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系昭昭 卷二》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为了七夕灯会,帝京打从夏至伊始就开始筹备。 上至皇城下至寻常百姓家,无不张灯结彩。自丰乐楼顶层眺望而去,满城火树银花,似一张网,直要兜住天上的月亮。 而此间最热闹的去处,当属红鸾岛。 传闻此岛乃是月老于人间的下榻之所。 若是牛郎织女星相会之时,来此处乞求姻缘,没准真能红鸾星动,遇见自己的良人。故而每年七夕,这里都会聚集许多善男信女,甚至还有不少人专程驱车从别地赶来一问姻缘。 沈黛之前也曾听过这传闻,早就想过来瞧瞧,奈何家中管得严,没有信靠的人跟着,她不好就这么贸贸然出门。 而今却不同了,有戚展白在,她去哪儿都不用害怕了。 苏清和原也是说要跟去的,还特地打扮了一番。可才刚出门,她就为知老爷的名字,跟"知大爷"吵了起来。四人行至渡口边,他二人又都双双不见了踪影。 沈黛心里一阵打鼓,提着一盏兔儿灯,在人群里东张西望,"他们该不会打起来吧……" 他们俩以前可没少打过,每回都是她来当这和事佬,在苏清和与沈知确之间调停,才没出大事。这回她不在,可千万别闹出什么来。 戚展白吩咐完关山越渡船的事,听见她这话,转过头来。 今夜要去红鸾岛的人很多,水路上的船只一时腾挪不开,大家都挤在渡口这儿等,一时间人满为患。为免叫人群冲散,戚展白领着沈黛到旁边一株茂盛的木莲树下等候歇息。 此刻树上也悬了帛灯,灯下的圈口泻下一地光。小姑娘在那束光带底下踮起脚尖,湘色短襦搭配妃底青碧罗裙,头上松松挽了个单髻。 夜风一吹,齐胸束着的碎花缎带飘飘然,像只美人纸鸢,引得周围的年轻男子频频回头顾看。 还有几个当着他的面,就敢给小姑娘飞眼。 戚展白的脸"唰"地拉了下来。 小姑娘不想招摇,今夜本是打算女扮男装出门,听了他的话方才继续穿女装。 姑娘家嘛,该打扮还是得打扮,爱漂亮就得继续漂亮,没得因为许给了他,反而变得束手束脚,这个不敢穿那个不敢抹的。到时不开心了,不就成了他的错?这可不是他希望的。 但现在,他好像有些后悔了…… 有位玉冠锦衣的公子被身边的同伴怂恿着,过来搭讪,嘴还没张开,戚展白便伸手,将小姑娘扯到自己身后,极其自然地抬指帮她抿好额前的碎发,"放心,打不起来,你兄长他舍不得。" 这亲昵的动作,一看便是一对。 抬眼的间隙,他还不忘给来人一个浸满寒霜的眼神警告。 那公子结结实实哆嗦了下,连连哈腰认错,叹了声,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周围人也都泄了气,各自悻悻散去。 人群去了一层,留下的,全是姑娘们欣羨的目光。 戚展白还杵在那,腰背紧绷成铁板,戒备地护在她面前,一步也不肯退。 沈黛捧着袖子哭笑不得,抹着泪花打趣道:"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我是不知道了。可我怎的瞧着,你倒更像是要打人?" 戚展白轻哼了声,应得干脆利落,"他若再上前一步,我就真要打他了。" 正巧这时候,他们的船到了,正停在岸边,戚展白便拉着她往踏板上去。 关山越寻来的船有些大,踏板都垫得比其他船高出许多。底下江水极深,又是晚上,低头往下一看。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瞧不出来,却让人头晕目眩。 掉下去可不是玩的。 戚展白不敢放松,扶着沈黛的手臂,主动迈小步幅,配合她的速度慢慢往上走,时不时提醒她"小心"。一双剑眉紧锁着,不像去逛灯会,倒更像是要上战场。 沈黛抬头,正好看见他肩膀,那么宽阔,足够为她遮风挡雨。心里原本存了几分惧意,这会子因为他,全散了个干净。小鸟般依进他怀里,安心地将自己交托到他手上。 快登船时,就听一声响亮的"咚",船像是被什么撞到,"咿咿呀呀"在水上猛烈摇晃起来,溅起的水花"哗"地将岸边的人淋出一串尖声惊叹。 踏板跟着船身一块摇。 沈黛尖叫着,重心不稳,人直直要往水里栽。好在戚展白眼疾手快,及时展臂环住她腰肢,将人牢牢护在自己怀中,否则她就真要去江里喂鱼。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竟撞上了湘东王殿下的船。" 水上传来一道矜娇的女声,沈黛仰头望去。夜风吹开茫茫水雾,一艘黑漆的木船缓缓后退,离开方才相撞的地方。一个红衣少女正倚着船舷,单手托腮,盈盈冲他们笑。 第2章 水光接天,同夜色一般浓稠。 她这身红便格外扎眼,袒领开得有些大,能清楚看见锁骨下画着一支火红凤尾花。许是因为江边空气湿潮,又或许因为那花是新画上去的,花瓣儿上的彩墨都未干透。 "这船夫是本公主从西凉带来的,不大认识你们中原的水性,还望王爷和姑娘多多海涵。" 沈黛扬了扬眉,原是西凉的公主,宇文沁。 西凉和大邺敌对了数十年,这两年才基于对戚展白的忌惮,而主动附庸交好。这位公主,便是西凉送来帝京为质的。听说过两日,就要回去了。 大约是许久没回家,太兴奋,才会用这种方式跟他们"打招呼"的吧。 "相逢不如偶遇,船上备了我们西凉的葡萄酒,都是新酿的,王爷过来一道饮酒赏月如何?" 宇文沁一双媚眼幽幽睇到戚展白身上,丝般旖旎绵长,转向他怀里的沈黛,惊艳了一瞬便锋芒毕露,"王爷见多了中原的姑娘,想来也是腻了。不如……"她从髻上摘下一朵鲜花,亲了一口,抛到戚展白脚前,"不如多结交几个我们西凉的女子?" 她这装束在大邺本就少见,行事又如此大胆,不拘一格,与中原女子截然相反。岸上众人颇觉新鲜,旋即爆发出一片起哄吹哨声,"答应她!答应她!" 甚至还有人蠢蠢欲动,想去抢踏板上那朵鲜花。 沈黛太阳穴一阵"突突",咬着牙正要帮戚展白拒绝,他就先冷着眉眼,斩钉截铁道:"不必了,本王还是更中意身边的女子。"说完他便低头,缱绻地望住沈黛,"走吧。" 余光瞥见踏板叫水花打湿,变得湿滑难行,他皱了皱眉,干脆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目不斜视地往上走。行过那朵鲜花,他也不低头瞧,若无其事地踩在上头,走了过去。 跟踩踏板没什么两样。 沈黛叫这毫无征兆的一抱吓了一跳,两手下意识环抱住他脖子。 原以为这样的环境,双脚不着地,她会更加害怕。不料抱着她的那双手宛如铁铸铜浇而成,牢靠得,比她自己走路还令她安心。 她索性也偷了懒,依赖地在他怀里全身心放松,蹭着他的胸膛,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宇文沁脸上笑容却僵住了。 若问她为何要邀请戚展白?倒也不是因为倾慕。她脑子又没敲伤,怎么可能会倾心一个害她远赴异乡为质的人? 说白了,她不过是好胜心作祟,想见识一下这个连她父兄都不敢提名字的、所谓的战神,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她一向自诩美貌,男人们见了她,无不魂牵梦萦。若是能让戚展白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岂不也算是为西凉报了仇? 可现在…… 望着他不屑一顾的身影,宇文沁咬紧下唇,原本那颗只为逗趣闲玩的心,逐渐燃起了女人的征服欲。 两人快走出她视线,她一扯衣襟,提着裙子追到船头,半幅身子往下探,"我这艘船更大,王爷当真不上来瞧瞧?"曼妙的身段因这动作,胸前景致尤其壮观。 这"大",就更多了一层别的味道。 岸边的男人纷纷禁不住看直了眼,戚展白也停了脚步。 到底是男人…… 宇文沁心头涌起得意,不屑地瞟了眼沈黛,转过身,举起巴掌大的小扇,转身对着后头的丫鬟,在半空软绵绵地点了点,"去,把那夜光杯取来,本公主今夜要和王爷不醉不……" "既然宇文公主再三邀请,本王若一直推辞也不好。"戚展白微微一笑,"来人,照公主说的,收了这艘船,还有你的葡萄美酒了。刚好,本王缺一艘船装杂物。" 说完,他便目不斜视继续往前。沈黛皱着眉在他怀里不停扭动身子,像是窝得不舒服,他便挪了下手,让她躺得更安稳些。 却是一个余光都不往上分。 什么意思?要船不要人?羞辱谁呢? 想她千宠万爱地长大,追捧她的人就算没有一万,那至少也有八千,她一个也没瞧上。这回主动跟人家抛橄榄枝,他竟是这个态度? 宇文沁脖子都气粗了一圈。 那厢关山越已高声喊着"是",领着一大帮人从两船相接的地方翻过来,朝她一揖,先礼后兵,"公主是我们大邺的贵客,在下也不想伤了您的体面。也请公主莫要让在下为难。想来公主也是不希望回乡的路上,会有什么麻烦吧。" 宇文沁原本不肯就范,听见这后半句话,心底猛地一激灵。 虽说过几日她就能恢复自由之身,可小命依旧在别人手里头捏着。戚展白稍稍动一下手指,都能把她捏死。 第3章 恨恨摇了摇扇子,她咬着牙,领着人气咻咻地下了船,脚步踩得山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心里纵有千般怨,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不过嘛…… 下至地面,宇文沁吊起眼梢往上瞟。昏昧的光线映着她艳丽的面容,眸光里含着种神秘的狡黠。半晌,她牵唇一笑,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拉好襟口,悠悠道:"走!" 她赌的是以后。 ☆☆☆ 今夜来往船只众多,水路堵塞得厉害,行了好久方才去到开阔的地方。 沈黛被戚展白抱上船后,就推开他,自己去了船头。柔软的雪腮鼓鼓涨涨镶在两颊,像一只吃饱了的松鼠。 戚展白笑了笑,走过去。 沈黛不想理他,转身要换个地方。 戚展白抢先一步,双手架在她身旁两侧的阑干上,将她围困在自己和围栏中间。 沈黛扭头看左边,他便将头伸到左边;沈黛看右边,他也跟着调头,脸上始终含着和煦的笑,像涣漫在水面上的清透月光。 沈黛没多久便败下阵来,却还是有些气,哼哼唧唧展臂抱住他,仰面,下巴抵着他胸膛,清润的幼鹿眼直直望着他,还带着点委屈和担忧,"你方才当真没有动心?" 西凉的姑娘开放,她是知道的,可亲眼见识到的时候,还是深深被震撼住了。再看底下那群男人,哼,当真个顶个虚伪!之前都是一副齐楚君子的端方模样,给点考验就立马原形毕露。 恶心! "这也分人。"戚展白唇角含着一点笑,坦荡地望住她。 这是在说,他和那帮臭男人不一样? 这话听着就顺耳多了。 沈黛翘着嘴角哼了哼,故意装傻,想追问他属于那种人,冷不丁听他凑到自己耳边,狭长的凤眼挑起一抹罕见的矜骄,似笑非笑道:"若是昭昭扮成那样,不待三催四请,我就已主动缴枪投降了。" 沈黛:"……" 原来分人指的是怎么个分人吗?还缴枪投降,怎么听都有种奇妙的味道…… 沈黛面颊飞起一片红,捂着脸一顿跺足娇嗔,"你、你你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 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 戚展白笑得胸膛闷闷发震,将她拥入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也煞有介事地感叹了声,"我也奇怪来着。" 这是实话。 适才瞟见宇文沁这般打扮,他的确没生出什么绮念,甚至都没兴趣多看一眼。可若是将那张脸想成她的…… 光只是一个念头,他身上便控制不住涌起一股燥意。 他胸膛很宽阔,沈黛将脸埋在里头,害羞也好,生气也好,他都能完全包容。这里就是她的小天地,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只属于她。 其实正经也好,不正经也罢,他就是他。 比起过去,两人一本正经地挨在一块坐,却说着完全不搭边的话,她更喜欢现在,他在自己面前无所顾忌、完全放松的状态。 这才是真正的戚展白啊,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她都知道。 便是这不正经的模样,也只有她才见过。 船越行越远,江上腥咸冷硬的风吹过来,花香却依旧柔软,混杂着男人身上洁净的冷香,有种说不出的温暖熨贴。 两人都默契地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空气中有什么在静谧地流动,婉转温柔成了一首小夜曲。戚展白大约是听见了,抚着她的乌缎般的长发,和着歌声的节奏,在她背上轻轻拍抚,跟哄小孩一样。 沈黛依偎在他怀里,想笑,头顶忽地"砰砰"炸响几簇烟火,接二连三,旋即绚烂了整片天幕。不远处江岸边,还能听见有人在鼓掌欢呼。 可这里离红鸾道还远着呢,何人放的烟火? 沈黛茫然抬头,却见黑黢黢的夜空中,流焰四散而去,隐约勾勒出一个字。 "昭……"她下意识念出声,又忙不迭住了嘴。 不是"昭"。 左侧那个"日"上头还多了一撇,成了"白",这是个什么字? 沈黛歪着脑袋怔愣,直觉他胸膛在闷闷发震,分明是在暗笑,她这才恍然大悟,抱着他的腰跺了下脚,"好啊,你都学会自己造字了!" "白"字旁的"昭"。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竟是还把他自己藏在了她名字里头,不要脸! 第4章 "你扣下宇文沁的船,就是为了这个?" 戚展白朗声笑了两下,"原是打算留到大婚那夜再放的,她自己送上门,我作何推辞?" 温热的鼻息拂在她额上,沈黛不好意思地垂了眼,又忍不住想看他,指尖揉着他衣襟,嚅嗫着明知故问道:"你怎么想到放这个?" 戚展白挑眉,"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这些?而且我……"眼神闪烁了下,左右瞟着没个定向,冷硬的面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我我我"地支吾半天,他终于笃定地望住她,郑重道,"我就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只会舞刀弄剑。风花雪月什么的,我也会。" 这话含着十二分的力道,一下击中沈黛心底。 方才还是一副不正经的纨绔模样,现在又突然变回少年人才有的执着,干净也赤诚。 他大约是还在介怀,过去苏元良带她游戏红尘烟火之事。哪怕现在自己已成了他的未婚妻,他也还叫着这股劲儿,不肯认输。 沈黛心里泛起一丝难言的感觉。 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 她踮起脚,捧着他的脸,轻轻啄了下他眉心,顺着他鼻梁一路吻至他唇瓣。唇瓣一点点摩挲,呼吸相闻,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被江风吹得干冷的肌肤下,有炽热而兴奋的细微颤抖。 舌尖递过来了,她微微一笑,张口咬住,趁着他惊讶的一颤,又伸出舌头顽皮地舔了下。眼眸稍稍抬起,轻俏的一点波光,似勾芡了春水般的清浅深浓,让人欲罢不能。 "这回是你心甘情愿承认自己是小白,以后可不许再反悔。" 这便是受了他这烟火? 戚展白脑子里"轰"地炸了声,身体忽地有一瞬失控,一手掐住她的柳腰,另一手掌住她后脑勺,毫不怜惜地将人压倒在船舷上,不敢不顾地吻下,恨不能将人嵌进自己身体。 风从耳边路过,都那般汹涌。 却也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哐啷"声和叫骂声。 沈黛眼皮颤了颤,微微睁开些,视野一点点清晰。关山越领着一群人,拉扯着当中一个瘦小的姑娘,正骂骂咧咧朝这里过来。 她忙推开戚展白,捂着脸背过身去。 戚展白猝不及防从温柔乡里跌出来,人还有点懵,看见来人,心里就更气了,寒着嗓子问:"怎么回事?" 那语气,像要杀人。 原本还七嘴八舌吵着架的人,都齐齐打了个寒战,鹌鹑似的矮下脑袋。关山越硬着头皮,朝上拱手,"王爷,方才属下巡逻时,抓到一个鬼祟之徒,还请王爷示下。" 这么点小事,还不至于要戚展白亲自出马吧?听着像是话里有话。 沈黛心生好奇,躲在戚展白身后,探头打量。 甲板上燃着料丝灯,光影随风摇曳。那女子站在单薄的微光里,低着头,发着抖,人显得格外伶仃。模样倒生得极是漂亮,看装束,像是西凉人。衣裳叫人拉扯坏了,她左扯一下,右拽一下,还是遮挡不住底下的肌肤。 喉咙细弱地滑动,微小的凸起格外醒目,竟是个少年! 沈黛不由皱了眉,"你作何如此打扮?" 少年二话不说,"噗通"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贵人救我!我是人牙子养大的,从西凉被一路带到这儿来。他们要把我送去伺候男人,我不从,拼了半条命才逃出来的。" 他边说边挽起破旧的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臂,"那群歹人现在就围在渡口边,等着抓我。求贵人不要赶我下船,求您了!" 他哭得极是恳切,沈黛不由犯了难。 帝京城里头的确有不少好男风之人,家中也圈养了倌童。中原的少年玩腻了,就像寻点新鲜刺激的。最受欢迎的,就是西凉那些男生女相的异域风情。 人牙子惯爱给这群人牵线搭桥,似这些打小养着的,还会喂他们吃特制的药,让他们音貌越发像姑娘。 想来,他就是其中一个。 可怜是可怜,但毕竟来路不明啊…… 沈黛心中不忍,戚展白便代她冷声扬手,"带走。" "是。" 关山越领命,俯身去拽地上的少年。他却不肯动,十指紧紧扣着甲板上的缝隙,都扣出了血,哭声越发悲凄,"贵人!求您救救我!我不要回去,我……" 嘶拉—— 他肩上仅存的布料被不慎扯裂,却还在磕头。 戚展白耐心耗尽,凝眉瞪去,视线在他肩头的一块红色胎记上一滞,瞳孔"蹭"地缩起。蹲身攥住少年的肩头,一把将人扯了过来,怔怔看着那块红,手指几乎掐进他肉里去。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8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5章 "你方才说,你是哪里来的?" ☆☆☆ 那束光,从黑暗深处刺来。 苏元良紧了紧眼皮,以为瞧见了日头,待光晕靠近才知,不过是一盏宫灯,幽幽沓沓,如鬼火一般。 也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又怎会有太阳? 牢门轧轧带起一股霉味,宫灯的铁钩子"吱呀"扭动,泼洒一地冷白,尘埃起伏。来人一袭白衣立在其中,与周遭的破絮败草格格不入。 "二弟别来无恙。" 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干净得一点也不像他。 也是,腌臢事都让别人做去了,他当然干净! 苏元良冷嗤,很想给他一拳,可手脚都被镣铐牢牢束缚住,有几根铁链更是直接贯穿他踝骨和腕骨,将他牢牢在墙上吊成个"大"字,他根本动弹不得。 "有恙无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苏元良咬着槽牙,瞪着他,目眦尽裂,"我始终不知,明明我都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去解决沈家了,你为何不保我?现在还帮着戚展白来害我……就因为我想饶昭昭一命吗?!" 铁链"哐啷"嘶吼,像困兽最后的挣扎,闯进耳蜗里,便化作无数尖刀同时剐磨着。 狱卒们不禁皱了脸,抬手捂住耳朵。 苏含章却只挑了下眉,没任何动作。 掖着袖子站在原地,脸上永远挂着温暖洁净的表情,即便周围一片狼籍,他仍皎皎如远山孤月,仿佛从来不知烦恼忧愁为何物。 "一个姑娘而已,你若想放,放了便是。可是……"苏含章掸了掸衣袍上的灰,缓缓朝苏元良走来,脸上笑容不减。 苏元良却打从心底无端起一阵恶寒,"你、你你……别过来,我警告你,别过来!"人不自觉往后躲。可身后是一堵冷硬的高墙,他根本躲不开。 猝不及防间,他脖子被人狠狠掐住。 "谁让你去语海楼了?嗯?你可知为你这么个愚蠢的错举措,我得额外花费多少心思善后?" 苏元良不懂他在说什么,脖子上的力道越见沉重,他渐渐喘不上来气,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根根爆起,踢蹬着双脚挣扎,却越挣扎越紧,"你、你……" 他瞪着眼,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只手——苍白孱弱到风吹可折,却分明藏着无穷的力气,直能把钢铁拗断。 哪里像个病人?只怕戚展白也招架不住! 快要窒息昏厥的一刻,那只手终于松开。 苏元良"咣当"摔下,鲶鱼般爬在地上。比起四肢上的疼痛,脖子上火烧火燎的感觉,才更是锥心刺骨。 苏含章却还是笑,连弧度都没发生一丝一毫变化,风轻云淡地甩了甩手。 "皇兄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苏元良知道自己这回是凶多吉少了,索性也撕开脸皮,一问到底,"听说你已经把老三老四也给秘密收拾了?够狠!你不是说,你对那位置没兴趣吗?那现在做的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苏含章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煞是认真地答:"之前是没兴趣,但是转念一想,倘若让你们这些蠢人坐上去,朕又不高兴了。" 边说,他边俯下身,缓而慢地拍了拍苏元良的脸。 宫灯氤氲开昏昧的光,他在那片肃杀中,微微扬起下巴,眼皮松散地耷拉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森寒的笑,"我这声‘朕’,是不是比你喊得要好听?" ☆☆☆ 从地牢里出来,空气瞬间清冽不少。 一轮惨白的月堪堪承托在横斜的枝叶上,旁边零星散着几颗星子,瞧着颇有诗画般的古意,却昏惨惨,没什么力量。 苏含章拍了拍衣袍,掖着袖子仰头望天,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青山从阴影里头走出来,在他身后站定,附耳说了几句话。 苏含章没回头,望着满天的星辰,微微一笑,"做得好。"乌沉的眸子乜斜望来,又问:"她呢?"笑容隐匿,语气没了半分温度。 青山抱拳颔首,"都已照殿下的吩咐安排妥当,不会再有人发现。" 苏含章一哂,声线无尽寒凉,"最好是。" 青山猛一哆嗦,脑袋愈发谦卑地垂了下去。 天上骤然亮起烟火,苏含章眯起眼望去,依稀辨认出一个"昭"字,不由弯了嘴角,鼻腔里意味深长地荡出一声"哼——",浓丽且绵长。 身后响起苏元良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动一片寒鸦,便是亲手将铁链打入他手脚的青山也承受不住,闭上眼不敢细听。 第6章 逐渐,声音被前方的烟火遮盖过去。 苏含章自如行走在两者之间,步子轻盈。风吹动雪白的衣袂,无数褶皱开阖,夜色里像一片起伏的水浪,远远瞧着,恍若谪仙。嫣然唇瓣勾起一丝笑,反复念叨着:"原来今儿是七夕啊。" 湘东王府。 七夕过后,天就跟下火一样,把地面烤得热气烘烘。 戚展白不喜女子近身,王府里别说姬妾,连个婢女都没有,大大小小的事宜全交由军中管事一并打理。一群大老粗能有多细的心?打理来打理去,至多也就能让王府维持正常秩序,不出乱子,许多地方都留意不到。 就譬如这花厅里的帘子,这都夏天了,竟还挂着厚重的幕帘,人坐在里头就跟煲汤一样。 戚展白皮糙肉厚,没觉得如何。 沈黛却是个矜贵的娇客,一进门,险些没叫里头的热浪给打出来。当下也不要他们伺候了,自领着春纤和春信,从这帘子开始,里里外外将王府重新修整了个遍。 帘子换成金丝篾的卷帘,屋子当中摆一座青铜冰鉴解暑,案头再切一碟沙瓤西瓜,拿冰湃着,这才是夏天该有的味道。 沈黛坐在凉榻上,捻着竹签子咬了口西瓜。 风从冰鉴上拂来,去了热气,只余清爽,轻轻撩拨她额上轻薄的刘海,她不由舒服地眯起了眼,重新又新扎一块西瓜,递给对面抱膝而坐的人,"雪藻这个名儿,是人牙子给你取的?" 雪藻"嗯"了声,从双膝间怯怯抬起眼,盯着西瓜咽了咽口水,局促地低下头,不敢接,"那些达官贵人喜欢玩这些风花雪月,取个好听的名儿,能卖个好价钱。" "那你可知自己的真名叫什么?" 雪藻摇头,"不知,打从记事起,我就跟着人牙子。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还喂我吃会变成女孩子的药。我要是反抗,就得挨打。" 他声音细细的,边说边习惯性地往下扯袖子,遮掩手臂上的伤。虽已梳洗干净,换回男子装束,但因多年药物催化,他容貌仍旧偏异域女相,身形更是比她还纤瘦娇小。 沈黛托着雪腮静静打量,视线从他手腕慢慢移到他肩膀,定住。 那夜,戚展白就是瞧见他肩头的胎记,方才改主意留下他—— 暗红的一个半弧,一头尖,一头圆,像一条跃出水面的小红鱼,同戚展白那被掳走的同胞弟弟一模一样。当初戚母命人打造那枚鱼形玉佩,也是为解自己的思子之苦。 戚家世代驻守西境,祖籍并非帝京,而是万里之外的碎叶城,与西凉接壤。戚展白生在那,长在那,也是近年立了功勋,方才在帝京建府。 两厢一对比,雪藻被拐去西凉,倒也合情合理…… 可沈黛总觉得哪里古怪,具体古怪在哪儿?她又说不上来,只捧着盏鹿梨浆兀自喝着。 恰好此时,春纤来报:"姑娘,王爷下朝回来了。" 沈黛欢喜地跳下凉榻,往花厅外头跑。到了门前又停下来,诧异地回头,"你不过去吗?" 雪藻摇着头,脑袋垂得更低,还是不敢看他,"王爷……哥哥……我还是算了吧。"想是还未习惯新的身份。 沈黛垂着眼深看了他许久,也没说什么,只眉眼弯弯地道:"这会子西瓜的冰还在,赶紧吃吧。若是不够,就同春纤和春信说,别客气。"说完便提着裙子,花蝴蝶般翩翩飞走了。 雪藻这才抬起头,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月洞门外。低下头,迟疑着拿起适才沈黛递给他的那块西瓜,指尖捻转竹签子,抿了抿嘴,又放回去,重新将脸埋回两膝间。 ☆☆☆ 做过一辈子湘东王妃,王府里的路,沈黛闭着眼走都不会丢。无需人指引,她很快就到了戚展白居卧的门口。 因王府里没有婢女,戚展白的生活一直是关山越在照料。这会子,他正帮戚展白摘帽换官服。 沈黛站在门外等,低着头,手抓着裙绦,若无其事地绕着纤细的食指卷起,缠满之后又松开,时不时往屋里偷睇两眼。同戚展白视线相接,她又似受惊的兔子,慌忙缩回去,躲在门后头。 戚展白冷峻的面容染了笑,朝关山越抬下巴,"你先退下吧。" 关山越自然明白里头的门道,拱手道了声:"是。"便躬身退出屋子。 行过沈黛身边时,他还是忍不住轻声咋舌。 两人的婚期安排在来年开春,虽说三媒六聘已过得差不多,可别家人成亲前,都尽量避着不见,这俩倒好,分开一会儿就舍不得。 第7章 就拿每日上下朝说事。 从前王府里没人等着的时候,王爷下了朝就去校场,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晚膳也跟将士们凑合对付了。现在可好,校场是不去了,一下朝就往家赶。同僚们唤他去吃酒,他都当耳旁风,最近甚至都嫌弃上自己那匹万里挑一的坐骑,念叨着要换一匹更快的千里马。 为了下朝后能快些赶回家,特特换一匹千里马? 叫人说他什么好? 关山越前脚刚走,沈黛后脚就迫不及待跑进来,钻进戚展白怀里,小脑袋蹭啊蹭啊蹭。边蹭边娇声抱怨:"你今儿怎么比昨天晚回来半个多时辰啊。" 说完,扬起一张芙蓉娇面,撅着嘴,有些哀怨地望住他。 戚展白脸上笑容变大,抚着她头发道:"陛下今日留我说了些事,所以晚了。倒是你,每日都往我这里跑,就不怕伯父伯母不高兴?" "他们才没有不高兴呢。"沈黛哼道。 才怪。 他们可不高兴了,尤其是爹爹,整天拉着张脸朝她吹胡子,一副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就这么被猪拱了的气恨模样。 她也知道,姑娘家见天往未婚夫婿家里跑,实在自跌身价。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见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粘在他身上。 "你这么不希望我过来,莫不是背着我金屋藏娇了?"沈黛佯怒,踮起脚尖,气咻咻地顶了下他下巴。 戚展白朗声笑了会儿,非常豪迈地朝门外一扬下巴,"你若觉得有,便去寻。若能在府里寻到第二个女的,我今日便娶了你!"边说边点了下她挺翘的鼻尖。 沈黛愣住,醒神时,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是,希望在王府里找到第二个女的,可一想又不行,如此不就真说明他金屋藏娇了?那她不得气死? 这个混蛋,竟都学会给她下套了!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这么讨厌啊!"沈黛恼羞成怒,乱拳捶他。 戚展白抱着她,脸埋入她颈窝,笑得胸膛闷闷发震。直觉怀里小东西要从假怒变真怒了,忙搂在怀里一顿好哄。 含情脉脉地温存了会儿,他收敛了玩笑模样,正色道:"下月我要去一趟西凉。" 沈黛睫尖一颤,"唰"地抬起头,"为了雪藻?" 戚展白没意料她会这么快想到这个,愣了片刻,笑着揉她脑袋,"是陛下派我去的。现任西凉国君马上就要退位,新君的继位仪式就在下月。他们发来邀请,陛下让我代他过去观礼。" "哦哦哦。"沈黛了然地点头。 原是这么一回事啊,近年西凉与大邺交好,他们更迭王储,大邺是该有所表示。 但派戚展白过去…… 她忍不住想笑,可真够损的。 戚展白是西凉人的死敌。陛下安排这么一手,应当不只是想表示睦邻友好,更想给他们一点震慑。免得他们以为换了个朝局,就又能兴风作浪了。 就是不知,这位新君若是知道自己期盼已久的继任仪式,有戚展白在,还能不能睡踏实了。 "不过雪藻……"戚展白敛眉,笑容从眼底隐匿而去,"也是要查的。" 沈黛见他面色凝重,心不由惶惶起来,"他真有问题?" 戚展白摇头,"没有。他的胎记,还有过去的经历,我都派人调查过,毫无破绽。可……"他沉出一口气,嘴角紧紧抿了起来。 "就是太没破绽了,所以才奇怪,对吧?"沈黛帮他叹完,"失踪这么多年都找不见,现在却突然主动送上门,还是在距离碎叶城这么远的帝京,未免也太巧了……" 倒像是有人刻意给他们准备好的一样。 又是在戚展白马上就要出发去西凉的当口。 这差事表面上瞧着是风光,实则却危险异常,毕竟要深入宿敌的老巢,保不齐就有暗箭埋伏着,就等他自投罗网。 越想越揪心,沈黛抓住他的手,紧张道:"我随你同去西凉。" 戚展白当即拧了眉,斩钉截铁道:"不行!太危险了。" "不危险,你若不放心,大不了,我多带几个暗卫便是了。"沈黛摇着他的手臂,怏怏地哀求,"你一个人去,我才不放心。你就带上我吧,我保证乖乖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她垂着眉,嘟着嘴,声音越发婉转哀怜。 若是平时,戚展白早就举手投降,她说什么,他便应什么。可这次,他却跟吃了秤砣一般,冷着脸,铁了心,不行就是不行。 沈黛恼了,甩开他的手,"是你说的,我们从此再不分开。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第8章 幼鹿般的黑眸逐渐泛起水光,薄纱似的,不知不觉就将人裹了进去。 晶莹悬在她纤长卷翘的眼睫上,欲坠不坠。 戚展白的心被人狠狠揉了下,轻叹,抬手托住她脑袋,低头轻轻啄了下她前额,又向下,一颗一颗吻去她眼角的泪,柔声哄道:"我们从此是不会再分开,所以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有事。昭昭乖,在这等我,等我回来娶你,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 眼下这一连串的事,哪儿哪儿都透着古怪,叫她如何放心得了? 沈黛不依不饶,还要再说。戚展白却把话题岔出去十万八千里,直到显国公府打发人过来催,他都没有松口。 ☆☆☆ 马车抵达显国公府,天色已近黄昏。 斜阳余晖肆意渲染,蔚蓝边沿牵扯开如丝如缕的金黄,像一枚沉淀了千年丰润的琥珀。 沈黛一肚子怨气发泄不出来,没心思赏景,踩着霞光一路风尘仆仆径直回到淡月轩,抓起床上的枕头就是一顿搓揉。 春纤和春信面面相觑,沉吟了会儿,上前劝道:"姑娘,依奴婢看,还是算了吧。王爷身经百战,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去那虎狼之地,带上您,委实不安全。王爷也是为您好。" 她自然知道,戚展白是为她好,可她就是放心不下。 再厉害的猎手,也有被鹰啄了眼的时候,万一这回就轮到戚展白了呢?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保障,更何况…… 那可是西凉啊! 上回那个西凉公主,当着她的面就敢调戏戚展白,这会儿她回去自己的老巢,如虎添翼,还不变本加厉地挖她墙脚?这叫她这么忍! 越想越不安,沈黛坐都坐不下来了,苦着脸在地心里来回打转,忽地,还真冒出了个主意。 ☆☆☆ 去往西凉的行程确定下来,湘东王府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天佑帝特许戚展白这几日休沐,在家收拾准备。 书房里,关山越"吭哧吭哧"搬着一个红木大箱子进来,戚展白坐在凉榻上理书,雪藻认识点字,便跟进来帮忙。 几日相处下来,两人虽还陌生着,但多少也开始说话。偶尔气氛好些,雪藻会试着喊一声"哥",戚展白戒心还在,不曾真正答应,但也会弯一下唇角。 沈黛过来的时候,戚展白正教雪藻念封皮上的字。听见脚步声,他抬眸,不由愣住。 桐木做的门廊底下,亭亭立着一抹窈窕身影。 木莲花枝掸下细碎金芒,映得她眉间额钿璀璨。柳眉温婉,眉下一双眼却生得艳丽。眸光流转间,娇嗔相宜,眼尾微微挑起深红的眼线,精致清媚如月下海棠。 莲步轻移,裙裾拂动如月映秋水,隐约环佩声响,香气袭人。 小姑娘天生丽质,平日不爱涂脂抹粉,这会子却一反常态,还是刻意在家憋了几日才肯来王府,只怕…… 又是美人计。 戚展白失笑着摇了摇头,美人是美人,只可惜,这计一次两次能成,三次四次就不一定了。 关山越和雪藻也看愣了。沈黛提着层叠的裙裾迈进来,冲他们盈盈一笑,他们猛地醒神,红着脸讪讪做了个揖,便推搡着着急忙慌跑开,还不忘带上门。 "昭昭倘若还是为那事而来,就免了吧。我主意已定,是断不会更改的。" 戚展白弯腰,将手里的书放进红木箱子里。目光晃过她那身隆重到都显厚重的衣裙,他勾了下唇,"昭昭不是一向最怕热,怎的今日穿成这样?不怕把自己捂坏了?" 沈黛却不接他话,扬起下巴反问:"小白想知道为什么吗?" 戚展白动作一顿,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哼笑一声,正待开口打趣,却见她素手一拽系带,外头玉色罩衣翩然飘落,露出内里锦绣。 一身海棠红的衣裙,袒领开得有些大,衣红衬得底下肌肤莹白若雪,锁骨伶仃,底下还画了一朵别致的海棠花。 仿的正是那日宇文沁的装扮,却分明比她更加诱人。 而自那支海棠往下…… 宇文沁口中的"大",也不过如此。 戚展白呼吸微窒,执书卷的手不自觉捏紧。万籁俱寂中,纸张细微的皱起声变得格外清晰。 鎏金铜熏香炉内的檀香,似乎也更加浓郁了。 "小白那日不是说,倘若我这般打扮,不待三催四请,你便主动缴枪投降了吗?" 有风吹来,沈黛拢了拢披帛,提着裙子袅袅行过莲花纹的青砖。蒲柳之姿,无需刻意款摆,也自有一段风流香。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8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9章 戚展白干干动了动嘴,喉咙涩哑发不出声,忙收了目光起身要走,沈黛却先一步坐在他腿上,一片染了馨香的乌发,擦过他面门。 芬芳满怀,戚展白顿时僵再原地,动弹不得。 她藕臂便趁机悠悠箍住他脖颈,含着衣香的蔻色指尖摩着他后颈轻滑,娇声糯糯,似沁了层蜜,潮暖兰息似有若无地吹拂着他鬓边的发。 "那你现在投降了吗?" 眼梢慵懒地勾起两抹胭脂红,似三月初开的桃夭瓣子,漫不经心地一眨,就成了无形的钩子。 勾魂摄魄,全在其中。 屋里安静下来,许久,才终于有一声"滴答",从铜漏壶嘴里坠下,打破沉寂。 男人身体却越来越僵,嘴还死死抿成直线,耳根子却红了。 沈黛忍不住想笑,凑到他耳边,欲再给他最后一击,忽地腰肢一紧,视线模糊,眼前的景致都颠倒了,她下意识"啊"了声,再醒神,自己已经被男人抓住一只手,倾身压在了凉榻上。 身后是冰冷的榻面,身前却是他炽热的身体。 逆光下,他面容显得格外深邃落拓,尤是那双眼,像是暗潮汹涌的海水,紧紧裹挟着她,叫她无所遁形。又仿佛丛林中蛰伏的狼,正一瞬不瞬锁定自己的猎物。 连他身上那股子清冷的暗香,也要被他眼神烤化。 沈黛被他盯得面庞发热,耳垂尖儿都泛出一层粉莹莹的浅红。阳光透过菱花窗照在上头,根根细茸清楚可见。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现在的戚展白,与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她没来由地发慌,忽闪着垂了眼睫,推了推他,"你、你你压到我了……" 戚展白却不动,唇角挑起几分少见的恶劣,大剌剌望住她,低下头。 沈黛本能地扭过脸,却不料耳垂擦到了他凑过来的鼻尖。他鼻尖的温度是凉的,和她滚烫的耳垂相触,宛如冷玉的感觉。 沈黛脸涨得更红了,错开眼伸手去推,却听他哑声在她耳边戏谑:"昭昭是太低估自己,还是太过高估我了?" 说罢,他唇瓣的微凉便含住了她耳垂的滚烫,顺着她的天鹅颈一路辣辣烧下。 沈黛脑子轰然,还未反应过来,那两瓣炽热已游移至那朵娇艳欲滴的海棠上,轻轻抿着,像含着一块糖。她被吻得浑身发软,挣扎的手不由自主松开,柔若无骨地环住他脖颈。 却不料他忽然张口咬住那朵花,毫不怜惜地狠狠碾了碾,带着惩罚。 "啊——" 沈黛不由弓起腰,蜷缩了脚趾。浑身好似过电般,起了一层细微的颤栗,泪眼婆娑地望住他,整个人瑟瑟如落花。 昏沉沉的屋子,昏沉沉的天,每一丝空气都弥漫着白檀的香气。 天光打在金碧山水的屏风上头,倒映出两道交叠的身影,水一般,摇曳出一个柔旎瑰丽的梦。 沈黛也昏昏的,无力地软躺在凉榻上,不敢睁开眼。 固发的钗环松脱,青丝如泼墨般披散开,烘托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贝齿细细咬着唇,五官轻轻皱起。 锁骨上的牙已经松开,咬噬感却还随那齿印弥留在肌肤上,从身到心,惊起绵绵余颤。 窸窣的一阵响动,身上的压力变轻,浓重的男子鼻息重新喷洒她面颊。 沈黛纤长的浓睫颤了颤,双眼迷离地睁开一小道缝。 咫尺距离,戚展白曲着两只手肘,撑在她耳侧。 俊容隔绝开光线,浓长的眼睫几乎戳到她眼睑。凤眼深深凝视着她,黑白分明里泛出些许钢蓝色,万千情绪奔涌其中,需极力克制,方才不会释放出来。 汗珠顺着他面颊利落的线条一路滑至下颌,啪,滴在沈黛白皙幼嫩的脖颈上,滚烫。 沈黛不由瑟缩了下脖子。 戚展白淡声一笑,合上眼,低头怜惜地啄吻她的唇珠。 四唇贴合,沈黛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透着玩味,又饱含宠溺,"害怕了?" 声音莫名其妙哑了。 沈黛低低"唔"了声,眼睫忽闪着搭落下来,像只受伤的幼兽。 她的确害怕了。 活了两世,也嫁过人,她平素行事是比一般闺秀要大胆一些,不顾章法,但在这方面,她仍是一颗不晓事的青果儿。原以为戚展白被撩拨狠了,至多也就抱着她啃会儿嘴巴,没想到他这回竟不满足于嘴,要啃她的…… 砰—— 沈黛的脸炸成了小红灯笼。 第10章 头顶传来戏谑的笑,沈黛气呼呼地鼓了两腮,捏着小拳捶他肩胛,"你坏你坏你坏!"捶疼了手,还小小地呼了声痛,一双眼似娇似嗔地瞪着他。 戚展白被她瞪得满心旖旎。 她永远不知道,她的眼睛生得有多美。 尤其是现在,眼尾泅开浅红,缀着星星残泪,秋水氤氲其中,无意识横生出几许媚色,艳得剔骨,偏还是一副稚嫩懵懂之态。 无需刻意勾引,天然就是一种撩拨。 方才,他的确是在刻意惩罚,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在享受。从前只知她美,却不想,竟这般可口。因为她不经意的一瞥,还差点真收不住。 到底是定力不够啊…… 戚展白无声暗叹,拉过沈黛的手,放在嘴边呵气,低低的轻笑在他鼻腔里震荡,"你这小丫头,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招惹的我,怎的现在全怪到我头上了?" 沈黛仗着他的疼宠,从不跟他讲道理,"就怪你就怪你,我说怪你就怪你,哼!" 她挣开戚展白的手,一双藕臂松松圈住他脖子摇了摇。声音像糊了一层蜜,紧紧包裹上他。每一会儿,小嘴便噘成了牵牛花。 丰润的两瓣红,娇艳欲滴,似海棠沾了春雨,樱桃浸了蜜糖。便是皇宫里那些明目繁多的口脂,也调配不出这其中的半分神韵。 不愧是他滋润出来的。 戚展白挑眉,修长的玉指捻着她鬓边一缕发缠绕,得意地欣赏了会儿,低头含住那朵花,吧唧,吮了下,微醺般嘟囔:"好,都怪我。" 沈黛猝不及防被他香了一口,有些气恼,但念着自己今日来这儿的目的,勉强耐住了性子,转了转眼珠,狡黠地凑过去,"那……既然你都已经知错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原谅你。" 可她还没说什么事呢,戚展白就一口回绝:"不应。" 沈黛:"……"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 沈黛气红了脸,娇脾气起来了,当下也不愿给他抱了,没好气地推开他,扭着身子坐起来。 可戚展白要抱她,长臂扣着她柳腰稍稍往回一拉,她便又跌坐回了他怀里。 沈黛拼命扭身挣扎,箍着她的手却似铁铸铜浇而成,她越挣扎,就越是挣脱不开。她不由气急,扭头竖眉瞪着他道:"你既舍得抛下我,一个人去西凉,怎的这会子又不肯放人了?" 戚展白笑了笑,坐直身,脸颊轻触她额角,"我怎么舍得抛下你?" "那你还……"沈黛张口正欲驳斥,话刚说半截,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清瘦有力的一只手,五指修长如玉,指骨分明,比她大出整一个指节。天光投射下,甲盖透着浅红,似覆了层单薄的春冰。混合了武人的刚劲,又不失欣赏性,很有一种猛虎细嗅蔷薇之感。 沈黛微微忡怔了会儿,还是皱了眉:"你给我瞧这个做什么……" 话未说完,她目光就被他指尖几点焦黑吸引,声音逐渐低下。 "这是怎么弄的?!"沈黛一把抓过来,本能地鼓腮去吹,吹不走,又伸手去拍,就着菱花窗下的光仔细瞧。 这模样,皮都黑透了,肉也成了死肉,只能是火燎的。 且还不是陈年的旧伤,是最近新添的。 而她竟然还不知道! 眼泪在她眶里打旋了,戚展白叹了声,把手抽回来,"芷萝宫失火那日,宁陵他们在灰里头扒出了你的焦尸。我不信,自己又扒了回,叫火星子烫到了,也怪我自己不小心。" 沈黛睫尖一霎,"唰"地抬起,"你、你……" 戚展白仍是笑,抬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珠,"我没事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从始至终,连眉毛都不曾皱过一下。可,能落下这样的疤,又怎会只是被火星子烫了下? 定是还有宫室火没扑尽,他就着急冲进去,扒开那滚烫的焦土找人,生生被火燎成这样。 得多疼啊…… 泪花快兜不住了,沈黛颤着眼睫,"簌簌"垂萎下去。 戚展白捏了捏她的脸,柔声安慰道:"不疼的,一点都不疼。我给你看这个,也不是为了招你伤心,就是想让你知道,比起这些皮肉上的痛苦,我更害怕的还是你出事。" 说到这,他不免自嘲地勾了一下唇。 这事说来也惭愧。 旁人只道,他当时执意不肯相信那具焦尸是这丫头的,是因为瞧出了尸体上的破绽。其实不是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第11章 那疑点并不难发现,倘若换在别人身上,他定然能一眼瞧出来。奈何关心则乱,这对象一旦变成这丫头,什么冷静啊,理智啊,判断啊,就瞬间跟他没了半点关系。 "可是我……我……"沈黛嚅嗫着,心还悬在嗓子眼。 戚展白抬手,将她额前一缕散下的发丝抿好,以指为笔,轻描她细眉,"若问心里话,我比你更舍不得分开。可若是因为我这私心,害你再遇上什么凶险,就算你肯原谅,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说着,他托起沈黛两颊,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唇瓣向下,一颗一颗吻去她眼角的泪珠,眼神虔诚而专注,"留下来吧,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沈黛自是百般不愿,觑着他指尖的焦黑,心头发涩,到底是点了头。 接下来几日,沈黛照常来王府,帮戚展白收拾行囊。 收着收着,她还是舍不得他走,时不时藏起一两件东西。明知是无用功,还是存了份侥幸,想用这幼稚的办法把他留下来。 念着她是王爷的心肝肉,关山越不敢说什么,每每都得戚展白亲自出马,好声哄她拿出来。 临行的日子越来越近,沈黛知自己无力回天,不敢再上门,强迫自己在家里安心绣嫁衣。 老天爷大约是瞧出了她的心事,一连几日都没给过好天。厚重的云翳沉甸甸压在帝京上空,时不时清个嗓门,四面八方便轰鸣成片,滚动着,降下一场瓢泼大雨。 今儿好不容易终于瞧见点日头,沈黛耐不住相思之苦,命人套车上王府。才刚登上车辕,她就接到了宫中懿旨—— 太后大病初愈,甚是想念她,请她到寿康宫小住两日。 太后的旨意自然不能怠慢。 沈黛站在车辕上,朝湘东王府方向望了眼,叹了口气,让人改道进宫。 同过去一样,她自迈入宫城起,一路上都有人接引,可在去往寿康宫的最后一个拐角,宫人却突然改了道,引她去了御花园。 大约是太后正在这里赏花吧…… 沈黛狐疑了,没多想,继续跟在后头走,在太液池边的一个小亭子边上停住。 亭子四面开槛窗,风景开阔。正中的石桌上摆满了茶具,温火煮着炉子里的水,快开了,蒸气"喀嚓喀嚓"顶着炉盖,吐出一圈白沫。 煮茶之人玉树一般迎湖而立,并不去管,周围侍立的人自然也都不敢妄动。雪白的一身衣裳,身影修长,在新雨初霁的阳光下像朦胧的晨雾。 怎么是他? 沈黛心中涌起茫然,转身要走,却被身后横刀围上来的侍卫拦住。 "郡主既然来了,为何不吃一盅茶再走?" 苏含章拂了下玉冠带子,层叠袍裾缓缓拖曳过莲花纹青砖,人在石桌前坐下,不紧不慢地点好一盏茶,抬手递向沈黛,浅笑如皎月。 修长白皙的指节托着碧色茶盏,宛如春水映梨花。杯盏的重量分到他手里,都被轻松化去。因这动作,食指上的一枚玉扳指格外醒目。 沈黛定睛一瞧,心肝都颤了一大颤。 那是苏元良最宝贝的白玉扳指,从不离身。平时沾了一点灰,他都要反复擦拭好几遍。 眼下却有一滴嫣红的血,深深嵌入玉石肌理,衬着那人嘴角悠然的弧度,让人在三伏天里,硬生生抖出一身鸡皮疙瘩。 夏日的雨水总是来得比平时要更加随心所欲,才刚还风清日朗,这会儿天地便浑浊起来。 雨幕遮天蔽日,自琉璃瓦上的一排鸱吻脊兽间倾泻而下,遮盖了大半光源。两列内侍们举着蜡烛,颔首碎步入御书房掌排灯,顶端一点细微的星芒被长风挑得发亮。 戚展白扭头望着檐下齐整的白线,心里没来由地忐忑。烛火晕染他侧脸,紧锁的眉宇间覆上了一层幽异的光。 上头的人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拱手朝那髹金龙椅一揖:"臣在。" 臣在? 就只是人在,心不一定吧? 天佑帝心中暗暗一哂,在纸上洋洋走完最后几笔,敛袖将笔搁回笔洗中,俯身吹了吹朝纸上未干的墨迹。 "去西凉的行装都收拾好了?朕听说昭昭这几日总缠着你,非要与你同去。这订了亲就是不一样,从前便是朕八抬大轿请她过去,她都不一定肯赏这眼,还是你小子有福气。" 冷不丁的一句打趣,饶是沉稳如戚展白,脸上也不免闪过一抹红,心里倒是暖洋洋的。躬身又是一揖,"臣惶恐。" "你也别惶恐了。"天佑帝摆摆手,将写好的字递给内侍装裱,指着案头一摞奏折抱怨,"近来这些人是越发着急了,一个两个全在催朕赶紧立储。老二没出事前,一个个都说他好。现在老大回来了,他们一夜间全改了口,都改捧老大去了。" 第12章 边说边拿了最上面的一本奏折翻了翻,抖着手亮给他看,"你瞧瞧,这个也是。" 轻哼一声,他收回来继续翻阅,指尖不停摩挲熟罗压纸的边角,却半天不见翻过去一页,状似不经意地瞥戚展白一眼,"你怎么看?这大皇子……适合做太子吗?" 戚展白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适不适合,哪里轮得到他置喙? 自苏元良倒台后,朝中关于立储的呼声越来越大。尤其当苏含章回京,还立了这么大一功,众人几乎是一边倒地推举他。 可不推举他又能推举谁? 陛下膝下子嗣稀薄,除了苏元良,就只有苏含章和三殿下、四殿下,这三位皇子。 而那两位最近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一个因勾结苏元良贪渎救灾赈款而遭弹劾,民心尽失;一个又因坠马,至今还昏迷不醒。 怎么看,这东宫之位都该是苏含章的。 而这位大皇子,又正是民心所向,于公于私,陛下都不该有所犹豫。 可偏偏,他还真犹豫了。 就因为苏含章出身低贱? 明明当初那么多人反对立苏元良为太子时,他还力排众议,倾尽所能栽培,还险些把他的昭昭给…… 想到这,戚展白狠狠闭了闭目,深吐出一口浊气。 与这位大皇子,他其实并无多少交集,甚至还有些排斥。至于理由,他也说不上来,仿佛就是天生的敌意。 许是因为看不透吧…… 他喜欢万事万物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对于这种捉摸不定的异数,他素来反感。 而且,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苏含章对他也是如此。 且这敌意,还并不比他小。 圣心难测,弄不清楚陛下这问话背后的深意,索性就不要掺合,免得惹祸上身。戚展白含糊道:"立储乃国之大事,臣不敢妄言。" 外头暴雨如注,大殿却安静下来,雨珠"哒哒"敲打着支窗,声音格外清脆响亮。 天佑帝在浩大的雨声里执卷深深望着他,眸底云遮雾绕,身形恍若凝固。长风入内,莲花座上的蜡炬忽地爆了下烛花,跳动的烛火耀亮整座大殿,却映不进他眼底。 戚展白不由疑窦丛生,但还保持着向上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因心里记挂着别处,他眼梢余光总忍不住瞥向窗外。 大约是觉察到他的心不在焉,天佑帝轻叹了声,抬手揉摁额角,无力地挑了下指头,"去吧。"语气像是失望,。 戚展白攒眉,狐疑地向上瞧了眼,颔首告退,到底是没说什么。 外间雨越下越大,雷声含在乌云里,时不时闷声闪过一道白光,远处的景致都模糊在了朦胧水雾中。 戚展白脚底生风,穿行在游廊间,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到最后不禁小跑起来。 像是要回应他的预感,关山越冒雨匆忙跑来,卷着袖子擦脸上的水珠,"王爷,大事不好,沈姑娘叫大殿下带走了!" ☆☆☆ 一场雨来得突然,沈黛毫无防备,本打算借故离开,眼下只能留在亭子里,扭头望着槛窗外的雨帘,眉心结满惆怅。 广袖轻轻摇过,装满点心的小碟被一根修长工细的手指推过来,伴随一道清冽的嗓音,"郡主可是在为湘东王的西凉之行担忧?" 沈黛转回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光宛如淌过琉璃,蔚然一点便照亮人间,沈黛却由不得浑身起栗。 "我听说这回西凉之行,有许多朝臣都毛遂自荐,只有湘东王没开口,父皇却毫不犹豫地把这差事交给了他。" 苏含章捧茶自饮一杯,拣了小碟里的一块鸡油卷儿,捻在指尖瞧,半晌,自嘲地弯了下嘴角,"父皇对王爷,总是偏爱些的。"将鸡油卷儿丢进嘴里。 沈黛隔着石桌,静静望着他,无端感觉他这声自嘲里头,还带着些许对戚展白的怜悯。 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是同病相怜的"怜"。 沈黛还未细想,苏含章已转了话头,"郡主前些日子被我那不成器的二弟给掳走了,关在那语海楼。我奉父皇之命调查此案,有责任追查到底。敢问郡主当时在楼里头,可有遇上什么事?" 沈黛很快便想到了那为哑女,诧异之际,也情不自禁暗自感慨。 遇上什么事?他这话问得可真是巧妙。 倘若自己并不知道哑女的存在,自然就会理解成,他在询问自己是否是在语海楼被苏元良欺侮了。可若是自己知道哑女的存在,势必会在第一时间往哑女身上想,再同他和盘托出。 第13章 绕这么大一圈子,就为了试探她到底对那哑女知道多少…… 沈黛不由眯起了眼,隔着茶盏氤氲出的水雾径直望住他。 苏含章闲闲敲着石桌,眼里仍带着笑,眼神沾染了清冷的雨丝无声睇来,像是剑抵冰凌,幽幽泛着令人胆寒的光。 大有一种,只要她点头承认见过哑女,他眼里的刀锋便会立马化作实质,真真切切架在她脖子上的感觉。 而事实上,他也真这么做了。 沈黛牵起一边唇角,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在指尖轻轻转动,"这茶闻着可真香,殿下是加了什么东西吗?譬如……"她托着茶盏在鼻尖嗅了下,"夹竹桃的花粉。" 闲敲石桌的手蓦地一顿。 "传闻鬼医最为人称道之处,就是他治病从不用那些贵重草药,都是以最寻常的药材,搭配出不寻常的药效。这一点,看来殿下也深得他真传。"沈黛笑了笑,"还知道拿茶叶味盖着。" 若不是她自小喜好侍弄花草,对花香极其敏感,大约也发现不了。 夹竹桃从花到叶到果,甚至连根都有剧毒。可苏含章把这量掐得很准,就算她真喝下去,今日也不会发作。若她没猜错,真正的毒发时间应是在戚展白离京之后。 而那时,也不会有人去怀疑苏含章这杯茶,毕竟…… 他也喝了。 沈黛朝那碟鸡油卷儿抬了抬下巴,"殿下知道我不喜欢吃些油腻的,所以解药就在这里头吧。" 苏含章没承认,也没反驳,勾起唇绵长一"哼",微微眯着眼,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意味深长,隐约还含着一点欣赏。 就是这眼神,没什么戾气,却无端让沈黛越发心惊胆寒。 周围气氛越加压抑,大夏天的,像落了层霜雪。 沈黛下意识捏紧手,不能再待下去,赶紧逃,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先逃,逃得越远越好。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沈黛重展笑颜,眉眼弯弯道:"我诨说的,殿下切莫放在心上。二殿下当时掳走我时,我已经中了迷药,一直在楼里昏睡,直到先淑妃来了才将将醒来。" 边说边转头看向槛窗外,"雷雨就是快,这会子都快停了。家父还寻我有事,若是不及时回去,就他那臭脾气,只怕殿下也得罪不起。如此,就不打扰殿下品茶听雨的雅兴了。" 一口气说完所有话,沈黛起身行了个礼,也不接旁人递过来的伞,便径直步入细雨中。 她脸上一派镇静,手心却早已叫汗水湿了个尽透。一不留神,头发就叫道边横斜出来的枝桠钩挂住,怎么也解不开。 身后荡来一片温雅的笑,听着还有几分宠溺,很快便有脚步声朝她这边过来。 沈黛涨红了脸,心跳"砰砰"加快,一咬牙,直接揪着头发直接往下拽,扯下几许青丝,固发的海棠发簪随之从髻上掉落。她顾不得捡,捂着发疼的头皮,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人在逃命的时候,潜力总是无限大。 沈黛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头发湿透,裙子叫泥点子溅满,绣鞋也污浊得不成样,她仍没停下,憋着一口气拼命往前跑。 咚,在拐角同戚展白撞了个满怀。 "昭昭?!"戚展白看着眼前被淋成落汤鸡的小姑娘,眼睛一瞬瞪到最大。 见到他,沈黛所有的不安便都统统烟消云散,哭喊着"小白",拼命往他怀里钻。两条藕臂死死抱住他的腰,整个人瑟瑟颤抖个不停。 戚展白吓了一跳,不知她到底怎么了。感觉到衣襟被泪水渐渐打湿,他又心疼得不成样,当即解下罩衣披在她身上,一面打横将人抱起,一面冷声吩咐关山越:"备车,马上出宫。" 上了马车,沈黛仍心有余悸,兀自缩在他怀中细细颤抖。 戚展白看着心焦,却没逼问她缘故,只将她抱坐在腿上,哄小孩似的轻轻拍抚她背脊,无比耐心。 冷香从他身上慢慢渡来,似母亲温柔的安抚。沈黛在他怀里安定下来,枕着他的颈窝,把方才的事都告诉他。 戚展白听完,抿着唇角沉默下来。面容隐在车厢的暗色光影里,格外凝重。 沈黛从没见过他这模样,心中惕然,轻轻拽了拽他衣角,"你是不是也怀疑,那哑女是苏含章关在那里的?" 否则他为何这般关心? 戚展白一向谨慎,没直接下结论,"是不是,查过才知道。"说着便撩开车帘,叫来关山越说话。 交谈中依稀还提到了太后中毒之事。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8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14章 戚展白会怀疑他,沈黛一点也不奇怪。 早在得知苏含章解了鬼美人的毒时,她就已经起了疑心,只是一直没证据。想想那日在语海楼,苏元良欲言又止的那句"你早被那人……",这想法就更加坚定。 经历了刚才那一番生死挣扎,她几乎能确定,这事真正的主谋就是苏含章。 只是为什么? 苏含章若是对他自己的过去不满,最可能下毒谋害的,不应该是陛下吗?为何会是太后,整个皇宫里头最疼爱他的人? 太后…… "珠儿……" 沈黛脑海里忽地闪过这一句,仿佛天雷勾地火般,串联起一片谜题。戚展白刚吩咐完话回来,她便迫不及待拉住他,将那日太后的梦呓告知他。 "你是说那珠儿,会不会就是那哑女?" 沈黛突发奇想地问,想听听戚展白的想法,却见他瞳孔骤然缩起,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惊愕地望着她。 "珠儿……是我母亲的闺名。" 雨停了,马车里安静下来。 最后一声闷雷炸响天际,余音在云层中翻滚着,震向四面八方。青蓝的电光透进半开的车窗,映照在两人脸上。二人俱都瞠目结舌,面容泛着些许青白。 雨珠汇聚到车檐角,串成一线滔滔流淌下来,在坑洼不平的地面积水上溅起朵朵水花,发出细碎短促的"咚咚"声响,更衬此间幽阒。 好半晌,沈黛才从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那个哑女该不会就是……" "不会。" 她还未说完,戚展白就一口否定,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在摇头,声音却不似平常那般沉稳笃定。手一点点捏紧膝头,手背青筋迸起,隐隐能听见骨骼摩擦出的细微"咯咯"声。 沉吟了许久,他闭上眼才长出一口气,从混乱的思绪中勉强抽回一丝理智,俯下身,手肘支在膝上,掌心握拳抵在唇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人陷入深思。 "我母亲生我兄弟二人时难产,身子骨攒了不少病灶。后来,她又因拐子的事生了场大病,自此就卧病不起,没支撑到我满周岁,人便谢世了。" "祖母亲自主持的丧仪,戚家一众族老长辈也都悉数前来参加了。都是族里头德高望重的人,也都是亲眼看着我母亲下葬,不可能会……" 他抿直唇角,不说话了。 云翳仍沉沉铺压在天际,整个世界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琉璃罩子框盖住。马车辘辘在其间慢行,摇曳在车棚一角的风灯成了这幽暗世界里的唯一光亮。 光线流泻进来,戚展白半边脸隐在车厢的暗色光影里,线条深刻,辨不清脸上神情。唯有深邃的眼波在雨后的碎羽流光中流淌,自幽暗处看去,更显森寒。 沈黛由不得紧紧捏住手里的帕子,无端生出一种他要离自己远去、再也不回来的惶恐不安之感,忙不迭展臂紧紧抱住他脖子,面颊蹭着他颈侧,一劲儿往他怀里钻,嘴里不停念着: "小白小白小白……" 戚展白被她这动作惊愣了一下。 娇滴滴的一团温香软玉,因担忧他而生出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抱着他,使劲窝在他怀里撒娇。淡淡暖香顺着她发丝往他脖颈里探,酥酥麻麻透着痒意,却也是最好的安神香。 原本冷硬的心,就这般毫无理由地被她软化了。 戚展白笑叹了声,面色柔软下来,重新将人抱坐到怀里,抬起拇指,指腹粗粝却无限温柔地捧起她的小脸,轻轻摩挲,"莫担心,我已有主意。" 这么快?! 沈黛瞪圆眼睛,吃了一惊,到底是大邺人人敬仰的战神,总能在逆境中随机应变、绝处逢生。 "什么主意?" 沈黛枕着他臂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歪着脑袋好奇地问。大眼睛簌簌眨动,像个乖巧的瓷娃娃,懵懂而娇憨。 戚展白心里一阵荡漾,忍不住捏捏她琼鼻,揉揉她耳垂,"左右要去一趟西凉,正好能回祖宅看望我祖母。当年事发之时,我尚在襁褓中,许多事都是后来听说,并不清楚,但祖母却是一切的见证者。" "问她,总能知道些过去被忽略的细节。" 顿了一顿,他眸光闪过一丝冷意,沉声接上:"还有雪藻……" 沈黛心头蹦哒了下,垂眸思忖,跟着了然地点了点头。 胎记一事,戚展白不过也是听别人描述过,不知具体是何模样。但戚老太太一定是见过的,请她来辨认,定能瞧出真假。 第15章 母亲的事,弟弟的事,一切问题,还是要到西凉才会有个答案。 只是……这弟弟无论是真是假,于戚展白而言,都免不了是一种伤害。 若是假,他要再承受一次希望落空的打击;可若是真,亲生弟弟被人糟践成这样,凭他这强硬的性子,定会懊悔自责一辈子。 那哑女也是一样的道理。 都说这家伙是老天爷眷顾的孩子,虽瞎了一只眼,却能在旁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傲视群雄。然他背后的心酸,又有几人知道? 西凉啊…… 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面…… 沈黛默念着这个地名,不禁暗自垂了眼。方才因恐惧而暂时压下去的失落感,宛如河底的淤泥,再次被搅和着翻涌上心头。 不想再给他徒添烦恼,沈黛这回很懂事地没闹,抬手抻了抻他被压皱的衣襟,细声嘱咐道:"你这一去,可千万记得早些回来。我听说西凉天气不大好,你这一去,指定是要待到入秋了,那里风大,吃食也没帝京好,你可千万别着寒生病。病坏了,我可不要你。" "还有那什么西凉的姑娘,再好看你也不准看,我可还在帝京等你回来娶我呢。你若是敢给我带回来什么公主,看我不收拾你!我哥哥和爹爹可不是吃素的!" 沈黛佯怒抬起两只手,拍夹住戚展白双颊,狠狠上下揉搓。 戚展白被她逗得闷声发笑,抬手覆在她手背上,合眸在她柔嫩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第一件事能做到,这第二件……"他沉着眉头做牙疼状,"有点难。" 沈黛蹭地圆了眼睛,"你还真敢……姓戚的!看我现在不揍死你!" 她边说边使劲往外抽手,却被戚展白越攥越紧,猝不及防间,就被他重新拽回他怀里。 他面颊深埋入她颈窝,同她耳鬓厮磨。温热的鼻息伴着浅淡的冷香,在她发丝间交叠穿行,沈黛不自觉便软了半边身子,喝醉般乖乖伏在他怀中。 "我怕我管不住自己,所以你随我同去吧。" 沈黛眼睫一霎,怀疑自己听错了,忙不迭从他怀里钻出来,惊诧地望住他,"你、你你当真要带我去西凉。" 她幼圆的一双眸子一清到底,戚展白含笑低头吻了下,道了声"嗯",那眼波便克制不住荡漾开,诚如被偶然跃起的小鱼惊乱的山间清涧。 每一缕涟漪都沁着难以言说的甜蜜,从眼角眉梢直漾到嘴角。 "这可是你说的!我都听见了,你不许再反悔!"沈黛在他怀里雀跃,叽叽喳喳又开始说起西凉。这回不说哪儿哪儿不好了,全改夸了,字里行间没了惆怅,满满都是向往。 真是个好懂得不能再好懂的丫头…… 戚展白眼里噙着笑,托着腮,耐心听她杜撰,见她口渴还主动给她递茶润嗓。 明知她说的大多都是假,也没扫她兴,时不时还会配合她夸张的语气,发出几声惊叹,仿佛没去过西凉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沈黛。 至于他为何突然改主意?当然不是因为那所谓的"管不住自己"。 原本他不愿带沈黛同去,是恐她会在西凉遭遇不测,让她留在帝京才最安全。但经历了方才那一遭,他彻底打消了这年头。 皇城重地,他还在京,苏含章就敢这般大胆对小丫头下手。自己走后,他还不变本加厉? 与其把她留在帝京,独自戒备无处不在的暗箭,莫不如就戳在他眼皮子跟前,日日亲自看着才安心。 念头一转,戚展白忽然想起什么,"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带你去见见我祖母。" 沈黛双肩一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扯了扯他小指,怯生生问道:"你祖母……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是不是规矩些比较好?" 戚老太太一直住在碎叶城,并未来过帝京,可她的名头却在圈子里传得响亮。 威严、强势、一丝不苟。 早年戚家式微,诚如一盘散沙。是她坐镇家中,凭一腔锐气把那些心术不正之徒压得不敢放肆,又独自抚养戚展白长大,才终于帮戚家重振旗鼓。 如今她年纪大了,性子微微刹住了些,但余威仍在。戚展白这一身钢铁般的脾气,多半也是承袭了她的。 沈黛过去被家里娇宠惯了,最应付不来那些重规矩的老人。 尤其当这人还是戚展白祖母的时候,这种恐慌就更上一层楼。 戚展白习惯了她骄纵任性、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会子见她紧张成这样,由不得起了玩性,故意促狭地挑起眉峰望着她,就是不说话。 第16章 沈黛急了,坐直身子,摇着他的手催道:"你说啊,你快说啊,你祖母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等她快被逼急,戚展白才慢悠悠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凑到她耳边哑声道:"我祖母喜欢我喜欢的姑娘。" 只是唇瓣无意间擦过她耳垂,沈黛整个人都跟着发颤。 别提多敏感了。 恐他瞧见似的,她又忽闪着眼睫缩回脑袋,埋首他颈窝,留给他一个不屈不挠的后脑勺,和一只小手紧张地扯着他衣襟。适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收拾得一干二净,在他怀里乖觉得不像样。 半散的青丝里头露出一角白玉小耳朵,红晕如涟漪般顺着耳垂扩散。 大约是气不过,也没准是害羞了,她又捏起小拳,捶了下他肩膀,倔强地,"哼!" 连"哼"都哼得这么可爱。 戚展白忍不住又亲了一口,齿尖轻轻碾着她粉嫩的耳垂。 小姑娘又是一颤,伴着一声低低的呻吟。 白腻的肌肤擦过他的唇,他心也跟着颤了颤,意识从脑海中剥离,顺着本能欺身压下。小姑娘身上还沁着暖香,一点点勾着他想要将人碾碎、拆尽。直到她低吟了一声,他才猩红着眼,将将从她唇间离开。 "你、你你……怎么越来越欺负人了!" 沈黛被他亲得浑身发软,想发火,却又没地儿找火儿,只能瞪着眼以示抗议,嗓音软得不像话。清澈的杏眼里全是水光,勾人发紧。 戚展白喉结微不可见地滚动了下,不得不抬手,覆在她眼睛上,长叹了一声,近乎哀求地道:"别看。" 没法看,真没法看,越看越不舍得分开。 想从前,他听说什么"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他还会嗤之以鼻,觉得那都是没本事的人为自己的平庸找的托辞。如今自己成了局中人,竟没比他们强到哪里去。 才知这美色误人,不是没有道理。 可情这一字就是这么奇妙,明知被误了,他还是觉得误就误了吧。 他甘之如饴。 另一只手又飞快掐算了下,咬牙暗恨:来年春天,半年…… 这婚期还是太远了! ☆☆☆ 马车从驶过宫墙内最后一座望楼,有脚步声自望楼顶上匆匆而过,铠甲铿锵。 行至那袭白衣身后,青山自觉在数步远的距离外停住,毕恭毕敬朝前行了一礼。 "殿下,强弩手已照您的吩咐准备就绪,周围都是死角,无人能发现。"顿了顿,又道,"替死鬼也已安排好,是昔日二殿下府上的死士。即便东窗事发,我们也可全然推责于他,全身而退。" 自信满满地说完,青山便不再说话,耐心等那人发话。 苏含章却一声不吭。 袖底的一只手捏着一支海棠发簪,若有所思地摩挲。双眸如两面漆镜,瞧不出半分情绪,只漠然追着那辆马车。 有风吹开车帘一角,露出两道唇齿相依的身影。 小姑娘被男人禁锢在怀中,似是不满他的霸道,捏着拳头捶他肩膀,却没一点力气是真在推他。捶打了半天,终还是欲迎还拒地抱住男人脖子,将自己送了上去。 雪白的面颊微微泛红,睫尖簌簌,每一颤都是少女怀春的娇羞。 跟刚才同他吃茶时完全不一样。 素白的袖子底下,那手没来由地攥紧。簪尖锐利,戳得他双肩几不可见地一抖,一滴血珠从指尖渗出。 苏含章举起手,诧异地瞧着那点红,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的画面。 小姑娘上一刻还竖眉冷眼,一副不畏强权的模样,转眼被树枝勾住了头发,就立马显了原形,惊慌失措地去解,解不开,小脸涨得通红。 好像还跺了下脚。 跟一棵树生气? 到底是个姑娘。 苏含章哼笑了声,唇间徐徐漾起仰月纹。眼波一晃,难得有了点真切的光。 青山惊呆在原处,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主子笑的次数倒是不少,但每每都只是冷笑,且一笑,还往往都得死人。何尝见他这样正常地笑过? 迟疑了片刻,青山还是催了一句:"殿下,再不动手,马车就离开射程了。" 主子一向杀伐果断,他原以为这一提醒,已经算是多余了,却不想前头竟悠悠飘来一声:"回。" 无甚起伏的一个字音,入耳,却有种耐人寻味的喜悦。 第17章 沈黛去西凉的事就此决定下来。 林氏近来对戚展白的印象越来越好,听说是和他同去,二话不说便爽快答应。 沈岸听说后,脸登时黑了大半截,想也不想就说了"不行"。可他不同意没有用,林氏一咳嗽,他就哆嗦了下,怂哒哒地点了头。 出发那日正是个大晴天,天色尚早,太阳悬在空中,好似一个烤糊了的玉米饼。 宣德门外,随行使团浩浩汤汤,香车宝驹不计其数,蜿蜒无际散布于官道。天佑帝亲自领着文武百官,于城墙之上为戚展白践行。 春信揭开小窗上的垂帘,好奇地往外瞧,由不得连连咋舌,"从前只听人说,陛下偏爱王爷,心里也无甚实感。眼下真真切切见识到了,倒不知该怎么赞叹了。" 春纤朝她丢了个包袱,剜她一眼,"少贫嘴,仔细祸从口出。" "我也是实话实说嘛……"春信吐了吐舌,跟着她一块把行囊搬上马车。 沈黛扒在窗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左右晃着脑袋瞧这践行式。 方才春信的话,也是她心中所想。 陛下爱重戚展白也不是一天两天。旁人辛辛苦苦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得陛下一次青眼,而戚展白只需一个小小的契机,便可平步青云。 就好比眼下,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出行,阵仗却摆这么大。看着倒不像送戚展白去赴西凉新王继任仪式,更像是参加戚展白的继任式。 可旁人就算眼红又能怎么样?戚家的功勋可实打实在名臣阁里立着呢。风水轮流转,曾经满门飘摇,换来如今儿孙显贵,倒也无可厚非。 忽地,一片绣着银色流云暗纹的素白衣角飘入她眼尾的余光里,她视线由不得一顿。 比起戚展白的风光无限,苏含章则一直站在角落里,同寻常官员混在一处。若非他自身气韵出众,恐怕都没人会发现,当朝大皇子也在队伍之中。 苏含章也发现了她,目光平平调过来,渊潭般无甚波澜。视线相接,却扬起下巴无声笑了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黛竟从他眼里瞧出了一丝暖意。 沈黛从心肝到身子都猛地颤了一颤,忙扯了帘子缩回头去。 自那日鸿门宴过后,她就一直担心这家伙会再寻她麻烦,兀自惴惴不安了许久,却什么也没发生,平平安安到了今天。这可不像他的作派啊…… 莫不是要等出了帝京,到路上再动手? 沈黛情不自禁捏紧了帕子。 但很快,这想法也不攻自破。 出行使团一路向西,大约走了大半月,顺风顺水地在秋高气爽、层林尽染之时,抵达碎叶城。 大邺国境最西,西凉人和汉人混杂而居,彼此通婚,风土人情和帝京截然不同。 街市上随处可见番邦商队,头上裹着厚重的长巾,牵着骆驼大摇大摆在街头巷尾穿行。长风里头,驼铃"叮铛"摇摆出绵长的细响,混着叫卖声,连秋风都显得不那么萧瑟。 去往西凉还要再穿越一片大漠,戚展白命众人在驿馆休整五日,待预备好充足的水和食物,再行上路。自己则领着沈黛和雪藻,直奔戚宅。 可不巧的是,眼下正逢碎叶城的斋沐节,戚老太太前日便携人上那白鹤观闭门清修,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而那时,他们都要打道回帝京了…… "这也太不巧了……"沈黛枯着眉头长吁短叹,坐在椅上收拾自己从帝京给老太太带来的礼物,小嘴噘得可以挂油瓶。 戚展白深谙她为这日准备了许久。 从前多懒的一个人啊,饭递到嘴边,还要人三催四请才肯张金口。这回她为了在老太太面前博个好印象,亲自张罗礼物,从早跑到晚,都没喊过一声累。 眼下所有努力全打了水漂,连个响也没听到,心情自然晴朗不起来。 "你也别多心,我祖母不是故意的。真要怨,也该怨我,竟忘了这茬。"戚展白走过去,扯了把椅子坐在她边上,帮她一块收拾。 "每年这时候,祖母都会去白鹤观斋戒,把家里的下人全带走,留我一人看家,饿死了也不管。有一回真把我饿急了,翻墙去隔壁偷吃的,叫他家的狗追了大半座城。就因为这个,外头人还给我取了个名儿,叫戚半城。" 沈黛"噗嗤"笑出声,嗔了他一眼,"我才不信有狗敢追你,就你这臭脾气,饿极了还不把狗吃了?" 戚展白朗声笑了两声,佯怒,将人抱到自己怀里搓揉了一番,玩味道:"我饿极了能把你吃了。"边说边啃她的脸,跟狗一样。 第18章 "去去去!"沈黛推开他,捂着发烫的面颊要走,又被圈着细腰坐跌坐回他怀里。 "好了,先别忙活这些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戚展白但笑不语,只将她手里的东西塞给春纤和春信,便拉着她出了堂屋,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径直来到一处高阔肃穆的院落前。 熟铁大栅栏上涂满了黢黑的桐油,里头面对面落着两排高大堂屋。四株百年银杏分布东南西北四角,树干笔直,枝叶在院顶虬结成巨大的伞盖,遮挡了大半片歇山檐,风一吹,便掸下一场金色的雨。 斗大的牌匾悬于正堂之上,沈黛眯起眼睛往上瞧,"戚氏祠堂"四个大字赫然跃入眼帘,她不由吃了一大惊。 名门大户人家重规矩,除却逢年过节等重大日子,女眷轻易不得出入宗祠。便是在沈家,沈黛也不可擅入自家祠堂。 更何况,是别人家的祠堂。 沈黛心中七上八下,戚展白往里走了两步,她还站在原地不敢动,"我、我……真能进去?" 是不是不大合规矩啊…… 戚展白笑得坦荡,也不说理由,只斩钉截铁道:"能。"便牵了她的手昂首挺胸往里去。 幽森庄严的高柱大堂,北墙整面被打铸成供桌祭台。黄幔低垂,香烟缭绕,牌位呈阶梯状一层一层次第往高处垒,密密麻麻足有十七八层高,颇有泰山将倾之势。 一大半,都是为大邺战死疆场的人。 沈黛站在前头,油然生出一种敬畏感。 最底下一排,当中两块瞧着稍新的牌位上,分布写着"先父戚公伯渊之位",和"先妣戚门颐氏之位"。 沈黛心头蹦了蹦,这便是戚展白的父母吧。 颐,颐珠…… 她不由又想起语海楼内的哑女。 看守祠堂的仆妇已准备好蒲团和线香,戚展白在蒲团上恭敬地跪好,朝上深深一叩首。 沈黛回过神来,紧两步跟上去,捋了下膝头的裙子预备在他旁边跪下,耳边忽飘来一声:"父亲,母亲,孩儿把你们的儿媳妇儿带来了。" 沈黛脚底一崴,脑袋险些撞上供桌。 他平素在帝京忙军务,没有空暇回祖宅,眼下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回来祭拜爹娘,一见面说的却是这个? 怪道非要拉她进来,还搞得神秘兮兮的,原是见不着祖母,着急了,就干脆带她来认公婆了! 沈黛一下烧红了脸,恨声捶他,"谁是你家儿媳妇,还没成亲呢!" 戚展白无所谓地一"哼",抓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横竖就差那三拜,怎么不是我家媳妇儿。大不了咱们现在就在这,把那三个头给磕了。" 在这拜天地?他是有多着急! 看门的仆妇捂着嘴"咯咯"直笑,目光欣慰地在两人身上游移。 沈黛腔子里又烫了些,心里装不下,就腾腾往脸上冒,烧到最后,又泛起丝丝的甜。 两人虽已定亲,但未过门的媳妇儿就这么进来祭拜,委实不合规矩,正经人家可不会这么做。戚展白执意如此,说白了,还是怕自己见不到老太太,会多心,以为自己不被这个家接纳,所以想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呆子就是呆子,表面瞧着粗莽,内里却是个极细致的。 但这毕竟是祠堂,虽说摆着的都只是牌位,可在这拉拉扯扯,总有种被人瞧这的感觉,且还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想到这,沈黛脸上不禁又热一层,使着劲儿要把手抽回来,戚展白却不肯。 两人你一来我一回,袖底官司打得正激烈,门口忽传来一道清脆的枯枝断裂声。 两人齐齐回头,就见雪藻扒在大门旁边,尴尬地把脚从一截断枝上挪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冲他们笑了笑,脑袋垂下去,不敢看人,只眼尾偷偷往供桌这头瞟。 这是想进来祭拜吧。 可眼下诸事都未确定,若是就这么放他进来,等同于认下他。认祖归宗乃是大事,可不能这般草率。 雪藻也是个伶俐的,知道这样太为难人,讪笑着道:"我迷路了,不小心才走到这儿。王爷和姑娘继续,我、我先走了。"说着便转身匆匆要逃。 戚展白却忽然开口:"等一下。"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灰,让出自己蒲团道:"拜完再走。" 沈黛愕然抬头。 祠堂里光线昏暗,他面容隐在光影角落,仍是一副凝肃的模样,瞧不出是喜是怒,眼睛却定定落在他父母牌位下方的香炉后头,眼神黯淡。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8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