字:"谢杳,你有没有想过,缘何你名杳,而我区区一个丫鬟,以谢为姓本就是极抬举,还叫了一个盈字?" 盈为圆满,杳则渺茫。 她并未等谢杳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因为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你换命。" 谢杳皱着眉头,重复道:"换命?" "你命格不好,就连净虚真人当年给的那法子都不见得能保住你,谢永另寻了所谓高人,用了这缺德法子,让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替你挡灾。这些年来,谢家对我的好,不过是良心作祟罢了。" 第32章 谢杳还有些状况外,捏了捏额角,问她:"你又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谢盈嘴角一勾,"有一回你去沈府,我在府外候着,你回来时却并未见着我——可还记得?" 谢杳微微颔首,她疑心的也正是那次。 "那回,我见着了我尚存在世的唯一亲人。我的兄长。" 当年谢杳所需换命之人,须得与她同一日生辰且命格相补,谢永找了许久,找到了谢盈。可谢盈的父母并不愿将女儿的一生就这么断送,不愿将女儿交出去——谢永寻了个由头,竟是让那对平民夫妻锒铛入狱,顺理成章将襁褓婴孩抱了回府。 那对夫妇在狱中意外离世,家中便只剩了一个七岁的男孩儿。孩子吃百家饭长大,机缘巧合下,做了大皇子的护卫。 "谢杳,谢家害得我父母双亡,我受仇人恩惠长大,难道我不该恨?"谢盈语气平淡,这些话像是想说很久了,此刻说出口,愤恨早便淡却,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他谢永的女儿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了么?" 谢杳在心里理了理,虽是仍有两分疑虑,却也信了八分。早先她便琢磨过,谢盈在府中分明是二小姐的待遇,父母亲为何却从未有认她做义女的意思?现下听她这一说,兴许是贴身丫鬟的身份,才能在她身边跟一辈子罢。 兼之十二岁那年在松山观下山之时,追上来的小道长同母亲说的那番话……思及此,谢杳不禁一哂。她本最是不信道学云云,如今看来,倒也由不得她不信。 谢杳深吸了一口气,"你给我下毒也便罢了,沈夫人同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她笑起来,"我同你又有什么怨什么仇?谢杳,这是命。" "你且回头看看,一路走到如今,每一步,都是命运使然。" 谢盈站起身来,"给你下的毒,是大皇子交到我手上的。你服用了三年,已是病入膏肓,估摸着,也便只剩一年的寿命。" 她笑得有些癫狂,"我就是要让谢永瞧清楚了,他到底能不能给你换了这命!" 谢杳活不长了这事儿她心里有数,毕竟自己的身子,这些天来即便御医诊不出,她自个儿不会察觉不到——可惜察觉得委实太晚。如今知道还有一年,比她预想的倒还好些。 只是她抬眼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人,没来由地有些累了。不过几载间,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变了模样,于某年某月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面目全非。两下相对,竟陌生至此。 谢杳退了两步,坐回到贵妃榻上,声音疲惫:"就凭你做下的这两桩,杀你几回都不算冤枉。" 谢盈大大方方看向她,"你以为我还怕这些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盈,换命之说本不过无稽之谈,是你自己搭上了自个儿的一生。"谢杳闭了闭眼,"可你父母之事,是父亲他错了,方酿下此恶果。兼之你我二人相伴这些年的情分,于我而言是不假的。我饶你一命。" 谢杳将案上的茶盏挥落在地,高声厉色道:"即日起,命你改回原姓,日后同谢家再无瓜葛。发配南疆,永生不得进京。" 谢盈面上一怔,"你……不杀我?" 谢杳倚在贵妃榻上,闻言嗤笑一声,"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来年入了地府,若是还能见到你,怕是得恶心活了。" 言毕,又皱着眉唤了一声"清兰",对着听得杯盏落地声响时赶来的大宫女道:"没听见我说的话么?还不将人带下去?" 谢盈驻足深深回望了一眼贵妃榻上漫不经心躺着的人,那人却并未抬眼看她,是连最后一眼都不愿再见了的。 打小相伴的情谊是做不得假的,这些年她眼看着谢杳一步步走到今天,说不心疼也是假的。倘若并非是有此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倘若她还是当年那个叽叽喳喳一心陪着她的谢盈,她兴许真的愿意用自个儿的命去换她的命。 谢盈的目光落在她袖子遮住的手上,心知她定然又是在掐自个儿的手了。只是这回不知她身边伺候的这些,能不能及时替她上好药。 她在宫人强硬的催促下转过身,摸了摸袖中那方红芍锦帕,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谢杳这日里当真是心神俱疲,歇下的早,是以沈辞来时,她已是睡着了。卧房只一左一右点着两盏灯,昏暗的烛光下,沈辞端详着她安静的睡颜,忍不住上手捏了两把。 谢杳蹙了蹙眉,一手挥在空中,本是想打下脸上那只手,不想却反过来被一把按在枕侧。 谢杳本就睡得不深,这一闹便半醒过来,睁开眼时正见沈辞在她身侧,按着她手的那只胳膊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挑了她一缕发丝来,低头嗅了嗅,抬眼对上她双眸,"既是醒了,那就做点旁的。"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2章节】。 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网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