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1983》 第一章 算你还是个男人(求收藏) “三凤儿,你醒醒,快醒醒啊,可别吓唬俺呀!” 刘青山的耳朵里听到有人呼叫他的小名儿,感觉是那么熟悉和久远。自从爷爷奶奶和母亲相继去世之后,就基本上没有人叫他“三凤儿”了。 三凤这个名字很有讲究,他上面有两个姐姐:刘金凤、刘银凤。 到他这是家里第一个男娃儿,按照当地的习俗,担心不好养活,所以就取了女娃的小名儿。 刘青山想睁眼瞅瞅,可是两片薄薄的眼皮儿却仿佛坠着俩大秤砣,有点沉。 “三凤,你可千万别有个三长两短啊,别忘了你还欠俺一个五分钱大钢镚涅!” 啪,好像是巴掌声。 然后耳边又响起另外一个声音:“大头,别嚎丧,俺瞅见三凤儿眼皮子都动弹啦。” “真哒,二彪子你可别糊弄俺!” “真的,三凤眼睛睁开了,肯定没事!” 刘青山终于睁开眼睛,现自己躺在草地上,阳光有点刺眼。 适应一下,才看清楚眼前晃悠着的两个半大小子,身上光溜溜,晒得跟黑泥鳅似的。 “大头,二彪子,你们咋……” 眼前是自己少年时候最好的两个伙伴,可是,咋一下都变成小时候的样子,这世上真有返老还童? 那个脑袋瓜子比一般孩子都大一圈的小子,嘴里欢呼一声扑下去。 俩手摁在刘青山同样光着的肚皮上,然后噗的一声,一口水从刘青山嘴里喷出来,给大头喷个满脸花。 这小子也不在乎,用手抹了一把,呲牙还乐呢:“三凤儿,你刚才差点把俺魂儿都吓丢喽。” 使劲眨巴两下眼睛,刘青山身子一颤。 他忽然想起来,眼前的这一幕,不是生在他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吗,他和小伙伴去水库游泳摸鱼,因为腿抽筋差点淹死。 那一年,他才十六岁。 于是,他急火火地问了一句:“大头,今年是哪年啊?” 大头那张很有喜感的脸一下子垮了:“完犊子喽,三凤淹成傻子啦,那你还记得欠俺五分钱的事儿不?” “一边去!” 另一个比较壮的少年把大头扒拉到旁边,“三凤儿,今年是83年啊,咱们刚毕业啊!” 1983年?刘青山茫然地点点头,抬起胳膊瞧了瞧,小细胳膊,小手跟鸡爪子似的。再吃力地抬起头往下瞅瞅。 嗯,果然毛还没长齐呢。 回来啦,真的回来啦! 中年油腻大叔,变回了半大小子,一切将重新开始! 上一世,活得太累,对家人亏欠太多。 这一次,他要把命运牢牢攥在手中! 攥紧拳头,刘青山脑子也清醒多了,猛然间,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划过。 他腾地一下,从草地上蹦起来:“大头,二彪子,今天是几号?” 大头抓抓自己湿漉漉的大脑袋:“放假了,谁还记得日期?” 还是二彪子比较机灵:“7月2o号,咋了?” 果然是这一天! 刘青山脑子里面轰隆一声,嘴里怒吼一声:“快,快跟我去找高文学这个狗日的!” 吼完了,撒腿就跑。 “三凤儿,高文学不是跟你大姐处对象呢吗?” 大头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先穿衣服啊!” 这个是二彪子的声音。 刘青山跑了几步,感觉是有点凉飕飕的,又连忙跑回来。 草地上扔着两条破裤子和一只裤衩,他真不记得哪个是自己的。 刘青山又吼了一嗓子:“快穿!” 欸,二彪子抄起了那条膝盖位置补着两块大补丁的绿布裤子。 大头则慢悠悠地拿起那个裤衩子。 刘青山这才拿起那件蓝裤子,裤子很旧,屁股蛋子的位置缝着两块一蓝一绿的大补丁。 心急火燎地套进一条腿之后,刘青山现,自己不会穿了,真是越急越乱。 “三凤儿,你那裤子是旁开门的。” 二彪子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想想家里的两个姐姐,刘青山有点明白了。 这时候家里穷,一件衣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轮到他这儿,指不定拣哪个姐姐的呢,有条裤子穿就不错了。 好歹算是把裤子蹬进去,系上裤腰带,结果又有点整不明白了,你说这不是耽误事嘛。 这还是厚帆布编的腰带,一头是个铁制的半圆小碗儿,另一头是个铁环儿,二者相扣,就严丝合缝了。 看到地上还有个几乎褪成白色的红背心子,他拿起来套到上身。 又提上千层底的布鞋,布鞋前面撑开一个小洞,大拇脚指头光明正大地从窟窿里探头出来。 没法子,小子多费蹄子,丫头多费胰子,家家户户都这样。 穿完之后,刘青山就撒开蹄子,一溜烟向着不远处的村子里跑去。 “吁,吁——” 身后又传来大头的喊声,小伙伴们相互间开玩笑,喊停的时候则喊吁,这是吆喝拉车的牛马停下时喊的。 刘青山也没工夫搭理他,继续跑。 “鱼,鱼不拿啦!” 还是二彪子能说明白话。 火都要上房了,刘青山那还顾得上那几条鱼,继续撒丫子跑。 身后那两个也急了,提着鱼篓,在后面紧追。 一口气跑到村口,只见在村口的小石桥上,横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 旁边蹲着一个戴着近视镜的年轻人,梳着三七分头,刀条子脸显得文质彬彬,正望着河水呆。 高文学! 正找你个混账东西呢! 刘青山一见对方,脑门子顿时噌噌冒火,拳头攥得咔吧咔吧直响,猛冲上去,直接一个飞踹。 半大小子,力气可一点不小,对方被踹了一溜跟头滚下桥头,跌了个狗啃泥。 刘青山跟着追了上去,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嘴里还声嘶力竭地骂着。 “你这个混账玩意!” “你这个白眼狼!” “你就是陈世美!” …… 从熟悉的声音中,高文学终于搞明白是被谁给打了。 他一边挣扎一边叫道:“青山,你小子什么疯呢,好端端的打俺干啥?” “打你都是轻的,信不信俺把你踹河里淹死得了。” 说罢,刘青山又重重踹了一脚,嘴里吼着:“高文学,你是不是想撇下俺姐,一个人返城了!” 啊? 听到刘青山的质问,高文学愣了愣,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刘青山,口中喃喃着:“俺不想走,可是……” “可是什么?俺姐怀了你的孩子,你知道吗?” 刘青山愤怒地吼道。 这个消息也是当年高文学走了之后,大姐才坦白的。 “你要是跑了,俺姐以后就得一个人拉扯孩子,那会吃多少苦,遭多少罪,你这个混蛋想过吗?” 刘青山嘴里一声声地吼着,泪水也忍不住从他的眼中滚滚而落。 那是他的亲姐啊,今年刚刚二十岁,小时候的刘青山,有一半的记忆,都是在大姐后背上留下的,烧火做饭背着他,去生产队上工也背着他…… 后来大姐怀上了高文学的孩子,原本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辞而别返城了,然后就彻底杳无音讯。 未婚生娃在村里头那可是大忌,大姐又不肯把孩子打掉,坚持要养下来。 如此一来,不知道遭了多少白眼,暗地里流了多少泪水,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搞得三十多岁就跟五十岁的人一样苍老! “啥?怀上了,金凤怀上俺的孩子啦?” 听到这个消息,高文学似乎有点懵,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拉着刘青山追问道。 “废话,不然我找你干嘛,你是不是想不认账啊!” 刘青山愤愤地说道。 “我……” 高文学身子一颤,然后抡起满是泥巴的手掌,朝自己脸上猛扇。 “高文学啊高文学,你读了这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啦,怎么能干出这种无情无义的事呢!” “真走了,金凤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一阵自虐之后,高文学好像又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来一张方方正正的硬纸。 刘青山斜眼一瞅,就看到最上面那三个大字“介绍信”。 这肯定是高文学刚从村里开出来的,正准备去公社开信转户口,然后便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小山村。 这根本就不是一张普通的白纸,这是他大姐的催命符啊。 只见高文学用颤抖的双手抓着介绍信,刺啦一下,撕成两半。 然后又来来回回扯了几把,猛的往空中一扬。 碎纸片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到高文学的头上,身上…… “青山,俺不走了,永远也不走啦,俺要跟你姐成亲,过一辈子!” 此时此刻,高文学终于重新做出决定,一个影响到他和刘金凤两个人一生的决定。 就在刚刚,刘青山到来之前,他的内心也正在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到底是走还是留? 回城就意味着优越的生活和光明的前途。 留在这个小山村,就意味着吃苦挨累。 但是,这里有着和他真心相爱的姑娘。 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不管是谁,都免不了彷徨和纠结。 而现在,他终于给出了自己选择。 刘青山心中的愤怒和悲哀,也随着碎纸,一起消散。 大姐的命运,终于因为他的归来而改变! 在后来,高文学已经成为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并且在一次访谈中,勇敢地剖析自己当年犯下的罪孽。 自己的无知懦弱和不负责任,害苦了一个好女孩子。 那个节目组也挺牛的,挖出不少内幕。 主持人直接问了一句:您不知道,自己当年还有一个女儿吗? 高文学当场就痛哭流涕,使劲抽着自己的耳光,啪啪的,比刚才打得还狠呢。 但是,一起坐在电视机前面的刘金凤和刘青山还是关了电视,他们永远都不会原谅这个人。 但是现在,这样的悲剧,将不会生。 好半天,同样内心激荡的两个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刘青山从坭坑里捡起近视镜,用背心擦干净,递给高文学道:“那啥,文学哥,刚才是俺太冲动了,你……你没事吧。” 高文学重新戴上眼镜,摆摆手道:“没事,青山,你打得好,是你打醒了俺!要不然俺就成了陈世美了!” 在这个名叫夹皮沟的小山村生活了三五年,他的口音也早就带上了浓浓的当地特色。 刘青山擦了下眼角,咧嘴笑道:“文学哥,看在你对我姐的态度上,算你还是个男人!” —————————— 各位书友,牛年大吉,新书布,希望大家能够喜欢,多多支持,求收藏,求投资,求一切! 第二章 一家人(求收藏求投资) 坐在桥墩子上,高文学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口袋,从里面拿出裁好的草纸,又抓出点烟叶子,开始卷烟。 他原本是抽烟卷的,可是那个实在太费钱,所以也入乡随俗,改了卷烟叶儿。 可能是因为依然激动,手指不听使唤,烟纸都拧破了。 划了根火柴,高文学将好不容易卷出来的炮筒子点燃。 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他猛然抬起头,大声说道:“青山,俺一会儿就去找你娘提亲,俺要娶你大姐,一定要娶!” 说完,他还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汇款单晃了晃:“看,这是俺收到的稿费,十二块钱呢,够买四盒礼儿上门提亲的啦!” 呼——刘青山长出一口气,彻底把心头最后一丝愤怒给吹了出去。 “文学哥,你是不是傻啊,提亲这事哪能你自个去?回头你先去供销社把礼物买了,然后找队长叔和婶子给你当媒人。” “还有啊,提亲要去俺爷家提,知道不!” 高文学一个劲点头:“对对对,俺这就去。青山,等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糖吃!” “路上小心点啊!” 看着高文学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的,刘青山在后面喊了一声。 这可是自己未来的大姐夫了,亲的,可别栽河里去。 终于不会再看着大姐孤老一生了!刘青山忍不住抹抹有些湿润的双眼。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他高兴的呢? 直到这时候,后面那俩半大小子才凑上来,大头嘴里还嘟囔着:“咦,眼镜今天喝老鸹尿了?”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谁要是喝了老鸹尿,就会一个劲傻笑。 大头这货心眼有点实,所以刘青山也不搭理他,小哥仨一起进村。 迎面走来一个中年汉子,头上扣着草帽,帽檐子那一圈都用布包着,免得耍圈儿。 他上身穿着件旧白背心,不过在胸前的位置,印着呈半圆形分布的一行字:青山公社优秀党员留念,中间还有小字儿印着年份——1973年。 “队长叔。”刘青山嘴里打着招呼。 “爹,爹你干啥去?” 大头则憨憨地叫着。 至于二彪子则眨巴两下眼睛,然后悄悄地开始溜边儿。 这位就是皮条沟的队长张国富,同时也是大头他老爹。 只见他大步流星走过来,一把掐住大头的脖子,另一只手在儿子的胳膊上挠了一把。 刺啦一下,出现了好几条白道子。 刘青山有点想起来了:好像村里的大人们,验证家里的娃子是不是偷摸下河游泳,都用这一招。 “又下河了,你个小瘪犊子,今天老子踢死你!”张国富勃然大怒,拽着大头的胳膊,伸脚就往儿子的屁股蛋子上踢。 这种情况,每年夏天都不知道要上演多少遍,所以大头虽然有点憨,但是也知道怎么应对。 他一边嘴里哇哇大叫,一边围着老爹转圈。脚丫子挨到他屁股上之后,力道基本也都被卸了。 其实,张国富也就吼得凶,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才舍不得使劲踢呢。 这爷俩一起转圈,一个踢一个躲,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什么小兔崽子,小王八羔子之类词语,都从张国富嘴里亲切地冒出来。你说说,这到底是骂谁呢? 至于刘青山和二彪子,早就麻溜跑了,队长难道就不踢别人家孩子啦? 从村东头进了村里,中间是一条土路,前后各有两趟房子,稀稀拉拉的二十几户人家。 都是柳条围成的大院子,整个村里,家家都是泥草房,泥墙草顶,矮趴趴的,屋顶后坡上边满是厚厚的青苔和一尺多高的杂草。 穷,贼拉穷。 可是,就是这一切,却无数次出现在刘青山的梦中,叫他终生难忘。 刘青山家在村子后趟房最西边的一家,房子也是村里最破的。 因为他父亲当年挨斗,没挺过来,就母亲林芝一个大人,领着一窝孩子,要不是有村里乡亲的照顾,还有爷爷奶奶的照应,指不定得饿死几个呢。 站在七扭八歪的柳条编成的大门前边,刘青山望着陌生而又熟悉的两间小草房,眼睛又有点热。 土黄色的泥墙,龇牙咧嘴的破窗户,窗框上的油漆都快掉没了,还是那种上下两扇的窗子。 因为现在是夏天,所以上边那扇向外推开,用一根柳条棍子支着。 房檐子下面,还有一窝燕子,两只大燕子,正忙忙碌碌地叼着小飞虫,塞进窝里那四个张得老大老大的黄嘴里。 刘青山不由得心头一热:他的母亲辛辛苦苦拉扯四个孩子,和眼前这一幕是何其相像? 努力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吱呀一声,刘青山推开柴门,进到院里。 呜呜呜——伴着亲昵的叫声,一条大黄狗朝着刘青山跑过来,摇头晃脑的,两个大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大舌头就往脸上招呼。 “大黄!” 刘青山抱住狗头使劲揉着。 这是他从小养的大黄狗,也没什么名字,因为是黄毛狗,所以就叫大黄了。 别说狗了,那年头,连家里的娃子都没个正经名字呢。 这条大黄狗,一直陪伴了他整个读书生涯,直到后来上大二的时候,放假回家,才听说大黄没了。 据说有人看到大黄跑山里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老狗不死家中,这狗仁义啊。” 当时已经眼睛彻底瞎了的爷爷,使劲敲着手里的棍子,说出了这番话。 “大黄,我回来啦!”刘青山再也忍不住,眼泪滴落到大黄狗头上。 大黄狗显然不能理解小主人此刻的心情,只是卖力地舔着,又给刘青山洗了一次脸。 “三凤儿回来啦。” 屋门一响,一个剪着短的中年妇女,拎着猪食桶从屋里出来。 “娘!” 刘青山刚刚擦干净的眼泪,顿时又跟开闸放水似的。 林芝连忙放下手里的猪食桶,让儿子扑进怀里。 她用手轻轻摸着刘青山的后脑勺,嘴里柔声说着:“三凤儿,咋了,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啦?” 刘青山仰着脸,望着母亲:四十刚出头啊,鬓角已经斑白,眼角也出现了鱼尾纹。 为了这个家,和这些孩子,母亲太辛苦啦! “娘,俺以后再也不会受委屈,还有咱们家,以后都不会受委屈!”刘青山抬起头,大声说道。 咦,感觉儿子今天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呢,好像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皮猴子,而是有了点小男子汉的样子呢? 林芝用尾指轻轻勾了一下头,将它们整理到耳后,跟着说道:“三凤儿,进屋洗手放桌子吃饭,娘先喂猪去。” “娘,让俺来!” 刘青山抹了一把眼睛,然后拎起猪食桶,大步流星向院子西南角的猪圈走去。 “慢点慢点,你这孩子……” 林芝嘴里叮嘱着,脸上的笑意更浓。 好像,儿子真的长大了,这是当娘的,最欣慰的事儿,再苦再累也值。 圈里养着两头半大子猪,听到动静,吭哧吭哧地爬起来,然后就围着猪槽子打转,嘴里还使劲叫唤,搞得刘青山都没机会把猪食倒进槽子里了。 还是林芝过来,嘴里啰啰啰叫了两声,把两头猪吸引过去,刘青山这才把稀了光汤的猪食倒进去,还溅出来不少水点子,弄了他一身。 好长时间不喂猪了,技术有点糙。 主要是这时候的猪食都是稀料,汤汤水水的,上面飘着的全是各种煮好的猪食菜,只有少量的苞米面子。 吭哧吭哧,这对儿猪哥吃得还挺香。 不过把干的捞光之后,就不那么卖力了,长嘴巴在汤水里来回游动着,最后还不满地使劲甩两下,又溅了刘青山一身。 你们能混个水饱就不错了,这年头,人都吃不饱呢!刘青山暗暗嘀咕道。 还是林芝有经验,拿着个葫芦瓢,舀了一点麦麸子,洒在猪槽子里。那哥俩又是吭哧吭哧一通猛吃。 撒了几回麦麸子,好歹算是把猪食都糊弄进肚,刘青山这才拎着空桶,跟着娘往回走。 只见大黄又往门口跑,刘青山也跟着紧跑上去。 迎面而来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女青年,碎花布的衬衫,洗得已经白,一条肥肥大大的蓝裤子,乌黑亮的大辫子垂在腰际,肩膀上还扛着一大捆草料。 清清爽爽的一张脸,绝对的素颜,但是却生得很标致,尤其是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十分灵动。 要说刘青山的这两个姐姐,都遗传了父母良好的基因,一个赛一个的俊。 当然,刘青山的模样也不差,有棱有角的。 “大姐!” 恍如隔世一般,刘青山直扑上去。 看着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的弟弟,刘金凤丢下草料,丹凤眼都快竖起来了:“青山,谁欺负你啦,跟姐说,姐收拾他去!” 一边说着,她一边撩起衣襟,给刘青山擦抹脸上的泪水,还有喂猪时沾上的泥水点子。 “姐,没人欺负我!” 刘青山不好意思地晃晃脑袋。 挺大个人了,还总哭哭啼啼的,可是……可是今天实在有点特别,他真控制不住啊。 “姐,我刚刚碰到文学哥了,他说明天要提亲。” 刘青山跟着小声说着。 两朵红霞顿时浮现在刘金凤的俏脸上,瞧得刘青山暗暗窃笑。 估计是被弟弟笑得有点恼,刘金凤捏着刘青山的耳朵拧了一下,这才拉着他进屋洗脸。 耳朵有点疼,可是心里却感觉暖暖的。 进屋这半间房是厨房,土灶台,上边搭了一个简陋的木头架子,放着锅碗瓢盆之类。 二姐刘银凤正坐在灶坑前面的一个小板凳上烧火呢。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往灶坑里填着柴火,一边看着手里的英语书。 今年的高考,英语正式列入高考科目,她高考落榜就是差在英语上。 “二姐!” 刘青山叫了一声。 十八岁的刘银凤抬了抬头,然后又垂眼看书。 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眉目很是清秀,就是看起来太瘦了。 这也没法子,当下想找个胖子,实在太难了。 “哥,俺饿了,啥时候开饭啊?” 感觉衣角被拽了拽,刘青山低头瞅见一个小不点,正仰着圆圆的小脸望着他。 这是他的小妹,也是家里的老疙瘩,刘彩凤,今年才6岁。 记忆中,除了哭鼻子外,就是她那个似乎永远都填不饱的小肚皮了。 摸摸小妹的脑瓜,刘青山环视了一下狭小的厨房: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生活,就算日子再苦,也是一种幸福。 第三章 提亲(求收藏) 屋子里显得很空旷,可能是因为家具少的缘故吧。 进屋之后,南面是一铺通长的大炕,铺着炕席。 炕头墙上,贴着张大胖小子抱着大红鲤鱼的年画,炕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垛,炕中间放着一张吃饭用的方桌。 地上用是两个方方正正的小木柜,上边整齐地摆着镜子、木梳、篦子等日常用具。 另外还有一个乳白色的雪花膏瓶,以及一盒平时舍不得用的胭粉盒,上面印着一个嫦娥奔月的图案。 墙上都是用报纸糊的,大半年了,显得有点老旧。 在柜子上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摆放着十几张黑白照片。 然后,然后就没有其它了。 这个家,就是这么简陋,但是却整齐而温馨。 刘青山的目光落到镜框中间那张全家福上。 端坐正中的爷爷膝下,那个傻乎乎的小男孩就是刘青山,奶奶怀里抱着的小不点是小妹刘彩凤,当时刚一岁,还不会走路呢。 本来,母亲在生完刘青山之后,就不准备再要孩子了,所以就按照当时的习惯,去公社医院带环儿。 结果带了几年,不知道啥时候把环儿带丢了,这才又生下了小妹。 在奶奶和爷爷身后,站的是母亲林芝和父亲刘子君。 看到父亲那年轻而又英俊的面容,刘青山又忍不住流泪了,心里念叨着:爹,放心吧,以后这个家俺会撑起来的! “吃饭喽!” 老四刘彩凤拿起自己的小搪瓷碗,看到桌上一盆清汤寡水的熬茄子,小脸便垮了,奶声奶气地嘟囔着:“娘,俺要吃鸡蛋糕糕。” 吃一个鸡蛋羹,就是奢望,至于吃肉什么的,小丫头更不敢想了。 刘青山有些心疼地揉揉小妹的锅盖头:“别嚷嚷了,以后哥天天让你吃肉!” 啥?刘彩凤有点没听明白,眨巴着毛嘟嘟的大眼睛问道:“哥,咱家天天都过年啊?” “不行不行的,李闯王进京,就是天天过年,结果过了十八天就被打跑了,咱们可不能学。” 别看年龄小,可是刘家这些孩子,因为父亲的缘故,从小受的教育却是村子里最好的,所以懂得都比一般孩子多。 “老四,赶紧吃饭吧,还想天天吃肉,美得你,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大姐把老妹儿抱到炕里,一家人便开始吃起午饭。 金灿灿的大饼子,吃着有点拉嗓子,菜汤更是一点油星儿都没有,可是,刘青山吃得却格外香。 他还不时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嘿嘿笑了笑,然后喜滋滋地继续吃。 “银凤,吃饭就别看书了。” 林芝看了二丫头一眼,心情有点复杂:这孩子,高考落榜之后就魔障了。 要是不差那几分,就考上大学了,家里就能出一个大学生啦。 要知道就算整个公社,还没有一个大学生呢,差点破天荒。 可是,真要是考上的话,只怕更愁人,家里真的一点钱都没有了。 算了,不寻思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孩子上大学不是。 想起丈夫去世前的嘱托,林芝的心思便愈坚定起来。 刘青山也挺佩服他这个二姐的,学习有股子钻劲儿。 可惜就是命不好,连续考了三年,每年都差几分,就是考不上,最后,只能去乡里当了代课老师,遗憾了一辈子。 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自己可是跟老外打了十几年交道,指导二姐学个英语,那可是绰绰有余。 于是刘青山把嘴里嚼着的大饼子咽下去,挥挥手道:“二姐,你这么学英语是不行的,得大声读出来。” 这个年代学外语,最后大多是学成“哑巴外语”。 没法子,许多英语老师的口语能力都不行,又很少能听英语磁带啥的,无论学生怎么努力,都很难提高。 刘银凤抬头瞥了弟弟一眼,没吭声,但是那眼神儿已经充分表明了她的想法:你个刚初中毕业的小屁孩懂什么? 刘青山则一拍胸脯:“二姐,以后你的英语俺包了!” 结果旁边的大姐捅了他一下,没好气地说道:“青山,你行了吧,牛皮吹得邦邦响,这次能不能考上高中还两说呢。” 不仅如此,就连小彩凤,都朝他直撇嘴。 作为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刘青山也是要脸面的,正好也吃饱了,就赶紧下桌:“俺瞧瞧爷爷奶奶去。” “哥,等等,俺也去。” 老四也麻利地从炕沿出溜到地上。 小家伙鬼着呢,家里没啥好吃的,看看能不能去爷爷奶奶那混点。 奶奶吊在房梁的小筐里,好像还有槽子糕呢,嗯,肯定有。 刘青山领着个小尾巴,刚出大门,就看到二彪子鬼鬼祟祟地蹲在栅栏根儿的阴凉地方等着,上前塞给刘青山一个小篮子,然后挥挥手就跑了。 他一般时候不敢进刘青山家,以前被大姐给掐了一回,胳膊都拧紫了,留下心理阴影。 看看篮子里几条巴掌大的鲫瓜子,还有一斤多来回乱钻的黑泥鳅,刘青山知道,这是把鱼都给他拿来了。 “哥,找个玻璃瓶子,俺要养泥鳅。” 刘彩凤蹲在篮子旁边,想要伸手去抓,又有点不敢。 这些鱼呢,用来给大姐补身子当然是好的,可是真拿回家里的话,估计肯定又得被喂鸡。 倒不是鱼不好吃,关键是烧这玩意没有油的话,腥味贼拉大。 得,还是给爷爷奶奶拿过去好了,等做好了,再给大姐端回来两条。 刘青山拎着篮子,推开了隔壁家的木头门:爷爷家跟他家挨着一起呢。 小院子里收拾得也挺整齐,奶奶是个勤快的小脚老太太。 那时候能裹小脚的,都不是普通人家,爷爷更不得了,年轻时以前当过兵,立过功 后来因为受伤,跟部队失去联系,就一直待在了这个小山沟。 进到屋里,陈设跟刘青山家里也差不多,柜盖上,还摆着一个老旧的座钟。最中间,则是一个半身的白瓷主席像。 屋里多了俩青花胆瓶,一个上边插着鸡毛掸子,一个上边则插着几支野鸡翎。 窗台上,还摆着几盆花,绿油油的大叶子,其中还有一盆正开着艳丽的花朵。 日子虽然清苦,但是爷爷奶奶并没有被彻底磨平自己的志趣。 “爷,奶!” 刘青山朝着炕上坐着的两位老人喊了一声,又有点控制不住眼泪。 “呦,是青山啊,吃饭了没有?” 盘腿坐在炕头的刘士奎吆喝着。 坐在那能瞧出来,老爷子的骨架很大,标准的国字脸,虽然满是沧桑,但是依旧透着几分英武,就是瘦,显得皮包骨头。 还有,一双眼睛眯缝着。 “吃了吃了……” 刘青山嘴里一边应着,一边仔细打量着老爷子。 小时候,他有一半的时间,晚上都是在爷爷家里睡的,感情很深。 这两年,爷爷的眼睛生了白内障,视力下降得厉害,看东西模模糊糊的,再过两年就彻底失明。 等到家里条件缓过来点,想要再做手术,却已经晚了。 不行,必须尽早弄一笔钱,把爷爷的白内障给做了。 还有,家里的日子现在也太苦,小妹都面黄肌瘦的,肯定是营养不良,必须尽快改善生活质量。 奶奶把篮子接过去,倒进一个搪瓷盆里,然后又给小彩凤手里塞了半根黄瓜,小炕桌上边摆着半碗酱,老两口喝着苞米碴粥,黄瓜戳点大酱,就是一顿饭。 看到想象中的槽子糕变成绿黄瓜,小彩凤有点委屈,抽抽搭搭地跟奶奶要玻璃瓶子养泥鳅。 可是,家里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瓶罐头,哪找玻璃瓶子去? “把我的酒瓶子给彩凤倒出来,里面那根儿人参都泡好几年,还不如泡根儿黄瓜呢!” 这老爷子,就一个毛病——特别护犊子。 对于小辈儿的请求,能做到的必须做到,做不到的,创造条件也要做到。 看着小老妹儿抱着玻璃瓶子,眉开眼笑地出去跟小伙伴显摆,刘青山就躺在炕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睡得格外踏实。 直到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 一骨碌爬起来,就看到了手里提着东西,脸还有点肿的高文学,正傻乎乎地望着他笑呢。 这家伙还真是心急,不是叫他明天来提亲吗,怎么一宿都等不了啦。 刘青山下了地,又朝队长张国富和他媳妇打招呼,叫了一声叔和婶,然后就去倒水。 茶叶是没有的,就是白开水,用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倒了两杯。 家里就俩缸子,高文学还是不要喝了,反正以后也不是外人。 奶奶张罗着大伙都在炕沿上坐了,老太太在解放前是大户人家出身,当然也就瞅明白了,所以,脸上的皱纹里都带着笑。 队长婶子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很快就把事情说明白了,爷爷奶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喝了杯水,队长两口子还要下地干活,就先走了。 奶奶送完客人,回屋也乐得合不拢嘴,赶紧说道:“文学啊,等到冬闲了,咱们就给你和金凤操办喜事!” 对这个文质彬彬的孙女婿,老两口还是很满意的。 高文学用手往上推推眼镜,心里有点慌:等到冬天啊,那还好几个月呢,到时候,孩子都快出生了吧? 要知道,这时候,风气还是很守旧的,你要是挺着个大肚子,奉子成亲,脊梁骨都得叫人戳破喽。 所以,鼓了鼓勇气之后,高文学这才说:“爷爷奶奶,要不还是早点结婚吧,金凤不是都怀上了吗?” 奶奶有点耳背,疑惑地问道:“坏了,啥东西坏了?” 爷爷虽然眼睛不好,耳朵可好着呢,在炕上抹了两下,抄起笤帚疙瘩,瞅见眼前模模糊糊有个人影,便邦邦敲了两下。 “亏你还是文化人,怎么做事这么不讲究!” 高文学愣愣地看着老爷子在未来小舅子的头上,狠狠敲了两笤帚疙瘩,一脸迷糊:这是打错人了吧? “爷,你打俺干啥呀?” 刘青山抱着脑袋,使劲瞪了高文学一眼,看清楚了,我这可是替你挨的! 第四章 姐夫,咱们谈谈人生吧 “文学哥,要结婚了,你兜里有钱没?” 跟着高文学走出爷爷家,刘青山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身边的这位准大姐夫。 别只知道傻乐了,必须浇一瓢凉水,让他清醒清醒。 钱? 高文学这才被拉回现实,伸手摸摸蓝布裤兜,掏出来几张毛票,还有两个钢镚:“就剩下这些了。” 刘青山不由得噘嘴说道:“加一起还没五毛钱呢,你就想娶俺姐!” 推了下眼镜,高文学讪讪地把钱揣回去,跟着信誓旦旦地说道:“俺这就回去写稿子,争取多赚点稿费。 “青山,你放心,俺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姐娶进门!” 你可拉倒吧,稿费那是说赚就能赚到的啊? 刘青山翻了个白眼,竖起一根手指道:“文学哥,就算你能赚稿费,可是远水不解近渴,俺爷可是说了,一个月之内,你和俺姐就得结婚。” 高文学也彻底傻眼,脑袋耷拉下去,是真没咒念了。 过了好半天,他这才吭哧瘪肚地说:“俺上个月给家里打电话提过这事儿,家里给了两条路,要么回城,要么就断绝关系,坚决不许在农村这成家。” 哦,还有这事? 刘青山想想也挺正常的,看来,这个准姐夫身上的压力也不小,如今他能选择现在这条路,算是有担当了。 两个人边走边聊,路上碰到一帮小豆包,正在阳沟边上玩呢。 十多个小娃娃,有好几个小不点,身上光溜溜的,连个屁股帘儿都不挂,就这么豪放。 “哥!” 刘彩凤也混在其中,手里捧着个玻璃瓶子,两只泥鳅在里边上下游动。 高文学凑上去,从兜里摸出来几块糖,装进小老四胸前的小兜里,还给刘青山手里也塞了两块。 “呀,是水果糖!” 小彩凤乐得大眼睛都眯成两条缝,剥了一块塞进嘴里,使劲吧唧两下,美滋滋地说着:“谢谢文学哥。” 周围跟着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个光屁股的小不点,一边吮着手指,一边腆着脸问呢:“彩凤,糖甜不?” 实在看不下去眼啊,刘青山把手里的两块糖给下去:“那,男孩子一块,女孩子一块,轮着含,谁也不许抢。” 小豆包们一声欢呼,至于糖块儿从你嘴里到我嘴里,脏不脏这个问题,根本没人考虑,有糖吃就不错了。 刘彩凤也一点不嘎,给身边一个穿着肚兜的小丫头分了一块水果糖,这是她最好的小伙伴山杏。 山杏这娃儿命苦啊! 爹娘都是知青,前几年给了一个返城指标,山杏她娘就让给了她爹,结果,这混蛋玩意走了就再也没有音讯。 然后,山杏她娘就疯了。 看着山杏把糖块攥在手里,小彩凤不由得说道:“吃啊,山杏你吃呀,可甜啦!” “彩凤,我省着回家给俺娘吃。” 小丫头声音怯怯的,手里死死攥着糖块,一溜小跑,生怕别人抢似的。 望着小丫头那瘦小的背影,高文学和刘青山齐齐叹气,他们的脑子里,浮现出同一个人影:刘金凤。 还好,刘金凤不会成为下一个山杏娘! 不过很快,身边的吵闹声就把他们给拉回来。 嚯,好家伙,四五个小男娃,已经扭作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别打架。” 刘青山吆喝一声,把孩子们都分开,最后把地上躺着的四虎子也给拽起来。 旁边一个小家伙都气哭了,用手指着四虎子:“青山哥,他不给俺含糖!” 大伙也七嘴八舌地告状,说是四虎子耍赖皮。 刘青山板着个脸道:“说好轮着的,四虎子,把糖吐出来。” 四虎子擦了擦鼻涕,委屈巴拉地说着:“青山哥,俺……俺不小心把糖咽肚里啦!” 揍他! 娃子们听了,一个个挥舞着小拳头,还真是一块糖引的血案。 “行了行了,你们别打了,俺再给你们一块糖,不过,以后你们都要听俺指挥。” 小彩凤还挺有心眼的,一块糖就换个孩子王当当。 刘青山笑了笑,摸摸小老四的朝天辫,然后拉着高文学去了他的住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 高文学如今是在村民家里借宿,原本是有个知青点的,在山杏的爹娘成亲的时候,高文学就搬出来了。 这院子省事,根本就没大门,柳条插的栅子也东倒西歪的,一瞧就不是过日子人家。 从窗下走过的时候,只见炕上四仰八叉躺着个汉子,光着膀子,呼呼睡得正香。 刘青山瞅了一眼,觉得有点辣眼睛:我说杆子叔,你那裤衩子都开线了,鸟都自个溜达出来了呀。 这位就是村里赫赫有名的光棍儿:张杆子。 从敞开的屋门进去,南炕睡着的张杆子愣是没醒。 北炕就是高文学住了,收拾得还算整齐,最显眼的,就是码放在炕梢的一摞摞书刊杂志。 炕上有个小炕桌,上面放着墨水瓶和一沓旧纸,纸张正面已经写满了文字,这会儿用的是背面。 刘青山凑上去扫了眼,写的是个侦破故事,内容有点类似于《戴手铐的旅客》。 “这个是准备给《故事会》投稿的,这家杂志的稿费特别高!” 高文学笑着介绍道,上次的稿费,就是《故事会》杂志给的。 刘青山却是暗暗摇头,之所以跟着高文学来,就是想跟这个准姐夫好好谈谈,敲打敲打他那个榆木脑袋。 要说叫刘青山写东西,他肯定比不过高文学,但是,自己有眼光有经历,知道未来的展方向,这总比高文学俩眼一抹黑,吭哧吭哧埋头写强啊。 “文学哥,你看过路遥的《人生》吗?” 想了想,刘青山找到了切入点。 “当然看过,写的正好,不愧是大家手笔,写得真好!” 高文学炽热的目光,似乎都穿越了厚厚的眼镜片。 他从书堆里翻找一下,很快便翻出一本《收获》杂志,兴冲冲地说着:“这是去年的第三期,人生这篇小说,就表这上面的!” 又不是你写的,你激动个啥,而且,你差点就成了书里面写的那个“高加林”知道不? 刘青山准备好好跟高文学谈谈人生。 “文学哥,你想不想成为路遥那样的大作家?” 一部《平凡的世界》其实就够路遥拿诺奖文学奖了。 可惜,英年早逝,才42岁啊! 据说,路遥在写完平凡的世界之后,狠狠地将手里的圆珠笔扔到窗外,这部书,也彻底耗尽了他全部的心血。 在贫困交加中,路遥完成这部巨著,并说道:“别再获奖了,要是得了诺奖文学奖,我真的没钱去领奖啊!” 辛酸不?可悲不? 听了刘青山的话,高文学身子一颤,好半天才喃喃着:“难,太难啦!” 他每天还要去下地干农活,晚上点灯熬油地搞创作,已经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 “行了,文学哥,以后你就安心创作,这个家,有我呢。” 刘青山拍拍小胸脯,没肌肉啊。 看到高文学略显呆滞的目光望过来,刘青山知道他不信,就像家里的大姐二姐都不相信他一样。 本来嘛,一个半大小子,还能翻天不成? “文学哥,你写侦破故事是没有前途的,你没有这种经历,写起来会很累。” “知道现在最火的是什么,是知青文学,是伤痕文学啊,而且你有这方面的切身体会,为什么不写这些呢?” “为什么不写写你自己,写写俺姐,写写夹皮沟的生活呢?要是你昨天选择了回城,你想没想过,以后俺姐的日子会咋过?” 高文学蹭一下跳到地上,满脸愕然地说道:“青山,你……你都知道啦?” 南炕上呼呼大睡的张杆子翻了个身,继续睡。 “文学哥,俺不懂文学,但是俺知道,只有真情实感,才最能打动读者。” 刘青山并不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继续跟他谈文学。 轰隆! 高文学的脑子里仿佛被雷劈了下,忽然有了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对啊,我为什么就不能写出自己的人生呢! 刘青山决定趁热打铁:“文学哥,俺给你唱歌,你听着啊。”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凤,长得美丽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鞭子粗又长……” 等歌儿唱完了,对面的高文学已经脸红脖子粗的,脑门子上青筋直蹦,眼眶里红红的,嘴里喃喃说道。 “怎么可以这样,你唱的那个知青,肯定是个别人,不能代表整体。他,他简直是……是……” “是个人渣吧?”刘青山嘿嘿两声。 “对,就是人渣,是败类!” 高文学义愤填膺地说道。 这时候,南炕那边传来动静:“吵吵啥玩意,还叫不叫人睡觉啦。” 高文学这才压低了声音,但是整个人显得无比激动:“青山啊,哥谢谢你。我现在就写,名字就叫小凤,对了,把你刚才唱的那歌也给我抄下来,我用到书里!” 看着眼前的无比兴奋甚至有点急躁的高文学,刘青山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他知道,大姐夫的信心和斗志,彻底被自己点燃了,不过嘴里还是叮嘱几句。 “文学哥,创作可不是一朝一夕,也要劳逸结合,不能累坏身子。以后就去俺家吃饭。你要是担心别人说闲话,就先去俺爷家吃,等结了婚再上俺家。” 唠叨了几句,看到高文学已经伏在小桌子上开始下笔如飞,刘青山也就识趣地离开。 临走的时候,刘青山提出要借自行车用用。 不过对方此刻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一点反应都没有。 再望望南炕那位,又仰面朝天睡着了,还有一只苍蝇,在他嘴角爬来爬去的散步呢。 刘青山不由得摇摇头:懒成这样,不打一辈子光棍才怪呢。 ———————————— 新书榜现在需要打赏才能上榜,大家要是觉得对胃口,随意打赏点吧,每周周末统计,掌门加更一章,打赏人数满一百加更一章,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五章 君子兰 “咦,青山,你怎么把文学的自行车推来了,千万别弄坏喽!” 院子里,刘金凤看到弟弟推着自行车进来,一眼就认出是高文学的破自行车。 毕竟整个夹皮沟,除了队长家有一辆自行车之外,就是高文学这一辆了,她也没少坐过。 那时候要是有一辆新自行车,简直比后世开着宝马奥迪还牛气。 “姐呀,你这还没嫁过去呢,怎么就开始护家了?” 刘青山嘴里调侃了一句。 换来的结果,就是耳朵被刘金凤给捏住,然后拧了半圈。 “疼疼疼!” 这回是真疼啊,刘青山直咧嘴:“姐,俺明天骑着自行车去县里面卖菜,反正园子里的蔬菜也吃不了,看看能不能换点钱。” 暂时没有太好的来钱道儿,现在正好还放着暑假,他准备去试试。 顺便到县城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好商机。 家里的生活质量需要改善,大姐的婚事也需要钱,还有二姐读书要钱,爷爷治眼睛也要钱呢。 他脑子里大致有些计划,可是实行起来,都需要时间,短时间内,可看不到什么效果。 而且,想要干事儿,也需要启动资金,他迫切地需要赚取第一桶金。 听弟弟这么说,刘金凤才撒开手,还在弟弟红的耳朵上吹了吹:“青山,县城四五十里呢,你都没去过,再说了,你会骑自行车吗?” “姐,你就瞅好了。” 说罢,刘青山飞身上车,骑着自行车在当街遛了一圈,还表演了个一手扶把,弯腰捡土拉坷的绝技。 “行了行了,看把你能的。” 刘金凤嘴里埋怨,脸上却绽放着笑容,放心地回屋做饭去了。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奶奶牵着爷爷过来了,手里还提着大包小裹。 刘青山一瞅,这不是准姐夫送过来的四盒礼儿嘛,除了两瓶酒被爷爷留下,剩下的三样,都给拿来了。 两包槽子糕,二斤白糖,再加两瓶罐头,一瓶山楂的,一瓶橘子瓣的。 老四彩凤的眼睛,当时就瞪圆了。 把这些东西放到炕上,奶奶摸摸老四的小脑瓜说道:“这个是给你大姐补身子的,咱们家彩凤懂事,不能跟大姐抢嘴。” 小老四的小脸一下子就抽巴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奶,俺知道,大姐的肚子里有了小宝宝。” 这丫头,鬼精鬼灵的,刚才大人们唠嗑,她耍耳音就听明白了。 结果给刘金凤闹了个大红脸,林芝也连忙叮嘱:“四凤儿啊,可千万不能出去跟别人说。” “不说不说,俺就是电影里演的**!” 小老四举了举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道。 最后,槽子糕和白糖罐头啥的,还是给爷爷奶奶分回去一半。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想吃口好东西,实在太难了。 所以,吃起来才感觉格外的香,一直能叫人回味好几十年。 “爸,妈,您二老看,大凤儿这亲事该咋办?” 林芝给两位老人倒了水,然后就开始了一场小型的家庭会议。 参与者主要是爷爷奶奶,林芝再加上刘金凤。至于刘银凤和刘青山以及刘彩凤这仨,也列席会议。 爷爷先话了:“文学这孩子,家里没人在这边。按照老规矩,就是咱们老刘家的上门女婿,所以,咱们负责操办。” “要是按照老理儿,就算他们生孩子,都得随咱老刘家的姓。” 刘青山眨眨眼:老爷子这是定调子了,就是这思想还是有点老旧啊。 当然,他也就是这么想想,可不敢说出来,毕竟脑袋瓜上还有笤帚疙瘩敲出来的小疙瘩呢。 听了这话,林芝微微一愣,面色也更加苍白:操办婚事,对这个勉强能凑合温饱的家庭来说,实在太难啦。 就算不预备酒席,给亲朋好友点喜糖,可是,俩孩子总得做一身新衣服吧?总得做几床新被褥吧? 这钱,打哪出呢? 虽然去年冬天分了地,大伙自个种自个的,干劲高涨,到秋天肯定能多打不少粮食,多出一些钱。 可那不还得好几个月呢。 大凤儿那肚子到那时候肯定都得显怀啦,万万不行的,连她这个当娘的,都没脸见人了。 刘青山一直盯着母亲看呢,看到老娘那皱起的眉头,不由得一阵心疼:为了这个家,娘亲太难啦! 想到一个月后,他考上了高中,母亲一个人要供养两个高中生。 然后过完年,大姐生产,家里的重担,全都压在母亲那本来就瘦弱的肩膀上。 以至于,等到刘青山上完大学的时候,母亲就彻底累倒在苞米地里。 然后……就永远都没有站起来。 不,这一切,都不会再生啦! 刘青山心里默默地念叨。。 显然,刘金凤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开口说道:“奶,俺是嫁人,又不是招女婿,结婚还是去文学那边吧?” “不成!” 爷爷再次声,“文学跟杆子住南北炕,屋里跟猪圈差不多。杆子又是个老光棍儿,谁知道他能干出来啥操蛋事。” 刘青山想想刚才看到的一幕,那杆子叔,大白天的还遛鸟呢,谁能放心? 再找房子,现在村子里谁家不都是挤挤巴巴的,哪里有空屋子。 至于盖新房,现在连刘青山都不敢想。 这时候,就听到奶奶说话:“芝儿啊,这东西给你,去县里换几个钱,好好给大凤儿操办亲事。” 只见奶奶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双金镯子。 表面有些陈旧,不是那么金灿灿的,但是宝光内敛,依然引人侧目。 “妈,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林芝见了连连摇手说道。 她当然知道,这是老太太当年出嫁的时候,娘家陪送的饰里的一件。 前些年,其它的物件已经66续续变卖拿来补贴家用,如今,就剩下这一个念想了。 还有刘金凤,也红着眼圈上前,重新把镯子包起来,塞回奶奶手里:“奶,我就算不结婚,也不能卖这东西。” “现在都是新事新办,到时候,买点喜糖,我们一家吃个团圆饭,就行了!” “唉,这东西反正早晚也是要传给你的。”老太太拍拍刘金凤的手背,关切地说道。 然后老爷子也话了:“行,就这么定了,这镯子放着,不当吃不当喝的,还不如卖了给金凤办事。” 这下子,没人敢再反驳了。 在家里,老爷子的话,就是一言九鼎。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只有刘银凤,还低着头在那跟英语书较劲。 “彩凤啊,给你吃槽子糕。” 奶奶疼小孙女,把自己那份糕点打开。 外面包着黄色的油纸,四面都用细细的纸绳缠着,虽然隔着一层纸,可是依然有糕点的香气散出来。 那时候的东西,可都是真材实料,不含一点添加剂。 老四其实早就馋了,瞥了娘一眼,然后赶紧接过来,放在嘴边,慢慢地啃着。 “哥,你也尝一口,就一小口,剩下的,俺还要给山杏送去呢。” 啃了小半个鲜甜软糯的槽子糕后,小家伙把槽子糕凑到刘青山嘴边。 虽然后世也是吃过见过的,可是嗅着糕点飘过来的香气,让刘青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味道。 “去吧,都给山杏吧。” 刘青山闻闻就满足了,挥了挥手说道。 看着老四蹦蹦哒哒出了屋,奶奶叹了一口气:“还好,文学是个好孩子,没像山杏爹似的,撇下咱家大凤儿,所以啊,这婚事更不能办得草率。” 唉,林芝也只能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就在这时候,老四又蹦蹦哒哒地跑回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小黄毛丫头山杏儿。 山杏儿很懂事地鞠躬,怯生生地说着:“俺娘叫俺过来,谢谢爷爷奶奶,谢谢林姨。” 她娘虽然是疯子,但是也不总疯。 平时呢,看起来跟正常人差不多,只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犯病,嘴里依依呀呀唱着歌,满屯子到处唱。 “瞅瞅,多懂事的孩子。” 奶奶爱怜地摸摸她焦黄干枯的头,充满怜爱地说道。 这时候,小老四的小嘴又叭叭叭开始汇报:“奶奶,娘,姐,院子里君子兰开花啦,可好看了呢!” 君子兰开花啦,好,好,奶奶一边点头,一边撩起衣襟擦拭眼角。 就连爷爷,眼角也抽动几下:君子兰,子君啊,我的好儿子! 林芝也眼圈泛红,这君子兰是她丈夫当年亲手栽下的,是家人们唯一的念想。 刘青山也满心酸楚,睹物思人,物是人非,叫人情何以堪呢? “看看去吧,是子君知道家里有喜事啦。” 老爷子的声音有些颤,刘青山连忙上去搀着爷爷,大家一起来到院子里。 在院子里,搭着一个小凉棚,里面摆放着一大三小四盆花,都是君子兰。 几株小的,都是6续从大盆里移栽出来的,就像家里的孩子,也一天天长大了。 这几盆花,林芝照顾得很用心,松土,施肥,浇水,就像当年照顾丈夫一样无微不至。 花也懂得报答,所以长势喜人,肥厚的叶片黑绿黑绿,表面闪烁着一层光泽。 开花的是其中的一个小盆儿,花儿开得也漂亮,在一根亭亭的梃子上面,簇拥着一圈艳丽的花朵,尽情地绽放着生命的色彩和活力。 “好看,真好看。” 奶奶一边留着眼泪,一边喃喃说道。 母亲也转过身,轻轻擦拭眼角的晶莹,旁边的刘青山似乎听到母亲嘴里轻轻念叨着:君子,子,君…… 就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灵光一闪,充满惊喜地说道:“爷爷奶奶,妈,姐,这花,就是俺爹留给咱们的巨大财富啊!” 第六章 进城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在东北的春城,有一种花,被炒成了天价,那就是君子兰。 当时,一盆花,被炒到万元以上,甚至十万元以上,这你敢信? 那可是八十年代啊,万元户,还是极为稀缺的时代,一个县城,都不一定有个万元户。 甚至有一位港商开着辆进口轿车,想要换一盆极品君子兰而不得,这你敢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疯狂。 刘青山清清楚楚记得,直到八五年的时候,省报连三篇社论,给这个事件降了温,才彻底平息了下去。 君子兰,也褪去了人们强加在它身上的高昂经济价值,回归了花卉的本源。 虽然现在才是1983年,君子兰还没攀升到天价,但是价格已经处于节节走高的状态。 如果拿着两小盆君子兰去春城的话? 想想后来报纸上披露之后,母亲才听说了此事,还念叨了好久,错过了一次财的机会,对不起父亲留下来的财富。 不过,当刘青山讲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之后,家里却没一个相信的。 先是大姐作势要揪他的耳朵:“青山,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怎么听风就是雨?” 刘青山赶紧钻到奶奶身后,躲开长姐的魔爪:“听学校老师说的!” 在这个家里,老师的话还是很好使的,因为,已经去世的刘子君,曾经就是位教师。 “一盆花就值这么多钱,不可能,肯定不可能!” 爷爷也一个劲摇头。 倒是林芝略带期待地说道:“会不会是子君,在另一个世界保佑着我们,知道我们家现在的困难,所以早早就留下这笔财富呢?” 这下,没有人说话了,大家觉得,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 结果,刘银凤的一句嘟囔,打破了沉寂:“这君子兰用英语怎么说啊?” “c1ivia!” 刘青山顺口回了一句,然后又补充道:“I-1ove-c1ivia, c1ivia-more-1ove-in-the-breeze!” “啥意思啊?” 刘银凤拧巴着一双秀眉,好像听不懂耶。 “我爱君之兰,我更爱君子之风!” 这一次,就连爷爷都捻着稀疏的花白胡子,连连点头。 他当初之所以给儿子取名子君,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弟,你真会说英语呀!” 刘银凤一下子蹿过来,紧紧掐住刘青山的胳膊,那清秀的面孔,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晕。 刘青山不由得呲牙咧嘴叫道:“二姐,疼,你掐疼俺啦!” 刘银凤这才撒开手,只见弟弟的胳膊上,好几个指甲印,也不由得心疼起来,用手轻轻揉着。 “姐刚才太激动了,弟,你咋会说英语的,还说的这么好?” 剩下的人,也都一脸探寻地望过来。 刘青山眨眨眼:“咱们夹皮沟以前下放的那位王教授,你们还记得吧,俺就是跟他学的。” “老王啊,都平反好几年了,他可是个留学生,喝过洋墨水呢。” 爷爷那时候和王教授很谈得来,也无意中帮孙子圆谎了。 刘银凤则是眉开眼笑,笑起来就像是绽放的花朵:“弟,快点进屋,教姐英语。这下好啦,以后你就辅导姐,来年俺肯定能考上大学!” 大伙脸上也都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有刘青山咂咂嘴:你们是不是都跑偏了,刚才说用君子兰换钱呢,怎么跑到学英语这呢? 这事儿可不能耽误啊! …… 喔喔喔! 清晨,嘹亮的公鸡打鸣声中,刘青山已经挑着扁担,从井沿儿挑水回来。 以前,都是大姐挑水的,不过现在,刘青山觉得,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汉,他应该承担这个任务。 把水缸挑满,也出了一身大汗,肩膀子还有点火辣辣的。 吃过早饭,刘青山一行就出了,目的地当然就是春城。 “青山,路上照顾好爷爷。”大姐嘴里叮嘱着。 “介绍信装好,到公社别忘了换介绍信。” 二姐平时是个闷葫芦,这会也开始唠叨起来。 林芝也是有点不放心,拉着儿子说道:“青山,兜里的钱和粮票,一定要看好啊!” “放心吧,妈,保证丢不了。” 刘青山拍拍大腿根儿,满口应道。 昨天晚上,林芝就把三十块钱和十斤粮票,给缝到裤衩上了。 自己家还有爷爷家的全副家当,可都在里面呢。 “哥,早点回来啊!”小老四也挥着小手。 “听话,哥回来给你买好吃的,买奶糖!”刘青山推起自行车,车后面坐着爷爷刘士奎。 再后面,是大头和二彪子,他们每人背着一个小花篓,上面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们要把刘青山送到公社,然后再把自行车推回来。 至于高文学,这家伙现在也魔怔了,谁要是把他从稿纸里拉出来,非得跟谁急眼。 “青山,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啊!” 身后,传来母亲的叮咛,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一点不假。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天南海北的,差不多把全国都跑遍了,可不是第一次出门的愣头青。 从夹皮沟到公社,将近二十里路,全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 遇到好走的地方,刘青山就骑一会儿;太颠簸的地方,就推一阵,累了就等等后面的小哥俩。 倒不是他图轻省,霸着自行车,而是后面那俩小伙伴,真不会骑车,推车都能推沟里。 车上还坐着爷爷呢,刘青山可不放心把自行车交到他们手上。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了青山公社,道路也换成了沙石路,道两边的房屋建筑,也都变成了砖瓦结构。 这些是公社一些主要的单位:卫生院,食品站,马站,收购部等等,当然,还少不了最吃香的供销社。 随处可见墙上写着或者印着的标语:供销社当然写“保障供给”,卫生院则是“计划生育人人有责”。 刘青山就不明白了:人人有责,几岁的小娃娃也有责啊? 公社院墙上的标语最醒目,是用水泥刻的字,然后刷上白灰,写的赫然是“农业学大寨”。 刘青山就从这个标语旁边的大门进去的,然后把村里开的介绍信,换成公社正规的介绍信。 这年头,要是没有介绍信,绝对是寸步难行。 吃饭没人搭理你,住店也不理你,你说你怎么活吧? 至于理由,当然不能是去春城买花,那样人家根本也不给你开啊。所以,只能把爷爷拉出来:治眼睛。 而且,刘青山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无论如何,他也要想法子给爷爷做个白内障手术,这一世,不能再让爷爷继续失明了。 开完介绍信,也到了晌午,刘青山就在公社食堂买了四个大白馒头:五分钱再加二两粮票一张。 又花了一毛二分钱,上来一大盆鸡蛋汤,刘青山先给爷爷盛了一碗,剩下的,小哥仨分了。 老爷子一碗汤一个馒头就够了,剩下的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主儿。 平时过年过节能吃一顿白面馒头就不错了,这点哪够啊,所以空闲的肠子,还是用带来的贴饼子凑数吧。 刘青山咬了一口大馒头,松软而又有嚼劲,带着面粉酵之后的香味,细嚼之后还有淡淡的回甘。 你说,后来咋就吃不出这个味了呢? 一共花了三毛二分钱和八两粮票,四个人也算吃饱喝足。 出了食堂,大头和二彪子兴高采烈地推着车回去了,刘青山和爷爷则在道边的树荫下等客车。 这一天就一趟,万万不能错过。 好不容易,客车来了,上车买票,女售票员一瞅刘青山还挑着担子,挂着俩花篓,就横眉立眼地吆喝道:“把东西放车上边的驮货架上!” 这个年代,服务业的服务态度普遍都不怎么好,人家都是吃公家饭的,感觉高人一等。 对了,这会儿的大客车,都是在外面的车顶上,有装货的架子。 乘客取放货物的时候,要从车后边的一个小梯子爬上去,把货物放好之后,最后再罩上一个绳子编的大网。 花篓里面装的可是宝贝,哪能放车顶上,万一颠哒掉了咋整啊? 刘青山就笑着套近乎道:“姐,你看你长得这么俊,要是不瞪眼睛,肯定更好看。” 扑哧,女售票员被他给说乐了,摆摆手,叫他上了车。 看来出门在外,嘴甜点还是有必要的。 一路颠簸颠簸,摇摇晃晃到了县里。 透过车窗,刘青山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小县城:没有高楼大厦,最高的楼房也就四层。 路上的行人,也大多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兜子,一脸的祥和满足。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生活节奏还没有飙起来,人们的生活虽然艰苦朴素,但是有滋有味。 要是单论幸福指数的话,估计这时候的人是最高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不是很大。 一路走马观花,刘青山也没琢磨出来什么短平快的赚钱方式。 就连原本来县城卖菜的打算,都有点动摇了,因为路过菜市场的时候,他意外的现,竟然很繁荣,根本轮不到他当出头鸟。 这两年,上边的政策松动了,于是早就憋得狠的人们,爆出了空前的热情,一个飞展的大时代,即将来临。 ———————— 大家看完可以顺便投资一波哦,铁定不亏,立言为证! 第七章 时髦青年 第二天中午,刘青山挑着担子,领着爷爷,浑身腾腾冒汗,下了绿皮火车,出了人潮汹涌的春城火车站。 跟县城相比,春城这样的省会城市则多了几分色彩:来来往往的人们,衣着更加鲜亮,穿着连衣长裙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少。 路上除了公交车,也有一些绿色的大解放货车,偶尔也能看到黑色小轿车,引得人们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 道路两旁,也多了些楼房,店铺的招牌,也五颜六色的。 如果说,在夹皮沟和青山公社,看到的是一幅黑白照片的话;那么春城就已经换成彩色的,而且,还会越来越多彩。 “城里比从前可热闹多喽。” 爷爷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耳朵里传来的车辆鸣笛声以及喧闹的人群声,还是叫老人家感叹了一句。 老爷子可不是一辈子没进过城的小农民,人家当年也是吃过见过的。 “爷,先喝口水。” 刘青山放下挑子,把身上斜背的军绿色水壶取下来,拧开盖子,递到爷爷手上。 这个时代,几乎家家都有一个这种水壶。 抿了两口水,老爷子又递回来,刘青山对着壶嘴一仰脖,咕嘟咕嘟全都干了。 “要坐车不?” 旁边传来个声音,刘青山转头一瞅,原来是个蹬三轮的,看来,这个时代真的要苏醒了。 虽然心里很想坐,可是兜里的钱不允许啊。 一共也就三十几块钱,来回的路费加上吃住,也就够爷俩在春城住个三五天的,真得精打细算着花才成。 “大叔,谢谢了,我们不坐车。” 刘青山朝那个蹬车的中年汉子笑了笑,又追问了一句:“大叔,朝阳公园怎么走啊?” 这时候的人,还是很淳朴的,虽然没揽到生意,但对方还是详细地给介绍了下路线,怎么乘车怎么走,都说得一清二楚。 刘青山是连连鞠躬道谢,这要是放到后世,你要是跟出租司机打听道儿,没准就给你支到北极去了。 挑着担子继续上路,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公交站点,一大群人都在等着车。 刘青山领着爷爷走过去,刚放下担子,不远处就传来了喇叭声,是公交车要到了。 众人纷纷簇拥上去,差点没把猝不及防的刘士奎挤个踉跄。 “嗨嗨,挤啥玩意,赶着投胎啊,没看到这边还有位大爷吗!” 一个略带高亢的声音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周围让了让,刘青山则拄着扁担,循声望去,不由得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对面是两个打扮很“另类”的青年,一男一女,都穿着喇叭裤,上紧下宽,屁股紧绷,到了裤腿那,猛的放开,裤管足有一尺,跟个大喇叭口似的。 这二位鼻子上卡着黑糊糊的蛤蟆镜。男青年梳着四六分,头油光,看样子,头油没少抹。 有童谣曰:大背头,二两油,娶个媳妇不犯愁。 那女青年也比较时髦,披肩长烫着大波浪,还抹了红嘴唇。 就是有点太红了,跟刚喝完猪血,没擦嘴似的。 反观刘青山,脚下蹬着布鞋,蓝布裤子还带着补丁,上身就是一件破旧的背心,粗布褂子垫在肩膀上。 刚才还挑着担子,一瞅就是进城的乡下人。 他们这两类人,也正是这个时代各自的代表。 在这个时代,喇叭裤,花衬衫,蛤蟆镜,肩膀上再扛个三羊录音机,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离经叛道的不良青年。 实际上呢,只是青年们追求自由,追求解放的一个开端,大可不必大惊小怪。 况且这会对方帮着自己说话,自然是要感谢一下。 于是刘青山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拱了拱手说道:“谢谢啦!” “嗨,甭客气!” 男青年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 “哥,你们这身打扮也太酷啦!”刘青山跟着扬手比划了下说道。 酷? 男青年摘下墨镜,别到衬衫兜里,有点不解地问道:“酷是啥意思,你是骂我们还是夸我们?” 女青年也是眨巴眨巴眼,这是那儿的方言呢? 刘青山则跟着笑道:“这酷就是英语cooL音译过来的,在米国那边贼拉流行。” “本意是冷,延伸为冷峻冷酷,你们就理解成比较帅就ok了。麦克哈里斯应该看过吧,人家那就叫酷!” 麦克哈里斯,就是当时万人空巷的一部美剧《大西洋底来的人》的主角,是当时青年的偶像。 喇叭裤,蛤蟆镜这一套,主要就是从这位身上传过来的。 俩青年男女被他侃得有点愣,又是米国,又是英文的,叫他们有点应接不暇 “嘿嘿,没错,哥们我就是酷,都酷冒烟了!”男青年自认为很是潇洒地甩甩头。 刘青山摆摆手道:“不对不对,哥,你得说酷毙了。” “毙了,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吉利。” 男青年接受能力不行,一个劲摇头,这话听着跟枪毙人似的,太晦气。 “人家港台那边都这么说,比如这样,邓丽君和刘文正的歌,酷毙啦!” 刘青山一本正经地说道。 男青年嘴里叨叨咕咕的:“酷毙了,嗯,找到点感觉了。小美,你瞅瞅哥这打扮儿,是不是酷毙啦!” 女青年娇笑一声道:“德性,我看你快挨毙了!” 眼看公交车已经快要进站,刘青山挥了挥手,扶着老爷子道:“哥,回见,我们上车了。” 上车后,刘青山掏出一毛钱,刚要买票,结果身后有人吹了个口哨,然后递过来几张月票,在售票员眼前晃了下。 “算我的!” 回头一瞧,是刚才那位都酷冒烟儿青年。 刘青山笑道:“哥,谢了!” 男青年扬扬下巴,开始往里挤。 公交车塞得跟鱼罐头似的,根本没座。 这家伙扬手指了指两个坐着小年轻喝道:“嗨嗨,有点眼力见没有,没看到有老人嘛,让座让座。” 口气很横,那俩小年轻一瞅他这做派,咱也不敢惹啊,乖乖站起来。 刘青山朝他们点头道谢,然后扶着爷爷过去坐了,至于另一个座位,则归了那个女青年。 男青年站在那,一手抓着扶手,一条腿扔到前面,脚跟着地,露出尖头大皮鞋,来回摇摆着,嘴里还吹着口哨,周围的乘客见状,都下意识地让了让。 “哥,你这个《甜蜜蜜》都吹跑调啦。” 刘青山听他吹口哨听得难受,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呦,你还知道这是《甜蜜蜜》啊,你真是从农村来的?” 男青年挑了挑眉头,略带疑惑地问道。 “俺说俺是从广~东来的,你信咋滴?” 刘青山故意露出一股大碴子味,惹得男青年哈哈大笑。 可是这个话头起的不好,一听到广~东,男青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脚尖晃悠得更厉害了,嘴里还唱起了粤语歌曲,还边唱边得瑟,要不是车里挤,没准都跳上了。 “哥,你就别唱了,人家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啊。” 刘青山实在听不下去了。 这个时代,北方人唱粤语歌,大多是用普通话的谐音来标注,能标准才怪呢。 扑哧! 那个被叫做小美的女青年正喝橘子汽水呢,结果一下子喷了,她连忙拿出手帕捂住嘴,肩膀还是一个劲地耸动。 男青年也被说得有点脸燥,嘟囔道:“你会你来来!” “这车子开着呢,不是唱歌的地儿。” 刘青山摇了摇头,拒绝道。 可是男青年不依不饶,说他们也到朝阳公园下车,到公园里开舞会,非要刘青山下车唱给他听听,到底粤语是个什么调调。 刘青山之所以要去朝阳公园,因为他知道,这里是售卖君子兰的一个集散地。 坐了几站地,该下车了,都不用刘青山,小美就扶着老爷子下车,不过不忘念叨:“小老弟,你可不要光说不练耍嘴把式啊。” “我这还没找到住宿的地方呢,总不能把我爷爷撂大街上吧。”刘青山摊摊手道。 “找住宿,简单啊,跟哥走。” 男青年潇洒地招招手,领着他们,来到一家工人旅社,然后掏出工作证往桌上一拍:“给我开个双人间。” “呦,刚子,来朋友啦。”服务员嘴里热情地打着招呼。 “吴姐,来间一楼的,这老爷子眼神不太好。” 旁边的刘青山瞥了眼,那个男青年的工作证,赫然是第一汽车制造厂。 他掏钱刚要付旅费,刚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干嘛呢,麻溜收起来,这是单位内部旅社,放心,哥在这一片好使。” 得,住宿费都省了,这下子又能宽裕不少。 刘青山自然又是一番谢谢。 从前台领了两个热水瓶和一个瓷盆,刚子和小美,一起帮着刘青山把东西放进房间。 “小兄弟,你收拾下,我在外面你啊!” 刚子前脚刚出门,后脚刘士奎就拍了拍刘青山的胳膊:“三凤儿啊,咱们还是换一家旅社住吧,不占人便宜,就不会吃亏。” 这话,绝对是老爷子人生总结出来的至理。别看现在眼神不好,心里雪亮着呢。 跟着,他从上衣的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老王,也就是王教授给我来的信,上边有他的工作单位和电话,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刘青山不由得微微一笑,原来爷爷还藏着这个后手呢。 第八章 太空步 “爷,没事的,人家可是有正经工作单位,刚才我都看他工作证了,不会把咱们领黑店的,你先歇着,我过去看看啊。” 刘青山笑着宽慰道。 刘士奎点了点头,本来以为孙子从来没出过远门,进城肯定蒙,可结果实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一点也不认生。 看来,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能支撑起老刘家的门户喽。 安顿好爷爷,刘青山洗了把脸,走了出去。 看到刘青山出来,刚子连忙拽着他就往外走。 在一棵茂盛的榆树树荫下,小美正美滋滋吃冰棍呢,手里还掐着两根,随手递给刚子和刘青山一人一根。 奶油的,五分钱一根呢。 看着眼前的冰棍儿,刘青山舔了舔嘴唇。 小时候奶油的很少吃,大多是二分钱一根的普通冰棍。 吃的时候,还舍不得大口大口咬,一定要把冰棍凑到嘴边,然后伸着舌头,转圈舔,方形的冰棍都舔成一个小圆筒。 最后连木棍都要在嘴里反复啜上几口,榨出最后那点味儿来。 “来来来,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吧。” 刚子一手插兜,一手咬着冰棍说道。 “俺就叫你刚子哥吧,哥,点歌吧,随便点。” 刘青山一边吃着冰棍,一边随口应道。 呦,口气不小啊! 刚子打量着眼前土得都快掉渣的少年,心里是一千个不相信,决定难为难为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 “你就整个“上海滩”吧。” 哥那部脍炙人口的《上海滩》还要两年之后才会在国内上映,不过,电视剧是8o年拍的,里面的歌曲,已经随着磁带流传过来。 要不是紧追潮流的人,根本就不会唱这歌,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所以这个不知道哪个山沟沟里跑出来的小家伙,肯定要歇菜了。 “许文强那个是吧?” 刘青山眨了眨眼,煞有其事地说道:“唱这歌啊,最好穿个风衣,再戴个礼帽,然后围上条雪白的围脖,那才叫有气质呢。” 刚子一听顿时傻了眼。 因为他好不容易淘弄来的那本磁带封面,那个男人就是这种打扮,感觉太帅了。 不,现在应该说感觉太酷啦! “那我先唱两句,你听好喽: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一张嘴,就是字正腔圆的粤语腔调。 霑叔这歌就是带劲,刘青山扯嗓子这么一嚎,顿时引来十几个路人围观,等他唱完了,一起哗哗鼓掌。 刚子这次是真的傻了,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弟,你唱得真好。”小美也是一个劲儿鼓掌,眼里仿佛冒起小星星。 刘青山摆摆手,谦虚了两句:“刚吃完冰棍,嗓子有点紧,唱得一般般拉。” 刚子则一把拽住刘青山的胳膊,朝周围看热闹的人嘚瑟:“这是我老弟,唱得不赖吧。对了老弟啊,你姓啥叫啥啊?” 周围的人撇撇嘴,全都散了。 三个人这才重新正式认识了下,刚子大名叫刘全刚,跟刘青山还是本家呢,小美则叫吴美玲。 “老弟,走,去公园,今天必须把那帮家伙全部拿下,每次都压着我们,太没面子啦!”仿佛打了鸡血般的刘全刚,拽着刘青山就往公园跑。 “刚子哥,等等,俺和俺爷还没吃饭呢。” 刘青山摆了摆手道。 别看他才十六,可是有干巴劲儿,瘦巴巴的刘全刚还真拽不动他。 “吃饭小意思,回头哥领你们下馆子,老弟啊,一会儿好好表现表现,把那帮家伙都比下去,晚上山珍海味随便点!” 刘全刚拍着胸脯说道。 得,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刘青山也不好再端着了。 况且自己刚来春城,人生地不熟的,无论是卖君子兰,还是给大姐置办结婚用品,如果有刚子这种坐地户帮忙,肯定能轻松不少。 于是乎,他跟爷爷打了个招呼,然后跟着一道去了公园。 二分钱一张的门票,也不用他掏钱,刚子刷脸就进去了,看来他也没吹牛,在这一片儿确实混得挺开的。 这个时代的公园,还是以自然风景为主,没啥太多的娱乐设施。 绿树红花,胜在天然。 顺着碎石路,一直来到人工湖边,这里已经聚集了两伙人,加起来差不多三四十号。 一边衣着打扮都跟刚子差不多,见了他远远地挥手招呼。 另外一边则穿着朴素些,也没有那种流里流气的气质,其中有两个男青年,还挎着吉他,另外还有个身材高大的大老黑。 这年头,无论是吉他还是外国人,那都是能引围观的。 刘青山有点明白了:看样子对方是大学生,还有个留学生,难怪刚子他们吃瘪呢,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好不好。 “刚子,这小子谁呀,哪个山头儿下来的?” 一个留着长,长得还挺帅气的男青年,瞥了眼刘青山调笑着。 刚子立马急赤白脸地跟对方掰扯:“飞哥,这是我老弟,唱歌老厉害了,一会跟那些大学生比一比!” 瞅着刘青山这打扮儿,飞哥撇了撇嘴:“唱啥呀,唱红星闪闪放光彩啊,跌份儿不?”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低笑。 刘青山也没急着表现,而是很低调地当了个称职的观众。 两边人来全了,双方先是轮流派人斗歌,不用说,对方吉他弹唱一出,刚子一方就输得找不着北了。 接着是斗舞,这个倒是有点旗鼓相当的架势,不过,当对面的大老黑来了一段霹雳舞,惊呆众人之后,一切就结束了。 飞哥这边人都骂骂咧咧的,不过还都挺讲究,认赌服输。 只不过,以后就不能在朝阳公园这里玩了,这个场子,彻底让给那帮大学生了。 “嗨,等等,我弟还没出场呢!老弟,给他们来一个呗!” 旁边输红眼的刚子也豁出去了,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惨哪去? 窝火的飞哥则没好气地说道:“来啥来,扭大秧歌吗?” 这次,他的那些同伴们没笑,显然都没那个心情了。 刘青山却咧嘴笑了,关键时刻出手,这才叫雪中送炭嘛。 “刚子哥,各位,那我就献丑了!” 刘青山嘴里吆喝一声,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场地中间。 咦,他还真跳啊! 这还嫌不够丢人是吧,这小子穿得破衣喽嗖补丁摞补丁的,就像刚从田地里干活刚回来似的,还学人家跳舞跳六的? 给你个钉耙,来个猪八戒拱地正好。 众人显然根本不看好刘青山,纷纷掩面扭头。 但是,他们跟着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腔调有点诡异的惊呼:“哇呜!” 是刚才那个跳霹雳舞的大老黑,此刻,这货俩眼直,死死盯着那个半大小子,嘴巴张到一种令人吃惊的程度。 别说鸡蛋了,大鹅蛋都能囫囵个塞进去。 再看那个半大小子,所有人全都瞪大眼睛:这……这跳的啥舞?咋没见过呢! 嗯,真的没见过! 只见那个半大小子脚步无比轻盈,在地上滑动,身上的关节就跟刚上完机油的链条似的,轻易展现出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视觉效果。 甚至,观众都产生了错觉:这小子走路是不是飘起来了! 这下子,顿时把场中所有人都镇住了,看向刘青山的眼光也完全不一样了。 那敞着怀的破布衫子,仿佛也变成插上翅膀的蝴蝶;那满是补丁的旧裤子,也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配套的音乐,使得舞蹈效果打了一点点折扣。 还有就是,刘青山的裤子太过肥大,要不然,各种滑步肯定会更加风骚潇洒。 等他都跳完了,没有喝彩,也没有掌声,不过,周围好几十人呆若木鸡的表情,俨然证明完全被他征服了! “噢,上帝啊,moon-waLk!” 那个留学生怪叫着扑向刘青山。 大伙这才回神,飞哥满脸激动地问对面的一名大学生:“亮子,啥意思?” “月球漫步,也叫太空步,听说是大洋彼岸那边,歌坛巨星迈克尔杰克逊在今年创造的。咱们这边还没传过来呢,没人会,甚至都没人见过。” 那个叫亮子大学生也是满脸惊叹地说道。 嚯,牛人啊! 飞哥顿时两眼放光:“对对对,刚才那滑步,跟在太空行走一样,哈哈,亮子,这回输赢怎么说?” 亮子摆摆手:“嗨,还管啥输赢啊,先跟人家把太空步学了再说!” 也难怪他如此激动,要是学会了这舞蹈,在学校食堂门口走一趟太空步,铁定能混一年妹子的饭票! 对对对!要学要学,飞哥也醒悟过来。 然后,刘青山就被一群嗷嗷怪叫的青年男女给围住,这回好,想跑都跑不掉了。 大半个下午,刘青山教了他们最经典的后滑步,然后就没那个精力和体力了,还没吃饭呢,饿得慌啊! 一帮大学生们恋恋不舍地离去,刚子则冲过来,直接把刘青山抱起来,转了好几圈:“老弟啊,不,哥,你是我哥!” “走,今晚春合,我做东!” 赢了比斗,争了面子的飞哥也显得格外亢奋。 春合,那可是春城老字号的大饭庄子,能去那儿吃一顿,倍儿有面子。 刘青山则皱眉说道:“飞哥,俺爷还在旅社等我呢。” 哦,还有老爷子啊,那肯定跟咱们这帮年轻人唠不到一块。 飞哥干脆利落地摆摆手:“那好办,等会儿叫完菜,一样给老爷子拨点儿送过来,铁定不能让老爷子饿着。兄弟们,走起!” 说完,他肩膀上扛起台燕舞录音机,里面七了咔嚓直响,一伙人连走带扭屁股,就跟群魔乱舞似的,惹得路人直躲。 刘青山也赶紧溜边,瞅着那个录音机有点眼馋:要是能给大姐也买个就好喽。 第九章 各怀心事 老爷子刘士奎在旅社睡了一大觉,醒来之后,感觉精神多了。 这年龄一大,舟车劳顿的,还真有点扛不住。 想想当年,也是日行二百里的飞将军,现在不得不服老啊。 上了趟卫生间,他现孙子还没回来,问问服务员,都五点多了,老爷子不免有些着急。 这孩子,到底去哪了? 刘士奎正慌着时,忽然听有人敲门:“老爷子,开饭啦!” 是中午那个小青年的声音,刘士奎摸索着开了门,迎面扑鼻而来的是饭菜的香气。 “这是?青山呢?” 刘士奎有些疑惑地问道。 “哦,青山跟我们在饭店吃,他叮嘱先给您送点饭菜回来,可不能让您老饿着!” 刚子麻利地把饭菜在桌子上摆好:“老爷子,这是春合的锅包肉、溜肉段,您老趁热吃。” “有雪衣豆沙吗?” 刘士奎这才心安,随口问了一嘴。 “那必须的,老爷子,原来您也是吃过见过的。”刚子说了两句,把酒瓶子盖启开,就用屋里的白瓷茶杯给倒了大半下,然后就心急火燎地跑了。 三凤儿是真长大啦! 刘士奎心情不错,不慌不忙地夹了一块溜肉段,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嗯,真香,好些年没尝过这个味道啦! 再抿一口小酒,嗯,美滋滋。 饭馆里,刘青山也开吃了:先来块锅包肉,色泽金黄酸酸甜甜,外焦里嫩,这味儿地道。 还有这雪衣豆沙,色泽洁白,香甜可口,好吃! 其他人则边吃边喝,给刘青山要了一瓶橘子汽水。 眼下的饭店,可谓是货真价实,肉菜也就一块出头,一大盘子扒肉条,才一块二,至于蔬菜,一般也就一二毛钱左右。 看似便宜,实际上跟工资收入对比一下的话,一个肉菜,也占了差不多工资的三十分之一了呢,有家有业的,谁敢这么吃,还过不过日子了? 也就是这帮小年轻,一个个轻手利脚的,都参加工作赚钱了,而且没有家里拖累,可谓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刘青山听他们边喝边聊天,也听出个大概:基本上都跟刘全刚是一个厂子的,而且,好像家里都不是普通工人。 填饱肚子后,刘青山这才有心思打量饭馆里面的布局。 几张大桌子,基本上都有人了,除了他们这桌之外,剩下那些桌儿,坐的都是中年人,估计不少都是跑业务。 菜谱都挂在墙上,是一个个小木牌,上面写着菜品名称啥的,这个叫菜牌儿。 这还是比较讲究的饭庄子,要是平常的小店儿,直接戳一块小黑板,就用粉笔在小黑板上写几个菜得了。 正打量着呢,就听身边飞哥吆喝:“小老弟,今天你算是给咱们涨脸了,来,整一个!” 大伙都端起白瓷小酒盅,呲溜一仰脖就干了,连那几位女青年,也不含糊。 眼下喝酒,都是用酒盅的,小点的有三钱四钱的,大点的也有八钱盅。 用酒盅喝酒,基本上都是一口一盅,要是心里没数的,喝着喝着就容易喝多喽。 要是冬天呢,酒比较凉,还得用配套的小酒壶把酒烫一烫,这样喝着才舒服。 当地有俗语说得好: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刘青山举起汽水瓶,示意了一下。等各自吃了口菜之后,飞哥又问:“青山,进一趟城不容易吧,可得多玩几天。” “飞哥,这次进城,是领着俺爷看眼睛的,看看能不能把白内障切除。” 刘青云摇摇头说道。 “行啊,还挺有孝心的。这事好办,我大姨就在厂总医院,明天就全给你安排了。”飞哥仗义地说道。 刘青山有点尴尬地说道:“飞哥,俺爷还不能现在就做手术,俺兜里就只剩下十几块,肯定不够。” 飞哥不由得皱皱眉,瞥了刘青山一眼:“那我找大姨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顶替别人的名字,全额报销。” 他还以为,这个半大小子是顺杆子往上爬,准备找便宜呢。 不过,看在今天下午帮他们一场的份上,飞哥也不介意帮一把。 不过这么一来,可就没交情了。 刘青山连连摆手:“别别别,飞哥,你能帮俺们联系医院,俺就千恩万谢了。情况是这样,俺从老家带来两盆君子兰,想卖了试试。” 君子兰吗,好像还值点钱,飞哥点点头,再看眼前这个少年,又顺眼了。 只是,在座的都是小年轻,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不清楚具体的价格,也说不上什么道道,等到吃饱喝足,便各自散去。 依旧是刚子和小美,把刘青山送回旅社,并且约定好明天早上再来陪着刘青山去卖花,两个人这才挎着胳膊走了。 还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啊,刘青山心里暗暗感叹着回到房间。 “爷,您吃好了没?” 进屋后,他赶紧收拾着桌上的剩菜剩饭。 可不能浪费,明天早上热热,够爷俩的早饭了。 老爷子点点头:“吃好了,吃好了,好些年没下馆子喽,这味道一点都没变啊。” 说完,他又开始叮嘱孙子:“青山啊,他们跟咱们终归不是一路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刘青山笑了笑道:“爷,你就放心吧,他们不是什么坏人,今天还帮我联系了医院呢。” “回头等卖了君子兰,就给您的眼睛做手术,到时候,你就又能看见啦!” 说实话,刚才进屋的时候,看到爷爷两眼茫然看着窗外的样子,刘青山挺心酸的,更坚定了给爷爷看眼睛的决定。 “那可不成,就算是卖了钱,还要给你大姐操办婚事呢。以后,你和二凤儿还要上高中,家里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老爷子连连摆手。 末了,他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包:“三凤儿啊,要是那个君子兰不值钱的话,就把这对镯子给卖了。” 终归还是把这东西给带来了啊,刘青山摇了摇头道:“爷,您先收着,真要用的时候,俺再跟你要。” 爷孙两个各怀心事,洗漱一下,就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爷俩天一亮就起床,生物钟就是如此,早就习惯了。 拉着爷爷到外面溜达一圈,刘青山嘴里还不时念叨:“爷,你眼睛要是好了,就能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这两年,变化可大了。” 老爷子则绷着脸,不吭声。 刘青山知道爷爷的脾气,看样子,只能等卖到了钱,他才会改变主意。 这会儿,已经有出早点的摊子了,价钱真心不贵:馒头五分,花卷六分,糖三角也才八分而已。 包子稍微贵一些,肉馅的要一毛九,不过个儿大啊,跟大馒头差不多。 给爷爷买了一个糖三角,刘青山溜达回旅社,把昨天剩下的米饭用开水泡了一下,剩菜放在烧水的锅炉边上热一热,一顿早饭就解决了。 在屋里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刘全刚的影儿,刘青山索性也就不再等,决定自己先带一盆过去试试水。 他都跟旅店的服务员打听明白,朝阳公园前面的花鸟鱼市场,属于早市的性质,过了早上八点半就散了。 背起那盆开了花的君子兰,刘青山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跟服务员打个招呼,要是刘全刚来了,也好知道他的去处。 朝阳公园路两边,稀稀拉拉摆着几十个地摊,多是卖花鸟鱼虫的。 有不少早起遛弯的老年人,其中还有几个架着鸟笼遛鸟的。 这些十有**都是老干部,从穿着就能看出来:大多是的确良的半袖衫,脚上穿着皮凉鞋,走起路来四平八稳。 路过一个摊位的时候,刘青山不由得停住脚步,只见地上铺着一大块绿帆布,上面杂七杂八的,摆着不少瓶瓶罐罐的零碎。 第十章 卖花风波   古董?   刘青山脑子里面灵光一闪,心脏很不争气地砰砰使劲跳了几下。   眼下,古董热还没有兴起,填饱肚皮依然是第一要务,所以,古董的价值,相对来说,简直就是白菜价。   当然了,这个白菜价也是相对而言,动则几十块几百块一件的古董,一般人也不敢动心思,还过不过日子啦?   目光扫了扫,刘青山眼前忽然一亮。   他的目光,落在那整整一版红彤彤金灿灿的邮票上。   邮票是大红的底子,十分喜庆,中间蹲着只金猴,毛都纤毫毕现。   整版的猴票啊,后世要是有这么一版的话,够养老钱喽。   “老板,这些邮票怎么卖啊?”   刘青山忍不住扬手问道。   摊主是个相貌憨厚的中年男子,他扫了刘青山一眼,笑呵呵地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您这也太贵了吧!”   摊主依旧憨笑着摇摇头:“小伙子,我说的是一千好不好。”   “啥,一千?这么贵?”   刘青山使劲眨巴两下眼睛:这可是相当于一个工人好几年的工资!   反正也没有其他客人,摊主就打开话匣子:“小同志,你应该认识这庚申猴吧,别的邮票且不说,这猴票呢,面值虽然是八分钱,但是现在每一枚已经涨到三块钱。”   “整版的呢,价格至少还要翻倍,你算算是多少钱?”   刘青山暗暗算了算,生肖邮票,第一轮每版是八十张,三块钱一枚的话,那就是24o块。   整版的翻一倍很正常,再加上集邮册里,那些特殊年代珍贵的邮票,一千块真是良心价。   要是入手的话,存个十几二十年,几百万妥妥的。   刘青山是真想拿下,可兜里真没钱啊。   “君子兰,小同志,你这君子兰咋卖?”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扭过头,刘青山现,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花篓,已经被掀开。正有一个小青年,蹲在那瞧呢。   这家伙穿着大背心,下身一件大裤衩子子,手里摇着一把破扑扇。   长得瘦巴巴,尖嘴猴腮的,还没刘青山刚才看到的庚申猴招人稀罕呢。   他嘴里还嚷嚷着:“我侯三果然生了一副火眼金睛,从这花筐的缝隙瞄了一眼,就知道里面是一株君子兰。”   叫喊声很快就招来几位溜达的路人,也都围着背篓看稀奇。   其中一个退休干部模样的老爷子还嘟囔一句:“咦,这个品种,市面上好像没见过。”   看到侯三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捏君子兰的叶子,刘青山立马挡在了前面:“只许看,不许摸!”   侯三咧嘴一笑:“小同志,别紧张,我买。”   跟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绿油油的五十块,显摆地晃了晃道:“小同志,在你们村儿里,没见过这种大票吧?”   “这花卖我,这张就归你!”   侯三瞅着眼前这个半大小子,穿得破衣喽嗖的,就存心想捡个便宜。   要真是普通的农家小子,没准就同意了。   不过,刘青山都没正眼瞧他,朗声说道:“幽兰出空谷,绝世独自开。只有俺们那山清水秀的山沟沟,才能长出这么好的君子兰,五十块钱可买不到。”   “嗯,说得好,说得好。”刚才那位退休老干部一个劲点头。   旁边也有人附和:“这个小同志有点水平。我听说,咱们春城马上就要把君子兰定为市花了,还不就是稀罕君子兰这花,就像是遗世独立的君子。”   刘青山也跟着扯了几句,然后又朝侯三笑笑:“猴儿同志,你觉得呢?”   侯三眨巴几下小眼睛,刚才大伙说的那些,他通通不懂,他就懂得一点:君子兰值钱。   可是,这个半大小子,好像也是懂行的,只怕不大好糊弄。   琢磨一番之后,他决定再出价试试:“小同志,你大老远的,进城卖花也不容易,我再给你加点。”   说完,他又掏出一张大团结。   刘青山依然摇头。   “再加十块!”   刘青山没搭理他   “再加十块!”   侯三也急了,嗓门比猴子还尖呢。   “我再加……”   侯三一掏兜,把兜都翻过来了,也没再翻到钱。   他不甘心,又凑到刚才那个摊主身边,嘀咕一阵,借了点钱,然后跟着说道:“小同志,咱们市政府去年刚下12号文件,规定君子兰的售价,最高不许过二百块,哥哥我出一百八,这可是良心价啦。”   刘青山当然不会被对方这些小手段迷惑,文件他当然知道,而且还知道,越是下文件禁制的东西,就越是噌噌涨。   就好比放开商品房后,年年都说控制房价,还不是年年往上涨?   看到这个半大小子愣是经受住一百八十块钱的诱惑,侯三也没辙了,再高的价钱,他也出不起啊。   旁边那位中年摊主不由得劝道:“我说三儿啊,人家小同志也是懂行的,要不你就赚点手续费好了。”   这种帮着介绍生意,赚点好处费的事儿,侯三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侯三愣在那,心里开始犹豫不定。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叫了一嗓子:“快看,洋人,公园出来个洋人!”   这年头,外国人可不多见,到哪都跟大熊猫似的被围观。   还是那位退休老干部有见识,瞥了一眼说:“啥洋人,那是旧社会的叫法,现在都叫外宾。”   旁边一个老头也点头:“这个外宾天天都来公园遛弯儿的,听说是机械厂请来安装设备的外国专家。”   那位摊主也跟着符合:“可不是嘛,见天儿都能瞧见,往天还跟着个司机。瞅见公园门口那辆小轿车没,就是专门给人家外宾坐的。”   刘青山也望过去,那是一个中年老外,头顶有点秃,穿着一身运动服,慢悠悠地小跑着。   然后,话题就开始跑偏了,大伙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外国人的生活,什么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就是小轿车之类。   刘青山听得心里直乐:大伙不用羡慕啊,再过几十年,咱们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正琢磨着呢,就听侯三一声尖叫:“哈哈,这老外也是属猴子的,还翻跟头呢!”   说话间,就见那老外身子往后一仰,然后又向前扑倒在地。 第十一章 成了榜样   见此情形,侯三不由得乐道:“嘿,也不瞧瞧自个啥身板儿,跟猪似的,能翻过来才怪呢,这不是摔个嘴啃泥!”   “好像不大对劲!”那位老干部紧走过去,其他人也都跟上。   到了近前一瞅,老外脸色青,嘴唇一个劲哆嗦,嘴里吃力地说着:“two,two。”   “啥玩意,你要吐啊,要吐你得搁楞嗓子呀,光嚷嚷有啥用。”   侯三不懂外语,就听老外一个劲嚷嚷吐吐吐的。   “不好,外宾这是心脏病犯了。”老干部急火火地说了一声。   侯三胆小怕事,眨巴眨巴小眼儿:“我说,咱们还是快跑吧,这老外要是出点啥事,还不得赖上咱们啊?”   周围几个胆儿小的,听他这么一说,也都准备脚底抹油。   可是,却有一个人影,猛的向老外扑了过去。   刘青山掰开老外毛茸茸的手掌,从掌心抠出来一个小药瓶,然后用熟练的英语问道:“是吃两片这里面的药吗?”   那个老外艰难地点点头。   “舌下含服?”   刘青山又追问一句,看到对方继续点头,就飞打开药瓶,倒出来两粒,给老外含到舌头底下。   “小同志,这药可不能乱吃啊,万一吃出毛病来,涉及到外宾,你就惨了。”   那位摊主好心提醒,可是已经晚了,药片都进嘴。   老干部倒是点点头:“小同志不错,咱们中华是礼仪之邦,理当扶危救困。放心,到时候,我们都给你作证。”   “对对对,咱们都帮你作证!”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   就连侯三都转回身,冲着刘青山说:“那,小子,生意归生意,真要是出事儿,我肯定帮你说话!”   听了这话,刘青山瞧着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也顺眼了不少。   几分钟之后,那个老外明显缓过来了,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大伙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见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刘青山赶紧将他慢慢扶起来,嘴里还用英语叮嘱着:“先生,像您这种情况,以后是不能一个人出门的。”   那个老外一边点头,一边频频道谢,跟着还从兜里掏出皮夹子,抽出里面一沓绿油油的票子,塞进刘青山手里。   “嚯,是美金!”   过来帮忙的侯三眼尖,嘴里怪叫一声,“这玩意老值钱了,一块钱顶咱们几块钱,关键还换不到,小子,这下你啦!”   周围的人也都跟着点头。   “这叫好心有好报啊。”   “没想到这小同志居然还懂外语,真是不简单啊!”   侯三眼皮子浅,见那一沓子钞票,少说也有好几百块,要是换成人民币,肯定上千了。   瞧得他一个劲吞口水,嘴里嘟囔着:“赶明个儿我也要学外语,好好学,到时候,会说七八国英语,也赚老外的钞票去!”   刘青山嘴角一翘:啧啧,七八国的英语?嗯,你很有理想,祝你成功。   跟着,他又把那一沓子钞票给推了回去,嘴里嘀里嘟噜的,跟老外嘟囔了一通。   看到那个老外连连点头,又乐呵呵地把钱装回去,塞进裤兜,周围看热闹的人,眼睛都直了。   侯三更是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忍不住扯了扯刘青山胳膊嚷嚷起来:“喂,我说你是不是傻了,这钱又不是咱们抢的,人家主动给的,你咋不要呢,你不要我要!”   一着急,实话都秃噜出来。   “小同志,你刚才跟外宾说什么?”   那位老干部倒是眼睛一亮,上前问道。   刘青山把侯三的猴爪子扒拉到一边,坦然说道:“俺跟他说,咱们国家是礼仪之邦,人人都喜欢做好事,乐于助人为乐。”   “人家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咱们国家,帮着咱们搞建设,要是因为这个收钱的话,性质可就变了。”   对于刘青山而言,虽然眼下缺钱,但赚钱的路子千千万,可不能被钱给压弯脊梁。   “好好好,说得好啊。”   老干部是连连点头,“小同志啊,你这个觉悟太高了,值得学习。”   刘青山继续说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咱们华夏人,就得有这个骨气,俺虽然小,也不能给国家丢脸不是。”   “好!”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那些人都感觉脸上有了光彩,一个个兴奋得攥起拳头。   “对,不能叫外国人瞧不起中国人。”   “小同志,你给咱们争光啦!”   侯三这货也紧紧抱住刘青山的胳膊,就跟抱大腿似的:“小哥儿,教教我英语呗。”   他这回是真服气:别看人家穿得破,肚子里有干货啊。   混在底层的侯三,平时虽然喜欢贪小便宜,但对于那些有本事,有能耐的人是特别佩服的。   正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从公园大门跑出来。   他就是工厂给外宾安排的司机,刚刚上个厕所的工夫,就听到有人嚷嚷,说是外宾晕倒了。   吓得他连屁股都没来得及擦干净,就赶紧跑了过来。   结果到这一瞅,托马斯先生好好站在这呢。   听到大伙七嘴八舌地讲述一下刚才的惊险情况,司机也一阵阵后怕。   这外宾要是出点意外的话,他别说丢不丢工作的,搞不好都得因为渎职被抓起来。   “小同志,谢谢你啊,实在太谢谢你啦!”司机紧紧抓住刘青山的手,那家伙,使劲摇啊。   刘青山则从容说道:“嗨,甭客气,举手之劳,换成别人,也都会帮忙的,只是大伙听不懂英语,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看您还是先带着外宾去休息吧,最好到医院检查检查。”   “对对对,那我先带他去医院看看。”   司机这才撒手,扶着外宾,向那辆小轿车走过去。   那位托马斯先生,扭头跟刘青山嘟噜了几句,然后才挥挥手,钻进车子里。   看热闹的人们是兴致不减,还在谈论着刚才的事。   那位老干部想了想,走到刘青山面前,亲切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小同志,你今天做得太好了,给青年人竖立了榜样。”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的小女儿呢,咳咳——”   说着说着,老人突然咳嗽起来。   刘青山也有点蒙:您的小女儿跟俺有啥关系,不会是俺的表现征服了您老,准备把女儿以身相许吧?   不行不行,俺现在还小,还没准备好呢。   老人咳嗽几声,顺过气儿来,继续说着:“我小女儿是咱们省报的记者,你这件事呢,很有新闻价值。”   “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对你进行采访,把这件事报道出来,号召广大青年学习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刘青山释然了。   周围的人也听明白了,立刻全都激动起来:这是要上报纸的节奏啊!   这年头,可是一人上报纸,全家都光荣啊。   没等刘青山表态呢,侯三先蹿了出来:“顾专员,这事必须好好报道,太给咱们争气了!”   说完他又眨巴眨巴眼睛:“您能不能跟闺女说说,顺带提提我啊,刚刚我也帮忙扶起外宾呢,大伙都看到了吧?”   “你小子刚才还要给外宾搁楞嗓子呢。”   旁边立刻就有人揭老底儿,侯三顿时满脸通红。   采访这种事,不大好意思拒绝吧?   刘青山心里也美滋滋的,这年头,喜欢树典型,上了报纸的正面形象,隐形福利多多啊。   最起码,也是一张很好的护身符。   要知道改革开放的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起起伏伏的,有了进步青年这个金字招牌,足以自保。   想到这里,他跟那位老干部顾专员谦虚几句,然后留下旅社的地址。   一心挥余热的老干部,这才兴冲冲地离去。   大伙66续续散了,刘青山也准备回去,可是却被侯三给缠住了。   “小哥儿,你这君子兰肯定不是送人的吧,要不然,肯定已经送家里去了。”   “那,不是我吹牛,整个春城,君子兰的交易我都门儿清,要说你这花,碰到识货的,卖个一两千太轻松了。”   “行啊,二千,你拿走。”   刘青山心里算是有点底儿了,爽快地说道。   侯三一阵尬笑,搓了搓双手道:“小哥儿,我手头有点紧,真没那么多钱。”   瞧见刘青山收拾好了要走,他连忙张开双臂拦在前面:“别急着走啊,我可以给你介绍个大客户,保准能卖上好价钱,不过……”   没等他提条件,脖子就被一双手给掐住,整个人差点从地上拎起来。   随即,一个豪横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侯三,胆儿挺肥啊,敢欺负我刚子的兄弟!”   侯三拖在地上的俩腿直蹬,连连求饶:“没有没有,刚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见他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刘青山赶紧朝刘全刚摆摆手:“刚子哥,没事儿,你赶紧放他下来吧?”   刚子松开手,冲着侯三屁股上踹了一脚喝道:“说,你小子是不是又想忽悠人了?”   侯三揉着屁股,满脸苦色说道:“怎么可能,我哪能忽悠小哥儿啊!刚子,你刚才是没看着,你这兄弟实在是太牛啦!”   “哦,怎么滴?”   刚子好奇地问道。   听侯三添油加醋地把刘青山抢救老外的事讲述一遍,刘全刚也是满脸佩服之色,揽着刘青山说道:“兄弟,你太牛……不是,你太酷啦!”   说完,他又忍不住嘀咕了道:“不过那美刀你怎么不要呢?拿过来换成等值的人民币,再还给老外也好啊,有些进口商品,没外汇根本买不到啊!”   …… 第十二章 母鸡下电视 离开朝阳公园,侯三贼头贼脑地在前面带路。 刘青山撅头瓦腚地背着大背篓,吭哧吭哧跟着。 最后才是手插裤兜,吹着口哨,一摇二晃跟在后面的刘全刚。 一行人穿大街过小巷,绕了半天,这才进了一个大院子。 看到院子里搭着的塑料大棚,刘青山不由得眼睛一亮。 过了一个多小时,三个人才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队形也生了明显变化。 刘青山直着腰杆走在中间,空空的花篓依旧背在身后。 左边侯三的小眼睛是直勾勾的。 至于右边的刘全刚,口哨也不吹了,潇洒劲儿也没了,反倒是显得有点精神恍惚,如同梦游般。 三人走了好一阵子,刘全刚好像才回神似的,一把抓住刘青山的胳膊,激动地说道:“兄弟,你啦!” 侯三眼里也是唰唰冒光:两盆花,三千块。 不是三千块砖,是三千块钱,一张一张数,数到天黑也不累的三百张大团结啊! 刘青山瞥了侯三一眼,用胳膊把背着的帆布包夹了夹,这里面,放着沉甸甸的三沓大团结。 这时候的三千块,购买力可是惊人的,别说在夹皮沟了,就算在春城买套房子都妥妥的。 所以刘青山虽然外表摆出平静从容的样子,内心却是格外激动。 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给爷爷治好眼睛。 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给大姐准备嫁妆。 有了这笔钱,母亲就不必再那么操劳辛苦,累垮身子。 有了这笔钱,他就有了启动资金,可以一步步实现致富之路。 这是能改变命运的一笔钱啊! 或许,真是父亲在冥冥之中,用这种方式,守护着一家人。 兴冲冲地回到旅社,刘青山抽出来四张大团结,递给猴三:“谢谢了,这钱你拿着买盒烟抽抽,另外还有一盆花,麻烦你给那边送过去吧” 毕竟人家给牵的线,多少还是要给点辛苦费的,这是做事的原则。 侯三没有急着接钱,而是眼巴巴地看着刘青山道:“小哥儿,要不以后我跟你混吧?” 刘青山笑了笑:“给俺爷治好眼睛,俺就回家种地了,你要是能吃得了那个辛苦,俺没意见。” 听刘青山这么一说,侯三就赔笑着拿了钱,然后背着另外一盆君子兰离去。 临走时,他还依依不舍地说道:“小哥儿,以后有需要的话,记得吆喝我一声,我就在朝阳公园这一片。” “好,以后肯定还要麻烦你。” 刘青山应了一声,他准备等手头宽裕了,购买一些以后能大幅升值的东西先存着。 这个侯三消息广,路子多,没准是个好帮手。 打走侯三,刘青山又跟刘全刚说:“刚子哥,今晚叫上飞哥,俺单独请你们吃顿饭,记得把小美姐也叫着。” 好嘞,刘全刚答应一声,兴冲冲而去。 经过这两天的事儿,让他确信这个小兄弟是个有本事的,以后可得好好处。 安排妥当之后,刘青山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看到坐在床上的爷爷,忍不住欢呼一声:“爷,花都卖啦!” 刚才他们进屋搬动花盆,老爷子当然知道,淡定地问道:“嗯,卖了多少啊?” “您猜猜看?” 满脸喜色的刘青山跟爷爷逗趣问道。 “嗯,看你这高兴的样子,肯定是没少卖钱,二百块差不多了吧?” 老爷子还是比较保守地问道。 “太少了,再猜!” “五百?” “还是太少!” “一千?” 刘士奎的声音已经有些抖了。 “再翻三倍!” 刘青山也不再墨迹,直接说出了答案。 刘士奎的身子一颤,眯缝的双眼也猛得睁大,白蒙蒙的好不骇人。 “啥,青山,你说多少?” 刘青山凑上去,拍着爷爷后背说道:“爷,一共卖了三千块,这回,你该同意去治眼睛了吧?” 老爷子身子颤了几颤,声音哽咽,老泪纵横地说道:“这……这肯定是你爹保佑咱们,才能留下这笔财富啊!” “治,一定要治好,这是子君的孝心,也多亏你这娃儿机灵,要不然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个好东西啊!” “爷,您别哭了,对眼睛不好。” 见此情形刘青山连忙劝慰一番。 今天晚上跟飞哥好好说说,争取明天就安排爷爷住进医院。 过了片刻,刘士奎立马郑重其事地说道:“青山,收拾东西,咱们马上走!” “走?去哪儿?爷,您可不能变卦,没治好眼睛前,咱可不回家。” 刘青山连连摆手说道。 刘士奎这会儿已经又变回那个睿智果敢的老人:“不是回家,是先把钱存进银行。青山,记住,财帛动人心,千万不能用钱财去考验一个人的品质!” 刘青山当然一听就懂,也觉得爷爷这个做法比较稳妥。 因为他也无法保证,刚刚认识的刘全刚和飞哥等人,会不会因为这笔巨款,而动了其他心思。 至于侯三这类的,就更不好说了。 “行,那咱们就去存起来。” 刘青山领着爷爷出了屋,跟服务员打听了一番,转乘了两班公交,终于找到一家银行。 眼下只有人民银行,从84年开始,才成立了工商银行,人民银行则独立承担中央银行的职能。 老旧的钢筋混凝土房子,瞅着就结实,窗户上都是那种可以推拉的铁制栅栏,挡得严严实实。 银行门口冷冷清清的,基本没啥人进出。 刘青山想想也就释然,如今家家基本都没有余钱,就算有了点积蓄,也不放心存到银行里。 万一哪天银行黄了呢? 所以嘛,有了点存款,还是藏在家里比较保险。 大伙的理念都是如此,难怪银行比较冷清。 其实说冷清也不对,银行门口放着一张小桌子,桌上竟然摆着一台录音机,里面哇啦哇啦的,正搞宣传呢。 刘青山侧耳听了听,是号召广大群众踊跃存款呢。 走近之后,现桌子前面还竖着一个广告牌,上面画着一张漫画:中间是一只大母鸡,身上写着“储蓄”两个大字。 有几个人,正拿着钞票,从鸡嘴里走进去;从后面出来的时候,怀里就抱着电视机、洗衣机、录音机等等大件儿。 这银行也搞虚假宣传啊,看着闪闪光的三大件儿,让人还真有点想储蓄的冲动呢。 刘青山领着爷爷进去,迎面是一排装着铁栅栏的窗口,只有寥寥几个顾客在那办理业务。 刘青山也是第一次进这个年代的银行,瞅啥都新鲜。 根本不用排队,直接找了个空闲的窗口凑上去,往柜台里一瞧,刘青山不由得微微一愣。 只见窗口里面坐着的是一位老师傅,戴着一顶这个时代常见的蓝帽子,胳膊上戴着套袖,旁边摆放着一些钱币和票据、印泥盒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老旧的算盘! “小同志,存钱啊?” 戴着花镜的老师傅和气地问道。 刘青山这才收回目光,点点头,默默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三捆钞票。 在当下,过五百块,就算大额储蓄了。 老师傅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这个半大小子,这年头,能一下子拿出来几千块的人,真不多呢。 看穿戴,是个乡下人,不过呢,长相挺英俊,尤其是一双眼睛,特别有神。 老师傅跟着慢声拉语地说着:“小同志,你是要存活期还是死期?” 死期,就是定期。 “活期。” 刘青山毫不犹豫地回道。 这笔钱还得66续续花呢,当然不能存定期。 老师傅笑了笑:“小同志,要是不着急花呢,还是存定期的比较好。现在一年定期的,利率是11.5,你知道是多少吗?” 11.5,那不是一分多利嘛,这么高? 刘青山是真的震惊了。 也就是说,他这三千块要是存一年的话,光利息就是好几百,真够买台电视机的了。 不过还是先忍忍吧,这笔钱,除了给爷爷治病,给大姐置办嫁妆,改善家里的生活之外,还是他的创业基金,可不能躺在银行里吃利息。 刘青山先存了两千五百,存折用的是爷爷的名字。 一方面是尊重爷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刘青山还没有手戳。 手戳,就是个人的名章,有机玻璃制成,最前面刻着自己的名字。 那时候没有身份证,手戳一戳,就代表了本人的身份。 像什么生产队分粮食啦,领返销粮啦,去邮电局和信用社办理业务啦,都需要摁手戳的。 要是邮局汇款没手戳的话,根本领不出来。 刘青山上大学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次这样的事儿,最后逼得没招了,用橡皮临时刻了一个戳子,这才把钱取了出来。 存款办理妥当,存折给老爷子贴身放好后,爷俩这才放心地走出银行。 银行门口,再看到刚才那张“母鸡下电视”的漫画,刘青山不由得嘴角翘了翘:这广告还真不是忽悠人的啊。 第十三章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爷俩离开银行,看看日头,都快晌午了。 刘青山四下打量一番,不由得说道:“爷,前边就是农业大学,王爷爷家好像就在附近。” “那就先瞧瞧老王去,住旅店总有点不安心。”刘士奎提议道。 你说这无钱一身轻,睡马路边上都不担心,有钱了反倒不得安生。 走着走着,刘士奎忽然想起来:“青山,给你王爷爷买两瓶好酒,他喜欢整两口。” 空手登门终归不大礼貌,刘青山也没法去正规的国营商店,现在手里有钱,但是没票儿。 眼下还是计划经济呢,买啥用啥票,买肉需要肉票,买粮用粮票,买烟需要烟票,买自行车这些大件儿需要工业券。 就连买一盒火柴,都得用火柴票。 好在这两年,已经稍微宽松了一些,有了少量个体私人经济,不用票儿,也可以买到一些东西,就是价格稍微高一些。 所以,当时才有平价和议价之说。 好不容易买了两瓶老白干,又回去拿了点山货,爷俩这才来到农业大学的校门口。 那位王教授回城之后,又被学校返聘,继续挥余热。 找门卫打听一番,又绕到大学后边,农大的家属楼,按照门牌号,总算找到住在三楼的王教授。 这时候,还没有铁皮的防盗门,都是木头门。 敲了几下,吱呀一下,屋门被推开,面前出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戴着副老花镜。 此人正是王教授,几年没见,看上去似乎比在村里还年轻了几岁似的。 王教授打量一下前面的刘青山,略带疑惑地问道:“你是哪个系的学生,放暑假没回家?” “老王!” 后面的爷爷听到声音,忍不住嚷嚷道。 刘青山连忙往旁边闪闪,对面的王教授先是一愣,然后迅转为惊喜,大声说道:“老刘!” 两个加起来一百好几十岁的老人,紧紧抱在一起。 王教授眼睛里面闪着晶莹泪花,不停地拍打着刘士奎的后背:“老刘啊老刘,你能来太好啦,我在梦里,还经常回夹皮沟,也经常见到乡亲们呢。” 这绝对是真情流露,农民都朴实,当初王教授和老伴儿被下放的时候,没少受村里人接济。 虽然都不是啥贵重的东西,但几个鸡蛋,一篮子青菜,暖人心呐。 患难之交最可贵! 一对老友亲热了片刻,这才分开,王教授望了望刘青山笑道:“你是小山子吧,哈哈,长大了,好好好!” “王爷爷好!”刘青山也亲近地叫着,小的时候,可没少听这位王爷爷讲故事呢。 而且,学外语的事儿,还是借他的由头呢。 进到屋里,陈设简朴而庄重:两个人造革的单人沙,中间是茶几,屋里还有个衣柜,一个五斗橱。 墙上有挂钟,还有一幅红梅图,枝干如虬,红梅怒放,刘青山瞧瞧题跋和印章,竟然是关山月的作品。 在沙上坐了,王教授的老伴儿也扎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打招呼,脸上同样乐呵呵的。 叫了一声奶奶,刘青山就把带来的山货给送进厨房。 看到装垃圾的篓子里,有几个乳白色的鸡蛋壳,他不由得眼睛一亮。 王奶奶也跟着进了厨房:“你王爷爷啊,总跟我念叨着,想吃咱们夹皮沟的蘑菇和木耳呢。” “奶奶,现在日子比前两年好过一些了,以后我年年都给您送。” 刘青山知道王奶奶是个慈祥和善的老太太,所以一点也不见外。 聊了一番村里和家里的情况,刘青山这才问:“王奶奶,你们吃的是洋鸡蛋啊,早知道从家里带点土鸡蛋给你们了。” 所谓的洋鸡蛋,就是那时候对养殖的蛋鸡所下的鸡蛋的叫法,以此跟农村的土鸡蛋区分。 王奶奶一边张罗着饭菜,一边说着:“是你王爷爷的学校,引进了一批蛋鸡,说是产蛋高,准备推广呢。” 嗯,刘青山心里有数了,乐乐呵呵地帮老太太摘菜。 客厅里,两位老人也正谈得热乎,得知夹皮沟去年也分田到户,大伙的干劲都被调动起来,王教授也挺高兴。 跟着,他又关心起刘士奎的眼睛,得知这次就是来治眼病的,就更高兴了。 “小山子这孩子,从小就孝顺。等下午呢,我就帮你联系医院。老伙计,咱们国家展越来越好,你还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呢。” 这时候,刘青山从厨房走了出来,拿着热水瓶给两位老人续上水,顺便说道:“王爷爷,我昨天认识个朋友,说是介绍厂总医院那边。” “哦,那更好啦,厂子那边的医疗水平,比市里还高呢。”王教授听了更加欢喜。 话题很快又转到刘青山身上,在回答了一番王教授的询问之后,刘青山问道:“王爷爷,刚才奶奶说你们学校新引进了蛋鸡,俺家也正想尝试养鸡行业,要是养好了,就在夹皮沟推广。” 王教授乐呵呵地打量一下这个少年,想不到一个村里的孩子,竟然挺有见识, 要知道,这年头的农民,大多数都没有这种意识,在他们的观念里,就是种好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养个十只八只的小鸡,换点油盐钱。 这种好事,必须支持啊,王教授一点都没犹豫,便点头应允:“等你和爷爷回去的时候,带一批鸡雏,再捉两只种鸡给你们。” 还有种鸡,那就真相当于抱着下金蛋的鸡啦。 喜出望外的刘青山,跟着问道:“王爷爷,你们学校有没有介绍塑料大棚的书籍,俺还想搞这个。” 人不大,野心不小,这也是好事,必须支持,王教授再次点头答应。 “还有,王爷爷,咱们夹皮沟洼地多,种了庄稼,收成也差,俺琢磨着,能不能把旱田改成水田,种植水稻试试,可是,也缺少技术支持啊。” 刘青山还真是不客气,问题一个连着一个。 王教授也越听越是惊讶,最后指着刘青山笑道:“好你个小山子,你这不是来看我这个老头子,是来我这里抄家啊!” 说归说,笑归笑,正事该办还得办。 王教授也不拿刘青山当半大小子了,叫他搬了个板凳坐在旁边,然后开口说道:“小山子,你这些想法都挺好,主席当年就说过,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刘青山点点头附和道:“是啊,王爷爷,咱们国家现在改革开放了,城里的变化很大,农村的展也必须跟上才行。” “主业副业必须一起搞,尤其是副业,要是搞好了,大家伙的日子也就越过越红火。” “哈哈,你小子,不会是想当夹皮沟的村支书吧,这理论说起来是一套一套的。”王教授听了不由得大乐。 跟着,他羡慕地望了刘士奎一眼:“老刘啊,你们家后继有人喽。” 爷爷当然也乐得胡子直翘,当老人的,最高兴的就是后代有出息,不过嘴上还得谦虚:“小山子今年初中刚毕业,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呢。” 王教授则毫不犹豫地说道:“瞧这小子的机灵劲,肯定没问题。” 刘青山连忙顺杆子往上爬:“还不是王爷爷当年教的好,给俺打好地基。” 一听这话,刘士奎也来劲了:“可不是咋地,老王啊,要不是你当年教小山子说英语,这小子哪会说外国话,这不,今天早上,还救了一位外宾呢。” 跟着,他大差不差地把事情讲述一遍,听得王教授也连连咋舌,不过,他心里也有点划魂儿。 我当年教过这孩子英语嘛,记得好像就教汉语拼音来着? 嗯,估计是年头多给忘了,这人一上了年纪,记忆力就开始减退。 王教授自己脑补了下,看着刘青山的眼神便更加亲近:好歹也算半个学生嘛。 刘青山心里也挺高兴的:这回算是彻底圆回来喽。 只听王教授又接着说:“养鸡和大棚都没问题,至于你说的水稻种植,我们学校还没有开展这个课题。” “因为水稻的生长周期比较长,所以在东北这种寒地,种植水稻要面临很多难题。” 王教授凝神思索一阵,跟着补充道:“不过呢,这几年,水稻的旱育稀植技术,搞的挺好。尤其是黑省那边的老徐,徐一戎,是这方面的专家。” “到时候,我给你写一封介绍信,你要是得空的话,可以去请教徐老。” 徐一戎! 听到这个名字,刘青山不由得肃然起敬。正所谓:南隆平,北一戎。 徐老是寒地水稻的专家,却声名不显,正如人们所说的:在一百个吃大米饭的人里,可能有九十九个不知道徐一戎是谁;但一百个种水稻的,肯定会有九十九个认识徐一戎! 对于这样的老专家,刘青山是真心敬畏,因为,他确实吃人家搞出来的大米啦。 “好了好了,等会再聊,先吃饭吧。”王奶奶从厨房出来,嘴里张罗着。 刘青山连忙支起靠边站,帮着从厨房端菜。 四菜一汤:木耳炒肉,鸡蛋炒韭菜,拌凉菜,最后压轴的是一大碗红烧肉。 那红烧肉颤巍巍红灿灿的,香气四溢,叫人瞧了就流口水。 “老刘,咱们老哥俩,今天必须整点!” 王教授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一瓶酒回来,打开之后,满屋都飘着浓浓的酒香。 倒了两盅之后,他才对刘青山说:“小山子,你下午不是还有采访任务吗,就不要喝了,喝汽水儿。” 刘青山咧了咧嘴:茅台,八二年的茅台。 俺也想尝尝啊! 第十四章 你们信不信俺?   刘青山从王教授家出来的时候,两位老爷子还在那捏着小酒盅浅酌慢饮呢。   于是他暗暗下定决心:等赚钱了,必须存一大窖茅台酒。   要知道八十年代初,茅台的出厂价格才七、八块钱,零售价也才十几块。   直到八六年之后,价格才渐渐飞起来,到了后来,飞天茅台就真正地飞到天上喽。   坐着公交车晃悠回旅社,服务员告知:小同志,有位记者同志正等着你呢。   刘青山连忙快步回了房间。   “您好,是顾姐吧,不好意思,叫您久等了。”   进屋后,刘青山露出一口白牙,主动伸出手招呼道。   眼前这位女记者: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一身合体的连衣裙,裙摆很长。   戴着一副眼镜,头梳着几个并不惹眼的大波浪,很自然地披着,显出一种知性的美。   顾雅雅则打量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青年:衣着很破旧,还带着补丁,但是很干净。   脸庞尚显稚嫩,却也眉清目秀的。嘴角微微翘着,眼睛很清澈,丝毫没有那种她见多了的蒙昧或者轻狂。   给她的感觉呢,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男孩子。   怎么说呢,有点像……像从玻璃窗照射进屋子里的阳光,使人很舒服的那种感觉。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   握手寒暄之后,采访就正式开始。   顾雅雅坐在桌旁,拿着笔记本和钢笔,率先问道:“听说你的英语很好,可以用英语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刘青山翘翘嘴角:大姐姐这是不太相信自己呢。   行啊,那就介绍下呗,毫无难度可言。   “我叫刘青山,是来自……”   “稍等,你说的太快了,我,我没记下来。”   顾雅雅用钢笔的尾端,把几丝垂下来的头整理到耳后,借以掩饰一下内心的小尴尬。   记者都会记,眼下当然不是笔头子没跟上,而是耳朵没跟上。   她的英语水平一般,可是对面的少年呢,却说得太流利了。哗哗哗就跟倒水似的,叫人怎么跟得上嘛?   “顾姐,还是用咱们的家乡话吧,俺感觉更亲切。”刘青山当然清楚问题所在,就主动递过去一个台阶。   顾雅雅此刻哪里还有考校的心思,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两个人有问有答,聊了起来。   作为省报的知名记者,顾雅雅当然采访过不少人,甚至,其中有不少大人物。   可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么愉快。   这个少年说话很风趣,好几次都把她逗得笑了。   刘青山不着痕迹地把控着采访的节奏,轻松随意间,就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从小就奋学习外语,然后在关键时刻挥作用的正面形象。   尤其强调了,对待外宾,要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不要失了中国人的骨气。   听到后面,顾雅雅差点都忍不住想要鼓掌了,不过出于记者的严谨,她明天早上,还要去公园那边的早市,再进行一下补充采访。   当然,后续还要采访另一位当事人,也就是那位托马斯先生。   这个时代,人们做事情都是很严谨的,记者尤其如此。   当当当,有人敲门。   其实,门一直都是敞开着的,刘青山坐在床上,脸对着门,都看到刚子贼头贼脑的,在门口转悠半天了。   一声“请进”之后,刘全刚进了屋。即便是他这种时髦青年,面对记者,也有点紧张。   明显深吸一口气之后,他这才说道:“那啥……记者同志,我当时也在场,可不可以采访采访我啊?”   这种蹭采访的,顾雅雅见多了,应付起来,自然驾轻就熟。   几句话,就把刚子说得眉开眼笑。这家伙还主动邀请顾雅雅一起,去看看他这位小兄弟,教他们跳太空步,然后晚上一起吃饭。   顾雅雅扭头望着刘青山,大眼睛眨了眨,充满好奇地问道:“瞧不出来嘛,你还有舞蹈天赋啊?”   什么太空步啊,她这个见闻广博的记者,都没听过呢。   “兴趣,纯粹是个人兴趣。”刘青山可不想被扣上崇洋媚外的帽子。   要知道,这两年,虽然风气好了一些,不再帽子满天飞,可是,小心无大错。   本来采访也结束,顾雅雅就站起身,主动跟刘青山握了握手,态度比刚见面的时候,可亲近了许多。   “大记者,再见。”刘全刚也腆着脸,跟人家握握手。   顾雅雅告辞而去,回报社的路上,她心里暗暗嘀咕: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勤奋好学,才华横溢的亲弟弟该多好……   下午剩下的时间,刘青山都花在教跳舞上面。   今天只有飞哥和刘全刚,以及小美在场,刘青山也轻松不少。   听刚子说,飞哥真名叫做吴建军,不用说,肯定是八一建军节那天出生的。   在这个年代,有许多极具时代特色的名字:建国,建军,文革,卫红等等,都带着属于这个时代的烙印呢!   晚上,众人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馆子,点完酒菜,刘青山抢先付账,却被飞哥给拦了下来。   他甩了甩飘逸的长,朗声说道:“嗨,到哥哥的地头儿上,怎么能叫你掏钱呢。”   刘全刚则嘿嘿笑了两声,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道:“飞哥,青山兄弟现在是大户,早上卖了几盆花,整整三槽子呢。”   槽子是当地的土话,一槽子就是一千块。   看到飞哥也一脸震惊,就继续说道:“而且,他还救了个老外,都有记者过来采访了。”   “我跟你说,咱们这个小兄弟,厉害着呢!”   飞哥也忍不住重新审视一下刘青山,嘴里有点不大熟练地说了一句:“可以啊,酷毙了!”   不过呢,他还是没叫刘青山付账,而是推脱说:等以后去刘青山那边玩的时候,再让他安排。   省了饭钱的刘青山也没含糊,将准备好的两条大前门,给了飞哥和刘全刚。这一次,飞哥没有拒绝。   席间,众人约好了明天早上碰头,带老爷子去看病   有熟人就是好办事!   刘青山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激,他觉得飞哥和刘全刚挺够朋友的。   吃完了饭,飞哥拿着牙签慢慢剔牙,嘴里叮嘱刘青山道:“青山兄弟,带那么多钱呢,最好就不要在旅店住了,城里有亲戚没?”   刘全刚也点了点头:“这两年也真邪性啦,越来越不太平呢,亡命之徒也多了,有些大案子,就跟喷泉似的,呼呼往外冒。”   听了这话,刘青山心里猛得一动,回想起来一件大事:八三年啊,严打要开始啦!.   严打,就是八三年,留给人们最深的烙印。   雷霆之下,谁能阻挡?   记得严打应该是从八月份开始的,现在是七月份,也就是下个月的事儿。   目光扫了扫周围,并没有其他顾客,刘青山便把上身前倾,压低声音:“两位哥哥,你们信不信俺?”   “信啊,青山你这么有能耐,咱们怎么不信呢!”   刘全刚现在都快搞盲目崇拜了,飞哥也重重点了点头。   “那就好,俺觉得呢,社会肯定不能一直这么乱,上面肯定要来个狠的整治整治!”   刘青山攥紧拳头,向前怼了下。   刚子也正倾着身子细听呢,顿时吓了一跳,脑袋使劲往后一仰,结果连人带椅子,全都向后摔去,出砰的一声。   刘青山赶紧上去,把他给拉起来。然后就听刚子嘴里嘟囔着:“那跟咱们有啥关系,跳舞还有错啊?”   嗨,还真别这么说,刘青山记得,当时有一位挺有名的男演员,就是召集一帮青年男女在家唱唱歌,跳跳舞。   结果跳着跳着,就跳到监狱里面了。   后来好像还出了一些什么铁窗泪之类的磁带,唱遍大街小巷,好像人人都是劳改犯似的。   于是他又低声问了一句:“两位哥哥,你们没干过啥出格的事儿吧?”   “没有没有!”   见俩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刘青山这才稍稍安心。   吴建军叼上一根烟,抽了几口:“青山,你这消息是什么来路?”   刘青山不吭声,而是竖起一根食指,朝上指了指。   原来如此,吴建军明白了。   人家上边肯定有路子,否则,一个山村少年,谁会说英语,谁会跳国外刚流行的舞蹈?   这样一来,对刘青山的话,就必须重视。   他掐灭烟头说道:“嗯,小心无大错,这段时间,刚子你也消停点。明天把这身行头赶紧换喽,好好上班,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刚子撇撇嘴,显然有点没上心,低头跟小美把脑袋扎在一起,叽叽咯咯地腻歪着。   刘青山则郑重地说:“建军哥,俺和爷爷进城看病,人生地不熟的,遇到刚子哥和你这样的热心人帮忙,感谢的话,俺也不想多说了。”   “我只想提醒一下你们,如今上面政策好了,咱们国家马上就要飞展,要是不学习,跟不上时代,肯定会被越甩越远。”   吴建军瞥了一眼过来,目光很是欣赏:别看这个小兄弟年龄不大,可是,眼界宽,胸襟大,将来,肯定是个做大事的。   再想想自己,吴建军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上学那些年,赶上特殊时期,也没正经学习,现在想学都晚喽。”   “不晚,一点都不晚!”   刘青山又往前凑了凑:“我听说,上面有意要跟老毛子那边通商呢,这可是巨大的商机啊。”   “真的吗?”   吴建军也不由得激动起来,他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要是能有赚钱的买卖,他真想试试呢。   “所以咱们也不用别的,这两年,争取把毛子话学明白了,到时候边贸开,财源滚滚来,遍地都是黄金,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捡了。”   刘青山笑着说道。   他是真的感激吴建军为老爷子的事儿帮忙,所以,不介意给他指点一条明路。   “学,必须学,刚子,你们也得跟着一块学!”   “学啥?学跳舞啊,走,我知道有个跳舞的夜场!”   刚子听了半截话,顿时一脸兴奋地站起来,然后就被吴建军赏了一个爆栗子! 第十五章 大姨好!(为盟主任飘然加更)   第二天一大早,刘青山又挑起了担子,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更多。   毛巾肥皂脸盆,行李被褥,还挂着个塑料暖水瓶。   后面,王教授拉着刘士奎,慢慢悠悠地跟着。   “呦,青山,你这是要去西天取经呀!”   等候在楼下的刚子见状,没心没肺地呲牙笑道。   刘青山也没法子,这时候去医院住院,真跟搬家似的。   再说了,王爷爷和王奶奶太热情,昨晚上就给拾掇好了,总不能拂了两位老人的心意。   刘青山将担子转移到刚子的肩膀上,然后朝王教授他们挥挥手:“王爷爷王奶奶,你们回吧。”   王教授拍拍刘士奎的手臂:“老刘,明个儿我们去看你。”   王奶奶也乐呵呵地说着:“赶紧把眼睛治好喽,等以后我们回夹皮沟,你还得领着我们到处转转呢。”   “行,一言为定!”   刘士奎也使劲点点头,然后在孙子的搀扶下,迎着晨光,走向光明。   没走几步呢,刘青山就看到刚子龇牙咧嘴的,估计肩膀都火烧火燎了,却还在那硬撑着,于是,就跟他换了过来。   太阳刚升起来一杆子高,阳光明媚的,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刘青山的心情当然也十分明媚:爷爷终于可以安心做手术,不用再失明啦。   越想越高兴,嘴里不由得哼哼起来:“我挑着担,你牵着马,迎来日出……”   吭吭吭!   身后的刚子,都笑出猪声了。   这有啥好笑的,再过两年,这歌就传遍大街小巷知道不?   刚子实在忍不住了:“青山,你挑着担,我可领着你爷爷呢,吭吭——”   刘青山摸摸后脑勺,不由得加快脚步。   三人坐着公交车,这会儿正是早晨上班的点儿,马路上是一片自行车的海洋。   越是接近厂区那边,自行车越是密集。   透过车窗,刘青山打量着路边的那些工厂和建筑,心里不由得感叹一句:真大啊!   这里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工厂,各种配套设施也十分齐全,一路看过去,有住宅区,有百货商店,有学校,有职工医院,职工文化中心……   简直就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   难怪身边那些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饭盒的工人们,一个个脸上都透着一股子骄傲和优越感。   可以说,进了工厂,一辈子就不用愁了,从生到死,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单位分住房,看病有医院,职工全额报销,家属报销一半,孩子入学有学校,就算退休了,家里孩子还可以接班。   这么说吧,就算你死了,工厂都负责给你开追悼会,进行火化。   整个一条龙服务,所以说,这时代的工人,真是最幸福的。   到了职工总医院的站点下车,刘全刚就四下踅摸:“咦,飞哥呢,咋还不见影儿,昨天约好的,在这等着?”   啪!   肩膀被人拍了下,刚子扭头一瞧,眼睛都直了。   他伸出手,指着眼前这个剃着小平头的人,咋呼道:“飞……飞哥?”   要知道,飞哥最在意的就是那一头飘逸的长,走起路来,长飘飞,所以才叫飞哥嘛。   吴建军抬手在头顶往后抹了一把,嘴里就开训:“刚子,昨天怎么说的,赶紧把这身行头全都换喽,头也去理理!”   “建军哥,等半天了吧?”   刘青山主动打了个招呼,对于吴建军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也是暗暗点头。   这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是个能干事儿的人。   “我也是刚到。”   吴建军直接把刚子给打回去,然后领着刘青山他们往医院里面走。   这医院确实不小,好几栋四层小楼,吴建军领着,直接就去了住院部。   进到楼内,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来苏儿那股味道,叫人精神一振。   熟门熟路,吴建军很快就领着祖孙二人,来到一间科室。   刘青山处处留心,看到门上钉着的小木牌,写得是“工会”。   这时候单位的工会,可不得了,跟职工的利益息息相关,职权也大得很。   上到分福利,下到家里的鸡毛蒜皮,这么说吧,就连避孕套都负责放。   很快,刘青山就见到了吴建军的大姨,是个性子爽利的中年妇女,厂子工会副主席。   当然,也和广大中年妇女有着一样的毛病,话特别多,逮住吴建军,话匣子就算打开喽。   从他改换头型开始,一直说到找对象,要不是吴建军说起看病的事儿,没准她的妹妹、也就是吴建军的老娘,啥时候能抱上孙子的事,都给安排明明白白的。   “大姨好!”   刘青山看到对方的目光向他望过来,连忙亲热地打招呼:“大姨,我叫刘青山,您叫我小山就成。”   “我爷他眼睛生病了,看不见东西。我们爷俩进城,俩眼一抹黑的,正好碰到建军哥帮忙。大姨,你们这一家子,都是热心肠。”   听着刘青山这番讨喜的言语,大姨是眉开眼笑,把大外甥的事儿先撂下,领着刘青山他们,先去眼科诊室。   剩下的事儿,顺利得都出乎刘青山意料,工会副主席出马,一路平趟,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已经住进了病房。   手术也都安排好了:明天上午第一个。   如此一来,刘青山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看了看一头短的吴建军,刘青山充满感激地说道:“建军哥,这次实在太谢谢你了。”   吴建军摆摆手,跟老爷子打个招呼,然后就准备走。   刘青山把他送出病房,把两大包东西塞到他手里:“哥,这是俺们自个从山里采的蘑菇木耳猴头儿啥的,给你和大姨尝尝鲜。”   要是钱财啥的,吴建军肯定不收,至于山货嘛,那就不一样了,就像是走亲戚时带的小礼物一样,是增进感情的东西。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吴建军点点头,接了下来。   一直把吴建军送到楼下,挥手道别之后,刘青山就在楼里楼外转悠一圈:哪里打饭,哪里打开水等等,得先熟悉熟悉才成。   这职工总医院的条件真心不错,还有一个挺大的小花园,树荫下还有长椅,一些穿着蓝条病号服的人,在这散步休息。   “he11o,Liu- Liu!”   刚刚走过的刘青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叫喊声。   刘,是叫我吗?   刘青山扭头一瞧,不由得扬起了笑容。   只见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老外,正在向他挥舞着毛茸茸的长胳膊。   在老外身边,是微笑着的顾雅雅,都是熟人啊!   刘青山刚走过去,迎上来的托马斯直接就是一个热情地拥抱:“噢,刘,你是来看我的吗?”   刘青山耸了耸肩膀笑说:“托马斯先生,是我失礼了,我应该给您带一束花的,您喜欢康乃馨还是玫瑰花?”   一边说着,他一边还朝顾雅雅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周围说道:“不过呢,这里到处都是鲜花,我就借花献佛,祝托马斯先生你身体健康!”   “刘,你太风趣了,谢谢。”   托马斯也很高兴,他感觉这个年轻人和他接触的许多中国人都不一样。   怎么说呢,没有那种拘谨和羞涩,更加从容和洒脱。   所以,他就拉着刘青山,坐在长椅上,两个人叽哩哇啦的,说得好不热闹,反倒把顾雅雅这位大记者,给晾在一边。   望着跟外宾聊得火热的少年,顾雅雅心里都有点嫉妒了,但更多的还是羡慕:这小子很有外交家的潜质嘛。   不过呢,她还是娇嗔地白了刘青山一眼:“你把我的采访对象都抢走了。”   顾雅雅正是熟透的年纪,顾盼生姿,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形。   托马斯则张开双臂赞叹道:“哇哦,顾,你实在是太美丽了,简直比这些花朵还要美丽!”   对于老外的这种直截了当的赞美方式,顾雅雅显然还有点不大适应,脸都有些红了。   刘青山则拍了拍托马斯的胳膊说道:“先生,这里是华夏,按照我们的习俗,夸人可不能这么直接,要含蓄,含蓄懂吗?”   “那你可以教教我吗?”   托马斯很谦虚地说道。   我教你个锤子!   刘青山摆摆手,打了个招呼赶紧闪人,还是不要影响人家正常采访了。   再说了,这也关系到他能不能上报纸呢。   摸清医院这边的基本情况后,刘青山顺打来了午饭。   一碗阳春面和几个大馒头   面是给爷爷吃的,他则就着面汤,啃了俩大馒头。   吃好饭,刚伺候爷爷睡了下去,刘青山就看到门口玻璃窗那儿,有人朝他招手呢。   出去一瞧,是个十**岁的小护士,大眼生生的,眼睫毛也特别长,白嫩嫩的脸蛋,还带着点婴儿肥,   本来长得挺可爱,偏偏还努力板着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叫刘青山忍不住翘翘嘴角:“李护士,你好,有事吗?”   小护士指了指下面,郑重其事地说道:“楼下有外宾找你,记住,接待外宾要不卑不亢,你要是敢见面就朝人家要外汇卷,小心我给你扎针!”   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教育这个少年不能乱来,最后,还是施展出自己最强的攻击方式。   刘青山真不想笑,可是实在忍不住啊,只能转过身,肩膀不停抖动。   小姐姐,你的思想觉悟很高啊!   ——————   感谢上弦月z、玖月飞鹰、清舞飞扬11、孑孓_、你是我の卑鄙、病态的情绪、8x662285、读者zhb、啊龙王、潇湘水旁、一条向左走向右走的路、路人葵甲、丿唯余爱瑾丶、断雪剑等新老读者打赏支持。   下周开启本章说活动,大家多多吐槽有奖哦!   新书期间,求月票,求投资,求收藏! 第十六章 为什么要道歉? 跟着小护士,刘青山一路来到托马斯的病房。 这应该是医院里的高干病房了,单间不说,刘青山甚至在房间里,还看到了当下非常稀罕的电冰箱。 托马斯正站在餐桌旁,乐呵呵地看过来:“亲爱的刘,不介意我邀请你,共进一个愉快的午餐。” 看到桌上油光可鉴的火腿,刚刚只是啃了两个馒头的刘青山又怎么会介意呢? “谢谢你的邀请,托马斯先生。” 托马斯则摆摆手笑道:“患难见真友。刘,我们是真正的朋友!” “没错,按照我们华夏的成语,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刘青山一边说着,一边来到餐桌前面,熟练地把餐巾布折了下,铺在双腿上。 托马斯也在椅子上坐下,见刘青山从容不迫的做派,微微点点头。 他们国家有一句谚语:餐桌礼仪从餐巾布开始。 这几个月,他也和不少人一起吃过西餐,见到很多人都把餐巾布掖在胸前,他就忍不住想笑。 因为在他们那儿,只有小孩子用餐,才这么干的,免得食物溅到身上。 可是大人也这么做的话,就有点滑稽了。 有次他接受厂里一位工程师的邀请,去家里做客。 吃晚饭的时候,看到那位工程师的小孙子,才两三岁的样子,脖子上就围了一个类似的东西。 问了一下,据说叫围嘴。 托马斯明白了:原来根子在这里呢。 而现在看刘青山的做派,显然不是第一次吃西餐喽。 圆脸大眼的李护士开始摆放餐具和刀叉,来到刘青山前面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眼中带着威胁。 这时候的人,从来不缺乏正义感,不管从事什么工作,他们都会把自己当成真正的主人翁。 所以,刘青山并不反感这位小护士,反倒觉得挺好玩的,忍不住想逗逗她:“李护士,你把我的餐具摆错了,应该是左叉右刀。” 李雪梅是托马斯的专职护士,因为这所医院就她一个,能稍微听懂些英语。 她重新拿起刀叉,用身子挡住托马斯的视线,然后用小叉子朝着刘青山比划了一下,低声说:“记得守规矩,不能在外宾面前丢脸。” 刘青山微笑着朝她眨眨眼,而李雪梅则狠狠剜了他一眼。 她就搞不懂了:身上的衣服都打着补丁呢,这不是叫外宾看笑话吗? 回到本国一嚷嚷,还以为我们国家多穷呢,丢脸都丢到国外啦! 这时候,托马斯已经拿起一瓶醒好的红酒:“我的医生告诉我,少喝一点红酒,对心脑血管有好处。” 说完他看了刘青山一眼,促狭地眨眨眼睛:“很遗憾,刘,你肯定还没有到饮酒的年龄,所以,我特意为你准备了果汁。” 波尔多拉菲酒庄的红酒! 刘青山很气愤:八二年的茅台没喝到,八二年的拉菲也不许俺喝,你们都是故意馋俺的是吧? 他直接站起身,走过去,把酒瓶抢过来:“不,托马斯,无论是什么酒,只要含有酒精,就会刺激血管。” “所以,作为你的朋友,为了你的健康考虑,这瓶红酒,我替你保管,请放心,我的果汁,肯定会分给你一半的。” 托马斯当然不干,作势要回抢,然后就听到旁边一声怒喝: “快放下,你怎么可以抢外宾的东西!” 两个人同时望过去,就见小护士李雪梅,脸蛋气得涨红,大眼睛正瞪着刘青山呢。 好歹来这几个月了,简单的词语还是能听明白的。托马斯吃了一惊,吓得赶紧缩回手。 李雪梅连忙解释着:“托马斯先生,我说他呢。” 托马斯耸耸肩膀:“不,美丽的护士小杰,我们是朋友之间开玩笑。开玩笑你明白吗,这样可以促进我们的友谊。” 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李雪梅觉得有点委屈,只能又愤愤地剜了刘青山一眼。 这个小插曲过后,两个人重新落座,慢慢地品着红酒。 刘青山也终于如愿,只是他现在十六岁的身体,还没有酒精考验,所以喝着喝着,就感觉有点飘。 看着刘青山优雅地姿态,托马斯也忍不住称赞:“刘,你简直就是一位绅士。” 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就像是一位装扮成乞丐的王子,骨子里的优雅,不会因为褴褛的衣衫而改变。 这确实是一个愉快的午餐,乘着酒兴,两个人的交谈,也越来越融洽,说话也越来越快,你一句我一句的,听得李雪梅脑袋好大。 刘青山也了解到,托马斯是一位汽车工程师,隶属于amc,这次是来打前站的。 因为他所在的公司,有意与第一汽车制造厂进行合作,他是来考察设备和生产能力。 如今,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下个月就可以回国,和家人团聚了。 amc吗? 刘青山在脑子里回忆了下:通用,福特和克莱斯特,这是米国汽车制造业的三巨头。 至于这家amc,印象不大深刻,只是知道也曾经辉煌过,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被收购了。 到了八十年代末期,就彻底从市场上消失了。 “刘,你看看,这是我设计的小汽车,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托马斯估计也喝得有点飘了,拿出本汽车杂志,翻开其中一页,跟刘青山显摆:“瞧瞧这流线型的车型,简直就像艺术品。” 你这样夸自己,好意思吗? 刘青山撇撇嘴,这款小轿车的造型,在他眼里实在太丑了,还不如看看汽车旁边那个金美女呢。 最起码线条比汽车更有美感。 估计是瞧出来刘青山的不在意,再加上喝得也有点上头,托马斯放下餐具:“刘,在汽车制造方面,我是内行,你是外行,外行没有资格嘲笑内行的。” 这话一点没错,要说动机和线路啥的,刘青山确实一窍不通。 可是他有眼光啊,领先好几十年呢,只怕托马斯这辈子,拍马也赶不上喽。 于是刘青山不慌不忙地用餐布擦擦嘴角的油腻,一本正经地说道:“托马斯先生,恕我直言,这个设计在我看来,并不怎么样。” 听了这话,托马斯完全不能接受,噌一下站起来,两手拄着桌子:“刘,是我的错,不应该叫你喝酒的,你还是上床睡一觉,醒醒酒吧,ok?” 这下子,李雪梅可慌了手脚,刚才两个人还说的好好的,谈笑风生,怎么说急眼,就急眼了呢? 肯定是这个不懂规矩的臭小子,把外宾给惹火的。 于是她赶紧上前,扯了扯刘青山的衣袖嘀咕道:“还不快点给外宾道歉!” 道歉,为什么要道歉? 刘青山也不搭理他,把托马斯的钢笔要过来,唰唰唰,就在那本汽车杂志上画了起来。 很快,就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车型,就在托马斯设计的那辆车旁边。 然后他举起杂志,朝李雪梅晃了晃:“你瞧瞧,哪辆车好看?” 李雪梅是个诚实的人,她抬手指了指刘青山刚画的那份草图:“这个好看点!” 托马斯闻言也不由得凑上来,然后,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一边欣赏,嘴里还一边惊叹道: “哇哦,上帝啊,这样的造型,简直是划时代的设计。” “刘,对不起,我小看你了,你的设计太美妙了!” 现在,托马斯彻底服气,跟人家一比,自己设计的那叫什么玩意,也就配给小孩子当玩具车。 一时间,他的心里就跟猫挠似的,忍不住说道:“刘,我可以使用你设计的车型吗,我可以付给你设计费?” 刘青山摆了摆手:“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所以,不用谈钱。”。 这种设计,以后可是一抓一大把,倒也不算什么。 “不不不,朋友归朋友,财富是财富。” 托马斯的观念和刘青山不一样,而且,他能感觉出来,这个年轻人的脑子里,一定还有更加巧妙的构思。 倘若不是太年轻的话,他甚至怀疑对方该不会是哪个大汽车公司的席设计师,跑到这来消遣他呢? “刘,简直难以置信,在你们这个汽车工业十分落后的国家,居然有你这样的设计天才。” 托马斯还真实诚,这话不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啊。 刘青山则笑笑:“我的朋友,我的国家正在飞展,用不上几十年,可能就会成为世界第一汽车消费大国。” “所以你们如果跟我们合作,绝对是个明智的选择!” “好的,刘,我会慎重考虑你的话,并且上报给公司的。” 托马斯饭也不吃了,拉着刘青山,开始探讨这辆车子的设计细节。 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瞧瞧时间,刘青山摊摊手:“好了,托马斯,我还要给爷爷送晚饭呢。” 托马斯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钢笔,然后从冰箱里面取出来牛奶面包,香肠火腿之类的,全都塞到刘青山怀里。 “刘,放心吧,等新车子造出来,我肯定送你一辆!” “托马斯,你先好好休息吧!” 对于这话,刘青山根本没放在心上,抱着东西起身笑着走人了,身后还跟着气鼓鼓的李雪梅。 她当然不是专程送客的,而是想要好好给这个家伙上上政治课。 怎么可以这样呢,白吃白喝不说,最后还白拿,简直太丢脸啦! 刚到楼梯口,刘青山胳膊就被人抓住,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娇喝:“你怎么可以索要外宾的东西,这样会被人家笑话的!” 看着那张气鼓鼓的包子脸,刘青山眨眨眼: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姐姐? 大姐,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感觉就像小时候,家里的大姐二姐,对他管这管那似的。 刘青山要是叛逆期的少年,肯定得叫板不可,可是以他现在的心态来说,只是觉得挺有趣的。 于是他嘴里回道:“我和托马斯先生是好朋友,这是属于好朋友之间赠送的小礼物,你难道没收过朋友的礼物吗?” 你…… 李雪梅有点语塞,一时间,也说不过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毕竟,人家是能跟外宾谈笑风生的,最后只能赌气说道:“反正……反正我不允许!” 刘青山瞟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啊?是我姐还是我的……” “你……你混蛋!” 李雪梅使劲一跺脚,一甩大辫子,转身噔噔噔往楼上跑,涨得满脸通红。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心里暗暗着狠:你就祈祷自己别得病,要是落到我手里,不把屁股扎成筛子,我的护士专业算白学! 刘青山才不管她呢,乐呵呵地往爷爷的病房溜达。 这些可是好东西,正好给老爷子补充补充营养。 —————————— 足量更新,求个月票! 第十七章 上报纸了(求月票) “放心吧,手术很成功。” 听到主刀医生的这句话,刘青山眼眶湿润了。 可是他不敢哭出声,怕爷爷听了激动,只能强忍着喜悦的泪花,给医生深深鞠了一个躬。 “谢谢,谢谢您!” 那位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小同志,明天摘了纱布,老人家的视力就应该能恢复一些,不过最好在医院观察三天再回家,毕竟大老远的,折腾一趟不容易啊。” 跟着,他又留了一些医嘱,比如说不能吃辛辣食物,要注意休息,不能用眼过度……还有一点,不能坐飞机。 因为飞机起飞的时候,会导致眼压升高。 刘青山一条一条记在心里,就是这最后一条嘛,就算他想坐飞机,人家也不让啊。 这个年代,飞机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坐的。 等医生走后,刘士奎这才摸索着伸出手,刘青山见状,连忙把手伸过去。 刘士奎轻轻拍了几下孙子的手背,嘴里一个劲说着“好好好!” 看到爷爷肩头开始颤抖,刘青山连忙宽慰道:“大夫刚才说的,千万不能激动,爷,您也是老战士了,必须服从命令。” “是,保证完成任务!” 老爷子也被孙子给说乐了,还开了一句玩笑,然后才转换话题:“三凤儿啊,这两天你也别闲着,给你大姐置办一下结婚的东西啊。”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别怕花钱!” 刘青山充分领会了爷爷的精神,当天下午,就抱回来一台春雷牌收音机。 长一尺半,高也将近一尺,交直流两用。 收音机,也算是家里的大件儿了,整个夹皮沟,也就村支书家里有一台小戏匣子,跟宝贝似的,小孩子根本都不让碰。 要是哪天看到老支书打宝贝孙子,那不用说,肯定是瞎捅咕收音机了。 虽然城市里的人们,从七十年代流行的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这旧三大件,已经逐渐向八十年代的冰箱、电视、洗衣机这新三大件展。 但是在农村,还远远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老三大件,要是能有一件两件的,那都算是大户人家了。 病房里就有插座,刘青山喜滋滋地把电源插上,调试一下,收音机里,就传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嗒嘀嗒,嗒嘀嗒,小喇叭开始广播啦!” 我一个老头儿,就给我听这个? 刘士奎乐呵呵地说道:“不错,四凤儿肯定最爱听。” 脑海里想象着小老四趴在收音机旁边,聚精会神的小模样,刘青山脸上也露出微笑,出来好几天,还真有点想家里人呢…… 第二天,有护士来给摘纱布。 外面的阳光比较足,刘青山连忙拉上窗帘,免得太刺眼。 “老爷子,您睁眼试试?” 听了护士的话,刘士奎眼皮挑动几下,然后缓缓睁开,原本白蒙蒙的眼睛,重新又变得清澈。 眨了眨眼,他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激动说道:“瞧瞧这丫头,长得多俊,以后肯定能找个好婆家。” 护士被他说得一乐,喜滋滋地走了,好像还是第一次有患者夸她长得漂亮呢。 “爷,能看到俺吗?” 刘青山蹭地一下跳进爷爷的视线。 “能!” 老爷子使劲点了一下头,然后伸出粗糙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孙子的脸颊,心里充满唏嘘。 青山这孩子,真的长大喽。 要是子君还在的话,那该多好啊? 瞧着老爷子又要激动了,刘青山赶紧祭出无敌法宝——春雷收音机。 “爷,你看看这是啥?听听,二人转‘回杯记’,您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听吗?” 刘青山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收音机。 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刘士奎是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 见老爷子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过去,刘青山跟着说着:“爷,这回你眼睛好了,赶明个儿,咱们再买个电视机,又能听声,又能看人,更带劲呢!” 刘士奎一个劲地点头:这日子啊,总算是有奔头喽。 随后的几天,刘青山除了照顾爷爷之外,就是抽空去采购一些物品。 当然,也多亏有吴建军和刚子他们帮忙,淘弄来不少票儿。 要不然的话,就算刘青山手头有钱,也买不到想买的东西。 不过有个东西,那哥俩也无能为力:进口双卡录音机。 这东西,没有外汇卷,买不了啊。 刚子也跟着着急:“青山又会唱又会跳的,的确应该买个录音机,蹦擦擦,蹦擦擦……” “干嘛呢干嘛呢,你要蹦外面蹦去,别把楼板蹦塌喽。” 还没等刘青山阻止呢,大眼睛护士李雪梅进来就是一声吆喝。 这眼睛大,瞪人的威力也大,刚子立刻就消停了。 紧接着,托马斯就走了进来,先是跟刘青山来了个拥抱,然后又跟刘士奎问候了两句。 他手里还拎着一网兜的水果,里面好像还有几瓶罐头和奶粉啥的。 刘青山一边招呼他们坐下,一边开起玩笑:“托马斯先生,不送花,改送水果,您这也算是入乡随俗了吧?” 这时候看望病人,可不就是水果和罐头嘛。 “没错,是李这么告诉我的。” 托马斯冲旁边小护士努努嘴道。 刘青山洗了点水果,分给大家,李雪梅不好意思当面吃,就装进衣兜里。 闲聊一阵,又回到最初的话题,刘青山跟刚子解释说:“这个录音机不是俺用,俺准备多录点英语磁带,给俺二姐听,她准备考大学呢。” “青山,有你这么个弟弟,你家那俩姐姐真幸福。” 刚子也好生感叹,这几天,他可都一一看在眼里,刘青山给他大姐买的那些婚礼用品,许多城里的女孩子结婚,都没这个待遇。 现在又要给二姐买录音机,还必须是双卡的,啧啧…… “对了,刚子哥,你和建军哥,找到学俄语的老师没?” 刘青山跟着问道 刚子点了点头:“厂里有个退休的老技术员,年轻时候跟过老毛子专家,倒是会说俄语。” “那敢情好,赶紧学,以后咱们国家和外国接触会越来越多,掌握一门外语很重要。” 刘青山笑着应道。 可是刚子却撇撇嘴,有些无奈地说道:“可是人家嫌弃我们,不肯教,说我们流里流气的,不是正经……” 正说着呢,就见吴建军兴冲冲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刚刚出版的报纸。 “我看看我看看!” 刚子立马起身接过来,走马观花瞧了一遍,脸顿时就垮了:“咋没写我呢?” 扑哧一声,旁边的李雪梅实在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就你们几个也想上报纸,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想学点文化,别人都嫌弃。” 这丫头还真厉害,小嘴叭叭叭的,包括刘青山在内,都被她用手给指了个遍。 一边数落着,她一边抢过来报纸,把头版头条的新闻浏览一遍,立刻又变得眉开眼笑起来。 “看看,这里面还有托马斯先生呢,你们啊,就应该跟人家这位刘青山同志好好学学。” 她又点了一遍:“瞧瞧人家,年纪轻轻的就会外语,而且还见义勇为,抢救外宾,不图回报,为国争光,都是时代青年,这差距咋这么大呢?” 李雪梅越说越来劲,可是看着周围这些人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对劲。 一个个的,都在那憋着笑。 尤其是她看着最不顺眼的那个家伙,脸都憋红了。 于是往刘青山身前跨了一步,抖抖手里的报纸:“瞧瞧报纸上介绍的这位刘青山同志,同样都会说外语,人家能救人,你呢,就知道骗吃骗喝——对了,你好像也姓刘吧,我听他们也叫你青山……呀!” 这丫头终于意识到什么,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愕得盯着刘青山。 不会……这么巧吧? 刘青山则朝她眨巴眨巴眼睛,揶揄地说道:“李护士,你说的都是俺。” 哈哈哈! 刚子终于忍不住出畅快的大笑,刚才被训得跟茄子似的,现在终于顺畅啦。 腾地一下,李雪梅的脸色涨得通红,连耳朵都红了。 不行了不行了,这屋里没法待了! 李雪梅把报纸往刘青山手上一塞,然后一溜烟跑出屋,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兄弟,可以啊!” 刚子朝刘青山竖竖大拇指。 刘青山则拿着报纸,走到爷爷床前,恭恭敬敬地把报纸递过去:“爷,你看!” 看到标题上印着“青年楷模刘青山”这几个大大的铅字,老人那双粗糙的大手,就开始颤抖起来。 “三凤儿呐,你是咱们老刘家的骄傲啊!” 刘士奎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此刻的心情,真的可以用悲欣交加来形容。 虽然儿子离世太早,可是自己的这个孙子,却成为青年人学习的楷模,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 要是子君知道,肯定也会含笑九泉的。 “爷,眼睛刚做完手术,不能哭,这是好事儿,应该笑啊!” 刘青山能体会到爷爷此时此刻的心情,赶紧劝慰着。 刘士奎哈哈大笑几声:“青山呐,爷爷现在的眼睛就算再瞎喽,也值得!” 第十八章 礼物   “大姐,爷爷和俺哥,咋还不回来呢?”   这两天,彩凤的小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件事儿,同时还会一根一根数着手指:“今天都第七天啦。”   刘金凤心里也慌着呢,爷爷眼睛不好,三凤儿第一次出远门,她心里更惦记。   但是担心也没用,这年头,联系起来实在不方便。   电话,村里没有,电报呢,又挺贵的。   而且他们这村子,邮递员每隔一周,才会骑着绿色的自行车,在村民羡慕的目光中,慢悠悠地晃悠进村里。   这样算的话,拍电报比写信也快不了多少。   从前的书信很慢,可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看到大姐不吭声,小老四忍不住又凑到刘银凤跟前黏牙:“二姐,你说咱爷和俺哥,啥时候能回来啊?”   刘银凤正写英语单词呢,练习本的两面,都密密麻麻写满了aBcd。   不仅如此,她第一遍是用铅笔写,第二遍用钢笔,还有第三遍,是用红笔写。   这样一页纸能顶三页用。   其实,刘银凤也盼着弟弟早点回来,还准备跟着他好好学英语呢。   她伸手扒拉一下小老四的天线小辫子:“放心吧,你哥答应给你买大白兔,就肯定能买回来。”   呀!   一下子被戳破心思,小彩凤有点不大好意思,歪着小脑瓜,正要想想怎么替自己正名呢。   猛然听到当院传来一声吆喝:“三凤儿回来啦!”   听声音,好像是大头,一家人顿时呼啦呼啦地往外跑。   就连东院的奶奶,都垫着小脚儿跑了出来,愣是没被落下。   刘士奎大步走进夹皮沟,两眼贪婪地望着四周。   眼中的景物,是那么熟悉,那矮趴趴的小茅屋,还有溜达着的鸡鸭鹅,看上去都那么亲切。   “看见了,都看见了,俺终于又能看见了!”   刘士奎激动地连连念叨着,眼底又浮现出一抹晶莹。   至于刘青山,则挑着个大担子,跟在爷爷身后,担子比走到时候还大。   走了十几里路,浑身就跟刚从河里洗完澡似的。   肩膀也火辣辣的,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灿烂。   村口的小屁孩,早就呼啦一下围上来,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盯着。   心情大好的刘士奎,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笑着吆喝道:“来,一人一块,都有份。”   “你这小丫头是山杏儿,你这臭小子是四虎子,哈哈,来,给爷爷揪个鸡儿吃,爷爷给你糖。”   四虎子还真不含糊,正好光着屁股呢,方便。   只见他用黑糊糊的小手,在自个的小鸡儿上揪了一下,然后作势朝着刘士奎一抛。   同时,四虎子嘴里还带伴奏的,舌头打了个响,出“哒”的一声。   刘青山放下担子,忍着笑,帮爷爷挨个给娃子们糖。   表现良好的四虎子,给塞了两块,毕竟挺给老爷子面子呢。   还有山杏儿,刘青山也往她兜里装了两块。   这时候,一群人蜂拥而至了,除了家人之外,后边还跟着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村子里一年到头才来几次外人,去趟供销社的事儿,都能讲半拉月呢。   “老头子,你眼睛治好啦!”   奶奶跟爷爷一对上眼神儿,就知道老伴儿的情况,激动得撩起衣襟,擦拭着止不住的眼泪。   刘士奎也充满怜爱地看着老伴:老婆子头比前两年白多喽,脸上的皱纹也更密喽,可是……可是在他眼里,咋就看不够呢?   “这两年,家里家外的,辛苦你啦!”   爷爷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奶奶梳着疙瘩揪,用黑色网兜包着的白,也忍不住泪花闪闪。   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奶奶不由得低下头,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刘青山能够感觉到,此刻奶奶眼中闪烁着一种叫做“幸福”的光芒。   老夫老妻的,能一起携手走过漫漫人生路,不就是最大的幸福吗?   “哥!”   四凤儿早就忍不住了,冲上去一头扑进刘青山的怀里。   抱着小家伙软软的身子,刘青山脸上的笑意更浓,剥了一块糖,塞进她的小嘴里。   “呀,奶糖!”   浓浓的奶香伴着丝丝甜蜜,让四凤儿的眼睛都眯成两条缝,双手搂着刘青山的脖子,吧嗒在哥哥脸上亲了一口。   “哥,你真好!”   这么近,刘青山都能嗅到她小嘴里吐出的奶香。   “大姐,二姐,咱妈呢?”   刘青山瞧瞧一脸关切的两个姐姐,心里也暖暖的,跟着问道。   “妈上地里薅猪食菜去了。”   刘金凤看看满满的担子,嘴里立刻开始埋怨:“四凤儿,你这是把城里的百货大楼给搬空啦咋的?”   “姐,看看俺给你带回来的啥礼物?”   刘青山掀开担子上苫着的草帘子,里面是两个铁丝编成的笼子。   一个笼子里装着两只大公鸡,一身漂亮的白羽,红彤彤的大鸡冠子,乌溜溜的眼睛,正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另一个则是毛茸茸的小鸡崽,全都跟小毛团似的,瞧着煞是惹人喜爱。   围观的村民有点失望,几个婶子大娘嘴里开始唠叨:“咱们屯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怎么还大老远从城里往回折腾呢?”   “让让……让让!”   张杆子穿着大裤衩子,从人群挤出来,看到两只大公鸡,小眼睛立刻唰唰冒光。   “呦,这鸡儿可够肥的,炖上的话,再整点小酒儿,还不吃得满嘴流油?”   一边说,他还一边上手去抓。   大公鸡早就防备着呢,猛然一啄,张杆子顿时甩着手在那跳脚了,嘴里还一个劲哎呦喊疼。   该!   刘金凤可不惯着这个懒汉,她以前在报纸上看过介绍,冲大伙介绍道:“这是城里的洋鸡,一年能多下三百多只鸡蛋呢!”   “张杆子,你要是敢偷去吃了,我就敢把你的嘴缝上!”   张杆子顿时缩了缩脖,闭上了嘴,这老刘家的大凤儿,是村里有名的凤辣子,谁见了都打怵。   洋鸡?   那些婶子大娘听了,眼睛里也都开始冒光。   这一年年的,大家伙就指望着鸡蛋换点柴米油盐零花钱呢。   家里的土鸡,撑死了一年能下一百几十个鸡蛋,洋鸡一年居然能下出三百个鸡蛋。   就算一枚鸡蛋卖八分钱,这多出来一百个鸡蛋,那就是八块钱。   要是养上十只八只的话……   于是她们再看向篮子里的那些小鸡崽时,眼神都变了,呼呼直冒火,真跟看到下金蛋的母鸡似的。   “大凤儿啊,这洋鸡崽儿,婶子抓几只呗,一只给你五毛成不?”   说话的是队长婶子。   五毛钱可是高价了,平时家里老母鸡抱窝,孵出来的小鸡崽,基本上都是一毛五一只。   刘金凤当然不乐意,笼子里的小鸡崽也就百八十只的样子,哪够分啊?   于是,她也不吭声,扭头望着弟弟。   说来也怪,原来的姊妹兄弟几个,大事小事都是刘金凤说了算,可是现在呢,连刘金凤都觉得,家里的事儿应该听三凤儿的才对。   刘青山当然知道这些婶子大娘的心思。   他也知道,刘家是外来户,这么多年,村里人没少帮衬照顾,他也乐意领着大伙一起家致富。   不过规矩必须还是要有的,他环视一圈,提高嗓门,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婶子大娘们,你们先听俺说,这洋鸡比较娇贵,俺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好,得先养着试试。”   “要是能成,大伙再跟着一起养,鸡雏啥的,咱收个成本价就好!”   嗯,是这个理儿,别花五毛钱买的鸡崽,养几天就病死了,还不得心疼死啊。   大伙都纷纷点头,然后又都盯着担子的另外一头:不知道这里又是啥好东西呢?   一个村的,根本就没有啥秘密可言,所以刘青山也就大大方方地掀开另外一个担子。   村民更失望了,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书籍。   对他们来说,这玩意的用处就一个:卷烟。   啥?还能当擦屁股纸,想多了啊,这么白净的纸谁舍得擦呢,用棍子刮刮挺好的。   “习题!”   刘银凤见了却是一声欢呼,抱起装着书本的花篓,撒腿往家跑。   跑了两步,她又回头朝刘青山笑了笑:“三凤儿,你是俺亲弟!”   本来就是亲的嘛,刘青山也忍不住笑了。   自己这个二姐啊,平时不爱笑,可是一笑起来,那是真的好看,感觉好像瞬间花开了似的。   刘青山忍不住想逗逗她,跟着吆喝一声:“二姐,别急着走啊,还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呢。”   “这些就是最好的!”   刘银凤头也不回地吆喝一声,继续跑。   “你说的啊,那等会你可千万别后悔。”   刘青山嘴里嘟囔一声,然后才向大头和二彪子招招手:“石诚在后边呢,咱们迎迎他去。”   “小石头也来了,走走走。”   石诚跟他们是一个班的同学,不过家在公社住,父亲在收购站上班,家里是吃商品粮的。   小哥仨迎出去二里地,才看到一个半大小子,推着一辆自行车,艰难地在向这边走着,同样累得满头大汗。   “快来搭把手,我都累惨啦,青山,你这家伙就是抓壮丁的地主老爷啊!”   石诚把自行车转交到大头他们手上,一个劲抹汗。   他长得比较白净,虽然面部还没彻底长开,但是已经能瞧出来,以后肯定挺帅的。   “放心吧,不会让你白辛苦,一会好好犒劳犒劳你。”   刘青山拍拍他的肩膀,结果,这小子就势身子一软,直接坐在地上,看样子确实累得不轻。   没法子,带回来的东西太多,刘青山自己一趟肯定运不回来,所以就找到这位老同学,谁让他家有自行车呢。   等四个半大小子回到夹皮沟,看热闹的人正要散呢,结果又看到推着满满一自行车的东西,呼啦一下子又围上来。   然后,人群就彻底疯啦。   “唉呀妈呀,这么大的收音机!”   “这个是啥玩意,好像是那种能听磁带的录音机,好几百块一台呢!”   “俺娘啊,上海表,还两块,一块男式的一块女式的,这得花多少钱啊!”   “你们老刘家,不过日子了?”   …… 第十九章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   直到天黑,来刘青山家串门的村民,这才恋恋不舍地各自回家。   一边走,还一边仨一伙俩一串地谈论着,估摸着这件新鲜事儿,够大伙扯到过年啦。   林芝脸上堆着笑,送走了外人,等屋子里就剩下自家人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便彻底消失不见,嘴里开始埋怨起来:   “三凤啊,咋买这么多东西,这得花多少钱呀?”   大姐刘金凤正拿着缎子的大红被面,往脸上贴呢,又软又滑,真舒服。   听母亲这么一说,她也猛然想起来,小心翼翼地放下被面,然后快步来到刘青山身旁,熟练地捏住弟弟的耳朵:   “说,你一共花了多少钱,借了多少债?”   “借什么债?花的都是自己的钱!”   刘青山一边说,一边往外掏钱,厚厚的一大摞子大团结,晃得家里人眼睛花。   楞了好半天,刘金凤才火烧火燎地嚷了一句:“三凤儿,你这是抢银行啦!”   刘青山没好气地白了大姐一眼:“犯法的事儿俺能干吗?这都是卖君子兰的钱,大姐你拿去数数。”   这一招果然奏效,大姐立刻松开手,搂过那一摞钱,然后,一张一张铺在炕上,数了起来。   揉揉耳朵,刘青山竖起三个手指头向林芝说道:“妈,君子兰一共卖了三千块。”   这么多?!   林芝身子微微一颤,望向坐在炕里的公爹。   刘士奎点点头:“对,这都是子君给咱们这个家留下的财富啊。”   一听这话,林芝又是激动又是难过,撩着衣襟轻轻擦拭眼角,忍不住说道:“三凤儿啊,今年过年,偷摸给你爹烧点纸,好好念叨念叨。”   前些年不许烧纸,这两年呢,又有偷摸烧的了。   刘青山点了点头,然后又拿出来一摞子报纸:“到时候,再给俺爹再烧一张报纸。”   这孩子就是不懂事,上坟哪有烧报纸的,那不是成了——   看到母亲的的目光带着些许责备,刘青山乐呵呵地展开报纸,递到母亲眼前:“妈,你看,俺是向爹报喜呢。”   报啥喜?   林芝扫了一眼报纸,看到上面“刘青山”这个名字,立刻意识到什么,连忙激动地看起来。   二姐也跟着凑上来,嘴里顿时惊呼一声:“呀,三凤儿,你上报纸啦,还救了一位外宾,俺弟真厉害啊!”   小四凤儿虽然不大明白,但是这不妨碍她在地上又蹦又跳啊,嘴里还一个劲叫着:“俺哥最厉害!”   等看完报纸,林芝已经泪流满面,手中的报纸,都被洇湿了两大片。   她嘴唇哆嗦着,走到柜盖前面,凝望着那张全家福里,丈夫年轻俊朗的面容,忍不住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   “子君,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吧,咱家三凤儿有出息了,你看见了吧?”   见此情形,大姐和二姐,也都跟着纷纷抽噎起来。   昔日父亲是她们心目中遮风挡雨的大树,现在,她们的弟弟,也成长为一株新的大树!   不知道咋回事的四凤儿,只能怯生生地拉着林芝的衣襟念叨:“娘,不哭,不哭。”   林芝擦干了眼泪,弯腰摸摸小家伙的脑瓜:“四凤,妈没哭,妈是高兴的。”   “嘻嘻,俺也高兴,今天最高兴啦!”四凤儿又重新欢快起来。   等到家人们渐渐平静下来,刘青山这才讲述了一下进城的经过,刘士奎也不时在旁边补充几句。   最后别看东西多,其实还真没花多少钱。   种鸡和鸡雏,都是王教授送的;   三洋双卡录音机呢,是托马斯硬送的,还有那些奶粉罐头啥的,也都是他给买的,刘士奎在医院也没舍得吃。   被面这些和那一对圆圆的镜子,则是吴建军和刚子他们的心意。   刘青山真正花钱买的,也就是一台收音机和两块上海表,一共花了近三百块。   还有其它一些零碎小东西,花了几十块钱。   给爷爷治病,总共才花了不到八十块钱,有些费用,因为吴建军的关系,都给减免了。   所以,刘金凤数完了满炕的大团结之后,还剩下两千五百多块呢。   “大姐,以后可别这么数钱了,要是咱们家赚了大钱,那你还不得满院子铺钱啊。”   对完了账,刘青山不由得笑着调侃道。   心情不错的刘金凤没有计较,扭头把钱都交给爷爷。   可是刘士奎却摆摆手,并没有收钱,而是指着刘青山道:“以后咱们这个家,就由三凤儿来当家。”   大伙齐齐一愣,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是这也太早了吧?   “爸,这不太合适吧,三凤儿还上学呢。”   林芝虽然也觉得儿子最近确实长大了,懂事了,可论起年龄,还是半大小子。   刘士奎抬手阻止了儿媳妇,跟着说道:“芝儿啊,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和你娘都老啦,你也是,咱们都跟不上时代喽。”   这次进城,刘士奎算是彻底刷新了对孙子的认识,所以他才会觉得,把这个家交给大孙子,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林芝也就不再争辩,默默把钱接过来,放到儿子身前。   我这地位升得好像有点快吧?   刘青山想了想,还是把钱推回去:“爷,娘,家里的事,俺会帮着拿主意的,不过这钱嘛,还是你们保管比较好。”   说完,他又笑嘻嘻地补充一句:“娘,以后俺要钱花的时候,您千万别舍不得就成。”   你这孩子!   林芝笑着瞪了儿子一眼:“只要是正用,家里都支持你。”   刘青山顿时来劲了,背着手,挺着胸脯,在屋里来回溜达了两圈,然后朝大姐说道:   “刘金凤同志,以后俺就是一家之主了,所以,请管好你的手指头,不能动不动就拎俺的耳朵。”   “你就算上天啦,也是俺弟!”   刘金凤可不管,作势又要拧耳朵。   久违的笑声,在这个破旧的茅屋里回响。   这个家,这家人,多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刘青山也只能赶紧讨饶:“别别别,大姐,你还想不想要上海表了?”   刘金凤当然也知道弟弟是逗家人开心呢,她刚才只不过是配合一下。   亮晶晶,沉甸甸的上海表,谁不喜欢,一块表,一百二,都顶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尤其这块还是女式的,显得更加小巧秀气,戴在手腕上,那绝对是大冬天都要把袖子挽起来的那种。   可是她最后还是摇摇头,冲着妹妹努努嘴:“还是给二凤戴吧,她上课考试啥的,都需要看时间的。”   刘银凤死死抱住录音机,使劲摇晃脑袋:“不用不用,大姐,我有这个录音机就成,做梦都能笑醒了。”   说罢,她又望向刘青山道:“三凤儿,一会儿就帮姐录磁带,先把课文都录下来。”   “妥妥的!”   刘青山特意买了不少空白带呢,除了课文,他还准备录一些日常用语,再讲一下各种语法,应付现在的外语考试,也就差不多了。   说完,他又拿出那块男士表道:“大姐,这可是特意给你和文学哥买的,情侣表,你真不要啊?”   “啊!他也有呀?”   刘金凤的脸上有点涨红。   “嗯,就这么定了,我这一家之主第一次话,不好使咋的?”   刘青山还故意挥了下手臂,然后不禁问道:“对了,文学哥呢,怎么大半天都没看见影儿?”   “他呀,现在真成书呆子啦!”   刘金凤抿嘴嘴唇,虽然埋怨着,可是脸上却满满都是甜蜜。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屋门被人推开,高文学兴冲冲地跑进来。   进门就直奔刘青山而去,嘴里兴冲冲地吆喝:“青山呐,俺刚听杆子叔说你回来啦,快帮俺看看!”   说完,他把厚厚的一沓稿纸塞进刘青山手里。   然后才看到炕头坐着的刘士奎,高文学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爷,您的眼睛治好了?要不,您也帮俺瞧瞧?”   傻样!   刘金凤瞪了高文学一眼:“爷的眼睛刚好,可不能累着。”   然后又喜滋滋地凑过去:“看,这是爷和青山给你买的上海表,戴上试试。”   上海表!   高文学又不是真的呆,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要不要,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要。”   “给你就拿着,戴上!”   刘金凤可不惯着他,直接动手。   当然不是动手打人,而是动手帮着对象戴手表。   旁边看热闹的四凤儿,笑嘻嘻地掺和进来:“文学哥,你不要,俺就要啦。”   “别闹,一会儿叫你二姐给你在手脖子上画一块表。”   刘金凤扒拉一下老四的天线辫子,然后把手表给高文学戴好,美滋滋地瞧啊瞧的,好像瞧不够似的。   画手表,也是当下的风气,家里的小孩子,看着大人戴手表眼热,就用圆珠笔或者钢笔,在手脖子上画一块表。   就这,都能美老半天了。   四凤儿撅着小嘴,转圈看了一个遍,又扑到刘青山大腿上:“哥——”   “好,等咱们四凤儿上学了,哥给你买一块电子表。”   刘青山瞧她那小样儿,就忍不住想笑。   “真哒!”   小丫头一声欢呼:“那我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我都七岁啦!”   “就你哥能惯着你!”   林芝戳了一下老四的小脑门,屋子里的欢笑声,又续上了。 第二十章 你们想干啥? 刘青山低头翻看高文学的这个中篇小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写作的料。 以自己的眼光来看,这篇名为《小凤》的作品,人物鲜明,感情真挚,语言质朴,行文流畅,显示了深厚扎实的文学功底。 最重要的是,完全符合当下潮流,就算和路遥的《人生》比起来,也逊色不了多少。 “大姐夫,厉害啊!” 刘青山抬起头,竖了竖大拇指赞道,跟着脑瓜子就被轻轻拍了一下,身后传来大姐的嗔怪声: “叫文学哥。” “嗨,都一样,都一样。” 刘青山笑呵呵地说着,然后突然眉头一挑,指着第一页最上面的作者名字问道:“咦,文学哥,你咋把俺的名字也写上去了呢?” 因为署名一共有两个:一个是高山,另外一个,赫然是三凤。 对于刘青山而言,他可没动当个作家的心思,有大姐夫就足以了。 高文学则坦然说道:“青山,这篇小说是你提供的思路和灵感,我只是负责把它写出来,所以你的作用更大,必须加上去。” “嗨,你写的就是你写的,跟我提供灵感是两码事。” 看到刘青山还是一个劲摇头不要署名,高文学倔驴脾气上来了,脸红脖子粗地说道:“你要是不署名,那俺……俺不就成剽窃啦吗?” “这文贼也是贼,这事儿俺可不干!” 虽然刘青山也很欣赏高文学这种文人风骨,能守住自己底线的人,都值得尊敬,但是落到自己身上,就有点头疼。 于是他开始打亲情牌劝说道:“文学哥,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俺的还不就是你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道:“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就最好了。文学哥,我又不想当作家,只要你对俺姐好,那就算是对咱们这个家最大的回报。” “对对对,就像这块上海表,都是一家人,谁戴还不行呢。” 刘金凤也在旁边帮腔。 要是平时,她一说话,高文学肯定无条件服从,但是在这种原则问题上,高文学却有着自己的坚持。 他望了刘金凤一眼,坚持说道:“青山,这可不一样,物品可以送来送去,但是精神财富,欠了却无法偿还。” “你呀,还真是个倔驴!” 刘金凤也是没辙。 不过她之所以喜欢高文学,不也正是喜欢他这个吗? 刘青山也有点脑仁疼,这种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最不好对付了。 怎么对付倔驴呢? 咦,有了! “文学哥,这个高山,是你取的笔名吧,意境不错啊!” 果然,听刘青山这么一说,高文学立刻不闹对立了。点头说道:“文学如高山,只有永远攀登,才有希望到达山巅。” 刘青山晃了晃脑袋,有板有眼地说道:“文学哥你看,高山高山,不就是高文学和刘青山的缩写吗,里面已经把俺给带出来了,那个三凤,根本就是画蛇添足嘛。” 呃……好像有点道理。 高文学想了想,有点犹豫道:“这算吗?” “算,当然算,行了,文雪哥,就这么着吧!” 刘青山十分肯定地说道。 与此同时,刘金凤一拍大腿道:“哎呀,只顾着说话,还没做饭呢!” 大伙也都笑起来:可不是嘛,一直都在乐呵着,把做饭这茬都给忘了。 刘青山也是一拍脑瓜门儿:“对了对了,鸡雏还没喂呢。” 于是,一大家子都忙活起来,至于高文学,也不再念叨笔名的事儿,卷起袖子跟着帮忙。 …… 随后的几天,家里都处于忙碌之中,主要是忙活大姐的婚事。 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十天之后,正好是建军节。 屋子自然要好好收拾收拾,起码要用报纸糊糊墙,怎么也得新鲜新鲜吧。 另外请来一些婶子大娘,最好是全活人,也就是家里有老有小的那种,帮着做行李被褥。 刘青山主要负责张罗伙食,既然是办婚事,怎么也得摆几桌喜酒不是。 白天跑供销社啥的,晚上呢,还要抽空给二姐录磁带。 对于录音机这种神奇的东西,全家人都充满了好奇和敬畏:真是神了,怎么就能把说话声给印到里面呢? 所以每到刘青山录磁带的时候,全家人大气儿都不敢出,都大眼瞪小眼的,瞅着刘青山一个人在那嘀里嘟噜地读课文。 在别人眼里看着神奇,其实这录音机操作起来还是非常简单的。 上面的一排键子,有一个红色的,就是录制的按钮,按下就成了。 刘青山正专心致志地朗读课文呢,就看到四凤儿踮着脚尖,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前,小脸蛋红扑扑的,朝他一个劲摆手。 “老四,又啥事?” 刘青山摁了暂停键,摸摸她头上的朝天辫问道。 这个小丫头啊,小心谨慎过头了,刚才,家里的花狸猫从地上蹦到炕上,都被她死死抱在怀里,不许再动弹。 “哥,俺想咳嗽。” 难怪憋得小脸通红呢,刘青山也乐了:“你想咳嗽就咳嗽呗,没事的,就算录到磁带里面,也没啥影响。” “不行的不行的!” 小老四使劲摆着小手,忽然又撅起小嘴念叨:“怎么回事呀,咳嗽又没了呢?” “嗨,是你刚才太紧张啦!” 刘青山哈哈了几声,又说:“大家该干嘛就干嘛,只要不弄出来太大响动就成,你们都这么紧张兮兮的,弄得俺都紧张了。” 屋子里的人也都笑起来,大姐刘金凤也站起身:“我刚刚就想去喂鸡了,估计鸡雏都饿坏啦。” 对于这些小鸡雏,刘金凤照顾得比刘青山还上心呢…… 第二天中午,刘青山和大头以及二彪子,一起从公社回来。 一辆自行车,三个人轮着骑,主要还是大头和二彪子骑的时候居多,他们俩刚学会,正是有瘾的时候。 车把上挂着一个塑料油桶,这是刘青山的同学石诚帮忙,从粮库给买出来十斤豆油,石诚他妈可是粮库的现金员。 这个忙可算是帮大了。 要知道不吃商品粮的农民,基本上很少吃豆油,通常都是冬天的时候,熬上一小坛子猪油,然后沥沥拉拉地吃上一年。 就算是吃供应粮的,每人每月才二两豆油,也得节省着点吃。 所以,人们最缺的就是油水了。 承人家这么大个情,刘青山当然也不能不懂事,给买了一条大前门,好说歹说,石诚的母亲这才留下。 同学关系,还是很靠谱的。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刘青山和石诚,还要继续做同学呢。 因为县里一中的通知书都下来了,刘青山和石诚的成绩不错,都顺利考上高中,为自己争取到了考大学的机会。 而大头和二彪子,就没这么幸运了。 大头脑瓜子不大灵光,初中能混毕业,还是他老爹腆着脸去学校求人情,才领了毕业证。 至于二彪子呢,坐不住板凳,也不是学习的料,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药材铺的一味药。 走累了,小哥仨就在道旁的树荫下休息,大头很没形象的,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 水壶里的凉水早就喝完了,刘青山嘴里叼着跟酸浆草,一嚼酸浆草,满嘴冒酸水,也就不那么渴了。 二彪子猫着腰,在草窠里忙着抓蝈蝈,还真是无忧无虑的青春啊。 “大头,毕业了有啥打算?” 刘青山干脆也躺下,身下的草地热乎乎的,透过绿绿的树叶,望着蓝天白云,确实挺舒服。 大头看样子都快睡着了,哼哼两声这才说:“俺爹说了,等到冬天征兵的时候,叫俺去当兵。” 刘青山想起来了,好像队长叔还真把大头的户口给挪到吃商品粮的亲戚家里,成功入伍当了个后勤饲养员。 后来退伍进了县里面的皮鞋厂,九几年的时候,厂子倒闭,他也下岗了。 刘青山不忍心看着好伙伴还走从前的老路,不由得说道:“大头,要不,以后咱们一起干吧,养鸡种大棚,包你成万元户!” 这个时代,万元户的诱惑力绝对是巨大的,大头噌得一下坐起来,吼了一嗓子:“行啊,三凤儿,俺听你的!” 结果把那边二彪子的蝈蝈也吓跑了,他跑回来敲了一下大头的脑袋瓜子:“三凤以后要上高中上大学,能窝在咱们夹皮沟啊,你呀,也不动脑子想想。” 嘿嘿,大头也不吭声,一个劲傻笑。 他并不知道,初中毕业,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些小伙伴,将要走向不同的道路。 有些人会越走越远,甚至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面。 “彪子,你呢,你想干啥?” 刘青山又转移目标问道。 二彪子一听这个就蔫了,蹲在草地上,揪着草叶:“还能干啥,回家种地呗。” 说完,抬头望望刘青山,眼睛里带着羡慕:“三凤,还是你好,能继续上学,以后考个好大学,在大城市城住楼房,到时候,可别忘了俺们。” 城里吗? 刘青山笑着摇摇头道:“俺不想上高中。” “啥,三凤,你傻啦?高中不上?” 二彪子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小伙伴,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走,先回家!” 刘青山吆喝一声,小哥仨继续上路。 等回到家里,刘青山把通知书给了林芝,乐得母亲合不拢嘴:这家里的喜事,一件接一件,她都感觉好像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吃过晚饭,刘青山把爷爷奶奶也请来,说是要开会,家庭会议。 还有高文学这个马上要转正的编外成员,也有资格参与旁听。 ———————————— 现在新书期间就可以投月票,希望大家能给点票支持下,三百月票就加更一张! 第二十一章 徐大胡子 “三凤,啥事啊,整得这么正式?” 大姐手上刺啦刺啦地纳着鞋底,准备给刘青山做上一双新鞋,等她结婚的时候穿。 当然是大事,而且难度也非常大呢。 刘青山目光扫过众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爷奶,娘,我想跟你们说件事儿,俺不准备读高中。” 啥? 林芝正倒水呢,听了这话,手里的搪瓷缸子,当啷一下掉在地上。 “哎呦!” 刘金凤纳鞋底的锥子,也差点扎到手上。 看书的二姐,也猛然扬起脸,满脸震惊地望着弟弟。 就连四凤儿也走到刘青山跟前,拉住他的衣襟:“哥,上学多好啊,俺早就想上一年级啦!” 家里安宁祥和的气氛,因为刘青山的这一句话,瞬间降温。 林芝一向温柔的脸庞,瞬间沉了下去,十分严厉地说道:“三凤儿,你胡说什么呢!你忘了,你爹临走的时候,是咋说的啦?” 让娃儿读书,好好读书! 这就是刘子君的遗言,所以这几年,就算再穷再苦再累,林芝也咬牙供着孩子们读书。 大凤儿没考上高中,她都自责了好一阵子。 二凤儿争气,学习上不用她操心。 这三凤儿,如今考上高中居然说不读了! 林芝这心里,一下子就跟被大石头给堵住了似的,止不住的眼泪也噼里啪啦顺着脸颊往下落。 “只要你们能上学,那吃再多苦,受再多的累,我都没有怨言。可是三凤儿,你……你现在居然说不想上学了!” 见此情形,刘青山心里也猛得一抽抽。 他现自己错了,而且还错得很厉害。 他们几个就是母亲生活的全部,是她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毫无疑问,如果刘青山执意不读高中的话,那么就算能挣钱,母亲也会十分抑郁,成为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林芝这么一哭,可了不得,四凤也跟着抱着娘的大腿嚎起来,大凤二凤也站在母亲身边,跟着一起流眼泪。 “娘,你们先别哭,听俺说啊,俺的意思不是不读高中啊。” 刘青山赶紧上去解释。 这话果然好使,林芝止立马住了悲色:就是嘛,儿子这么聪明,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呢。 “俺的意思是,读高中太浪费时间,有这三年,干点什么不好。” 刘青山知道,眼下已经进入经济展的快车道,而高中知识,除了那些需要花点时间背诵的,再去教室里枯坐,对他来说简直是煎熬。 “哥,你说的还不是一样吗?” 小老四都听懂了,皱着小眉头,大眼睛望过来,也带着埋怨:哥哥今天一点都不乖,都把娘气哭啦。 看到母亲脸上又露出悲色,刘青山连忙继续解释:“娘,俺的意思是,能不能先建学籍,平时不去上课,考试的时候再参加。” “四凤,你以为学校是咱家开的?想去就就去,想回就回啊!” 闷葫芦似的二姐,都忍不住开始埋怨、 对于一个好学生,立志要成为大学生的她来说,刘青山这种说法,她实在难以接受。 刘青山也不理她,继续畅想道:“那样的话,俺就一边在家自学,一边搞副业,两不耽误,有这三年时间,咱家早成万元户了。” 他又祭出万元户这个万试万灵的法宝。 可是这次却失效了,只听林芝叹了一口气:“要那么多钱有啥用,只要你们都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娘就知足了,你们的爹也能含笑九泉啦。” 一提起过世的丈夫,她又忍不住悲从中来,轻轻啜泣起来。 这下,刘青山彻底没咒念了。 他知道,供孩子读书,是母亲最后的坚持,这一点,任何人都不可改变。 这时候,一直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的爷爷,终于说话了:“三凤儿,你在家自学,真的能学明白?” 刘青山心里一喜,这种时候,他太需要爷爷的助攻了,于是重重地点点头: “爷,俺有信心,三年后,考上大学,绝对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刘士奎微微点点头,转向林芝:“芝儿啊,你看这么办行不行。赶明个儿,我领着青山,去趟县城学校,找校长徐大胡子说说,他以前和子君是同事,没准能成。” 这个折中的法子呢,暂时双方还算都能接受。 林芝点点头,然后也不再搭理刘青山,出去喂鸡喂猪。 透过玻璃窗,刘青山还能看到,母亲还不时地抹抹眼泪,显然并未释怀。 他赶紧跑出去,跟着母亲后面一起忙活,结果被林芝给撵回屋里,继续给二姐录磁带。 没法子,刘青山只能朝老四比划了个手势,小家伙挺机灵,而且会哄人,不大一会,就把娘给哄乐了。 不过刘青山知道,这件事不彻底解决,母亲心里的疙瘩就不会解开。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之后,就用自行车驮着爷爷去了县城。 半大小子不知道啥叫累,就算是驮着个人,几十里路,跟玩儿似的。 一中就在县城的最东面,是全县唯一的一所高中。因为正放暑假呢,学校里面显得冷冷清清的,就传达室一个看大门的老头。 问清楚了校长家的住址,就在学校前面,是一所普通的小平房,这时候的县城,基本上没有住楼房的呢。 敲门的时候,刘青山心里也有点打怵,主要是徐大胡子校长,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这位徐校长的胡须比较重,那年代也没有电动剃须刀,都是刮胡子的。几天不刮的话,就胡子拉碴的。 此人眼睛也大,大眼珠一瞪,学生都吓得溜溜的。 另外,“胡子”这个称呼,在当地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从前那些山上绺子里的土匪,也被称作胡子。 据说有次,校外有几个小混混过来调戏女学生,这位徐校长抡着大板凳,全给干趴下了。 就是这么猛。 所以一中的学生,对这位校长,都是又害怕又尊敬,感情比较复杂。 随着嘭嘭嘭的敲门声,屋里很快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扎着一个素花围裙,应该是正在洗衣服,两手湿漉漉的。 “阿姨您好,我们找徐校长,请问他在家吗?” 刘青山当然也认识这位王阿姨,是徐校长的妻子,平时在一中的食堂帮工。 这是个心地善良的中年妇女,对那些家庭困难的学生特别好,打饭的时候,总会多给盛点。 估计要不是有徐大胡子的原因,早就被辞了。 “哦,你们找老徐啊,在家呢,快进来吧。” 王阿姨笑呵呵地拉开大门,往屋里让人。 两间小平房,中间是个小走廊,东屋睡人,西屋呢,估计就是徐校长的书房兼会客室了。 进屋就是一个大书柜,还有一张破旧的小木头桌。就是上边有三个抽屉,下边还带着一个装东西的小柜子,俗称“一头沉”的那种。 桌子后面,正有一个人拿着钢笔在写着什么。 看到家里来人,他抬头起身,好家伙,果然一脸的连毛胡子,估计是放假了,平时在家也懒得打理。 大眼珠子望过来,刘青山下意识地一哆嗦。 记得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有次翻学校大墙跑出去玩,结果被大胡子给抓了个现行。 好家伙,屁股差点没被踢开花。 他还不敢有一点怨言,人家说了,是替他老子教训的。 回家就更不敢提了,要是叫爷爷知道,肯定还得挨笤帚疙瘩。 “呦,刘叔,您怎么来啦,好几年没见,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啊!” 徐大胡子认出了刘士奎,张嘴乐哈哈地过来,抓住老爷子的手,然后朝媳妇吆喝:“淑芬,中午炒俩菜,我们爷俩喝点。” “你这个大胡子,还是好这口儿啊。” 刘士奎一边说,一边朝刘青山瞥了眼,后者连忙从帆布包里掏出两瓶酒放在桌上。 “徐校长,俺爷早就想跟您喝点,过来顺道就买了两瓶酒。” 徐大胡子摆摆手:“刘叔,干嘛呢,应该是我给您买酒喝才对。这两年光在学校忙活,都没去看望看望您。” 说完,他朝刘青山一瞪眼:“收起来,留着给你爷喝。” 是,校长! 刘青山都成条件反射了,校长的话必须听,麻溜又把酒装回去。 徐大胡子这才满意,跟着请老爷子坐下问道:“刘叔,您老来我这,是有什么事吧?” 刘士奎还真不大好开口,他是个万事不求人的性子,不过为了孙子,也只能豁出去这张老脸了。 “嗨,还不是为了青山这孩子,他考上你们一中了。” “我知道,我都看新生录取名单了。” 大胡子一个劲点头,他明白了,肯定是孩子考上一中,托他多照顾照顾。 那是必须的啊,别说有这层关系了,就算是普通的学生,该照顾的,也一样照顾。 刘士奎咳嗽了两声,跟着说道:“青山的意思呢,是想在家自学,顺带照顾家里,这家里面老的老,小的小,没个顶梁柱不成啊。” 这样啊…… 大胡子坐在那,拧着眉毛想了一阵子:“刘叔啊,你家二凤,在学校都算拔尖的了,可是高考的时候,不还是差着几分,您说,在家自学,这能行吗?” 这话听上去一点没错,刘士奎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二十二章 来吧,立个字据   刘青山一瞧情况不妙,赶紧站起来道:“校长,俺保证肯定能考上大学。”   “保证好使啊,那我还想保证,一中的学生都考上大学呢,坐下!”   徐大胡子眼珠子一瞪,惊得刘青山立刻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直挺挺地往后一坐。   他刚才坐的是长条凳,就是以前学校里,一张桌俩学生坐的一条凳子。   结果一下子坐偏了,坐在一头上,凳子另一端立刻翘起来。   刘青山自然也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也不敢吭声,臊眉耷眼地站起来。同时心里哀叹:要不怎么说,心理上的毛病,最难治呢,俺这怕校长的病根儿,算是落下了。   “你这孩子,没摔着吧?”   徐大胡子过来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嘴里还念叨:“你爷爷又没老糊涂,你娘也是个明事理的,这种馊主意,十有**是你小子自己想出来的。”   “今天,我要替你爹,教训教训你这个皮猴子!”   感觉身上的巴掌越来越重,刘青山有点慌了。   看来是必须使绝招了,他飞从包里取出一张报纸,大声说道:“校长,你看,俺都上报啦!”   “哦,是吗?我看看?”   徐大胡子接过报纸,看完之后哈哈大笑道:“好啊,是个好小子!”   有门儿,刘青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徐校长继续说道:“素质这么高,品质这么好的孩子,那就更得上学啦,哈哈!”   完啦完啦!   刘青山顿时满脸苦色!   ……   到了午饭时间,炕上摆着张小桌子,桌上一盘鸡蛋炒辣椒,一盘咸腊肉炖豆角,豆角上还带着小泡儿,外加一盆酱拌瓜丝,最后还有一盘咸鸭蛋。   咸鸭蛋都用菜刀从中间切开,雪白的蛋清,中间是半个金灿灿,油光光的鸭蛋黄,瞧着很有食欲。   刘士奎和徐校长相对而坐,捏着小酒盅,美滋滋地喝着小酒。   刘青山则苦逼地坐在屋里的一张靠边站前面,运笔如飞,唰唰唰写着试卷。   王阿姨又端上来一个老黄瓜汤,嘴里还数落着:“孩子肯定饿坏了,吃完饭再写吧。”   “让他写,瞧把他能的,一天高中没上,居然敢说会做高一升高二的卷子,我倒要看看真的假的!”   徐大胡子又开始瞪眼睛,不过呢,刘青山低头忙活呢,所以没有达到预期的威慑力。   呼……总算是做完了。   刘青山撂下钢笔,活动一下手指,然后抽抽鼻子,肚子里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   “来,快点上桌吃饭。”王阿姨赶紧给他盛了一碗大米饭。   雪白的大米,散着浓浓的米香,就算是不吃菜,也能直接扒拉两碗。   这边大米比较少,就算是吃商品粮的,也就年节时候供应一点,所以,刘青山才会有种水稻的想法。   “谢谢阿姨!”   刘青山接过碗筷,大口大口地闷头吃饭,王阿姨则一个劲给他夹菜。   徐校长放下酒盅,先拿过来一张数学试卷,因为他的本行,就是教数学。   本以为卷子上面肯定是空了一大堆,结果居然写得密密麻麻。   这时候的数学试题,还没太多的花样,就是十道大题,没有选择判断啥的。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想蒙都不给你机会。   别说学校组织的普通考试,就算是当时的高考,选择题也是寥寥。   徐大胡子皱皱眉:要是敢乱写乱画,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第一道题,算你蒙对了。   第二道题,嗯,竟然也蒙对了。   第三道题,对了。   ……   最后十道大题,竟然全对,满分。   徐校长抬头望了闷头吃饭的刘青山一眼问道:“在家跟你二姐学的?”   “嗯……大部分是自学。”   刘青山是真饿了,嘴里填满大米饭,吃得还真香。   毕竟在村里面,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大米饭啊。   徐校长又拿起英语试卷,虽然他不懂外语,可是手里有参考答案啊。   逐一对照之后,好像也没找到错误,单词也写得挺漂亮,又是满分。   我就还真不信邪啦!   徐校长又拿起语文试卷,吹毛求疵一番下来,总算是找出来几个小错误,还有,作文也必须扣几分。   12o分的试卷,最后打了1o5。   可是,语文这个学科,满分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徐校长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去西屋找出一沓成绩单翻了翻。   上学期高一的期末考试,整个高一组,语文成绩最高的是1o1分。   徐校长心里顿时大乐:想不到,万万想不到,这小子还是个天才学生啊!   这要是在学校里的话,倾尽一中所有的教学资源,好好教导两年。   不对,不是两年,从今年开始,高中就要读三年了,好好教导三年,没准真能弄出个清北之类的大学生。   那就真破天荒喽!   自从恢复高考之后,县里还真一个考上清北的没有呢。   老徐越想越激动:不行,坚决不能叫这小子在家放羊,必须弄到学校来。   还在甩开腮帮子大吃二喝的刘青山,并不知道,因为他的出色挥,想要在家自学的难度,又加大了。   等徐校长回到东屋,脸上的喜悦早就深深藏在心底,继续检查其它试卷。   终于,老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试卷,语重心长地说道:“政治还是有点差嘛,青山啊,你还是留在学校,加强学习的好。”   这工夫,刘青山已经吃饱喝足,一听这话,使劲眨眨眼睛:这话茬怎么听着有点不大对呢?   随后,徐校长就施展出自己多年来,从事育人工作的真本事,足足给刘青山上了一个小时的政治课。   从社会到学校,再到家庭和个人,掰开了揉碎了讲。   核心内容只有一点:你必须在校读书。   刘青山也好像有点明白了:该不会是我表现太优秀,被胡子校长看上了,非得拉着入伙不可。   以徐大胡子的一贯作风,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简直比山上的胡子绑票还厉害。   在刘青山的记忆中,这位徐大胡子校长,还认过两个干儿子,一个干闺女,都是那些因为家庭贫困而被迫中途辍学的学生。   认亲之后,他自己掏腰包供的上大学。   不好,老徐同志瘾头子一犯,不会也想认俺当干儿子吧?   刘青山硬着头皮,开始挑战徐大胡子的权威,怯生生地说着:“徐伯伯,像政治这种以背诵为主的学科,我完全可以在家自学的。”   “说什么呢,自学的效果,能比得上有老师教吗,还是你小子以为,自己比老师还强?”   徐大胡子又瞪起大眼珠子。   刘青山心里想:别的不敢说,单单英语这一门,俺肯定比现在学校的老师强。   可是这种话,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就好,要是敢说,徐大胡子是真敢踢信不!   既然不敢正面抗争,那刘青山就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徐大胡子都喝了两壶茶水了,还是没能说服这小子。   今天还治不了你了呢!   老徐火冒三丈,把衬衫袖子往上挽了挽:“臭小子,跑我这装老猫肉来了是吧,就算是绑,我也要把你绑到学校去。”   刘青山吱溜一下,立马躲到王阿姨身后。   啥玩意,正面硬扛徐大胡子?   刘青山能克服心里障碍,俩腿没打晃,就算好样的啦。   王阿姨就跟老母鸡似的护住刘青山,嘴里还埋怨:“我说老徐,有话好好说,跟孩子动什么粗?”   至于刘青山的爷爷刘士奎,他老人家早就躺炕头眯着了,不掺和。   徐大胡子也拿老伴儿没办法,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珠子瞪得都快成牛眼珠了。   “徐校长,俺保证能考上大学还不行吗?”   刘青山知道这么僵着的话,以徐大胡子的尿性,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不行,必须是清北这样的名牌大学!”   徐大胡子也退了一步,他也瞧出来了,这个臭小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要是逼得狠了,这种半大小子,万一搞起了对立,那就真毁了一个人才。   “我尽力还不成嘛,至少保证全校前三成不?”   刘青山又不是真学霸,哪敢随随便便夸下这个海口。   “不行!至少保证期末考试全校第一,不然就得回来上学!”   徐大胡子更干脆,然后直接找出纸笔,放到桌上:“来吧,立个字据。”   我怎么又一种卖身的感觉?   刘青山算是又一次领略了这位徐大胡子校长的做派,他估摸着,不签字的话,今天肯定出不了屋。   这时候,刘士奎也伸了懒腰,从炕上坐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立字据好啊,就和打仗立军令状一个道理。”   从老爷子的角度来说,当然是希望孙子考得更好。   这回更没的说了,签吧。   刘青山唰唰唰的,写好了一份保证书,然后,愁眉苦脸地双手交给徐校长。   徐大胡子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伸出大手,使劲拍拍刘青山的肩膀:“青山啊,在家千万不能松劲儿,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想必你也知道吧?”   “嗯嗯,我明白。”   刘青山点点头,还是这样和蔼可亲的徐校长,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比较舒服。   可是下一瞬间,徐大胡子就又瞪起眼睛:“臭小子,要是最后考不上好大学,我就把你抓回学校,哪怕复读个十年八载的,也得给我考上!”   我就说嘛,刚才肯定是幻觉,是假象,这才是徐校长的本来面目。   既然目的达到了,刘青山赶紧开溜:“徐伯伯,俺们爷俩今天还要赶回去,好几十里路呢,我们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和阿姨。”   “行,那我就不多留了。”   字据在手,徐校长也不再纠缠,又叮嘱刘青山一番,比如说:开学初别忘了来领书本,期末考试,必须参加等等,然后才放了人。 第二十三章 亲不亲老乡亲 出了徐校长的家门,刘青山顿时感觉轻松许多,面对威名赫赫的徐大胡子,感觉压力有点大。 不过在他内心深处,更多的是对这一辈人的尊敬,他们对于事业的那种执着,那种无私奉献,真的可敬可爱。 骑车驮着爷爷,一路颠簸颠簸回到夹皮沟,天都快黑了。 当刘青山将谈好的条件告诉母亲后,林芝的脸上,也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二姐刘银凤也充满羡慕地说道:“三凤儿,要不我也在家跟你一起自学好了,你正好教我英语。” 刘青山摆摆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二姐,你跟我不一样,还是在校的好。你原本就只是差临门一脚,现在磁带都录好了,只要你肯下功夫,肯定没问题。” “如果其他学科还能再提高一下,没准来年就能先放个卫星,考上清北之类的名牌大学呢!” 说到这里,刘青山甚至美美地想着:真要是那样,徐校长也就不用总瞪着大眼睛盯着他了吧? 听了弟弟的分析,刘银凤嘴唇抿了抿,然后用手一撩,将垂在胸前的两个辫子甩到身后:“明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二姐,俺信你!” 刘青山也攥着拳头打气道。 老四刘彩凤也不甘落后:“二姐,俺也信你,咱们拉钩好不好?” 一大一小两根小指,紧紧拉在一起。 看着二姐好看的脸上满是坚毅,还有小老四眉开眼笑的小脸儿,刘青山的嘴角,也开始向上翘起。 “哎呀,你们别在这碍事,我还要挂幔帐呢!” 大姐刘金凤风风火火拿着一根幔帐杆子进屋。 刘青山不由得嘟囔了一句:“大姐,你就这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啊?” 然后,他就被刘金凤手持幔帐杆,跟拿着丈八蛇矛似的,撵得满屋子乱跑。 …… 随着刘金凤就和高文学婚期一天天临近,整个家里都忙碌起来。 甚至说,整个夹皮沟这个小山村,都跟着一起忙碌起来。 平时村里娶媳妇嫁闺女啥的,一般都是赶到冬闲的时候。 一来秋收之后,手里多少有点余钱;二来,大伙都在家猫冬,人都比较闲。 像刘金凤这样,选择夏天结婚的,还真是不多。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大伙的热情,毕竟眼下大田的三铲三趟已经完事了,麦秋儿还得有半个月左右,也正好是农闲的时候。 一大早的,乡亲们吃过早饭,就开始往老刘家溜达了。 正所谓,红白喜事都不是一家办的,都是一个村儿的,必须帮着忙活忙活。 走到当街上,就听到远处有歌声传来:“你的身影,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 大伙不由得精神一振:这歌唱得真好听。 张杆子这个懒汉,也混在人群里面,他倒不是干活积极,主要是操办喜事,能跟着混点吃喝。 一听大伙讨论唱歌,张杆子顿时来劲了,昂着头说道:“嗨,你们不知道吧,唱这歌的,那家伙长得才带劲呢,跟大明星似的。” “名字叫得也好听,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尼古丁!” 说着,张杆子还使劲拍了一下大腿,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这时代的农村,消息闭塞,有些事情免不了以讹传讹。 不过呢,村里还是有明白人的,立刻就有人站出来,纠正张杆子的胡说八道。 “杆子你可别瞎白话了,人家叫李谷一,是位歌唱家!” 说话的这人可不得了,姓张名路,人送绰号“大张罗”。 此人生了一双小眼睛,薄嘴唇,能说会道,谁家要是有个红白喜事、大事小情啥的,都是他出头帮着张罗。 有时候,说话比队长张国富还好使呢。 那时候,基本上每个村子,都得有这种明白人。 既然是明白人,知道的当然也就多一些,数落起张杆子这样的懒汉,可谓是手掐把拿。 只见大张罗的小眼睛瞥了一下张杆子:“还尼古丁呢,尼古丁是香烟里面的一种有害物质懂不懂。杆子啊,我看你小子是抽烟抽傻了是吧?” 张杆子也不敢跟他犟嘴啊,人家是大知客,得罪不得,到时候公报私仇,给你分派个吃苦挨累的活计,找谁说理去? 一伙人说说笑笑,就进了刘家。只见窗台上放着一台崭新的录音机。 大伙都凑到跟前细瞅,瞧着磁带盒里,磁头带动磁带,一圈一圈地转着,都羡慕不已。 张杆子抱着膀儿嚷嚷着:“唉呀妈呀,这玩意是高级,自个就能转圈,要是叫俺这么转,早就转迷糊了。” 大张罗也愿意拿张杆子取乐:“这叫录音机,比三转一响还高级呢。三转一响,你知道都是啥不?” “不知道。”张杆子晃晃脑袋,差点把头里的大虱子给甩出来。 大张罗顺势扒着手指开始卖弄起来:“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这是三转,一响说的是收音机,录音机,比收音机还高级,你说话都能给你录下来。” 说话间,林芝笑眯眯地从屋里迎出来,身后跟着刘青山和刘金凤,手里各端着一个盘子。 一个盘子里装的是散糖块,花瓣糖球和橘子瓣糖之类,这些水果糖含着比较瓷实。 另一个盘子,装着香烟,是成盒的烟拆开了的,免得被谁顺手装兜里。 “大伙儿都来了,吃糖,抽烟。” 林芝热情地招呼着,东家嘛,太小气的话,会被村里的乡亲笑话的。 “哎呦,还是带过滤嘴的大前门,这烟讲究。” 张杆子可不知道啥叫客气,先剥了个糖球塞进嘴里,然后又拿了几根烟,两个耳朵上各夹了一支,嘴里还叼着一根儿。 大伙也就乐呵呵地点上烟,队长张国富瞧着张杆子那熊样,都觉得有点丢人,忍不住踹了他屁股一脚:“有点出息好不好?” “俺都想往鼻子眼里再插两根儿了,抽着更过瘾。” 张杆子嬉皮笑脸的,根本就不在乎。 闲聊几句之后,大张罗就说起正题,他望着林芝说:“刘家大妹子,金凤的婚事,你家想咋操办,咱们先拿出个章程来,再分派人手,肯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林芝笑着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刘青山:“以后咱家的事儿,都是三凤做主,你们商量着来吧。” 这下子,倒是有点出乎大伙的意料,因为林芝这么说,就等于宣布:刘青山就是这一家之主了。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必须有个说了算的掌柜的,家里人口多,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 可是,刘青山这个半大小子,刚刚初中毕业,就要顶门立户了,是不是太小了点? 换成别人家的娃子,这个年纪还只知道傻淘呢。 还是张队长觉悟高,他又续上一根儿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嗯,青山前几天都上报纸喽,比咱们这些大老粗强百套呢。” 因为这件事,村里还热议了好几天,只是刚才大伙就盯着刘青山的年龄,忘了他还有这样的光辉事迹。 大张罗也竖起大拇指:“青山有出息,上省报啊,咱们公社的书记,县里的县长都没上过,就更别说咱们村里的,呵呵……” 平日里,大张罗有点跟张队长唱对台戏,有机会呢,两个人就会相互掐两句。 眼看人民内部要爆矛盾,刘青山连忙上前着打圆场:“队长叔,张罗叔,俺和俺爷俺娘商量过了,俺姐结婚的时候,要摆二十桌喜酒。” “多少,二十桌?” 大张罗嘴里正含着糖球呢,直接咕噜一下子咽到肚里。 张国富也被烟给呛了:“咳咳,青山啊,咱们夹皮沟,拢共才不到二百口人,你这是准备全村抬啊,咳咳……” 刘青山过去帮他敲着后背顺气儿:“没错,队长叔,俺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么整的话,肯定得赔啊。” 张队长好不容易顺过气儿,瞧着刘青山,一个劲摇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刚才白夸你啦。 而大张罗则从专业的角度,掰着手指头,开始跟刘青山算起账: “这一桌酒席,烟酒糖茶加饭菜,差不多就得十块钱了,二十桌呢,最少就得二百块。” “咱们夹皮沟呢,一共是二十五户人家,礼份子呢,有一块、两块的,好一点的,随礼能随三块钱,最高的,撑死也就是五元钱。” “各家的人口还都多,五六口人都算少的,两块钱吃一大家子。划拉划拉,收礼都收不来一百块,你就说得赔多少钱吧?” 大张罗说的没错,这年头,操办婚事,虽说不指望着赚钱,可终归不能倒贴吧,谁家也不富裕啊。 刘青山当然也早就算过这笔账,等大张罗痛心疾地说完之后,他这才乐呵呵地说道: “队长叔,张罗叔,还有各位叔叔伯伯,俺的意思呢,是借着俺大姐的喜酒,感谢一下乡亲们,这么多年,可没少照顾俺家。” 说到这里,刘青山也不免有些激动起来:“俺家来夹皮沟,也十几年了。那时候,俺爹成分不好,乡亲们厚道,没有对俺家另眼看待。” “俺爹死的时候,大伙帮着送,烟没抽一根儿,酒没喝一口。” “俺家这几个孩子,在咱们夹皮沟,从来没被当成狗崽子,从来没人欺负。” “俺家断粮的时候,是队长叔偷摸叫拐子爷爷,给扛来半麻袋玉米面,那是救命粮啊,俺们一家孤儿寡母的,才没被饿死。” “那年俺娘得阑尾炎,疼得满炕打滚,是张罗叔和老板叔,连夜赶着生产队的大马车,把俺娘送去县里的大医院。” “去年分地的时候,是书记爷爷,用自家的头等地,换了俺家的二洼地。” …… 刘青山是越说越激动,眼泪也不由得簌簌而下:“这一桩桩一件件,俺家都记着呢,记得真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大家伙的恩情!” 第二十四章 一家办事,全村过年   扬手抹了一把眼睛,刘青山情真意切地说道:“俺年纪小,但是也记得一句老话,宁失一捧金,莫失老乡亲。”   “眼下正好借着俺大姐的婚事,叫乡亲们来聚聚,俺先谢谢大伙啦!”   刘青山深鞠一躬,这只是用言语来表达对淳朴乡亲的谢意,从此以后,他还要用行动,来一起引领乡亲,摆脱贫穷的枷锁,走上家致富的康庄大道。   “青山啊,好小子!”   张国富用力拍拍刘青山的肩膀,此刻他也无比欣慰:这一家子人厚道啊,是懂得感恩的。   大张罗也眨眨有些泛红的小眼睛:“行,青山,就按照你说的办,放心,肯定给你张罗漂漂亮亮的!”   说完,他就跟稳坐大帐的诸葛孔明一样,开始分派起任务。   大头二彪子这样的半大小子,去各家借桌椅板凳、碗筷瓢盆啥的。   成年的爷们儿,也是各司其职:烧火做饭,挑水打酒。   “大张罗,你看俺干点啥呀?”   张杆子等了半天也没他啥事,不免有些急了。   “你这个难办啊,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大张罗咂了半天嘴:“你就负责洗盘子刷碗吧,记着,要是弄打一个碗,弄碎一块盘子,你就甭想喝喜酒!”   任务很快就分派完毕,大伙领命,呼啦一下都散了。   就剩下张杆子往墙根儿一靠,坐那晒刺迷糊,嘴里还唠唠叨叨的。   刷碗这种工作,又脏又累不说,而且还是娘们儿干的活儿。   等大伙66续续回来的时候,就见小老四刘彩凤从窗户里探出小脑瓜,调皮地晃晃头上的朝天辫,然后咔哒咔哒的,在录音机上摁了几下。   录音机里,现出传出一阵沙沙声,然后就是大张罗派兵点将的声音。   大伙也听着稀罕,全都围上来,嘻嘻哈哈地听着。   录音机里,又传出来一个懒洋洋气嘟嘟的声音,一听就是张杆子的腔调:   “叫俺刷盘子,呸,到时候,都给你们吐上口水,叫你们吃,吃吃吃,都吃老子的口水!”   ……   院子里,张杆子的双手双脚分别被四个棒小伙拽住,整个身体悬在空中。   然后,四个人嘴里喊着号子,一齐使劲,往下一落。   张杆子的屁股,就重重着地了。   “哎呦,各位好汉爷爷饶命啊!”   张杆子立刻就怂了,要是一直这么颠下去,他的屁股非得被弄成八瓣不可。   好不容易有了这种娱乐,怎么会轻易停手,在看热闹的人的起哄声中,四个小伙子又把张杆子抬起来,然后继续往下摔。   “俺就是嘟囔嘟囔,可不敢真吐口水。”   张杆子嘴里一个劲讨饶,还是被颠了七八下才被放过,起来后感觉屁股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   大张罗又话了:“杆子,你还是当个烧火丫头算了。”   一边揉着屁股,张杆子还一边龇牙咧嘴地争辩:“俺是爷们,纯爷们。”   打打闹闹中,前期准备工作就做完了,借来的桌椅板凳,都在背面用粉笔写上各家的名姓,到时候也方便归还。   筷子啥的,就没法子了,归还的时候,够数就行。   到了晌午,刘青山还张罗着吃饭,结果,人们仨一伙俩一串的,都各回各家。   谁家都没多少余粮,又不是真的吃大户,。   等到了晚半晌,去县里采购伙食的大马车总算是回来了。   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生了一张笑面,总乐呵呵的。   他张嘴一乐的时候,上边的门牙还缺了个,露出一个大豁子,更增添了几分喜感。   刘青山快步迎上去打招呼:“老板儿叔,辛苦啦!”   “辛苦啥,俺中午还跟着借光下馆子了呢。”   赶车的也是夹皮沟的一位能人,村里张姓居多,这位以前是生产队的车老板子,这两年,听说南方那边,都流行称呼别人老板,所以,也就叫他张老板儿。   老板和老板儿,说着差不多,意思上就差太多:一个是做大生意的,一个是赶大车的。   刘银凤也下了马车,把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帆布包,塞给刘青山,还低声在弟弟耳边念叨:“三凤儿,花了好多钱呢!”   其实也没花多少,不到二百块钱。二百块钱,请全村一百多口人聚餐,啧啧……   最惹眼的是一脚子猪肉,八毛五一斤,还不到五十块钱。   买肉的时候,正好有个大猪头,一副猪下水,心肝肺肠肚啥的,两毛五一斤,也全给买回来了,好歹也是荤腥不是?   还有一袋面粉以及干豆腐和粉条之类,剩下的就是烟酒糖茶和油盐酱醋花椒大料这些调味品,至于蔬菜之类的,自家园子里啥都有,不必花钱买。   刘青山知道,二姐过惯了穷日子,花钱都心惊胆战的,所以就朝她笑笑:“姐,你这心里素质不行啊,先学会花钱,才能学会赚钱。”   结果自然是被刘银凤给赏了个白眼。   刘青山则暗暗嘀咕:不得不说,自家二姐生得就是标致,翻白眼都翻得如此惊艳,这要是上了大学,还不得一翻就倒一片啊。   不行不行,以后可得看好喽!   大伙一起动手,把马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就连张杆子,也不顾油腻,乐颠颠地拎着猪下水,嘴里一个劲嚷嚷:“太丰盛啦,这也太丰盛啦!”   跟着同去城里买菜的大厨师张大帅,也忍不住逗了他一句:“妈个巴子,杆子你加点小心,别把口水滴答到上边。”   “不敢不敢,可不敢了!”   张杆子现在一听到“口水”这俩字,就感觉屁股疼。   旁边的人,就跟张老板儿和张大帅讲了一下白天生的事,自然又惹得一阵哄笑。   张大帅也晃着光溜溜的脑袋:“杆子啊,咱们村儿,就你最愁人。”   张杆子还挺知足,不以为然地说道:“挺好挺好,俺老哥儿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搬运完东西,进屋喝茶,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平时都喝凉水,渴了就抄起水舀子,在水缸里舀半瓢水,咕嘟咕嘟灌下肚。   冬天的时候,才会烧点热水喝,至于茶水,平时谁舍得那个闲钱买茶叶啊?   刘青山用饭碗给大伙都倒上茶水,这才坐下来跟张大帅商量:“大帅叔,您看看明天安排几个菜?”   这位张大帅,外号听着挺霸气,有点昔日东北王的风采,不过呢,人家东北王管着千军万马,这位呢,就管锅碗瓢盆。   他是村里的大厨,谁家操办个红白喜事,都喜欢找他当厨子。   手艺谈不上多好,登不得什么大雅之堂,顶多算是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以后开个特色农家乐的水准吧。   至于绰号的来历,这有点不可考据,据刘青山推测,估计是这位大帅叔,个头也比较矮,而且也常喜欢把一句妈了个巴子挂在嘴边的缘故吧。   对于明天的酒席,张大帅心里早就有数,他抹了一下子自己油光锃亮的大光头:“六凉六热,十二个菜,正好六六大顺。”   说完他喝了一口茶水,惬意地咂咂嘴,瞥了张杆子一眼:“明个菜量大点儿,就像这种吃货,一个顶仨,妈个巴子的,少了还不够他们搂席的呢。”   这个口头语,据说,也是真正的那位张大帅常挂在嘴边上的。   那时候农村放席,讲究个八对八,六对六的,你要是能弄个十全十美,十个热菜十个凉菜,那就真的十全十美喽。   不过以现在的条件,也就是想想。   大原则确定下来,就开始贪黑准备,这个在当地农村,通常被称为“走油”,大意就是头一天晚上,把需要油炸的那些食物,都先炸出来。   院里挑了个明晃晃的大灯泡子,搭起了锅台,支起油锅,张杆子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劲往灶坑里添柴火。   村里的小娃娃,差不多都闻着油香来了,院里挤不下,大门外都站着一大帮,眼巴巴地望着那口大油锅。   然后目不转睛地瞧着张大帅开始炸江米条,炸丸子,炸豆哏。   院子里,接连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刘青山见状端起一盆子炸好的江米条:“来来来,一人抓一把!”   嘎巴,嘎巴,江米条又酥又脆,外面还裹着一层砂糖,吃到嘴里,又香又甜。   “真香啊!”   娃子们嘴里齐齐赞叹着。   “哇!”   哭声忽然响起,刘青山连忙过去查看,原来是张队长家的老闺女,叫小六子的,手里的江米条被刘青山家的大黄狗给抢走了。   大黄狗偷食很有技巧,不咬也不叫,鸟悄儿地跟在你身边,抽冷子就轻轻下口,把手里的食物叼走,还不带咬到手的。   “小六别哭,给你吃丸子。”   老四刘彩凤又挨个给小伙伴丸子,虽然是素丸子,可是这年头,有油水的食物就是美食,尤其是丸子,更是小娃子的最爱。   坐席的时候,丸子什么的端上来,直接就被小娃子给抢光了。   有心眼多的小娃子,这一拨吃完了,下一拨开席的时候,又坐到桌上,抢完了丸子就下桌。   此刻孩子们一个个都吃得小嘴油汪汪的,心满意足地回家睡觉,等着明天吃大餐。   往天,在外面疯跑的娃子们,基本上都沾枕头就着,可是今天怪了,翻来覆去烙烧饼,咋就不困了呢,脑袋里,总有圆溜溜的丸子转悠。   这年头,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好东西,能不盼着吗?   忙碌了半个晚上的大人们,也是饥肠辘辘,简单收拾了两桌,顺便喝点小酒解解乏。   “大伙都多吃点,累了一天啦。”   林芝系着围裙,招呼客人,不知道是因为高兴的,还是忙活的,脸上红扑扑的,不像原来那么苍白。   大张罗抿了一口酒赞叹道:“大妹子,你们老刘家这个喜事儿办得敞亮。”   张大帅是连连点点头:“这话不假,一家办事,全村跟着过年。”   林芝脸上也乐开花:“还不是大伙帮忙嘛。”   刘青山也过来敬了一盅酒,跟每个人都能聊几句,谈及往日大伙对刘家的恩情,总能叫对方心里热乎乎的。   等到给张杆子敬酒的时候,这家伙自己已经把自己喝倒了,根本就不用麻烦别人。   酒桌上,把明天婚礼的程序敲定之后,众人也就散了,刘青山一家人,这才吃一口消停饭。   刘青山夹了一个丸子,扔进嘴里,嗯,也真是怪了,你说这时候的吃食,咋就这么香呢?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简单吃了点就回屋里休息,毕竟明天还得折腾呢。   不过呢,这样的喜事,老两口都笑眯眯的,一点都不觉得累。   二姐刘银凤嘎吱咬了一口江米条,然后用英语跟刘青山说:“弟弟,这东西用英语怎么说?”   这些日子,姐弟俩的对话,都刻意用英语,主要是为了锻炼刘银凤的口语表达能力。   虽然说的很慢,音也不大标准,但是也算能张开嘴了。   这下子,连刘青山都被难住喽,眨了眨眼,然后也只能摇头说“俺懂喽!”   “四凤,原来你也有不会的啊。”   刘银凤翘起嘴角,笑得真好看。   刘青山有点气闷,哼哼两声:“又不是你结婚,高兴个什么劲儿。”   这下可惹祸了,刘金凤和刘银凤这对姊妹花都站起来,一左一右,各自捏起他的一只耳朵。   小老四刘彩凤则在一旁拍着小巴掌嚷嚷:“大姐二姐,你们就饶了俺哥吧,想要吃耳朵,猪头上就有大耳朵呢。” 第二十五章 俺来接你啦   喔喔喔!   公鸡站在鸡架上,伸长脖子打鸣。   刘青山早就起来了,已经把院子里的两口大水缸挑满,头上热气腾腾的。   “贴喜字喽!”   小老四跟在二姐身后,看她把大红的双喜字,贴到窗户上。   这喜字,还是手巧的大姐,亲手剪的呢。   看到刘金凤手里拿着红对联,往大门上贴,刘青山忍不住嘀咕道:“大姐呀,这都啥时辰了,还不赶紧梳洗打扮,一会大花轿就来啦!”   刘金凤俩手各拿一张对联,腾不出手来,只能白了弟弟一眼,瞧得刘青山嘿嘿直乐,连忙上去帮忙。   大红喜联是爷爷书写的,字体银钩铁画,刚劲有力,带着一股子铁马金戈的气势。   上联是:金凤啼鸣声声流。   下联是:文学之路步步高。   横批当然是:百年好合。   上下联,各自嵌入刘金凤和高文学的名字,显然老爷子是用了心的。   不大一会,就有村民66续续溜达来了,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围着炕沿,帮着刘金凤捯饬。   嘴里还不时地出几声羡慕的惊叹声:什么缎子被面真好看啦,什么戴着上海表真洋气啦……   最后,队长婶子做总结言:“金凤好福气啊,嫁了城里知青,这嫁妆,在咱们夹皮沟,更是头一份儿。”   说完,又笑着点指那几个没结婚的姑娘:“你们这几个丫头都记着,以后的彩礼,要是不达到这个标准,坚决不出嫁!”   姑娘们脸上都嘻嘻笑着,心里却犯嘀咕:真要是那样的话,只怕嫁不出去喽。   屋子外面,则是男人和孩子们的天下,小娃子们今天也都穿戴整齐,跟过新年似的,绝对没有一个光屁股的。   那些半大小子,像大头二彪子他们,也都收拾得利利索索,肩膀上还搭着一条崭新的毛巾,准备一会擦桌子端菜。   年轻的小伙子们,兜里装着五谷粮,开始踅摸目标,最好是那些还没定亲的姑娘。   汉子们,则各负其责,烧火做饭,洗菜切墩,已经忙碌起来。   上了年岁的老人们,则聚拢在刘士奎身边,一边抽烟一边唠嗑。   夹皮沟德高望重的老人,今天悉数到场:老支书张万;还有他们这一辈儿年龄最大的张万福张二爷爷;以及拐子爷爷。   拐子爷爷的左腿是残疾,因此得名。   但是这个名号,丝毫没有贬低的意思,反倒象征着光荣。   因为拐子爷爷这条腿,是在解放战争中,战四平的时候,被炮弹炸伤的。   逢年过节的时候,县里和公社的领导,都得来慰问。   “大奎啊,你这眼睛也好了,你们老刘家,这日子越过越起喽!”   望着热闹忙碌的人们,二爷爷也有感而。   刘士奎今天也笑得格外开心:“都是俺家三凤儿有出息。”   拐子爷爷点点头:“三凤儿是个好小子,他们这一辈儿的,顶数他了,这要是放到部队里,也肯定是块好钢。”   老支书抽不惯烟卷,还是吧嗒着自己的小烟袋,他眯着眼睛,乐呵呵地望着给客人们递烟的刘青山,眼神里也满是欣赏:   “青山都上了省报呢,要不是这娃子学习好,将来奔着考大学呢,俺都想退位让贤喽。”   这话正好被刘青山给听到了,就走了过来,挨个给这些老爷子问好,然后才笑嘻嘻地说道:“支书爷爷,您那把交椅俺可不敢抢,您老还是稳稳当当坐着吧。”   惹得几位老人也笑了几声,刘青山这才继续说:“不过呢,俺还真有一些打算,都是搞副业的,等忙完了俺姐的婚事,再去支书爷爷家里唠唠,必须您老给掌舵才行。”   “这小子油嘴滑舌的,好东西吃多了吧。”老支书笑骂两声,算是应承下来。   院子里的气氛充满欢乐,最受欢迎的,当然还是那个双卡录音机。   里面传出来邓丽君甜美的声音:“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来啦,来啦,眼镜叔叔来接新娘子啦!”   小娃子们叫喊起来,只见高文学骑着车子在前面领队,后面跟着一排好几辆自行车,兴高采烈地过来了。   村里就两辆自行车,剩下的,还是从公社的亲友那里借来的呢。   这时候接亲,多数还用大马车呢,弄个自行车队,也算是豪华阵容了。   叮铃铃……叮铃铃……   到了门口,车铃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   咔嚓一声,刘青山手疾眼快,直接把大门落锁,这也是当地的习俗,新郎官必须叫门才行。   高文学今天也收拾得格外精神,分头上边油光锃亮的,显然没少抹头油。   上身穿着白色的确良半截袖,下身蓝色的制服裤子,脚下一双三接头的皮鞋。   胸前系着一朵碗口大的大红花,是文质彬彬,一表人才。   他也不含糊,气沉丹田,嘴里大吼一声:“妈,开门呐!”   嗳!   院子里,一大帮老娘们,齐声答应,跟着捡便宜,搞得林芝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大姐夫,你上俺家干啥来啦?”   小老四在门里,脆生生地问着,你说你这么问话,不是明知故问嘛。   门外那些跟着来接亲的小伙子也起哄:“俺们娶媳妇来啦!”   这下把小老四可难住了:俺就一个大姐,这可咋办呀?   还是高文学会来事,乐呵呵地从门缝里塞过来一个红包,刘彩凤乐呵呵地接过来,装进挎兜里:“大姐夫,俺给你开门!”   小孩子好糊弄,一个红包就收买啦。   院门打开,还有外屋门呢,这次守门员换成了一群年轻的姑娘,她们可不像小老四那么好哄。   好话说了一箩筐,红包递上去一沓子,这才算是过了二道关。   还好,红包里只是象征性的包了一角钱。   最后,镇守屋门这第三道关的,只有一员女将:刘银凤。   自家小姨子,万万不敢怠慢,万一惹急了,不叫姐姐出嫁咋整啊?   刘银凤倒是不要红包,她的考验很简单,也很难,要高文学现场作诗一。   要是换成别人,肯定被难住了,君不见,当年苏小妹出嫁的时候,秦少游这等才子,都得吃瘪。   好在高文学是搞文学的,当场就声情并茂地朗诵了一舒婷的《致橡树》。   这新诗表达的那种平等而又独立的爱情观,正是刘银凤所欣赏的,所以,高文学顺利过了三道关,总算是见到了自己的新娘子。   刘金凤,今天绝对是最美丽最幸福的女人。   这会儿,还没重新兴起红盖头的习俗,所以她低着头,有些娇羞地坐在炕上。   往日里,垂到腰际的大辫子,已经被盘到头上,还插着一朵灿灿的红花。   她素雅的脸蛋上,有两朵红晕,不知是羞的,还是涂上淡淡的胭脂。   瞧得高文学,就剩下嘿嘿傻笑了。   身后的刘青山推了大姐夫一把,高文学这才回过神,上前拉住刘金凤的手,激动地说道:“金凤,俺来接你啦,以后,咱们手牵手,一起走一辈子!”   一句话,说得刘金凤眼圈有点泛红。   这句话,她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今天,终于回响在耳边。   拉起手就是一辈子,这就是眼前这个瘦弱男人的承诺。   “文学啊,俺家金凤,现在就交给你啦,以后,你们小两口,一定要和和美美的。”   林芝也抹着眼角,女儿出嫁,最难受的当然是娘,女儿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啊。   欸!   高文学重重地点点头。   刘金凤的眼泪,也吧嗒吧嗒掉下来,离娘泪,出嫁的女儿,谁不流呢?   欢快的气氛,一时间被离别的悲伤取代。   这时候,小老四从人群中探出小脑瓜,望望大姐,瞧瞧高文学,头上的朝天辫也跟着摇摆:   “大姐,别哭啦,一会儿,姐夫驮着你转一圈,还得回咱家呢,嘻嘻!”   小孩嘴里吐真言,本来嘛,结婚就在刘青山家里,所以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哈哈!屋子里的人全都大笑起来,那一点点悲伤,也被喜气冲散。   下边就该看刘青山的了,他是娘家兄弟,要把背着姐姐出门子。   这种关键时刻,刘青山当然不含糊,站到炕沿边,半蹲下去,刘金凤趴在他的背上,被他轻飘飘地背起来。   不过呢,脚下却装出一副沉重的模样,嘴里还唠唠叨叨的:“大姐,你好沉,感觉有千斤……”   别人听不出来,可是刘金凤心里明白啊,于是,一双手,就熟练地摸上了弟弟的大耳朵。   “大姐,这么多人瞧着呢?”   刘青山一点都不害怕,继续嘟囔道:“这种光荣而伟大的仪式,以后就转交给俺姐夫好啦!”   咝——   嘴欠的结果就是耳朵遭罪,估计他的耳朵都冤死了:是嘴巴得罪人,跟俺俩耳朵有啥关系?   总算是把大姐放到高文学的自行车驮货架上,刘青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赶紧坐到第二辆自行车上,他是压轿的。   出!   自行车队,浩浩荡荡启程,他们将要绕夹皮沟一圈,然后再回到这里。   高文学一车当先,两条腿就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别说平道了,就算前面是珠穆朗玛峰,他也能骑着自行车冲上峰顶。 第二十六章 随份子   “回来啦,回来啦,快点放鞭炮!”   望着自行车队去而复返,大张罗嘴里吆喝一声。   本来是安排大头和二彪子点鞭炮的,结果,好几根香烟一起戳上去。   这年头,放挂小洋鞭,都得拆开一个个放,这么一大挂鞭炮,放着太过瘾了,谁不抢着?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点燃的,噼里啪啦震天响,放完小孩一通抢。   娃子们都在鞭炮的碎屑中,寻找那些没响的,然后掰开来,露出里面的火药,留着晚上放呲花玩。   高文学抱着刘金凤,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进了大门。   别看他瘦,好像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可是在这种时刻,别说抱刘金凤这样身材匀称的了,就算是杨贵妃,也照样抱着走。   两边的小年轻,兜里准备的五谷粮终于派上用场,哗哗哗开始撒。   五谷粮里面,还有剪成碎片的彩纸,所以纷纷扬扬的,就跟天女散花似的。   也有调皮捣蛋的,抓着五谷粮使劲扬,打在脸上,也有点疼。   不过呢,一般都不打新娘子,主要是伴娘啥的跟着遭罪。   抱着刘金凤冲进屋里,把新娘放到炕上坐福,高文学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真怕那些半大小子下手重,一直把刘金凤紧紧护在怀里呢。   坐福呢,按照当地的习俗,就是新娘子在炕上坐的时间越长,家里越有福气。   所以在上轿前,娘家妈一般都会叮嘱闺女要少喝水,少吃饭,一般就吃两个鸡蛋垫垫,因为鸡蛋比较抗饿。   当然,也有忍不住嘴馋多吃的,结果在炕上坐了一会,就要上厕所,搞不好还会遭婆家的白眼。   刘金凤和高文学的新房呢,其实就是把家里原来的一铺大炕,中间拉了个幔帐,一分为二。   不过现在不怎么讲究坐福了,只是象征性地坐了一会,就在大张罗和队长婶子的主持下,一对新人开始拜天地。   说是拜天地,按照这些年的规矩,最先拜的,还是柜盖上的主席像。   接着,给坐在炕沿上的刘士奎老两口,以及坐在旁边的林芝鞠躬。   “爷,奶,祝你们健康长寿!”   “妈,以后,俺就是您儿子啦!”   高文学恭恭敬敬地给长辈行礼,这话一点没错,一个姑爷半个儿嘛。   尤其是他现在的情况,因为这个决定,身边一个自己家那边的亲人都没有,基本断了联系。   所以更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把林芝当成自己的亲妈。   “欸!”   林芝乐得合不拢嘴,只是看着女儿和女婿笑。   还是林青山凑过来,拍拍母亲的衣兜,林芝这才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乐呵呵地塞给高文学。   按照当地的习俗,这个叫改口钱。   屋子里面,响起了一阵欢呼声,至此,简单朴素而又不乏温情的结婚仪式就正式结束。   在乡亲们的见证下,刘金凤和高文学,也终于成为正式的夫妻。   至于领不领结婚证啥的,农村人倒是不太看重,有村里的老少爷们见证,就算两口子啦。   不过呢,高文学和刘金凤两个新时代的青年,还是比较守法的,早就去县里照了结婚照,然后又在公社领证。   看着这喜气洋洋的一幕,刘青山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遗憾:要是有相机就好喽。   可是在这个时代,除了国营照相馆,照相机这种高端货,根本看不到啊。   随着大张罗的一声吆喝,锅碗瓢盆齐动,一片叮叮当当声中,大伙最盼望的酒席,终于操办起来。   人们也纷纷起身,开始往前院的队长张国富家里溜达。   他家炕上,早就放了一方炕桌,老支书盘腿坐在炕里,眼前摆着一张大红纸,这个就是账本了,正规名称叫礼账。   农村人结婚,随礼都比较透明,通常都是由村里写字最好的人,来写礼账。   旁边还坐一位怀里抱着兜子,专门负责收礼钱的。   一个收钱,一个记账,就相当于单位的会计和现金员的角色。   方桌上还摆着一盘子散烟,还有一个空盘子,里面装着的糖块,早就被小娃子们给抢光了。   来随礼的人,抽一根烟,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或者几张钞票,大多是一块的,正面是那位开着拖拉机的女拖拉机手。   “大张罗,贺礼三块!”   管钱的是村里的老会计了,嘴里吆喝一声,老支书那边就落笔。   “老板子,两块!”   “张杆子,一块!”   “拐子叔,伍元!”   五元钱,就算是大礼了。   “山杏娘,伍元!”   老会计收了五元钱,老支书则抬头瞧瞧拉着山杏的那位年轻妇女:“山杏她娘,你大号叫啥来着?”   村里人,平时很少叫正式的姓名,结果就是,叫着叫着,反倒把正式的姓名给忘了。   “钱玉珍。”   今天的山杏娘,显然是正常的状态,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清秀,长得挺耐看的。   衣服也拾掇得非常干净,这一点,从山杏身上,也可以瞧出来。   因为这个小妮子,和刘青山的四妹一样,头里面,从来没有虱子,也没有白花花的虮子。   所谓的虮子,就是虱子卵,白色的,呈卵圆形。   那时候农村的卫生条件差,换洗衣服也少,所以不少孩子,尤其是头长的女孩子,不勤洗头的话,脑袋上白花花的都是虮子,瞧着叫人头皮麻。   老支书点点头:“记上了,玉珍啊,领着山杏坐席去。”   村里人,对这位苦命的知青,还是很照顾的,就连张杆子这种懒货,都曾经帮着挑过水。   不过呢,他有没有别的心思,就不好说了。   结果就是,张杆子被老支书给骂了一通,踹了几脚,以后就再也不敢去了。   拢共还不到三十户人家,写礼账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把账目和收拢的钱对照一下,丝毫不差,就准备收摊。   嘀嘀嘀!房后传来一阵车喇叭的声响,立刻,屋里那几个混糖吃的小娃娃都飞跑出去。   这年头,像夹皮沟这样的小山村,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看到一辆机动车。   老支书也赶紧迎了出去,还对身旁的拐子爷爷说呢:“拐子哥,今个是建军节,肯定是人武部来看你这个老战斗英雄的。”   拐子爷爷一瘸一拐的:“都是过年的时候才来呢,难道是今年改了章程?”   “有可能,现在报纸上天天都说改革呢。”   老支书回了一声。   到外面一瞧,果然,路上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俗称212的那种。   一群娃子,已经把吉普车团团围住,大张罗嘴里还吆喝着:“四虎子,不许拿小棍捅,车棚是帆布的,捅个窟窿,就把你贴上去补!”   娃子们都吓得后退几步,车门这才打开,几个人6续从车里下来。   “不是人武部的。”拐子爷爷一瞧这些人的衣着,就判断出来。   “是公社的孙书记。”老支书连忙挤过人群,上去握手:“孙书记来了,欢迎啊!”   那位孙洪涛书记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粗糙黝黑,穿着一件蓝布上衣,敞着怀,露出里面洗得白的背心子,要是扣上草帽,和夹皮沟的村民也没啥太大的区别。   他伸出粗糙的双手,抓着老支书的手晃了晃:“老张啊,你们村子很热闹,谁家办喜事呢?”   然后,又把身旁一位穿着半截袖的青年人,介绍给老支书:“这位,是咱们县的郑县长。”   县长!这是来过夹皮沟的最大干部了,村民们也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郑县长,您好您好。”   老支书和队长,连忙上去握手,一时间,也有点手足无措,毕竟,他们平时接触的层面,也就是公社干部的层面。   这二位心里还感叹呢:真是年轻有为啊,瞧瞧人家,这么年轻,好像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就当正县长喽。   “我姓郑,实际上是副县长。”   郑县长估计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了,所以嘴里笑吟吟地解释一句,还主动伸出手。   他穿着白色半截袖,腰里扎着皮带,裤子也比较挺实,裤线笔直,脚上穿着一双包头的皮凉鞋,一瞧打扮,就是干部。   头是干练的平头,五官棱角分明,笑起来,还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立刻缓解了老支书和张队长心头的紧张。   “郑县长,欢迎来俺们夹皮沟指导工作。”   老支书也赶紧握手,而张队长,则跟公社的孙书记汇报说:“是村里的刘金凤和知青高文学,今天结婚,请乡亲们乐呵乐呵。”   孙书记想了想,然后问了一句:“老刘家,是不是刘青山家?”   这时候的公社干部,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各村跑,所以情况都相当熟悉。   这夹皮沟,张姓是大户,只有两三家旁姓的。   看到队长点头,孙书记立刻咧嘴笑了:“哈哈,那正好,郑县长和俺,俺们也讨一杯喜酒尝尝!”   这话,说得人们都是一愣。   咦,还有俺家的事!   人群中的刘青山,这次也不能眯着了,于是站出来,落落大方地伸手。   “郑县长您好,孙书记您好,我是刘青山,今天您二位领导能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我姐姐和姐夫的婚礼,我代表全家人,以及夹皮沟的父老乡亲,表示热烈欢迎!”   两道目光一起射过来,然后,孙书记和郑县长,都微微点头:好一个年轻小伙!   从简单的待人接物,就能瞧出来,这个小伙子是一点都不怯场,说话也礼貌周全。   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和周围那些怯生生的目光,形成鲜明的对照。   郑县长的目光中也露出欣赏,脸上的笑容也更加亲切:“既然来参加婚礼,我们当然也要入乡随俗,咱们这边都要随礼份子是吧?”   看到老支书和队长都茫然地点头,郑县长继续说道:“那好,我就代表县政府,拿出来一百元。”   孙书记先是一愣,然后便醒悟过来:哈哈,这位新来的郑红旗县长,还挺风趣的。   于是也跟着凑趣:“那俺也凑一份,不过呢,公社可比不上县里,俺就出五十块钱好啦。” 第二十七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一百块! 五十块! 唉呀妈呀,全村人的礼份子加起来,只怕也没这么多吧? 村民们都听傻了,好半天,在外围溜边儿的张杆子,嘴里这才嘟囔一声:“还是县里和公社的干部有钱呐。” 刘青山起初也是一愣,不过脑子里面念头一转,很快就明白过来: “感谢县政府和公社政府对我的鼓励,我实在受之有愧,那件事,是每一个华夏人都应该做的,无需奖励。” 郑红旗微微一愣:喔,这个年轻人很不简单嘛。 于是他笑道:“各位乡亲们,刘青山同志,在省城的时候帮助外宾,为咱们国家争了光,更为咱们碧水县和青山公社争光,是好样的!” 郑红旗握了下拳头,继续说道:“所以县里和公社经过研究,对刘青山同志进行物质奖励,大伙说,应该不应该?” “应该!” 周围,自然是一哄声。 这样的好事,刘青山也只是按照程序,客气了下,当然不会真的拒绝。 他又谦虚一番,感谢各方面的培养,就连公社的领导和村支书以及队长叔,都带上了,说得大伙全都乐乐呵呵。 最后才接过现金和奖状,然后捧着奖状,跟郑县长、孙书记,老支书,张队长等人,一起合影。 没错,还专门有一位县里的记者跟来了。 听到咔嚓那一声脆响,刘青山不由得心里一动:正愁上哪去找相机呢,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把客人让到家里,家里人都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县长都来了,感觉真有面子,又有点担心招待不好。 就连大张罗也蔫了,不知道该咋张罗,他也没接待过这样的大领导啊。 还是刘青山不慌不忙,先把家人简单介绍一下,然后叫大姐给客人点烟,大姐夫给客人倒茶。 “新娘子点烟,必须抽啊!” 孙书记乐呵呵地吧嗒两下嘴,叫刘金凤把烟卷儿点燃。 郑红旗一瞧,也有样学样,结果,呛得咳嗽起来,一瞧就是不吸烟的。 不过,他还是送上祝福:“咳咳,祝贺你们,以后好好劳动,早日勤劳致富。” 不料想,高文学是个一根筋的性子,给客人倒上茶水之后说:“俺劳动不成,不咋会干农活。” 一句话就冷场了,气氛稍稍有点尴尬。 大姐夫的情商还有待提高啊! 刘青山连忙笑着解释说:“我姐夫呢,是个作家,刚刚写了一本中篇小说,给收获杂志投稿,写得可好了,不比路遥的人生差。” “不敢不敢,差距还是很大的,俺还得继续学习。” 高文学往上推推眼镜,这不是他谦虚,忽然会说话了,而是心里本来就这么想的。 “哦,好好好,咱们碧水县,要出一位大作家喽。” 郑红旗看向高文学的目光,立刻就不一样了,这个年代,作家和诗人,绝对是受人尊敬和崇拜的职业。 于是,他就跟高文学谈起了文学。 这个是高文学的老本行,说起来如数家珍,嘴里滔滔不绝的,也没了刚才的局促。 刘青山也终于脱身,拉着那位刘记者到了外面,往他兜里塞了两包烟,然后才表达出,要借用相机,给一对新人拍照。 这位记者同志也爽快地答应了。 倒不是两包烟的作用大,而是能当上记者的,起码的眼力见还是有的,很显然,郑县长比较看重眼前的这个小年轻。 当然,照相机这样贵重的物品,肯定不放心交给这个半大小子使用,所以,还是刘记者帮忙拍照。 没法子,刘青山也只能看着海鸥相机眼馋,心里琢磨着,以后一定要入手一个。 这个时代玩相机,绝对烧钱,最便宜的乐凯胶卷,也要14块钱一卷。 冲洗的费用呢,一卷也要十四五块,照一个胶卷,基本上就是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啦。 拍了几张照片,约好以后去取,跟着郑红旗和孙洪涛等人,就起身告辞,任凭刘青山一家如何挽留,人家也不肯吃饭。 这个时代的干部,原则性都特别强,刘青山也没法子,只能将客人送上车,挥手告别。 等到客人走了,村民们这才重新活跃起来,大张罗也欢实了,一挥胳膊:“开席!” 热热闹闹的酒席总算是开始了,刘青山家里放四桌,爷爷家放三桌,前院支书家里放四桌,就这样,还得来两拨才行。 第一拨,主要都是村里的娃子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小娃子们嘴急,吃饱了就消停了。 大张罗负责安排好座位,二彪子他们这些半大小子,就用肩膀扛着大方盘上菜。 木制的方盘里,一次能摞十几个盘子,基本上,一个人能伺候两张桌。 最先上的是凉菜:什么炸丸子之类,还有一盘猪头焖子,一盘用土豆淀粉,也就是俗称的粉面子搅的大焖子,蘸着酱油,又好吃又劲道。 屋外的灶子,则噼噼啪啪地开始炒菜,一时间,诱人的香气飘满整个小山村。 “真好吃!” “行,这伙食够硬的!” “这老刘家大气!” “那是,没看到县长都来了吗……” 大伙一边吃,一边赞叹着。 从席面上,就能瞧出来本家是抠门还是大量。 而刘金凤和高文学,则挨桌敬酒,先从长辈开始,等轮到小娃子的时候,人家全都吃饱下桌了。 刘青山负责给姐姐姐夫打下手,拎着酒瓶子跟在后面,嘴里不时还张罗几句。 “山杏儿,多吃点,再把丸子装回去点,留着慢慢吃。” 刘青山把一个油纸小包塞给山杏这丫头。 小丫头朝着他一笑,跟绽放的小花朵似的:“谢谢青山哥哥,我吃饱了,就不拿了,还有那么多人没吃呢。” 多懂事的小家伙! 刘青山轻轻拍拍她的小脑瓜:“这个俺可说了不算,是四凤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 一听是四凤儿,山杏又笑了,小脸上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然后才把油纸包装进兜里。 而高文学,则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山杏娘:“玉珍,你也多吃点。” 当初同来这里的三位知青,如今的境遇各不相同:那个王八蛋负心汉跑了,钱玉珍精神出了问题,只有他,收获了真正的幸福,想想这一切,还真是令人唏嘘啊。 钱玉珍的面色有些苍白,无声地点点头,然后垂下目光,盯着身旁的山杏,目光渐渐有些呆滞。 刘青山在后边拉拉姐夫的衣襟,示意离开,毕竟,对钱玉珍来说,眼前这一幕,也是一种刺激。 高文学也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然后去炕上那桌敬酒。 炕上坐着的,都是村里的老一辈,一个个捏着小酒盅,慢慢品着。 就在这时候,一阵歌声,忽然从地上那桌飘过来: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明明是一很欢快的歌儿,可是听在人们耳朵里,却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刘青山循声望去,只见钱玉珍手里拿着一根筷子,在饭碗上轻轻敲打着,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嘴里轻轻哼唱着,似乎,正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之中。 或许,是和那个人渣,一起乘坐小船,荡舟湖面吧? 小小的山杏,正用自己的小手,死死抓着母亲的胳膊,摇晃着,大大的眼睛里,泪珠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造孽啊!” 拐子爷爷抬起手,狠狠落在桌子上,要是他手里有枪的话,肯定一枪崩了那个不是人的狗东西。 这啪的一声脆响,也令钱玉珍的身子一颤,渐渐回过神来。 四下望望,是人们各种复杂难明的眼神,钱玉珍显然也意识到生了什么事。 她站起身,略带歉意地朝高文学和刘金凤笑笑:“我吃好了,先走了,大家慢慢吃。” 路过这对儿新人身边的时候,又低声说了一句:“祝你们幸福。” 说完,凄然一笑,便领着山杏往屋外走,她的背影,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孤独…… “何家康,别让俺再看见你!” 高文学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何家康,就是那第三位知青。 看到原本喜悦的气氛,渐渐笼罩上一层愤怒和悲凉,刘青山也觉得心里憋得慌:这个何家康,还真不是个东西。 不过呢,他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大伙喝酒吃饭的兴致,于是也吆喝一声。 “咱们夹皮沟的老少爷们,都是有血性的好汉子,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何家康,今天咱们先不说这些,大伙继续喝酒!” “对,喝酒!”老支书也端起酒盅倡导一句,气氛这才重归热闹。 等到刘青山家里人以及那些帮忙的人们吃饭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拨了,时间也都下午两点多了。 敬了一圈酒回来,刘青山看到大姐夫的兴致还是不高,就决定开导开导他: “姐夫,心里有愤怒,而拳头又不能泄这种愤怒,你该怎么办?” 那个何家康不在跟前,远在千里之外,拳头当然打不到。 攥攥拳头,高文学忽然心中一动:“青山,俺懂了,俺要用手中的笔,来抒心中的怒火,狠狠批判何家康之流!” 这样才对嘛。 刘青山成功引领了高文学的思路,正好大姐夫那篇《小凤儿》刚刚写完,那就再接着写一本《山杏》吧。 没错,就是从山杏这个苦命娃的角度来写,肯定更加真实感人。 高文学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一口气吃了好几碗饭,吃饱了,写起来才有劲儿。 看到他撂下筷子之后,就往外走,刘青山连忙招呼一声:“嗨嗨,大姐夫,你干啥去?” “回家写稿子去。” 高文学头也不回地应道。 刘青山无奈地朝大姐摊摊手:就知道这个书呆子,脑子里现在肯定是新小说。 “你给我回来,这里才是你的家!” 刘金凤也是又气又笑,紧追上去,抱着高文学的胳膊往回拽。 见到这一幕,刘青山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大姐呀,按照你的脾气,应该揪耳朵的才对嘛,难道,那个是俺的专利…… 第二十八章 发展大计(求月票)   吃饱喝足,大伙一起动手,把借来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悉数归还,又各自端着半盆子剩菜折摞,乐呵呵地各自回家。   这年头,有的吃就不错了,谁还在乎什么卫生不卫生的,大烩菜热热,吃着更香。   刘青山还领着小老四,特意给山杏家送去点,现钱玉珍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心里踏实不少。   于是也就没有惊动她,把剩菜交给山杏,留下妹妹跟小伙伴在这玩,就回家歇着去了。   前前后后折腾好几天了,还真有点累。   眯了一觉,吃过晚饭之后,66续续的,有一些没成家的青年男女又溜达过来,瞧那架势,是准备闹洞房。   “杆子叔,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咋也跟着凑热闹?”   刘青山一眼就看到人群之中嬉皮笑脸的张杆子。   “嘿嘿,俺一直没成家,也算是小伙儿,再说了,俺跟文学住好几年南北炕,革命友谊深似海。”   张杆子一个将近四十岁的老跑腿儿,竟然也冒充起小伙儿来。   刘青山撇撇嘴:果然是人至贱则无敌啊。   于是兜里装了一包烟,直接往前院老支书家里溜达,他可不想看大姐他们两口子被这些人折腾。   进屋之后,现还有几个村民都在院子里乘凉闲扯,有拐子爷爷,队长叔,大张罗,老板儿叔等人。   村里人就是这样,吃完饭,喜欢扎堆,老老少少,都会聚拢到不同人家里边。   撒了一圈烟,刘青山也捞着一个小板凳,坐那听大伙闲聊。   看到刘青山,话题就渐渐转移到他家的那些洋鸡崽身上。   老板叔以前生产队的时候,年年都要赶着大马车,跑几趟县城,比普通村民多见过些世面,他吸了一口烟说:   “青山啊,你家那两只洋公鸡,能不能借俺用两天。”   旁边的大张罗直接开起玩笑:“咋的,老板子,你现在身子骨不中用了,准备借种,再要个七仙女儿啊?”   老板叔才四十出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家里一连生了六个闺女。   按照老话说,这是犯七仙女,非得生足了七个闺女,才有希望生个小子。   村民之间开点玩笑,再正常不过,老板子也不在意:“俺这不是琢磨着,洋鸡产蛋率高,俺弄些个二串子养养,没准来年能多下点鸡蛋。”   大伙也都跟着点头,都夸老板子脑瓜好使。   唯独老支书有点担心,他吧嗒了一口小烟袋,烟袋锅里冒出一股青烟:“上边不会啥时候再割尾巴吧?”   众人默然,刘青山则心里有数:老支书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养成了事事求稳的性子。   这个放在以前没毛病,但是放在这个飞展的大时代,就有点过于保守了。   他笑着说道:“俺这次去春城,可看到不少新鲜事儿,人家城里,个体户都跟下完雨的蘑菇似的冒出来,一天都赚好多钱,用不了几年,都能成万元户喽!”   万元户对这些普通的村民来说,那还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所以,响起了一片啧啧的赞叹声。   大张罗更是叹息一声:“要是俺也能生到城里就好喽。”   刘青山连忙接过话茬:“其实在咱们农村,想成万元户,也不是啥难事儿。”   “哦,怎么说?”   大伙都不由得伸长脖子,瞪大眼睛。   刘青山继续说道:“咱们国家现在的政策好了,鼓励农村除了种地之外,还要展副业呢。”   大伙儿都种了大半辈子的庄稼,当然知道,靠种地肯定饿不死,但是光靠种地,想成为万元户也不现实。   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那么多地可种啊。   就算是有那么多田地,这老牛破车的,也根本种不过来。   众人七嘴八舌呛呛一阵子,也没整出个什么章程。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刘青山这才抛出准备好的话题:“这次进城,俺和俺爷,去了王爷爷家,就是以前下放到咱们村的老王教授。”   “老王啊,他身子骨还好吧?”   拐子爷爷当初跟王教授关系也不错。   “好着呢,人家还返聘回学校,继续挥余热呢,俺弄回来的鸡雏,就是王教授他们大学的。”   刘青山应了一声,继续说道:“王教授还给俺带回来不少农业书,还给咱们夹皮沟支招呢,希望乡亲们都能早日富裕起来。”   “老王有心了,不知道他啥时候能回来看看?”   拐子爷爷的话题,又有点跑偏。   主要是他老人家月月领着补贴,所以生活算是夹皮沟最好的,也就不大关心什么家致富的事儿。   可是,别人不一样啊,这些年大伙都穷怕了,也想穷则思变,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张队长立马急火火地问:“青山,老王都给咱们想了啥招,你快点说说?”   对于王教授的学问,村里人都是佩服的,所以刘青山才会打着王教授的旗号,否则的话,以他的年龄,在这些爷爷叔叔跟前,说话肯定不好使。   刘青山先回答了拐子爷爷的问题,然后才说道:“王爷爷说,农村人,最基本的就是两条路:种植和养殖。”   大伙一听,不免有些失望:农民嘛,谁不种地,谁家不养几只鸡鸭鹅啥的?   一瞧人们的表情,刘青山心里就有数了:“王爷爷说了,按照以前的法子来种地,顶多能混个温饱,现在要种植反季节蔬菜,才是一条致富的路子!”   “反啥?”一听这个字眼,老支书就有点心慌。   “您老别担心,不反别的,是反季节蔬菜,比方说,冬天过年的时候,您家里想不想包点芹菜猪肉馅的饺子吃?”   刘青山连忙笑着解释。   张队长搭茬说:“当然想了,过年吃芹菜,全家都勤快。”   大张罗也一个劲点头:“去年俺家晒了点干芹菜,就准备过年的时候包饺子。结果呢,跟柴火似的,根本嚼不动。”   一瞧着话题又要跑偏,刘青山连忙往回收:“就像这芹菜,本来是夏天的蔬菜,如果冬天生产和食用,就叫反季节蔬菜。”   大伙一听,连连摇头:“咱们这地方,一到冬天,就盖上一层厚厚的大雪,啥玩意都得冻死。”   拐子爷爷也有些不满:“这个老王啊,是不是现在也有点老糊涂了?”   刘青山忍着笑:“在外面冰天雪地的,肯定不成,不过呢,可以扣塑料大棚,外面冰天雪地,大棚里热得直冒汗,蔬菜照样能生长。”   塑料大棚,那是啥玩意?   这时候的小山村,消息闭塞,信息落后,许多事物,都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会慢慢传过来。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错过许多展腾飞的机遇。   看到大伙一脸茫然,刘青山也不急,决定拿身边的例子说说:“年前的时候,咱们不少人家,都要栽蒜苗吧,那个就跟塑料大棚一个道理。”   嗯,好像有点明白了。   因为冬天没有鲜菜吃,所以就会用细笤帚糜子,把蒜瓣一个个地穿起来,放在水盘子里养着,慢慢就会出嫩芽。   等长到半尺高的时候,剪下来一茬,炒绿豆芽的时候放里点,可有味儿了。   “这个塑料大棚,好像真的有搞头!”   老板叔脑子最活,也最先想明白过来:不就是在大棚子里面种园子嘛,当农民的,谁还不会呢?   大伙也都来劲了,七嘴八舌地商量起来:你说在大棚里面种茄子,他说种黄瓜,一时间,好不热烈。   到了后来,因为种芹菜还是种韭菜的问题,张队长和大张罗都吵吵起来,还争得面红耳赤。   “停吧,都停吧,大棚还没影呢,你们吵吵个啥!”   老支书话了,他不满地在鞋底子上磕打两下小烟袋锅,把里面的烟灰磕到地上。   一时间,大伙有点尴尬:好像刚才有点上头了。   农民,从来都不缺乏干劲,更不缺吃苦耐劳的精神,他们缺少的,是知识,是眼界,是切实可行的路子。   老支书则继续给他们降温:“这塑料大棚长啥样,你们谁见过,谁会弄?就算是种出来蔬菜,谁去卖?又卖给谁?”   大伙全都被问得不吭声了,叫他们在田里流汗,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他们都毫无怨言。   叫他们出去到外面卖菜,还真张不开嘴。   刚才还热火朝天,跟外面天气一样的热情,瞬间消退,心里都哇凉哇凉的。   刘青山当然能感受到这种变化,于是决定再鼓鼓劲:“技术方面呢,王爷爷给的书里面都有,咱们照着做,肯定能把蔬菜种出来。”   “至于销售问题,也不是事,张罗叔,你这大嗓门,大事小情都张罗得明明白白的,还怕卖菜啊?”   大张罗鼓足勇气:“嗯,小菜一碟!”   刘青山又望向张老板儿:“老板叔,你也赶了半辈子马车,就不想换换,以后把鞭杆子换成方向盘,开个大解放啥的?”   “想,可是买不起啊!”   老板叔也是有想法的人,在刘青山的记忆中,老板叔就是村里第一个开始跑运输的,家里有好几个闺女,都被他给培养成驾驶员,自家就是一个小车队。   刘青山朝他竖竖大拇指:“有想法就有奔头,其实,销路问题,俺都联系好了,春城的汽车厂,好几万职工呢,别说咱们一个夹皮沟,就算是咱们青山公社都种菜,人家也能消化!”   “真哒?!”   那几个人都噌噌噌地从小板凳上蹿起来,将刘青山团团围住。   刘青山还真有点心虚,因为这件事,他只是初步跟大飞哥他们打了个招呼,可没签什么销售合同啥的。   他刚才打包票,主要是给大伙鼓劲的,免得像老支书他们,瞻前顾后,错过展机遇。   不过想想,以夹皮沟的生产力,能种出多少菜来,到时候运到城里,还担心消化不掉吗?   不知不觉,天都黑了,大伙谈兴依旧很浓,刘青山却累了,约定好明天继续,他就往家溜达。   家里面,闹洞房的人也都散了,刘金凤和高文学,正端着碗宽心面,在那往嘴里秃噜呢。   吃完收拾一下,林芝就张罗着早点睡觉,还给家里剩下的三个孩子,各自了两个棉花团,叫他们睡觉的时候,把耳朵都堵上。   刘银凤当然懂了,红着脸把耳朵堵上,还有刘青山也是。   只有小老四,懵懂无知,反倒把棉花团塞进鼻子眼里,然后摁住另外一个鼻子眼,使劲一喷气。   噗的一下,棉花团便飞到刘青山脸上。 第二十九章 五凤儿,叫哥 “老四别闹,娘要关灯睡觉了。” 林芝敲敲炕沿,拉了一下炕沿底下的灯绳。 那时候的点灯,还都是白炽灯,开关也不是镶在墙上的,而是用根灯绳控制。 灯绳一般都是从炕头垂下来,在炕沿边上一路向下延伸。 这样的话,哪个孩子半夜起来尿尿,就不用招呼大人开灯了,只要拉一下头上的灯绳就可以。 小老四今天显得格外兴奋,一撩挡在炕上的幔帐,吱溜一下,钻到了大姐那边,然后又往被窝里一钻。 “娘,俺就在大姐被窝里睡了,新被子好软和,还滑滑溜溜的呢。” 刘青山也有点好笑:老四啊,你这是搞破坏知道吗? 林芝也颇有些无奈,家里这个条件,就一铺大炕,老四彩凤又太小,不懂得这些事,还没跟她讲道理。 “还是我搂着老四睡吧?” 刘金凤的俏脸也有些红,其实,以前也没少搂这个小妹睡,林芝的身体不好,长姐如母。 正坐在炕沿上洗脚的高文学有点着急:“那我……” 还好,他及时收住话头,不过这里面的意思,也就小老四听不明白。 虽然耳朵里塞上棉花,可是隔音效果一般般,刘青山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想了想,他就把老四拉过来:“大姐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你睡觉不老实,翻身打把式的,把小宝宝踢到怎么办?” 一铺大炕,还是炕头这边留得地方比较大;刘金凤和高文学那边呢,也就是能睡两个人的地方。 彩凤儿眨眨大眼睛,然后点点头,不过呢,小家伙还是坚持在炕梢睡,跟大姐就隔着一层幔帐。 炕头的林芝,拉了一下灯绳,屋子里立刻变得漆黑一片,也寂静下来。 屋子外面也是如此,山村的夜晚,格外的宁静,只有蛙鸣声此起彼伏。 折腾了一天,刘青山还真累了,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继续做老支书他们的思想工作,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觉得有点刺眼,睁眼一瞧,点灯被拉开了,只见小老四正用小手撩起幔帐,嘴里还问呢:“大姐,你们躲被窝里偷吃啥呢?” “没吃啥呀!” 那边的刘金凤,脸上臊得通红,一边应付着小妹,一边用手在被窝里掐了一把高文学:叫你偷吃。 可是,小老四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俺都听见了,吧唧吧唧的,吃得可香啦!” “妈,你管管四凤儿啊!” 二姐刘银凤,也嚷了一声,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也很尴尬好不好。 还好,再过几天,高复班就要提前开课。 林芝只能把彩凤拽到自己这边,重新关灯睡觉,嘴里还数落着:“你呀,就长个吃心眼。” 屋里重归黑暗,这回睡在炕梢的换成了刘青山,他似乎隐隐听到,幔帐那边,传来大姐轻轻的埋怨声“你呀,就长个吃心眼……” 于是,在漆黑的静夜中,刘青山脸上带着微笑,很快就又进入梦乡。 但是这个夜晚,对夹皮沟这个小山村来说,注定不会平静。 刘青山睡着睡着,就被一阵急促的敲打窗玻璃的声音给惊醒,连忙拉开灯,跳到地上,趿拉着鞋子去开门。 很快,他就抱着一脸泪痕,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回到屋里。 “山杏,你来找俺玩儿啊?” 老四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天亮了呢。 刘青山则预感到不妙,急火火地问:“山杏,咋了,先别哭,好好说。” “俺……俺娘不见啦!” 山杏抽抽搭搭的,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话,然后又抽搭起来。 此刻的小家伙,就像是被暴雨拍晕的小鸡崽,没有母亲羽翼的保护,显得那么弱小,那么无助。 刘青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生了。 他知道,山杏娘在酒席上受到了刺激,而且,这种刺激比以往还强烈许多。 这时候,家里人也都穿上衣服下地,刘青山把山杏塞进林芝怀里之后,嘴里便开始分派任务。 “大姐你去通知老支书,二姐你去队长家敲门,叫他们召集村民找人!” 说完,他又望向一脸悲愤交加的高文学:“大姐夫,咱们去山杏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很快,夹皮沟就被响起阵阵狗叫,一道道或明或暗的手电筒光束,开始晃动。 刘青山和高文学,则直奔山杏家里,还真有线索,拉开点灯之后,一页纸就放在柜盖上。 抓在手中扫了一眼,看到开头“我走了”几个字,刘青山心里便不由一沉。 “何家康,你真是造孽啊!” 高文学脑门子上青筋隆起,一拳砸在桌子上。 刘青山则稳住神儿,继续往下看,还好,这封信不是遗书,信里这样写道: 我走了,老支书,张队长,乡亲们,给你们添麻烦了,麻烦你们照顾山杏一段时间。 我要去找那个人,一定要让那个人,付出他应该承受的代价。 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寥寥几行字,刘青山转眼看完,从内容看,写信的时候,钱玉珍应该还比较正常。 可是她身上有着疾病的隐患,这深更半夜的,黑灯瞎火,她走着走着,万一犯病了,指不定就一头扎进河里。 很快,老支书也气喘吁吁地跑进屋,看了短信之后,也同样担忧。 各路人马,很快就全都派了出去,又去井沿儿查看的,有去河边的,还有沿着通往外界的几条路去追赶的。 刘青 第三十章 关键时刻掉链子   “俺现在也有妹妹啦!”   最高兴的竟然是刘彩凤,她搂着山杏又蹦又跳:“五凤儿,跟姐跳皮筋去!”   望着两个小丫头,手拉着手出了大门,院子里,原本有些悲伤的气氛,也冲淡了不少。   老支书也跟着说道:“到年底,看看给青山家里减免一些任务粮啥的。”   “不用不用!”   刘青山连连摆手,又重新把话题绕回来:“要是扣大棚的事儿真成了,还在乎这仨瓜俩找的。”   老支书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咱们也合计好几天了,扣大棚这个事呢,大伙也都挺积极的,今天就拿出来个章程。”   张队长和老支书配合这么多年了,早就有了默契,于是也紧跟着说道:“这事呢,青山懂得最多,这娃儿又是上过报纸的,大伙都服气,俺和老支书,就负责给青山站脚助威。”   村里的两位大佬定了调子,别人自然不会有啥意见。   刘青山也早有准备,把自己这两天贪黑弄出来的一个计划书拿出来,有板有眼地说道:“既然支书爷爷和队长叔这么信任俺,那俺就试试。”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院子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刘青山笑着向大头和二彪子他们几个半大小子那边点点头,心里也一片火热:改变,从此刻开始!   “好!”   拐子爷爷也声力挺:“战场上永远不能当逃兵,年轻人就要勇于承担责任。”   刘青山朝大伙点点头:“那俺就说说想法,这事儿呢,必须把咱们夹皮沟,每家每户的力量都调动起来,成立一个种植合作社,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啥合作社?   大伙有点懵。   在听了刘青山的简单解释之后,大张罗最先问着:“这个合作社,听着好像还是生产队吃大锅饭那套,这刚分完地,不是又整回去了吗?”   他们这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推行的晚两年,去年刚分的地,今年,大伙都牟足了劲,眼瞅着庄稼长势良好,肯定能多打粮,收入也比原来高。   结果,一下子又变回去,当然不干,于是都七嘴八舌嚷嚷起来。   在一片吵闹声中,有个大嗓门格外刺耳:“吃大锅饭啊,那太好啦,俺就乐意吃大锅饭!”   张杆子乐得差点直蹦高,不过很快就现一道道**辣的目光朝他射过来,连忙又蹲到地上,继续跟人玩憋死牛的游戏。   这个游戏就是在地上画个方块,对角打个叉,一个格子里画个圆圆圈,代表陷阱。   双方捡两个石头子或者小土块当棋子,把一方的棋子,憋得无法移动,就算获胜。   类似的游戏,还有走五道,以及小孩子玩的“天下太平你输我赢”等等,都是随时随地都能玩的。   刘青山则笑着跟大伙解释:“这个跟原来的大锅饭,有着本质的区别,核心就是投资入股,有了收益,按股分红。”   于是,他连比划带说的,讲了好半天,大伙才有点听明白了。   老支书又吧嗒起小烟袋,脸上现出一丝忧色:“上边允许这么搞吗?”   现在的主流是大力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个合作社呢,似乎有点逆潮流而上的意思,所以老支书才会担心。   刘青山笑笑:“支书爷爷,当年小岗村十八名村民,在分田到户的纸上摁下红手印,也不是上面的意思啊?”   就连队长叔,也有点担心,抬手指指房檐子上一根已经有些腐烂的椽子:“话是这么说,可是也别忘了那句老话啊。”   “只要咱们不说,外人也不会知道,这叫闷声大财。”   刘青山知道事情展的脉络:大包干,确实能调动各家各户的积极性,可是,也存在局限性,而合作社,就是对大包干的一种很好的补充。   事实上,有些地方,人家根本就没有分田到户,没实行大包干,照样也展得很不错。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农村,一个村子的人,心是非常齐的。   就在大伙心里犹豫的时候,拐子爷爷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出啪的一声响。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对咱们夹皮沟有好处的,咱们就干。以后出了问题,俺担着,反正俺都这么大岁数啦!”   老爷子这么一话,大伙都不吭声了,再没有反对的声音。   刘青山也连忙也跟着火上浇油:“俺家出一千块,入股合作社!”   多少?一千块!   蹲在地上的张杆子,直接一屁股坐到后边,摔了个仰八叉。   还别笑,跟他一样姿势的,还有好几位村民呢。   对于一年收入,除了吃粮之外,也就能剩下百八十块钱的农民来说,这一千块,真就跟放了个大麻雷子似的,惊天动地。   不过也有聪明人,比如说老板叔这样的,也满脸激动:要是没有把握,谁肯拿出来一千块打水漂啊,这事能成!   杆子爷爷,刚才一直力挺刘青山,这会儿当然也不能掉链子:“俺老头子,一千块拿不出来,拿一百块入股。”   一百块,也不少了。   车老板子第三个站起来:“俺也掏一百,俺家一窝丫头蛋子,留钱干啥?”   于是,你三十,我五十的,大伙都很是踊跃。   不过也有犯难的,张杆子蹲在地上,俩手插在头里,使劲抓着,最后狠狠心:   “俺,俺出两块钱!”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大张罗嘻嘻着:“杆子,你这两块钱,还是留着娶媳妇好啦。”   听到笑声更大,张杆子也涨红脸,嘴里争辩:“这两块钱,还是俺下个月的酒钱呢!”   刘青山连忙接过话茬:“杆子叔也是好样的,这两块钱,对他来说,就是全副家当,真算起来,勇气比咱们还大呢。”   “对嘛,俺把家当全都押上来入伙,你们谁敢?”   张杆子也得意起来。   “还入伙呢,你以为是以前胡子拉山头啊。”   老支书瞪了他一眼,张杆子又立刻蔫了:“对,不是入伙,是入股,俺也入股,跟着吃大锅饭。”   这家伙,就知道吃大锅饭混日子!   刘青山摇摇头:“杆子叔,咱们这合作社,最少是十块钱一股的。”   张杆子也连忙顺杆子往上爬:“青山啊,那你借给俺八块钱,等分赃的时候,俺再还给你。”   “分什么赃,那叫分红。”   老支书手里的小烟袋,不轻不重地在张杆子脑袋上敲了一下。   张杆子也不敢吱声啊,人家是他亲二叔,叔叔管教侄子,天经地义。   再说了,年年的救济粮,还在二叔手里掌握着呢。   当面借钱,刘青山是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到时候,万一别人家也都伸手咋办?   他倒不是怕大伙借钱,主要是想通过入股的形式,把大伙都拧成一股绳。   毕竟,真金白银掏出来了,谁都得上心不是?   于是他又解释了一下,除了资金入股之外,还有劳动力也可以折算成股份,土地和生产资料等等也可以。   最惨的还是张杆子这样的,又没钱,又舍不得出力气。   不过,或许是这种和大锅饭相似的情形,引起了他美好的回忆,所以最后张杆子咬咬牙,还是以劳动力入股。   再加上晚上,刘青山偷偷给他送过去的八块钱,也终于成为合作社的正式一员。   几天下来,小小的夹皮沟,不到三十户人家,一共筹集了资金:两千八百二十元。   基本上,算是把各家各户的家底,全给清空了。   刘青山也忙活了好几天,总算是核算出来各家各户的占股情况:总资金,也达到了三千块。   多出来的那一百八十块,落到了山杏身上,是刘青山帮着小家伙出的。   既然当哥,那就不能白当。   劳动力入股,十分踊跃;倒是土地入股,则比较少。   这方面,刘青山也不强求,村里还不少机动地呢。   而且他太了解,华夏农民对于土地的感情。   最后,除了刘青山和爷爷刘士奎家,就只有山杏家的责任田和张杆子的,用土地入股合作社。   刘青山家里呢,他是觉得种地太辛苦,母亲身体不好,以后就不要下地干活了。   而张杆子呢,则是懒得种地,就算是种了,地里荒得叫人看不下眼,草比苗长得还壮呢。   这时候,老支书又想起一件事来:“还有山上的护林员哑巴呢,也是咱们夹皮沟的人,不能落下。”   这位护林员,刘青山他们都得叫哑巴爷爷。一年四季很少回村,回来的时候,总是乐呵呵地,给孩子们带来山里一些有趣的玩意儿,很受孩子们的欢迎。   于是,把哑巴爷爷也算上,土地直接入股,反正老头在山上,土地也是给别人种。   随后,刘青山和老支书以及队长叔一起,拟定出合作社的章程,这件事,算是彻底敲定。   接下来就要开始落实了,塑料大棚,塑料是关键,还有搭建棚子的竹条,当地不产竹子,也不知d县里生产资料站,有没有合用的。   这事儿,肯定是需要去县里跑一趟的。   正好,二姐的复考班开学,刘青山就用自行车驮着刘银凤,队长张国富也骑着一辆自行车,一起去县城。   坐在自行车的驮货架上,刘银凤怀里喜滋滋地抱着录音机,书包里,还装着一大摞的磁带。   嘴里,还不时跟前面骑车的刘青山练习英语对话。   刘青山是驾轻就熟,信口拈来;刘银凤呢,则是要思考一阵子,组织好单词,然后才说。   毕竟驮着一个人,所以在出了公社之后,姐两个就渐渐落在后面。   “弟弟,下坡了,度慢点。”   刘银凤说起英语来,已经比原来强多了。   “放心吧,二姐,你坐稳了就成。”   刘青山满不在乎地答道。   自行车一路飞驰而下,路上坑坑洼洼的,猛得颠起来一下,刘青山隐约好像听到哒的一声响。   “刹车这个单词,用英语怎么说?”   身后的二姐,嘴里还孜孜不倦地问着。   对,刹车!刘青山的右脚,下意识地向后倒了倒。   脚下一点感觉都没有,顺顺当当往后倒了一圈。   唰的一下子,刘青山的脑门子就开始冒汗:大姐夫,你这破自行车太坑人,关键时刻,咋能掉链子呢? 第三十一章 梅花鹿 那时候的自行车,多数都是脚刹的,可是,如果链条掉了,那么刹车也就跟着一起失去作用。 要是度慢还好说,可以用脚拖着地,慢慢停下来。或者是车子前轱辘没有瓦盖,也可以把鞋底子贴到车轮上,充当刹车片,顶多也就是把鞋底磨薄点。 就怕刘青山他们现在这种情况,大下坡子,度飞快,在强大的惯性作用下,用鞋底子试试,不磨冒烟才怪呢? 关键时刻掉链子,说的就是眼前这种情况。 刘青山死死握住车把,眼睛盯着前方,脑子比车轱辘转得还快呢,可也是想不出啥好办法。 眼瞅着前方出现一个急转弯,这度冲下去,肯定直接被甩出去。 与其被动摔跟头,还不如主动往路边沟里摔呢,起码能有点防备。 盛夏时分,路旁草木繁盛,蒿杆子啥的,都将近一人高,也能缓冲一下,不会太遭罪。 打定主意,刘青山嘴里嚷了一句:“二姐,当心点,车掉链子了,咱们得往沟里骑!” 啊! 刘银凤也吓了一跳,然后就下意识的,将录音机紧紧抱在怀里:“三凤儿,我准备好啦!” “好,二姐,一会到转弯的地方,俺就直接往沟里冲,那边正好草丛密,还是个斜坡!” 刘青山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这么干,顶多受点轻伤,擦破皮啥的,不至于骨断筋折。 眼瞅着距离弯道的地方,还有几十米了,忽然间,刘青山的视野之中,出现一群蹦蹦跳跳的动物。 它们猛的从路旁蹿过来,想要横穿公路,到对面的林子里。 要坏菜! 刘青山嘴角一抽抽,眨眼间,他就已经冲到近前。 现在,别无选择,只能闭着眼睛往上撞了。 耳朵里就听砰的一声闷响,然后刘青山和刘银凤全都飞了起来,滚落到路边的草丛里。 草丛和刘青山预料的差不多,十分茂盛,而且还是个缓坡,姐俩滚出去几米远之后,先后爬了起来。 刘青山拍打一下身上,现除了胳膊和腿上有些轻微的擦痕之外,其他没啥大碍,就连忙去二姐那边查看。 刘银凤伤势稍重,一条腿一瘸一拐的,一条胳膊也挫伤了。 她主要是一门心思护着怀里的录音机,所以肩膀和胳膊承受力比较大。 刘青山帮二姐捏了捏骨头,现没有骨折的地方,就是淤青红肿,也放心不少,回头贴个膏药,养两天也就好了。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自行车都能出车祸,看来这趟不大顺利,出门没有看黄历。 刘青山扶着刘银凤往公路上走,途中现横在草丛里的自行车,竟然一点没摔坏。 等姐俩上了公路,瞧着路上躺着的那头大家伙,一时间有点呆, 嚯,好大一头梅花鹿! 看体型,比毛驴还大呢,尤其是头上那双今年新长出来的鹿角,七杈八杈的,就跟脑袋上顶着两个大树杈似的。 梅花鹿躺在路上,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一条后腿显然是断了,身体支撑不起。 至于鹿群中的其它梅花鹿,早就吓得逃之夭夭了。 “小鹿小鹿,对不起,是我们把你撞伤了。” 刘银凤蹲在梅花鹿身旁,想要伸手抚摸一下,又担心把梅花鹿吓到,所以只能嘴里轻声安慰。 正这个时候,前面的队长叔也骑了回来,看到刘青山和刘银凤没啥大事,立刻兴冲冲地嚷嚷起来。 “好大一头梅花鹿,弄回去宰了,每家能分几斤肉,正好解解馋!” 现在可没什么野生动物保护法,那个还要好几年才实施呢。 “队长叔,不要吃,梅花鹿好可怜的。”刘银凤嘴里不满地嘟囔一句。 刘青山也眼睛一亮:“对,不能吃,坚决不能吃,以后咱们还可以展梅花鹿养殖业呢,这家伙治好了,是个当种鹿的料!” 张队长咂咂嘴:“养啥呀,山里大大小小好几群呢,还是吃肉算啦。” “呦噢噢!” 梅花鹿嘴里出粗壮的低鸣,好像是听懂了似的,跟张队长抗议呢。 “不杀不杀。” 爱心泛滥的刘银凤,伸手轻轻抚摸着梅花鹿的脖子,慢慢抓挠着。 刘青山瞧着挺好玩,也凑上去想要摸摸。结果,大公鹿脑袋一甩,鹿角向他猛扫过去。 鹿角坚硬而锋利,刘青山只能身子往后一仰,尴尬地坐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他心里忍不住嘀咕:还敢凶俺,信不信把你的鹿鞭割下来泡酒! “三凤儿,你是肇事者,人家小鹿鹿对你当然有意见。” 刘银凤还找到了理论上的依据。 刘青山只能和队长叔凑到一起,彼此的眼神之中,都满是无奈。 在公路上等了好一会,这才来了一辆大解放,是往公社送货的,正好回县城是空车。 几个人在路旁招招手,解放车就停下了,刘青山和队长叔合力将大梅花鹿抬到车厢上,然后,三个人两辆自行车,也全都上了车厢。 “嚯,还是这大解放带劲,真兜风!” 队长叔嘴里不停称赞着,眼睛四下观望,他身上的衣衫被吹得猎猎起舞,头都背到后边,好不惬意。 刘青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乘车方式,那才是真的兜风呢。 大卡车就是比自行车快,很快就到了碧水县城,然后,把几个人直接拉到北街的兽医院的院里。 “师傅,太感谢啦!” 刘青山给司机师傅塞过去一包烟,然后又咂咂嘴:“俺们应该先去大医院的,俺姐的胳膊都青了呢。” “三凤儿,你们先把小鹿鹿抬下来,放在这先治着,再去办事,我这胳膊,去学校找校医,抹点碘酒就行了。” 刘银凤不想去大医院看病,麻烦不说,还费钱。 不过呢,她的宝贝弟弟,可不放心。 刘青山连连摇头:“那可不成,万一处置不好,俺这么漂亮的姐姐留下点残疾可咋整,到时候别说考大学了,找对象都没人要。” 他还是错误估计形势,虽然刘银凤一只胳膊受了擦伤,但是另一只手臂是完好的,做做揪耳朵什么的,还是很轻松的。 “俺的耳朵就这命啦,好不容易熬到大姐出嫁,结果,二姐你又开始接班,你们都商量好的是吧?” 刘青山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刘银凤也被弟弟给逗笑了:“三凤儿,真不用去医院,就擦破点皮,多大点事儿。” 这时候的人都皮实,刘青山拗不过刘银凤,只能作罢。 看看太阳,已经晌午了,刘青山就提议找个小馆子吃点饭,结果被刘银凤给瞪了一眼:“下馆子多贵,我回学校吃食堂!” 张队长也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来几个玉米面大饼子,甚至,饼子里还夹着两条酱缸腌的咸黄瓜。 队长叔递给刘青山一套饼子咸菜,然后,自个先咬了一大口:“青山,就这凑合一顿算了。” “咱们不花合作社的公款,俺掏腰包请你们还不行吗?” 刘青山虽然很欣赏这种艰苦朴素的作风,可是也不能太艰苦啊,赚钱就是用来改善生活的嘛。 不得不说,在消费理念上,他还有点不大习惯,或者说,跟这个时代有点不大合拍。 “谁的钱也不能乱花。” 刘银凤和队长叔,几乎是异口同声。 没法子,刘青山只能蹲在路边,啃饼子嚼咸菜,渴了,就拿绿色的军用水壶灌两口。 三五分钟就吃完了,俩人抹抹嘴,然后用自行车把刘银凤送到一中的宿舍。 学校的宿舍就是两排红砖房,一边是男生的,一边是女生的。 刘青山在这里住过三年,再次见到熟悉的场景,还真有点亲切。 帮着二姐把东西搬到寝室,一间房,就中间是个狭小的过道,两旁全是床铺,一边三张,还是上下铺,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满满当当能挤十二个人。 屋里已经来了五、六个女生,正打扫卫生呢,这时候的女生宿舍,还是很干净的。 原因很简单,这会儿农村的女孩子,从小都在家里跟着大人做家务,下地干活,都是勤劳的女性。 随便扫了一眼,床铺上也都非常简朴,没有太过花哨的饰物,被褥也大都洗得褪色。 这些学生,都是在清贫中,以后人难以想象的勤奋和毅力,希望能通过求学,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对于当时农村户口的人来说,考上大学,毕业有个稳定工作,吃上商品粮,这是鱼跃龙门的唯一机会。 知识改变命运,绝对不是一句口号! “银凤回来啦,哇,你这是录音机吧!” 伴着一声惊呼,那些女生都放下笤帚和抹布,纷纷围住刘银凤。 “有没有邓丽君的歌?” “听什么邓丽君,有没有刘文正的?” “我还是喜欢龙飘飘的歌……” 一片叽叽喳喳,刘青山则直接被忽视,差点都被挤到门外。 “别吵别吵,这是听英语磁带的。” 刘银凤熟练地塞进去一盘磁带,打开后录音机里,就传出来流利的朗读声。 “哇,音好标准!” “哈,我听说,来年的高考,英语的分数,就开始按照百分来计算,还正愁呢,银凤姐,你以后就是我亲姐,我以后天天晚上就搂着录音机睡啦!” “哦,原来,这里的声调应该这么读的,要是早点听磁带,去年的那道题,我就不会错喽,好可惜……” 又是好一阵吵闹,刘青山又不由自主地往门口退了退:这个时代,教学资源还真是落后啊,一盘英语磁带就叫这些女生都疯狂啦。 但是,可以指责这个时代教育的落后,却不能贬低这个时代人们刻苦的精神。 正因如此,刘青山对这些学子们,心中充满了敬意:曾几何时,他又何尝不是其中的一员呢? 第三十二章 特殊通行证   等到一帮女生过了兴奋劲儿,屋子里才算是消停一些。   一个圆脸短大眼睛的小个子女生,也就是刚才嚷嚷着要搂录音机睡觉的那个,才想起来询问:“姐,我亲姐,你这磁带哪来的?”   这丫头挺可爱的,一笑俩大酒窝,说话的声音也好听,甚至还带着点童音。   刘银凤被她抱住胳膊,碰触到伤处,忍不住抽抽嘴角,咝了一声。   “呀,姐,你咋受伤了,快去医务室!”短女生很快就现刘银凤的伤势,还心疼地在上边吹了两口气。   “小灵,我没啥大事。”   刘银凤转而说起骑车撞伤梅花鹿的事情,那头可爱的“小鹿鹿”,自然也引起了女生们的兴趣,很快,话题就不知道歪到哪去了。   “姐,俺先走了。”   刘青山还有正事要办呢,招呼一声就准备走人。   “咦,你谁呀?”童小灵叫了一声,好像才现刘青山似的。   刘青山忍不住摸摸鼻子:这丫头可够迷糊的,难道,俺就这么容易被人无视吗?   “这是俺弟,三凤儿,你一会也跟姐去医务室,抹点药水。”   刘银凤这才从姐妹中脱身,介绍一下自己的宝贝弟弟,就是叫三凤儿顺口了,直接脱口而出。   三凤儿?   看着眼前这个小男生,模样帅气,阳刚之气十足,就是这个名字,怎么感觉这么好笑呢?   “扑哧!”   几个女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位童小灵更是夸张地抱住肚子:   “三凤儿,你,你笑死我了,不行了不行了,叫我再笑一会……”   刘青山脸上一黑,嘴里嘟囔一声:“录音机还是俺给二姐买的呢,现在,俺有点后悔了。”   见他作势要去拿录音机,除了刘银凤知道弟弟是开玩笑之外,剩下的几个,呼啦一下,把录音机围住。   而童小灵,则十分夸张地伏在录音机上面,也不笑了,反而满脸阶级斗争一般的表情,盯着刘青山。   瞧那架势,谁要敢拿走录音机,她就敢跟谁拼命。   刘青山笑笑:“其实凤凰之中,雄者为凤,雌者为凰,所以,男人的名字中有个凤字,很正常啦,要不然,三国时期的庞士元,也不会被称为凤雏。”   “行行行,只要不打录音机的主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啦。”   童小灵依旧不肯放松警惕,搞得刘银凤都有些好笑:“告诉你们,这些磁带,都是我弟……”   “对,都是俺去春城的时候,帮助了一位外宾,是外宾特意帮俺录制的。”   刘青山连忙抢着说道,他可不想这时候就暴露,万一那几个大姐姐,也一拥而上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要隐瞒,不过刘银凤当然不会拆台,这件事也就含糊过去,叮嘱刘青山几句,见他不肯去医务室,也没勉强。   送到门口的时候,刘青山往二姐的兜里塞了一沓钱。   刘银凤当然不会要,却见刘青山先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说:“穷养儿富养女,二姐,你留着当伙食费,多吃点,瞧你瘦的样儿。”   说完又朝其他人挥挥手:“几位姐姐,再见了,祝你们明年都能考上大学。”   那几个立刻被说得眉开眼笑,纷纷跟他挥手告别。   只有童小灵这丫头,对这个想抢录音机的小男生,始终保持警惕:“行了,你赶紧走吧,我可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她的本意是,不想再听刘青山说要拿走录音机的事儿,倒不是真的讨厌他。   刘青山当然懂,可是听着这话,关键叫人心里不舒坦啊。   于是他呵呵一笑:“真不想再听到我的声音,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不后悔,再见啦,三凤儿,嘻嘻!”   童小灵也摆了一下小手,然后又立刻放下,重新护好录音机。   那感觉,就像护住小鸡崽的一只母鸡。   哈哈!   刘青山大笑着出门,估计这个丫头要是知道,磁带是他录制的,以后,天天都要听他的声音,不知道心中会作何感想?   别人不知道他笑什么,可是刘银凤心里清楚啊,看着一脸单纯的童小灵,她忽然觉得:三凤儿这个臭小子,怎么好像变得有点坏坏的。   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小灵呢?   倒是同寝的姐妹,对刘银凤很是羡慕,她们也好像要一个这样的弟弟,能给姐姐零花钱的弟弟……   出了学校,刘青山和队长叔骑着自行车,来到县城东南角的生产资料站。   大门口,几辆拉着尿素的大马车,瞧得张国富眼热:“这玩意要是给庄稼追上,亩产能提高好几十斤,好东西,好东西啊。”   如今,化肥刚刚在农村得到应用,一般都是二胺做底肥,追肥用尿素,化肥所带来的危害,还没有显现出来。   刘青山摆摆手:“队长叔,咱们种大棚,可不能用化肥,必须用农家肥才成。”   说笑间两人刚要进门,却被门卫房里出来的一个老头儿给挡住。   还好,来的时候从公社换了介绍信,要不然,只怕连大门都进不去。   辗转找到一位姓郝的科长,说明来意,那位郝科长直摇头:“咱们这里可没有你们说的那种塑料布,要不,你们去供销社看看,他们那卖糊窗户的塑料布。”   因为这边冬天比较冷,所以有些人家就会在玻璃窗外面,再蒙上一层塑料布,用来保暖。   不过刘青山知道,那种塑料布,幅面比较窄,也就一米多的一个圆筒,冲开之后,顶多有三米宽,用来扣大棚的话,不知道要接多少次呢。   即便如此,他们去了县供销社也被告知:每年塑料布的进货量都是有数的,你们用量这么大,那别人家就没得买,还蒙不蒙窗户了?   “那俺们能不能先交钱预订呢?”   刘青山抱着一丝希望问。   接待他们的人摇摇头:“不行,我们进货都是有计划的,要不你们直接去春城那边看看吧。”   这年头,有钱也不一定能花出去。   两个人出了供销社,互相对视一眼,张国富叹了一口气:“咱们爷俩还是先回村吧,把钱都退还给各家,这大棚看样子是搞不成了。”   刘青山早有思想准备,倒是一点不灰心。   他知道,塑料大棚虽然从五十年代就有了,但是一直没有普及。   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国家物资匮乏。   这两年虽然好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大城市的郊区,才渐渐开始兴起。   于是,他反过来乐呵呵地开导张国富:“队长叔,做事情哪有全是一帆风顺的,动不动就摔耙子,张罗散伙,那是猪无能的做派,您这名党员,要有战胜一切困难的决心和勇气。”   “你小子,会编排人了是吧,俺这腾腾上火,你还有心思逗闷子,别以为俺不敢踢你。”   张国富作势扬扬脚,刘青山笑嘻嘻地往后躲着:“叔,有困难,找县长啊。”   “这……这不好吧,县长那么忙,咱们就不要去给添麻烦了。”   张国富立刻怂了,怕见官,是当时百姓一种普遍的心态。   刘青山的心态,却大不一样。   他从兜里摸出烟,给队长叔点上一根,跟着说d县长忙的也是县的工作,咱们夹皮沟归县里管吧,所以,这件事也就归县长管,属于县长的本职工作,怎么能说麻烦呢?”   嗯,好像是这个理儿。   张国富都被他给绕糊涂了,狠狠嘬了两口烟:“走,去县政府找郑县长去!”   于是,两个人又骑上自行车,直奔县委大院。   既然叫大院儿,占地当然不少,除了县里的五大班子在这之外,另外还有好些个局机关,也都在这里办公。   中间是老旧的铁栅栏大门,门上有个圆拱,上边还焊着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这绝对不仅仅是一句口号。   旁边开着一个角门,到了门前,张国富又要打退堂鼓:“青山,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叔,咱们这是正经事。”   刘青山率先推着自行车,进了角门,刚穿过门洞,迎面就被一个胳膊上戴着红箍的老头给拦住。   那老头穿着灰色的半袖衫,戴着蓝帽子,表情严肃问道:“介绍信呢?”   在查看了一番之后,他眼睛一瞪:“你们这是去生产资料的介绍信,跑我这浑水摸鱼来了,不知道我老孙头,生了一双火眼金睛吗?”   “大爷,通融通融。”   刘青山连忙递烟,把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那位孙老头烟也不接,板着脸,就是不肯放他们进去。   幸好,刘青山早有准备,也不跟这位孙老头吵吵,人家这是认真履行本职工作,没毛病。   “大爷,您看,这是前几天,郑县长去俺们村里,给俺送的奖状,还说了有事可以来这找他呢。”   刘青山将带来的奖状递过去。   这玩意有时候比介绍信都好使,所以他才会有备无患的。   “我看看,嗯,你这个小同志还是不错滴,给咱们县争了光。”   孙老头脸上的严肃立刻被笑容取代,双手拿着奖状,还给刘青山,然后才笑眯眯地从他手里接过烟。   “去传达室等一会儿吧,郑县长上午下乡去了,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呢。”   凭借特殊通行证,两个人才得以推着自行车,进了大院儿,两边都是车棚,密密麻麻摆放着自行车。   停好车,张国富抹了一下脑门子上的汗水:“咋这么难呢,还是在家老老实实种地好。”   刘青山笑了笑,这种心态,也是时下大多数人正常的想法。   他们安于现状,所以,思想领域的改革,才是决定今后展的关键因素。   不是常说,思想有多远,就能走多远嘛。   而刘青山的思想,起码远出去十万八千里呢。   ——————————————   新书阶段,最重要的就是打赏了……不然不能上榜,所以希望各位读者要是觉得不错的话,随意打赏下哇,万分感谢! 第三十三章 郑小小 等人是很无聊的,天气又热,刘青山便跑了出去,转到街口,掏出一毛钱,买了五根冰棍,乐呵呵地跑回来。 给老孙头和队长叔了一根冰棍,剩下的放桌子的一个大搪瓷缸子里。 这冰棍也没包装纸,咬上一口全是冰,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咔嚓咔嚓一嚼,暑气顿消,还真过瘾。 正吃得欢呢,忽然传达室的门被推开,蹦蹦哒哒地进来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姑娘,嘴里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孙爷爷。” “小小来了,给你水壶,晾好的凉白开。” 孙老头乐呵呵地递过去一个塑料水杯。 和时下常见的绿色军用水壶不同,这个颜色很鲜艳,而且,造型还是一个可爱的米老鼠。 嗯,没准还是进口货。 刘青山打量一下这个小丫头,应该比他小个一两岁的样子,脸蛋儿白皙,眉毛弯弯的,眼睛很亮,也很灵动,似乎还带着点调皮。 头上也梳了两个辫子,垂在胸前,辫梢系着两个小小的蝴蝶结,脚下是一双白色的皮凉鞋,一瞧这打扮,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谢谢孙爷爷。” 小姑娘美滋滋地背上水壶,转身跟孙老头道别。 就在这时,刘青山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一本书,封面上,印着一只骆驼。 书名是:哭泣的骆驼。 刘青山忽然想起了一句很好笑的顺口溜,马上就要在这个时代流行,便随口便溜了出来:“男看金庸,女看琼瑶,不男不女看三毛。” “你说什么呢?” 听了这话,那个少女猛得转过身,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嘴里还露出两颗小虎牙。 辫子上的蝴蝶结,也随着一飘一飘的。 “没啥,没啥。” 刘青山看着小猫炸毛,就忍不住想逗逗她:“俺就是听别人这么顺口念滴,看到你这书上有三毛这俩字,就念叨出来了。” 少女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追问道:“你读过三毛的散文?” “磨念过。” 刘青山连连摆手,嘴里特意带上浓浓的当地口音说: “俺也想上学(xiao),可是家里穷,上不起,上到小学二年级就回家放猪了,要不,还是你帮俺读故事听吧。” “俺可乐意听村里的爷爷讲故事涅,啥人参娃娃啦,啥老虎妈子啦,可好玩啦。” 咕噜!旁边的队长叔,嘴里含着的一大块冰,一不留神全都咽进肚里。 好家伙,从嗓子眼一路向下,凉洼洼的,差点来个透心凉。 青山啊,你高中录取通知书刚下来,你说你这娃,撒谎咋脸都不红涅? 对面的少女眨眨大眼睛:“那你怎么知道三毛?” “三毛流浪记啊,俺看过漫画,三毛好可怜,比俺还可怜,俺好歹在家还能喝碗疙瘩汤,三毛只能吃浆糊。” 什么嘛,此三毛非彼三毛。 少女审视着眼前这个少年,总感觉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打着补丁的衣裤,脚下是布鞋,身上脏兮兮的,裤子还破了个洞,这形象,去流浪正好,确实不像个读书的。 主要是来时摔了一跤,所以刘青山现在的形象有点惨。 于是,少女就信了,皱皱小鼻子说:“什么不男不女读三毛的,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说完,她辫子一甩,转身出门,去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下,读书去了。 刘青山嘴角微微翘起:好像回来之后,心态也变得年轻了呢,不错不错,年轻多好啊。 抬起头,看到队长叔正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刘青山连忙又抄起缸子里的一根冰棍:“叔,你再来一根。” 嘀嘀嘀! 大门外,响起喇叭声。 老孙头连忙出去开大门,嘴里还嚷嚷着:“是郑县长回来了。” 刘青山和张队长,也连忙跟了出去。 还是那辆破旧的212,开进院子里之后,停了下来,郑红旗从车里下来,他显然是现了旁边的刘青山。 刘青山迎上去,还没等打招呼呢,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过来:“哥!” 随后,就见刚才那个读三毛的少女,蹦跶过来,亲昵地抱着郑红旗的胳膊,还使劲摇晃两下。 郑红旗则摸了摸妹妹的脑瓜道:“小小,怎么不在家里复习。” “出来透透气,读读书。” 少女飞晃了一下手里的书,然后就背到身后,要是叫哥哥看到她读闲书,肯定挨批。 郑红旗也没有留意,而是朝着刘青山一指:“小小,这就是报纸上介绍的那位刘青山同学,下学期,也上高一,跟你一届,你们认识一下,你要好好向人家学习啊。” 上高中! 郑小小瞪大眼睛,嘴里的小虎牙又露了出来。 呀,露馅啦! 刘青山眨巴两下眼睛,给了对方一个微笑道:“互相学习,互相学习,郑县长,您这位妹妹,还是很热爱读书的。” 他特意在读书这两个字上,带了重音。 郑小小立刻恨得牙根直痒痒,心里暗呼敌人狡猾狡猾的,竟然敢威胁她。 郑红旗不疑有他,还亲切地向刘青山询问来意。 刘青山当然不会客气,把情况讲了一遍,郑红旗也很感兴趣:“塑料大棚啊,你们可以试着搞一搞,如果成功的话,很有推广价值。” 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无论是什么时候,官员都是很在乎政绩的。 一旁的张队长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县长这么忙,肯定会把这件事给推了呢。 而他这位队长,也平生第一次走进了县长的办公室,还用雪白的瓷茶杯,喝上了香喷喷的茶水。 不知道啥时候在村里也能享受这种待遇。 其实在刘青山眼里,县长办公室还是很朴素的,没有大班台和老板椅啥的,都是那种一头沉的办公桌,简单的皮椅子,还是里面塞着弹簧的那种, 屋子里还有个脸盆架,除此之外,就是办公桌上那一部电话,能叫他有点眼热了, 等村里有钱了,还是早点装一部电话比较好。 刘青山正琢磨着呢,忽然感觉到有道热辣辣的目光。 抬头瞧瞧,郑县长那个妹妹正朝他望过来,还鼓着腮帮,明明是气坏了,偏偏又不好作的架势。 等着瞧,等开学的时候,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 郑小小,已经开始在心里暗戳戳地进行谋划。 刘青山多贼啊,一下就猜到对方的打算,心里不免呵呵:你这小丫头估计还不知道吧,俺是一名光荣的自学生。 不过,这种未成年少女最麻烦,偶尔逗逗就行了,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收回心神,刘青山又把注意力,放到郑红旗这位年轻有为的副县长身上。 有县长从中牵线,事情就顺利了许多,其实,也就是几个电话的事,大棚的材料问题就解决了。 专用的大棚薄膜还是没搞到,不过呢,塑料布管够。 至于大棚的骨架材料,钢管什么的,就不要想了,生产资料站那边,正好有一批竹跳板,是用一根根厚竹片绑扎起来的,拆开之后,正好可以做大棚的支架。 也挺结实的,关键是省钱啊。 甚至,郑红旗还帮忙联系了县里的运输公司,定了两辆大解放。 要知道,人家是国营单位,各个单位的货物还拉不过来呢,除非是非常要好的亲戚朋友,否则肯定不会干私活。 “郑县长,谢谢,实在太感谢啦!” 张队长紧紧握住这位年轻上司的手,自内心地感激。 “都是应该做的,现在从上到下,都在探讨农村家致富的新路,你们村里扣大棚,就是一次很有益地尝试,等搞起来之后,县里会组织去观摩学习……” 郑红旗很是勉励一番。 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很有启意义,他心里暗暗记下,决定以后要定期关注,看看成效如何。 如果从一开始就跟进,那这个项目就算是他主导的,将来做出成绩,他也是最大的受益人。 对一心想要有所作为的郑红旗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契机,所以在职权范围内,他并不介意帮个忙。 事情谈完,刘青山干脆利落地告辞:“郑县长,那我们就先去跑材料,不打扰您忙了。” 然后,他又朝着郑红旗身后的郑小小摆摆手:“郑同学,再见。” “再——见——” 郑小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隐含的意思就是:等见的时候,再好好收拾你。 这位从小就是学霸的少女,原本对上学这件事,是不怎么上心的。 可是今天竟然被一个同龄人给耍了,这坚决不能忍,所以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期盼着新学期的到来。 到时候,先从学习成绩上压住他,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然后再和女同学结成统一战线,叫他别想有女生缘儿。 嗯,就先这么双管齐下吧,我们的政策是治病救人,不能把人一棍子打死,嘻嘻…… 出了县委大院,张队长也心情舒畅,赞叹不已:“青山啊,还是你脑子好使,知道找郑县长帮忙,还真成了,把东西运回去,大伙就甩开膀子干吧!” 刘青山也握了一下拳头:“对,队长叔,咱们夹皮沟,也该打一场翻身仗啦!” 第三十四章 鞭杆子和方向盘 刚吃过早饭,夹皮沟村口就聚拢了不少村民,一双双眼睛,不时向通往公社的那条路上张望。 “二叔,队长和青山咋还不回来?” 张杆子从耳朵上摘下一根小半截的烟头儿,点燃之后,小心地抽了两口,然后和身边的老支书念叨。 “才一晚上,急啥。” 老支书装了一锅烟叶,然后也往土路那边瞥了一眼。 张杆子连忙划了根火柴,帮着老支书把烟袋锅点上,压低声音说:“三千块钱呢,那两个人,不会来个卷包烩吧?” “啪!” 老支书气得烟也不抽了,直接给这货脑袋上来了一锅子,嘴里吼道: “国富的老婆孩子,青山的姐妹老娘还有爷爷奶奶都在村里呢,他们会跑?也就你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老光棍,才能生出这种心思!” 周围的村民都嗤嗤笑着,还伴着张杆子急赤白脸地解释声:“我要是干这种缺德事儿,那就是狗养的!” 老支书更怒了:“你个虎犊子,敢骂俺哥,俺打死你个不肖子!” 叔侄二人,一个抡着眼袋锅子猛敲,一个抱着脑袋逃窜,看得大伙更乐呵了。 “大卡车,两辆大卡车!” 二彪子嘴里忽然大叫起来。 大伙都向着路口方向望去,果然,两辆绿色的大解放,摇摇晃晃的,向这边驶过来。 “咱们夹皮沟,上次是啥时候来过大解放啦?” 拐子爷爷皱皱眉,嘴里出疑问。 “好像有五六年了吧,押着游街的犯人,来过一回,那家伙,车上还有解放军端着枪呢,可威风啦!” 大头对一身戎装的解放军印象深刻,所以抢先回答。 张杆子听了,使劲一拍大腿:“坏喽,坏喽,肯定是队长和青山犯了什么事儿,用车拉回来游街!” 啥,俺爹被游街? 大头一听,吓得咧开大嘴,哇哇嚎上了。 大解放渐渐驶近,看到车斗里面站着的张队长和刘青山,正兴奋得向村民招手。 “大头,别嚎丧了,没五花大绑,不是游街。” 老支书拍了大头的脑袋一下,跟着又给了张杆子一脚:“就你整天胡咧咧!” 大解放开到近前,不得不放慢度,车前车后都是乱窜的小娃娃,还真得小心点。 刘青山干脆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立刻被人们围住,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他也不知道该回答谁,索性一挥胳膊:“材料都运回来了,大伙先去生产队卸车!” 呼啦一下,人们立刻都往生产队院里跑,这里有两趟大房子,也都是泥草房,但是够大。 西边的厢房,原来都是仓库,现在一直空着呢,正好用来装东西。 大解放开进院里停稳,张队长招待两位司机师傅,剩下的人,开始卸车。 打开厢板,看到躺在竹跳板上面那只硕大的梅花鹿,人们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爆出一阵欢呼。 “俺这就回家取杀猪刀,给鹿放血,谁去取个盆子,鹿血也是好东西,不能浪费喽。” 张大帅是厨师,兼任村里的杀猪匠,他兴奋地抹了一下大光头,一边嚷嚷一边往家跑。 最高兴的当然是那些小娃子,来回疯跑,嘴里念叨着“吃肉吃肉吃肉肉”。 就连老支书,脸上也乐开花:“正好把鹿宰了,招待司机师傅,这鹿肉包饺子才香涅,全是小肉蛋蛋儿。” 当然,也有惋惜的,张杆子就在那一个劲咂嘴:“可惜啦,要是早俩月,正好把鹿茸砍下来,那玩意泡酒才好呢,男人喝了,女人嗷嗷叫。” 结果自然引来了嘲讽:“杆子啊,你个老光棍,就别惦心这个了,喝了也是白喝。” 大伙顿时一阵哄笑。 张杆子也涨得脸蛋子通红:“笑啥,都笑啥,等扣大棚赚了钱,俺高低讨个老婆!” 行,连懒汉都有梦想了,好事。 刘青山看到有人又要拿张杆子开涮,连忙转移话题:“这鹿可吃不得,能长这么大,肯定是鹿王,还指望它把林子里的鹿群都招过来呢。” “对对对,还是青山想得长远,到时候,俺一次宰个十头八头的,杀个过瘾!” 张大帅亮亮手里的杀猪刀,然后凑到被大伙合力抬到地上的梅花鹿身旁。 这头梅花鹿,刚才还不老实,拿鹿角豁人呢,结果看到张大帅,立刻脑袋一耷拉,比小绵羊还温顺。 一物降一物,张大帅杀猪宰羊的,用老话儿来说,身上有渗人毛。 虽然没吃上肉,但是娃子们对梅花鹿还是很好奇的,都围着瞧新鲜。 大人们则忙活着卸车,正好有现成的竹跳子,拽几块搭在车厢上,另一头耷拉到地上。 村民们如履平地,扛着一卷卷大塑料布,一块块竹跳板,还有一卷卷的铁丝啥的,短短十几分钟,就把车里的东西搬个精光。 两位司机师傅是一老一小,还张罗着要回走。 能放你们走才怪呢,农村讲究“迈门槛儿,吃一碗儿”呢,来了客人,哪有不吃饭就走的? 两个人架不住大伙生拉硬拽的,给让到老支书家里。 请到炕里,由拐子爷爷和老支书等人,陪着抽烟喝水。 又到了张大帅大显身手的时候,宰了两只老母鸡给炖上了,里面放点干榛蘑。 还有一大块风干的狍子肉,也给烀上了。 你家拿几个鸡蛋,他家拿几个咸鸭蛋,还有半大小子,去河里弄了不少小杂鱼和大蛤蜊瓢子,集合全村之力,张罗起了这顿饭。 刘青山则把梅花鹿弄回自个家,梅花鹿的伤腿已经接好,并且打上夹板子,这家伙,就是瞧刘青山眼眶子青,总想用鹿角顶他,咋伺候都不行。 “大鹿鹿,大鹿鹿!” 四凤儿和五凤儿山杏,则乐得直拍小巴掌! 山杏很快就从园子里薅了一捧嫩草,用小手拿着,凑到梅花鹿嘴边。 刘青山刚要提醒她注意安全,那头从小鹿鹿变成大鹿鹿的梅花鹿,还真用舌头卷着嫩草吃上了。 这家伙,也一天时间没有进食,估计是饿坏了。 四凤儿也拿来草,想要喂鹿,可是这只梅花鹿却很有性格,只吃山杏的,不吃四凤的,气得小老四眼圈都红了:不带这么看人下菜碟的啊。 动物似乎都有着某种本能,可能是山杏那种弱小无助以及敏感的性子,被梅花鹿给感应到了,所以引为同类。 可是,刘青山怎么能叫彩凤受委屈呢,于是趴在她耳边嘀咕几句,小老四就乐颠颠地跑回屋。 很快,她就攥着小拳头跑回来,到了梅花鹿跟前,小手一摊,掌心放着几粒晶莹的大粒儿盐。 这时候吃盐,多数还是这种颗粒的盐,都是不加碘的,据说搞不好会得大粗脖呢。 对于食草动物来说,补充矿物质和盐分,是极为重要的。 打个比方,梅花鹿吃盐,大概就跟村里的孩子吃肉差不多吧。 果然,这头梅花鹿也彻底放下矜持和骄傲,狼吞虎咽一般,把大粒儿盐给吞了,然后还伸着舌头,在小老四的巴掌上猛舔。 痒痒的,舔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行了行了,一会都叫你给舔秃噜皮啦!” 刘青山把老四给拉到一边,这食草动物的舌头还好一些,要是食肉动物,舌头上带着倒刺,真能把手舔得血乎连拉的。 公社那里就有个叫“半拉脸”的,一侧脸上的皮肉全都没了,瞧着能把小孩子吓哭。 原因就是前两年上山打猎,脸被黑瞎子给舔了。 刘青山想把梅花鹿给弄到柴火栏子里先养着,可是梅花鹿一瞧见他,就又犯了倔脾气,死活不肯挪动。 最后还是小老四和山杏在前面勾着,好歹算是把这家伙弄过去。 “俺这是弄回来个大爷啊。” 刘青山摇了摇头,乐呵呵地去了村支书家里。 种植业和养殖业齐头并进,就是他为夹皮沟设计的展思路。 进到屋里,好家伙,差不多一屋子人,老板叔和那位年长的司机唠得正欢呢,还有老板叔家的老三和老四,两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跟着端茶倒水的伺候着客人。 老板叔家里六个闺女呢,拉出去都快凑够一个女兵班了。 刘青山有点懂老板叔的意思了,于是上去打了个招呼:“李师傅,俺们村的老板叔和你是同行,多亲近亲近,一个赶大马车的,一个开汽车的。” 大伙都哈哈大笑,那位李忠师傅,也是个爱说爱笑的:“都一样,老板哥把手里的大鞭子换成方向盘,肯定比我还厉害。” 这时候,老板叔家里的老三张招娣,端着茶壶,给李忠续水,然后再给李忠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倒水,这是李忠的儿子,李国新。 一瞧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年轻姑娘给他倒水,脸都有点红。 “哥,抽烟。” 老四张连娣又递上一根过滤嘴,并且还划着了火柴凑上去。 要说老板叔也真是有才,六个闺女,从大姑娘张盼娣开始,什么招娣连娣一路下去,最后到老六张焕娣,各种招数使出来,也愣是没呼唤出来一个弟弟。 不过这六个姑娘,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标志,在村里,也就仅次于刘青山的两位姐姐。 既然老板叔有意,那么刘青山就把话头往过引:“李叔,你家国新大哥,这也算是子承父业了,车轮一响,黄金万两。” 李忠今天也高兴,到了夹皮沟,简直享受得是公社书记一级的待遇,于是乐呵呵地谦虚道:“没啥,就是车票不咋好考。” 刘青山又转向老板叔:“叔儿,我这几个姐姐,是不是也准备女承父业,接过您手里的鞭杆子啊?” 大伙又是一阵哄笑。 不过,老板叔心里暗赞:这青山就是脑瓜好使,真上道。 于是他笑呵呵地瞥了自家如花似玉的俩闺女一眼:“要是能把鞭杆子换成方向盘,那就好喽。” 第三十五章 饲料秘方 午饭很丰盛,宾主很欢乐。 张招娣端上来的一大盆小鸡炖蘑菇,蕴含着油脂的鸡肉,金灿灿的,蘑菇汤汁饱满,不用吃,就闻到浓郁的香气。 “来来来,李老弟,还有国新,尝尝蘑菇。” 老板叔殷勤地张罗着,然后,还瞥了坐在李国新旁边的刘青山一眼。 后者立刻会意,开始配合着老板叔唱起双簧:“这道菜,在俺们农村可有讲究,只有新姑爷登门,才能享受到这种待遇,这叫新姑爷进门,小鸡断了魂,哈哈!” 聪明! 老板叔都想给刘青山竖大拇指了。 有刘青山在旁边溜缝,那气氛当然好,最主要的是,菜肴也真好,都是纯天然的乡土野味。 尤其是那带着黄儿的蛤蜊肉,吃得李忠连连称赞,脸上也喝得红扑扑的。 没错,李忠喝酒了,而且还没少喝,不大一会,十几盅下肚,都是五钱的酒盅,这就小一斤酒了。 一直喝到下午两点多,酒宴结束,那李忠师傅,下炕的时候,走路都散脚了。 刘青山真担心,李师傅还能不能踩得动刹车。 本来想叫他们爷俩睡一觉醒醒酒,可是人家进了驾驶室,戴上白线手套,摸上方向盘之后,立刻脚也不颤,手也不抖,眼睛也亮了,跟没喝酒一样。 不愧是老司机啊,这本事,一般人还真学不来。 还有村里的三个年轻人,也跟着一起坐上了大解放,分别是老板叔家的招娣和连娣,还有支书的大孙子张大路。 还是在酒桌上的时候,李忠拍着胸脯保证,要带几个徒弟学开车。 其实,人家心里也明白着呢,双方都有意,这件事就这么成了。 等两辆大解放扬着尘土消失在视野之中,村民纷纷向老支书道喜,还跟张老板子打趣,说他把姑娘给卖了。 这话虽然有点酸,但是羡慕的成分居多。 要知道,对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农民来说,要是能学一门手艺,那也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老支书则摆摆手:“今天都歇着吧,明天开始建大棚,大伙就都有的忙了。” 人群这才散了,刘青山一滴酒没喝,跟着大头和二彪子往村里溜达,二彪子有点不满地嘟囔着:“其实俺也想学开车的。” 刘青山朝他笑笑:“咱们当农民的,学啥开车,要学也得学种地。” 啥,种地还用学? 二彪子瞧瞧刘青山:“三凤儿,你好像没喝酒吧?” 刘青山白了小伙伴一眼说:“你以为俺喝多了说胡话呢,种水稻,你会吗?” 这个还真不会。 二彪子摇摇头,他们这边都是旱田,没有水田,别说种水稻了,连水稻长啥样,他都不知道。 刘青山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以前在咱们夹皮沟的那位王爷爷,给了俺一封推荐信,是去黑省那边学习水稻种植的,俺准备推荐你去。” “二彪子,你脑瓜活泛,好好学习,将来就是农业技术员了。” 我,技术员?! 这馅饼太大,砸得二彪子晕晕乎乎的。 “那俺呢?” 大头也急了,他也挺羡慕开大解放的李国新,到哪都吃香喝辣的。 刘青山亲昵地拍了一下他的大脑瓜子:“你呀,以后就好好琢磨种大棚的事儿,把俺给你的那几本书都学明白了,以后争取成为一名大棚种植专家。” 我,专家?! 大头也和二彪子一样,被砸晕了。 瞧着两位小伙伴就剩下嘿嘿傻乐了,刘青山嘿嘿一笑:“未来的技术员同志,还有未来的专家同志,要脚踏实地从小事做起。” “来,先帮俺干点活,把道边那些蛤蜊瓢子,都抬俺家去。” 这是村里的半大小子们从河里捞出来的,挑的都是大个儿的,小的不要,一个个大蛤蜊瓢,都过半尺,最大的都将近一尺了。 蚌壳表面黑乎乎的,内壳却异常美丽,闪烁着珍珠般璀璨的光泽。 “要这玩意干啥,贼拉腥的。” 大头嘴里嘟囔一句,不过还是回家取了两个柳条编制的土篮子,三个人一起动手,把蛤蜊瓢子都捡到筐里。 这玩意当然有大用,刘青山准备买一台小型的粉碎机,把蚌壳粉碎之后,掺到鸡饲料里,用以补充钙质。 就像各家散养的母鸡,要是摄入的钙质不足的话,就会下软皮蛋。 外面的鸡蛋壳软乎乎的,跟厚纸一样,一扯就碎。 养殖的蛋鸡,不能随意溜达觅食,所以必须从饲料入手,解决这个问题。 当然了,刘青山的鸡饲料配方里,除了蚌壳粉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项,而且,他也准备马上实施。 把蚌壳收拾回家,这玩意不用太担心,河里有都是,组织村里的娃子,采捞一拨就是。 鸡饲料里面,还有很重要的一环,就是蛋白质的摄入这方面。 和喂养的蛋鸡相比,散养的溜达鸡,下出来的鸡蛋,蛋黄更黄,蛋清更加有弹性。 做熟了之后,差别就更大,土鸡蛋煎出来,那才叫金灿灿的呢。 有专家说什么,这两种鸡蛋,营养都差不多云云,刘青山嗤之以鼻:既然差不多,那价格为啥差那么多? 之所以会有这种区别,主要是因为散养鸡在刨食的时候,能找小虫子、蚯蚓之类,能直接补充动物蛋白,这个才是关键。 所以,和养殖蛋鸡配套的产业,刘青山就想到了一种简单易行的:养殖蚯蚓。 到时候,把饲料中再加入蚯蚓粉,那下出来的鸡蛋,真的就一点不比土鸡蛋差了。 此事早在计划之中,这次运回来的材料,就有十几袋水泥,是他自掏腰包,然后打着郑县长的旗号,从生产资料站购买的。 现在建筑材料紧缺,要不是有县长的面子,还真买不出来, 刘青山的计划是,先修建十几个养蚯蚓的简易池子,这玩意最简单不过,就是大缸里面装上土,都能养。 到冬天的时候,池子上面也扣上塑料布,这样就不会上冻,不影响蚯蚓的生长。 养蚯蚓的池子,就设在自家房后的空地,刘青山找了一帮半大小子,开始挖坑。 二尺多深就成,挖成长方形的池子,底部和周围垒上一层砖头,还得抹上水泥,防止池子里的蚯蚓钻出去。 池子的土里,多撒点碎柴火,表面再多撒点。到时候定期浇浇水,保持潮湿,就算完事,基本没啥技术含量。 挖池子也不用啥工钱,村里谁家找帮工,都是这样,供顿饭就成。 在刘青山眼中的小工程,在村民眼中,那就是大工程了,所以不少人都溜达过来围观,有的还帮着干一阵。 张杆子也跟着挖了几锹,然后就赶紧上去,蹲在池子边上,拿起小方桌上放着的过滤嘴,美滋滋地抽起来。 这家伙,主要还是来蹭烟的。 刘青山见状,也招呼那十几个半大小子:“都上来歇会,喝口水,会抽烟的抽根烟。” 大伙都答应着,从池子里上来,端起桌子上面,刘金凤早就晾好的凉茶水,咕嘟咕嘟灌进肚子里。 “青山,你这好好的,挖坑干啥呀?” 老板叔乐呵呵地问着,他今天心情很好,俩闺女的事儿,还多亏刘青山帮忙穿针引线,所以才会过来瞧瞧。 这事也没有啥好隐瞒的,刘青山刚要回答,就看到小老四和山杏他们,足有二三十个小娃子,呼啦啦地跑回来。 一个个脸上都汗津津的,冲出来一条条的泥道子。 “青山哥,俺这有六十条蛐蟮,能换多少个糖球?” 四虎子把一个罐头瓶递到刘青山眼前,里面扭动着的,是一根根暗红色的蚯蚓,最粗的都快赶上小拇指了。 “二十条蚯蚓,一个糖球。大姐,糖。” 刘青山朝着一旁的刘金凤笑笑,嘴里嚷嚷着。 三个糖球! 四虎子咧着嘴傻笑,用脏兮兮的小手,从刘金凤那接过糖球,糖球上边带着彩条,就像个小皮球似的。 这玩意瓷实,一个糖球,能含好半天呢。 小娃子们都从刘金凤手里,或多或少换了几颗糖球,至于他们挖回来的蚯蚓,则被刘青山倒进一个弄好的池子里。 含着糖球,小娃子们干劲十足,又全都跑去继续挖蚯蚓,这玩意,沟边子,柴火垛底子,还有栅子根那,有都是。 在他们眼里,那一条条蚯蚓,就是一粒粒的糖球,谁能禁得住这种诱惑? “四凤,五凤,你们别累着!” 刘金凤吆喝一声,掏出手绢,给彩凤和山杏擦擦脸,然后,又无奈地看着两个小家伙跑了。 她心疼两个小家伙,不免有点埋怨罪魁祸,可是,想想三凤儿跟她说的配制饲料的事。 再想想那群精心照顾的小鸡崽,在抢食蚯蚓的时候,差点全都疯了。 还有两只小鸡崽,叨住一根蚯蚓使劲扯着,结果蚯蚓从中间断裂,两个小毛团都摔了跟头。 刘金凤想着想着,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然后把手绢翻过来,也给刘青山擦擦脸上的汗水。 干到晚上太阳落山,池子就全都挖好了,不过砖头数量有限,只够砌两个池子的,小娃子们捉来的蚯蚓,也都暂时放在这两个里面。 这帮小家伙还问呢:明天换不换糖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都欢天喜地的跑了。 看着张杆子也从刘金凤那换了两个糖球,美滋滋地扔进嘴里,两个腮帮,各自鼓起,刘青山也是又气又笑:你说你那么大的人了,咋还跟小孩子似的。 不过这毕竟是一种好的趋势:懒汉也知道要干活喽。 第三十六章 铁勺将军   一大早,吃过早饭的村民,就全都往刘青山家溜达。   今天,对夹皮沟的村民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第一架做示范的大棚,将会在这里诞生。   看到人来的差不多了,刘青山就推了一把身旁的大头:“大头这几天都看书学习,学会了建大棚,咱们就都听他的吧。”   张队长还一直没有放弃让儿子参军的念头,所以,刘青山不介意把大头推到前台,主持大棚修建,以及后续的种植管理。   大头的脑瓜虽然不大灵光,但越是这种人,在做一件事的时候,越是专心,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啥叫三心二意。   这一点,从大头通红的眼睛就能看出来,这小子,昨晚上一宿都在看书,基本没怎么睡。   事到临头,大头却有些缩头了。   周围都是村里的长辈,还有他爹,也虎视眈眈地望着他,大头于是就胆怯了。   他嘴里轻声跟刘青山嘟囔:“三凤儿,还是你说吧,俺嘴笨。”   “咳咳。”   刘青山轻声咳嗽两声,然后嘴里轻飘飘地吐出来两个字“专家”。   这下子,大头还真被刺激到了,瞪着猩红的眼睛,一脸决绝。   瞧得刘青山想乐:这是要上战场吗?   但是他心里知道,对大头来说,眼前的菜地,就是战场。   于是拍了下大头的肩膀:“大头,你行的!”   大头终于鼓足了勇气,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抹平之后说:“这是俺画的草图,大棚周围全都用土坯垒墙,北面高三米,南面一米二。”   说完,他紧张地抓抓后脑勺:“对了,这么整的道理,你们懂不?”   看到周围的人一起晃头,大头也有了点信心:“咱们这嘎达,冬天的阳光在南边,所以要南低北高,这样才能保证大棚里面的光照。”   在场的都是种地的老把式,这么浅显的道理,当然一点就透,于是纷纷点头。   “大头行啊,说得比公社的农业技术员小黄还顺溜,关键是,咱们一听就懂。”   大张罗嘴里赞了一声,引得队长张国富,脸上都笑眯眯的,胸脯也挺了挺,平生第一次,为儿子感觉骄傲。   那位技术员小黄,曾经来过夹皮沟,嘴里全是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所以不受待见。   受到鼓舞的大头,接下来的挥就更好了,把事情都交代清楚,甚至还包括冬天的时候,大棚里的取暖问题等等,都说得明明白白。   最后,还学着老爹的样子,使劲一挥胳膊:“每家园子里都先建一座大棚,这样好照顾,效益好的话,来年再扩建,大伙有没有信心?”   “有!”   半大小子们,都跟着起哄,一起挥舞胳膊。   “那就开始干吧!”   大头又吆喝一声,然后,就被老爹张国富给拽到一边。   要是换成往常,肯定拎耳朵拽,今天,张国富只是拽着儿子的胳膊。   他感觉孩子好像突然长大了,不是那个呼来喝去的半大小子,得给留点颜面。   干活的事,就不是大头这么个半大小子能指挥的了,还得张国富出马,安排分组,分派人手,还真有点上阵父子兵的架势。   大棚种植看似简单,实际上涉及到的事也不少,刘青山早就做了预案,到时候还要组织几次专门培。   他先培训大头,然后大头再培训村民。   很快,张国富就分派好人手:和泥的,脱坯的,垒墙的,搭建立柱的,用竹片捆绑骨架的,还有最后覆膜的等等,大伙儿各司其职,很快就忙活起来。   因为是第一座大棚,所以使用的都是各家一起凑的土坯;剩下的那些大棚,会6续建起来,毕竟脱坯也需要时间。   其实,在建造大棚之前,还应该进行整地,不过,现在院子里还种着茄子黄瓜辣椒之类的蔬菜,长势正旺,毁了有点白瞎。   反正还有将近两个月,才能开始种大棚蔬菜,就先长着吧。、   大伙一起动手,都是干活人,度还是很快的,一上午工夫,前后墙和两侧的山墙,全都起来了。   立柱和上面棚塑料布的骨架,也全都绑扎完毕。竹片子接头的地方,还用破布缠好,免得到时候把上边的塑料布划坏。   “蓬上塑料布,再苫上草帘子,就齐活啦!”   看着崭新的大棚拔地而起,大头也很是兴奋,用胳膊在鼻子下面使劲抹了下。   旁边的张国富连忙补充:“对了,等立秋之后,还要打草做草帘子。”   周围的村民,也都乐呵呵地看着这个半成品的大棚,这玩意承载着他们的希望啊。   张国富又挥挥手:“下午呢,全力开始做土坯,都准备好家什,都散了吧。”   干完活,都回自个家吃,不供饭。   人群三三两两地撤了,却有一个人摇摇晃晃地溜达过来。   张杆子一边抹着眼角的刺迷糊,一边问道:“中午哪吃啊,咱们这个合作社,不是吃大锅饭吗?”   人家都干一上午活儿了,他倒好,才睡醒。   “吃吃吃,你吃屎去吧。”   他二叔,也就是老支书,实在气不过,过去在张杆子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两脚。   张杆子一边躲闪,嘴里还一边嘟囔:“早知道不吃大锅饭,俺还不加入合作社了呢。”   看到这一幕,刘青山朝老支书眨眨眼,老支书不露声色地点点头,然后跟张杆子道。   “一身懒肉,还整天牢骚怪话的,经过合作社全体社员的研究,给你找了个好活儿。”   说完,就看到张老板子,赶着一辆驴车,乐呵呵而来,他嘴里“吁”了一声,把毛驴车停在刘青山家园子前面的道上。   张杆子眼睛顿时一亮:“赶车啊,这个活儿好,又轻巧又能坐车,谢谢二叔,还是你疼俺。”   大伙也都跟着去瞧,这辆车,还挺特别的,车厢都是用铁皮焊接,密不透气,上面有个大盖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还有一个长柄的大铁勺子,顺在旁边。   张杆子还抄起来,嘿嘿哈哈的,在手里挥舞几下:“俺乃铁勺将军是也,来将通名,俺勺下不死无名之鬼,哇呀呀——”   前两年,刘兰芳的岳飞传风靡全国,听得人们如痴如醉,一到点儿,小娃子都站到家里的广播喇叭下面听。   张杆子这一套,就是从评书里学的。   看到这货还蒙在鼓里,刘青山强忍住笑,要是叫张杆子知道,这主意是他出的,非得一勺子扣自己脑袋上不可。   老支书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嘴里吼了一声:“耍啥耍,乐意耍,以后你天天耍。”   张杆子这才收了神通,把大铁勺倒立,用手拄着长长的勺柄:“二叔,到底叫俺干啥活?”   “杆子叔,你这活最重要,没有你的话,咱们村的这些大棚,收成全得受影响。”   刘青山先是一顶高帽送过去,把张杆子说得眉开眼笑,毕竟,越是这样的懒汉,越想得到人们的认可。   他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放心吧,俺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又转向老支书“二叔,快点告诉俺吧,到底啥任务,俺都急死啦?”   老支书斟酌一番:“杆子啊,咱们农村人有句老话,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一股不妙的感觉,从张杆子心头涌起,再瞧瞧手上的大铁勺子:好像有点眼熟啊?   “咱们种大棚,全得用农家肥,所以收集肥料的艰巨任务,就靠你啦。”   老支书的声音中,都带着一股使命感。   啥,收集肥料?   张杆子猛的跳起来:“那不是叫俺天天掏大粪,俺说这勺子咋有点眼熟呢,这不是舀粪汤子的粪勺子嘛!”   说完,就跟烫手山芋似的,他把粪勺子往地上一扔,气鼓鼓地望着老支书:“你真是俺亲二叔,好二叔,把这活儿分派给俺!”   “这勺子还没用过呢,不脏,不脏。”   老支书弯腰捡起大勺子:“杆子啊,你爹娘没的早,你都三十多了,还打着光棍儿,给你介绍几个小寡妇,人家都嫌你懒。”   “二叔给你派这个活儿,就是叫大伙都瞧瞧,俺们老张家的张杆子,也是不嫌脏不嫌累的,跟了你,有饭吃。”   “还有饭吃呢,是有屎吃吧,反正俺不干,打死也不干!”   张杆子也破罐子破摔,往地上一蹲,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老支书也拿着夯货没招,只能朝刘青山望去。   不知不觉的,他对这个看着长起来的半大小子,已经有了一些莫名的依赖感。   刘青山也蹲在张杆子面前,还递过去一根烟。   张杆子看来是真生气了,连烟都不接,被刘青山硬塞到他嘴里:“杆子叔,你听过时传祥吗?”   “谁呀,不认识。”张杆子还是吧嗒了两口烟。   “人家是全国劳模,还得到过总理的接见呢。”   老支书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在旁边补充两句。   劳模,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受人尊敬的,别说全国劳模,夹皮沟这个小山村,连县里的劳模都没出过呢。   张杆子也表示服气:“那确实挺厉害,他是干啥的呀,是国家干部,还是八级工啊?”   刘青山笑呵呵地望着张杆子:“人家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掏粪清洁工。” 第三十七章 摸蛤蜊 张杆子,还是赶着毛驴车,乐呵呵地回家了。 除了受到老劳模的激励之外,还跟刘青山对他的承诺有关系:只要他肯踏实干,三年之内,肯定能讨上老婆。 一想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张杆子那一身懒肉,都充满了动力。 然后从第二天开始,他天天就赶着驴车,往返于县城和夹皮沟之间,一天一趟,早出晚归,风雨无阻。 那时的县城,都是平房,使用的都是旱厕,基本上每个方形的居民区,都会有一到两个厕所。 居民们也常常会看到,一个穿着胶皮衣裤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的,抡着大粪勺子,从粪坑里舀出来一勺勺的粪汤子,倒进毛驴车里。 装满之后,就盖好盖子,赶车离开,这味道肯定是挡不住的,大伙都躲得远远的。 每当这时候,张杆子就会吆喝一句:“躲啥呀,等你们吃了粪汤子浇的蔬菜,一个个吃得比谁都香!” 气得有人想揍他,可是一瞧身上沾着的斑斑点点的污秽,算了,还是忍了吧。 粪水弄回来,还要掺上黑土,进行酵才成,所谓粪涂墙嘛。 这活当然不能在村里弄,否则的话,整个夹皮沟,肯定都得弄得臭气熏天。 于是就在村外的东南面,修了个粪场子,这里很少刮东南风,所以味道也传不到村里去。 别看张杆子在外面遭人嫌弃,但是在夹皮沟,地位却噌噌见涨,种地的都明白肥料的重要性,所以都对张杆子高看一眼。 大伙儿见面都打招呼:“呦,大将军回来啦!” 大将军,嗯,就是勺子大将军的简称,也是张杆子的新外号。 原本恨不得一年都不洗一次澡的张杆子,眼下也勤快了,每天回家都得冲冲,不然的话,那味道,熏得他自个都受不了。 大伙都说:粪汤子能治懒病。 瞧着这可喜的变化,刘青山还特意弄了个简易的淋浴设备,给张杆子装到他家仓房旁边。 就是用塑料布弄了个大口袋,表面刷上黑漆,方便吸收太阳的热量。 把大口袋往仓房盖子上一扔,引出来一个莲蓬头,张杆子天天回来,都洗热水澡,把他都快美出鼻涕泡了。 引得村里不少妇女都羡慕,因为她们毕竟不像那些半大小子和大老爷们,在河边脱个精光,噗通一下,跳进水里就洗澡。 但是叫她们去张杆子这个光棍儿家去洗澡,那万万不行,于是,刘青山家里的那个,就整天都供不应求的。 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自个家也要弄一个。 就是莲蓬头不好弄,要不然的话,估计村里很快就能普及了。 这几天,刘青山也天天跟大伙一起干活,而且还是农村最累人的活儿:和大泥,脱大坯。 他们这边往地下挖一米多深之后,黑土层就会消失,变成黄色的黏土,正好用来和泥。 黄土里面,还要加一些碎柴火,最好的是用麦鱼子,也就是小麦脱下来的外壳,带着麦芒,形状像小鱼儿。 这月份还没收小麦呢,就算是收了,也没那么多麦鱼子。 大伙就从甸子上打了一捆捆的干草,用铡刀切成寸断,掺和到黄土里,增加拉力。 这样弄出来的土坯,比较结实,也扛得住风吹雨打。 和泥的时候,不少人都穿着齐膝高的大靴子,在泥水里使劲踹,这样才能匀乎。 然后就用大铁锹,铲起一锹锹的泥水,来回翻个,最后攒成一个大泥堆备用。 这会儿还不能马上使用,最少也得放置一宿,泥水调和,黏黏糊糊的,才可以用来脱坯。 脱坯也有专用的工具,一个只有四个边框钉在一起的坯模子。 把坯模子放置在平地上,端着泥倒在里边,表面再用泥板子抹两下,然后轻轻向上抽出坯模子,一块长条形的土坯就制好了,阴干之后,就可以使用。 所以,脱坯也可以叫做拓坯。 这活儿,绝对是又累又脏。不过大伙干得倒是挺起劲,因为大棚给他们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希望。 干到晌午,刘青山带着一身泥点子回家,刚要冲个澡,现围成的简易棚子里,出哗哗的水声。 他连忙趴着窗户,问屋里正放桌子的山杏,原来是大姐在里面洗澡呢。 于是刘青山就简单涮涮手脸,准备吃完饭,去天然大澡堂子泡泡。 如今正是八月份,一年中最热的季节,河水被晒得热乎乎的,洗澡最舒服了。 午饭是炖的豆角,虽然没有肉,但是放了荤油,豆角表面油汪汪的起了小油泡,很有食欲。 至于主食,也很不错,是炖豆角的时候,在上面蒸的大烀饼,这玩意俗称“豆角盖被”。 尤其是贴在锅边的那一圈,都烙出了金灿灿的锅巴,还沾着菜汤,最香啦。 刘青山给四凤和山杏各自掰了一块带锅巴的,然后朝着地桌上伏案的高文学喊了一声:“大姐夫,吃饭啦!” 高文学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钢笔,吃饭的时候,嘴里还唠唠叨叨的,跟刘青山商量着剧情。 刘青山具体写作不行,但是思路广啊,还真提了不少建议。 两个人正说着呢,就听到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大姐夫,三哥,俺以后也要上学,考大学。” 是山杏,小家伙一直也听着呢,因为她知道,这本书就是大姐夫写给她的。 刘青山摸摸她的小脑瓜,又给她掰了一块沾着菜汤的烀饼:“对,咱家山杏最有志气,肯定能考上大学。” “那我要和山杏一起上大学。”小老四也不甘寂寞,举起小手。 “那你们要好好学习,过几天,就该上一年级了。” 刘青山宠溺地望着两个小丫头,心里盘算着:过几天还得去一趟公社或者县里,买两套文具才行。 两个小丫头吃饱了,就拉着小手去园子里,薅了些水稗草之类的,装进小篮子里,去给梅花鹿喂食。 这头梅花鹿每天都是她们照顾着,伤势也恢复得不错,对两个小丫头,也越来越亲。 但是对刘青山还是不大友好,见面就用鹿角打招呼,刘青山都得绕着它走。 找出一身换洗的衣服,用篮子挎着,刘青山就去河边洗澡。 从屯子西头走到屯子东头,队伍就扩大到十几个人,全都是半大小子,还有几个大老爷们,都是干了一上午和大泥的活儿,因为下午休息,所以来洗澡的。 出村几步路,就是小桥,弯弯曲曲的小河从这里流过,这条河没有名字。 因为是松花江的一条小支流,所以大伙就顺口叫它小松江。 这年头,河水没有污染,水质十分清澈,因为跟着大人,安全有保障,所以半大小子们全都噼里噗通的跳进水里。 洗着洗着,不知道谁挑的头儿,就开始哗啦哗啦地打水仗。 或者是比赛蹲大缸,这也是个挺好玩的项目,就是全身都沉进水里,比赛谁的憋气时间长。 除此之外,还有半大小子们最喜爱的一项游戏:名字无从考证,就是在小桥的栏杆上,大概两米多高的地方,贴一块稀泥。 然后,小娃子们排成一队,开始撒尿,看谁能把那块稀泥呲下来。 此项游戏,非童子鸡不可。 “大江哥,你也来玩啊。” 大头实在,还朝水里的叔伯哥哥张大江喊呢。 惹得洗澡的大张罗哈哈大笑:“你大江哥去年娶了媳妇,天天在被窝里放水枪,可练不了这个喽。” 搞得张大江也满脸通红:“张罗叔,你咋越老越没正经呢。” 那些半大小子似懂非懂的,也跟着嘻嘻笑,河里是一片欢乐。 “大头,你们帮俺摸点蛤蜊瓢子。” 刘青山看到人多,正好吆喝帮帮忙。 蛤蜊生长在河底的泥沙中,先要用脚一点一点地踩,觉脚底下有了硬物,就扎个猛子下去,捞起来,除了鹅卵石,就是蛤蜊了。 对于这些半大小子来说,这都不是事儿,就跟玩似的,捞起来一个,就往岸边的草地上一扔,不大一会,就堆成一座小山。 这还是把小的,都给扔回水里了呢。 刘青山也童心忽起,这种童年的把戏,已经多少年没玩过了,于是也跟着一起摸蛤蜊。 抓出来一个大的,刚捧出水面,就有一道水柱,射到脸上,这是蛤蜊自保的一种手段,会射水。 技术有点生疏喽,原来肯定是不会被喷到的,刘青山被喷了一脸,还惹得周围的小伙伴好一阵嘲笑。 他当然不在意,反而觉得有趣。 回去的时候,来来回回运了好几趟,这才把蛤蜊都运回家,几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开始抠蛤蜊肉。 村里人一般都不吃这玩意,嫌费油,要是不放油吧,腥味又太重了。 蛤蜊瓢子都闭合,用手根本就掰不开,还容易划到手,必须放太阳底下晒一下,等到微微开口儿了,把刀片伸进去,削断闭壳肌,然后就被分成两半。 专门把斧足那一块肉割下来,到时候用锤子或者木头棍子敲打一番,敲打得松弛了,切成薄片,下水轻轻焯一下,就可以炒着吃了。 最好放点红的干辣椒,吃起来特过瘾。 另外,这个月份正是河蚌的繁殖季节,要是母的,掰开之后有黄儿,这个吃起来比较香,并不比蟹黄差多少。 三个人熟练地在那剥着蚌肉,旁边还蹲着刘彩凤和山杏儿,她们也帮忙收拾蚌肉,剪掉那些不能食用的部位。 “哇,好漂亮的小球球!” 猛然间,小彩凤一声欢呼。 刘青山循声望去,不由得精神一振。 只见小老四的指尖上,捏着一颗差不多有鹌鹑蛋那么大的圆珠子,在阳光照耀下,散出黄色光晕。 ———————————— 每天足量更新,希望喜欢的朋友多多支持一下起点正版,收藏推荐支持下,新书的育,全靠大家浇灌了,追读很重要啊! 第三十八章 困境   “珍珠!”   刘青山也忍不住叫了声。   准确的说,应该叫东珠,属于淡水珍珠,以此和南珠区分。   这么大个头的天然东珠,那已经可以被称为宝珠了,价值不菲,想不到,运气这么好。   东珠之中,尤以金色的最为珍贵,被视为皇家气象,在清朝的时候,都是皇家专用。   因为清朝迹于东北,所以对东珠,有着特殊的感情,这也导致了东珠过度开采,销声匿迹已经很久了。   “哥,是山杏最先现的。”   小老四一点也不贪功,把这颗大珍珠,放到山杏掌心。   凑近了仔细观察,更能觉察到这颗东珠的美丽:颗粒圆润,色泽金黄,在阳光下,它仿佛真会光似的,散着令人迷醉的淡金色光晕。   给人感觉雾蒙蒙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美丽而又虚幻。   山杏小心地用拇指和食指捏起珍珠,很快,她的大眼睛也变得雾蒙蒙的。   两颗大大的泪珠,从眼角流淌出来,一如珍珠般晶莹。   四凤不知道小妹为啥要掉眼泪,只能搂着山杏的脖子:“五凤,别哭,别哭。”   此刻的山杏,叫刘青山想起了一副记忆中的画面:城南旧事中的小英子。   刘青山的耳畔,甚至都有悠扬的风笛声回荡: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他知道,小家伙是想妈妈了:在小家伙的心目中,母爱如珍珠般珍贵。   多么敏感的小丫头啊。   “五凤,这颗珍珠就送你啦,好好珍藏,永远珍藏在心里好不好?”   刘青山也爱怜地抚摸着小家伙的脑瓜,真希望她每天都能多一些欢乐。   这下,把小老四给弄迷糊了,她用手在胸口比划了几下,仰起小脸问道:“哥,心里怎么能放东西呢?”   而山杏也同样仰着脸,还羞涩地抹抹脸上的泪珠,忽然展颜一笑:“哥,我不要,我看看就好。”   因为刚才收拾蛤蜊,小家伙的手很脏,这一抹,一下子就抹成了小花猫。   不过呢,在刘青山的感觉中,这一笑,整个天空都晴朗了。   他忍不住又使劲揉揉她的脑瓜:“叫你收着就收着,这是你娘送给你的礼物,戴在身上,你娘就始终伴着你左右。”   嗯!   山杏的低低地答应着,然后把珍珠紧紧攥在掌心,还十分依恋地抱住了刘青山的胳膊。   大概在这个时候,她才真的把刘青山当成自己哥哥,一个能守护妹妹的好哥哥。   刘青山伸出食指,轻轻在她的小鼻子上点了一下:“小五,以后要多笑笑,爱笑的女孩子,将来才有福气。”   “嗯呐!”   这一次,山杏的回答就脆生了许多,心里更是甜丝丝的。   “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四凤不依,也抱住刘青山的另外一只胳膊,还使劲摇晃。   刘青山一点不觉得烦,反倒很享受四凤的这种黏人,想了想说:“这个道理,就像你想吃的奶糖,吃不到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天天都想着,那不就是放在心里了吗?”   对付小吃货,就得从吃的东西入手。   小老四好像懂了,然后悄咪咪地讲小手遮在嘴边,试图凑近刘青山的耳朵,表示有悄悄话要说。   刘青山只好配合她弯下腰,小老四小声嘀咕道:“哥,我告诉你,大姐和大姐夫,晚上总躲在被窝里吃糖,吃的肯定还是胶皮糖……”   咳,刘青山彻底无语,心里暗暗决定:来年家里一定要盖新房子。   等刘青山他们剥完了蚌壳,手巧的刘金凤,已经把珍珠给弄好了,外面用红色的丝线,编成四道细细的丝线,把珍珠包起来。   下面垂着红穗子,上面引出两根线,系在山杏的脖子上,就成了一个简单的珍珠吊坠。   这下,可把小老四给羡慕坏了,一个劲儿嚷嚷:“哥,我也要,我也要!”   刘青山还真有招,找大道上玩的四虎子,要了一个花瓣玻璃球,让大姐也给小老四编了一个,美滋滋地戴上了。   不过呢,黏人的小老四,也给刘青山提了个醒:既然小松江的水质这么好,以后或许也可以把珍珠养殖搞起来。   对,等下次去春城,问问王教授,他们大学里有没有研究这项技术的。   在他暗暗琢磨的工夫,俩小丫头手拉着手,一起出去显摆,不大一会,全村就都知道了:山杏现一颗大珍珠,戴着可好看了。   大伙嘴里夸了几句,也没说什么闲话。要是换成大人贪了这颗珍珠,那就不一样了。   农村也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般像这种无主的宝贝,如果是在村子的范围内,那么就是大伙的共同财产。   顶多变卖之后,谁捡到的可以多分一点。   要是敢独吞的话,一旦被村民们知晓,那以后就不用在村里住了,直接宣布你在村里已经社会死亡。   反倒是山杏这样的小孩子,拿着没问题。   再说了,大伙都知道山杏的身世,谁又会和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计较呢?   刘青山在家没事,也出去溜达一圈,来到大道上一望,就瞧见村外那几棵大榆树下,一大群人正坐在那乘凉呢。   下午天太热,就歇工了,准备等吃完晚饭凉快了,再干上一阵。   大夏天的,就抢着一早一晚的时间来干活。   刘青山也就溜达过去,听大伙正议论买菜籽啥的。   看到他过来,老支书便向他招招手:“青山啊,过来合计合计,这大棚都准备种啥,咱们也好早点准备菜籽。”   都是老庄家把式,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刘青山想得还周到呢。   比如说菜籽吧,就是刘青山忽略的一个重要问题。   直接找了块空地坐了,刘青山说道:“咱们的蔬菜,预计是春节前上市,所以,俺计划种芹菜韭菜和黄瓜,大伙觉得呢?”   吃的方面,张大帅比较有言权,他抹了一下大光头:“我看行,过年谁不吃顿饺子,芹菜馅的,一年勤勤快快;韭菜馅,一年长长久久,都盼个好口彩。”   这话在理,大伙都连连点头:尤其是大冬天的,要是能嚼一轱辘小嫩黄瓜,那满嘴的清香,想想都馋人。   老支书也表示赞同,但是也不盲目乐观:“就是这菜籽需求量太大,得想想法子才成。”   以前,各家各户基本上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到了蔬菜成熟的时候,收留一部分种子,来年再用,顶多不凑手了,和东西两院要点种子。   可是这么多的大棚起来之后,菜籽的需求量猛增,显然靠着原来的模式,是不够用的。   “那就买菜籽呗,合作社不是有三千块钱嘛。”   蹲在地上的张杆子嘟囔了一句。   这会儿天长,他今天回来的早,冲了个澡之后,也到这边来溜达,正拿着树枝,扣着地上的蚂蚁洞。   别说,还真让他撅出来几个白色的蚂蚁蛋,捡起来塞进嘴里,嘎巴嘎巴咬着。   这玩意微微有点酸,小娃子们都喜欢吃,而且营养很丰富。   鉴于这个大侄子近来表现不错,所以老支书也就没赏他锅子吃,只是瞪了这货一眼:“三千块是不少,可是买那么多物资,早都花完了。”   合作社的计划是,每家的大园子里,先盖一个塑料大棚,那就将近三十座,平均下来,一座大棚的造价,在百元左右。   这还是没有购买红砖,全是用土坯垒墙,否则这点钱更不够用了。   “啥?三千块,说没就没啦!”   张杆子也顾不得吃蚂蚁蛋了,站起来激动地挥舞胳膊:“那可是三千块啊,都够俺娶好几个媳妇的啦!”   这话倒是没错,眼下农村娶媳妇,顶多也就花个三五百块钱。   可是没你这么比方的呀,张杆子还是那个张杆子。   老支书也还是那个老支书,上去就给他敲了两烟袋锅,这小子才被敲清醒了,又蹲在那不吭声。   “要不,大伙再凑点钱呢?”老板叔提出新思路。   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面色一变,然后不约而同地摇头:家里真的都没钱了,连过河钱儿都没啦!   老板叔也知道各家都是啥情况,事实上,他因为把两个姑娘送出去学习,还朝林芝借了一百块呢。   于是他也苦笑着摇摇头:“那就等打了粮食之后吧。”   “不赶趟儿啊。”   老支书重新装上一袋烟,皱着眉头说道:“卖粮款下来,都快十一月份了,咱们的大棚,十月初就得开种。”   得,这下是真没法子了。   大伙都不甘心,大张罗嘴里哼哼着:“种地的买不起种子,那不成活人叫尿憋死了吗,这也太憋屈啦!”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刘青山都听半天了,大伙说得热烈,他一个晚辈,一直插不上嘴。   等听到老支书说起今年收成的事儿,刘青山脑子里面忽然闪过一段回忆,不由得皱起眉头。   就是今年的麦秋儿,下起了连阴雨,一连二十多天不开晴,小麦在秆子上就开始芽了。   最后好不容易等天晴了,把小麦收割回来,可是了芽的小麦,根本就不值钱,气得最后全都喂猪了。   搞得大伙彻底亏本,苦不堪言。   种地靠天吃饭,就是这样,对自然灾害,基本没啥抵抗力。   这可不光是夹皮沟一个村,整个青山公社,都因为这个而受灾,损失相当大。   刘青山也不免担忧起来:今年这日子,不大好过啊,得想想办法,怎么走出这个困境呢?   ——————————   各位,新书期间迫切需要大家的支持,收藏太少了,影响士气啊,多给点动力和激情吧! 第三十九章 我们成功啦(求收藏)   一分钱憋倒英雄汉,此刻用来形容夹皮沟的老少爷们再合适不过。   大榆树下,一片沉寂,大伙都吧嗒着烟,一筹莫展。   刘青山家倒是还有一千块钱,可是这笔钱,他还准备买个粉碎机,再给鸡雏扣个棚子过冬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刘青山轻咳一声:“支书爷爷,没钱就借呗。”   “借钱花,不行不行,那不是拉饥荒了吗,哪有这么过日子的。”   大伙一听都齐声反对,在农村,借钱花的主儿,都会被人说成不会过日子,是败家子儿。   只有张杆子一个人,站起来表示支持。   这货平时没少朝别人借钱,你一元他两块的,虽然都不多,但是已经成为村民眼中的败家子了。   老支书也直摇头:“咱们这笔买菜籽的钱,也不是小数目,找谁借去?”   “缺钱找银行啊,咱们可以贷款嘛。”   刘青山知道大伙的老观念早就根深蒂固,所以一点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地说着。   银行,贷款?   银行不是存钱的地方吗,还能借钱?   这时候的农民,基本上没听到过“贷款”这个词儿。   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就是千万不能借钱,借了别人的钱,心里慌慌的,总感觉不安稳。   七嘴八舌讨论一阵,张队长还是有点魄力的:“贷款就贷款吧,等咱们大棚蔬菜卖出钱,先把贷款还上!”   老支书倒是知道一点贷款的事儿,又不是旧社会驴打滚的高利贷,顶多给点利息,于是咬咬牙,也表示了同意。   村两委算是集体通过,那别人的反对也就无效了,可是新的问题来了:贷款到底咋办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大伙都望向刘青山:既然是你提出来的,那还是你出头吧。   这种事,刘青山当然不会退缩:“行,明天俺去县里跑跑,不过一人为私,俩人为公,还得跟一个人。”   “青山,要不,你和老板子跑一趟?”   老支书和张队长,还要盯着村里建大棚的事儿呢,脱不开身。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刘青山也就溜达回家,也到饭点儿了。   刚进屋,就看到大姐夫高文学猛冲到面前,手里捏着一封信,激动地在刘青山眼前使劲晃着。   刘青山都快被他给晃晕了,一把抢过信封,瞅了眼,最先看到信封下面印刷的那行字,赫然是:收获文学杂志社。   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大姐夫,恭喜,你成功啦!”   不用说,肯定是大姐夫的投稿过了呗!   那可是《收获》啊,是整个国家当代最有代表性的文学阵地,承载着华夏作家的梦想。   老一辈的如巴金、老舍等等,年轻一辈的,张抗抗,余华,路遥等等,作品几乎都在收获上面表。   能在收获上表作品,就代表了一种认可。   刘青山,又怎么能不为高文学感到骄傲呢?   高文学的眼睛里面,猛的迸出璀璨的光彩,仿佛两团火焰瞬间燃烧,一把抓住刘青山的胳膊。   “三凤,应该说是我们成功啦,成功啦!”   这一刻,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苦闷,所有的辛苦,全都一去不返,只剩下成功的喜悦。   从手臂传来的丝丝痛感,刘青山能了解大姐夫内心的激动和狂喜,可是,俺替你高兴就成了,干嘛还非得把俺带上?   跟这种死心眼,也掰扯不明白。   刘青山赶紧挣脱出双臂:“大姐夫,你这算是成功迈出了第一步,继续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峰!”   高文学被他说得一愣,仔细咂摸咂摸一阵,这才大喜:“青山啊,你说的好啊。这句话,以后就当咱们高山这个笔名的座右铭!”   俺就是随口这么说说好吧?   刘青山有点无语,赶紧转移话题:“大姐,这么大的喜事,晚饭咋不弄点好吃的,好好给姐夫庆庆功。”   刘金凤的俏脸上也满是欢喜,她可不是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人家当初也是文学青年,否则的话,也不会和高文学恋爱。   就是身为长姐,母亲身体又不好,承担了太多的家务,还要照顾弟弟妹妹,这才耽误了学业,没考上高中。   她眼中带着笑意,却又努力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文学,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么大的喜事,你竟然还瞒着我,你……”   高文学又激动地握住妻子的手:“金凤,写作上的事儿,当然要第一个告诉青山的,你放心,其他事情,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你呀,就是榆木脑袋。”   刘金凤想要敲一下丈夫的脑袋,但是手指落上去的时候,还是变成了帮着高文学整理一下乱蓬蓬的头,还抿着嘴偷着乐。   结果就听到弟弟嚷嚷:“大姐,炒点花生米,再煎个鸡蛋,把下午弄回来的蛤蜊肉炒一盘,把爷爷奶奶叫来,给俺姐夫庆祝庆祝。”   上次办喜事,家里剩了点花生米,还有油盐酱醋啥的,甚至还剩下几斤猪肉,连肥带瘦的,都切成薄片,放到锅里炒熟,再多加点盐,放到罐子里封着,能吃好些天呢。   毕竟,现在家里是没有电冰箱的。   嗯,是该庆祝庆祝,刘金凤也美滋滋地跟林芝去忙活了,还切了几个咸鸭蛋,去园子里摘了几个大辣椒,用肉炒得香喷喷的。   小彩凤早就把东院的爷爷奶奶叫来,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子上,又来了一顿。   刘士奎给彩凤和山杏夹了几片肉,然后笑眯眯地捏着小酒盅:“文学啊,祝贺你,再接再厉啊。”   “谢谢爷爷!”   高文学俩手端着酒盅,一饮而尽,然后被呛得直咳嗽。   害得刘金凤一个劲帮他摸索着后背,嘴里心疼地埋怨:“不能喝就慢着点。”   说完又瞪了刘青山一眼:“三凤儿,你不许喝酒啊!”   刘青山只能讪讪地放下酒杯,年纪小,没人权啊。   “哈哈,没事,今个高兴,三凤就破例喝一盅。”   老爷子话了,当然没人敢反对。   奶奶也笑吟吟地帮腔说:“三凤小的时候,还不到周岁呢,他爷爷就用筷子蘸着酒,往他舌头上点,辣得皱鼻子瞪眼睛的。”   饭桌上,顿时响起一片愉快的笑声。   结果就是,三盅酒下肚,高文学就脸红脖子粗地躺到炕上呼呼大睡。   刘金凤用湿手巾帮他擦脸,指尖爱怜地从丈夫瘦削的面孔上划过,她能理解,丈夫心里承受的巨大的压力。   如果不能在写作的的道路上获得成功,丈夫又不会种地,不会营生,写作又没有出路,那就真成了高不成低不就,内心的压力可想而知。   现在终于好了,总算是盼到希望,所有的压力,也都释放出来,其中大部分,还会转换成动力,鼓舞着他继续前行。   这样的日子,真好!   陪着爷爷小酌几盅,刘青山又去村里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包,里面零零碎碎的,装了一些好东西。   都是当地的特产,乳黄色的林蛙油,这东西可是大补,尤其对女性来说;还有几两鹿茸片,这个是爷们的最爱;另外,还有一些猴头木耳之类的山货。   既然去县里一趟,就顺便跑跑销路。   在他们这里,村民不拿这些当好东西,主要还在为填饱肚皮而奋斗。   但是在县城,在大城市,总有一小撮先富起来的人,对这些东西有需求的。   在供需链还十分不完善的时代,谁能第一个蹚出路子,那就意味着财富滚滚而来。   ……   第二天一大早,刘青山和老板叔一起,骑上自行车出了。   没骑出二里地呢,就看到前面跑着一辆轻快的小驴车,哒哒哒的,跑得正欢。   是进城掏粪的张杆子,他回头瞥了一眼,嘴里嚷嚷着:“来,把自行车放上边,做俺的驴车多省劲儿。”   空气中散出来的浓烈气味,差点叫那两个把早饭给吐出来。   刘青山猛蹬几下,冲到驴车前面:“杆子叔,你咋不戴口罩呢,不熏得慌啊?”   “俺都习惯了。”   张杆子挥舞着小鞭子,还啪得一下,在半空打了个响鞭。   “那俺们先走了。”   老板叔也一阵猛蹬,偏偏张杆子一个人赶路寂寞,正想找人唠唠嗑,于是也频频挥动小鞭子。   去的时候是空车,所以驴车轻快,小毛驴跑起来,脖子下边的串铃叮铃铃直响,还伴着张杆子的吆喝声:   “嗨嗨,你们俩慢点,俺稍微快点,咱们边走边唠啊。”   刘青山也能理解张杆子的寂寞,可是他真受不了这味儿啊,于是头也不回地说着:   “俺和老板叔急着办贷款呢,就不等你了,等以后大棚出钱,给你买个小收音机,来回路上听听二人转啥的,俺们先走啦——”   看着前面两个人飞也似地,很快就没了影,张杆子心里琢磨着:这活儿待遇不错啊,天天有两毛钱的伙食补助,还要给买戏匣子听二人转,那还不美死?   伴着小毛驴的铃声,土路上响起了哼哼二人转的声调:“王二姐我独坐北楼,眼泪汪汪啊……”   唱着唱着,好像觉得《王二姐思夫》这出戏,跟他的情况大相符,张杆子咳嗽两声重新唱道:“老光棍我赶着驴车,眼泪汪汪啊……” 第四十章 狼来了 上午十点,刘青山和老板叔到了碧水县人民银行。 规模比他去春城的银行小了很多,但是基本格局差不多,而且银行里空空荡荡的,真的没啥顾客。 到了柜台前,隔着铁栅栏,刘青山看到两位坐对面桌的中年妇女,正在唠家常。 面前还各自放着一小堆瓜子,叭叭嗑得正欢。 不过态度还不错,看到来人了,其中一个问了句:“你们存款啊,现在利息高,有钱存银行合适。” “阿姨,俺们想贷款。” 刘青山嘴还是挺甜的,结果,柜台里面那位中年妇女变脸比翻书还快。 “只存款,不贷款,你们走吧。” 车老板子一听,捅捅刘青山:“青山啊,咱们走吧,人家属貔貅的,光吃不拉。” “说啥呢?” 屋子里比较安静,所以这话是听得真真的,那位阿姨拍案而起,瞧那样子,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找个人吵一架。 这年代的大多数服务行业,都是大爷,甚至有的单位,内部开会的时候,还得特意强调纪律:坚决不许殴打顾客。 没错,是不许殴打顾客,至于吵个架拌个嘴啥的,再正常不过。 刘青山可不想跟中年大妈斗嘴,输了赢了都没意思,赶紧把车老板子拽出银行大门。 老板叔嘴里还愤愤不平:“这要是俺媳妇儿,一天打八遍!” 这事也有点出乎刘青山的意料,按理说,不会这样啊,肯定是有啥情况。 本来是不想麻烦郑县长的,现在看来,只能走走上层路线试试。 于是,他骑车去了县政府,熟门熟路的,很快就到了。 “小同志,你又来啦?” 传达室的老孙头,还认得刘青山这个小家伙,毕竟,吃过人家的冰棍嘛。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上次,郑副县长对这个小家伙好像很关心的样子。 能在这里看大门的,没点眼色怎么行? “孙爷爷,您好,我找郑县长,他在吗?” 刘青山也亲切地打着招呼,顺便递上去一根过滤嘴。 老孙头乐呵呵地接了:“不巧喽,郑县长h县领导,都陪着港商出去考察了,这次你只怕要见不到喽。” “港商,咱们县里来了港商!” 老板叔只是从报纸上见过港商投资的消息,想不到他们一个小县城,也能瞧见港商。 “你想干啥,告诉你,人家港商可是大老板,咱们的书记县长都得恭敬着,你想打啥主意?” 孙老头立刻提高警惕,目光不善地望着老板叔。 “俺也是老板呢。” 老板叔有点不大服气,嘴里嘟囔一声。 “你也是老板?” 孙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鼻子里嗤了一下:“我看你是车老板子吧?” 这你都能猜到! 老板叔眨巴两下眼睛,被这个看门的老头子给打败了。 老孙头大获全胜,很是得意地说着听来的小道消息:“人家这位港商是真有钱,一张嘴,就要投资一百万,在咱们这建一座山货加工厂,啧啧,一百万啊!” 在这个时代,万元户都稀罕,一百万就相当于一百个万元户,真能吓死人啊。 看着车老板子震惊得张着嘴,老孙头更得意了:“港商说是什么搞合资,只要咱们县里出十万块,这次咱们县里可赚大喽。” “这不是,县里的领导也都乐坏了,叫银行那边把钱都准备好,明天就签合同,说是还要搞个什么签约仪式。” 难怪,银行那边不放贷款呢,估计钱都准备用到这里。 港商? 刘青山的脑子里面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然后表情飞变幻,先是皱皱眉,很快就又归于平静,甚至嘴角还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嘴里念叨着: “港商啊,俺还真想见识见识,港商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没错,港商就长三头六臂,都拿着武器,专门打说谎的坏蛋。”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声音挺悦耳的,就是带着些火气。 刘青山望望迎面跑来的少女,也不觉莞尔:“小小同学,真巧啊,又见面了,今天看什么书呢?” 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郑小小咕咕腮帮,心里提醒自己: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深吸两口气之后,她还真平静下来,晃晃手里的一本书: “今天读‘狼来了’的故事,这个放羊娃喜欢撒谎,总骗人说狼来了,结果最后狼真的来了,就嗷呜一下,把他吞进肚里,嘻嘻!” 刘青山摸摸鼻子,然后点点头:“你说得对,还真是狼来啦!” “莫名其妙。” 郑小小本来以为,她夹枪带棒的,这小子肯定气冒烟了,可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脸皮真够厚的。 眨了两下大眼睛,郑小小立刻又想到了新的攻击点:“听说港商就想往前凑,小刘同学,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小心腐化堕落。” 不愧是有个当官的哥哥。 刘青山心里好笑,嘴上却一本正经:“我见港商,是因为我会粤语,能和港商进行交流。” “你会说粤语?” 郑小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又摇了下小脑瓜,两个辫子上的蝴蝶结跟着乱飞:“又说谎,还吹牛。” 刚说完,就见对面那个气人的家伙,嘴里就哼哼呀呀地唱起来。 开始的时候,她还不大在意,可是听着听着,却越听越惊讶。 还真是一粤语歌,而且是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 这歌所在的专辑,是今年五月份刚刚行的,国内这边,还没传过来呢。 郑小小也是从特殊渠道,才得到这和磁带,里面最喜欢的就是这歌,因为歌曲里有自由和追求,给了她鼓舞和激励。 万万想不到,这个令他恨得牙根痒痒的家伙,竟然会唱,而且听起来字正腔圆,应该真的会粤语。 这样的话,要不要带他去见港商呢? 思索片刻,郑小小很快就有了决定,暂时把私人恩怨先放一放。 于是她又追问道:“你真的会粤语,别见了港商,没说几句话就露馅,我可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露馅嘛,是肯定有人会露馅的。 刘青山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小小同学,丢人也是我丢人,跟你好像没关系吧?” 你! 一个白眼丢过来,郑小小知道在斗嘴这方面,肯定占不到什么便宜,索性就不再搭理刘青山,迈步出了大门,只扔下一句“跟我走”。 刘青山嘴里叮嘱着:“老板叔,你先在这等我,中午自己买点吃的。” “行,你先去忙,俺正好到运输公司,瞧瞧闺女去。” 车老板子也长跑县城,哪里都能找到,这次来也是惦心俩闺女,正好顺便去看看。 这样的话,刘青山就更不用担心了,不紧不慢地跟上郑小小,走出去半条街,迎面就是县里的招待所。 招待所自然是有住宿的地方,也有食堂。 这会儿正好快到了中午的饭点儿,食堂里面叮叮当当的声音,随着诱人的菜香,一起传出来。 咕噜!刘青山肚子叫了一声,一上午骑了好几十里路,还真饿了。 前边的郑小小回头一笑:“看你可怜,今天本姑娘就请你吃午饭,嘻嘻,古代的韩信,一饭之恩尚思报,你说说,你准备怎么谢我啊?” 说话间,两人就进了招待所的食堂,里面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笑着打招呼:“小小来了,今天中午招待港商,有不少好吃的呢,我都给你单独盛出来一点,你赶紧去吃吧。” “谢谢张阿姨。” 郑小小得意地朝刘青山眨眨眼睛,带着点小傲娇。 刘青山是肯定不会叫她如愿的,这还没吃到嘴里呢,就讨人情呢。 于是他笑着摆摆手:“你先去吃饭吧,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哼,你还挺有志气的! 郑小小有点出乎意料,她以为这个气人小子,肯定经不住美食的诱惑,要乖乖认错服软。 偏偏这家伙还死倔,嗯,就像阿凡提大叔的那头倔驴子,比驴子还倔,用胡萝卜在前面引着,都不肯迈步! 她正要再安慰倔驴子几句时,就听刘青山那慢悠悠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你先去吃吧,我等一会陪着港商吃大餐。” 懒得理你! 郑小小一甩辫子,气呼呼地去了一个小隔间。 她决定啦,以后就用倔驴,作为那个臭小子的代号。 刘青山等了不大一会,招待所外面就开进来好几辆小车,几辆绿色的吉普之中,一辆白色的小轿车,格外惹眼。 透过窗玻璃一瞧,只见车上下来一位穿着身雪白西装的中年人,戴着金丝眼镜,头油光可鉴,造型跟哥似的。 明晃晃的腕表,还有手指上金闪闪的戒指,一副标准的成功商人派头。 只是在刘青山眼里,实在太标准了,标准得有些刻意。 刘青山嘴角微微翘起,朝着外面风度翩然的港商,比划了一个开手枪的手势,嘴里还出啪的一声:“狼真的来啦。” 做完这个,刘青山感觉到好像有一道目光注视着他,连忙扭头查看。 是郑小小刚刚进去的那个隔间,门虚掩着,正有一道亮晶晶的目光,诧异地向他望过来。 刘青山一愣,然后就看到门里的郑小小,也眯缝着一只眼睛,向他比划了一个相同的手势…… 第四十一章 老狐狸和小猎手 陈家康在一位政府工作人员的引导下,风度翩翩地向招待所这边走过来。 不时,他还用那种怪异的港式普通话,和身旁陪同的碧水县领导交流几句,或是大笑几声,还真有点指点江山,谈笑风生的范儿。 在陈家康身侧跟着的,是个一位身材高挑,年轻貌美的女秘书,穿着一身内地很少见的包臀短裙,高跟鞋那叫一个高啊,踏在石板路上,出嘎嘎的脆响。 惹得旁边陪同的工作人员,想看又不好意思看,担心失礼,可是心里痒痒的,又忍不住想瞧。 陈家康迈步进了餐厅,迎面就传来一个热情满满的声音:“内猴哇,侯勾狠根豆!” 陪同的碧水县的领导,齐齐一愣:难道是又来了一位港商? 就连陈家康都蒙了下,然后看到对面张开的双臂,稀里糊涂就先来个热情的拥抱,嘴里还用粤语打着招呼。 最震惊的还是郑红旗,因为他认出来,对方赫然是那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刘青山! 听着少年嘴里抄着一口熟练的粤语,郑红旗内心猛的一喜:这不是送上门来的翻译吗? 语言障碍,是跟港商和外商打交道时候最大的难题,很多事都不方便沟通,鸡同鸭讲似的,实在太耽误事,这下有了自己人,太好啦。 没错,郑红旗,已经把刘青山看成自己人。 这倒不是拉帮结伙,而是因为刘青山是碧水县的,这个时代,乡情最重。 要是家乡有人达了,肯定会或多或少照拂一下乡亲的。 看到刘青山和港商聊得火热,郑红旗就悄悄拉拉书记h县长,示意有话要说。 书记姓高,五十多岁,从基层干起,踏实能干;县长则姓王,也是碧水本地的干部。 这两位正蒙着呢,不知道从哪杀出来一位程咬金,然后就听郑红旗悄声对他们说:“那个年轻人是咱们这里的,这下沟通起来就方便多了。” 高书记黝黑的脸膛好像又黑了几分:“咱们碧水县的,咋会说港岛那边的话?” “的确是咱们县的,人家不光会说粤语,还会说英语呢,就是上次登了报纸的那个刘青山。” 郑红旗继续低声介绍着,甚至,他觉得脸上都有光。 旁边的王县长嘴里噢了一声:“好事,好事,本来咱们心里还有点不大安稳,这回有了自己人,就安心多了。” 结果,被高书记给横了一眼:“有啥不放心的,人家港商还能骗咱们咋滴,就咱们拿出来这点钱儿,人家根本就瞧不上眼。” 王县长和郑红旗只能讪讪笑着,然后,就看到跟港商寒暄完毕的刘青山,迎着他们走来: “各位领导好,俺不请自来,做了不之客,请各位领导批评。” 一听他的口音,果然熟悉而亲切,高书记立刻笑呵呵地将粗糙的大手一挥:“批评个啥,你能主动为县里做贡献,表扬还表扬不过来呢。” 说话间,他还把挥完的手掌,使劲在刘青山的小肩膀上拍了几下,嗯,挺实在。 “谢谢领导信任。” 刘青山嘴里应着,然后郑红旗就跟着介绍道:“青山,这是咱们的高书记,这是咱们的王县长。” 等刘青山逐一问好之后,王县长又轻声叮嘱:“小刘同志,就陪着陈先生一起吃饭吧,记住,一定要陪好港商。” 高书记也在旁边补充:“对,港商到咱们这了,就相当于咱们自个家里来客(qiě)了,必须吃好喝好。” 很快,众人就在一张大圆桌落座,陈家康自然是被让到主位,左边是他的秘书,右边就是刘青山这位新来的陪客了。 其他领导则按照职位高低,依次就坐,这个根本不用安排,哪个位子是自己该坐的,心里都清楚。 刘青山是一点也不见外,跟陈家康相谈甚欢,不时还给在座的领导解释两句,照顾得非常全面。 在场的碧水县领导,也都啧啧称奇:这年轻人,要不是他们知根知底,知道是农民出身;不知道的呢,就这言谈举止,还以为是哪个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呢。 就是这裤子还带着补丁呢,可别叫港商笑话,回头给弄一身制服,毕竟代表着咱们县的脸面。 很快,菜肴就端上桌,刘青山放眼一瞧,好家伙,满桌子的山珍,今天算是有口福喽。 看来,县里也是用了心的,知道这位港商要投资山货生意,所以,把能拿出来的山珍,都给弄上了。 斟上酒,是茅台,刘青山这一次,依然只有看着眼馋的份儿,他和那位女秘书的待遇一样,喝得都是县里酒厂出产的山葡萄酒。 高书记心情舒畅,嘴里不时介绍着菜肴,刘青山呢,就负责跟陈家康转述: “陈先生,这是大山里出产的犴唇,犴唇就是犴达罕,也就是驼鹿的大嘴唇子,因为常年吃草运动,所以是难得的美味。” 这个嘛,其实道理也就跟猪拱嘴差不多。 “还有这个,是狍子肉,就是俺们当地说的傻狍子,这种动物好奇心比较大,啥东西都想研究明白,比如你举着猎枪,傻狍子就想了,你拿着个烧火棍,朝俺比划啥玩意,然后砰地一声,枪就响了。” 听刘青山说得风趣,那位女秘书都咯咯直笑:“这傻狍子还真有趣。” 刘青山也跟着呵呵笑,但是心里却满满都是鄙夷:你们来到俺们碧水县,不是把俺们这些人,都当成了傻狍子来忽悠吗? 可惜你们打错算盘,傻狍子急了,也会尥蹶子的。 等到一大盘子熊掌端上来,连刘青山都镇住了,话说,这玩意他是真没吃过啊。 再过几年,野生动物保护法颁布,想吃这东西就难喽。 那还客气啥,尝尝呗。 夹了一块颤巍巍的熊掌,里面汤汁饱满,放进嘴里,软烂之中,还十分劲道,透着一股子蜂蜜的醇香,比啃猪爪好吃多了。 送菜的厨师则介绍了熊掌的烹制方法,工序十分复杂。 刘青山这才恍然大悟:别说熊掌了,你就是弄几个大猪蹄子,也用同样的方法炮制一番,味道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去。 那位陈家康嘴里也称赞不已:“真是好东西啦,要是运到港岛那边,肯定能卖上好价钱的。” “对对对,祝愿我们合作愉快。” 王县长也趁机端起酒杯敬酒。 高书记则比较性急:“要是没问题,咱们下午就签合同,陈先生你放心,俺们这嘎达的山货,以前都是专门进贡到皇宫里的,品质没得说。” 陈家康也担心夜长梦多,盼着赶紧签完合约,对方把钱打过去,他就赶紧跑路。 本来还想在这多玩几天的,不料来了个会说粤语的半大小子,谁知道后边还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虽然心里急,但是表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陈家康用餐巾擦擦嘴角:“不急不急,还是等我的律师团队过来再说的啦。” 高书记摆摆大手:“干啥整那么麻烦,咱们双方拍板儿,然后签字就完事啦。” 陈家康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于是酒桌上的气氛,就更加热烈。 刘青山还得给他们居中来回翻译,一边往嘴里夹菜,忙乎够呛。 等吃得差不多了,他这才喝了一小口葡萄酒,还真别说,这野生山葡萄酿的酒,口味一点不比那些洋酒差,主要就是没有打出名气。 陈家康也喝了不少酒,开始满嘴跑火车,总之就是显摆自己在港岛如何如何显赫,是总督的座上宾啦,天天跟霍先生李先生他们打打高尔夫啦,没事就约几个大明星去他的豪宅里开趴梯啦之类。 听得他眼里的那帮土包子,眼睛都直了。 刘青山冷眼旁观,心里只觉得好笑,于是冷不丁的,用英语朝着陈家康说了几句什么。 陈家康顿时一愣,旁边的女秘书,连忙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这家伙这才嘴里打着哈哈:“不好意思啦,今天高兴,喝得有点多啦,没听清刘先生讲的英语。” 遮掩几句之后,他还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架势:“你问我的英文名字叫什么,不瞒你们说,我这个人,虽然生在港岛,但是非常爱国,坚决不取英文名字拉!” 好! 以高书记为的那些领导,都拍起巴掌,这个绝对不是捧臭脚,而是自内心的敬重。 可是刘青山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也不再讲英语,而是用大伙都能听得懂的港味普通话说道:“陈先生,总督夏鼎基先生的身体还好吧?” 陈家康不疑有他,满面红光地点点头:“很好很好,总督先生很好客,我们经常在一起品尝美味的白兰地。” 桌子下面,女秘书很隐蔽地用鞋跟踩了陈家康一下,这家伙立刻端起酒杯,借着喝酒来掩饰,心里琢磨着: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实际上,他只是个粤东人,对港岛那边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 女秘书才是港岛那边过来的,也是他们二人组里,隐藏在后面的主导者。 她先是妩媚地一笑,然后说道:“陈董事长今天喝得很高兴,说话有点草率了。” “夏鼎基先生只是在去年五月,担任过几天署任总督,现在的总督是尤德爵士,我们也经常参加他组织的酒会。” 陈家康这才知道自己哪里露怯,目光透过镜片,望了刘青山一眼,心里骂了一声:你个死仆街。 一时间,酒桌上稍稍有些冷场,就连高书记都觉得这个港商太能吹牛了。 王县长则心中起疑,向刘青山询问道:“小刘,署任总督是怎么个说法?” 就算他不问,刘青山也要解释:“就是原来的总督离职,新总督还没上任的这一段短短的时间,选出来的临时代理。” 明白了。 王县长点点头,望向港商的目光,已经和刚才不同。 刘青山则不慌不忙地继续跟港商闲聊:“陈先生,你的开趴梯都喜欢请那些女星,你的别墅,也是在平顶山一带吗?” “那当然喽,我的别墅,就在平顶山,和李先生系邻居的啦。” 陈家康顺着杆子往上爬,却丝毫不知,这是刘青山又给他下套呢。 这次,就连高书记都听出不对劲:“啥平顶山,俺记得,西游记里好像有个平顶山,还有金角大王银角大王呢。” “是太平山,太平山啦。” 女秘书连忙遮掩,鞋跟又狠狠踩了下。 那位陈家康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急的,额头唰的一下,冷汗都冒出来,刚才喝的酒,也全都吓醒了。 他瞪了一眼刘青山那尚显青涩的面孔,感觉对方如同一个老猎手,处处给他这个老狐狸设陷阱,偏偏他还一次次掉了进去。 刘青山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还夸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噢,是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把太平山记成平顶山,我自罚一杯。” 陈家康心里都快气冒烟了,牙根直痒痒:你还强调这个有意思吗! 县里的几位领导也似乎都觉察到什么,不经意地用眼神交流着什么,原本热热闹闹的饭局,一下子就变得冷冷清清。 看到火候也差不多,刘青山就笑着告罪说,要去一趟洗手间。 刚溜达到卫生间,身后顿时跟来了郑红旗,出乎意料的是,还有那位王县长,也一起跟来。 三个人该上厕所的上厕所,该洗手的洗手,王县长看似无意地问了刘青山一声:“小刘同志,你对这位陈先生怎么看?” 刘青山笑了笑道:“好像我这个碧水县的农民,对港岛都比他熟悉呢,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港商?” 郑红旗则更加直接:“青山,你是怀疑港商有问题?” 刘青山依旧笑着,还朝他眨眨眼睛:“郑县长,是你怀疑的好不好,我只是个临时客串的小翻译而已。” “小翻译,我看你倒像个老谋深算的老猎手。” 郑红旗嘴里嘟囔一声,然后又和王县长对视了一眼,二人很有默契地一起点了下头,看样子,心里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第四十二章 男孩子的梦想 剩下的事,就跟刘青山没啥关系了,那是领导应该考虑的问题,他这么一个小屁孩,没资格掺和。 他能替家乡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这个事件,刘青山印象很深刻,当时确实引起很大的轰动,碧水县被冒牌港商骗走了十万块的巨款! 没错,十万块,在当时妥妥是一笔巨款。 为此,县里的高书记主动引咎辞职,据说,当时的场面十分震撼: 这位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老书记,跪在县政府大门口,给看热闹的老百姓磕头,声泪俱下,脑门子都磕出血了。 他嘴里只重复着念叨一句话:“俺对不起碧水县的父老乡亲,俺有罪啊……” 没过一年,这位老书记就在悔恨中郁郁而终。 那位王县长也同样因为这件事,受了处分,还被行政降级,仕途再无展。 责任虽然有人承担了,可是十万块的真金白银却追不回来,每一分,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啊。 这个时代的人,主人翁意识特别强,所以很少有人幸灾乐祸,大多数听了之后,都直咧嘴抽冷气,心疼不已。 既然赶上这件事,刘青山当然不能装聋作哑,眼睁睁看着县里遭受这么大的损失。 只是他现在人微言轻,年纪又小,所以,只能旁敲侧击,点醒一下那些头脑热的人们。 相信,以这个时代干部们的思想觉悟,肯定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等他出了洗手间,正准备再回去喝一碗蛤蟆油熬制的粳米粥时,却感觉胳膊猛地被人给拽住。 扭头一瞅,是郑小小那丫头,他也就没挣扎,被她给拉进那个小隔间。 “你胆子还真大,混吃混喝都混到港商头上啦!” 郑小小拧着眉毛,葱白一般的手指,都快戳到刘青山的脑门了。 “说啥呢,我这是凭本事吃饭。” 刘青山也不恼,扫了一眼桌上继续说道:“你这吃的有点寒酸啊,犴唇熊掌啥的,怎么都没有,要不要我去给你端过来点?” 吃饱喝足逗逗小丫头,好像还挺有趣。 “你……不理你啦!” 小丫头脾气还挺大,一甩辫子走了,嘴里好像还嘟囔了一声“倔”什么的,刘青山没大听清。 她走了几步,又停住脚,丢了一句话:“后天,一中就开学啦。” 开学,差点把这事给忘喽。 刘青山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其实是高中生,而且后天就是九月一号,开学的日子。 等他回过神,郑小小已经没影了,索性就在这屋里眯着。他知道,接下来,那边的战斗很快就会打响了。 实际上,战斗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激烈,那位王县长太坏了,竟然伙同郑红旗,把高书记给灌醉了,然后他也装醉,直接出溜到桌子底下。 这种状况,合同显然是签不了,气得陈家康心里直骂娘:这帮酒鬼,八辈子没喝过茅台是吧! 等各路人马都离开餐厅,刘青山这才晃悠出来,现郑红旗也没影了,估摸着,是打电话摸底调查去了。 结果就是,刘青山现在变成了大闲人。 要是回家的话,过不了两天,肯定还得折腾来,索性就在县里住一宿算了。 如果戳破港商的骗局,那么他也算有功之臣,再提贷款的事儿,也就顺理成章。 正琢磨着呢,那位胖胖的张阿姨走过来:“小刘同学,这是给你买的衣服,还有,郑县长就我告诉你,在招待所吃住。” 待遇不错嘛。 刘青山瞧瞧这一身学生制服,白混了身衣服,那就笑纳了。 “换上,去房间里换上,这是领导交代下来的。” 张阿姨嘴里还一个劲催着,又把手里包着的一双鞋子递过来,是一双回力球鞋。 这个年代,一双回力鞋,就是男孩子的梦想了。 平时上学的时候,能有一双普通的白球鞋就算不错了,就这还得是开学啦,运动会啦这些大场面的时候,才舍得穿一回。 穿完之后,回家就赶紧洗刷,最后还得在鞋面上仔细地涂上白鞋粉。 当然,没有鞋粉的话,也可以从学校偷点粉笔头,抹在上边,效果差不多。 就是有个缺点,使劲一跺脚,就会有一股白烟儿,从鞋子上冒出来。 等刘青山穿戴整齐,从屋子里走出来,张阿姨都眼前一亮,嘴里忍不住夸了一声:“真精神!” 人靠衣服马靠鞍,这话一点不假,刘青山个头本来就高,将近一米七五,还能长两年呢。 “张阿姨,我出去转转,一会就回来。” 朝那位阿姨笑笑,刘青山就走出招待所,到了外面,现天气有点阴沉,不由得摇摇头:这是要下雨喽。 到了县政府门口,现老板叔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传达室,跟孙老头唠嗑呢。 看他的样子,心情不错,想必两个闺女那边都挺好的。 “青山,这身叶子哪弄的,俺差点没认出来是你!” 老板叔凑上来,又是打量,又是伸出捏着布料搓着,所谓的叶子,是当地的土语,就是衣服的意思。 “这是涤纶的吧,比迪卡强多了。” 老板叔嘴里啧啧地夸赞着。 当时最好的衣服料,当然是毛料了,做制服最好,刘青山这个是卖现成的成衣,所以衣料一般般。 见他夸起来没完,刘青山就连忙转移话题:“老板叔,俺去百货商店转转,你去不?” “去去去,当然去。” 车老板子虽然不买东西,但是逛百货商店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绝对不是女性的专利,开开眼,也是好的。 而且老板叔真的是逛商店,只逛不买。 俩人也不用骑自行车,溜达着就去了,碧水县,东南北三个主街道上,各有一个百货商店,名字就顺次排列:第一百货商店啥的。 简称“一百”,“二百”和“三百”,在当时,绝对是百姓心目中最神圣的存在。 政府在县城北面,距离一百最近,一老一少随着人流,进入商店,顿时觉得一阵凉爽。 抬头瞧瞧,头顶是三叶大吊扇,正呼呼送着凉风。 一楼是日用百货,二楼是服装鞋帽,还有最抢手的电器,也在二楼。 一路上,老板叔每走过一个柜台,都要趴着玻璃,瞧上好半天,就他这么个逛法儿,估计三天也看不完。 刘青山索性自己去采购,说是采购,其实还得算计着花。 最先去的是卖文具的地方,刘青山选了两个粉色的塑料文具盒,就是接口的地方,带着吸铁石的那种,咔哒一下,就能自动吸上。 盒子里面也比较精致,有一个个小格子,可以放橡皮铅笔之类的文具。 就是价钱有点小贵,一个文具盒,居然要两块八。 还有二分钱一根的铅笔,买了一匝,三分钱带橡皮头的铅笔,再买一匝。 五分钱一块的香橡皮,也买了两块,最后再买两个小书包和几个本子,也就齐活了。 选完东西,刘青山习惯性地把钱递过去,结果被售货员大姐姐给瞪了一眼:“开票交钱去!” 对,这时候国营商店买东西,得先开票付款,然后再拿着票领东西。 刘青山搞了一回乌龙,只能等售货员给他开了票,拿着票去交钱,然后把东西分到两个小书包里装好,剩下的就不准备买啥了。 因为兜里已经没钱喽。 于是他去找老板叔,一点都没费劲,老板叔刚从原来的一节柜台,挪到下一节柜台。 看到外面要下雨,刘青山这才拽着恋恋不舍的老板叔,走到门口,就看到人群一阵骚动。 这时只见一个汉子背着个大号的纸壳箱子,向这边走来,人们纷纷向两边避让。 “电视机!” 人群中,有人出一声羡慕的叫声。 老板叔一听,连忙往前挤,嘴里还嚷嚷:“俺瞧瞧,电视是啥样的?” 旁边有人说闲话:“瞧也白瞧,没电视票,你根本买不到!” 看到老板叔表情有点失落,刘青山就拽着他胳膊往外走,边走边说:“老板叔,等咱们的大棚有了收成,肯定也扛一台电视机回去。” “不敢想啊,要是能有一台收音机,俺就知足喽。” 车老板子嘴里感叹着。 出了门,外面已经飘着雨星儿,老板叔这才一拍大腿:“唉,光顾着逛商店了,回家非得挨浇不可。” “咱们今天不回去了,明天还得继续跑贷款的事呢。” 刘青山早就打算好了,正好郑小小也提醒他了,后天学校开学。 平时可以在家自学,但是开学的时候,还是要去报道,领领书本啥的。 “不回去啦,那得住大车店啊,又得花钱。” 老板叔嘬嘬牙花子,一脸肉疼。 这时候的人,都节俭惯了,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他嘴里的大车店,则是当时最便宜的旅店,通常都是赶着马车进城,当天回不去的人,就在大车店睡大通铺。 刘青山笑了笑道:“咱们不用住大车店。” 车老板子狠狠心:“成,那咱们爷俩就找个背风的地方忍一宿,反正这月份也不咋冷,就是瞧着这架势,没准要下雨。” 等他被刘青山领到招待所门口的时候,老板叔说啥也不肯进去:“不成不成,这地方都是干部住的,咱们进去别被人家给撵出来,怪磕碜的!” “老板叔,你不是总说自己是老板吗,老板有资格住这里。” “俺那个是车老板子好不好,住大车店正好。” 哗哗哗,雨势渐大,刘青山不由分说,拽着老板叔跑进招待所,结果一脚踩进一个水坑里。 哎呦,俺的回力鞋啊! 第四十三章 吓死个人咧!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 刘青山和老板叔早早就起来了,农村人,早就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 这会儿,俩人正在食堂吃早饭呢。 五个大肉包子下肚,刘青山感觉是真吃饱了,瞧瞧旁边坐着的老板叔,还捏着一个包子,在那艰难地啃着。 看到刘青山的目光望过来,车老板子不好意地打了个饱嗝:“这包子,太好吃啦!” 刘青山丝毫没有笑话老板叔,因为他也是同样的感受,谁笑话谁呀? 可是旁边却传来一声轻哼,随后是一个略带轻蔑的声音:“没尽脏!” 这也是当地的一句土话,大意相当于五脏没底儿的意思,是用来形容那些吃东西不知道节制的人,比如二师兄之类。 老板叔脸上顿时一红,想要把手里的半个包子放下,可是又有点舍不得。 刘青山循声望去,刚才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人,穿着四个兜的上衣,应该也是干部。 能在招待所吃早饭,估计是外地的,刘青山也就笑笑,不准备跟对方掰扯什么,这么做,一点意义都没有。 结果却有人站出来打抱不平:“人家是种地的农民,天天干活,当然能吃了,有什么好笑的?” 看着郑小小那气鼓鼓的包子脸,刘青山觉得这小丫头,还挺有趣的。 谁知道,那四个兜的,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呵斥,感觉很没面子,也噌一下站起来:“这是你们碧水县的招待所吗,我还以为是生产队的大食堂呢,什么人都能进来?” 郑小小还想辩解,却被刘青山给拉到他这张桌上:“带着气儿吃饭,可不是个好习惯。” 结果被郑小小给白了一眼:“你不是牙尖嘴利挺能说的嘛,原来就会欺负小女孩是吧!” “呵呵,知道自己是小女孩就好。” 刘青山依旧笑呵呵地说着,小孩子喜欢争强好胜,中年人更喜欢无声打脸。 “哼,都被你给气饱啦!” 郑小小又鼓鼓腮帮,心里念叨着一声倔驴,然后接过来刘青山递过来的二米粥,小口地用勺子喝起来。 啪嗒啪嗒一阵脚步声响,几个人兴冲冲地闯进食堂。 郑红旗等几个人,浑身湿哒哒的,衣服鞋子早就浇透了。 他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兴奋地吼了一声:“先上点儿热乎的!” 在他身边,是那位王县长,正接过服务员手里的毛巾,擦着头脸,眼睛一瞥,看到直着腰坐在那里的刘青山,立刻眼神一亮,大步走了过来。 “小刘同志,那位港商,果然是假冒的,这次可多亏了你,要不然咱们县的损失就大啦!” 也难怪他激动,作为一名成熟的干部,他当然知道被骗的后果,不仅仅是县里蒙受巨额损失,他的政治生命也会就此宣告结束。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神奇的少年,是这个少年让港商露出马脚。 同样的,郑红旗也跟了过来,还伸手拍拍刘青山的肩膀,称呼就更加亲切:“青山啊,你是好样的!” 那模样,就像是兄长对待自己的弟弟。 “人抓到了吧?” 刘青山也面露微笑,“主要还是王县长和郑县长,你们长了一双火眼金睛,识破了港商的真面目。” “抓到啦!” 那两位依旧在兴奋中,郑红旗还很有气势地挥了一下手:“那家伙也意识到不妙,还想连夜驾车逃跑,咱们的民兵可不是吃素的,早就布下天罗地网,一个民兵开着小四轮,把小轿车都顶沟里去啦,哈哈哈!” 郑红旗出畅快的大笑声,听得他身边的妹妹直愣神:什么什么,倔驴竟然立功啦,他不是就跟着蹭了一顿饭吗? 刘青山可一点不意外,这个时候的民兵,比正规军也就略逊一筹,每年都要利用农闲时间,进行训练。 人家个个都会开枪,里面也不乏一些神枪手呢。 不过他也有一个疑问:你确定民兵开的是小四轮拖拉机,不是坦克车? 同样傻眼的还有老板叔,手里的包子都忘了吃:青山到底干啥了,好像除了逛商店,就是吃饭睡觉啊? 还有刚才那位四个兜的,站在一旁也好不尴尬,他是L县商业局的,过来调运一批物资,必须王县长批条。 可眼瞅着王县长和刚才他讽刺的那个少年谈笑风生,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批条的事,只怕要吹。 生怕那半大小子,一歪歪嘴,说他几句坏话,把事情搅黄。 事实上,刘青山才懒得理他呢,心里正盘算着,怎么趁热打铁,把贷款的事落实一下。 噔噔噔,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服务员一瞧是高书记,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冲进来,连忙顺势把毛巾递上去。 高书记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就走到这边:“老王,小郑,那家伙真是冒牌货?” 看到两个人一起点头,高书记不由得使劲在自己脑瓜门子上拍了一下:“啊呀!差点就被那王八蛋给骗啦,真要是那样,俺还有啥脸活着呀?” 懊恼一阵,他才跟着问道:“你们是咋现的?” 王县长附在他耳边嘀咕一阵,高书记忽然开怀大笑,一步冲到刘青山跟前,扬手拍道:“小刘子,是个好小子。” 刘青山被他拍得肩膀一沉:“高书记,我这也是误打误撞。” “不,瞎猫碰到死耗子,这也是运气,小刘子,你小子是个福将,哈哈哈!” 高书记开怀大笑,然后一挥手:“服务员,多上几个大包子,好好招待咱们的小福将。” 暗暗摸了一下鼓鼓的肚皮,刘青山苦着脸:“高书记,俺刚才吃了五个包子,都吃撑啦!” 扑哧!旁边传来郑小小的笑声,这丫头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把倔驴改成饭桶呢? 旁边那位L县的四个兜,脑瓜子上都冒汗了:俺娘哎,这个半大小子到底是谁呀?居然连这边书记都大加赞赏。 他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祸从口出,以后一定要管好自己这张破嘴。 贷款的事情,当然不能在这个场合说,所以等书记县长他们吃完了,步行去县政府的时候,刘青山才跟郑红旗提了一嘴。 没等郑县长表态呢,高书记就大手一挥:“批了!” 要不是这个小刘子,十万块就打水漂了,那么大的损失,高书记赔不起,那最后就只能拿命来赔。 这时候的干部,心里都是想着老百姓的,原则性也特别强。 大西瓜都保住了,谁还在乎你贷款那点小芝麻? 郑红旗也随口问了一句:“青山,你贷款准备做什么呢?” 刘青山借光跟郑红旗打着一把大伞,把身子往里凑了凑:“是俺们村里用,扣大棚没买菜籽的钱了。” “是塑料大棚种植蔬菜吗?” 王县长随口问了一句。 郑红旗笑笑:“前几天刚叫我帮忙,把塑料布和竹跳板拉回去,这小子是准备赖上我喽。” 一听这话,王县长就知道这个项目是郑红旗跟进的,也就不再言语。 郑红旗又问刘青山:“那你准备贷多少?” 刘青山嘴里呵呵一乐:“不用太多,有个十万块钱,应该差不多够用了。” 啥,十万块? 郑红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滑倒。 旁边的高书记也是一脸哭笑不得:“合着你们都惦记着那十万块是吧?” 雨幕中,响起众人的一片大笑声。 “俺这个是要还的,而且要还利息呢。” 刘青山嘟囔一声,继续说道:“没有十万,五万块也成啊。” “你们村里贷款这么多,到底做啥用?” 郑红旗也不开玩笑了。 他原本以为,贷款买菜籽有个几百块钱足够了,想不到这个小家伙,胃口竟然这么大。 吓死个人咧! 老板叔也终于醒过腔,脑子里面想明白五万块到底是多少钱,连忙一把拽住刘青山的胳膊:“青山,咱们可不能拉这么多饥荒,一辈子也还不起啊!” 刘青山胳膊都被雨给淋了,他抬头望望阴沉沉的天空: “这眼瞅着都快麦秋了,天也不开晴,俺担心下连阴雨,小麦长芽子,所以准备村里建个养猪场,多养点猪。” 一旁的高书记又笑了:“小刘子啊,你们想办养猪场,是好事,现在提倡农民搞副业。” 随即,他话锋一转:“不过呢,这都眼瞅着立秋了,天气马上就放晴,你说的那个连阴雨啥的,肯定是不存在的。” 说完,高书记还拍了拍胸脯:“俺以前种了好几十年庄稼,也算老把式了,可没遇到你说的那种事情,你个小刘子,瞎操心。” 刘青山眨眨眼睛,没有继续反驳,这种事他真的没法说明原因,而且就算是说了,作用也不大的。 况且这时候根本没有烘干塔,湿麦子收回来,还是糟蹋。 这样巨大的数额,郑红旗也不好做主,跟王县长商量了一下之后,才给出答复:“银行的资金也比较紧张,顶多能贷给你们村里一万元。” 那好吧,一万就一万。 刘青山总不能揭老底说:你们跟港商合作,怎么一下子就能拿出来十万块呢? 能贷款一万,已经是看在他这次立功的面子上,否则的话,一千都别想,五百块倒是很有可能。 第四十四章 开学了!开除了? 9月1日,是开学的日子。 就是天气不大好,下着蒙蒙细雨。 县一中的大门前,出出进进的,都是学生和家长。 其中一个背着粉色小书包的学生,是格外的惹眼。 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瞧两眼:你这书包是小学生背的好不好,而且一背还是俩? 刘青山也没法子啊,他把开学的事儿给忘了,所以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带书包,索性就把给老四老五买的小书包,一个肩膀挎一只,先凑合着用用。 至于两个小家伙,这两天估计也没法上学,一下雨,从夹皮沟到公社的那段土路,全是泥汤子,别说小娃子,大人踹起来都费劲。 等以后有钱了,一定先把那条破路修修,标语上不是都说了嘛:要想富,先修路。 刘青山进了校门,先去二姐的宿舍瞧瞧,结果宿舍都锁门了,看来是去教室用功了。 那还是先去报道吧,他直接奔向那座两层的教学楼。 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二姐刘银凤,看样子是刚从食堂出来。 一手拿着个馒头,一手拿着本书,咬一口馒头,扫两眼书。 这个二姐啊! 刘青山忽然有些心疼,于是迎头走过去。 二姐身边走着的,是在她寝室里见过的圆脸大眼睛姑娘,好像叫小灵。 她好像认出了刘青山,大眼睛一亮,刚要张嘴说话,就见对面的刘青山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小灵立刻不吭声,捂着嘴偷笑。 刘银凤走着走着,砰的一下,和前面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她顿时连忙道歉:“同学,对不起,对不起,你没撞伤吧?” 就看到被撞的那个人,捂着脸蹲在地上,身上还搭着两个挺可爱的粉色小书包。 因为捂着脸,所以说话的声音呜呜呜的不大清楚:“你把俺鼻子都撞出血啦,你这个人咋这样,走路还看书。”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同学,咱们先去医务室吧?” 刘银凤也很愧疚。 只听蹲着的那人继续呜呜着:“那你得保证,以后在食堂好好吃饭,不许边走边吃,会得胃病的;还有,不许边走路边看书,会得近视眼的。” 刘青山嘴里正唠叨着呢,就猛然觉得耳朵被人给捏住,然后还被拧了半圈。 随后,耳边就响起二姐的娇叱声:“三凤儿,就你能作怪!” 哈哈!旁边的小灵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笑起来,这一对姐弟,还真是有趣。 不过,感觉银凤好幸福,有个这么关心她的弟弟。 “姐,撒手,快撒手,这么多同学瞧着呢。” 刘青山顺着二姐的力道站起来,还得努力歪着头,尽量不要叫耳朵受力,所以姿势显得很滑稽。 刘银凤也又气又笑地松开手,从地上捡起被撞落的馒头,把外面的皮儿剥掉,然后又愤愤地咬了一口,那架势,就好像在咬刘青山似的。 “还吃,戗风冷气的,小心肚子疼。” 刘青山也拿这个二姐没法子,她的性子,比男孩子还要坚毅而执着。 他只能一边往教学楼走,嘴里一边唠叨:“二姐,上次不是给你留钱了嘛,那就是伙食费,别舍不得花,学习本来就累脑子,更要补充营养。” “行了行了,你比咱妈还唠叨。” 刘银凤嘴上说着,心里也暖暖的,问了问家里的情况,然后又喜滋滋地说着:“三凤儿,你录的磁带,可受同学们欢迎了,不少人都翻录了去听呢。” 刘青山嘿嘿两声:“那你没收费啊?” “同学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 刘银凤白了弟弟一眼,知道他是开玩笑,跟着兴奋地说道:“就连我们的英语老师,讲课文的时候,都放你录的磁带呢,嘻嘻,老师还说,比他读的都标准。” “什么什么,银凤,磁带是你弟录的?” 旁边的小灵实在忍不住了,她眨着大眼睛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啊,磁带里的声音,跟银凤弟弟的声音,确实挺相似的。 好像露馅啦? 刘银凤连忙告诫道:“小灵,你知道就成,可不许跟别人说啊。” 小灵一个劲点着小脑瓜,一双大眼睛更是弯成两个小月牙。 刘青山一瞧她这模样,就知道不是个能守住秘密的,算了,也不是啥大事。 进了教学楼,刘银凤他们的班级在二楼,跟弟弟交代几句话,就先上楼了。 刘青山则在新生的几个班级门前溜达一趟,从张贴的大红纸名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还是高一(二)班。 敲了几下门,里面才响起一个熟悉的大嗓门:“敲什么敲,没看我都快忙晕了吗,进来。” 这个声音,一下子就勾起了他高中时期的回忆,刘青山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笑意:狮王的大嗓门,洪亮依旧啊。 推门进屋,简陋的讲桌上,围着几个交学费的学生,班主任谢清河,正忙着收钱。 因为谢老师嗓门大,又姓谢,当时,金大侠的倚天屠龙风行,所以同学们私下里,就给他取了个狮王的绰号。 看到同学交学费,刘青山下意识地摸摸衣兜:呀,好像把这茬给忘啦呀。 他本来就没带多少钱,又都给老四老五买了书包文具,兜里现在比脸还干净呢。 “先排队等着,学费五元钱,书费六块八,需要住宿再多交七元的住宿费。” 谢狮王的大嗓门,在教师里嗡嗡的响着,别听他嗓门大,其实最热心。 一共是十一块八,住宿费就不必交了。 刘青山心里默默盘算一下,这时候上学的费用,真心不贵,关键是,他没带钱啊。 正琢磨着呢,感觉肩膀上的小书包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了下。 刘青山转过身,然后就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小同学,你走错班级了,第一小学在对面,这里是高中,嘻嘻……” 一开始,话音很正经,说到最后,估计实在是板不住,所以笑出声。 教室里,也随即响起了一阵嗤嗤的低笑声。 刘青山低头瞧瞧自己那粉色的小书包,又瞧瞧笑得跟小狐狸一般的郑小小,然后把手伸到她面前:“借我十一块八,江湖救急啊。” 要是换成别的同学,显然不会有这么多钱的,不过郑小小吗,倒是有可能。 本来想捉弄一下倔驴的,结果这家伙脸皮太厚,反倒伸手借钱。 郑小小皱皱鼻子,不情愿地在书包里鼓捣下,然后拿出一张拾元的,两张一元的钞票,递给刘青山。 “谢了,下次还你。” 刘青山扬扬钞票,转身过去。 不是应该说,明天还你吗? 郑小小有些纳闷,不过呢,这个时候,男女同学之间,界线还是很分明的,一般都不会轻易说话,她也就不再吭声。 轮到刘青山交钱的时候,谢狮王瞥了他一眼:“你就是刘青山啊,先别走,校长找你去一趟。” “哎,谢老师再见。” 刘青山鞠个躬,抱着一摞书就走出教室。 这个倔驴不会是又闯什么祸了吧? 郑小小皱皱眉。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这年头,校长有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位新同学,不会是刚报到就被开除了吧,你看他出去的时候,还抱着教材呢? 刘青山心里也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不会被胡子校长给抓劳工吧?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很准确的,在简陋的校长室里,徐校长指指桌上的录音机和几盘空白磁带,刘青山就什么都明白了。 “校长,俺还不少事儿呢?” 刘青山确实也没撒谎,老板叔就在银行等着他办理贷款呢。 徐校长大眼珠子一瞪:“我看你还是回学校上课的好。” “我录,我录还不成吗!” 面对徐大胡子,刘青山连一个回合都抵挡不住,立刻败下阵来。 他知道,为了学校能多考几个大学生,这位大胡子校长可是操碎了心,所以他也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一把。 就是手头的事,需要处理一下。 看着桌上的电话机,刘青山嘿嘿两声:“校长,我能用下不?” “哼,干点事就讲报酬。” 对面传来不满的哼哼声,不过也没阻拦。 刘青山是给黑省那边的水稻研究所打电话的,这些日子,也66续续打了好几个,都没联系上那位寒地水稻专家徐教授。 每一次,都是徐教授下乡了,这时候又没有手机,常年奔波在田间地头的徐教授,哪接电话去? 今天还挺幸运,难得徐教授没下乡,刘青山就把情况说明一番。 徐教授很热情,也很热心,满口答应,推广水稻种植,不正是他的心愿吗? 撂下电话,刘青山终于长出一口气,太不容易啦。 “你小子,不务正业!” 旁边的徐大胡子给出了以上的评语。 刘青山只能嘿嘿几声:“校长,俺还得不务正业一回,村里在银行贷款了,需要俺去办理一下。” 看到徐校长又开始瞪眼珠子,他连忙保证:“晚上俺肯定回来,夜深人静,正好贪黑录磁带。” “赶紧滚蛋!” 徐大胡子吼了一声,吓得门外路过的几名学生都一哆嗦。 他们恰好也是高一(二)班的,去校长室旁边的实验室搬桌凳。 一听到滚蛋这两个字,心里都咯噔一下子:果然第一天上学就被开除,这也太惨啦! 可是他们匆忙路过,并没听到徐校长后边的话:“这两天,吃住就都在我家吧。” 第四十五章 要想富,多养猪 “青山,你可来啦!” 躲在银行里的老板叔看到刘青山进门,立刻冲上去,把手里的存折塞过去,仿佛那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一万块钱的存折啊,实在是太吓人啦,车老板子在银行里蹲了一上午,愣是没敢出去。 “老板叔,手续都办完啦。” 刘青山翻翻存折,看到老板叔如释重负的模样,连忙安慰两句,看来这存折只能自己先收着了。 找了家小饭馆,一边啃着馒头,老板叔嘴里还一边念叨:“青山啊,这欠着一万块钱,啥时候能还上啊?” 对现在的大多数农民来说,一万块,就是一座大山压在身上了。 刘青山倒是没啥感觉:“老板叔,你看,有县长帮咱们出面,贷款的利息特别低,这笔钱,就算咱们不花,存到银行里,存款利息比贷款利息还多,一年咱们都能赚好几百呢。” 啥,还能这么操作? 车老板子眼睛一亮,跟着又摆摆手:“不行不行,这不是成了诈骗了吗,青山,咱们可千万不能这么干呀!” “当然不能这样做,这钱,咱们还有大用呢。” 刘青山喝了一口鸡蛋汤,继续说:“老板叔,俺要留在县城几天,帮着学校录英语磁带,你先回村,把俺买的东西捎回去。” 想了想,他又叮嘱道:“顺便叫二彪子过来,需要他去黑省那边学习水稻种植,来年,咱们多改点水田。” 一说起种地,车老板子立刻来了精神:“这两年,不是旱就是涝的,还是水稻好啊,旱涝保收。” 说完,他抬头望望窗外的绵绵细雨:“这天也不开晴,小麦都熟了,瞪眼睛收不了,太愁人啦。” 刘青山也默默无语地望着外面,屋檐下,嘀嗒嘀嗒的雨水声,格外的刺耳。 第二天中午,二彪子就找到了刘青山,小哥俩合计一阵,到了晚上,二彪子就踌躇满志地独自上了绿皮火车。 半大小子,总得出去闯荡闯荡,认识这个世界。 刘青山则又在一中的校长室待了两天,直到把单词和课文都录制完成,这才被大胡子校长给释放。 骑着自行车踏上归途,还好没下雨,天空阴沉沉的,空气湿度也极大。 等他到了青山公社,先去一趟邮电局,看看有没有家里的信件,毕竟大姐夫那边的书信往来比较多。 这样的天气,邮递员显然是不可能往村子里跑的。 别说,还真有三封信,两封是高文学的,还有一封,竟然是写给他的,也不知道是谁。 看看地址,写着春城,估计是飞哥他们寄来的,等回家再看吧。 出了邮电局,路过公社大门口时,刘青山看到几个人都穿着高腰雨靴,正要往院子走。 “孙书记,你们这是下去查看灾情啦?” 刘青山挥手打了个招呼,因为领头的就是公社的孙洪涛书记。 几天不见,好像他头上的头一下子就白了不少,尤其是嘴唇子上边,全是大燎泡。 看来,这火上得可不轻啊。 “呦,是青山啊,正好碰到你了,等会把你们村的支教老师领回去吧。” 孙书记说话的时候,嗓音沙哑,这场连阴雨,下起来就不开晴,好几个大队都受灾。 眼瞅着小麦在秆子上就要芽,你说他能不上火吗? “支教老师,俺们村的?” 这可是好事啊!刘青山心里一喜,如果夹皮沟设置教学点的话,那么,低年级的小娃子们,就可以在本村上学。 等长大几岁,再挪到公社小学,那时候也大点儿,走这十几里路就没问题了。 看到孙书记点点头,头上的水珠,也随着甩了出去,刘青山的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多好的干部啊! “孙书记,您先别上火,既然受灾了,那咱们就想别的法子呗。” 刘青山跟着安慰着。 “啥法子,小麦生芽子,国家肯定不收,咱们连任务粮都完不成。” 孙书记火气很大,越说越激动:“任务粮完不成,大不了,俺这个公社书记挨批,可是,千家百户老百姓的损失,找谁要去,你说,找谁要去?” 他本来就熬红了的眼睛,这回连眼圈都变红了,四十多岁的汉子,眼泪汪汪的,瞧着真叫人心酸。 悲愤之下,孙书记抬手往天上的阴云一指,嘴里大吼:“你个瞎了眼的老天,你倒是睁睁眼啊,你咋就不开晴呢!” 哗哗哗,雨点伴着他的吼声掉落,孙书记仰脸望天,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一道儿一道儿的,顺着脸颊向下滑落。 周围的几位公社干部,也都一脸肃然, 好半天,孙书记才用袖子擦擦眼睛,略带歉意地朝刘青山点点头:“青山,俺刚才不是对你火,别往心里去啊。” 刘青山当然能理解,反而对这位孙书记更加敬重。 他知道,是孙书记心里压得太厉害,这样泄一番更好。 要是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肯定得憋出病来。 在脑子里稍稍组织一下语言,刘青山忽然说道:“孙书记,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没等他说完呢,肩膀就被孙书记那两只粗糙的大手给扳住:“啥法子,你快说!” 这就好像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孙书记猛的想起什么,手掌使劲在刘青山的肩膀上拍了下:“俺差点忘了,昨天去县里开救灾会,高书记还跟俺说起你呢,说你是一员福将!” 福将,就是程咬金那种呗? 刘青山心里汗了下:“孙书记,芽的小麦,虽然人不能吃,但是鸡鸭鹅猪这些家畜能吃呀?” 顿了顿,看到孙书记和周围的公社干部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架势,他就继续说道: “咱们可以把芽的麦子粉碎,再加点豆饼,哪怕是苞米瓤子粉碎,混到里面也成,统一制成饲料,再搞科学养殖,最后算总账,应该亏不了多少的。” 嗯,听着好像有点道理。 孙书记一把拽住刘青山的胳膊:“走,上我办公室详细说说!” 他的眼睛里面,终于有了神采,整个人也一下子来了精神,不由分说,拽着刘青山就走。 身后紧跟着的几名干部,也都一脸兴奋的思索着。 坐在办公室里,用大搪瓷缸子喝了两口热水,刘青山就打开话匣子: “孙书记,反正俺们夹皮沟,已经准备好了,养蛋鸡,养育肥猪,俺们村里的麦子,自个肯定能消化。” “育肥猪是啥猪?” 一名公社干部有点不大明白,现在养猪,还都是散养,有的大队,还保留着猪倌的编制。 每天早上,猪倌就拿着大鞭子,从村子一头走到另外一头,嘴里还吆喝着:“送猪喽……” 然后,各家各户,大大小小的猪就全都被撒出来,汇聚成几十头上百头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出了村子,在草甸上溜达一上午。 中午的时候,再被猪倌赶回来,还是一声吆喝:“猪回来喽……” 猪都认家门,到门口自个就往家跑,惦记着吃食呢。 最后,就剩下猪倌老哥一个,也扛着大鞭子回家了。 下午,这个过程还要再来一遍,这种散养的方式,猪肉的肉质因为每天运动,就会变得比较好吃。 一般到了天冷之后,就不放猪了,也会在猪食里多加干料,赶紧上膘,到时候无论是杀还是卖,都是越肥越好。 因为收猪的收购站,会按照猪的重量和胖瘦来定等,通常都是一到三等,还有实在太瘦的,就定到等外。 等级越高,价钱也就越高。 刘青山简单讲了下日后的那种养猪模式,基本上就是吃干料,喝凉水,吃了睡,睡了吃。 把大伙听得直咂舌:这么养的话,那还不噌噌长膘才怪呢! 可是也有人提出疑问:“这么养,猪吃不到野食儿,天天吃饲料,那得多费啊?” 对呀,大伙也都恍然大悟,齐刷刷地向刘青山望去。 “所以才要科学养猪嘛。” 刘青山扒拉指头,给他们简单算算账:“其实这道理也挺简单,跟咱们人吃饭一样,多了也吃不下去不是?” “而且猪吃完了,往那一躺也不运动,消耗不大,饲料利用率高,就剩下长肉了。” 孙书记也听得哈哈大笑:“对对对,吃肥了,跑瘦了,就是这个道理。” 这一说,就说到了晌午,午饭就在公社食堂吃的高粱米饭。 孙书记也终于有了胃口,米饭上面泡了一大勺子茄子汤,使劲往嘴里刨着。 吃了两口,抬头瞧瞧,只见刘青山盯着他瞅,一副憋着想笑的架势。 他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饭粒儿呢,用手背抹了一下,没有啊。 于是孙书记横了刘青山一眼道:“你小子笑啥?” “没啥,没啥,就是想起来刚才咱们谈论的话题。” 刘青山连连摆手,赶紧闷头吃饭。 孙书记眨巴几下眼睛:“刚才说啥了,好像说得都是养猪的事儿,好哇,你个臭小子,说俺是猪是吧!” 哈哈,食堂里面,响起一阵笑声。 刘青山当然是故意的,想逗逗孙书记,这样的好干部,可别闷坏喽。 开怀一笑,也好把心里的负面情绪释放下。 等孙书记撂下饭碗,这么多天以来,他那跟天空始终保持一致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点笑模样。 “俺下午就去县里汇报这事儿,青山啊,你小子还真是福将,这事要是搞成了,给你记一大功!” 行,福将就福将吧,有福毕竟是好事情。 看着孙书记要走,刘青山连忙站起来问:“俺们夹皮沟的支教老师呢,俺上哪找他去?” 这时候,食堂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不用找,我就在这儿呢。” 第四十六章 今日红缨在手 “杨老师,您这鞋子可不成,俺们那边都是土路,您最好换一双雨靴。” 刘青山望着这位支教女老师脚上洋气的皮凉鞋,赶紧提醒道。 这位女老师不仅仅是皮鞋洋气,衣着打扮也得洋气得很。 干净利落的马尾辫,没有插着那种具有这个时代标志性的卡。 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风衣明显是改过的,腰身那里内束,衬托出身体玲珑的曲线。 配上颀长的身材,和姣好的相貌,简直就像是刚刚从挂历走出来的女明星。 最难的是,这位二十出头的女教师身上,带着一股子英姿勃勃的气质,这比较少见。 就是名字嘛,多少还是具有时代特色,叫杨红缨。 今日红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你这儿不是有自行车吗,我可以坐在后边儿。” 杨红缨大大方方地说着,十分爽利,丝毫没有大多数姑娘的那股羞涩。 而且,刘青山注意到,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郁的京腔,应该是都那边的。 从那么大的城市,来到咱们这个小山村,可不能叫人家吃苦。 万一受不了哭鼻子,哭着喊着要回家,村里的娃娃上哪找老师去? 想到这里,刘青山又提醒道:“杨老师,您还得准备件雨衣,不然,咱这车子甩泥。” 大姐夫的破自行车,前后瓦盖都没了。 “走啦走啦,你年纪不大,怎么跟事儿妈似的。” 杨红缨摆摆手,拎起放在凳子上的一个草绿色大提包,率先出了公社食堂。 刘青山无奈,也只能跟孙书记他们告别,然后紧追出去,身后还传来孙书记的叮嘱声 “青山啊,一定要照顾好城里的老师!” 他们也都瞧出来了,这位年轻女老师,显然是没有农村生活经验的。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支教的老师,往往兴冲冲而来,没教上俩月,就哭着鼻子回去。 希望这位杨老师,能多坚持几个月吧。 “杨老师,咱们慢慢溜达着走。” 刘青山追上人之后,接过对方的大提包,挂到车把上。 “有车子不骑?驮着我这么一个漂亮大姑娘,多有面儿!” 杨老师拍拍自行车的座子,继续说道:“行不行啊你,要不然,我带你。” “得了,杨老师,您先坐稳喽。” 刘青山推着自行车上路,还有二里多地的沙石路,勉强可以骑车。 考虑到对方是女生,所以他准备叫人家先坐上,然后再从前面的大梁偏腿上去。 “走着您呐!” 杨红缨推了一把自行车,等刘青山蹬起来,她这才纵身坐上后座,一只手扯住刘青山的后衣襟。 这位老师挺有意思的,性子一点不矫情。 刘青山慢慢往前骑,嘴里还不忘跟杨老师唠嗑。 很快,他就了解到,杨老师果然是京城人,今年刚刚大学毕业。 “杨老师,您这水平,跑俺们夹皮沟教小孩子,有点大材小用啊。” 刘青山觉得有点纳闷,直觉告诉他,这位杨老师,身上可能藏着什么事儿。 啪,他的后背被轻轻拍了一下,后面响起杨红缨的吆喝声:“磨洋工呢,快点骑!” “骑快了甩泥。” 刘青山嘴里刚说完,前面就是一个水坑,车轱辘卷起来的泥水,溅了俩人一身的泥点子。 呸呸呸…… 杨红缨把嘴里的泥沙吐出去,掏出手绢抹抹脸,嘴里抱怨一句:“这破路,也不知道修修。” “没事吧,杨老师?” 刘青山用袖子抹了下脸,然后赶紧扶好车把。 “小意思,当年爬雪山过草地,我……” 正说得起劲,看到前面的小男生回头诧异地望了她一眼,杨红缨立刻眨下眼睛:“我都听爷爷讲过。” 说完,她又轻轻敲了下刘青山的后背:“好好骑车,别溜号儿。” 刘青山转过身,不过微微起伏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正在偷笑的举动。 杨红缨心里尴尬面色不变,假装四下观风望景:“我说,你们这里山青水绿的,不错嘛。” “扶好!” 前面传来刘青山急促的吆喝声,然后自行车就猛的向上一颠,又咕咚往下一沉,落进一个水坑里。 猝不及防之下,杨红缨直接被甩下去,好在她身手比较敏捷,双脚落地,要是坐在水坑里,那就坏菜了。 可是,水坑也有半尺深,她的皮凉鞋,全泡在里面。 抬起一只脚,泥水伴着沙子,哗哗往下淌,这就是你刚才说的绿水? 看来,还是应该穿一双雨靴的,杨红缨心里顿时后悔了。 刘青山也下了车子,他脚上蹬着靴子,除了裤管上溅了些泥点子,倒是没有大碍。 瞧瞧杨红缨有点狼狈,刘青山不由得询问道:“杨老师,您包里有没有靴子?要不,您穿俺的靴子?” 这个还真没准备,包里除了换洗衣物,好像一大半都是零食。 杨红缨想一下,然后摇摇头,咬了下嘴唇:“就这么走吧,小时候,还光脚丫在水坑里玩儿呢。” 于是,两个人继续上路,很快,沙石路也走到尽头,望着前方黑乎乎的“水泥路”,杨红缨心里一个劲给自己打气: 没有回头路啦,杨红缨,你必须勇敢地向前走下去! 刘青山也望着前方的泥汤子路愁,偏偏道两边还是一人多高的灌木丛,要不然的话,在草地上走,怎么也比在泥里揣强啊。 咬咬牙,刘青山说:“杨老师,您坐车上,俺推着。” 话音刚落,就看到杨红缨将裤脚高高挽起,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脚脖子之下的位置,都会陷进泥水之中,拔起来的时候,就会出噗嗤一声。 还真是个要强的人! 刘青山心中,对这位杨老师也多了几分敬重。 在泥水里跋涉,步步艰难,很快,杨红缨脑门就见汗了。 她拿出手绢想擦擦,手绢上也全是泥水,估计是越擦越脏,索性也学着刘青山刚才的样子,用风衣的袖子,抹了一把。 “杨老师,歇歇,喝点水吧。” 后面的刘青山招呼一声,他推着自行车,还挂着个大提包,也同样不轻松。 “没事儿,小意思!” 杨红缨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嘴里还叨叨咕咕的:“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哎呦! 刚才还是豪情万丈,转眼间,杨红缨就有点想哭。 她右脚上的皮凉鞋,陷在泥坑里,上边的带子断了,此刻她光着的右脚,正踩在泥水里。 虽然穿着袜子,可是尼龙袜子能顶什么用? 她一赌气,索性把另一只凉鞋也脱下来,俩手各拎着一只鞋子,光着双脚,噗嗤噗嗤地在泥里揣着,前进的度,反倒越来越快。 “杨老师,您还是先穿我的靴子吧。” 刘青山摇摇头,推着车子,一溜小跑,紧追上去。 堪堪追到近前,就听杨红缨哎呦一声尖叫,身子猛然一栽,直接坐在地上,是泥水四溅。 “我……” 杨红缨抬起双手,黑乎乎的,沾满了稀泥,吧嗒吧嗒往下嘀嗒着。 不用看,身上肯定弄得也跟泥猴子一样,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不由得悲从中来,坐在泥水中,两只胳膊架在膝盖上,脑袋向下一埋,呜呜呜地哭出声来。 望着泥水中无助的女孩子,刘青山暗暗回忆了下,在他的记忆中,并没有一点关于杨红缨的印象。 算算时间,原本他应该在县城上高中,而这位杨老师,恐怕是知难而退,没有去过夹皮沟吧? 于是刘青山支好自行车,在她前面蹲下来,平静地说道:“杨老师,如果您现在想回去的话,俺会尊重您的选择,送您到公社,回到原本属于你的世界。”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毕竟,俺这个小山村,日子实在太苦啦。” 但是在刘青山心里,却默默地念叨着:但是,很快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杨红缨抬起头,朦胧的泪眼中,看到的是那少年平静的一张脸,还有那复杂难名的眼神。 有怜悯,也有惋惜,就是没有丝毫的怨怼。 这一刻,原本想要放弃的念头,立刻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杨红樱使劲抹了一下眼睛:“不,我不回去,你们能在这里生活,我为什么不能?” 说完,她倔强地站起来,心里暗暗誓:从现在开始,不再哭泣,永不退缩! 可是,脚下传来的丝丝刺痛,让她忍不住身子一栽,连忙扳住刘青山的肩膀,一只脚抬到半空,混着泥水,殷红的血滴,随着一起向下滴落。 “杨老师,你受伤了,赶紧先歇着!” 刘青山连忙弯腰撑住对方的身体,查看了下,只见一根木刺,深深扎进对方的足底。 反正身上早就脏了,他就扶着杨红缨,坐在路边的一处小高坡,然后赶紧处理伤口。 刘青山在沟子边找了找,还好找到一堆马粪包。 挑了一个看起来应该差不多成熟的,撕开表皮,里面果然已经结了土黄色的粉末。 拔下木刺,一股殷红鲜血随着淌出,刘青山赶紧把马粪包摁了上去。 这种粉末,具有消炎止痛的功效,比消炎粉还好使呢。 村里人受伤拉个口子啥的,都会拍点马粪包里面的药粉,几天就好了。 等止住了血,刘青山又把提包拿过来,叫杨红缨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包扎一下伤口的。 找了半天,杨红缨也只能拿出一个丝巾,叫刘青山帮着把脚包上。 到了这会儿,她也不再坚持,乖乖坐到自行车上,再犯倔的话,只会更添乱。 望着身边推着自行车的少年,吃力地在泥水中跋涉,她杂乱的心情,忽然安稳下来:或许,这还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然后她就听到,前方的少年,嘴里用怪异的腔调唱起来,好像是近两年刚刚流行起来的歌曲。 “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 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 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 对,寻找我自己! 杨红缨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第四十七章 太败家了吧   “这谁呀?”   村里的四虎子,仰着小脑瓜,看着眼前这个推着自行车、满身满脸都是泥水的陌生人。   一群小男娃,都光着小脚丫,光着屁股,在村口玩泥巴呢,全都造得跟泥猴子似的。   刘青山抬起袖子擦擦脸,总算被四虎子给认出来:“青山哥,是青山哥回来啦!”   娃子们都又蹦又跳的,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儿。   很快,他们就又现坐在后面的杨红缨,四虎子觉得自己现了一个大秘密,于是就大喊一声:   “青山哥,你把媳妇儿驮回来啦!”   上次高文学结婚的时候,用自行车驮着刘金凤的画面,给娃子们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   一个叫二牤子的小家伙,还抓抓肚皮上的泥巴嘀咕着:“青山哥,你媳妇儿咋比俺还埋汰呢?”   你们这帮小家伙是自己找死啊!   刘青山嘿嘿两声:“瞎说什么呢,这是咱们村里新来的老师,以后要教你们的。”   啥?老师!   娃子们齐齐一愣,然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带头往村里跑,剩下的也都一哄而散。   二牤子边跑还边喊:“老师来啦,老师来啦!”   一个小不点没跑几步,啪叽摔了个大马趴,趴在泥坑里嚎上了:“老师别打俺啊,别打俺。”   都怪家里的大人们,平时给娃子们灌输了不少错误的思想,什么老师厉害了,不听话老师就打你啦等等,在娃子们幼小的心灵中,留下阴影。   事实上,这个时代,老师还真打学生的。   坐在自行车上的杨红缨也蒙了:“我怎么感觉好像是鬼子进村儿呢?”   刘青山忍住笑,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把那个光屁股着的小子从坭坑里拽出来。   小家伙起来后,又一边哭一边往家跑,脚丫子扬起来的泥水,甩了刘青山一脸。   “这帮野小子,一个比一个淘,以后有你忙的。”   刘青山推着杨红缨,先去自己家。   一路上,不少村民都出来瞧稀奇,刘青山嘴里就给大伙介绍着。   听说村里来了老师,大伙都挺高兴,而且这老师还是城里的姑娘,大伙就更高兴了:城里老师,教得肯定更好!   等刘青山到了家门口,后边已经跟了一大串人,搞得杨红缨使劲垂着脑袋,都不敢看人。   倒不是害羞,主要是她知道,自己现在太狼狈了,叫村民看了笑话。   家里的大黄狗,摇着尾巴迎上来,弄得杨红缨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过,大黄狗只是把大脑袋凑过来闻闻,就开始朝她晃尾巴,很是友好。   农村散养的大狗都是这样,主人在跟前,它们从来不会随便咬人,认定你是家里的客人。   “哥,你回来啦!”   四凤从屋里跑出来,作势要往刘青山身上扑。   刘青山连忙摆手,示意身上太脏。   小老四还是环着胳膊,搂了下他的胳膊:“哥,你给我和山杏买的橡皮,香喷喷的,可好闻啦!”   后面跟着的山杏,眉眼里也满是笑,小家伙有些羞涩地望着刘青山,嘴里低低唤了一声:“哥!”   刘青山答应一声,然后扶着杨红缨下车:“这回好了,俺把你们的老师请回来啦。”   呀,老师!   两个小家伙打量着杨红缨,想要上前亲近,又有点不敢。   最后,她们还是一起鞠躬,一齐喊了声:“老师好!”   嗳!   杨红缨感觉心里一甜。   她单脚点地,一只胳膊被刘青山架着,而另一只手,则亲昵地摸摸老四和老五的小脑瓜,嘴里赞着:“你们好,真可爱,都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彩凤,是四凤儿,她叫山杏,是五凤儿。”   小老四脆生生地答着,忽然又一声惊呼:“呀,老师,您的脚受伤啦?”   与此同时,山杏也乖巧地凑到杨红缨的另一侧,伸出小手,扶住她的腰。   杨红缨心里又是一热,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她一向认为自己很坚强,可是在这一刻,却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望望两个小小的小家伙,她嘴里轻声说着:“真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小老四也过去给山杏帮忙,一起支撑起另一侧,嘴里还喜滋滋地问:“老师,那我能当大班长吗?”   哈哈,你这小家伙!   杨红缨愣了片刻,然后被逗笑了,多久了,她都没笑得这么开心。   刘青山则轻轻扒拉一下小老四的脑瓜:你这也太积极了。   这时候屋门一开,刘金凤迎了出来:“三凤儿,咋弄这样,这位是?”   “姐,是咱们村新来的杨老师。”   刘青山连忙解释一句,还真怕大姐误会什么。   “杨老师,欢迎欢迎,快进屋。”   刘金凤替下两个小不点,搀着杨红缨往屋里走,她有点纳闷:这位杨老师心真大,都这么狼狈了,还一个劲笑。   没法子,现在杨红缨一瞧刘青山就想笑:都快是大小伙子了,居然会叫三凤儿这种名字。   不行啦,肚子有点疼。   进了屋,把杨红缨扶到炕沿上坐下,刘青山这才长出一口气,一阵阵疲劳,也涌了上来。   这一路上,全仗一口气撑着呢,回到家里一放松,这才感觉到劳累。   母亲林芝也心疼地看着儿子,赶紧去外屋烧热水,还熬了两碗姜糖水。   没有生姜,就去老爷子那,讨了几片糖姜片,熬了两大碗,热热乎乎的,给刘青山和杨红缨喝了。   不大一会,奶奶过来,招呼新老师去她家洗澡。   刘金凤也热心的跟过去帮忙,至于刘青山,就在自家仓房旁边的简易淋浴棚子里,冲了个痛快。   洗去了一身泥垢,刘青山浑身轻松回到屋里,现老支书和队长叔他们好几位,都坐在炕沿上,守着烟笸箩,在那卷烟呢。   这时候的农村,家家炕上,都会有一个装叶子烟的破锣,一般都是自己糊的。   看到刘青山穿着个大裤衩子进屋,张队长立马问道:“青山,真从银行借了一万块钱?”   这事老板叔回来就说了,可是大伙还有点信不实,主要是因为,一万块钱,实在太吓人。   看到刘青山乐呵呵地直点头,张队长不由得使劲一拍大腿:“这么多钱,咱们八辈子也还不完啊,青山,你这是憋着把银行搬空咋滴?”   没法子,这时候的人,大多数都是这样,欠别人钱就浑身难受,晚上还睡不着觉。   刘青山也就跟大伙解释了下,这笔钱都是有用的,要扩大养鸡场,还要办养猪场,来消化生芽子的小麦。   一听小麦,大伙都苦着脸抽闷烟,搞得屋里狼烟地洞的,小老四和山杏跑进来,都被呛得直咳嗽。   “哥,杨老师的提包呢?”   小彩凤俩手捂着口鼻,瓮声瓮气地说着。   估计是小杨老师要换衣服,刘青山就叫两个小丫头,一起抬着提包给送过去,反正也不算太重。   终于,老支书开了腔:“既然已经借了,那就试试青山这法子吧,要是能成的话,多少也能找补回来一些小麦的损失。”   有了老支书拍板,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然后就是研究在哪盖养猪场了。   刘青山也趁热打铁,报告了一个好消x县里的郑县长帮忙牵头,给咱们联系了红砖和水泥,盖猪场的材料就不用担心了。”   啥,用砖盖猪圈!   大伙一听,又炸锅了,张杆子率先嚷嚷开了:   “太败家了吧,俺家还住着泥草房呢,有那砖和水泥,还不如给俺盖两间房呢,大砖房啊,肯定能娶上媳妇儿!”   这话,也代表了大半村民的心声。   这年头,砖和水泥也都是紧俏物资,就拿夹皮沟来说,愣是没一座砖瓦房呢。   刘青山就又连比划再说的,给大伙讲了半天:圈舍必须要结实,要知道肥猪长大了,那力气可不小,鼻子又喜欢乱拱,要是圈舍不结实,几天就拱倒了。   还有,除了猪睡觉的地方要铺上木板炕之外,剩下的地方必须要抹上水泥地。   这样才方便清理粪便,方便冲洗圈舍。   而且,养猪和扣大棚,正好是配套产业:猪粪酵之后,就直接可以用到大棚里。   听着听着,张杆子总算是听出点门道,嗷唠了一嗓子,从炕沿蹦到地上:“那是不是俺以后不用再去掏厕所啦!”   要不是有娶媳妇的美好愿望支撑着,这家伙早就猪八戒摔耙子了。   老支书吧嗒两下烟袋,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嗯,不用去了,不过呢,以后养猪场拾掇猪粪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张杆子立刻又变成苦瓜脸:“俺这命啊,这辈子只能在屎尿窝窝里打滚啦。”   旁边的老板叔则嘿嘿笑道:“杆子啊,要不你就干脆搬到猪舍里面住算了,你不是念叨着要住砖房吗,猪圈里都是,随便你住,以后娶媳妇也肯定不愁。”   大伙出一阵哄笑,张杆子则急赤白脸地争辩着:   “老板子,你就埋汰俺吧,等俺成了养猪大王,天天杀猪吃猪肉,就不请你,馋死你个没儿子的!”   俗话说骂人别揭短,老板叔也急了:“张杆子,俺就算没儿子,也比你这个没媳妇的老光棍强!”   来呀,互相伤害吧,谁怕谁? 第四十八章 老师好! 等到快晚饭的时候,大伙也都散了,家里总算是清净下来。 除了建养猪场的事,另外还顺便商量一下村里小学的事。 现在有了支教老师,那就在原来的生产队,腾出来三间房子,作为临时教室好了、 还有就是,新老师就安排在老爷子刘士奎家里吃住,正好就老两口,比较适合。 送走客人,刘青山看到大姐夫从仓房钻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沓稿纸。 这也是高文学的习惯,家里人太多的时候,就主动去仓房创作,免得受干扰。 刘青山这才招呼一声:“大姐夫,有你两封信,俺给捎回来了。” 高文学推推眼镜,点点头:“山杏这部小说,俺也写完了,回头你看看,提提意见。” “可是,下一篇小说,俺就不知道该写啥了?” 俩人边走边聊,进了屋,刘青山说道:“大姐夫,现在全国上下,从农村到城市,都在推进改革开放,这方面的小说,应该很有前途,俺听说路遥正准备一个大部头,叫《平凡的世界》呢。” “三凤儿,俺也是这么想的。” 高文学点点头,然后抓抓脑袋:“这两年,外面的世界变成啥样,俺都不知道。” 这倒是个问题,作家都得出去定期采风的,一味的闭门造车,成就肯定有限。 按理说,是应该叫大姐夫出去走走,可现在还真没有这笔闲钱。 琢磨了下,刘青山说道:“大姐夫,先等几个月吧,等咱们的大棚菜卖出钱,你就去春城汽车厂待上一段时间,积累积累写作素材。” 高文学一边拿起柜盖上的信件,一边说着:“三凤儿啊,其实不必跑那么远,咱们村子里现在生的变化,不就是最好的素材吗?” 对呀,这作家的眼光,就是敏锐。 刘青山朝高文学竖竖大拇指,然后就见大姐夫把一封信塞进他手里:“这个是你的。” 差点忘了,还有俺一封信呢。 刘青山撕开信封,抽出两页稿纸,先瞄了一眼上边的字迹,不由咂咂嘴:“这飞哥的字,写得还真秀气,怎么跟女生似的?” 再瞧瞧落款,刘青山不由得一愣,还真是女生,这个“李雪梅”是谁来着? 想起来了,李雪梅,不就是那个喜欢用大眼睛瞪人的女护士嘛,她给我写什么信啊? 带着疑惑,刘青山开始看信,最开始,是“刘青山同志”这样的称呼,很正式。 很快就把信给读完了,放下信纸,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在信中,李雪梅表示,她了解了刘青山的事迹之后,受到很大触动,决定向刘青山学习,趁着年轻,努力学习外语,将来成为一名翻译。 至于通信的地址,则是从飞哥他们那里搞到的。 另外,在信中也提到了,那位托马斯先生也已经回国,听说是回去研新车型什么的。 想不到啊,万万想不到,俺一不留神,竟然也成为了别人学习的榜样。 刘青山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喜滋滋的,毕竟享受别人的崇拜,这种感觉还是很美妙的。 于是,他也就提笔写起回信:李雪梅同志,你好…… 这封信,当然是以鼓励为主了,顺便再介绍下学习外语的方法,免得对方走了弯路。 最后顺便又提了提,希望她能够督促飞哥和刚子等人,也一起学习俄语,将来也许会大有作为。 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直到老四招呼吃饭,他这才结束,等到啥时候上公社,再给李雪梅寄过去吧。 晚饭是煮得苞米碴粥,打的茄子酱,因为炸锅的时候,放了荤油,所以茄子酱还挺香的。 刘青山还真饿了,呼噜噜就扒拉了一大碗粥,正准备再盛呢,就看到屋门被推开,进来好几个小娃子。 为的四虎子手里拿着个小破盆儿,里面大半盆子,都是一条条深红色的蚯蚓,四虎子还满眼期盼地问: “青山哥,还收不收蛐蟮啦?” “收,当然收,哪里挖的,这么多?” 刘青山又盛了一大碗苞米碴粥,这玩意不抗饿,吃完跑两圈,肚子就又空了。 二牤子抢着汇报:“不用挖,这几天下雨,蚯蚓都钻出来了,直接抓就能抓到。” 卧槽! 刘青山使劲拍了一下大腿,饭也顾不得吃,赶紧往后院跑。 他把这茬给忘了,蚯蚓虽然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但是不能太湿,否则的话,它们在土里就无法呼吸。 自己那两池子蚯蚓,估计早就泡上了,蚯蚓在池子里又爬不上来,肯定全都泡死啦! “三凤儿,回来,养蚯蚓的池子,早就帮你罩上啦!” 还是大姐了解他,吆喝一声,刘青山这才停下脚步。 不过,他还是决定去看看,顺便把娃子们新捉的蚯蚓,也撒到里面。 到了后园子一看,那两个养蚯蚓的池子上面,果然都罩上了遮雨的塑料布。 至于挖完没砌的那些,都成水池子了,估计养鱼正好。 把几盆蚯蚓撒进去,刘青山这才乐呵呵地回屋,一本正经地说道:“今天向刘金凤同志,提出口头表扬,她这种一心为公的行为,值得……哎呦,别拧耳朵,疼。” 屋里那群鼻涕娃,也都瞧得嘻嘻笑,刘青山这才想起来,还没给人家换糖呢,最关键的是,他没糖啦,要不,先赊着? 这样搞的话,娃子们动力不足啊。 正琢磨呢,只见彩凤和山杏,从兜里掏出来纸包,然后抽出来一个绿色的小薄片,老四还说呢:“用这个换蚯蚓吧,这叫口香糖,可好吃啦。” 这不是绿箭吗? 刘青山眨巴两下眼睛,就想明白了,估计是杨老师,奖励给两个小丫头的。 这玩意现在可不好弄,只少数几个大城市才有得卖,而且还是那种专门涉外的商店才有。 这些娃子,每个人都领了一片口香糖,剥去外面的糖纸,塞进嘴里大嚼。 “咦,还冒凉风呢,好吃,真好吃!” 四虎子嘴里大赞。 这时候,小老四才想起什么,嘴里叮嘱说:“对了,这种糖,嚼完之后要吐掉,是杨老师说的。” “吐了多白瞎啊!” “俺刚才都咽啦!” …… 当晚,刘金凤抱了一套新被褥,去了爷爷家,给杨红缨铺上,回来的时候,还抱回来两盒麦乳精。 麦乳精,在这个时代,就算是高级营养品喽。 刘金凤喜滋滋地冲了两碗,一碗给四凤五凤喝,另外一碗,她跟林芝分了。 “姐,俺和姐夫的呢?” 刘青山不大满意,他倒不是馋这一口喝得,主要是待遇差别这么大,没人权啊。 “大男人,喝什么麦乳精。” 刘金凤嘴里唠叨着,不过还是抱起装麦乳精的罐子,准备给他们也冲一碗尝尝。 “姐,俺开玩笑呢,留着你慢慢喝。” 刘青山过去给抢下来,重新把罐子放到柜盖上,结果还被大姐给白了一眼:“就你喜欢作怪。” “哥,你尝尝俺们这个,可甜呢。” 小彩凤招招小手,在这个时代,甜食就是最好的东西。 刘青山凑上去,山杏把小铁勺递给他,刘青山在碗上边舀了一勺空气,塞进嘴里,还咂咂嘴:“嗯,真好喝。” 逗得两个小丫头咯咯笑,一人舀了一勺,硬给灌进哥哥嘴里。 “真甜!” 刘青山赞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麦乳精甜,还是这种感觉甜蜜。 …… 第二天,刘青山正吃早饭呢,就听外面有人嚷嚷:“各家各户都注意啦,今天咱们夹皮沟村小正式开学,家里有娃子要上学的,搬个板凳去大队!” 夹皮沟还真是挺惨的,连个大喇叭都没有。 “上学喽,上学喽!” 两个小丫头嘴里欢呼着,就要下地背书包,被林芝和刘金凤分别拽住:上学也得先吃饱饭啊。 很快,俩小家伙就呼哧呼哧吃完饭,背上崭新的粉红色小书包,对于哥哥给买的书包和文具,她们都喜欢死了。 刘青山也扛着家里的一个长条凳,跟着去了。 他昨天太累了,睡得比较早,队长他们张罗收拾教室,他也就没去跟着忙活。 外面还是阴着天,雨也一阵儿一阵儿的,看来今年的小麦,算是彻底泡汤了。 半路上,看到三三两两的小娃子,大多数都是自己抱着个板凳,也往临时学校那边跑。 等到了生产队,刘青山进了教室一看:好家伙,还真像那么回事。 最前面放着一张老旧的办公桌,就是讲桌了。 刘青山越瞧越眼熟:这不是老支书那张用了几十年的老古董嘛,这都舍出来了? 教室里,有三排座,下面是用土坯垒起来的,然后横上一块新刨的木板,这就算课桌了。 再配上自带的板凳,好歹能坐在这学习了。 条件艰苦不怕,以后可以慢慢改善,寒门学子,照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刘青山暗暗下定决心:大棚出钱了,一定先打一批桌椅。 不大一会,杨红缨就拄着一根木头棒子,一点一点地进了教室,扫了一眼齐刷刷坐着的二十几个小娃娃,她心里忽然前所未有的充实。 “老师好!” 小彩凤带头站起来,领着小娃娃们大声喊起来,小家伙这是要提前行使大班长的权利了。 搞得刘青山差点都跟着喊出来,他的身份,其实也是学生啊。 “同学们好,请坐。” 杨红缨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感觉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哇! 教室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俺不上学,俺不想上学。” 啥样的孩子都有,有乐意上学的,同样也有怕上学的。 杨红缨也拄着棍子,出去查看,结果地上的二牤子使劲打滚,任他的老娘又打又骂,也不好使,气得他老娘直抹眼泪儿。 “大嫂,交给我吧。” 杨红缨用手里的棍子,轻轻点了一下二牤子,嘴里大声说道: “不上学,长大就得种一辈子地,你还想不想以后去看**啦?” “还有啊,你不上学,别的小伙伴都在学校,以后没人跟你玩儿!” 这两句话,还是很有杀伤力的,二牤子爬起来,拍拍身上沾着泥土,吱溜一下,钻进教室里面。 刘青山瞧得也挺乐呵:这位杨老师,还挺厉害的嘛。 正琢磨着呢,就听杨老师的声音传过来:“还有那位刘青山同学,你要是也想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习的话,我欢迎。” 在小娃子们窃窃的笑声中,刘青山讪讪地走出了教室。 ———————— 有朋友问加更,前面也说过了,新书期间,每周打赏满一百人次就加更一张,多少都算,主要是求个人气,掌门则单独加更,新书投资人数如果满一千,也加更一次,存稿充足,欢迎大家来爆! 第四十九章 渠道为王   从学校回家,刘青山半道上碰到了大头,他也扛着长条凳,送俩妹妹去上学。   等了几分钟,大头很快就跑回来,笑嘻嘻地拽着刘青山:“走,跟俺采木耳去!”   “进山啊,你不怕下雨?”   刘青山抬头望望远处,起伏的群山,笼罩在蒙蒙烟雨之中。   那一片山,村民叫它们豆包山。   “上啥山啊,俺家园子里就长木耳啦。”   大头一边说,一边拽着刘青山就走,搞得后者也蒙:要说园子里有茄子辣椒啥的,一点不稀奇,长木耳,就有点开玩笑了吧?   等进了张队长家的园子一瞧,还真不是开玩笑,刘青山真瞧见木耳了。   各家不是都扣了大棚吗,在那些竖着的立柱上,就生着一片片、一层层黑灰色的木耳,层层叠叠,晶莹剔透的,瞧着就招人稀罕。   原来是这样啊!   刘青山有点明白了,这些木头桩子,都是从山上伐下来的,里面就带着木耳的菌丝呢,如今温度湿度都适合,当然就长出木耳来。   那还瞅啥呀,送到家门口的山货,采吧!   小哥俩都拎着小筐,上去往下掰木耳,这可是个细致活,轻拿轻放,不然就弄碎了。   木耳拿在手里,颤巍巍沉甸甸的,很有一种成就感。   凑在鼻子下面闻闻,菌香浓烈,绝对是上好的品种。   想想也是,这么长出来的木耳,跟山里采摘的野生木耳,基本没啥区别。   刘青山瞧瞧长木耳的木头桩子,是柞木的,难怪木耳的品质这么好呢。   别看都是木耳,也分三六九等的,最上等的,就是山上野生的木耳,野生木耳中,柞木生长的木耳是上品,桦树次之,剩下的杂木再次之。   至于人工培植的,那就只能呵呵了。   当然在人工培育的木耳中,有一种高级货,基本上接近野生木耳。   那就是类似此刻这种方法,直接利用木耳段来培养,只不过,要在木头上钻一些空洞,然后人工投放菌丝。   刘青山边采边琢磨:或许等来年开春之后,大棚里面不种蔬菜了,可以试着培养一下木耳段。   要是能成的话,以后还可以培养香菇啥的,形成一个大产业……   他正想得美呢,就听到身边传来吧唧吧唧的声响,扭头一瞧,只见大头拿着一片肥嘟嘟的耳子,正往嘴里塞呢。   “鲜木耳不能多吃,小心中毒!”   刘青山连忙吆喝一声,这个可不是开玩笑,鲜木耳必须打水焯,或者是晒干之后在水之后,才可以食用。   大头晃了晃脑袋:“没事,尝一片过过瘾,这木耳真好,又脆又滑,香味也浓。”   被他这么一说,刘青山也有点馋了,鲜木耳吃一点点,倒也不会有啥不良反应,于是也捏了一片,放进嘴里。   这才是真正的山珍啊!   仿佛整个山林的精华,都汇聚在口腔之中,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是上上之选。   十几根木头桩子,收获了两小筐鲜木耳,然后大头就愁了:“三凤儿,这天儿也不开晴,晒不了啊?”   采下来的木耳如果不及时晾晒的话,摆上一两天也就坏了,这时候没啥正经的烘干设备,所以山货的产量,是很有限的。   刘青山琢磨一下道:“那就只能放炕头上烘干了,总归不能糟蹋喽。”   想想这些日子下连阴雨,估计山上的蘑菇木耳都长疯了,要不要组织大伙进山采一拨呢?   要是自家吃,以后啥时候上山,顺带着采一些就够了。   不过刘青山想的是大批量采集,然后集中出售,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好的销售渠道。   虽然收购站也收山货啥的,可是价格太低,也就赚个辛苦钱而已。   上次那位冒牌港商,倒是提供了一个好的项目,可惜是冒牌货。   渠道啊渠道,渠道为王。   刘青山心里也拿不准,要是兴师动众的上山,最后辛辛苦苦弄回来的东西不值钱,可就对不起大伙了。   回到家里,他把炕席掀起来,炕面子糊了一层报纸,正好把木耳放在上面。   再留出来一部分,下锅焯透,中午放点白菜,炒着吃,特香!   等到中午放学,老四老五乐呵呵地回来,小嘴叭叭的,讲着杨老师写字可漂亮了,杨老师唱歌可好听了,杨老师……   对了,给爷爷和杨红缨也送些木耳过去尝尝鲜。   刘青山就端了一盘子焯好的木耳,去了爷爷家。   刚出门,就看到四虎子和二牤子,一左一右扶着杨红缨,慢慢溜达回来,刘青山就打招呼:“杨老师,辛苦啦!”   杨红缨确实有点辛苦,毕竟学校就她一个老师,还是复式班,一上午都在教室里没歇着。   所谓的复式班,也是当时的特色产物,就是把不同年级的孩子,聚在一个教室里,一名老师授课。   比如说:先给低年级的学生讲新课,然后叫他们写习题,跟着再给中年级的孩子们讲课,两伙轮着来。   累是累了点,但是杨红缨心情很不错,这样的日子,令她感觉无比的充实。   “好漂亮的木耳,是野生的吗,在我们那儿,很贵呢。”   杨红缨看到刘青山手里的盘子,眨了眨眼说道。   “木耳是物,你脚上受伤了,不能吃,俺是送给爷爷奶奶吃的。”   刘青山嘴里一本正经地说着,心里不由得一动:对呀,杨老师是大城市来的,不知道有没有渠道?   “你们回去吧,张昌,张合,谢谢你们。”   杨红缨把四虎子和二牤子给打回去,刘青山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这两个小家伙的大号。   小娃子乐颠颠地撒丫子而去,杨红缨这才瞥了刘青山一眼:“三凤儿啊,你这是打击报复吧,怪我早晨把你赶出教室,是不是啊,三凤儿……”   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哪有叫人还特意拉着长声的。   刘青山暗暗摇头,这女人大了,就不好骗喽,还是像郑小小那样的小丫头,比较好骗。   上前扶着杨红缨进屋,奶奶正在锅台边上做饭呢,笑呵呵地接过刘青山手里的盘子,嘴上却跟杨红缨打招呼:   “红缨啊,累了吧,快进屋歇歇腿儿,咱们马上开饭。”   “奶奶,我不累。”   杨红缨的语气里竟然带着点撒娇,还挑衅似的瞟了刘青山一眼。   刘青山也就配合着,嘴里忍不住嘟囔一句:“到底谁是亲的?”   奶奶呵呵地乐着,叫他们进屋,屋里的摆设多了一些,看样子都是属于杨红缨的。   刘青山帮着把炕桌放上,又拿着瓷酒壶,给爷爷烫了一两酒。   下雨天凉,白酒还是温一下比较好。   他一边忙活着,嘴里一边跟杨红缨闲聊:“杨老师,这木耳蘑菇啥的,要是运到都,能好卖不?”   “都是好东西,有钱不一定能买到呢。”   杨红缨也没闲着,一瘸一拐的,还帮着捡碗捡筷子。   “杨老师,放那,叫三凤儿来。”   爷爷刘士奎话了,对这丫头他是打心眼里喜欢,或许是因为他的儿子,也曾经从事这个行业吧?   刘青山朝杨红缨摊摊手:“俺咋觉得,俺这地位噌噌往下降呢。”   杨红缨抿着嘴笑,在这里,她还真有一种家的温馨。   刘士奎嘴里继续说着:“这蘑菇木耳啊,在咱们这不拿它当好东西;但是到了大城市可就不一样喽。”   “要我说呀,人也是这个理儿,只要是在需要的地方,自然就会拿你当个宝儿。”   老爷子的话,显然意有所指,所以杨红缨也不笑了,坐在炕沿上,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吃饭啦,三凤儿,你中午就在这吃吧。”   奶奶端着菜进屋,刘青山也准备跟杨红缨探讨一下山货的渠道问题,所以也就留了下来。   午饭很简单,炖的豆角,上面蒸糕,玉米面里边,掺了一些白面,吃到嘴里甜丝丝的。   另外还有一盘小白菜炒黑木耳,色泽搭配得很鲜艳,杨红缨不吭声,但是没少夹木耳吃。   她的内心,现在很挣扎:如果找关系,那么出售木耳什么的,肯定不算事儿。   可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家里肯定会顺藤摸瓜,找到这里,这可不是她希望的。   刘青山当然能瞧出来杨红缨有心事,所以也就没提这茬,在他的计划中,最好是能把这些山货,卖到港岛那边去,如果能够出口的话,那就更好了。   等到杨红缨放下筷子,她终于下定决心:既然自己来到这个贫困的小山村,那么就是这里的一员,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忙改变这里贫穷落后的生活。   她抬起眼睛,亮晶晶的目光注视着刘青山:“小山子,我以前认识一个岛国的朋友,她们国家,喜欢食用山野菜和菌类,等到休息日,我去公社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她。”   这是杨红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又不会惊动家里,又能给夹皮沟的乡亲们做点事。   “好啊,等礼拜天,俺还驮你去!”   刘青山都有点激动了,他知道,这几年正是两国邦交的蜜月期,经贸往来十分频繁。   而且杨红缨说的一点不错,岛国人对山野菜和菌类,有着一种病态的偏爱。   “三凤儿啊,我算是怕了你的自行车。”   杨红缨说完正事儿,立刻就把称呼转换过来,又开始拉长声。   刘青山也吃饱了,撂下饭碗赶紧下地:“那啥,俺先走了,现在就通知乡亲们,明天就进山采山货去。” 第五十章 进山喽 清晨,空气格外清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走过来一群身背大背篓的汉子。 大背篓,都是一米多高,每个人的胳膊上,还挎着土篮子,右手拄着一根棍子,脚下穿着长筒雨靴,排成长长的一队,向着豆包山进。 空气的湿度依然很大,导致低洼的地方,弥漫着白雾,一条条,一带带,穿行其中,宛如踏进仙境。 在旁观者看来,这景象很有诗情画意,甚至还带着点仙气儿。 但你如果是其中的一员,那么就能体会到其中的艰苦。 山路上是一层低矮的杂草,上面沾满了露水,脚踩上去,一不小心就打滑,要是没有手里的木棍帮着支撑,光是摔跟头,就能把人给摔晕喽。 刘青山也在队伍里面,小心翼翼地行走着。 这种天气进山,的确比较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滚落山坡。 啪嗒啪嗒,张杆子也混迹其中,就是这家伙没穿雨靴,脚上的鞋片子早就被露水打湿,鞋里都能抓蛤蟆了。 而且这家伙身上的背篓,也明显比别人小了几号。 不过呢,他能来就算不错了,要求不能太高。 好不容易,攀上眼前这个陡峭的山坡,大伙终于长舒一口气,纷纷卸下背篓,卷一根儿烟,休息一下。 刘青山掏出来一包烟,撒了一圈,也有不抽烟卷的,自己吧嗒着小烟袋,或者卷纸烟。 张杆子一瞧有便宜可占,立刻抽了两根出来,一根叼在嘴上,另一根则别在耳朵上。 旁边的老板叔有点看不过眼:“杆子,你说你这日子过的,家里连双雨靴都没有,吧嗒吧嗒,走路还带打呱哒板子的。” 呱哒板子,就是打的那种竹板,有说快板书的,也有要饭的,听老板子的意思,肯定是后者。 其他人也纷纷加入这场批斗会,张大帅早就瞧张杆子的小背篓不顺眼了:“妈个巴子,杆子啊,俺儿子上山,背的背篓都比你这个大。” 张杆子嘴里吐了个烟圈儿:“你们就晓得埋汰俺,要是给俺个媳妇,俺能一口气背着上老虎岭!” 老虎岭,是这片群山之中,最为险峻的一道岭,而且,据说里面真的有老虎。 大伙也拿张杆子这个夯货没招,带队的张队长也笑骂一句:“杆子,你整天就知道背媳妇,你都快成猪八戒啦!” 在当地人最喜欢的二人转曲目中,有一出《猪八戒拱地》,里面有猪八戒背媳妇的桥段,一般人都能哼哼两句。 张杆子嘿嘿笑着:“猪八戒啊,那可是俺的偶像。” 说完,他嘴里就哼哼起来:“猪八戒,笑哈哈,弯腰背起一枝花……” 抽了一袋烟,队伍继续行进,张大帅嘴里唱起了样板戏:“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这个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经典唱段,讲得就是生在东北这边的剿匪故事,所以大伙都耳熟能详。 越往前走,越是草木狼林的,要是不熟悉的人进来,一准迷路。 尤其是这种阴沉沉的天气,看不到太阳,就更容易“迷山”了。 迷山是老辈人的说话,就是在山里转晕了,一辈子别想走出林子,最后的结局就是活活困死在山里。 当然还有更迷信的说法,那就是因为你进山不守规矩,山神老把头怪罪,给你施加的惩罚。 科学一点的解释,就是在林子里迷路,精神刺激太大,导致精神崩溃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吸入了有害的毒气或者误食了有毒的植物,产生幻觉等等。 总之,迷山是非常恐怖的,所以除了那些艺高人胆大的猎户或者跑山人,很少有人会独自上山的。 就算是成帮结伙上山,彼此间也会经常喊着点,免得有人走失,所以唱个小曲啥的,绝对不是闲得慌,而是有联系同伴的作用。 另外也能惊动一下林子里面的野兽,免得双方来个狭路相逢,一般来说,野牲口总归还是比较怕人的。 山里的樵夫喜欢唱山歌,也是这个道理。 等张大帅唱完一段,刘青山看到没人吭声了,也就唱了一段歌曲。 林子里当然不适合唱摇滚,刘青山也就十分应景地哼哼着: “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来归……” 大伙也都听得很入神,这歌是电影《归心似箭》里面的,讲的也是东北抗联的事儿。 村民里有看过这电影的,回想一下里面的白桦林啥的,不就跟眼前一样吗? 没看过电影的,其实也大都听过这电影。 没错,就是听电影。 因为在当时的收音机里,会播放一种神奇的节目,叫做“电影录音剪辑”。 等刘青山唱完了,大伙强烈要求他再来一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开森林音乐会了,刘青山是唱了一又一。 最后逼得没招了,连采蘑菇的小姑娘这种经典歌曲都唱了,只不过他稍稍篡改了一下歌词,变成了:采蘑菇的老爷们。 伴着朗朗歌声,大伙行走在林子里,现在他们穿行的,还是次生林呢,也就是砍伐之后,又长出来的天然林子。 要是进入真正的原始森林,那更加可怕,真可以用不见天日来形容,而且林子里还有诸多猛兽。 什么野猪、黑瞎子之类,都是寻常,最凶的是遇到大马熊,也就是大棕熊,一个大巴掌扇过来,能把人半边脸扇没喽。 另外还有猞猁、远东豹、东北虎这些林子里的顶级猎手,所以原始森林那边,极少有人敢乱钻。 十几里路,走了两个半小时,上午八点多,这才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当人们看到前方的一个缓坡上,出现一座小木屋的时候,心里真跟回到家里似的。 “哑巴,哑巴,俺们来啦!” 张杆子这货,嘴里没大没小地吆喝着,其实按照辈分,护林员张哑巴,还是他叔叔辈儿的呢。 吆喝几声,没有动静,张杆子就直接奔向木屋而去。 这种小木屋,在当地有个叫法,叫做“木刻楞”。 整座木屋,都是用木头垒起来的,为了保暖,木头叠加的缝隙之中,还要垫上干苔藓,即便是冬天下大冒烟雪,一点风都不带透的。 这种木刻楞,住在里面,冬暖夏凉,最适合林区了。 看到屋门没上锁,张杆子就大咧咧地拽开屋门,准备进屋喝口水,这一路跋涉,嗓子都快冒烟儿啦。 屋门一开,里面就冲出来一团黑影,直接撞到张杆子怀里。 猝不及防,张杆子直接被撞了个大腚蹲,这货嘴里还埋怨呢:“哑巴,管管你家的狗崽子,见人就扑,这也太热情了吧?” 后面的人见了可都急坏了,嘴里大声嚷嚷:“杆子,快跑,快跑!” 张杆子一边用手推着面前毛乎乎的脑袋,嘴里还一边嘟囔:“跑个球啊,谁没见过狗啊,狗……狗……狗熊!” 对面并不是护林员养的大狗,赫然是一头黑乎乎的小狗熊,也就是当地人俗称的黑瞎子,学名:东北黑熊! 俺滴个娘咧! 张杆子吓得怪叫一声,头差点竖起来,想要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却被那头小狗熊抱住大腿。 别看小狗熊个头不大,也就跟半大狗崽子似的,可是力气不小,让张杆子愣是爬不起来。 而且这小家伙还挺凶,嘴巴张得老大,一个劲往张杆子身上撕咬,吓得张杆子一翻白眼,身子一摊,直接晕了。 “赶紧救人!” 张大帅吆喝一声,大伙便端着手里的木头棍子,嘴里大呼小叫,一步一步,向狗熊靠近。 最好是把狗熊吓跑,谁也不想和这家伙正面战斗,熊崽子也是熊啊。 可是这只小熊胆子却很大,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依旧在张杆子身上一通乱扑乱咬,好像还从张杆子身上撕下来一大块肉,吧唧吧唧吃着。 “杆子!” 老板叔大叫一声,虽然大伙平时总拿张杆子取笑,可是一个村里住了几十年,那感情也不是一般的深。 山里的汉子,也都是血性十足,一瞧狗熊真的行凶,都嗷嗷叫着要冲上去。 “停停停,先别动手!” 刘青山嘴里大声吆喝着,将大伙拦住,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了,有关哑巴爷爷的一件趣事。 “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啊,青山!” 张大帅也跺跺脚,又要往前冲。 结果却见那边晕死的张杆子,猛的向这边骨碌过来,在滚出几米远之后,立刻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向人群这边。 这货显然是吓得不轻,一头扎进张队长怀里,嘴里哭鸡鸟嚎的:“完犊子喽,狗熊把俺吃啦!” 嚎着嚎着,还不忘指责刘青山:“你小子竟然见死不救,你个没良心的!” 刘青山还笑嘻嘻的:“杆子叔,你不是吓晕了吗?” “俺那是装死好不好。” 张杆子气急败坏地应了一句,然后又开始埋怨车老板子:“以前总听你讲,什么见到狗熊要躺地上装死,狗熊不吃死物,全是他娘的放屁,咬俺一大块肉啊,疼死俺啦!” 大伙仔细瞧瞧,好像没瞧见张杆子身上淌血,也没有伤口啥的。 再向那只狗熊望望,只见那个小家伙坐在地上,两只前巴掌,捧着半拉大饼子,啃得正香呢。 老板叔忍不住问道:“杆子,你兜里装大饼子了吧?” 张杆子摸摸衣兜,被撕开线了,耷拉下来,他立刻怒了:“你个败家熊玩意,敢抢俺的大饼子吃,老子今天跟你拼啦!” 第五十一章 大财主 大伙七手八脚地拽着张杆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你能打赢熊崽子,可是,人家背后也是有熊的。 万一把母熊惹出来,他们这伙人还不得团灭啊? “别拉俺,今天不把这熊玩意的苦胆揍出来,俺就不叫张杆子!” 张杆子越拉越来劲,嘴里不停叫骂。 至于那只小熊仔,也不知道是藐视对手,还是真不怕人,依然坐在草地上,老神在在地啃着玉米饼子。 大嘴嘛哈的,几口就把大饼子给吞了,还伸着舌头舔舔嘴巴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看到张杆子这货没完没了的,车老板子就来了主意,悄悄示意大伙都松手。 张杆子还在那咋呼呢:“别拽俺,等俺削死黑瞎子,请大伙吃熊掌,哎呦,你们别拉俺啊!” “没人拉你,你上吧,俺们都等着吃熊掌呢!” 老板叔笑呵呵地应着。 这下张杆子可慌了神,叫他跟黑瞎子放对,他还真没那个胆量,结果现在弄得上不上下不下,你们这不是演俺吗? 正这个时候,几声狗叫传来,是哑巴爷爷回来了,这下算是帮张杆子解围。 他转身朝着那个魁梧的半大老头迎上去:“哑巴,你那老窝现在都变熊窝了,你咋混的?” 刘青山也望向被几条大狗簇拥着的哑巴爷爷,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粗手大脚的,身体依旧十分壮硕。 据说哑巴爷爷年轻的时候,曾经徒手杀死一只远东豹。 当时的目击者说,哑巴后背就跟钢板似的,一下靠在豹子身上。 然后顶着豹子撞在一棵大树上,碰的一身闷响,大树枝叶摇晃,豹子当时就蹬腿断气。 等剥了豹子皮,剖开豹子的肚子,大伙儿现里面的内脏都震碎了。 于是就有传闻:哑巴会武,打豹子那招,就是八极拳里面的铁山靠。 可是问哑巴,他却一个劲晃头,后来也就没人再关心这件事。 但是村里的小娃娃,都把这位哑巴爷爷,当成了偶像,刘青山当然也不例外。 此刻再见到哑巴爷爷,看着他那朴实憨厚的面孔,刘青山感觉格外的亲切。 记得去年夏天放暑假,他和大头二彪子等人进山采山货,跟同伴走失,迷山了,最后晕在老林子里。 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现躺在哑巴爷爷的木刻楞里,救命之恩啊,得记一辈子。 张杆子迎着哑巴爷爷走过去,然后就听到身后传来扑腾扑腾的声响,回头一瞧,吓得他俩腿软,直接又躺地上开始装死。 是那只熊仔,又追上来! 别看张杆子刚才叫得欢,就算借他俩胆子,也不敢跟黑瞎子打架啊。 熊仔根本就没搭理张杆子,而是乐颠颠地朝哑巴爷爷奔过去。 大伙正要出声提醒,却见那几只大狗,也摇头晃脑地迎上去,还伸着舌头,友好地舔着熊娃子那张跟它们的狗脸有几分相似的熊脸。 等哑巴爷爷大步走过来,熊仔的表现,彻底叫大伙惊呆了。 只见这货竟然抱住哑巴的大腿,嘴里吭吭唧唧的,就跟见到亲人似的,还在哑巴身前身后来回翻滚,瞧那样子,跟狗子撒欢没两样。 哑巴爷爷则从兜里掏出来一把野果子,蓝哇哇的,是蓝靛果,当地人叫羊**,扔到地上,喂给小黑熊。 得,大伙好像有点瞧明白了:这黑瞎子,十有**是哑巴养的! “哑爷爷!” 刘青山大叫着迎上去,亲热地扳住哑巴爷爷的胳膊,好家伙,感觉哑巴爷爷的肌肉硬邦邦的,跟搂着铁疙瘩似的。 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哑巴爷爷的感官无比灵敏,刘青山身上的那股孺慕之情,他能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 于是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轻轻拍拍刘青山的脑瓜。 这小子,又长高了啊! 大伙也都围上来,到这时候,也都不怕那只熊仔了,反倒觉得这货憨头憨脑,怪好玩的。 “哑巴,你的黑瞎子把俺带来的大饼子都给抢了,今个中午,你得好吃好喝供着俺。” 张杆子知道,哑巴这里时常有些好吃的,什么山鸡野兔之类,所以就动了歪心思,龇牙咧嘴地嚷嚷起来。 但是很快,就被其他人给挤一边去了,张队长上前说明来意,又把给哑巴带来的粮食和大粒儿盐送进屋里。 哑巴爷爷很少下山,一般时候,都是村里谁上山了,顺便把一些生活必需品,帮着他捎上来。 另外就是告诉哑巴爷爷,中午他们在这打尖,干粮都带来了,给熬一大锅汤就成。 哑巴爷爷也不出声,脸上带着憨笑,一个劲点头。 最后,张队长又告诉哑巴,村里结成合作社扣大棚的事儿,大伙给哑巴也入股了。 哑巴爷爷听了,立刻进了木屋,等他出来的时候,手上托着一个木头匣子,一把塞进张队长怀里。 “你这里面装的啥玩意,还挺沉的。” 张队长打开匣子,然后整个人就愣在那里,木头匣子也砰地一下,摔落到地上。 匣子挺结实的,在草地上滚了几下,并没被摔坏。 里面的东西,却洒落出一部分,也瞧得周围那些村民,全都瞪大眼睛。 钞票! 散落出来的东西,竟然都是钱:拾元的,伍元的,最小的面额,也是一元的。 除了钱之外,张杆子还从地上,拾起来一枚银白色的袁大头。 这种袁大头,匣子里竟然有几十枚。 “呦,哑巴,想不到啊,原来你才是咱们夹皮沟的大财主!” 吹了一口气,在耳边听了听,张杆子两眼直冒光,恨不得全都装自个兜里。 袁大头这玩意,以前家家户户都可能藏上几枚,但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没了。 哑巴爷爷比划了几个手势,原来,这些钱,是他入股合作社的资金。 “哑巴哥你早点拿出来啊,咱们就不用去银行贷款啦!” 老板叔对贷款的事,还是耿耿于怀呢。 大伙七手八脚地把钱点了点,竟然有三百二十多块,这还不算那些袁大头呢。 谁也想不到,守林子的哑巴这里,竟然有着这样一笔巨款。 哑巴爷爷又比划一阵,说是这些年,66续续用山货换来的,他在山上也用不着,也没地方花去。 而且这大山是属于夹皮沟的,所以这钱也是大伙的。 服气,所有人都服气。 就连张杆子都凑上去嘟囔着:“哑巴啊,这些钱太多了,你留一半呗,留着以后娶个老伴儿啥的?” 哑巴爷爷咧着嘴,出啊啊的笑声,还用大巴掌,使劲在张杆子的肩膀拍了两下,拍得张杆子龇牙咧嘴,差点跪地上。 这手劲儿,太他妈大啦! 因为哑巴拿出来的这么钱,大伙对采山货这件事,也更加热切。 虽然这是哑巴多年积攒下来的,但是多少也说明一个问题:山货还是很值钱的。 留下两条大狗看家,哑巴爷爷就带着大伙,钻进林子里,那只小熊,也晃晃悠悠的,混在队伍里。 一会凑到老板叔身上嗅嗅,一会又搂着张大帅的大腿,最后只围着刘青山打转,嘴里还一个劲吭叽。 刘青山觉得,这熊玩意还真是挺逗的,就像家里的那些小娃子,来了客人,显得格外兴奋。 于是他就从兜里掏出来一块糖,估计是这货鼻子好使,嗅到了身上装着的糖果的香味。 要知道黑瞎子对甜食,那可是非常的偏爱。 偷蜂蜜,就是它们经常干的操蛋事,即便是被蛰得满脑袋包,也乐此不疲。 一瞧刘青山拿出来水果糖,熊娃子自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呼哧呼哧的,搂着刘青山的大腿直蹦高,这货原来是职业抱大腿的。 它的巴掌也上来瞎扒拉,一下就把糖块扒拉到地上,被它舌头一卷,就进嘴儿了。 “还没扒糖纸呢。” 刘青山伸出手,伸手摸摸这个小家伙黑糊糊,毛茸茸的脑袋,嗯,手感还不错。 好在这时候的糖纸是真用纸做的,不是塑料纸,就算被黑熊咽到肚里也没啥事。 吃了刘青山一块糖之后,这只熊娃子,就彻底赖上他了,一路上都围着刘青山打转。 它还不是伸出巴掌,扒拉一下,偏偏还没轻没重的,好几次,都把刘青山给弄了个趔趄。 气得刘青山真想踹它两脚。 据哑巴爷爷比划道:这个熊玩意,是他今年开春的时候,在林子里捡的。 一般时候,他们这边,母熊都是在冬眠的时候产崽,等到开春了,冬眠结束,就能把小熊领出来转悠。 这只熊仔也不知道咋回事,是丢了还是被母熊给遗弃,反正哑巴爷爷捡到它的时候,已经快要饿死了。 哑巴爷爷就把它抱回小木屋养着,正好有一只母狗下崽,就让母狗奶着,最后还真活了。 而且这小家伙也不回林子里生活,整天跟哑巴爷爷的那几条大狗混在一起。 “你这家伙,还真是一只名副其实的狗熊。” 张杆子还在为大饼子的事儿耿耿于怀,于是就使坏,伸腿绊了熊瞎子一下。 结果呢,小熊是绊倒了,但是一头撞在他的腿上,张杆子也抱着狗熊,一起滚下山坡。 要不是半道上被几棵小树给拦住,指不定滚到哪是一站呢。 大伙瞧得直乐,老板子更是开始编排张杆子:“杆子啊,俺瞧着这黑瞎子挺稀罕你的,干脆,你就领回家当媳妇算啦!” 张杆子也气急败坏地进行还击:“老板子,这狗熊是公的,干脆你领回去当姑爷得了,反正你家姑娘多。” 在众人哄笑中,傻乎乎的熊仔还不知道呢,它已然成了香饽饽喽。 第五十二章 臭菇?松茸?   就在这种欢声笑语中,哑巴爷爷领着大伙,来到一片杂树林,手里比划几下,意思是说:这里的山货最多。   其实不用他说,大伙也都现了一片片的蘑菇,那家伙,就跟有人特意种的似的。   于是都纷纷放下大背篓,拎着土篮子,开始捡蘑菇。   没错,就是捡。   蘑菇遍地都是,可不就是捡嘛,还得挑选品种好而且品质也好的,那些刚冒出来的,或者是已经耍圈生蛆的,根本就懒得动手。   虽然这些天,断断续续地总是下雨,但是林子里面,都是厚厚一层腐殖质,全是由一年年的枯枝落叶组成,极为渗水。   脚踩上去,一点也不湿滑,反倒是感觉软绵绵的,就像踩在海绵上似的。   这片林子是天然生长的杂树林,树木种类繁多,松树就有落叶松,樟子松,大红松等等。   还有其它落叶树,柞树、水曲柳、黄玻璃树、白桦黑桦,榆树杨树等等,几十个品种。   正因为如此,蘑菇的种类也非常丰富,因为许多的菌类,生长的环境也都各不不同,跟树种有着很大的关系。   比如说,大伙现在采集的红松伞,就只在樟子松的林地里生长,落叶松里面就不会有。   这种红松伞,是一种珍贵的天然松树蘑,营养价值很高,一直到后来,依旧不能人工养殖,所以是百分百纯天然。   刘青山也是以后才知道,因为这种蘑菇形状像一个铆钉,用水焯过之后,呈现紫红色,所以有个霸气的学名,叫做“血红铆钉蘑”。   吃起来口感肉肉的,香气也足,所以千万不要被这个名字给吓到。   刘青山蹲在地上,慢悠悠地转一圈,挑着那些壮实的红松伞,捡到篮子里,转一圈,基本上就能采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   然后再挪几步,继续蹲着转圈采集,身边不远处,传来大伙的闲聊声。   “这蘑菇头,长得还真大,你们瞧瞧,这模样像个啥?”   听声音,好像是张杆子的。   没开伞的红松伞,形状像啥,那自然是不言而喻。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嘿嘿的笑声,都是男人,当然懂的。   随后,就响起了老板叔的声音:“杆子,你裤裆里那玩意,估计就跟这个一般大。”   刘青山抬眼望望,只见老板叔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红松伞,跟刚结的黄瓜扭差不多大。   这种成年人的话题,他一个半大小子,当然不好掺和,还是乖乖听那些老司机开车吧。   果然,张杆子也不是好惹的:“哎呀,老板子,你也不嫌磕碜,大白天的,把自己那玩意掏出来显摆啥呀!”   在人们的哄笑声中,张杆子更来劲了:“难怪你家是一窝闺女,俺今天才知道,是你那玩意不够长啊。”   刘青山都忍不住想乐,要说蘑菇这种菌类,长相还真够叫人浮想联翩的。   难怪岛国那边的人,都喜欢食用呢,在他们的观念中,蘑菇这东西,就深得“形补”的精髓。   不知道,杨老师能不能帮着联系上那边?   正琢磨着呢,手指忽然碰到一根粗壮的大蘑菇头,刘青山不由得眼前一亮,嘴里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松茸!”   眼前是个呈现出红褐色的蘑菇头,还没有开伞,下面露出一截粗壮的伞柄,呈现出一种乳白色,伞柄表面,还长着鳞片。   这个鳞片,也是松茸的主要特征,所以当地人都把松茸称作“剥皮菌”。   他这一声吆喝,也把附近的几个人给吸引过来,连哑巴爷爷都过来了。   看到刘青山小心翼翼地在扒着松茸周围的枯枝败叶,露出来的伞柄也越来越长,都将近一扎长了。   成年人的一扎,二十厘米左右,这林子里的松茸,品质绝对一流。   “卧槽,这玩意还有野生的啊,要是老娘们进山采蘑菇,憋不住了想上厕所,蹲在这的话……”   身后传来张杆子的怪叫,显然不是啥好话。   “滚犊子,你小子整天就惦记着那点事!”   老板叔喝骂了一句,又凑过来瞧了一眼:“青山,这是臭菇,别看个头大,味道一点都不好。”   你说松茸是臭菇?   刘青山眨眨眼睛,然后想起来,林子里面,确实有一种和松茸极为类似的菌类,名叫花松茸,有一种怪怪的臭味,无论是口感还是口味,跟松茸都没得比。   估计是大伙尝过花松茸,觉得味道不好,所以连真正的松茸,也都无人问津了。   倒是后来有些不讲究的赶山人,拿花松茸冒充松茸,欺骗外行。   “老板叔,这个不是臭菇,蘑菇头跟松籽外皮的颜色差不多。”   想了想,他又补充说:“你说的臭菇,蘑菇头颜色更深,纹路也杂乱,所以这个叫松茸,那个叫花松茸,味道也不一样,不信你们闻闻?”   他已经把松茸周围的干松针都扒开,小心翼翼地伸手上去,准备把松茸取下来。   最好不要碰触到松茸下面寄生的根基,等采完之后,再把松针啥的都埋回去,下次记住位置,还能继续在这里找到松茸。   可是有人比他手快啊,只见一个黑糊糊的巴掌,猛得拍了上去,好好的一根大松茸,直接被拍得稀碎稀碎的。   看着这只张着大嘴,脑袋还一摇一晃的熊仔,刘青山也很是无语,只能伸手拍拍它的脑瓜子。   “你呀你呀,一巴掌把好几十块糖给拍没喽。”   旁边的老板叔却听出弦外之音:“青山,这玩意这么值钱的吗?”   刘青山点了点头:“当然,得遇到合适的买家。”   就像是上一次去县里带的那些山货,要是摆在港岛或者岛国那边的柜台上,立刻就会身价百倍。   但是在小县城的收购站里,就是白菜价,最后都叫刘青山送给徐校长了。   对于松茸这种菌类,当然鲜品是最好的,价值也最高。   不过以刘青山他们夹皮沟现有的条件,只能选择用盐腌渍了,这样的话,价格直接缩水一多半。   没法子,现在的条件还是太落后。   刘青山给大伙讲清楚松茸和花松茸的区别之后,人们又散开,呈扇面状,缓缓向前。   再遇到松茸的时候,大伙也会按照刘青山讲述的方法,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尽量不去破坏它们生活的环境。   除了蘑菇,遇到朽木,大伙还会细心地将上面的黑木耳也采摘下来。   天阴晒不了,到时候往家里炕头上一铺,也照样能炕干。   “哇,好大的树鸡子!”   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句,正好就在刘青山身边不远,他也凑上去瞧。   只见在一棵柞树的侧面,生长着一簇鲜艳的菌类,色彩十分醒目,正面是橘黄色,背面乳白,层层叠叠,足有脸盆大小的一团。   这玩意的学名叫硫磺菌,老百姓叫它树鸡蘑或者树鸡子。   一来是因为这种菌层层相叠,跟鸡冠子似的;二来则是因为味道鲜美如同鸡肉,是有名的素里荤,因而得名。   一簇树鸡子,就装了差不多一筐,大伙更来劲了。   只有张杆子,是典型的出工不出力,采两个蘑菇,就抬头望望天,歇上一阵。   他的背篓最小,但是里面的菌类,却是最少的。   “杆子,你别总抬头望天啊,好好干活!”   张队长也瞧不下眼,嘴里吆喝着。   张杆子还真能对付:“谁望天儿啦,俺这是找猴头呢,嘿嘿,快瞧,那树杈上有个大猴头!”   附近的人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果然,在一株柞树上,长着一团乳白色的东西,毛茸茸的,就像一只白猿在那探出脑袋。   这就是野生的猴头菌了,和鱼翅齐名,历来就有“海中鱼翅,山里猴头”的说法。   误打误撞的张杆子,也兴冲冲地第一个冲过去,抱着大柞树往上爬,不过没爬到一米高呢,就出溜下来。   “一边去,别碍事。”   张大帅早就从筐里取出一副脚扎子,往鞋上绑着。   这东西是爬树的专用工具,别说爬个小柞树,就算是几十米高的大红松,照样蹬着脚扎子,爬上去打松塔。   林子里采山,最危险的一项,就属打松塔了。   这脚扎子结构也挺简单的,就是一个铁框,方面套进鞋里,只是在内侧,各有一根锋利的钢刺。   爬树的时候,两脚轮流向上,钢刺顺着树皮扎进,起到很好的固定作用。   只见张大帅绑好了脚扎子,矮小的身子窜到树上,灵活赛过猴子,噌噌几下,就爬到了生长猴头的树杈旁边,抽出绑在腿上的刀子,小心地将猴头切下来。   刘青山也凑过去细看,这个猴头不老不嫩,长得正好,有海碗口大小,垂下的茸毛色泽白皙,一点都没有老变黄。   凑到鼻子下面,就能嗅到一股鲜美的香气,叫刘青山都不由得精神一振。   刘青山心里也不由大赞:这林子还真是一个大宝藏啊!   张大帅则不忙着解脚扎子,而是嘴里兴奋地吆喝着:“妈个巴子的,这猴头一长就是一对儿,大伙都在跟前踅摸踅摸,肯定还有!”   大伙刚要散开寻找,却被哑巴爷爷给拦住,他手里比比划划的,叫大伙不要再采。   张杆子还记着被黑瞎子给坑惨的仇呢,嘴里就编排:“哑巴,你是等俺们都回去了,自个来采了卖钱吧,难怪你攒那么多钱呢!”   哑巴爷爷也不恼,憨憨的脸上依旧带着笑,他摇摇手,继续比划起来:原来他的意思是叫剩下的猴头继续生长,然后自然繁殖,这样以后林子里的猴头菇,就不会绝种。   老辈的赶山人,对待野牲口,从来不会赶尽杀绝,不杀母兽,不伤幼兽,是他们的准则。   就算是对待这些山珍,也都采一放一,本着永续利用的祖训。   刘青山都忍不住朝哑巴爷爷竖竖大拇指,表达自己内心的敬佩,因为刚才,他也急着想把另一个猴头采下来,根本就没有哑巴爷爷这种情怀。   他觉得,哑巴爷爷这样的人,才是山林真正的守护者! 第五十三章 美味出深山 寂静的大森林里,采山货的人,依旧忙碌着。 收获当然越来越多:木耳,各种各样的蘑菇,甚至还采到了一株脸盆大小的赤芝。 大伙的背篓,也渐渐丰盈起来,背在身上,也越来越重。 张杆子这种懒汉,第一个受不了,虽然他的背篓最小,里面装着的山货也最少,但是多年养成的懒骨头,叫他浑身难受。 干着干着,这货早就烦了,蹲在一棵倒伏的桦木旁边,采了一些木耳之后,就泄似的,使劲在朽木上踹了几脚,把木头踹成七零八碎的。 啪的一声,肩膀又被拍了下,拍得张杆子一个趔趄。 他刚要骂娘,回头瞧见是哑巴爷爷,立刻不敢吭声,只能嘴里抱怨着:“哑巴,你拍俺干啥呀?” 哑巴爷爷手上比划一阵子,原来是埋怨张杆子不应该搞破坏,像这种长木耳的朽木,从春到秋,一年能采好几茬呢。 张杆子也只能哼哈答应着,身子就跟没骨头似的,往旁边一个树桩子一坐:“累死老子啦,歇歇腿儿。” 啊啊啊,哑巴爷爷嘴里叫着,手上比划着,大意是说:这林子里的树桩,都是山神老把头的交椅,是他老人家的专属座位。 进山的人,千万不能坐,要是惹怒了老把头,叫你迷山,你就一辈子别想出去了。 “俺才不管你那么许多呢,今天俺就享受一次山神的待遇。” 张杆子这个夯货是油盐不进,坐在树桩子上,搭着二郎腿,一个劲得瑟着。 刘青山也瞧不下眼:“杆子叔,你还是起来吧,这树桩子上边湿乎乎的,坐那容易得病;而且里面没准还藏着毒虫啥的,万一咬着的话就麻烦啦!” 山里人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初听起来,以为是扯蛋,比如哑巴爷爷比划的山神老把头啥的。 可是你要是细琢磨,往往却有一定的道理,所以进山最主要的就是要守规矩。 刘青山刚说完,就听到张杆子嘴里妈呀一声,从树桩子上跳下来,俩手捂着屁股,在地上直蹦。 “咋地啦?该,谁叫你不守规矩的,肯定被大蜈蚣给蛰了吧?” 张队长嘴里骂着,却第一个冲过来查看。 像这种树桩子,树皮夹层里边最容易成为蜈蚣之类的藏身之地。 “不是被蜈蚣蛰了,好像是蚰蜒,钻进去啦!” 张杆子一边跳一边嚷嚷。 “钻哪去啦?” 张队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然后也醒过腔来,满脸古怪,用手指着张杆子:“你,你小子还真够倒霉的。” 连急带吓的,张杆子都快哭了:“赶紧想招啊,你们还笑,快点帮俺把蚰蜒弄出来!” “那玩意咋弄,你赶紧找地方,看看能不能拉泡屎,把蚰蜒带出来。” 老板叔帮他想了一个还算是靠谱的主意。 张杆子这会儿脸都绿了:“俺现在都紧张死了,实在拉不出来啊!” “要是有开塞露就好了,给你挤进去一管,肯定就完活儿。” 张大帅也稍稍有些遗憾,这林子里面,还真没地方找开塞露去。 不过这也给刘青山提了醒,他正准备去找点大戟之类的泻药,给张杆子吃。 就见哑巴爷爷随手在地上薅了几样树叶草叶啥的,比划着叫张杆子吃下去。 到了这时候,张杆子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嚼得满嘴冒绿沫子。 还真管用,没到十分钟,这货就抱着肚子跑到一边,一阵电滚雷鸣之后,这才又乐颠颠地跑回来: “唉呀妈呀,总算是拉出来啦,那蚰蜒还活着呢,在稀屎里练狗刨儿。” 大伙听他说得太脏,都各自散去,继续采蘑菇,只有张杆子在那嚷嚷着俩腿软,想找地方坐一会儿,又不敢坐。 哑巴爷爷一瞧他这熊样,索性领着他先回木刻楞那边,反正做饭也需要有人烧火。 刘青山倒是有点意外:想不到,哑巴爷爷居然还懂草药呢。 这林子里,可是有不少草药,没准以后也是一条财路呢。 剩下的人一鼓作气,一直忙活到下午两点多,这才收工。 林子里面,天黑的早,而且到了下午,蚊虫都飞出来活动,大个的花脚蚊子,还有比蝉个头还大的大瞎蒙,一个个都凶得很。 尤其是大瞎蒙,被叮上一口的话,直接呲呲冒血。 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小飞虫,真能把人给吃喽,所以没点本事、没点准备的人,根本就没在林子里过夜。 刘青山听村里的老人讲古,在以前土匪横行的时候,专门有一种整治人的刑罚。 就是胡子在绑了肉票之后,家里不肯拿钱来赎的,就把人剥光衣服,绑在老林子里的大树上喂蚊子小咬。 到第二天,人准保已经凉了,想想都叫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回去的时候,大伙的背篓基本都满了,就连挎着的筐里,都装着一些珍品,什么榆黄蘑、树鸡子、猴头和松茸啥的。 到了木刻楞这边,迟到的午饭已经准备就绪,一大锅热腾腾的蘑菇汤,汤里竟然还煮了两只风干的野鸡,老远就闻着一股打鼻子的香气。 带来的饼子啥的,也都重新放在帘子上熏熏气,大伙洗了手,就在木刻楞门口的放倒的干木头柈子上随便坐了。 众人一手拿着大饼子,一手端着蘑菇野鸡汤,还真别说,这汤别的调料没放,就撒了点盐,却鲜美异常。 几只大狗小狗,都老老实实趴在旁边,倒是那只熊仔,晃晃悠悠在大伙跟前转悠,一点也不眼生。 这里蹭一口饼子,那里蹭一根鸡骨头,还真有点如鱼得水的模样。 大伙都吃饱之后,抽袋烟休息片刻,就立刻下山,回去的时候,都多了好几十斤的重量,将会更加费劲。 只有张杆子,说自个拉虚脱了,就在山上跟哑巴住一宿,惹得车老板子跟他斗嘴:“你小子,不会是想搂着狗熊睡觉吧?” 而张杆子看样子确实有点虚,都懒得跟老板子斗嘴。 倒是那只熊仔,恋恋不舍地跟着刘青山,看样子还想下山。 直到身后传来几声狗叫,这货才停下脚步。 刘青山摸摸熊头:“回吧,明天再给你多带几块糖。” 上山容易下山难,回去这一路,花费了足足三个小时的时间,到家之后,已经都快晚上六点了。 大伙拖着疲惫的身子,各回各家,采回来的山货,还要经过初加工,该用盐腌制的就腌上,该晾晒的就上炕。 “三凤回来啦,累坏了吧?” 母亲林芝守在院子里,帮着儿子卸下大背篓,心疼地帮刘青山揉揉肩膀,都被勒出红印子了。 “妈,不累。” 听到母亲关切的话语,刘青山的疲劳就立刻消散,重活一世,他最在意的就是亲情。 尤其是看到这段时间,母亲额头上的皱纹都舒展不少,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就连气色都好了许多,他心里尤其高兴。 “哥,你回来啦,快进屋洗脸。” 四凤也上来嘘寒问暖的,还有山杏,默默地给哥哥递过来一个手巾板儿。 “去招呼杨老师和爷爷奶奶过来一起吃饭,晚上咱们吃蘑菇,最好吃的蘑菇!” 刘青山揉揉两个小脑瓜,从兜里掏出两把野果子,分给她们,两个小家伙就撒着欢往东院跑去。 进了屋,大姐刘金凤正围着锅台忙活呢,刘青山洗洗头脸,然后就开始摘蘑菇,去掉根上粘着的草叶和泥土,再清洗焯水。 很快,爷爷奶奶还有杨红缨也都来了,几个人一起在院子里收拾蘑菇。 “这种蘑菇好大!老师,这是什么蘑菇?” 四凤拿着一根大蘑菇,在杨红缨面前晃了晃,在小家伙眼里,老师是无所不知的。 可是这一次也把杨红缨给难住了,她就知道是蘑菇,可是具体是什么品种,她又哪里搞得清楚呢。 刘青山连忙帮他解围:“四凤儿,这种叫松茸,很好吃的,一会哥给你们煎着吃。” “这就是松茸啊,听说很珍贵的!” 杨红缨也有些吃惊,她还是听说过松茸的,这么贵的东西,还是不要吃了。 来了这几天,她也知道了,夹皮沟这个小山村,真是穷的叮当响。 “杨老师劳苦功高,当然要用最好的东西来招待。” 刘青山笑呵呵地开着玩笑,看到杨红缨向她瞪过来,连忙又补充一句: “松茸对老人和孩子的身体有好处,老人吃了,延年益寿;小孩儿吃了,大脑聪明,杨老师,你主要是跟着借借光。” “再说了,这玩意在咱们山里不值钱,杨老师你不用有啥心理负担。” 杨红缨听了,默不作声,不过心里面,更坚定了要为这个小山村出一份力的决心。 晚饭弄好了,饭桌上,多了一盘红松伞炒白菜片。 紫巍巍的蘑菇吃到嘴里,肉质滑溜,带着大自然的清香,实在是难得的美味。 当然更好吃的还是松茸,这东西也不需要用水清洗,小心修理干净之后,一根松茸切成四片。 锅里用荤油滑了一下,然后把一片片松茸摆在上边,听着滋啦滋啦的声响,一阵阵浓郁的香气便弥散出来。 “来来来,都尝尝。” 刘青山先给爷爷奶奶夹了一片,接着是杨红缨,又给老四老五夹了一片,然后是老妈和大姐、大姐夫。 分了一圈,正好八个人,两个大松茸就都被分光了,轮到他这,已经没了。 “俺闻闻味儿就满足啦!” 刘青山嘴里还找辙呢,抬头望望,一桌子人都乐呵呵地望着他。 然后,好几双筷子伸到他眼前,筷子上面,都夹着颤巍巍的、白里透着金黄的松茸片。 “俺再整两个去!” 刘青山连忙下桌,又煎了几根松茸。 松茸这东西,最是滋补,卖不卖钱的先放放,家人的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咬了一口肉质细腻Q弹的松茸,刘青山也忍不住眯起眼睛,满脸回味: 果然名不虚传啊,松茸吃到嘴里,那股奇特的香气,还真是令人陶醉,仿佛整个山林的精华,都孕育在这种美味之中。 “好吃,跟胶皮糖似的。” 小老四也卖力地吃着松茸,哥哥都说了,吃松茸补大脑,她的小脑瓜当然想越来越聪明了。 刘士奎也微微点头:“以前还不知道,山里居然藏着这样的美味,都当成臭菇了,真是糟蹋了好东西。” 刘青山连忙又给爷爷奶奶夹松茸:“好吃就常吃,爷和奶肯定都能长命百岁!” 两位老人就爱听这个,都乐得眉开眼笑的。 “妈,你也吃,松茸还能延缓衰老呢。” 刘青山又给母亲夹了一片。 林芝也笑眯眯地接了,吃的是松茸,心里却比蜜还要甜,不过嘴上却说:“三凤儿,看你说的,那不成灵丹妙药了吗?” 看着一大家子人温馨和睦,杨红缨都能感觉到那洋溢出来的亲情,想想自己家里的情况,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老师,您吃啊!” 小彩凤也跟着夹了一片松茸给她。 杨红缨心头一暖,她并没有被排斥在这个家之外。 于是她接过来咬了一大口,笑着说道:“嗯,真好吃!” 第五十四章 煮鸡蛋,好日子?   随后的几天,村民天天进山采收山货,直到这段连雨天过去,这才暂停了这种大规模的采山工作。   蘑菇木耳啥的,还真采了不少,到时候,就算没有客商来收,卖到收购站,也能赚点辛苦钱儿。   好不容易天气放晴,看到久违的日头爷,村民们忍不住有种想哭的冲动:您老人家,总算舍得出来啦!   整个夹皮沟,也都随之忙碌起来:壮劳力都纷纷下地收割小麦。   看到母亲林芝也拎着镰刀,要去割小麦,刘青山赶紧一把将她拦住:“娘,你别去了,这活儿还是我来干吧!你就在家做做饭,帮着大姐喂喂鸡就好,可万万不能再劳累了。”   “没事,妈不累。”林芝疼爱地看着懂事的儿子说道。   “不行,你必须听我的!”   刘青山十分坚决地说道。   既然现在是他当家,那么就要把家里的担子抗在自己肩上,肯定不能再让老妈吃苦了。   干农活是最累人的,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   好在刘青山这种半大小子,身体恢复得快,睡一宿觉,第二天照样又是生龙活虎。   家里总共就三亩地的麦子,起早贪黑,两天也就割完了,干农活这方面,刘青山的手把儿,算是比较慢的。   麦垛码在地里,麦穗露在外面,还需要晒几天,才能干透。   就是麦粒里面钻出来的小麦苗,叫大伙瞧着都揪心。   好在随着砖机突突突地开进夹皮沟,开始在村子南边的空场修建猪舍,大伙的注意力,才算是被吸引过去。   这种砖瓦活,专门请了瓦匠师傅,村里负责出小工,帮着搬砖和泥就成。   眼看着一块块红砖和一袋袋水泥都用到猪圈上,村里不少人都心疼地直吧嗒嘴:俺家屋地还是土地呢。   “这年头啊,咱们人过得都不如猪啦。”   张杆子抱着膀子,在那看热闹,嘴里还不老实,说着闲话。   旁边有些村民,也跟着一个劲儿点头。   眼看这样下去,是会影响民心的,刘青山忍不住站出来跟他们解释了一番,大伙理解归理解,可是终归心里不大平衡。   第二天早上起来,刘青山先把水缸挑满,院子里,林芝正把晾晒的差不多干透的榛蘑,用线穿起来。   榛蘑这种菌类,腌制的话不大好吃,最好就是晒干之后,挂在阴凉的地方,留着冬天炖小鸡吃。   因为它太素了,必须用大荤来搭配才好。   可是这年头,谁家哪有那么多荤腥,所以都不怎么采榛蘑,通常都是穿两挂,够过年吃就行了。   还有就是天气的原因,前些日子一直阴天下雨的,所以榛蘑反倒是采集最少的。   刘青山又把院子里的大水缸的雨水舀出来,然后挑了两桶水倒里面,这个晒热乎了,洗脸洗手比较方便。   刚把水桶倒着扣在柳条栅子上,免得水桶里存水生锈,就觉得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刘青山就被撞了个前爬子。   从地上爬起来,无奈地转过头,果然又是那头大梅花鹿,天天早上,都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跟他打招呼。   而彩凤和山杏,则捂着小嘴偷笑,她们刚才领着梅花鹿,去大门外吃草。   这只梅花鹿,被两个小家伙照顾得很好,伤势恢复得也不错,已经能够走路,就是还一瘸一拐的,不大利索。   “你赶紧回山里得了,天天看你那个大长脸,都腻歪死了。”   刘青山嘴里不满地嘟囔着,事实上,他才舍不得放鹿归山呢。   “哥,大姐早上煮鸡蛋啦!”   老四瞧见刘青山,立刻打小报告。   刘青山也是一愣,要知道,家里的鸡蛋,每一个都是宝贝,平时不来客人,是绝对舍不得吃的。   小老四眨眨大眼睛,继续说着:“哥,你猜猜,今天是啥日子,往好的方面猜?”   煮鸡蛋,好日子?   那肯定是过生日啦!   刘青山掰着手指头,把爷爷奶奶母亲以及家人的生日回想了一遍,都没对上号。   他猛的想起来什么,望向山杏:“哈哈,原来是五凤儿过生日!”   山杏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咯咯咯地笑起来,两个眼睛变成两个弯月牙,小丫头笑起来真可爱。   笑了几声,山杏才说道:“哥,你咋把自己的生日都给忘啦!”   俺过生日?   刘青山一拍脑门,可不是嘛,这忙忙活活的,一晃就到了九月十号,是他的生日。   转头向着母亲林芝望去,还是当娘的,永远都记着儿女的生日。   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母亲,鬓角已经钻出了丝丝白,刘青山心里莫名一酸: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娘啊,以后俺再也不叫您受苦!   “哥,瞧把你高兴的,眼泪都掉出来了,要不,我拿个碗帮你接金豆子?”   四凤这小丫头,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不由得拿老哥开起涮来。这种话,以前是刘青山经常对她说的,今天算是原话奉还。   旁边的山杏,大眼睛也是红红的,显然,小丫头也想娘啦。   “哈哈,走,跟哥进屋吃鸡蛋去,你们俩小家伙,也跟着沾沾运气!”   刘青山一手一个,搂着俩丫头进屋。   小老四还嘻嘻笑着:“哥,等大姐的小鸡养大了,咱们天天早上都吃煮鸡蛋。”   “行行行,天天给你们这些小馋猫煮鸡蛋!”   大姐接过话茬,她正从锅里捞鸡蛋呢,煮了差不多十枚,放在凉水盆子里凉了凉,这样才好剥壳呢。   她手上麻利地忙活着,嘴里还念叨着:“不过啊,你们考试的时候,可不许拿个大鸡蛋回来啊。”   屋子里响起阵阵欢快的笑声,这才是家啊,平淡而温馨。   小老四歪着脑瓜:“哥,今天你过生日,要吃点好的,咱们把仓房存着的大松茸剪了吧?”   哈,还真是个小馋猫。   刘青山戳了戳小丫头的脑门,点了点头,然后蹲在灶坑前面,帮着大姐烧火做饭,姐俩自然就聊起了养鸡的事。   上些天一直下雨,幸好养鸡的简易棚子搭起来了,小鸡崽在里面长得还挺快。   还有那两只种鸡,也成了香饽饽,东家借完西家借的,都惦记着孵出来二串子鸡,来年能多产点蛋呢。   尤其是在小麦生了芽子之后,村民都想多养点鸡雏,反正不用担心饲料。   没有母鸡抱窝也不算事,家家都有热炕头,只要把鸡蛋用被子在炕头一捂,照样能孵出小鸡崽来。   这时候孵小鸡,其实已经晚了点,不过刘金凤给大伙做出示范,可以放养在小棚子里,冬天暖洋洋的,小鸡崽照样能长大。   别人都这么干了,刘金凤当然也不会闲着,自己家还有爷爷家的炕头,都铺着好几百枚鸡蛋呢。   一部分是自家母鸡下的,另外一大部分,则是跟村民买的。   “三凤,你说的粉碎机,可得赶紧买回来啊。”   刘金凤早都着急了,就是一直下雨,根本没法去公社。   “今天俺就跟杨老师去公社,把这事给办了。”   刘青山已经跟杨红缨约好了,虽然今天是周六,学校还要上课。   不过这种教学点,也不用那么较真,哪天放假,都是杨红缨自己说了算,跟明天串一下就成。   等老四老五她们去给爷爷那边送完鸡蛋和松茸回来,就吃早饭了。   小老四非得叫刘青山把鸡蛋在饭桌子上滚几圈,说是要滚滚运气,她和山杏还拍着手,嚷嚷着“生日快乐”。   这时候就是这样,吃个鸡蛋,就算过生日了。   刘青山也就照做,手里握着鸡蛋,在桌子上使劲骨碌一下。   结果这劲儿用的有点大,鸡蛋滚过桌子,直接往地上落去。   “好,哥哥今年有大运气!”   小老四嘴里还夸呢。   坐在炕边的高文学也乐呵呵的,刚要伸手接住鸡蛋,猛得一道黑影高高跃起,一口将鸡蛋咬住,带着蛋皮,嘎吱嘎吱就嚼上了。   “呀,哥的运气被大黄狗给吃啦!”   炕里坐着的小彩凤没看真切,还以为是家里的大黄狗抢食呢。   刘青山坐在那比较高,瞧得比较清楚,不是大黄,是个黑乎乎的小家伙。   再仔细一看,刘青山傻了眼:“小熊,你这家伙咋找来啦?”   只见地上蹲着一只黑乎乎的熊仔,吧唧吧唧正嚼着煮鸡蛋呢,黑溜溜的小眼睛,跟小黑豆似的,盯着刘青山,小眼神竟然好像还带着点幽怨:   那意思好像在埋怨:你咋好几天不上山涅,俺都没糖吃啦!   熊?   家里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坐在炕沿上的刘金凤惊得跳到地上:“哪来的熊崽子,俺还以为是谁家的小黑狗呢!”   “熊仔!”   小老四和小老五则四只眼睛唰唰放光,跳到地上,一左一右,蹲在熊娃子身边,想伸着小手摸摸它,又有点不敢的样子。   林芝也纳了闷:“家里来了野熊,大黄狗怎么也不叫一声呢?”   “娘,这头小熊,是喝狗奶的,估计身上沾着狗味儿。”   刘青山很快就想明白原因,跟母亲解释一下,还顺嘴讲了讲小熊的来历。   听说是山上的哑巴爷爷养的,大伙也就不再害怕,刘金凤也哈哈笑着:“这算不算是黑瞎子进门——熊到家啦!”   在当地,这条歇后语很流行,通常用来形容那些比较窝囊的、没本事的人家。   大笑声中,小老四已经从外屋地找了一个小铝盆,给熊仔盛了点稀粥,还掰了半个饼子放进去。   熊仔估计也是跑饿了,呼噜呼噜吃得很是香甜。   半小盆食物,很快就下肚,吃饱喝足这个小家伙也不眼生,就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抱着刘青山的鞋子啃。   “嗨嗨,别咬坏喽。”   刘青山赶紧把鞋子抢回来,这熊玩意,看样子也是个拆家小能手啊。   老四老五饭也不吃了,跟熊娃子在地上耍着玩,看着小老四拉着熊仔的巴掌,教它学敬礼,刘青山也不由大笑:   “哈哈,这可真不能说是熊到家了,应该说是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咱们这是要家的节奏啊。” 第五十五章 不许动!   吃完早饭,刘青山就招呼杨红缨一声,准备去公社。   高文学也跟着一起去,前些日子,收获杂志社来信说,稿费汇来了,他去邮电局瞧瞧,到没到呢。   叫了好几声,杨红缨也不动坑,蹲在当院子,跟小老四和小老五一起,逗弄熊仔玩儿,一大两小三个丫头,不时出咯咯的笑声。   看来这熊仔的杀伤力蛮大的,有点大小通杀的架势。   “杨老师,走啦走啦,再不走就赶不上二路汽车啦!”   刘青山又叫了几声,杨红缨这才恋恋不舍地朝小熊挥挥手:“小黑再见,等回来再陪你玩儿。”   转过身,她就瞪了刘青山一眼:“三凤儿,你催什么催,咱们村通汽车了吗?”   嗨,你这变脸变得挺快啊!   刘青山咧了咧嘴:“大马路,当然要跑大马车,比汽车强多了,又风凉又省油,走吧您呐。”   两个人拌着嘴,后边跟着高文学,到了村子东头,车老板子已经赶着大马车在这等着了。   一路上呱嗒呱嗒的,倒也不寂寞,杨红缨也体会到刘青山所说的马车的好处,这种悠闲轻松的旅行,还真比坐汽车强。   不过想想来时的情形,她心里还是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啪啪啪!   伴着老板叔不时炸响的鞭花,杨红缨还听到诗兴大的刘青山,嘴里在那念叨着一很奇怪的现代诗: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   扑哧,身边响起了杨红缨的笑声:“三凤儿,你才多大点儿,就情啊爱的,你懂嘛呀?”   反正比你懂。   刘青山撇了撇嘴,然后就听赶车的老板叔笑呵呵地说着:“杨老师,你是不知道俺们农村的习惯,早生儿子早得计,半大小子,初中毕业就结婚的可不在少数。”   这样啊!   杨红缨想想夹皮沟里,跟她年龄相仿的男女,可不是早都成家了嘛。   高文学则用手推推眼镜,跟着说道:“三凤儿,你这诗好像很有味道,却又跟主流的现代诗有点不大一样。”   刘青山连连摆手:“不是俺写的,是俺从别处看来的,觉得挺应景的。”   “我说嘛,这种诗,没有生活阅历,是肯定写不出来的。”   高文学点点头,这会儿的现代诗,都比较激昂有力,跟这慢慢悠悠的诗歌,有着很大的不同。   杨红缨也加入到讨论之中:“文学大哥,听说你的作品要在收获上表了,今天要是领了稿费,你可得请客儿哦。”   论年龄,杨红缨比刘金凤大两岁,但是比高文学又小两岁。   高文学使劲点点头,他的目光透过近视镜片,向后回望,嘴里喃喃着:“必须请,要感谢的人,太多喽……”   十多里路,马车走了一个多小时,刚放晴没两天,道路还不怎么好走。   到了公社,在路口竟然看到了一队民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去,空气中,似乎都凝聚着紧张而庄重的气氛。   马车继续行进,果然,路边的大墙上,现了不少标语。   刘青山这才意识到,那次轰轰烈烈的大事件,已经开始了。   第一站就是去邮电局,杨红缨要打电话联系朋友,刘青山和高文学,一个要寄信,一个要查看汇款单。   邮电局就在公社大门斜对面,典型的标志物,就是门口竖着一个绿色的大信筒子。   一封封信件,就是通过信筒,传遍全国各地。   所以这个时代的人,瞧见信筒子,都感觉格外的亲。   刘青山刚要把写的回信塞进信筒子里,还好高文学眼疾手快,将他拦住:“三凤儿,你这还没贴邮票呢。”   呃……好些年不寄信了,刘青山竟然忘了这茬,讪讪地缩回手,跟着前面的两个人一起进了邮电局。   这会儿,邮政和电信还没分家,所以邮电局里很是热闹,有打电话的,拍电报的,寄信的,订阅报刊杂志的,一派繁忙景象。   甚至刘青山还看到一个戴着老花镜穿着中山装的老爷子,专门在那帮人代写书信和电文,中山装的上兜,还别着一管钢笔。   等老爷子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唠唠叨叨把事情说完,老爷子稍加斟酌,就告诉她五个字“母病危归”。   这时候的电报,通常传来的都不是啥好消息,而且电报是按照字数来收费的。   现在的价格是七分钱一个字,所以,字数越少越省钱。   那中年妇女给了老爷子一毛钱作为酬谢,然后就排队拍电报去了。   刘青山先买了邮票,正往邮票背面刷浆糊呢,就听柜台里面,那位穿着深绿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冷不丁吼了一嗓子:   “你就是高文学,哈哈,今天可算是逮住你啦!”   刘青山一哆嗦,浆糊都戳到手上了。   高文学也紧张地用手往上推了一下眼镜:“抓俺干啥,俺可没犯啥罪?”   在进了公社之后,对于他这种对文字非常敏感的人来说,当然也瞧见那些标语了。   那位邮电局的职工竟然兴奋地推门跑出来,拽着高文学的胳膊:“原来你就是大作家高文学啊,哈哈,了不起,真了不起!”   周围几名群众刚才也挺紧张的,正撸胳膊挽袖子的,准备抓坏人呢,结果都被这个反转给整蒙了。   “同志,到底咋回事,你这一惊一乍的,别把俺姐夫吓出毛病来?”   刘青山赶紧上来询问,然后就听那名职工又嚷嚷起来:“高文学同志的稿费到了,整整四百八十块呢,一次能得这么多稿费,那不是大作家是啥?”   多少,四百八十块?!   邮电局里面,响起了一阵嗡嗡声,就连杨红缨,都满脸震惊地望着高文学。   这时候的四百八十块,基本上就是一名单位职工一年的工资啦,绝对不是小数目。   高文学也激动得俩手有点哆嗦,上一次几十块的稿费,就令他兴奋得半宿没睡觉,这一次,足足翻了十多倍。   猛的,他一把攥住刘青山的手:“三凤儿,俺赚钱啦,不,是咱们赚钱啦,咱们赚钱啦!”   刘青山的手掌被他给捏得有点生疼,心里却为大姐夫感到无比的高兴,还有骄傲。   “没错,大姐夫,俺就说,你肯定行的!”   “行行行,俺行的,俺不是废物,俺也能赚钱养家,俺要给金凤买营养品,给咱妈买一台缝纫机,给咱爷买茅台酒,给咱奶买麦乳精,给四凤五凤买糖,买买买……”   高文学激动得语无伦次,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对他都怎么样,他心里也有一笔账啊。   他想要报答这些亲人,做梦都想,可是平时,他什么都拿不出来。   而现在,他终于梦想成真!   刘青山完全能理解高文学此刻的心情,大姐夫是个有情有义的,他心里更觉得高兴。   至于高文学身旁的那些人,则是一片啧啧声:缝纫机,麦乳精,还有那个茅什么酒,对于多数普通人而言,也就是想想。   邮电局里面闹哄哄,把外面不少人都给吸引过来,挤不进来的,干脆趴窗户往里瞧。   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高文学在汇款单上印了自己的手戳,然后,接过厚厚的一沓大团结,全都塞进刘青山手里。   “拿着!”   “大姐夫,这是你的稿费,给俺干啥?”   刘青山正要推辞,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十分威严的吆喝:   “都让让,让让!”   随后,几名民兵就分开人群挤进来:“这里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捣乱?”   如今正是最紧张的时候,民兵天天都绷紧那根弦,看到这边有人聚集,立刻就赶到现场。   然后就看到刘青山捧着一大把钱,民兵们立刻大惊,把步枪都端起来了:“不许动,举起手来!”   这是把俺当成抢银行的——抢邮电局的了吧?   刘青山赶紧解释道:“同志,俺们是来取钱的,就不用举手了吧,不然钱都掉地上了。”   “取钱的,哪能取这么多,你这钱肯定来路不明,跟我们走一趟!”   带头的那位民兵连长也是个认真的,平时汇款,顶多百头八十的,这也太多了,显然有问题。   还是邮电局的那位同志站出来,帮着解释道:“误会误会,这钱是高文学同志得的稿费,人家是大作家。”   民兵这才收枪,向刘青山和高文学敬了个礼,然后走了出去。   哎呀,吓得俺这一脑门子汗!   刘青山还真是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换谁都得慌!   叫高文学帮着,把钱先装进挎包里,留下杨红缨在这等着打电话,他还要去农机站买粉碎机呢。   杨红缨也兴奋地招招手,嘴里还不忘调侃:“文学大哥,别忘了中午请客,今天好不容易能吃一回大户。”   重新坐上马车,老板叔也乐得合不拢嘴:“文学啊,你小子真行,太尿性啦,给咱们夹皮沟涨了大脸喽,那句话怎么说的了,小公鸡平时不打鸣,一打鸣就能把人吓死。”   高文学脸上因为兴奋而涌起的红晕依然没有褪去,他用手推推眼镜:   “老板叔,您说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吧,俺跟那些大作家相比,还差的远呢。”   “对对对,还是你们有文化的好。”老板叔大鞭子一甩嘎嘎响,直接就往农机站院里闯。   高文学一瞧急了:“咱们先上供销社啊!”   刘青山笑着拍拍他的胳膊:“大姐夫,咱们有钱慢慢花,不急,不急的。” 第五十六章 买买买 “老板叔,走啦,走啦呀!” 刘青山买完了粉碎机,抬到马车上,却看到车老板子围着一台崭新的小四轮拖拉机,在那一圈一圈转悠着。 等他催促了好几遍,老板叔这才恋恋不舍地回来了,抄起心爱的鞭杆子时,竟然一脸嫌弃道:“等俺赚钱了,高低把你换成方向盘!” 刘青山笑道:“老板叔,你这个愿望,肯定能实现。” 事实上,后来老板叔就是夹皮沟第一个买小四轮的,也是第一个买大解放的。 等到了供销社,却现供销社旁边的空场里,闹哄哄的,少说也有几百人。 老板叔一拍大腿:“差点忘啦,今天周六,咱们公社有大集。” 刘青山也心里一动:“那正好咱们也到集上转转,猪圈都盖了,里面总不能空着。” “对劲,今年这小麦生芽子,国家肯定不收,到时候,养猪的肯定多,咱们先多抓点猪崽子,别以后涨价。” 老板叔这脑瓜就是活泛,一点就通,于是把马车拴好,几个人就直奔旁边的集市。 大概从去年吧,随着经济的搞活,农贸市场就重新开启,各个公社定的时间都不一样,从周一到周日,哪天都有。 而碧水县的大集,则是周日,规模也是最大的。 农村的大集,针对的主要人群就是农民,所以出售的商品,还是以农资类居多。 像什么扫帚木锨镰刀锄头这些农具等等,数量最多。 另外也有一些日用百货之类,也都不用再凭票购买,甚至刘青山还看到有两个年轻人,在那兜售电子表。 高文学瞧瞧自己手腕上的上海表,立刻决定再买几块电子表:家里人,一人一块! 理由还非常充分:“二凤上课,需要看时间;四凤五凤上一年级,俺还没送礼物呢。” 高文学还越说越激动:“三凤你这么多事儿,更要掌握好时间,正好今天你过生日,就当姐夫送你的生日礼物,其实,你才是俺最想感谢的!” 大姐夫,你还真舍得,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刘青山连忙拦着:“大姐夫,一家人总谢啥呀,俺肯定不要,以后要买就买上档次的机械表;至于四凤五凤现在小,戴手表瞎显摆啥;非要买的话,就给俺二姐买一块算了。” 没法子,高文学只好花了24块钱,买了一块女式的电子表,等以后谁去县里,给刘银凤捎过去。 顺着人流往前溜达,就看到一个猪肉摊子,卖肉的拿着个蝇甩子,正无聊地来回摇晃着,卖肉的顾客,寥寥无几。 这时候,正是青黄不接,粮食没收呢,农民手里没钱,谁舍得卖肉呢? 也就是公社所在地的那些单位职工,条件好的,卖上半斤八两的,给家人解解馋。 高文学眼睛一亮,拉着刘青山就奔过去,一问价,一块零五分,比凭票供应的要贵上一毛多钱。 “太贵啦,大生子你能不能便宜点?” 车老板子认识卖猪肉的壮汉,就讲了讲价,最后还真讲下来五分钱。 “那就给俺割二斤肉!” 高文学一张嘴,卖肉的一惊:现在割肉,一般都是割几两,这位兄弟大气啊,张嘴就是二斤。 老板叔还在旁边帮着吹呢:“大生子,你知道这这位是谁不?告诉你,大作家高文学同志,刚拿了四百多块稿费呢,上你这买肉,你个杀猪的,都能跟着沾点书气!” “哎呦,是俺眼拙,那也别一块钱了,就算您九毛钱一斤!” 买肉的是个大老粗,最羡慕那些有文化的,直接又降了一毛钱,搞得高文学还怪不好意思的。 刘青山看到猪肉案子上还有一片板油,这可是好东西,于是也买了下来。 猪肉和板油都用麻绳一系,用手拎着,走到哪,别人都会用羡慕的眼光,多瞧两眼。 刘青山溜达来溜达去,终于在集市的一角,看到卖家畜的。 大多是卖猪崽的,用柳条编的大篓子,一个篓子里能装十几只小猪崽,基本就是一窝了。 当然,也有卖狗的,这时候,狗子是真便宜,成年的大狗,也才五块钱一只。 不过狗肉太瘦,没谁喜欢吃,而刘青山则是根本就不吃狗肉。 而且农村家家都养狗,谁家的母狗生小狗崽了,看上了就抱走一个,也不用花钱。 除此之外,还有卖山鸡野兔的,价格也都贼拉便宜,原因同上,这肉全都太瘦。 这时候最缺的,就是油水啊。 刘青山花了两块钱,就买了两只肥大的野兔,把他和那位摊主都乐坏啦,可谓皆大欢喜。 老板叔则把那五六个卖猪崽的都看了一遍,挑出来一大堆毛病。 不是嫌猪崽太瘦,就是说猪崽太脏,气得那些卖主,都拿眼睛直瞪他。 “老板叔,别挑三拣四的了,全都买下。” 刘青山悄悄捅捅老板叔,他估摸着用不上几天,猪崽就得涨价。 “青山啊,咱们带来的钱不够?” 车老板子也有点犯难,刚才他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能杀价。 “俺姐夫那钱先借来花呗,反正咱们回去就能用贷款的钱还上。” 刘青山觉得,还是帮大姐夫把钱先花了的好,省得他啥都惦记着买,瞧那劲头,都有心思把供销社给搬空。 “那咱们就买,俺负责讲价,你负责掏钱。” 老板叔也担心刘青山这样的半大小子不会砍价,所以还叮嘱一番。 商量完了,老板叔却一点不着急,领着刘青山继续在集上溜达,还轻声传授经验: “等快散集了,咱们再出手,一上午的时间,小猪崽早上喂的食儿也拉出来了,喝得水也尿出去了,起码能减个一两斤的分量。” 刘青山还能说什么,只能表示服气呗,反正他是算计不到这些的。 瞧瞧太阳到了正当头,老板叔这才又转悠过去,又几个卖猪崽的,都已经准备收拾收拾往家走。 白等了一上午,这回去之后,又得喂一周,得多少吃喝啊? 最关键的是,猪崽又长大不少,只怕更不好卖喽。 那时候为了省钱,大伙都喜欢买小猪崽,越小越好,只要断奶了,能吃食就成。 “别走别走,俺都包圆啦!” 老板叔一声吆喝,那些卖猪崽的都不由得精神一振。 不过现是刚才那个挑肥拣瘦的家伙,又都齐齐皱眉,知道这位不是个好忽悠的,估计是占不到什么便宜喽。 那也得卖啊,总不能拉回去吧。 于是大伙儿都围拢上来,七嘴八舌,争争讲讲,老板叔差点被唾沫星子给淹喽。 老板叔却丝毫不为所动,咬死了四毛钱一斤,同意就过秤。 终于有一个卖主撑不住劲,率先把猪崽卖了,基本上十斤左右一只,还有一只最小的,老板子连连摆手说道。 “你这只是磨磨渣儿,光吃食不长肉,不要不要,白给俺都不要。” 所谓的磨磨渣儿,就是一窝猪崽里面,最小的那个,因为抢不上食或者挑食,所以长得才最小嘛。 当地有俗语云:养猪不养磨磨渣儿,娶媳妇不能娶老丫。 所谓的老丫,就是家里的老姑娘,一般家里都比较惯着,担心是好吃懒做的主儿。 “剩下这一个,俺还得弄回去,你就看着给俩钱呗?” 卖猪的也不容易啊,所以刘青山还是给估了三块钱,基本价格和其它猪崽也差不多。 最后还留下了四个大篓子,把那些黑的白的花的猪崽归拢到四个大篓子里面,叫卖主帮忙都抬到马车上。 每只猪崽,老板叔都要亲手拎着后腿,倒提起来放进篓子里,还要挠挠小猪的下巴颏。 他也不嫌脏,挠完之后,随手就在裤子上蹭两把,然后继续抓猪崽。 那些猪崽开始不知道咋回事,还以为要挨刀呢,一个个叫得好不凄惨,凄厉的声音传遍整个集市。 直到被老板叔给抓痒抓得爽了,这才哼哼唧唧的消停下来。 一共五十二只猪崽,花了还不到两百块,真心不贵。 车老板子也眉开眼笑的:“这天挺热,咱们得赶紧回走,买两个馒头,路上垫垫就行了。” 于是去供销社里,把采购的高文学给拽出来,路过邮电局门口的时候,杨红缨也正好打完电话出来。 一个电话,打了好几个小时。 倒不是打电话的时间长,主要是等候的时间长啊,第一遍打过去,对方还得现去喊人,第二遍打才是正主。 刘青山去公社食堂买吃的,正好有菜包子卖,于是就买了十个,大伙分着吃了。 肚子垫了点底,刘青山和高文学以及杨红缨三个,慢慢在马车后边溜达着走,车上实在是没有地方坐了。 中间放着粉碎机,四个角放着四只篓子,用麻绳跟粉碎机连在一起,免得路上颠簸掉喽。 刘青山就问杨红缨:“杨老师,打电话花了多少钱,这个村里负责报销。” 这年头,打电话是真贵,一分钟好几毛,而且还是双向收费的。 一个电话基本上就要花好几块钱,更何况杨红缨打的还可能是国际长途,那就更贵得叫人心里直抽抽。 “没几个钱,我那位岛国的朋友在都读书,她还要联系自己国内,过几天才能有消息,下周我再打给她。” 杨红缨是爽利的性子,这些日子在刘士奎家里白吃白住,给钱老两口说啥也不要。 偶尔刘青山家做点好吃的,比如说煎个松茸啥的,也会叫上她,所以这点电话费,当然不能要。 刘青山也就不再矫情:“那成,回家请你吃大餐,今天俺姐夫买肉啦,还买了俩野兔,俺回去熏上。” 三个人在后边正边走边聊呢,就见前面的大马车猛的一颠,然后,一个装着猪崽的篓子晃悠几下,从马车上滚落下来。 刘青山大叫一声不好,这道两边草木狼林的,猪崽跑得又快,钻进林子里,上哪找去? 要是那样的话,买猪崽的钱,不是长翅膀飞了,而是长腿儿跑了。 第五十七章 乌鸦变凤凰   箩筐一落到地上,里面的猪崽很快就都钻出来,它们也明显受到惊吓,哼哧哼哧地四散奔逃。   刘青山最担心的事情,果然生了,这十几只小猪跟炸营了似的,跑得嗖嗖快,估计想要追上是难喽。   “啰啰啰——”   车老板子扬着嗓子叫起来,惊慌的小猪都是一愣,然后卜愣着耳朵,警惕地向老板子那边张望。   只见车老板子蹲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啰啰着,很快,就有一只小猪崽跑了回来。   老板叔伸手,轻轻在小猪的脖子上抓挠着,这只猪崽还用小鼻子,在老板叔的裤子上拱了两下,留下一道水渍。   小猪崽最喜欢被人挠痒痒的了,鼻子里出舒服的哼哼声,最后被挠着挠着,干脆躺在地上享受起来。   其它小猪也都慢慢围拢上来,把老板叔围在中间,车老板子一双手都忙不过来了。   刘青山和高文学他们要上去帮忙,却被他打着手势阻止。   最后这十几只小猪,全被车老板子给哄回了大箩筐里,几个人一起动手,重新抬到马车上,又把磨断的绳子重新接好,这才长舒一口气。   “老板叔,还是你厉害!”   刘青山现在是真心服气,他也明白了,老板叔在集市上的时候,亲手抓猪崽,看似随手的在裤子上擦手。   不是不讲卫生,而是叫自己身上,带上了小猪崽熟悉的气味,而猪鼻子是很灵的,所以才能顺利收服这些小家伙。   每一行都有各自的门道,需要在实践中慢慢地摸索,需要用心才能做到最好。   就像他们马上要动工的大棚,以前没有实践经验,更需要用心才行。   经历这件事,刘青山那刚刚有点飘起来的心思,立刻又沉稳下来。   剩下的旅途就顺顺当当了,等回到夹皮沟,不少村民都围上来,一瞧见这些小猪崽,立刻都回家取来绳子。   他们把每只小猪都给绑上,新来的小猪认生,猪圈那边还没修好呢,所以先得拴几天,免得跑丢。   拴猪也不是随随便便绑上就成的,拴腿儿的话,容易勒坏;拴脖子更不成了,搞不好会勒死,而且也没那么多脖儿套。   要连前腿带脊背,一起绑好,就跟穿着背带似的,后来那种拴宠物狗的方法,估计就是从这方面受到的启。   “青山啊,那边猪圈还没弄好呢,忙着买啥猪啊?”   老支书叼着小烟袋,忍不住问道。   刘青山则呵呵几声:“支书爷爷,等咱们的猪圈盖好了,估计猪崽的价格就会疯涨喽。”   都是老庄稼人,这个道理,当然是一点就通。   老支书猛的一拍大腿:“是这个理儿,到时候,养猪的人多,只怕猪崽都抢不着喽。”   张队长也在旁边补充:“明天县里是大集,干脆咱们早点出,派出去几辆大马车,一次性把猪崽买够。”   正在建设中的猪场的规模,大概能养二百头育肥猪,另外还有十头左右的老母猪。   在这个时代,那就算是大养猪场啦,毕竟各家各户,顶天也就养个两三头。   大伙研究一阵,都表示赞同,甚至刘青山还提议说:“有多少买多少,多余的,过些日子,肯定不愁卖!”   老板叔转转眼珠,就想明白了:“哈哈,还是青山你这脑瓜好使,咱们低买高卖赚差价。”   “这个不会被说成投机倒把吧?”   老支书稳重,所以有点担心问道。   这年头,法律还不大健全,所以许多找不到法律依据的罪名,都一股脑塞进投机倒把里边去了。   当时有顺口溜说:投机倒把是个筐,啥罪都往里边装。   “支书爷爷,您不用担心,到时候啊,咱们肯把猪崽卖给他们,他们还得承咱们人情。”   刘青山心里有数,养猪场又不是个人办的,打着村集体的招牌,谁敢乱扣帽子?   大伙这才安心,然后就商量起明天上县里的人选,年八辈不去一趟县城,所以都抢着去。   一瞧大伙这么踊跃,刘青山也就不用跟着掺和了,刚要跟大姐夫回家,却又被老板叔给拽住。   只见车老板子扯开嗓子:“大家静一静,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俺给大伙通报一下!”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车老板用手一指高文学:“文学这次厉害了,成了大作家,稿费拿了四百多,算是给咱们夹皮沟涨脸喽!”   啪啪啪,刘青山带头拍起了巴掌,随后,大伙在愣了下之后,也都开始鼓掌。   实话实说,村民以前还真不咋待见高文学这种知青,认为他们不会干农活,文不成武不就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都被那一笔数额巨大的稿费给镇住了,满打满算,整个夹皮沟,除了拐子爷爷,谁家能拿出来这笔钱?   大伙也第一次知晓:原来耍笔杆子也是能赚钱的,而且还是赚大钱。   望着大伙热切的目光,高文学也激动起来,这么多年了,他也需要别人的认可啊,这无关尊严,而是一个男人生存的价值。   “谢谢大伙,俺以后一定会继续努力,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高文学涨红着脸,使劲给大伙鞠了一个躬。   “请客,请客!”   人群里有人开始起哄,不用说,当然是张杆子这货。   结果被老支书给瞪了一眼,立刻不敢再出声,老支书则恨铁不成钢地说着:“杆子,你好好学着点!”   以前的时候,张杆子和高文学住南北炕,在村民眼里,这两位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属于划等号的。   现在,高文学忽然一飞冲天,乌鸦变凤凰,剩下的张杆子,就显得更加碍眼。   “俺也想写文章赚稿费,可是俺不认识字啊。”   张杆子俩手一摊,一脸无辜。   大伙一阵笑骂,都吵吵这家伙是没救了。   只有刘青山走上去:“杆子叔,家致富的道路千万条,养猪养鸡,种地种菜,啥都能赚钱,关键是要肯干。”   俺要是肯干,至于混成现在这样吗?   张杆子也耷拉着脑瓜子不吭声了,他的心里,也渐渐开始动摇:马上就快四十的人了,再像从前那么混,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啊……   刘青山和高文学回到家里,俩人手上拎着大包小裹的,连杨红缨都帮忙拎着东西。   院子里晾晒蘑菇的林芝都被吓住了:“咋买这么多东西,不过日子啦?”   小老四则乐得直蹦高,她都瞧见了:大姐夫手上的黄纸包里,肯定是江米条,都能瞧出来是一根一根的!   “妈,这是给您买的绒衣,天快凉了,得加衣服了。”   进了屋,把东西都放到炕上,高文学拿起一件天蓝色的毛衣,捧到林芝面前,脸上也十分激动。   林芝眼中一喜,然后就一个劲摇头:“这颜色太艳了,给金凤穿。”   刘青山连忙上来帮着劝说:“妈,这是大姐夫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而刘金凤则不由分说,拿着绒衣,就往林芝脑袋上套进去,帮着娘穿上,然后喜滋滋地说:“穿上这衣服,妈一下子就年轻十岁。”   林芝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拍拍高文学的胳膊:“文学啊,妈谢谢你。”   高文学觉得鼻子有点泛酸,自从来到夹皮沟,他都有六七年没回家,感觉家里的亲娘,对他还不如丈母娘亲呢。   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拿他当外人看。   背过身,悄悄抹抹眼睛,高文学脸上带着笑:“老四老五,这是给你们买的好吃的,以后想吃啥,就跟大姐夫说,肯定给你们买!”   两个小丫头,小脸上都乐开了花。   这时候,爷爷奶奶也闻讯赶来,高文学又拿起两瓶西凤酒:“爷,这是俺孝敬给你的。”   供销社没有茅台卖,所以他就买了这酒。   然后又拿起两罐子麦乳精:“奶,这是给您的,等喝完了,俺再给您买。”   “你这孩子,咋乱花钱,买这么贵的酒,喝咱们县产的碧水大曲就不错了。”   刘士奎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刘青山凑到爷爷跟前,笑嘻嘻地说:“爷,大姐夫也是一片孝心嘛,您要是不喝,回头俺都送给拐子爷爷去。”   “你敢!”   刘士奎瞪起眼睛,很宝贝地将两个装酒的纸盒搂在怀里,这可是西凤酒啊,也算名酒喽。   分完了东西,高文学又刘青山挎包里的钱都掏出来,摆在林芝面前:“妈,这是俺得的稿费,先交家里。”   这么多?   林芝等人也是一惊。   刘青山则在旁边敲边鼓:“大姐夫,你这钱不上交给俺姐,小心……”   该小心的是他才对,没等说完呢,耳朵一疼,就被刘金凤给捏住,拧得刘青山龇牙咧嘴,别人瞧得咧嘴直乐。   就连杨红缨,都促狭地望着他笑,心里还好生羡慕:这姐弟的关系,还真是好啊。   面对刘金凤的魔爪,刘青山只有屈服的份儿,赶紧转移话题:“姐,就就不瞧瞧,俺姐夫给你买的啥东西?”   这一招果然好使,刘金凤撒手之后,从高文学手上,接过一个纸盒子,打开之后,立刻一声欢呼:“呀,熨斗!”   只见里面是一个银白色的铁熨斗,表面是不锈钢的,十分光亮,刘金凤都念叨好几回了,说是上衣裤子洗完了,都是褶子。   想不到,丈夫今天给买回来了,激动得她冲上去,吧嗒在高文学脸上亲了一下。   “嘻嘻!”   这声是小老四的。   “咳!”   这个是爷爷的。   “俺眼睛迷了,啥都没看见。”   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刘青山。   刘金凤这才反应过来,也羞红了脸,赶紧去外屋地做饭。   买的猪肉炖豆角,当院的大锅里,则熬着猪油,开锅之后,香气就开始飘散,引得大黄狗围着大锅直转磨磨。   “咦,那只小熊呢?”   刘青山没瞧见熊仔,就问彩凤道。   “回山上去啦。”   小老四有点失望地说着。   “呵呵,吃饱了就回家,这是拿咱们家当饭店了。”   刘青山一边拾掇野兔一边说,好不容易才剥下来两张大窟窿小眼子的兔子皮,这手把,实在太次。   野兔用盐水泡一会,去掉土腥气,然后放到锅里烀上了。   等烀熟之后,表面抹上油盐,锅底撒上茶叶和白糖,又放了一把山上大红松的锯末子。   将野兔摆在帘子上开熏,先冒白烟,再冒黄烟,撤火闷几分钟,熏兔出锅。   浓浓的肉香,还伴着淡淡的松脂香气,绝对充满山野风味,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动,连杨红缨吃了都叫好。   老四老五也吃得小嘴巴都是油,彩凤还说道:“哥,要不你天天都过生日吧,咱们天天都吃肉!”   刘青山轻轻点点她的小鼻子:“以后家里人过生日,必须按照这个标准。”   说完,他还瞥了杨红缨一眼:“杨老师也包括在内。”   杨红缨还想朝他瞪瞪眼睛炸炸毛,抗议一下,可是眼睛却很不争气地一红,赶紧低头啃兔肉。   吧嗒,吧嗒,几滴眼泪落在上边。   可是杨红缨丝毫感觉不到咸涩,只觉得无比香甜。 第五十八章 熨斗的妙用(加更)   周日一大早,刘青山依旧起来挑水,到了井沿儿,看到了大头还有几个人也来挑水。   问了问,才知道张队长和老板叔他们十几个人,大半夜就赶着马车出,去县里采购猪崽。   吱扭扭的,井辘轳被摇动时,出阵阵轻响,生产队的这口大井,可是个宝贝。   井深三四十多米,摇上好几十圈,才能把装水的柳罐给提上来。   虽说费点力气,但是水质甘甜,如同泉水,大夏天的,依旧是拔凉拔凉的。   “青山,帮叔打两桶。”   张大帅也来挑水,这也是他最不乐意干的活儿。   至于原因嘛,当然还是出在他的身高上。   辘轳把是按照正常人身高设计的,到了张大帅这儿,就尴尬了。   将辘轳把摇到最高处的时候,他竟然够不到,只能蹦起来往下压。   转一圈,蹦一下,再转一圈,再蹦一下,摇一柳罐水,得累出一身大汗。   最关键的是很没面子啊,井沿儿本来就是村里男人们的一个集散地,没啥事的时候,扎堆在这唠唠嗑。   看着张大帅这么一蹦一蹦的,难免要开开玩笑啥的,感觉特丢人。   所以一般时候,张大帅都是找人帮忙,今天就找到刘青山头上了。   刘青山也不推辞,将辘轳把摇得跟风车似的,这玩意,摇得越快,惯性越大,也就越省劲儿。   他这边打水,旁边的大头忽然开口道:“三凤儿,俺这两天琢磨一件事,你说冬天的时候,咱们大棚灌溉咋整啊,总不能也挑水吧?”   这倒是个问题,刘青山也没有经验,所以没想到这茬,想不到大头先考虑到了。   等打完水,这才摸摸大头的大脑瓜子:“行啊,没白长这么大,脑袋里知道琢磨事儿了。”   大头嘿嘿憨笑几声:“要是能把自来水接上就好啦。”   自来水嘛,眼下是不用想了,除非自个掏钱挖管道。   刘青山琢磨一阵:“大头,那种小压井你见过没?”   大头晃晃脑袋,这会儿,农村还没有流行那种手动的小压井呢。   “就打几个压井吧,三户人家共用一个,这样咱们村子里,有十个压井就够用了。”   刘青山能想到的就是这种既方便又省钱的法子了,压井打在园子里,大棚需要浇水的时候,就用水管子把水引过去。   小哥俩商量妥了,约好吃完早饭去找老支书说说,就挑着水桶,各自回家。   一进院,就听老四在那嚷嚷:“包饺子喽,包饺子喽!”   昨天不是熬了猪大油嘛,剩下的猪油渣,包饺子最香了。   等刘青山洗手进屋,一大家子,正围在炕边包饺子呢。   高文学一个人擀皮都供不上,爷爷奶奶,林芝再加上杨红缨,四个人负责包,大姐在那揪剂子。   刘青山进屋转了一圈,就自动去外屋地烧火去了。   等三盖帘饺子下锅,跟一尾尾小白鱼似的飘起来,老四老五就开始围着锅台打转。   老话说“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呢”,现在的情况,还真是过年过节,才能吃顿饺子。   你说吃着能不香吗?   等一盘盘饺子端上桌,咬上一口,猪油渣混合着白菜,叫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去。   吃完饺子,再喝一碗饺子汤,吃饱喝足,老四老五背着书包,跟杨红缨一起上学,刘青山也叫上大头,晃悠到支书家。   一听说要打小压井,老支书立刻眼睛放光,他在外地见过这种井,用起来很方便。   但是有一个问题:***,肯定需要不少钱吧?   没有投入就没有产出,刘青山跟老支书讲了好半天,不光是大棚需要用水,猪场鸡场啥的,以后也需要大量用水,光靠人挑水的话,实在浪费人力。   贷款的一万块,不就是用在这些方面的吗,要是光买菜籽,有个大几百块就足够用了。   这件事,老支书也不能一个人拍板,还得等张队长他们回来,大伙一块合计合计,不过老支书原则上还是同意的。   商量完打井的事儿,就开始召集村民,一起去大头家。   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利用秋收之前这几天时间,正好各家各户都把大棚拾掇出来。   主要工作就是两项:一个是整地施肥,一个是覆盖塑料薄膜。   就以大头家的大棚作为试验田,进行示范。   在场的都是老庄稼人了,整地施肥之类的,自然不在话下,大头主要讲了一下粪肥的种类和使用数量。   好东西也要讲究适量,蔬菜其实跟人一样,好东西吃多了,也会撑坏的,粪肥多了,能照样能把蔬菜烧坏。   大棚里需要的肥料,一是草木灰,二是张杆子辛辛苦苦积攒并且酵的粪肥。   大头站在中间,有模有样地讲着:“这个草木灰偏碱性,里面钾的含量比较高;粪肥偏酸性,有机物质比较多。”   周围的听众有不耐烦的,嚷嚷道:“大头,你就说用多少吧,什么酸啊碱啊的,俺们也不懂。”   一听这破锣般的嗓子,就是张杆子。   人家大头也是有人撑腰的,他老娘也就是张婶一听就不乐意了:   “杆子,你好好听着得了,一样的土地肥料,就属你家的庄稼长得最次,草比苗高,要是大棚也种成这样,到分钱的时候,全给你扣喽!”   听到要扣钱,张杆子也不敢瞎嚷嚷了,只能小声嘟囔:“俺分的那地,不是盐碱地嘛,本来啥都长不好。”   张婶也是村里的妇女队长,厉害着呢:“杆子,你还不服咋地,嘟囔啥呢?”   旁边就有人使坏,只见大张罗笑嘻嘻地咳嗽一声:“大妹子啊,杆子说你那盐碱地呀,不长苗光长草,张队长天天晚上也不伺候,都荒喽!”   此盐碱地,非彼盐碱地也。   “张杆子!”   张婶拧眉瞪眼:“姐妹们,把张杆子抓住,今天非把他扒喽不可!”   农村妇女那是真彪啊,以前在生产队干活的时候,动不动把谁家爷们的裤子给扒喽,都是常事儿。   张杆子一听,吓得俩手攥着裤腰带就跑。   身后还传来张婶的吆喝声:“别跑,别跑,跟你开玩笑呢,赶紧回来听讲!”   张杆子这才战战兢兢地磨蹭回来,俩手丝毫不敢放松,始终拎着裤子。   其实是他多虑了,在场还不少半大小子和半大丫头呢,张婶也就说说而已。   农村干活就这样,边干边扯蛋,热热闹闹的,还能缓解疲劳。   等大头讲完了,大伙就一起动手,把大棚里面的茄子秧黄瓜架啥的,七手八脚都清理干净。   然后,妇女们用土篮子抬着草木灰和粪肥,均匀地洒在地里。   男人们则拿着铁锹和叉子,开始翻地,后边有人拿着耙子锄头,平整土地。   不大一会工夫,大棚里面就彻底变了模样,一畦一畦的,都是黝黑亮的土地,仿佛抓上去,一把都能攥出油来。   在播种之前,再灌足一次水,前期的准备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   剩下的就是覆盖塑料布了,难题也在这时候出现:塑料布的幅面比较窄,两米多不到三米,必须接到一起才行。   大头也一个劲抓后脑勺,有些犯了愁:书上说的,都是整张的塑料薄膜,根据大棚的大小裁剪就成,没说怎么往一起拼接啊?   其他人也纷纷出计献策:大张罗说多打点糨子,像糊墙似的,把塑料布一张张粘在一起。   结果试了试,塑料布太光,普通的糨子根本就粘不住。   拐子爷爷提议说:“塑料用火烧,就能粘到一起。”   这倒是个好的思路,可是找了两小块塑料布试试,烧得大窟窿小眼子的,根本就控制不好啊。   要是不能解决这个关键问题,塑料大棚就没继续了,看看时间也快到了晌午,老支书就吆喝一声,大伙先散了。   刘青山也没想出来啥好法子,心里多少有点郁闷:这大活人,还真能叫尿憋死了不成?   回到家,母亲正做饭呢,进到屋里一瞧,只见大姐刘金凤,正喜滋滋地拿着个电熨斗,在桌子上熨衣服呢。   这时候大伙用的可不是蒸汽熨斗,都是那种铁的,通上电之后,在半干的衣裤上来回出溜。   熨烫完之后,会把衣裤弄得锃亮,尤其是裤线最明显。   这个熨斗,就是昨天高文学给妻子买回来的礼物,一般的农村人家,根本就不用这玩意,有的穿就不错了。   看到铁熨斗,刘青山眼睛忽然一亮,噌一下蹦过去:“姐,给俺用用熨斗!”   “别抢,小心烫到手。”   刘金凤护住熨斗说:“三凤儿,你有啥衣服,姐给你熨。”   刘青山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小卷塑料布:“先熨熨这个,看能不能粘一起!”   这下刘金凤立刻瞪起丹凤眼:“三凤你捣乱是吧,是不是耳朵痒了?”   新买的电熨斗,锃光瓦亮的,能当镜子用,熨衣服都舍不得呢,你拿来烫塑料布!   刘青山赶紧把上午的事儿跟大姐说了一遍,刘金凤虽然心疼,却也晓得事关重大,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三凤儿,我看在塑料布上边,最好垫一层布,这样就不会因为太烫,把塑料布烫化,沾到熨斗上。”   好像有点道理。   刘青山照做,把两小片塑料布搭在一起,上面盖了快薄布,铁熨斗从上面一走而过。   把熨斗立起来放到旁边,拿起塑料布,还真被接到一起。   拽了拽,感觉粘得挺结实,又仔细检查一遍,严丝合缝,并没有漏气的地方。   “哈哈,成了,姐啊,你这个熨斗还真好用!”   刘青山简直太满意了,忍不住手舞足蹈。   一不留神,手指头碰到铁熨斗,立刻烫得他哇哇怪叫,这回是真在屋地蹦上了。   ——————————   十分感谢各位书友们的打赏,虽然还没达到百人,先提前加更了,新书起步艰难,离不开大家的踊跃支持,收藏,推荐,投资都不能少,我将努力码字回报! 第五十九章 十里八乡参观团   解决了塑料布的连黏问题之后,大头家的大棚终于在下午完工。   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过来瞧稀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望过去,大棚整整齐齐,比住的茅草房还规整呢。   张杆子抱着膀子,摇头晃脑道:“等俺家大棚扣完,俺就搬大棚里住去,冬天肯定暖和。”   “杆子叔,大棚里面潮气大,不能长住的。”   大头嘴里给他解释着,看着竣工的大棚,最自豪的就是大头了。   等土地修养半拉月,就可以播种了,大头心里暗暗誓:一定要种出最好的蔬菜来。   再望望同样满脸欢喜的刘青山,大头心里充满感激:前几天,他爹说了,不让他去当兵,好好在村里领着大伙种大棚。   所有这些改变,都是三凤的功劳啊。   没有三凤给他的那些书,他就和村民一样,俩眼一摸黑,啥也不懂。   大头不善言辞,心里想的东西,嘴里也说不出来,他只是走到刘青山身边,攀住对方的肩膀:“嘿嘿,三凤儿,这大棚真好看。”   刘青山瞥了一眼,就能知道大头心里想啥,毕竟在一起玩了十多年的小伙伴,再熟悉不过。   于是他也勾着大头的脖子:“等里面长出绿油油的蔬菜,那更好看了。”   两个小伙伴一起笑着点头,他们即将在这里播种希望。   ……   呱哒哒,一阵马蹄声传来,好几辆大马车一字排开,走进夹皮沟。   “猪崽买回来啦!”   不知道是哪个小娃子吆喝一声,人们就都被吸引过去。   一个个装猪崽的花篓从车上卸下来,大伙熟练地将猪崽捆好,然后牵到一边去喂食。   有了吃的,猪崽老实多了,也不再出阵阵凄厉的嚎叫。   这次又买回来三百多只小猪崽,加上昨天的,总数过四百只,沥沥拉拉的好大一片,瞧着感觉十分壮观   “还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猪崽,瞧瞧,多欢实!”   “可不是咋滴,这要是出栏了,得卖多少钱啊?”   “反正给杆子你娶媳妇用,肯定是够了。”   大伙正谈论着呢,就看到张大帅挤开人群,来到最前面。   张杆子有点不满:“挤啥挤,大帅啊,不行你踩俩高跷,在后边就能瞧清楚。”   当着矬子不说短话,张杆子这货,就是嘴欠。   张大帅抬头瞪了他一眼,晃晃手里的家伙:“俺是来瞧瞧,这些猪崽都劁了没,杆子啊,你要不要也来一刀?”   在当下的农村,专门有一种手艺人,叫做劁猪匠。   手中一把劁猪刀,走村串户,专门给猪崽做绝育手术。   被劁完的猪,没了其他念想,整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容易长膘。   张大帅,就是夹皮沟的大厨兼杀猪匠,另外也干干劁猪的勾当。   瞧着明晃晃的桃形劁猪刀,张杆子觉得胯下一凉,连忙两手捂住裤裆:“大帅呀,俺还没讨老婆呢,你还是给老板子他们帮帮忙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张大帅视察了一遍,还真有几十只猪崽没被劁过。   于是手起刀落,一刀割断是非根,挤出来的小蛋蛋,还专门用小盆盛着,这玩意回家还能炒一盘呢,好歹也是肉啊。   至于小母猪,则用劁猪刀另外一面的小勾子,把花花肠子给勾出来。   所以在农村,有一句骂人的话:你这个人一肚子花花肠子!   劁完的小猪,刀口上抹点草木灰就完事,又撒着欢地跑进同伴之中,并不知道,它们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几天之后,猪场终于竣工,一排排整齐的猪舍,瞧得村民都羡慕不已,都说比自个家的房子还好呢。   水泥的食槽子,定邦铁牢的,还有专门饮水的铁管子,前端是刘青山仿照后来养猪场的那种水嘴制作出来的,   为了焊接这些水管子,可费了老大劲喽。   人家农机站的电焊工不肯来,最后还是拐子爷爷出面,找到公社武装部说情,这才把工人和电焊机一起拉来。   为了能够自动供水,还特地焊接了一个大水箱。   可以说,这个养猪场,真是集全村之力,才算是搞起来。   人力不算,光是花费的钞票,就叫大伙心疼不已。   一万块钱的贷款,有一多半,都砸在这里面了。   在村民的注目下,小猪崽被撒进一个个猪圈里,基本上,一窝的猪仔,尽量都安置在一个猪舍里面。   对于这个新家,猪崽也都挺好奇,溜达一圈,很快就现食槽里的干料。   那还客气啥呀,开造吧。   以前吃食,都是清汤寡水的,这冷不丁吃上干料,还真有点噎得慌。   拱来拱去,很快就有小猪崽拱到水嘴上,滋的一下,冒出水来,仰着小脑瓜就吱吱喝起来。   其它小猪崽也都有样学样,很快都学会了喝水这项技能:谁说猪笨啊?聪明着呢!   大伙都瞧得眉飞色舞的,嘴里还议论纷纷。   养猪这方面,家庭主妇最有言权,专门负责喂猪的老板婶子就嚷嚷开了:“这猪养着省事,不用烀猪食,也不用天天拎那死沉死沉的猪食桶。”   其他妇女都点头表示同意,这几百头小猪崽,有三五个人就能干过来。   等猪崽吃饱了,就躺倒厚木板铺着的炕上开睡,有了木板炕,冬天也不凉。   而且,等入冬之后,猪舍上面,也要扣上塑料大棚,提升温度。   “让让,让让,都瞅啥呀,你们也都馋了咋滴?”   张杆子也上工了,他在养猪场里,主要负责清洁工作,主要是拾掇粪便啥的。   只见他穿着大靴子,像模像样地戴着口罩,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   这是养猪场的统一着装,另外按照刘青山的要求,还要定期消毒之类。   他们这边,一到冬天,猪就容易得四号病,也就是口蹄疫,大规模的养猪场,最怕这个,防疫工作必须跟上。   张杆子也是人来疯,越说越来劲:“俺这是千里扛猪槽子,就是为你们啊。”   大伙自然是一阵笑骂,张杆子抵挡不过,只能老实干活。   他一手拎着一个铁桶,另一只手拿着大板锹,把猪粪归拢到一堆,然后铲进铁桶里。   铁桶满了,就拎到不远处的一个化粪池,进行酵,以后都是上好的肥料,正好供应大棚那边用。   铲完猪粪,这货又拿起水管子,开始冲洗猪舍,浑浊的脏水顺着铺设好的水泥沟流淌到外面的池子里。   这一套活计干完,他就可以收工了,到了下午,再来一遍。   夹皮沟这边的养猪场,算是红红火火开张了,而公社那边,同样是闹闹吵吵。   一共六七个受灾严重的村子,支书队长都找到公社的孙书记,表示他们响应公社号召,展养猪业,可关键是,现在抓不到猪崽啊!   一开始,孙书记还叫他们去县里的集市购买,结果也空手而归。   集市上最近的一批猪崽,都被夹皮沟给扫荡了啊。   这些村支书也都急得不行,纷纷表示:要是没有猪崽,就把生芽子的麦子,全都送到孙书记他们家门口。   你说这不是耍无赖嘛,气得孙洪涛书记直骂:“你们盯着俺有个屁用,俺能给你们下猪崽啊!”   最后还是守林村的刘支书说:“孙书记,俺们听说,就上几天,夹皮沟那边买了好几百只猪崽呢,您能不能出面,帮俺们匀出来几十只?”   好说歹说,孙书记被他们给缠得没法子,这才一起骑着自行车,一共十多个人,铃铃铃的,赶奔夹皮沟。   行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大伙的骨头都快被颠哒得散了架。   前进村的吴队长是个黑瘦的汉子,屁股没肉,更怕颠,嘴里忍不住抱怨:“这夹皮沟的人也太懒了,也不知道把路修修。”   “就是,就是,越懒越穷,越穷越懒,原来生产队那会儿就是,夹皮沟年年都拖咱们公社的后腿。”   守林村的刘支书,跟着接过话茬。   这话其实也没错,夹皮沟多是二洼地,不打粮,所以是最穷的一个大队了。   批斗会开了头,就有点刹不住车,只有孙书记默不作声,心里鄙视着这帮家伙:还拿老黄历看人呢,到那可别晃瞎你们的狗眼。   各大队之间,相互攀比,这个也正常,平时他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只要是良性竞争就好,还能促进积极性呢。   对于夹皮沟的一些动作,孙书记心里还是有点数的,这次之所以痛痛快快答应来这里一趟,也是存心要叫这些书记队长们长点记性。   一路颠簸着,众人终于来到了夹皮沟的村口,几条大狗在道上汪汪叫着,也不上来扑咬,主要是给村民提个醒:有外人来了。   众人纷纷下了自行车,然后一个个就都呆立在那:各家院子里那白茫茫的,是啥东西啊?   很快就有村民通知了老支书和张队长他们,就连刘青山,都跟着一起迎出来。   见面握手寒暄,守林村刘支书就急火火地问:“老张,你们那支的是啥玩意?”   老支书轻描淡写地说着:“没啥,塑料大棚,准备冬天种菜的。”   “大冬天种菜,你是老糊涂了吧?”   刘支书一贯比较强势,说话当然也不客气。   刘青山则轻轻推了大头一把,大头便鼓足勇气,讲述了一下塑料大棚的特点和用处,把那些支书队长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老刘书记啊,你的思想落伍了,咱们在村里当带头人的,就是要紧跟时代步伐,才能领着村民走上致富的道路。”   支书爷爷心里那叫一个爽,自从他当了夹皮沟的村支书之后,就一直被那位刘支书给压着,一压就是好几十年。   今天,也该他扬眉吐气一回啦!   ————————————   新的一周开始了,还是需要大家的支持投票,尤其是追读很重要,能不能让刘青山也扬眉吐气一下呢! 第六十章 抢手货 公社的孙书记领着十几名大队的支书和队长,当然要进入大棚里面转转。 从北面的小门进去,立刻感觉大棚里面一阵闷热的气息传来,还带着点淡淡的粪肥的气味,乡土气息非常浓郁。 来的都是老庄家把式,谁在乎这个,反倒都兴奋地四下张望。 大棚里面,也是忙忙碌碌的,一些村里的妇女正在播种呢。 她们用锄头在平整的菜畦里勾出来一道道整齐的小沟,然后把菜籽撒进去,后面有人负责填埋。 “你们这种的啥呀?” 吴队长凑上去询问,他瞧着有点像是香菜籽,但是味道又不对。 “种芹菜呢。” 一名妇女头也不抬地答道。 “芹菜不是挪根移栽的吗?” 老吴有点蒙,他家的园子里也有一小畦芹菜,就是从别人家挪来的芹菜根。 一直跟着,充当解说员的大头说话了:“俺们村里大棚数量太多,种植量比较大,没处找那么多芹菜根,所以就只能种植了,水肥都跟上,三个月就能割头一茬。” 他们种的芹菜,就是普通的旱地芹菜,这时候西芹啥的还没传到这边来呢。 这种旱地芹菜的特点就是比较皮实,繁殖能力也比较强,同样可以割好几茬。 而韭菜的生长周期要比芹菜长一点,已经先种下了,估计元旦的时候,能割头茬韭菜。 至于黄瓜,则集中育苗,然后移栽,这也是大头按照书上来执行的,管理起来比较省时省力。 大伙很快就弄明白了,大棚里主要种的是芹菜、韭菜和黄瓜。 这时候种,显然是瞄准了春节前那段时间。 想想那时候,冰天雪地的,一点绿色都看不到,家里生点绿豆芽,都稀罕巴叉的。 那要是来一盘绿韭菜炒土豆丝,或者芹菜炒粉条,拿根翠绿的鲜黄瓜,在酱碗里戳一下,再喝两盅小酒,还不得美死? 咕噜,不少人都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 “到时候,芹菜和韭菜能卖多少钱一斤?” 老刘支书突然问,大伙这才醒悟,都支棱着耳朵倾听:对呀,这个才是关键好不好。 价格嘛,大头也没考虑过呢,他抓抓大脑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青山一瞧,立刻插话道:“现在可不好说,到时候看市场呗,可能卖到一毛,也可能是五毛,要是人民群众强烈需求,那卖到一块钱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块!那不是都赶上猪肉了吗?” 大伙都瞧着围在中间的这两个半大小子:你们夹皮沟是穷疯了吧! 刘青山笑笑,不置可否,大头也开窍了,嘴里争辩着:“猪肉花钱就能买到,俺们种的蔬菜,冬天时候,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周围一阵默然,虽然他们心里打死也不信,可是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沉默了一阵,还是老谋深算的刘书记开了腔:“你们这么搞,胡乱定价,就不怕给定个投机倒把?” 大头又不吭声了,支书爷爷则轻咳一声,表示有话要说。 这个问题,在上几天,他就跟刘青山探讨过,还回去翻翻报纸,把报纸上的和刘青山讲的,记下来不少,正好今天给老对手上一课。 “老刘啊,不是俺批评你,你这思想确实有点落伍喽,咱们国家搞改革开放,就是要把计划经济,逐步转化为市场经济。啥叫市场经济,你知道不?” 老刘支书只能强忍着摇摇头,心里都腻歪死了:早知道说啥也不来夹皮沟这破地方。 支书爷爷脸上笑开花,继续说着:“这市场经济啊,就是把商品的价格,交给市场调控。就像俺们这蔬菜,到时候呢,老百姓需要,乐意花大价钱买,俺们就得遵循市场规律,这跟投机倒把有一毛钱关系吗?” 看着老刘支书一副气哼哼又无处泄的模样,老支书真想大吼一声: 舒坦! 他呵呵了几声,又继续说道:“咱们国家现在提出来,要推行价格双轨制,对了,老刘,你听过价格双轨制没?” 这绝对算是一记暴击,老刘支书气得脸都快绿了,干脆扭过头,装着看旁边的妇女种菜。 听得刘青山也忍不住乐:支书爷爷这记性不错嘛,俺前几天跟他讲的,都差不多记住了。 不过做人不能那么不厚道,显摆完了,老支书又转向公社的孙洪涛书记:“孙书记,你比俺们觉悟高,俺说的有不对的地方,还得您多提宝贵意见呢。” 孙书记笑着摆摆手,心里暗暗决定:以后无论工作多忙,也要多抽出点时间,读书看报,加强理论学习,不然的话,就真的落伍喽。 倒是那些支书队长,心里还憋着一股子劲儿,在他们的认知里,夹皮沟就是吊在各个生产队末尾,属于最后打狼的,想翻身,哪有那么容易。 瞧了一阵子,向前村的关队长,终于现一个门道:“你们这大棚好是好,就有一个地方,还不大完善,到了冬天,浇水灌溉,肯定是个大麻烦。” 对呀,大冬天的,挑水浇大棚,又冷又滑的,那还不得累个好歹? 大伙立刻兴奋起来,刚要七嘴八舌展开批斗,就听大头慢悠悠地说道:“俺们正打小压井呢,三个大棚用一个压井,这家没有,咱们去西院,大帅叔家里的压井,已经打好了。” 于是又从这个大棚,去了下一处大棚,很快大伙就看到了那个小压井,就在大棚里面。 碗口粗的铁管子,扎进地里,最上面连着一个压杆。 不用别人动手,张大帅就乐颠颠地开始进行演示:“俺跟你们说,这井可老好了,俺以前在井沿打水,够不到辘轳把,现在轻轻松松就能把水压出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往铁管子里灌了两瓢水,就噗嗤噗嗤地压动把手。 压了十几下,下面的水就被引上来,顺着前面的出口,哗哗的淌出来。 水质清澈,大伙拿着葫芦瓢,还都尝了尝,入口甘甜清爽,就是开始的时候,稍稍有一股铁锈味儿,不过到了后边,也就没了。 还有人觉得稀奇,也上去压了几下,嘴里念叨着:“嗨,这玩意好啊,比城里的自来水也差不多了。” “老张,打这么一个压井,得多少钱啊?” 吴队长也动心了,凑到老支书身旁,开始掏底。 说起价钱,老支书的脸也抽了抽,他都快心疼死了。 不过嘴上,他则轻描淡写地说着:“不贵不贵,连工钱带料钱,一口压井还不到三百块。” 啥玩意?三百块! 周围差点惊掉一地下巴。 刚才他们都已经了解,不是这一口压井,三户一个的话,最少也得打***,那就是三千块啊! 过了许久,人群中才响起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你们夹皮沟,还真有钱。” “有啥钱,俺们也是从银行贷款的,贷了一万块呢,这一转眼就快花光喽。” 老支书也终于忍不住,把憋在心里的苦水倒出来,这笔贷款,就跟大石头似的,压在他心里,恨不得找人倾诉一下,也好分担分担。 “行,老张,你个老小子有魄力,俺服气!” 老刘支书也不再气哼哼的,他心里也想通了:瞧瞧人家夹皮沟,贷款都敢玩得这么大,这是要搏命的架势啊! 不论最后能不能成,这股勇气,就值得钦佩。 想想自己所在的大队,底子比夹皮沟强太多了,可是如果一直躺着吃老本,只怕一眨眼就会被夹皮沟给甩没影喽。 这一刻,老刘支书心里忽然冒出来一股紧迫感,有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其他人更是如此,原本是不大乐意来这的,现在却觉得不虚此行,很受启,也很受教育。 没了挑刺的心思,参观团的人,全都摆正了心态,开始虚心请教。 向前村的关队长,性子比较直,直接就问:“老张支书,这塑料大棚,俺们村能不能搞?” 看到老支书还有点想要藏着掖着的,刘青山就笑着说:“当然能搞,而且,咱们青山公社甚至咱们碧水县,都可以搞。” “你就不怕都种大棚的话,把你们夹皮沟的财路给抢喽?” 关队长想啥就说啥。 刘青山满脸自信地摇摇头:“无论是什么产业,只有形成一定的规模,才能全体受益。” “大家想想,咱们县要是成为大棚蔬菜基地,那么都不用咱们出去跑销路,周边市县就会自动过来采购,到时候,咱们坐在炕头上,就把蔬菜卖出去喽。” “对,是这个理儿!” 关队长砸了一下拳头,他已经下定决心,也要把塑料大棚搞起来。 或许今年来不及了,那来年就早点下手,一边琢磨着,一边看向刘青山和大头这两个半大小子:这都是人才啊。 就连公社的孙书记,都大受启,心里开始盘算起各个生产队的整体产业布局。 从大棚出来,大伙各怀心事,往猪场那边溜达。 而那位老刘支书,则悄悄把大头拽到旁边,嘴里亲切地唠着家常。 刘青山凑过去听了一耳朵,立刻忍不住翘起嘴角,只听老刘支书正问大头呢:“你这娃十六啦,定亲了没?” 一瞧大头晃晃脑袋,老刘支书就摆出一副无比慈祥的模样:“俺家三孙女,今年也十六岁,长得俊俏又能干,哪天叫你爹领着,去爷爷家里相看相看?” 看到大头造了个大红脸,刘青山实在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这下也惊动了其他人,于是,就纷纷调转枪口,对准了老刘支书。 “嗨,你个老滑头,下手还真快,这就准备抢人了是吧!” “人老奸马老滑,老刘你也太不地道了,为了抢技术员,连美人计都用上了,你还要点脸不?” 听到这争吵声,大头他老爹,也就是队长张国富,真想大笑三声:俺这憨头憨脑的儿子,啥时候也成抢手货啦,哈哈哈…… 第六十一章 名声很重要   参观团到了猪场,又一次被震住了:一排排整齐的猪舍,全都是砖瓦结构,连地面,都是厚厚的水泥地,一瞧就是够标号的。   有人忍不住问:“你们夹皮沟还真舍得投入啊,有这些红砖水泥,盖房子不好吗?”   张队长从对儿子的骄傲中回过神,呛了对方一句:   “俺们这是把好钢用到刀刃上,先致富,后盖房,住着大砖房,屋里穷得叮当响,有意思吗?”   这话在理,大伙纷纷点头,然后进入猪场,就看到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子,挑着两桶猪粪,晃晃悠悠的迎面走来。   他嘴里还哼哼着小调:“人身长了一个猪脑袋,猪八戒大闹高老庄啊。人身又长了个猪脑袋,猪八戒的儿子小克朗啊。”   “你是张杆子?”   老刘支书凑上去细看,没错,是张杆子。   去年入冬的时候,张杆子去他们村里相亲,介绍的就是他的一个寡妇外甥女。   早就听说张杆子是个懒汉,所以相亲的时候,特意叫他帮着干点活儿。   当然了,也不是啥重活,就是铡谷草,把谷草用铡刀切成小寸断,可以用来喂牛喂马。   结果等到屋里做好饭,到外面一瞧,谷草没铡上一捆,人也没影了。   还是刘支书的外甥女耳朵好使,听到谷草垛里好像有动静,凑过去一瞧,张杆子窝在里面睡得正香呢。   气得刘支书上去把这个懒汉踹醒,连饭都没留着吃,直接给打跑了。   正因为印象深刻,所以今天才一眼就认出来这犊子玩意。   张杆子斜眼瞅瞅:“你谁呀,瞧着有点眼熟,别挡道,俺还没挑完猪粪呢。”   “张杆子,你能干这脏活累活?”   刘支书有点不大相信,又追问了一句。   “这活儿咋了,比掏茅楼强多了。”   张杆子翻翻眼珠子,似乎想起来了:“你是守林村的大老刘,王翠花他老舅是吧,去年相亲,你还踹俺好几脚呢,今天到俺的地盘,俺正好踹回来。”   这货穿着靴子,鞋底子粘得全是猪屎,吓得刘支书连忙躲到支书爷爷身后,他现在确定了,这个张杆子,还是那个混蛋玩意。   老支书立马过去给了张杆子一脚喝道:“赶紧干活去,这是咱们村里来的客人。”   张杆子这才不情不愿地挑着猪粪走远了,洒下一路臭烘烘。   “这小子,还真比去年出息了。”   刘老支书给了一个还算是比较公正的评价,毕竟,懒汉都知道干活了,证明人家心里也有了奔头。   大伙其实也早就感受到了:虽然夹皮沟还不富裕,甚至还借了贷款,但是整个村子里,人人有干劲儿,生活有希望,家致富还会远吗?   等到了猪舍跟前,看着那些小猪崽,咵咵吃食,吱吱喝水,噌噌长肉,心里更是羡慕不已。   “这得五六百只猪崽吧,你们养得过来吗,匀给俺们一半。”   吴队长是见面就想分一半,看到这个养猪场,这些人谁不眼馋啊。   “老吴,你这还真是狮子大张口,俺们这些猪崽,吃干料,自动喝水,整个猪场就仨人,一个粉碎饲料,一个喂猪,一个铲屎,怎么养不过来?”   老支书乐呵呵地驳斥着对方,现在是手里有猪崽,心里不慌张,反正是你们求俺。   “行行行,算是俺们求你们夹皮沟总行了吧,这次欠你们个人情。”   还是老刘支书能屈能伸,直接把话说到位,剩下的,就看夹皮沟怎么选择了。   支书爷爷和张队长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然后老支书这才说道:“都十里八村住着,谁求不着谁呀,而且连孙书记都来了,这个面子,俺们咋滴也得给。”   大伙一听都乐了,把猪崽弄回去,也算是不虚此行。   而且还有意外收获,夹皮沟的展,叫他们产生了紧迫感,无形之中,增添了许多动力,受到许多启。   “可是,这个价格嘛……”   支书爷爷又把话头拉回来。   听得这些支书队长心里都一翻个:果然还是要被宰一刀。   不过他们也只能认了,毕竟就算是有钱,在这段时间里,也买不够这么多猪崽啊。   天气越来越冷,当然是越早买猪崽越好,否则的话,到了数九寒天的,猪仔还长不大,非得冻死不可。   “老张,你们这些猪崽都是多少钱一斤抓的,俺们多给你加一毛,你看咋样?”   老刘支书狠狠心,给出了个价儿。   跟来的村民都是一喜:还是青山说的对,这才几天啊,猪崽的价格就涨了一大截。   而支书爷爷,也不吭声,一个劲笑着摇头。   “那一斤加两毛钱,总行了吧!”   说完,老刘支书也有些来气,这不是趁火打劫嘛,太不地道。   支书爷爷还是摇头,瞧得公社孙书记都感觉有点太过分,刚要居中说几句公道话,就听老支书开了腔: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大伙儿都是一个公社的,又都受了灾,俺们夹皮沟能昧着良心赚你们的钱吗,成本价五毛一斤,俺们不搭上就成。”   大伙先是一愣,然后全都大喜过望:   “老张啊,还是你们夹皮沟讲究!”   “太仗义了,以后有啥事用到俺们守林村的,尽管招呼!”   “俺们向前村也是一样!”   夹皮沟立马收获了一大堆好感,公社的孙书记也面露微笑,心里赞许着夹皮沟的村干部会做人。   倒是跟来的老板叔他们这些村民,暗暗有点不大乐意:说好的卖高价呢?   算算都叫人心疼啊,要是每一斤猪崽多卖两毛钱,那都差不多都能回本儿喽。   无本生意,谁不乐意做?   就算是在养殖过程中,糟损一些猪崽,也不至于太心疼啊。   只有刘青山知道内幕,在旁边笑而不语,这个策略,还是他跟支书爷爷和队长叔一起研究出来的呢。   剩下的事就简单了,抓猪称重,一只只猪崽就被装进大篓子里,然后村里还派了好几辆大马车,给各个生产队送过去。   “这都快晌午了,就在俺们夹皮沟吃一口饭呗。”   支书爷爷嘴里招呼着,可是大伙都急着把猪崽拉回村,嘴里纷纷拒绝,就连公社的孙书记,也骑着自行车,跟着一起回去了。   大吃大喝之风,现在还没兴起呢。   等外人都走了,村民这才七嘴八舌地埋怨起来。   “大伙先别急,咱们其实还是赚了的。”   刘青山则站出来给大伙解释说:“这猪崽在咱们这养了一个多礼拜,长了好几斤呢。”   对呀,大伙恍然大悟,猪崽子大的都快二十斤了,这么大的猪仔,要是到集市上,肯定没人买。   就算是有人买的话,价格也得使劲往下压。   大张罗脑瓜活泛,很快就想明白了:“还有呢,咱们这猪都吃得饱饱的,直接泡秤,又占了不少便宜。”   大伙继续点头,谁家都去收购站卖过猪,到那之后,人家都要故意晾你俩小时,等猪肚子里的屎尿都排空了,这才称重的。   所以这么算下来,其实还是赚了,而且还赢得了好名声。   名声这东西,看着好像没用,其实作用却不小。   比如说青年男女在介绍对象的时候吧,就像张杆子那样的主儿,名声都臭大街了,自然没人愿意搭理。   而夹皮沟的好名声传出去,周围十里八村的姑娘,都以嫁到夹皮沟为荣,那村里的小伙子,就不用为娶媳妇愁了。   就算是姑娘嫁到外村,也觉得仗义。   这些也都算是好名声带来的隐形福利吧,看来还是支书爷爷老谋深算,想得长远。   要是只贪图眼前这点利益,把各村的人都得罪光了,以后就算有人说亲,一听说是夹皮沟的,人家就想起这茬,说两句丧气话,没准婚事就黄了呢。   想通之后,大伙也就不再埋怨,乐乐呵呵地各自忙活去了。   等人群都散了,老支书这才拍拍刘青山的肩膀:“青山啊,好小子,咱们夹皮沟,头一回这么扬眉吐气,都是你的功劳啊!”   无论是扣大棚还是养猪,都是刘青山一直在背后主导的,功不可没。   “嘿嘿,支书爷爷,那您是不是又想退位让贤啊?”   刘青山嘴里开着玩笑道。   “俺倒是想让,就怕你不稀得当,青山你将来是要考大学的,毕业就是国家干部,只怕到时候再也不想回咱们夹皮沟喽。”   老支书摇摇头,心里忽然有点怅然若失。   刘青山可不这么看:“支书爷爷,队长叔,俺觉得,上大学不是为了当国家干部,是为了学本领,长见识,等俺上完大学,俺肯定还回来,把咱们夹皮沟建成最富裕的村子!”   真哒?   看着刘青山那坚定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老支书和队长叔同时伸手,在刘青山的两个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又同时说道:   “好小子,到时候,俺把村支书让给你!”   “青山啊,到时候你当队长!”   刘青山的身子矮了一大截:“支书爷爷,队长叔,俺也不能身兼两职啊,还是你们继续干吧,俺跟着敲敲边鼓就好。”   “你这是敲边鼓?要俺说啊,你这根本就是乐队里面那个干什么的啦,就是拿着个木头棒子瞎乱比划的?”   张队长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刘青山连忙溜缝说:“是指挥吧?”   张队长使劲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指挥,虽然他啥乐器也不整,但是手里小棍往谁那一比划就好使。俺估摸着,要是不听话的,肯定下台之后,拿小棍使劲敲脑壳!”   哈哈……愉快的笑声,在猪场上空回荡,听得远处的张杆子都精神一振:啥事啊,这么高兴,不会是守林村的寡妇王翠花,又准备叫俺去相亲吧? 第六十二章 劳动最好吃 等村里的大棚都种完了,养猪场也走上正轨,大伙便开始忙活着收拾秋儿了。 起土豆,割黄豆,掰苞米,割谷子,割糜子,三春没有一秋忙。 辛辛苦苦大半年,地里的庄稼,务必颗粒归仓,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这点收成呢。 村里的小学,也放了农忙假,而且不仅仅是村小,公社的学校,甚至是县里的学校,这个时间段,也都放农忙假的。 因为农村的学生多,回家多少能帮着家里干点活,而且有些老师家里也有地,也得收拾秋儿啊。 正好又是换季,学生回家还能更换一下衣物,一举两得。 看到二姐刘银凤,高高兴兴地拎着录音机进了家门,院子里的老四老五立刻欢呼着扑上去。 刘银凤把录音机递给迎上来的刘青山,然后就从花布衫的衣兜里,掏出两把糖,塞给四凤五凤。 一个多月不见,二姐好像又长高了,身材更加修长,以刘青山的眼光来看,妥妥的大美女,还是纯天然的。 于是他嘴里赞了一句:“Beautifu1-gir1!” 刘银凤稍稍一愣,然后抿嘴一笑:“a-naughty-boy。” 哈哈,有进步啊! 刘青山对二姐的口语比较满意,可是嘴上却不饶人:“哪有你这么当二姐的,俺夸你是个漂亮的女孩,你却说俺是坏小子。” “而且,你不应该用naughty这个单词,这个是真的坏,而应该用mischievous,形容顽皮淘气。” 刘银凤眨眨秀气的大眼睛,她真心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比她的英语老师还专业,因为她刚才说的,就是老师教的。 她脸上笑容绽放地说道:“三凤儿,我们放一周农忙假呢,正好你帮我补补英语。” 刘青山耸耸肩膀:“农忙农忙,俺还得忙呢,没时间。” “真的没时间吗?” 刘银凤瞪起好看的丹凤眼,还夸张地捻捻手指。 刘青山立马投降:“就算再忙,也得帮俺勤奋美丽的二姐补课啊。” 嘻嘻! 就连山杏,都忍不住在旁边捂着小嘴偷笑。 笑闹着进了屋门,看到二丫头回来了,林芝也乐得合不拢嘴:“三凤儿,快点去仓房,把你昨天采的松茸拿出来,就你二姐没尝过呢。” 当娘的,每个孩子都是她眼里的心头好,越不在身边的,越是惦记着。 刘青山也笑着答应着,这些日子,村民偶尔也会利用闲暇时间,去山上采点山货,除了菌类,还弄回来不少榛子和松籽、山核桃之类的。 晒干之后,留着冬天的时候吃。冬天只吃两顿饭,补充点坚果,好歹嘴里不闲着,肚子多少有点安慰。 晚饭的时候,除了煎松茸,刘青山还露了一手:糖浆核桃仁。 其实就是把核桃仁在铁锅里,慢慢用小火烘烤,等熟了之后,再熬糖浆,然后给核桃仁挂上糖浆。 眼下白糖可是紧俏物资,家家都舍不得用,所以很少有人会熬糖挂浆的。 不过对刘青山来说,这都不算事。 一大盘子核桃仁端上桌,香甜酥脆,吃得大伙都连连叫好。 刘青山这些天弄了不少山核桃回来,将近半麻袋呢,他嘴里边吃边说:“核桃补脑,二姐你多吃点。” “还有大姐,你也多吃,怀孕的时候,一天仨核桃,生出来的准保是小天才。” “还有爷爷奶奶和娘,你们中老年人也得多吃核桃,这东西补钙最好啦。” 听他说起来没个完,小老四就急了:“哥,那我和山杏呢?” 刘青山摸摸她的天线辫子:“你们也得多吃,小脑瓜越来越聪明,考试回回都得一百分!” 两个小丫头美得合不拢嘴,山杏还给杨红缨碗里夹了不少核桃仁呢。 虽然放了假,杨红缨也不准备走,想想闲着没事,第二天就跟着刘青山他们一起下地干农活。 “杨老师,你没干过农活,还是在家帮着俺娘做饭吧,要不,帮着俺大姐喂鸡也成。” 刘青山有点不大放心,杨红缨是城里人,土里刨食这种事肯定没干过。 而且还有一件事,挺让刘青山感动,就在昨天,杨红缨又跑了一趟邮电局,跟她那位岛国的朋友联系一下。 对方也确认,等到来年开春,山上的山野菜下来的时候,会带人过来洽谈,收购山野菜以及后续收购食用菌的事宜。 由此可见,杨红缨是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那么刘青山当然也要把她当成家人看待。 杨红缨嘴上可丝毫不示弱:“小瞧人是吧,要不咱们赛赛。” 没法子,林芝只能递给她一副粗线手套,嘴里还叮嘱着:“杨老师,累了就回来。” 本来,林芝也是要下地收庄稼的,结果被刘青山给拦住了,他知道母亲这些年,身体已经透支,千万不能再累着,在家做做饭就成。 还有大姐,怀了孩子,也不能干重活,那些鸡雏,就够她忙活的了。 最后算下来,干活的人,有刘青山,刘银凤,高文学,杨红缨,都扛着三齿挠子,挎着土篮子出了。 “杨老师,你没干过农活,还是在家帮着俺娘做饭吧,要不,帮着俺大姐喂鸡也成。” 刘青山有点不大放心,杨红缨是城里人,土里刨食这种事情,肯定没干过。 而且还有一件事,叫刘青山很感动,就在昨天,杨红缨又跑了一趟邮电局,跟她那位岛国的朋友联系一下。 对方也确认,等到来年开春,山上的山野菜下来的时候,会派人过来洽谈,收购山野菜以及后续收购食用菌的事宜。 由此可见,杨红缨是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那么,刘青山当然也要把她当成家人看待。 杨红缨嘴上可丝毫不示弱:“小瞧人是吧,要不咱们赛赛。” 后边还跟着老四老五,俩小家伙一起抬着个大土篮子。 秋收的这些日子,那才叫男女老少齐上阵呢。 今天是起土豆,到了地头,老板叔已经赶着牛犁,顺着垄台都豁开了。 刘青山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把土豆捡进筐里,再装进麻袋。 当然了,还需要用三齿挠子刨一遍,把藏在泥土里的土豆都收干净了。 刘青山和高文学两个爷们挥着三齿挠子在前面刨。 刘银凤和杨红缨在后面把土豆上的泥土,一一用手抹干净。 三凤四凤把干干净净的土豆捡到筐里,满筐了,就倒进麻袋里面。 今年秋天雨水大,所以土豆上边沾着的泥土比较多,这就是老百姓俗称的“埋汰秋儿”。 开始的时候,杨红缨还兴致勃勃的,不过随后就是枯燥的重复,蹲在地上时间长了,俩腿都了酸。 戴着的手套上面,早就黑乎乎的沾满了泥土,而且掌心还火烧火燎的,估计早就红了,但是这丫头也是个倔脾气,咬牙坚持。 刘银凤毕竟从小就干农活,所以还是挺轻松的,渐渐的,她也现了杨老师这边的情况,就主动找杨红缨聊天,请教一些问题,或者听杨红缨讲讲上大学的趣事。 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杨红缨总算是感觉好了一些。 一连干了两个多小时,刘青山这才吆喝大伙去地头休息,顺便喝点水解解渴。 来的时候,他带了一个暖水瓶,不过里面灌的不是开水,而是井里刚打出来的凉水。 用暖壶盖接水,喝上一口,凉洼洼的一路往下淌,感觉精神都为之一振。 杨红缨也很没有形象地往土地上一坐,浑身上下就跟散了架似的,真想四仰八叉躺一会。 她小时候也读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诗句,但只有真正参加农村劳动,才体会到其中的艰苦。 小老四和山杏,也都累出汗了,小脸脏兮兮的,变成两个花猫脸儿。 她们倒是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往地上一趟,摊开四肢,嘴里还惬意地叫着:“哇,好舒服呀!” 杨红缨一瞧,也就彻底放开了,身子跟着往后一仰,也躺地上了。 高文学瞄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毕竟杨红缨是年纪轻轻的大姑娘,非礼勿视嘛。 倒是刘青山眼里带着笑意,他挺欣赏杨红缨的这种率真。 暖洋洋地太阳晒在脸上,确实舒服,不知不觉的,杨红缨闭上眼睛,她太累了。 感觉嘴唇被碰了一下,杨红缨惊得睁开眼,眼前是彩凤和山杏笑吟吟的小花脸。 小老四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正往她嘴里塞呢。 杨红缨脸上顿时一红,刚才还以为是谁偷偷亲她呢。 她挺身坐起来,只见山杏把小手伸过来,掌心是黑色的小圆果子,比黄豆粒稍大一些。 “杨老师,你吃,这是黑天天。” 山杏的大眼睛望过来,是那么纯净,叫杨红缨的心灵都再次为之净化。 于是杨红樱摘下手套,捏了一粒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微微带着一丝酸甜,味道还不错,于是朝山杏笑笑:“好吃,你也吃。” 黑天天,是当地的一种小野果,秋天成熟,又叫黑悠悠,学名龙葵。 “杨老师,看我采的黄悠悠,更大更甜!” 四凤摊开小手,也要给杨红缨分一半。 呀! 旁边的山杏突然惊叫一声:“老师,你的手磨起泡啦!” 只见杨红缨的手掌,鼓起了三四个水灵灵的大水泡,都是刚才搓土豆磨的。 两个小脑瓜同时凑过来,帮她一起吹气,还宽慰道:“老师,吹吹就不疼了。” 此刻,杨红缨心里只剩下暖意,哪里还会感觉到疼痛呢? 继续干活,刘青山也不敢再叫杨红缨搓泥了,派她领着俩小家伙,一起往麻袋里装土豆。 杨红缨嘟嘟着嘴,感觉受到了一丝歧视:算劳力的话,我岂不是和六七岁的小家伙一个等级的? 可是没法子啊,身体不争气,只能认了。 中午回家吃了一口饭,下午继续干,一共收获了十多麻袋土豆,刘青山叫来老板叔,帮着拉回家。 大伙都累得够呛,林芝早早就在家做了好吃的,犒劳家里的这些劳力。 刘青山也挺累,不过还是硬撑着说道:“今天把土豆都收回来了,那俺就用土豆给你们做好吃的!” 本来都东倒西歪的小老四一听,立刻蹦了起来问道:“哥,做啥好吃的?” “你就等着撑爆小肚皮吧。” 刘青山扒拉一下她的天线辫子,然后就开始削土豆皮,切厚土豆片,都有筷子那么厚了。 接着,他很奢侈地舀了几勺子猪油下锅,老四立刻高兴坏了:这个年代,油炸食品,就代表着最好吃的食物。 切好的土豆片撒了点盐和花椒面,等稍稍杀出水来之后,就撒进去干淀粉,在盆里颠簸一阵,等土豆片表面挂匀了淀粉之后,锅里的油也热了,下锅开炸。 炸个八分熟,捞出来晾凉,再下锅复炸,只见锅里的土豆片立刻像吹了气似的,两面全都鼓了起来。 这时候就可以捞出来装盘了,咬上一口,外面又香又酥,里面的则十分软糯,吃得大伙都连连称赞,都夸刘青山手艺好。 大伙吃得香,刘青山当然高兴,继续活跃饭桌上的气氛:“今天咱们起土豆,同志们都辛苦啦,来吧,一人用一句话,表达一下自己的感受。” 杨红缨瞧瞧手上的大水泡,那是劳动获得的奖章,便深有感触地说:“劳动最辛苦。” 刘青山当然也注意到她的手上留下的纪念,便接了一句:“劳动也最光荣。” 老四歪着脑瓜想了想,一咧嘴道:“劳动最好吃!” 第六十三章 月饼和豆饼   一连忙了好几天,地里的庄稼,也大多收了回来,堆在场院里,等着打场,大伙也总算是缓了一口气。   这几天,最辛苦的是刘青山,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得跟二姐一起学习。   刘银凤是非常认真刻苦的好学生,瞧着弟弟回来的教科书,新崭崭的居然连翻都没翻,立刻就怒了,天天晚上都监督他看书学习,背诵那些需要死记硬背的科目。   这也怪刘青山,天天东跑西颠的,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学生,书本上都快落灰了。   还好这天一大早,老板叔赶着马车,叫刘青山去公社,后边还跟着一辆马车,赶车的是大张罗,他们是去粮库拉豆饼的。   这不是那天公社的孙书记领着不少人来夹皮沟嘛,一高兴,就帮着批了三千斤豆饼做猪饲料,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奖励吧。   豆饼就是大豆榨完油之后,剩下的残渣,压制成一块块大圆饼,直径有半米,这东西香喷喷的,掺到猪饲料里,绝对下货。   别说猪了,前些年闹饥荒挨饿的时候,人都吃不上这个。   总算是解放喽!   刘青山噌一下跳到马车上,随后又听到嗖的一声响,飞来一本书,砸进他的怀里。   这是后边跟出来的刘银凤扔过来的:“三凤儿,路上别忘了背书,回来就考你。”   二姐呀,你这是想叫俺读成书呆子是吧?   刘青山也只能在心里一声叹息,不过去公社的路上,还是专心致志地背着书。   他的自制力,当然不是那些半大小子可以比的,前段时间主要是忙活忘了,这以后,他决定每天晚上,都抽出来一两个小时的时间看书复习。   先去公社院里,找孙书记要批条,临走的时候,孙书记还悄悄塞给刘青山两张纸票儿。   出门之后他打开一瞧,上面盖着供销社的印章,还有几个字:凭票免费领取月饼贰斤。   月饼?   刘青山想了想,问前面赶车的老板叔:“明天是八月节了吧?”   当地把中秋节叫八月节,端午节叫五月节。   “好像是吧,都忙活忘了。”   老板叔顺口答着,其实也不是真的忙忘了,大人不记着,小孩还惦记呢,不惦记别的,还惦记着过节能吃点好吃的呢。   中秋节,哪怕吃块月饼也好啊。   主要是今年的小麦都没卖到粮库,没换回钱来,家里原本那点活动钱儿,又全都入股合作社,大伙手里没钱,也就刻意选择了遗忘。   年节好过,平常日子难熬啊。   “这大过节的,咋的也得叫大伙吃块月饼,应应节啊。”   刘青山嘴里念叨着,叫老板叔先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月饼卖。   老板叔也直挠头:“青山啊,咱们的贷款都快花光啦,还是勒紧裤腰带,过两年苦日子吧。”   “娃子们都盼着这个呢。”刘青山最懂那些小娃子们的心思,因为他家有个小老四啊。   车老板子也想想家里最小的那俩丫头,等明天晚上,可怜巴巴地伸着小手,朝他要月饼,而他……   想着想着,他也不由得心里一酸:“成,先看看去!”   供销社里,肯定是有月饼卖的,最便宜的一块四一斤,五个头儿的,用黄油纸包着,系着纸绳。   透过油汪汪的黄纸,都能嗅到里面传出来的香味儿。   高级一点还有纸盒的,上面印着嫦娥奔月啥的,这个价格也要贵一些:两块钱一盒。   刘青山算计了一下,整个夹皮沟的村民,将近二百口,就买二百块月饼好了,怎么也得人手一块。   于是他朝售货员说道:“同志,给俺们开票,四十斤月饼。”   柜台旁的售货员并没有被四十斤这个数量给吓到,又不是买她家的,所以依旧是懒洋洋的:“要四十斤粮票,你们有吗?”   这个还真没有,今年还没交公粮呢,自然也就没配粮票。   “没粮票买什么月饼,不卖不卖!”   售货员嘟囔一声,就不再搭理刘青山他们三人,自顾低头织毛衣。   这就没法子了,就算你加钱,人家也不会卖你的。   刘青山手头上,倒是有孙书记给的四斤月饼票,可是也不能领啊,就他提着四斤明晃晃的月饼回去,大伙怎么看?   三个人颇为失望地离开供销社,只能先去粮库,把豆饼给领了吧。   这个倒是挺顺利的,一大块一大块金灿灿的豆饼搬上马车,好家伙,每一块,都有下水道盖子那么大。   老板叔当场就乐了:“没有月饼,回去叫那帮小兔崽啃豆饼,一块大豆饼,够他们啃到来年八月十五的啦!”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甚至叫刘青山还有点心酸。   两辆大马车上边,都高高地摆放好一摞摞的大豆饼,再用绳子捆扎一下,就呱嗒呱嗒地出了粮库大门。   “月饼,卖月饼喽!”   路边传来一个吆喝声,刘青山还以为自己想月饼想疯了,出现幻觉,因为这声音实在是不大,好像故意压着嗓子似的。   他向路两边东张西望,还真现在兽医院的墙根儿那,蹲着个人,怀里抱着个纸壳箱子,眼睛贼溜溜地四下踅摸着,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模样。   刘青山嗖一下跳下车,紧跑过去,结果那个家伙也猫着腰,抱着箱子撒腿就跑。   “嗨,俺们是买月饼的,你跑啥?”   刘青山嘴里吆喝了一嗓子,卖月饼就大大方方卖呗,咋还跟做贼似的。   那人闻声停下脚步,回头打量一下,看到马车以及车上拉的货物,这才放心不少,讪笑着说道:   “小兄弟,没法子啊,这些日子管得严。”   想想现阶段的大环境,刘青山也恍然大悟,于是过去瞧瞧,纸壳箱子里装的还真是月饼。   而且看样子,用的还是有些年头的老月饼模子,月饼表面的图案和文字,都显得十分古朴,于是他随口询问:“俺掰一块看看中不?”   “行啊,自个家烤的,你们尝一块都没关系。”   那人也挺爽气,直接掰了一块月饼,分成三份,这一掰开,香味立刻就散出来。   看了看,馅料里面的芝麻花生之类的很足,还有色彩鲜艳的青红丝呢,比供销社卖的,一点不差。   刘青山尝了一口,挺香的,于是问道:“你这月饼咋卖的?”   那人四下张望一眼:“一块五一斤,不要粮票,零卖的话,四毛钱一块。”   不要粮票,价钱跟供销社也差不多,刘青山当场拍板:“你这箱子里多少块,俺们包圆啦!”   “包圆啦?!”   那人也吃了一惊,然后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这一箱子五十块呢,就算有人买,也就是买上三五块,顶多买二斤就撑死了。   “这还不够分呢,你家还有没有存货?”   刘青山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才叫他回过神,然后连连点头:“有有有,你们一共需要多少?”   “二百块吧,你看俺们买这么多,能不能给批价?”   “好,那就给你们一块三一斤,比供销社还便宜呢!”   就这样,等刘青山他们重新绕到公社的主路之后,马车上就多了四个纸箱子。   老板叔和大张罗,这会儿也都乐得合不拢嘴,大鞭子都甩得格外来劲。   这下好啦,回去之后,对家里的娃子,算是有个交代。   大人吃不吃的,都没啥说的,为人父母,看着孩子们高兴,就是他们最高兴的事儿。   正好顺路,刘青山就又跑了一趟邮电局,还真有大姐夫的一封信,以及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跟邮电局里面的人都混熟了,而且刘青山来的时候,就朝高文学要了手戳,所以顺顺当当把东西领出来。   大张罗一瞧他拎着的大包裹,立刻就嚷嚷起来:“唉呀妈呀,又是文学的稿费,这得多少钱啊?”   刘青山眨巴眨巴眼睛,也乐了:“俺也想是稿费啊,不过估摸着是杂志社给邮寄的样书。”   老板叔也抚抚胸口:“这要都是钱,俺可不敢拉,必须找一个连的民兵,帮着押送回去。”   三人大笑,刚要围上来瞧热闹的人群,也随即散了,全都围到另外一辆大马车那瞧热闹。   刘青山眼尖,瞧见那边好像是卖肉的,于是也凑了过去。   嘿,还真是卖肉的,不过卖的不是猪肉,而是牛肉。   原来这伙人是向前大队的,家里的牛偷吃黄豆胀死了,这才跟公社打了招呼,宰了卖肉。   要是正常情况下,不经过公社批准,是不可以随便宰杀耕牛的。   围着看热闹的人挺多,但是买肉的人少,大张罗嘴里也有些失望地唠叨着:“牛肉太瘦,没油水。”   这话其实也就代表了大伙的心声,虽然牛肉卖八毛钱一斤,比正常价便宜多了,但还是卖不动。   牛肉啊!   刘青山俩眼唰唰冒光,这年头,想吃牛羊肉可不容易,平时根本就看不着影儿,这好不容易碰上了,当然不能错过。   于是他兴冲冲说道:“老板叔,张罗叔,咱们村里每家再买二斤牛肉,过节了,怎么也得吃顿饺子!”   那两个一听,一起摇头,虽然他们也馋,可是没这么过日子的,本来拉着一腚饥荒呢,还大吃二喝的,那会叫外村人笑掉大牙的。   “放心吧,等大棚里的蔬菜卖出去,咱们就有钱啦!”   刘青山安慰那老哥俩一句,然后就挤到卖肉的马车跟前:“给俺割六十斤肉,要肋条胸口啥的,肥一点!”   “好嘞!”   …… 第六十四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分月饼喽,各家掌柜的都出来领月饼!”   大张罗扯起大嗓门,全屯子都听得真真的,比大喇叭都管用。   哗啦一下,十几个小娃子就把马车围住,还有更多的,正撒丫子尥蹶子往这边跑呢。   “哇,好大的月饼!”   四虎子瞧着马车上金灿灿的大豆饼,口水都淌出来了。   这些年龄太小的娃子,没见过豆饼拍儿,还以为这是大月饼呢。   老板叔喜欢逗孩子,尤其喜欢逗小男娃,只见他笑眯眯地说着:“谁要是能抱动,就归谁啦,直接抱家去!”   一听这话,娃子们就嗷嗷大叫着爬到车上,解开绳子,去抱大豆饼。   一块豆饼正经挺沉呢,年纪小的娃娃,还真抱不动。   抱不动也得抱,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要抱回家,这个道理,大概就跟娶媳妇抱新娘子差不多,没有哪个新郎官说自己抱不动的。   有几个才三四岁的娃子,实在抱不动,直接就开啃,费劲巴力咬下来一点豆饼渣,在嘴里嚼着。   一边嚼还一边说呢:“嗯,这大月饼真香!”   娃子们正吭哧吭哧搬大豆饼呢,也跑过来准备领月饼的张杆子一瞧,嘴里就骂上了:   “老板子,你这不是坑人嘛,拿大豆饼拍子糊弄小孩玩呢。”   啥,不是月饼?   娃子们的动作瞬间定格,然后,浑身的力气也都仿佛被一下子抽走了似的,怀里抱着的大豆饼也都扔到地上。   有几个小娃子都气哭了,用手指着老板叔:“坏人,你骗人,以后俺们再也不跟你家小五小六玩啦!”   张杆子也跟着溜缝:“对,老板子,你肯定生儿子没那啥!”   老板叔一点也不气,依旧乐呵呵的:“要是真能生儿子,没那啥俺也认了。”   这帮小娃子又是失望,又是生气,正这个时候,就看到他们的青山大哥,忽然抱着纸箱子走到前面。   一只手还高高举起,手上拿着一个圆圆的东西,金灿灿的,就好像举着个小月亮似的。   “月饼,这个是月饼!”   娃子们立刻爆出巨大的欢呼声。   呼啦一下,刘青山就被小娃子们给团团围住,一个个又蹦又跳又叫的,吵得他耳朵都嗡嗡响。   猛然间,眼前黑影一闪,刘青山就觉得手里的月饼被人抢了去。   定睛一瞧,月饼已经咬在张杆子嘴里,小孩子够不到,他这个大人能啊。   “俺一口咬个月牙儿,两口咬个钢叉儿,三口咬个……”   张杆子正边吃边念叨呢,就听刘青山的声音传了过来:“杆子叔,一人就一块月饼哦。”   啥,就一块啊!   张杆子瞧着手上剩下的那个小小的“大老虎”,索性全都塞进嘴里,还呜呜地说着:“哪天吃还不都一样,早吃早得。”   在欢快的气氛中,各家的大人都来领月饼,然后被家里的一群娃子簇拥着,准备回家。   “别走,还有牛肉呢!”   大张罗又吆喝一声,然后叫一个半大孩子去招呼张大帅来帮忙分肉。   这下子,欢乐的气氛更加浓烈,整个夹皮沟,也终于有了几分过节的气氛。   刘青山也趁机收拢人心:“过节啦,这月饼和牛肉,就算是咱们合作社提前放的福利,给家里的老人孩子都解解馋!”   大伙一哄声地叫好,张杆子的嗓门最高:“俺就说嘛,还是吃大锅饭好。”   等张大帅腰里挂着割肉的刀子来到现场,欢呼声震天。   张大帅这技术确实了得,一刀下去,基本就是二斤,半两都差不上,大伙乐呵呵地拎着月饼回家,身后还跟有提着牛肉的娃子,走两步,还会把小鼻子凑上去闻闻。   等东西都分完了,这才把马车赶到养猪场卸车,看着一块块金灿灿的大豆饼,张杆子也眉开眼笑:以后好像不缺零嘴喽。   刘青山拎着三块牛肉也往家走,左右还跟着两大护法:老四怀里紧紧抱着四盒月饼,老五山杏美滋滋地端着个搪瓷盆,里面放的也是月饼。   既然大伙都有月饼了,他也就把孙书记给的月饼票兑换了。   不过这四盒月饼,还得给支书爷爷和队长叔各送一盒,这也是孙书记交代的。   至于牛肉,一份是他家的,一份是爷爷家的,还有一份,是杨红缨的。   按理说山杏还得领一份的,不过这些已经够多的了,拿太多,别人该说闲话了。   正好卖肉的送了一根牛尾巴,村民嫌全是骨头,没人要,就给刘青山家了。   牛尾可是好东西,最是滋补,所以刘青山也就没客气,等会儿弄个牛尾锅,正好给家人补补身子。   到了家门口,本来欢天喜地的小老四,忽然抽巴着小脸说:“哥,大鹿鹿跑啦。”   刘青山朝柴火栏子里望望,里面果然空空荡荡的。   难怪呢,这家伙没跑出来,用那种特殊的方式跟他打招呼。   他刚要安慰一下小老四,就听身边的山杏忽然说:   “大鹿鹿肯定是想家了,想它的小伙伴,想它的……它的妈妈啦!”   看到小家伙眼里雾蒙蒙的,刘青山不由得心里一颤,抬眼望望远处连绵起伏的豆包山,嘴里幽幽地说着:   “也许,大鹿鹿回家住几天,觉得还是咱们家好,有两个小主人天天给它喂好东西吃,就领着家人全都跑来了呢。”   真哒!   山杏的大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重新充满了希望。   进了屋,家人把东西接过去,刘青山这才叫了一声:“大姐夫,有你的信,好像还有样书邮递过来了。”   嗖的一下,高文学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打开了包裹。   里面果然是收获杂志,八三年第五期,整整齐齐十大本,散着淡淡的油墨清香。   刘青山知道,收获是双月刊,而且,在这个时代,销量极大,有多大呢?   平平常常,每一期销售一百多万册吧。   循着目录,翻到刊登《小凤》的页码,看着整整齐齐的铅字,高文学泪珠滚滚,滴滴答答地落到了洁白的书页上。   屋里人都欣喜地望着他,但是没有人上前劝他,这是喜悦的泪花,让它尽情流淌吧。   ……   中秋节的早上,刘青山照例先把水缸挑满。   虽然爷爷家的大棚里打了一口压井,不过要说饮用水,大伙还是喜欢喝大井里面的水。   挑完水,大伙也把饺子包好了,端上桌,咬开外皮,里面是一汪油水裹着个肉蛋,香气也扑鼻而来。   馅子是刘青山调的,搅里面不少水,还打了两个鸡蛋进去,所以牛肉吃起来也非常鲜嫩,就算是爷爷奶奶的牙口儿,也能嚼得动。   小老四一边吃,还一边笑嘻嘻地叫着“真香”。   山杏虽然没有老四这么夸张,但是一双大眼睛也弯弯的,还不时往身旁林芝碗里夹饺子。   看来,小家伙还真把林芝当成自己第二位母亲了。   吃过早饭,一家人就各忙各的,刘青山去场院打场,这时候也没啥机械设备,大伙还用马拉磙子,转圈轧着铺在地上的黄豆。   跑几圈之后,就用木叉子挑着地上的豆秧,翻个之后继续轧,效率就不用说了。   他心里暗下决心:得早点实现机械化啊,把大伙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   跑完石头磙子,把豆秸挑到一边,剩下的连黄豆粒带豆皮子,都装进麻袋。   等最后黄豆都轧完了,统一再扬场,就是利用风力,把豆皮子啥的吹到一边,剩下的就都是金灿灿的黄豆了。   即便是过中秋节,大伙也一直忙碌到很晚,这才收工。   刘青山回去的稍早一些,把牛尾剁成一节一节的,然后打了个水焯,这才在院子的大锅里炖上。   作料不多,就放了点葱和花椒,另外还把房檐子下面穿着的红辣椒,揪下来几个,扔进锅里。   等差不多炖烂了,这才加了点土豆和粉条,足足炖了大半锅。   又炒了几个青菜,中秋晚宴就上桌了,虽然谈不上多么丰盛,但在这个时代,已经很不错了。   吃饭之前,林芝用盘子盛了一块月饼,还有一些山里的野果子,主要是蓝汪汪的山都柿,还有几个红灿灿的大沙果,一起摆在柜盖上。   柜盖上面的墙壁上,则是那张全家福,这些东西,都是祭拜父亲的。   一家人齐刷刷的站在前面,高文学也站在刘金凤的旁边,握着妻子的手。   还有山杏,也和小老四拉着手,她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   只有杨红缨站在一边,默默地垂着头,向照片上的这位前辈,表达着敬意。   一家人眼里都蕴着泪花,爷爷奶奶苍老的身躯也微微颤抖,母亲更是不停擦拭着眼角。   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刘青山的心里也十分激荡,想想小时候在父亲膝下承欢,想想父亲教他背唐诗宋词,想着想着,泪光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心中默念着:爸,我们现在都很好,您在另外一个世界也好吗?   身边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刘青山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用袖子抹抹眼睛,他现在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有责任照顾好家人,   他口中轻声地念叨着:“爷爷奶奶,娘,姐姐妹妹,俺爹永远都和咱们在一起,所以,咱们每个人,都要好好的。”   旁边的杨红缨,也不由得潸然泪下。 第六十五章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过完了中秋节,农忙假也就结束了,刘青山骑着自行车,去送二姐上学。   原本是打算送到公社,然后刘银凤坐大客车回县里,结果到了公社一问,大客车已经开过去了。   一天就一趟,没法子,刘青山只能用自行车驮着二姐去县城了,等到了学校时,已经是晚霞满天。   这次返校,刘银凤带了棉衣,所以东西比较多,刘青山就帮着送到寝室。   其他室友都回来了,看到刘青山,大伙都眼前一亮,对刘金凤这个帅气而且还有学问的弟弟,她们还是挺喜欢的。   而且一个个都仗着比刘青山大几岁,全都跟姐姐对待弟弟似的,一点都不见外。   最可恶的是,那个圆脸大眼睛的小灵姐姐,还用手捏了两下刘青山的脸蛋儿。   这下可坏了,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吓得刘青山赶紧开溜,跑出挺老远之后,嘴里还念叨呢:“女人真凶猛,女人是老虎,女人……”   “倔驴,你念叨什么呢?”   耳边猛然响起一个声音,吓了刘青山一跳,后面的话也咽了回去。   眼前还真是个女人,准确说应该是女孩。   郑小小气鼓鼓地盯着这个这个家伙:就开学第一天露了个面,还被请进校长室挨训,然后就再也没看见人影。   天天逃课,你胆子还真肥,就不怕被开除吗?   不行,今天必须好好给这家伙上上思想政治课,就算你真是一头倔驴,也要拉回正确的道路上去。   “你好,郑同学,你刚才叫俺什么?”   刘青山对前面的称呼没怎么听清楚,忍不住开口询问。   郑小小板着脸,神情无比严肃:“你别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你为什么……”   没等她问完呢,迎面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一个人,瘦削的身材竟然给人一种魁梧的感觉。   这个人也现了刘青山,大眼珠子立刻瞪得更大了:“你个臭小子,可算逮到你啦,走,跟我去校长室!”   “校长好!”   郑小小脆生生地向徐大胡子问好,然后又狠狠瞪了刘青山一眼:你还真有出息,都成校长室的常客了。   “校长,您又找我啊?”   刘青山一瞧见徐校长,心里就有一股不妙的感觉:大胡子不会又要抓壮丁吧?   徐大胡子哼了一声,背着手,转身回教学楼。   没法子,刘青山只能跟在后边,还朝郑小小挥挥手,结果呢,郑小小朝他挥挥小拳头。   俺好像没得罪过这个丫头啊?   刘青山心里纳闷,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对啦,欠她的书费还没还呢,刚才肯定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还钱。   摸摸衣兜,本来也没打算来县城,兜里就几块钱,看样子只能继续欠着了。   这女生就是小心眼,欠钱又不是不还,至于这么气嘟嘟的嘛。   刘青山一边腹诽着,一边跟大胡子来到校长室。   “喝水自己倒。”   胡子校长倒是一点也不知道客气,可是刘青山知道啊,先给校长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   “小山子,在家有没有自学啊?”   大胡子看似随口问着,可是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刘青山,仿佛能看透他的心里。   使劲点点头,刘青山可一点不心虚:本来嘛,这些日子,天天晚上都用功呢。   徐校长这才收回目光,喝了一口水说:“放假期间,高一的英语老师去地区进修了,还要一周时间才能结束,你就帮着把期中考试的英语试卷出了吧。”   刘青山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校长,这样不合适吧,俺是学生,哪能自己出题考自己呢?”   “没关系,期中考试你就不用参加了,难道你还想打击其他同学的自信心吗?”   徐校长反问一句,然后从桌上拿起几本书,都是与英语有关的,有教材也有教参和习题之类,一股脑地塞给刘青山:   “没吃晚饭呢吧,先去我家吃饭,然后再出试卷。”   好吧,就当是复习功课吧。   ……   就在刘青山窝在一中这边出卷子的时候,在碧水县政府的会议室里,县领导还有各局委办以及各公社的一把手,正在召开一次紧急会议。   会议已经开了好一阵子,屋子里烟雾滚滚,尤其是好几名公社书记,还习惯抽自己卷的炮筒子,那是真辣眼睛。   县委高书记的言,也临近尾声:“这次参加广交会的秋季交易会,是咱们碧水县出口创汇的最后机会,去年的春交会,咱们县居然拿了鸭蛋!”   他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满脸痛心道:“鸭蛋啊,我的同志们,耻辱,简直是奇耻大辱,今年县里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在秋交会上,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翻身仗,好了,我说完啦。”   按照以往的惯例,领导讲完话,肯定要拍拍巴掌,可是今天有点特殊,大伙相互望望,最后都选择了沉默。   坐在高书记旁边的王县长将话筒挪过来,继续轰炸:   “同志们,这次是高书记去了地区,求爷爷告奶奶,立下军令状,这才为咱们县争取到参加广交会的机会,下面,我重点强调五个方面的问题……”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会议依旧在进行中,大伙肚子饿得咕咕叫,却无人敢有丝毫怨言。   参加广交会这件事,对碧水县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成了,在座的脸上有光,全县百姓受益,领导前途光明。   要是还像去年那样,一笔交易都没有,那他们这些人,也就没脸再好意思说,自己是碧水县的干部。   参展的绝大部分商品,都已经讨论完毕,大伙的心里更加沉重:因为这份参展名录,跟去年的基本上差不多。   一年多的时间,对他们这种展缓慢的小县城来说,今年和去年有区别吗?   高书记和王县长的心里也同样清楚,所以才迟迟没有宣布散会。   王县长敲了敲话筒,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志们,大家还有什么想法,说出来,我们可以集思广益嘛。只要是对这次广交会有利的,我们都可以特事特办!”   沉默几秒钟之后,郑副县长站起身:“我来说两句吧。”   在得到肯之后,郑红旗这才说道:“我是今年才来到咱们碧水县的,没有参加去年的春季交易会,但是我刚才对比了下,现这两年的产品目录,相差不大,所以我们肩膀上的担子很重啊,同志们。”   这一点自不必说,关键是看你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因为郑红旗资历和威望都不足,所以这些眼神很复杂。   有希冀和关切的,也有不屑和轻视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郑红旗心知肚明。   他又梳理了一下脑海里的思路,继续说道:“交易会在即,产品方面,我们也来不及进行改进了!”   “所以我认为,应该在参加交易会的人员方面,多下下工夫,应该选择一批精兵强将去展会现场,争取有所突破。”   不少人听了,都微微点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比较好的突破口,毕竟是做生意嘛,内行和外行,差别还是很大的。   一位合格的干部,不一定是一名合格的商人。   不过也有人提出异议:“郑红旗同志,你说的精兵强将,能不能具体一些,我们也好按图索骥呢。”   这话听着没毛病,其实却暗藏玄机,一个不好,郑红旗就会得罪一大把人。   郑红旗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转移了话题:“同志们都知道,就在前段时间,一个骗子假冒港商,就差点骗了咱们碧水县十万块百姓的血汗钱。”   这件事虽然对外保密,但是在座的,最低也是公社一把手,当然都不在这个范围内。   只是大伙想不通,郑红旗为什么要提这件事,毕竟对县领导来说,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你这不是揭领导伤疤嘛。   “但是,我们最后戳穿了这个骗子,并且将他绳之以法。”   “其中有一位小同志,精通英语和粤语,在谈话中让骗子露出马脚,才使得咱们的高书记和王县长识破骗局,并当机立断将骗子拿下。”   兜了一个圈子,郑红旗这才说出结论:“所以我认为,这样的同志,就可以称得上是精兵强将!”   高书记和王县长听了,眼睛同时一亮,在他们的脑海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俊朗青年以及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嗯,红旗同志的提议很有道理,像刘青山这样年轻有为的小同志,有眼界有学识,可以破格招到临时组建的团队里面嘛。”   高书记本来也已经十分疲劳,这会儿又来了精神,他虽然没有多高的文化,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   但越是这样,越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王县长的心情,似乎也一下子好了起来,甚至还有心思开起玩笑:“而且高书记都说了嘛,这位小刘同志,是一位福将呦,没准真能帮着咱们碧水县打一场翻身仗!”   既然书记h县长都这么说了,那么下边的人除非脑袋被踢了,才会反对。   至于那些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的,对刘青山这个人也一下子来了兴趣。   青山公社的孙书记,跟着站起来表态说:“青山这孩子不错,有见识,也有担当,今年俺们公社受灾,小麦都生了芽子,这个大家都知道吧?”   看到大伙都点头,孙书记便继续说道:“就是他提出了顺势展养殖业的计划,经过县领导修改完善,得以顺利实施,才将损失减到最小。”   “所以,我完全同意高书记王县长以及红旗同志的提议。”   这就开始表态了,大伙自然也从善如流。   高书记显然心情不错:“小孙啊,刘青山同志是你们公社的,你就负责请这位小诸葛出山吧,哈哈,散会!”   正在垫着钢板,刻蜡纸写卷子的刘青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给惦记上了。   ————————————   喜欢这本书的朋友们,千万别养书啊,新书期间,追读十分重要,会影响推荐的,请多多给予支持,每天看一看吧! 第六十六章 有啥事,我担着! 此刻,刘青山手里拿着一支铁笔,在蜡纸上书写着一个个英文单词。 蜡纸下面,还垫着一条钢板,每一笔下去,都会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等蜡纸刻好了,就可以印刷了,粘到那种老旧的油印机上,推着滚子,一张一张的,把试卷印刷出来。 至于复印机啥的,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高端物品,能不能买到不说,一台就一万多块,谁买得起啊。 就这,还不是彩色复印机呢。 一张蜡纸反复被滚子推来推去的,所以使用寿命有限,推个几百张,就推烂了。 好在刘青山这一届也就不到四百名学生,一张蜡纸算是对付下来了。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刘青山可没少帮着老师推卷子。 徐大胡子过来检查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小山子,你这技术不错,要不就在咱们一中印刷室当临时工吧,每个月给你开三十块工资怎么样?” 刘青山当然知道徐校长是开玩笑,于是也就顺杆子往上爬:“校长您也太抠门了吧,像俺这样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青年,咋能这么廉价呢?” 四有青年的提法,刚出炉三年左右,正是大力提倡的时候。 徐大胡子立刻瞪起眼珠子:“你个臭小子,天天不来学校上课,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是四有青年?” 咆哮声从印刷室传出去,听得门外几名学生心惊胆战,赶紧开溜。 走出去好几个教室,这几名学生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大胡子校长果然好恐怖。 郑小小则一脸的怒其不争:“这个刘青山,实在太不像话了,被校长抓去劳动改造,还不好好反省自己,惹校长生气!” 说完,她又转向旁边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孩问道:“石诚,你和刘青山是初中同学,他在初中也这样吗?” 石诚摇了摇头,他也挺纳闷的:青山上了高中,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呢? “你们是初中同学,你怎么不想办法帮助他,哼!” 郑小小一甩辫子,蝴蝶结起飞,转身回了教室。 怎么怨我了,我招谁惹谁了?石诚莫名有点憋屈。 在印刷室里,刘青山也正点头哈腰的:“是是是,校长,这些都是俺应尽的义务,俺应该主动替学校分忧,为同学服务。” 大胡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上回送的鹿茸猴头啥的,还有没有?” “校长,你这是公然索贿啊?” 刘青山还试图稍微抗争下,结果,脑袋就被大胡子给拍了一巴掌,还被训斥道: “你还好意思说,上回送那么点东西,我拿着去地区跑跑关系,看看能不能给咱们学校多分配几个老师,结果狼多肉少,根本都不够分的!” 看着吹胡子瞪眼睛的徐校长,刘青山忽然感觉心里一热:或许徐校长身上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是那颗教书育人的赤心,就足以叫人肃然起敬。 这是时代赋予他们的责任,这就是时代的特色,这还是个讲奉献的时代! 当然,在刘青山看来,讲奉献的同时,如果还能有收获,那就更美妙了。 这种收获,可以是精神层面的,就像大胡子校长,桃李芬芳就是他最大的精神享受。 也可以是物质层面的,改善自己的生活,改善家人的生活,同样能够带来愉悦。 毕竟在三年前,那位老人就已经提出来: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渐渐的,笑容在刘青山脸上绽放,这一刻,他想通了很多东西。 “小山子,你傻笑个啥,行了行了,回家好好歇几天,下回带点山货来,需要多少钱,连上一次的,我一起算给你。” 大胡子摆摆手,总算将刘青山给释放了。 “校长,啥钱不钱的,都是俺们进山采的,没啥成本,就当是玩了。” 说完,刘青山顿时觉得浑身轻松,转身跑到门口,刚要拉门,结果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校工慌慌张张跑进来: “校……校长,公安来啦,说是要找这位刘青山同学,跟他们走一趟。” 印刷室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这段时期,大伙都紧绷着一根弦儿。 大胡子眼睛里凶光迸现:“公安咋了,也不能到学校随便抓人,走,我先去跟他们讲讲道理!” 说完就推门出去,看到刘青山还在后面跟着,就使劲瞪了他一眼:“你老实在这待着,放心,有啥事,我担着!” 刘青山一开始也有点懵:好像俺也没干啥呀? 心底无私天地宽,所以他也不害怕:“校长,估计是有什么误会,俺去说说,说开了最好,不要影响其他同学。” 到了学校大门口,果然看到了那种颇具时代特色的挎斗三轮摩托,开摩托车的,也是一名公安同志。 不过当刘青山看到挎斗里面坐着的郑红旗,心里便有底了。 看到徐大胡子这暴脾气的,要跟郑副县长开吼,刘青山连忙将他拦住,低声说了几句。 郑红旗下了摩托车,用手点指刘青山:“小刘同学,你还真够难找的!” 这话倒是一点不假,都找了一大圈了,先是青山公社的孙书记回去之后,第二天派通信员去夹皮沟,结果扑了个空。 情况汇报到县里,公安同志都出动了,又把各个招待所翻个遍,连大车店都找了,也没人影儿。 最后还是郑红旗说,刘青山还是个高中生,于是到一中找找,还真找到了。 刘青山则表示很无辜:“郑县长,俺是学生,当然在学校了。” 一旁的徐大胡子则翻了个白眼:你小子一共才上几天学,心里没点数吗? 简单寒暄完毕,郑红旗就大略跟刘青山说明了一下情况。 啥,叫小山子去参加广交会,那可是羊城啊! 徐校长都听得愣住了,在当下人们的心目中,羊城那地方,和特区一样,都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 对他们这边来说,简直可以用遥不可及来形容,仿佛就像是两个世界。 “徐校长,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谢谢你们一中培养出这样的优秀人才啊。” 郑红旗再次跟徐大胡子握握手,然后便招呼刘青山一起上摩托车。 徐校长还有点蒙:优秀人才?这样的优秀人才,刚刚好像还推了好几百张卷子呢! 摩托车带着一股黑烟走了,一条小道消息,也在学生们中间流传开去:高一某班的一名同学,因为长期逃学,被公安给抓走了…… 被“抓走”的刘青山同学,此刻正坐在县委的招待所,试着一身刚刚送过来的西装。 这次县里派出参加广交会的一共就四位:王县长领队,还有副县长郑红旗,商业局的吕局长,最后一个宝贵的名额,就是刘青山了。 刘青山一边穿衣服,一边还跟旁边的郑红旗唠着:“郑县长,这待遇不错啊,俺又混了一身衣服。” 不过当他穿上西装之后,脸就垮了:这衣服是买现成的,又不是量身定做,好家伙,俩裤腿就跟套了俩面口袋似的。 上衣也是又肥又大,就算把家里的老四老五塞进去,估计都能藏住。 一来是西服确实肥大,二来也是因为刘青山身子骨还没长成,只是个子高点而已。 “郑县长,俺穿这衣服,唱戏正好啊。” 刘青山甩着俩大袖子,就跟京剧演员甩水袖似的。 郑红旗也哈哈大笑,不过他也爱莫能助:“广交会有要求,必须穿西装扎领带,这两年还好了一些,原来的时候,与会人员,还必须培训半个月,加强政治学习呢。” 这年月的外事活动,绝对是大事,甚至许多外宾的参观游览线路,都是事先规定好的。 “那俺能不能找个裁缝改一改?” 刘青山想出来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碧水县这样落后的北方小县城,找个会做西装的,肯定都找不出来,还是改改吧。 “嗯,那我的西装也改改吧。” 郑红旗也受到启,他的那一套虽然没有刘青山的夸张,却还是太过宽敞了。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年月的西装,都是这种类型。 刘青山正不知道去哪找裁缝铺子呢,正好有郑红旗出头,他跟着就行了。 忙活到中午,自然是在招待所吃饭了,刘青山还憋着吃顿好的,结果现想多了,平常时候当然也是平常饭菜。 吃着白面大馒头,喝着鸡蛋汤,也算不错啦。 刘青山一边喝鸡蛋汤一边研究:这招待所的大厨到底是怎么做的,蛋花比头丝还细? 然后就听到身旁有人打招呼:“你是小刘同志吧,果然是年轻有为啊。” 看到来人也端着一碗汤,还用筷子插着俩大馒头,刘青山微笑着点点头:“是我,请问您是?” 那位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身材微胖,有点秃顶,所以侧面的头梳拢到中间,这叫地方支援中央。 坐下之后,他笑吟吟地开口道:“你好你好,我是咱们县亚麻厂郭厂长,你叫我老郭就成。” 刘青山有点明白了,他刚才已经研究了产品名录,其中就有亚麻厂的亚麻布。 而参加交易会的就四个人,所以大伙都想打打进步,到时候帮忙多推销一下他们的产品。 要是一点也没销售出去的话,最后挨批的还是他们这些工厂企业负责人。 “原来是郭叔,您好您好。” 刘青山热情地打着招呼,跟着又问了一句:“咱们亚麻厂的产品,你这边准备怎么宣传,怎么包装,怎么运营呢?” 啥宣传,啥包装,啥运营? 郭厂长听得脑子有点蒙,习惯性地用手理了一下头,把侧面的头弄到头顶。 他脑子里正琢磨着呢,旁边响起一个高门大嗓:“我说老郭,你这下手可够快的!” 伴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面前,刘青山下意识地吸溜两下鼻子,他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酒糟味儿。 “小刘啊,俺是咱们县酒厂的大老李,你说说招待所这帮人怎么搞的,吃饭也不准备白酒,来,咱们整两瓶。” 随后就是砰砰两声,两瓶白酒被墩在饭桌上。 第六十七章 特产品   瞧着桌上还泛着酒花的玻璃瓶子,刘青山有点眼晕:俺还是个孩子好不好。   高粱烧,足六十度,一口下去,肯定是一道火线,顺着嗓子眼往下淌,刘青山现在还长身体呢,是万万不敢比划。   酒厂的那位李厂长,在刘青山的另外一边坐了,他长得腰肥腿粗的,相貌粗豪。   尤其是红彤彤的酒糟鼻子,极具特点。   看到刘青山一个劲摆手,表示不会喝酒,大老李有些遗憾得摇摇头:   “这是咱们酒厂的高粱烧,俗称烧刀子,可是去年参加广交会,愣是一瓶没人买,那些老外,没一个识货的!”   刘青山眨了眨眼,心里暗暗琢磨:估计除了北边的老毛子,没谁喜欢喝这种高度酒。   另一边的郭厂长,也跟着点头,颇有些同病相怜。   大老李还白话呢:“咱们这烧刀子老厉害啦,有一年,俺们酒厂一名职工喝了两瓶,想要抽根烟,结果把划着的火柴凑到嘴边,噗的一下,直接点着,都烧膛了。”   刘青山喝了一口鸡蛋汤,感觉都有点烫心。   大老李则重重拍拍刘青山的肩膀:“小刘啊,这次你去广交会,可得好好帮俺们宣传宣传,要是卖出去了,回来俺请你喝酒。”   得,您还是饶了我吧!   刘青山也吃饱了,撂下筷子:“李厂长,俺叫你李叔吧,一会儿,俺去你们酒厂转转,最好是有点特色的产品,比较容易销售。”   没等大老李说话呢,亚麻厂的郭厂长不干了:“大老李你不讲究啊,先来后到的道理懂不懂?”   说完拉住刘青山这边的胳膊:“要去的话,也得先去我们亚麻厂。”   大老李也来劲了,伸出铁钳子一般的大手,拉住刘青山的另外一只胳膊:“你们亚麻厂在西门外呢,俺们酒厂离得近。”   俩人都奋力拉扯,拽得刘青山直咧嘴:“两位叔,俺都快散架啦!”   那二位齐齐撒手,然后又一起大笑。   他们也急啊,参加广交会的四位成员里面,人家那三位,职位都比他们高,只有这位小刘同志,年纪轻,应该比较容易说话。   刘青山当然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既然他答应帮忙,那么就肯定要全力以赴。   就算这二位厂长不邀请,他也准备利用这几天时间,把涉及到的几个厂子都跑一遍,帮着出谋划策。   既然回到这个时代,就要有主人翁的责任感。   而且他心里还另有打算:要是能借助广交会这样难得的机会,扩展一下人脉,顺便再能赚点小钱花花,贴补一下家里,那就更是不虚此行。   打定主意,刘青山就跟着李厂长,先去酒厂。   大老李骑着一辆凤凰自行车,驮着刘青山就走,那位郭厂长也骑车在后边紧紧跟着。   酒厂就不远,远远的就能闻到酵之后的酒糟味,算是酒厂的标志了。   喜欢闻这股味道的,比喝酒还过瘾呢,刘青山也是心里一动:用酒糟做猪饲料,好像也是挺不错的。   这个年代的白酒,都是用玉米高粱等粮食烧出来的,货真价实,所以酒糟的营养成分也还可以。   尤其是猪吃了酒糟之后,也晕晕乎乎的喜欢睡大觉,正好适合育肥。   要是这次广交会能帮上酒厂的忙,刘青山肯定要跟大老李采购酒糟。   进了院里,大老李领着刘青山各处转了一圈,介绍要参展的两种白酒:一种就是高粱烧,另外一种,则是碧水大曲了。   平心而论,这两种酒还是很不错的,但是跟国内八大名酒相比,那还差着好几截呢,所以上一次展销会没有卖出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种县级名酒的水平,就算你再怎么包装和营销,也没啥太大的展,它们所处的档次,就已经定位了。   “李叔,咱们酒厂,还有没有什么比较有特色的酒类,比如说咱们这边山里盛产山葡萄,有没有山葡萄酒之类?”   刘青山只能继续挖掘潜力股。   “山葡萄酒倒是有,就是这玩意没人乐意喝,每年也就是盛产几缸,县里招待所用。”   大老李对厂里的情况,当然是如数家珍,他们这边,因为冬天严寒,所以都喜欢喝高度酒,比如六十度的高粱烧之类。   “别的酒呢,还有没有?”   刘青山不死心,继续询问。   大老李拧着浓浓的眉毛想了一阵,猛的一揉酒糟鼻:“俺想起来了,酒库里面,有十几年前配制的药酒。”   药酒?   刘青山也不由得一喜:没准这个还有点搞头!   只见大老李摇着脑袋继续说道:“可惜太难喝,造价也高,生产出来一批之后,根本销不出去,就没有再装瓶,全在大缸里存着呢。”   刘青山却不这么想:“走,就看看这个药酒去。”   一伙人在保管员的带领下,直接去了酒库,进到里面,满是芬芳馥郁的酒香,要是酒量小的,估计熏一会就醉了。   库房里面,全是一口口的大缸,都将近一人高,需要两个人合抱。   看到亚麻厂的郭厂长嘴里还叼着烟卷,大老李直接毫不客气地给拔下来扔到地上,用脚碾灭。   想起大老李说的那个喝酒抽烟烧膛的,郭厂长这才醒悟,嘿嘿两声,用手理了一下头,也不生气。   库房保管员领着一行人,来到最里面,这里不再是那些能淹死酒鬼的大缸,而是换成了大玻璃罐子。   罐子也不小,看样子能装五十斤左右,里面是金黄色的酒液,手电筒的光束照上去,呈现出美丽的琥珀色,很是漂亮。   酒液之中,还可以看到一些药材,刘青山能认出来的,就野山参和鹿茸片等少数的几样。   剩下的药材,至少还有十几样呢。   大老李一边心疼地摇晃着脑袋一边说:“这里面泡的都是地道药材,价格都老贵了,一斤这样的药酒,成本价就将近四块钱。”   四块钱确实不低了,这时候茅台才11块,五粮液才六块五!   成本就四块钱,流入市场的话,价格也就和五粮液差不多了,能有人买才怪呢?   刘青山却来了兴趣,叫保管员打开一个玻璃罐子,用酒提子舀出来一点点,伸出舌头舔了舔。   除了辛辣之外,还有浓烈的药味儿,呛得他连连咳嗽起来。   一旁的大老李连忙帮他敲打后背:“这酒里还有虎骨呢,治疗风湿才好使呢,俺老丈人就是老寒腿,喝了两瓶就好了。”   刘青山缓过劲儿来,仔细往酒罐子里瞧瞧,果然现有骨头一样的东西。   这时候的国营单位,很少会弄虚作假的,所以李厂长的话,有一定可信度。   可是这位大老李打开话匣子之后,就越说越扯蛋了:“这药酒不仅能治风湿,而且还有特殊功效。”   “啥特殊功效?”   这次追问的是亚麻厂的郭厂长。   大老李嘿嘿贱笑两声:“反正当年俺老丈人喝了两瓶药酒之后,都快五十岁的人啦,愣是又给俺添了一个小姨子,当时俺媳妇也正生第一个娃,她们娘俩一块坐月子,嘿嘿。”   正说得眉飞色舞呢,就听身旁的刘青山一拍巴掌:“好,就用这个药酒参展啦!”   “能行吗?”   大老李还是有点担心。   “放心吧,这几天叫生产车间赶紧弄出来几十瓶,当样品,最好把酒瓶子和外面的包装,都弄得精致一些。”   想了想,刘青山又指指大玻璃罐子:“这个到时候给我也带去一罐子。”   这叫增加透明度,里面的药材都瞧得一清二楚,增加消费者的信任度。   这些还不算完,刘青山又叫大老李把药酒里面那些药材的名称都罗列出来,还有药酒的功效,也都写出来,到时候,他再翻译成英文。   最好是能拍摄一些照片,制成展板。   展板是啥玩意?大老李又蒙圈了。   刘青山连比划带说的,大老李总算是明白过来,表示一会就去县里的电视台请记者拍照。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定价呢?   大老李揉揉酒糟鼻:“那就定四块钱一斤好了,这玩意不赔就算赚了。”   刘青山挥挥手:“说啥呢,四块钱是成本价,定价八块好了,没有利润的话,咱不是白忙活了?”   “啥,八块?”   大老李伸开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给刘青山的感觉,怎么有点抗战电影里的架势。   旁边的郭厂长也向上理理头:“八块是不是太贵了,比五粮液还贵呢?”   “咱们这是药酒,是治病的。”   刘青山知道,这时候国内和国外,在经济条件方面存在的巨大差异。   八块钱在他们这边,可能是一个工人一周的薪水;但是放在达国家,还不够人家一天赚的呢。   大老李则一个劲摇头:“不可能的,这么高的价格,更卖不动了。”   他性子直,想啥就说啥,盯着刘青山瞧了瞧:“小刘啊,你要是不想帮忙,就跟俺直说,何必用这种方式来坑俺们酒厂呢?”   刘青山也是真服了:“李厂长,你要是不信,那咱们就打个赌怎么样?”   “咋个赌法?”   “李厂长,要是我把药酒卖出去,价格高于八块钱的那部分利润,全都归我,你看咋样?”   “哈哈,俺赌啦,别说八块钱,六块钱俺都干!”   大老李放声大笑,他看着好像大老粗,却是粗中有细,这里边的道道再门清儿不过。   这么干的话,小刘同志也有动力啊,肯定努力帮他把药酒销售出去,他这是把小刘同志,跟他们酒厂,栓到一根线上。   “行,那就签合同!”   刘青山也不免有些兴奋,这种双赢的事情,傻子才不答应呢?   不过签合同的时候,当然不能是写双方打赌,而是正规的采购合同:酒厂将这批药酒,以八元的出厂价,出售给刘青山。   当然,如果最后在广交会上,一瓶没卖出去,那么合同也就作废。   安排完酒厂的事,亚麻厂的郭厂长就连连催促刘青山,去他们厂子。   临走的时候,郭厂长还死皮赖脸的,从大老李那里,灌了两瓶子药酒,喜滋滋地提在手里。   大老李一直送出酒厂大门,嘴里还吆喝呢:“老郭,你放心喝,一上头,肯定能再弄出个小儿子来!”   这家伙嗓门太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弄的郭厂长驮着刘青山,低头使劲踹着脚蹬子,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六十八章 太凑巧了! 碧水县亚麻厂,位于县城的西门外,距离县城还有几公里的路程。 至于原因嘛,主要是在沤麻的时候,味道实在太臭。 他们这里,种植亚麻已经有些年的历史,因为土地肥沃,温度适宜,所以亚麻差不多都能长到一米高。 亚麻开花的时候,一片片都是蓝色的小花,夏风一吹,宛如蓝色的海洋,比麦浪还漂亮。 进到亚麻厂院里,刘青山就跳下自行车,坐车就是不如自己骑车舒服。 放眼望去,院子里都是一垛垛的亚麻,那大垛,都是几十米长,十几米高,看着十分壮观。 只是空气中飘着一股奇怪的臭味,闻起来叫人很不舒服。 “郭叔,这画面,也用相机照下来,贴到宣传手册里。” 刘青山都被震撼到了,不知不觉溜达到亚麻垛跟前,金灿灿的亚麻,都是黑土地长出来的软黄金啊。 在国际市场上,亚麻布还是挺受欢迎的,尤其是欧罗巴那边的人,都喜欢用亚麻制品,因为这是优质的天然植物纤维。 在以前,亚麻布都是欧罗巴各国王室专用的,地位十分高贵。 跟国内的道理都差不多,他们那边的普通老百姓,也想弄一件“黄马褂”穿穿啊。 反倒是在国内流行的的确良之类,人家那边有点看不上眼。 估计亚麻厂出产的亚麻布,上次没卖动,肯定是宣传不到位,所以刘青山给郭厂长制定的主要方针,就是在宣传上下功夫。 包括制作宣传手册,亚麻生长、生产和加工过程的各种照片,以及亚麻布的样品等等。 交代完这些,刘青山觉得还不保险,又跟郭厂长嘀咕了一阵子。 老郭惊得愣眉愣眼的:“小刘同志啊,你的这些点子,还,还真是……”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了,如果照做的话,肯定能吸引眼球。 就是这么干的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国家允许这么搞吗? 到时候要是引起外交纠纷,那他这个小厂长,也就干到头了。 权衡一番,郭厂长咬咬牙,使劲用手一搂头:“为了厂子,为了县里,为了出口创汇,拼啦!” 既然做了决定,那就抓紧时间制作宣传册页,还要去县剧团请人,结果不出所料,县里没批。 参加广交会,有着严格的名额限制,不是你想塞人就成的。 郭厂长又找刘青山商量一番,决定到羊城那边之后,在当地找人,大不了多给几十块钱。 也只能如此了,刘青山也没闲着,叫老郭请了几个裁缝,他负责出图,裁缝负责缝纫,一连忙了好几天。 剩下还有几个厂子的产品,刘青山也都被邀请去转了一圈,大多没啥特色。 即便如此,刘青山还是叫大家都制作宣传册,行不行的,先宣传出去再说。 去参加广交会还有几天时间,刘青山暂时没啥事,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出来好几天,他就有点想家了,这一世,他格外珍惜和家人相聚的日子。 …… 十月初,刚过完国庆节,碧水县参加广交会的代表团,一行四人,来到春城,跟大部队汇合,然后一起坐上南下的列车。 咣当……咣当……咣当当…… 绿皮车行驶在辽阔的大地上,一如这个时代的节奏,慢悠悠的。 对于这种度,刘青山一开始还真有点不大适应,感觉太慢了。 车厢里,暂时还不算拥挤,起码都有座位,越往南走,乘客才会越来越多。 人多没好味,什么汗味烟味脚臭味,还有各种食物的气味混在一起,组成了绿皮车那种独特的味道。 还好这时候的火车,车窗是可以推拉打开的,随时可以换气。 要是赶上挤火车,有的乘客,干脆直接扒窗户进来呢。 刘青山他们这节车厢,基本上都是各市县的代表团,一个个都穿着肥大的西装,彼此间大多也比较熟悉,免不了扎堆聊天啥的。 能加入代表团,就没有小白人儿,像刘青山这样的存在,是十分特殊的。 他的年龄,也是最小的,放眼望去,一水水都是中年大叔,偶尔有几个颇有些姿色的女同志混在中间,年龄也都在二十岁开外。 刘青山索性就打开课本,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学习功课。 火车上要咣当好几天呢,且有的无聊呢,正好看书消磨时间。 “小刘,开饭啦!” 郑红旗的招呼声传来,刘青山放下课本,揉揉眼睛,刚要站起身去餐厅,却见郑红旗和王县长等人,已经开始从旅行包里倒腾东西。 大馒头,还有咸菜,甚至那位商业局的周局长,连干豆腐卷大葱都带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几根红肠,这个就算是比较上档次的食物了。 刘青山眨眨眼,忽然有点怀念桶面了。 好像现在方面便还没在国内兴起,这东西的制作工艺并不复杂,他们这边本来就盛产小麦,或许,可以考虑早点入手这个行业。 毕竟某师傅什么的,还要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才研出第一包方便面呢。 周局长甚至还拿出一瓶酒:“来,整点,喝完正好睡觉。” 咬开瓶盖,立刻就吸引来几位同道中人,是L县的Z县长等人。 反正刘青山也不喝酒,就干脆起身让座,拿了俩馒头和一根红肠,去了Z县长他们原来的座位,也就是一道之隔。 “老王,你们这旅行包里鼓鼓囊囊的,还有啥好吃的,都掏出来。” 那位Z县长还是自来熟,平时也喜欢开玩笑,所以一点都不见外。 王县长他们刚才掏东西,旅行包的拉锁还没拉上呢,Z县长就直接下手。 不过拿出来的并不是吃喝,而是一沓花花绿绿的画册,他好奇地翻了翻,立刻瞪大眼睛: “嚯,老王啊,你们原来还藏着秘密武器!” 旅行包里,装的都是宣传册,至于参展的样品,早就提前运到春城,然后统一配送到那边了。 周围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翻看,嘴里还啧啧地称赞着,议论着: “你们碧水县有人才啊,这谁出的点子?” “老王啊,你们不够意思,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藏着掖着,早点拿出来,大家都照样子准备嘛。” “去年你们碧水县剃了光头,今年没准要打翻身仗喽。” 这些人也都多少有点参展经验,看看这么精美的宣传册,连他们都对这上面的商品有点动心,更不用说那些国外的客商了。 羡慕归羡慕,都上车了,他们肯定来不及制作宣传册,只能等到来年喽。 领队的王县长,脸上红扑扑的,也觉得有光,他扭头望了刘青山一眼,刚要把刘青山推到前台。 就瞥见小刘同志隐蔽地朝他摆摆手,于是也就不提这茬,继续跟同行们喝酒闲聊。 刘青山吃饱了,在车厢里溜达几趟,天也就黑了,就靠在座椅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才知道火车刚过了京城,车厢里的人明显多了,甚至还有挑着扁担的,扁担上挂着了行李等物品。 这些应该就是第一批出去闯荡的打工者吧? 甚至刘青山还看到,一个挑着担子的中年汉子,所挑的担子里,居然还伸出一个狗脑袋。 应该是一个半大的土狗,伸着舌头刚哈嗤几下,就又被那个汉子将狗头遮住,也不知道是怎么带上火车的。 刘青山去厕所解决一下,又简单洗漱一番,等他回来的时候,去见到那位L县的Z县长,正兴奋地跟王县长他们说着什么。 他手里还拿着几页纸,最上面印着鲜红的文字,应该就是所谓的“红头文件”了。 “哈哈,这下好了,不用再担心剃光头了!” 或许是太兴奋了,Z县长的嗓门比较大,刘青山不想听也听到了。 王县长和郑红旗他们一大群人,也都围观,只见Z县长晃晃手里的纸,颇为显摆道:“这是内部采购批文,额度是三万美金,有这个保底,心里就安稳喽。” 啥玩意?内部采购批文,还有这种东西吗? 刘青山一听到“批文”这两个字,就有点表示怀疑,毕竟这玩意后来都被玩坏了,不知道多少人上当受骗。 “老赵,你怎么搞到手的?” 围观的人开始询问,他们眼里,满满都是羡慕。 Z县长也不隐瞒,眉飞色舞地继续说着:“也是我运气好,是省厅白处长帮忙引见的,是在卧铺那边,从京城那边来的几个年轻人。” 说到这里,他四下望望,然后压低声音:“听说,里面有某个大人物家的小孩儿,所以才能弄出来这东西。” 周围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惊呼声,也有心思灵敏的人,开始询问:“老赵,怎么弄到手的。” Z县长笑而不语,只是伸出三个手指头,然后又飞地收了回去。 在座的人立刻心领神会:花三百块弄这样一个内部采购批文,值啦! 为了出口创汇,下面各县都是领了指标的,虽然没下明确的文件,可是如果不能完成规定的任务,能有好果子吃才怪呢? 虽然三百块挺叫人心疼的,可是买个安心,还是值的,在场的人已经有一大半都动心了。 包括碧水县的王县长在内,只不过,碧水县毕竟有过前车之鉴,所以王县长还是询问了一句:“老赵,不会是骗子吧?” 上次的假港商事件,给王县长还是留下一些心理阴影。 “老王你没睡醒吧,红头文件还有假,再说了,省厅的白处长,都对人家恭恭敬敬的,那还有假?” Z县长撇撇嘴,满脸的不屑。 王县长也坐不住了,赶紧招呼郑红旗和周局长紧急商讨。 周局长胆子比较大:“我觉得咱们也应该弄一份,如果能有三万美金的额度垫底,上上下下都好有个交代。” 王县长也颇为心动,目光望向郑红旗,他虽然是领队,可是事情也得商量着来。 即便是以后出现问题,责任也会摊薄,这倒不是王县长油滑,官场规则就是如此。 郑红旗也举棋不定,心中权衡着利弊,他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所以迟迟没有表态。 这时候,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俺觉得好像有问题,总感觉事情太凑巧,不会是故意针对咱们这些人下套子吧?” 那三个人一听,齐刷刷地向刘青山望过去。 刘青山很是无辜地眨眨眼:“郑县长,你以前是大院出来的吧?” 看到郑红旗点头,他就继续说道:“那不妨过去跟他们盘盘道,对方是不是大院子弟,一试便知。” 郑红旗眼睛一亮,深深地望了刘青山一眼,然后站起身,向着卧铺车厢那边走去。 第六十九章放大招 随便对付了一口早饭,刘青山开始继续看书。 还是年轻好啊! 记忆力特棒,再加上他那不知道比同龄人高出多少的理解能力,一旦投入到书本之中,学习效率简直飞起。 快到中午的时候,郑红旗一脸严肃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上了些年纪的乘警。 看着乘警怀里抱着的小包,刘青山就知道,那伙搞什么内部采购批文的,肯定是骗子无疑了。 一名老乘警手里掐着纸单子,开始念名字,然后把十几个人都带走了,他们都是交了钱的。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表情都有点复杂,大概可以用悲喜交加来形容,对了,还带着一丝丝庆幸。 随后的时间里,郑红旗这位原本有些受到排斥的年轻干部,忽然就变得受欢迎起来。 不少人都凑到他身边,攀谈片刻,最后还不忘道谢一番。 有时候,人脉就是这样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刘青山也没问,郑红旗到底是怎么揭穿骗子的,他只是专心致志地看书,打火车上无聊的时间。 倒是晚上大家都休息的时候,郑红旗过来轻轻拍了拍刘青山的手臂,说了声“谢谢”。 刘青山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火车上熬了三天之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改革开放最前沿的羊城,即便是刘青山这样的年轻小伙,也跟快要散架了似的。 一头扎进宾馆的床上,结结实实睡了一大宿,第二天刘青山总算是满血复活了。 他正兴高采烈要去逛逛这时候的羊城,看看到底是个啥样子,结果王县长来通知,上午要进行集中培训。 得,他也只能过去枯坐了一上午,下午又去火车站,把参展货物领回来,一直忙活到天黑才消停。 第二天又开始布置展馆,根本就没有休闲的时间,刘青山只能抽了个空,去当地的剧团请人。 本来以为还要花点钱呢,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单位一听说是参加广交会,立刻表示大力支持,愣是一分钱不要。 而且对方还大方地表示:演员随便选! 不过当刘青山把自己的表演计划讲述一番之后,接待他的那位副团长立刻傻眼了: “小同志,我们的演员登台,都穿着固定行头,穿上你们的衣服,还怎么唱戏,估计嘴都张不开了。” “不用唱,就是走,就像是走个过场。” 刘青山跟他解释半天,副团长还是不太明白。 这也不怪人家,眼下国内根本就没有正规的模特队,刘青山的想法,确实有点太纲太前卫了。 最后只能把演员请来,把事先准备好的衣物也都装扮上,先在舞台上展示了一番。 瞧着衣着现代的那些年轻演员,伴着锣鼓家伙点,一板一眼走着台步,刘青山不由得直乐呵。 等一切准备就绪,来到羊城的第三天,广交会就正式拉开序幕。 大伙都忙得晕头转向,初步体验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南方度。 就连王县长都颇有些感慨:“哎,咱们那种北方的小县城,就像是在街上遛弯的老大爷,慢慢悠悠地往前溜达;而人家这边已经开始急行军了,跑步前进,不被人家越落越远才怪呢?” 郑红旗也表示同意,他甚至有些忧心:这种差距,以后会越来越大。 刘青山则想得更加长远:在这场改革展的滚滚大潮中,如果不能始终屹立潮头,那么转眼就会被时代的浪潮所淘汰喽。 至于商业局的周局长则是一脸羡慕:“没得比啊,这里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咱们那是大后方,当然只能推着小车,做点支前工作喽。” 这话倒是挺符合现状的,所以王县长和郑红旗也无法反驳,只是他们的脸上,都显现出一股不甘之色。 他们展区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这工夫还没有客商过来,刘青山也闲着没事,跟着攀谈起来。 “各位领导,其实咱们碧水县也不差,资源丰富,耕地面积大,将来肯定能大有作为。” 周局长却一个劲摇头:“放到以前,地多是好事,多打粮,能填饱肚皮,更能支援国家建设。” “可是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努力展经济,咱们这样的农业大县,就越来越不吃香喽。” 刘青山也不跟他做无谓的争辩,到时候,以夹皮沟为中心,展起来辐射到整个公社,整个碧水县,比任何争辩都有说服力。 “嗨嗨,有外商来了,咱们都打起精神!” 有工作人员跑过来通知,大伙都不由得精神一振:战斗开始啦! 每个人都整理一下不大合身的西装,将胸前的工作牌端正一下,挺胸抬头,进入到战斗状态。 很快就有一股上百人组成的人流,向这边涌动过来,这里面,有不同肤色不同色的国外客商。 其中也有一些华人华侨,甚至是上了些年纪的老华侨,神情激动,目光热切地四下打量着。 刘青山瞧着这些老华侨,好像不是来采购商品的,那模样,倒像是回归故乡的游子,看到了阔别许久的家乡和亲人一般。 他这才想起来,好像从前年开始,广交会增加了对台贸易。 这些老华侨的表现,就完全可以理解喽。 客商太多,组委会安排的翻译根本就不够用,所以不少老外就挑选各自感兴趣的商品,驻足观看。 其中一些华夏传统的手工制品或者工艺品,以及瓷器等等,他们尤为青睐。 商品种类太多,又没有合格的导游,基本上就是走马观花。 刘青山很快就现一个现象:甚至许多展台上面的商品,到底是什么,那些客商根本都不清楚,也无法了解,难怪去年,他们县会被剃光头呢。 今年的情况,大不相同,在碧水县这短短一米展台前面,驻足的客商特别多。 这其中,主要还是刘青山设计的宣传册,挥了巨大的作用。 宣传册上的文字,是中英文对照的,老外也能看懂,所以纷纷站在那进行翻阅。 至于周围那些展台的人,则只能羡慕了:碧水县这次只怕真要放个大卫星,没看那些老外,嘴里都乐呵呵的,一个劲念叨“古德古德”吗? 没法子啊,只能看着眼馋,人家肯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来年咱们也必须弄这个宣传册才成。 展台也就一米长,勉强能挤三个人,王县长,郑红旗再加上周局长,三个人并排站在展台后面,就挤得满满当当,一点空隙都没有了。 不知道是因为大展厅里面比较热,还是因为紧张,三个人都满头大汗,手里不停地分着宣传册。 他们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也不管那些外国客商能不能听懂,反正就是卖力地推销着各种商品。 刘青山被挤在后边,无语地望着前面的三位:态度可嘉,就是这效果嘛,鸡同鸭讲,能有啥效果? 还是郑红旗最先反应过来,轻轻拱了一下中间站着的王县长:“是不是应该叫小刘到前面来,他英语讲得好,能跟外商交流。” 对呀! 王县长猛然拍了一下大腿,他们就算把嗓子喊冒烟,人家外国客商也不一定能听懂啊。 周局长也挺有眼力见,赶紧要腾地方。 毕竟按照职务来说,他是三人之中最低的。 不过刘青山却朝周局长摆摆手:“不用不用,现在能跟外商交流的人才不好找,所以咱们保持常态就好。” 周局长朝刘青山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继续忙活。 要是从他手上签订几笔意向书,或者是真能签订一笔订购合同,那对他今后的展也是大有裨益的。 刘青山倒不是躲清闲,他在后边,认真观察着来往的客商,观察他们的表情,偶尔听听他们之间私下的交流,不断地收集着有价值的信息。 结果令他稍稍有些失望:碧水县毕竟只是一个落后的小县城,拿出来的产品吸引力其实并不大。 关键是又没搞出来什么特色,所以虽然看着展台前面挺热闹的,却是虚假繁荣,真正有订购意向的客商,一个都没有。 看来,只能放大招啦! 在前台忙活的王县长等人,显然也现了同样的问题,那些外商兴致勃勃地浏览宣传册,或者摇摇头,或者耸耸肩,然后又把册页放回展台上。 三个人不由得心里一沉,郑红旗小声嘟囔一句:“咱们的产品还是没有竞争力啊。” 王县长也顾不得穿的是西装了,用袖子在脑门上抹了一把,满脸悻色:“唉,白忙活了,难道今年还要剃光头不成?” 那些驻足的外商,也重新开始移动脚步,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十分激昂的声音响起: “Ladies-and-gent1emen,古典时装布会现在开始,有请模特登场!” 瓦特?模特表演? 外商们四下张望,兴致一下子就起来了。 伴奏磁带随即响起,先是密集的锣鼓点,然后是京胡声,跟着两队青衣花旦登场了。 不过今天这些花旦穿的不是青衣,而是颇为现代的服饰,配合着她们头饰,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可是老外不懂啊,还以为人家这是创新呢,全都跟着起哄,还很有节奏地拍起巴掌。 第七十章乡音无改鬓毛衰 京剧模特队在台前走了一个来回,其中一个还走到中央,双袖猛得向空中一抖。 嚯,好家伙,两丈长的水袖被她挥舞起来,层层叠叠,犹如漫天云朵,缤纷而下。 “噢,卖糕的!” “歪瑞比油特佛!” 不少老外都大声惊呼,他们哪见过这架势哇。 刘青山顺势在人群中带起节奏,嘴里大声呼喊: “peking-opera!” 老外还真就喜欢这套,很快就全都跟着齐声大叫。 甚至有几个水桶腰的老外大妈,也扭着屁股,跟着一起摇摆起来。 等到京剧模特队表演完毕,刘青山立刻上去,扯住那两条长袖子甩了甩,嘴里大声用英语说着: “女士们先生们,这是我们生产的优质亚麻布,纯天然植物纤维,不伤皮肤,吸水性强,穿戴格外舒适,是古代王室和贵族专用布料,欢迎大家鉴赏订购!” 别的优点且不说,单单是王室专用这个标签,就令在场的外商眼睛一亮。 老外也同样喜欢攀龙附凤这一套,就像从前的人,谁不想弄件黄马褂,穿上得瑟得瑟? “什么情况,这些老外都疯了吧?” 看着大群外商蜂拥而至,将碧水县所属的展台团团围住,就跟国内过年的时候,去供销社抢购一样,周围展台那些人彻底看傻了眼。 有人忍不住酸溜溜地说着:“这个碧水县,搞什么幺蛾子,这不是扰乱秩序吗?” “人家能把亚麻布卖出去就是本事,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随着那位老人的影响力不断攀升,这句话也经常被人们提及。 此时此刻,王县长和郑红旗他们三个人,都忙蒙了,订购意向书签了一张又一张。 他们忙并快乐着,万万想不到,小刘同志搞了这么一出,居然就让亚麻布卖爆了。 什么是人才,这就是人才啊! 郑红旗心里感叹一句,他连额头上的汗水都顾不上擦,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和外商简单地进行着沟通,比划着商定数量。 广交会方面也临时抽调过来两名翻译协助,这才算是勉强应付下来。 王县长则拿着手里的印章,啪啪啪地就是往意向书上盖章。 他的动作气势十足,脸上更是扬眉吐气:想不到哇,咱们碧水县的产品,也有被疯抢的时候。 厉害,小刘同志就是厉害,真是咱们碧水县的福将! 他们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刘青山则陪着那位表演水袖的演员,优哉游哉的,正在跟几名老外在那闲扯呢。 那些老外来了兴致,还扯着几丈长的亚麻布,也秀了一段水袖。 雪白的亚麻布,在地上拖来蹭去的,都快变成抹布了。 不过人家就爱这么玩,其中一名大胡子,还兴致勃勃地出邀请,愿意花钱请他们这支京剧模特队,去他们国家进行表演呢。 咦,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那名演员大喜过望,赶紧找地方给团里打电话去了。 刘青山也使劲眨眨眼睛:俺这算不算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就在这时候,刘青山猛的听到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传过来:“你们碧水县搞什么搞,吵吵闹闹的,干扰大会秩序,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这谁呀? 刘青山循声望去,瞧着有点眼熟,好像是春城市代表团的那位白处长。 搞什么搞,你在火车上才是胡搞乱搞,识人不明,差点叫大伙集体受骗,还有脸跑这来嚷嚷? 估计正是因为火车上的事件,这位白处长感觉丢了面子,威严扫地,所以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弥补回来。 可是你也不瞧瞧现在是啥形势,谁敢阻挠出口创汇,就会被踏上亿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果然不出刘青山所料,那位白处长正指着王县长和郑红旗的鼻子训斥呢,转眼就被工作人员给拽走了。 那些老外听不懂中文,都被搞得云里雾里的:难道,这种亚麻布有什么问题吗? 连签订意向书都停滞下来,气得王县长心里把那位白处长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 刘青山也连忙站出来,用英语说了几句什么,很快,一切就又恢复刚才的模样。 仿佛刚才只是有人不小心,摁了一下暂停键。 “青山,你刚才跟外宾说的是什么?” 刚才刘青山语太快,郑红旗没太听懂,所以抽空询问一句。 “呵呵,没啥,俺就说白处长是看到抢购的外商比较多,就要涨价,这种做法是严重违规的,所以才被拉走。” 刘青山回了一句,然后继续跟老外谈笑风生。 这也行? 郑红旗忽然觉得:这个小子,怎么感觉有点小坏呢?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很会和外商做生意。” 就在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说话的是居中站立的一位老人,六十岁上下的年纪,精神很是矍铄。 这位可是对外经济贸易部的大领导,刚才恰巧目睹了这一切。 “秦老,你这是又动了爱才之心呀,我派人去摸摸底,要是人家愿意,就给你调过去,怎么样?” 身旁的另一位稍微年轻一些的,笑着接了一句,然后轻轻摆了一下手,身后便有人急匆匆地离开。 也就几分钟之后,那名工作人员就回来,低声汇报几句什么,那位领导就笑着摇摇头: “老秦啊,你还是暂时死心吧,那个年轻人还是一名高中生,等到什么时候大学毕业,你再早点下手。” 他们这一行人又驻足片刻,就去别处查看,如今广交会的成交额,已经有几十亿美金,距离突破百亿,也为时不远了。 刘青山当然并不知道生的这些事,他依旧不慌不忙地跟那些老外聊天,话题大多是介绍华夏的历史和特色,反倒和出售的商品没啥太大关系。 尤其是华夏美食,更是被他说得天花乱坠,差点把老外的哈喇子给馋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就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又有几名外商,签订了几份意向书,而且还是碧水县展出的其它商品。 足足忙活了一上午时间,等到中午闭馆的时候,王县长和郑红旗他们差点累虚脱。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这才算是走出庞大的流花展馆。 在展馆外面,一辆辆进口的高级轿车,拉上那些风光无限的外商,前往宾馆或者饭店。 开车的司机,在送完外宾之后,还可以享受一顿高标准的免费午餐,大米饭随便吃! 除此之外,还有一定数额的误餐补助,所以这时候的轿车司机,人人羡慕,和医生还有卖猪肉的,一起合称“羊城三宝”。 王县长他们当然享受不到外宾这种待遇,只能到附近的餐厅,用工作人员的话来说:都是自己人,克服一下啦。 三碗大米饭下肚,这三位才算是活过来了,撂下筷子,彼此看看,然后一起哈哈大笑。 笑声很快引起周围食客的不满,这三位才收敛一些,但是依旧难掩脸上的喜色。 然后,三个人的目光,就汇聚到桌上第四个人身上。 望着刘青山那张尚显青涩的脸,嘴里正不紧不慢吃着饭菜,三个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今年的广交会,真多亏把这个小福将给领来喽。 等到下午继续开馆的时候,热度终于有所下降,刘青山就更清闲了,甚至还去其它展区转了几圈,开阔一下视野。 等他转悠回来,现在他们展位前面,正有一位中年人推着轮椅,停留在那里。 轮椅上坐着的一位白老者,并没有穿西装打领带,而是穿着老式的绸布裤褂和布鞋。 刘青山朝老人脸上望望,年龄肯定已经过了七十岁,脸上已经有一些老年斑,头全都是银白色,却梳理得一丝不苟,一根根都精神抖擞地向后背着。 此刻,老人的目光,正盯着柜台上那个硕大的玻璃罐子,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激动。 “老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周局长用尽量标准的普通话,客气地问道。 老人的嘴唇翕动几下,然后张嘴说话,他这一张嘴,差点惊掉在场人的下巴: “你们是东北哪嘎达滴银啊,俺老家是奉天滴。” 一口浓重的东北腔,从这个一看就是老华侨的嘴里说出来,这感觉,实在太过古怪,以至于,展位里面的那三位,都愣住了。 还是刘青山走到轮椅前面,微微俯下身子:“老爷子,俺们是白山那边的,离奉天也不咋远。” 回答完了,他嘴里又念叨着:“乡音无改鬓毛衰,老爷子,啥时候回老家瞧瞧,树高千尺,叶落归根啊。” “乡音无改鬓毛衰……” 老者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银白色的鬓角,眼中忽然有些湿润了,嘴里更是反复念叨着:“少小离家老大回啊,可是,回不去喽,回不去喽!” “父亲,说好了您不能伤心的。” 推着轮椅的中年人,赶紧掏出手帕,帮着老人擦拭眼泪,还略带嗔怪地望了刘青山一眼:都是你个小娃娃,勾起老人的伤心事。 “快了快了,三年之内,老爷子您就可以回家了。” 刘青山也觉得有点对不住,所以就提前透露出这个消息,也算是对老人的补偿吧。 看到老人疑惑的目光向他投射过来,于是又说道:“所以,您老要好好保重身体,到时候回乡好好瞧瞧。” “好,好。好!” 老人口中连连道好,然后抬手朝着大玻璃罐子一指:“你们这泡的是药酒吧,给俺整一口先尝尝?” “父亲,医生不许您喝酒的。” 中年人见状赶紧劝说着。 “妈个巴子的,儿子管老子,反了你啦!” 老者训完儿子,又乐呵呵地望着刘青山:“俺这几十年的老寒腿了,还是当年跟着少帅打仗的时候,落下的病根,不知道你这药酒管不管用。” “管用,准保管用,这里面可都是真材实料。” 刘青山也跟着笑了几声,随即又想起什么,便伸出巴掌,伸到老人眼前: “那咱们爷俩击个巴掌,爷们说话,一口吐沫一个钉,等到时候,您老喝了俺们的药酒,能走路了,一定要走着回家!” 老人也大笑着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掌,用力跟刘青山拍了一下,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嘴里还大声嚷嚷着:“你个小瘪犊子,敢小瞧老子,到时候,俺就是爬,也要爬回俺当年住的小山村儿!” 望着笑得跟孩子一样的老父亲,中年人心中也不由得一声叹息:老爷子有多久都没这么高兴过啦…… 第七十一章 脱销了 一老一少,聊得贼热乎,期间还很有些匪气地互报姓名。 老者管刘青山叫小山子,而这位叫张德彪的老者,则被刘青山称为彪爷。 彪爷也真是够彪的,跟刘青山这个孙子辈的,也没老没小地开着玩笑,哈哈的笑声,就没断过。 王县长他们三位一开始还有点担心,后来也就见怪不怪,偶尔也说着家乡话,跟着拉呱几句,气氛更加热烈。 张德彪老爷子的儿子,名叫张孝忠,看到自家老父亲难得这么开怀,也不打扰,在一旁静听。 周局长也挺会来事,一瞧谈得这么投机,就赶紧摘下脖子上挎的相机,给大家来了个合影。 他只懂一点点摄影技术,摆弄半天,也整不明白,最后还是刘青山瞧得手痒,要过来相机,拍了几张。 刘青山上大学的时候,参加过摄影方面的社团,虽然不敢说专业,但是一般的相机,都能应付。 彪爷瞧小山子最顺眼,又单独跟刘青山来了个合影,这才乐呵呵地指指大罐子说: “小山子,你先别吹牛,把那里面的骨头捞出来,给俺瞧瞧,是真的虎骨,还是拿牛骨头马骨头啥的蒙人,咱爷们也是识货的,搂一眼就清楚,别跟俺打马虎眼。” “彪爷,咱们那嘎达都是实在人,还能忽悠你咋滴?” 刘青山嘴里磨叨着,手上则取了个大竹夹子,把酒罐子里面的骨头捞出来,递到老人面前查看。 “没错没错,这断面一瞧就是丝瓜瓤子,肯定是虎骨。” 彪爷还真是行家,他所说的丝瓜瓤子,就是虎骨里面那种蜂窝状的结构,像丝瓜瓤子似的。 不仅如此,酒罐子里的那些药草,他都如数家珍,逐一叫出名字,看来还真是行家。 等他数完之后,笑声更加洪亮:“小山子啊,你们这酒好啊!” “这么多年,俺就想配制类似的药酒,可总是凑不齐药材,这回妥妥的,等俺喝个三五斤之后,跟你来个急行军,你小子都甭想撵上老子!” 刘青山也是大乐:“彪爷,那俺们就送你几斤药酒,您老赶紧康复,以后等时机成熟了,回家乡转转。” “你个小兔崽子,老子才不稀罕占你的便宜,几斤药酒就想收买俺,做梦去吧。” 张德彪说完朝身后的儿子摆了一下手:“孝忠,这药酒,直接下一万瓶的订单!” 啥,多少? 一万瓶! 正抽空坐在那休息的王县长三人,噌一下跳了起来:这老爷子,大手笔啊。 最神奇的是,聊天都聊出一笔大订单,实在太叫人意外了。 要知道,在宣传册上,这虎骨酒的定价可一点不便宜:一瓶五块五美金。 现在的汇率大致是一比二,每瓶药酒就将近十一块钱,真快卖出茅台的价格了。 刘青山也连连摆手:“老爷子,这价钱掺了点水分,您要买的话,就四块五美金一瓶好了。” 张德彪横了他一眼:“你个臭小子滚边拉去,只要药酒里不掺水分,里面的这些药材,就值这个价。” 这一老一少,又吵吵起来,很快就引来不少人围观,甚至连工作人员都赶过来维持秩序。 一问情况,工作人员也为难了: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啊,到底应该怎么处理? 一般做生意,都是买家希望降价,卖家想涨价,可是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买的要给高价,卖的非要降价,还争得面红耳赤。 虽然工作人员有维持秩序的职责,可是这种情况,好像也不在他们的职权范围之内啊。 周围还有十几名老外,也兴致勃勃地瞧着热闹,谁说老外不喜欢围观的? 最后连张孝忠都被吵得头大:“父亲,没必要买这么多吧,就算送给您的那些老朋友,也用不了这么多,要不我们少买一些呢?” 彪爷立刻开始吹胡子瞪眼:“你个小瘪犊子懂个六啊,这药酒可不仅仅是能祛风散寒,爷们喝了,还能龙精虎猛!” “你小子有本事,等俺买回去之后,你一口不许喝,看你媳妇找不找你算账!” 张孝忠一听,眼睛顿时一亮,立刻也不再吭声。 刘青山也无话可说,只能朝张德彪竖竖大拇指:“彪爷,您老太懂行了,这方面的功效,上边不许写到宣传册上,要不然早就卖光了。”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看热闹的那些老外,在听了翻译人员略显隐晦的翻译之后,也都来劲了,呼啦一下,全都围上来。 张德彪也有点累了,跟刘青山相互留下联系方式,这才恋恋不舍地被儿子给推走了。 刘青山跟着一直送出了展馆,这才挥手道别:“彪爷,俺在老家等你!” “好,小山子,咱爷们不见不散!” 张德彪抬手摆了摆,然后坐在轮椅上放声大笑,推出去很远之后,笑声这才渐渐听不真切…… 等刘青山回到展位,就看到王县长他们三个人,又开始忙着签订意向书。 他伸着脑瓜子瞅了一眼,好家伙,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又卖出去好几千瓶。 “停停停,不能再卖啦!” 刘青山连忙上去叫停,结果弄得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就像看傻子一样。 尤其是刚才的那几名工作人员,更是使劲瞪着刘青山:你这家伙年纪不大,怎么总给我们出难题? 来这参展的,谁不希望多卖点东西,多多为国家出口创汇,哪有你这么干的? 刘青山也没法子啊,先跟王县长他们解释:“咱们酒厂库存的药酒有限,厂长大老李跟俺介绍说,顶多能灌装一万两千多瓶。” 原来如此,王县长他们恍然大悟,然后就是满脸惋惜。 刘青山还得跟那些正在抗议的外商解释一通:“先生们,请听我说,我们这种药酒,配制之后,最少还得放置一年的时间,才可以饮用,所以大家想要订货,只能等到来年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怪,你越是不卖,人家偏偏越想买。 尤其是还没下单子的外商,更是不依不饶,弄得刘青山也没法子,只能把情况上报,由上边负责沟通吧。 组委会那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同样棘手,经过紧急商讨之后,还是联系上了张孝忠。 在说明原委之后,张孝忠这才同意把自己的订单改成了五千瓶。 剩下的部分,也被外商瓜分,算是比较圆满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甚至连上边都有人话了:这药酒卖的这么好,碧水县那边回去之后,必须马上加大产量! 王县长他们不懂行,可是刘青山知道啊,立刻把情况汇报上去:像虎骨这种珍贵的药材,碧水县也没有存货。 他还知道,再有十年的时间,国家就会禁制使用虎骨入药。 所以他想借助上面的力量,尽可能多的收集一些市面上的虎骨,单靠碧水县这种偏远的小县城,是没有这种能力的。 一天忙碌下来,王县长他们三位,身体差不多都达到了极限。 不过精神却极为亢奋,大会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小小的碧水县,第一天签订的合同就达到了将近二十万美金,还真放了一个大炮仗。 相比之下,刘青山的情况就好多了,精神方面一直比较淡定,体力也比较充沛,不得不说,心态在很多时候,是很重要的。 心平气和,万物自然。 吃过晚饭之后,王县长就打长途回去,迫不及待地向县里报喜。 据坊间传闻,碧水县的高书记,撂下电话之后,非得叫老伴儿陪他喝两盅,结果出人意料,竟然被他老伴儿给灌趴下了…… 随后的几天,碧水县这边的成交量也降下来了,但最终还是突破了二十万美金的大关。 别说区区一个小县城了,就算许多叫得上名的大城市,许多都达不到这个数。 在心里有底之后,再加上业务也不忙了,四个人就开始两班倒,留两个人在展位,另外两个,则逛逛羊城这座大城市。 王县长他们,对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都赞不绝口,刘青山呢,则更喜欢市井民情,还拍摄了不少照片。 周局长带来的相机,基本上就挎到他的脖子上了,胶卷都拍了好几卷。 而周局长也是很有眼色的,这架海鸥相机,直接就归刘青山使用,这就等于变相把照相机送给他了。 这种事情,刘青山当然不好意思拒绝,他早就想有一架相机了,用镜头记录生活的点滴,只是一直苦于没有闲钱。 除了游览,来到羊城这样的大城市,当然也要购物了,毕竟在这里买东西,大多时候是不需要票证的。 刘青山主要是给家人购买了一些衣物,光是牛仔裤,就买了四五条。 大姐二姐,大姐夫甚至包括杨红缨在内,一人一条。 至于老四老五两个,也给她们各自买了一身好看的童装。 还有老妈和爷爷奶奶,也都给他们购买了一件面包服。 这时候的羽绒服,因为加工水平不高,可劲往里面塞羽绒,以至于鼓鼓囊囊跟面包似的,所以才有了这个称呼。 外形虽然不好,但是胜在保暖,中老年人穿上,又轻便又暖和,就是价格有点小贵。 不过刘青山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钱可以慢慢赚,家人身体的健康,却是用钱也买不到的。 第七十二章 满载而归 十月中旬,南国这边依旧犹如盛夏般火热,但是在北方偏远的碧水小城,已然深秋。 人们换上了秋衣秋裤,大街上也满是枯黄的落叶。 但是这一天,碧水县的街道上,丝毫没有秋之萧瑟,反倒是锣鼓喧天,少先队员都系着鲜艳的红领巾,列队欢迎。 “呦,整这么大阵仗,是上边要来大干部吧?” 不少人都议论纷纷。 也有知道一些内情的说道:“听说是咱们县的产品,在什么会上,卖出去老多啦,赚了老鼻子外汇呢。” 围观群众一听,也都觉得脸上有光,这时候的人们,荣誉感很强。 等刘青山跟着王县长他们,出了车站,也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大跳:好几千人迎接的大场面,他还真是第一次体验到。 而且还有少先队员献花敬礼呢,这待遇,啧啧…… 反正以前没体验过,倒是上小学的时候,当过一次给别人献花敬礼的红领巾。 县委高书记先是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然后是代表团的王县长讲,接着是郑红旗讲,又是周局长讲。 最后还要刘青山也讲一讲。 刘青山是连连摆手,表示他一个学生,实在不适合讲话,这才免了。 接着,众人热热闹闹地簇拥着代表团去招待所,就跟欢迎凯旋的英雄一般。 搞得刘青山都有点晕晕乎乎的,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努力,最后汇聚成两个字: 值了! 在招待所里,自然是喝得昏天黑地,刘青山本来是喝汽水的,结果还是被高书记给硬灌了一杯茅台,吓得他赶紧遁了。 刘青山到外面溜达一圈,感觉才舒服一些,招待所里,是万万不能再回去了,那些都是酒精考验的老战士,被他们抓到影儿还有好? 出来快半个月了,他现在就一个念头: 回家! 无论外边的世界多么繁华,多么精彩,只有家,才是他时刻眷恋的港湾。 “小刘同志!”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无比热切的声音,刘青山刚转过身,就被人一把抱住。 看到眼前明晃晃的秃顶,他就知道是亚麻厂的郭厂长了。 “青山,这次可是多亏了你,你是我们亚麻厂的大功臣啊!” 啪啪啪,郭厂长激动地拍打着刘青山的后背,多亏刘青山是壮实的棒小伙儿,要是换个身子骨软点的,非得被他给拍吐血不可。 郭厂长是真激动啊,简直太激动了,这些日子,他时常做梦都会笑醒。 而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青年,现在终于看到活的了,你说他能不激动吗? “青山啊,无论如何,晚上你也要参加我们亚麻厂的庆功会,那帮家伙都嚷嚷着要给你敬酒呢!” 郭厂长终于不拍了,不过又提出了一个叫刘青山更慌的建议。 “郭叔,俺就是出来躲酒的,俺现在还是个学生呢,不能喝。” 刘青山苦着脸,总算是挣脱了对方热情的怀抱。 呃……学生? 郭厂长这才想起了刘青山的身份,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青山啊,我们亚麻厂准备特招一批职工,你有没有兴趣啊?” 看到刘青山根本无动于衷的神色,他就连忙补充说:“你要是来了,先在销售科锻炼一年,然后直接提干,销售科长的位置,早就给你准备好喽。” 对于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来说,这绝对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吃上供应粮,然后还能当干部,那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祖坟不呼呼冒青烟,都不敢这么想。 可是刘青山却还是婉言谢绝了,搞得郭厂长心里好不失落:“青山啊,知道你是大学苗子,我们也不耽误你的前程,不过以后厂子里出谋划策啥的,你可千万不能推辞!”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拉起刘青山的手。 而刘青山则感觉到,掌心多了一张硬纸片。 郭厂长又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家里人要是有愿意来亚麻厂上班的,跟郭叔吱一声,咱们就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 说完,他摆摆手:“那啥,我还得进去继续陪呢,今天估计又得喝断片儿。” 嘴里虽然抱怨着,但是郭厂长脸上的神情,却颇为志得意满。 说起来,这场庆功宴,郭厂长也是主角之一呢。 等郭厂长进了招待所,刘青山这才瞧瞧手上方方正正的小硬纸片,然后嘴角不由得翘起来。 “凭此票可领取蝴蝶牌缝纫机壹台。” 下面盖着第一百货商店的公章,而这种票据,显然是直接领取,不用再花钱的。 上次大姐夫领了稿费,就嚷嚷要给老妈买一辆缝纫机,可是一直没弄到票。 还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不仅有了缝纫机票,还是免费票。 这也算是郭厂长的一点谢意了,一台缝纫机,价格比上海表还要高一些,这份谢礼,在当下算是很重的了。 至于送钱,呵呵,这年头谁有那个胆子? 把缝纫机票装进口袋,满意地拍了拍,有了这东西,母亲就不用再点灯熬油的,辛辛苦苦给他们手工缝补衣裤了。 刘青山心里正高兴着呢,就看到又有一个人,东倒西歪,摇摇摆摆地朝他晃了过来,一瞧那标志性的酒糟鼻子,是酒厂的大老李没跑了。 “李叔,你这酒量也不行啊,天天熏都没熏出来?” 刘青山笑着打了个招呼,他知道,重头戏来了。 如果说刚才的缝纫机只是开胃菜的话,那么现在才是真正的大餐。 “青山,先扶俺出去说。” 大老李直接靠在刘青山的肩膀上,低低地说着。 虽然一股酒气扑面,但是听他说话,并没有走板儿。 刘青山就假装架着他,两个人一起出了招待所,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大老李这才停下脚步。 这会儿,他人也不晃了,两个眼睛也不再迷离,刚才那样子,肯定是装的。 “青山啊,俺先代表厂子里职工,谢谢你!” 大老李攥住刘青山的双手,使劲摇了几下,然后脸上的表情就开始纠结起来。 纠结好一阵子,他这才一跺脚,满是歉意地说道:“青山,叔这次对不住你啦!” 刘青山只是微笑地望着他,看得大老李愈惭愧:“青山啊,这次搞得动静太大了,原本答应你的那笔钱,俺们酒厂没法子给你兑现了。” 这一点,刘青山当然早就心里有数:一瓶酒多买出三块钱,一万多瓶酒,那就好几万块了。 广交会上成交的金额,上面当然要把外汇直接截留,然后转换成人民币,再还给各地方。 这笔钱是要走账的,差一分都不成,酒厂方面真要给刘青山几万块钱,只怕立马会引起轩然大波。 至于双方草签的协议,那玩意在现在,其实跟废纸差不多。 等大老李吐完苦水,他又四下张望一阵,这才趴在刘青山耳边说:“俺大老李,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青山你给俺们指了一条财路,俺们要是不知道感恩图报,那还算是人吗?” 说完,大老李又往周围瞧瞧,声音压得更低:“叔跟你交个底,俺们厂子里,还有两千块钱的小金库,全归你啦!” 这时候的工厂,一般都会有自己的小金库,大老李能做到这个份儿上,那是真没把刘青山当外人,也是真心表达谢意。 “青山啊,俺还得回去陪酒,今天非得把他们都灌趴下不可,你最好晚上去俺们酒厂一趟,把那事给办了。” 说罢,大老李拍拍刘青山的肩膀,然后又返回招待所,一进大门,就又东倒西歪的,开始晃上了。 刘青山也不是贪得无厌的人,这一趟能有两千块的收入,就已经额完成任务了,更何况,还收获一台缝纫机呢。 对了,还有一架相机呢,这个也应该算是收获之一。 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还有人脉呢,这东西也是需要不断积累的。 事实上,他的收获还不止这些,下午时间,断断续续的,刘青山又收了不少谢礼。 一箱奶粉,是乳品厂送来的,一箱绵白糖,是糖厂送来的,还有两箱碧水大曲和两箱药酒,是大老李用来掩人耳目的…… 此外,还有县里奖励的二百块钱,以及最重要的一项精神奖励: 劳模! 虽然劳动模范表彰奖励大会,要在年底召开,但是刘青山已经提前预订了一个名额。 东西有点多,刘青山一个人肯定是带不回的,虽然自行车还停在招待所,但是肯定也驮不动,单单一台缝纫机,就不是能用自行车弄回去的。 没法子,刘青山只能叫大老李帮忙,去运输公司临时调运了两辆大解放。 当然,不光光是为了拉他这点私货,重点是运两车酒糟回去。 大老李都拍着胸脯保证了:以后酒糟管够! 第二天上午,刘青山带着满满的收获,坐上大解放的驾驶室。 开车的是老师傅李忠,后面那辆车,则是他儿子李国新开着,车里还坐着张招娣和张连娣姊妹。 这俩丫头出来有段时间,正好顺路回家瞧瞧。 还有老支书的孙子张大路,虽然小蛋子心野,不怎么想家,但是也被张连娣给拽上车。 先去酒厂装了酒糟,再去招待所,把刘青山的那些东西装到车上,最后又去一百,将缝纫机也抬上车。 看到崭新的缝纫机,招娣她们姐俩也都俩眼放光。 这年头的农村,三转一响,绝对是每个年轻人的梦想,结婚的时候,要是能来个全套的,非得家境十分殷实的人家,才有这个能力。 至于这两年刚刚流行起来的电视机和电冰箱啥的,根本不敢想啊。 要知道,现在整个青山公社,也仅仅有一台12寸黑白小电视,整天锁在公社文化站的一个大铁架子里,就跟进了保险柜似的。 只有上面召开重要会议的时候,才会组织公社干部群众进行观看。 “招娣,等咱们结婚的时候,我也给你买一台缝纫机。” 李国新凑到张招娣跟前,嘴里小声说着,不过刘青山耳朵贼,还是听到了。 “谁稀罕你的缝纫机,谁要跟你结婚!” 张招娣一甩大辫子,先钻进驾驶室,脸蛋红扑扑的。 刘青山瞧得心里直乐:这是搞上对象了,老板叔就是厉害,运筹帷幄啊。 第七十三章 亲情永不褪色 “娘,哥啥时候回来呀?” 这些天来,四凤只要一放学,就会缠着林芝问。 还有她身边的山杏,虽然嘴上不问,但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也满是期待地望着林芝。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林芝心里当然更是担心,可是嘴上还得安慰两个小的:“快了,快了。” 这天中午,刚放学,老四还没等张嘴问呢,林芝就先念叨上:“快了!” “娘,这都快一个礼拜了。” 小老四不由得撅起小嘴。 刘金凤刚要过来管管她,就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嘀嘀嘀的,格外响亮。 “肯定是我哥回来啦!” 说罢,小老四拉着山杏,嗖一下就跑没影了。 “这俩孩子,慢着点!” 林芝也慌慌张张往外跑,身后传来刘金凤的吆喝声:“妈,你还扎着围裙呢。” 两辆大解放,一前一后,开进夹皮沟。 汽车喇叭声,很快就招来一帮小娃子,然后不少村民也66续续地走过来看热闹。 离得老远,张杆子就开始吸溜鼻子:“有一股子碧水大曲的味儿,真香,真香!” 等村民凑到跟前,就看到了车上拉着的金灿灿的酒糟,难怪这么冲的曲子酒味儿呢。 “爹!” 张招娣他们姐俩下车之后,就奔着老板叔跑过去,开始还笑呢,然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毕竟是第一次离家,可以理解。 张大路则没心没肺地凑到老支书跟前,喊了一声爷,然后就一溜烟往家跑。 李忠和李国新也来过夹皮沟一次,所以下车之后,村民都很亲热地打着招呼。 这年月,司机绝对是吃香的行业,到哪儿都受人恭敬。 老支书跟李忠握手寒暄一番,然后就看到大解放的车头前面,还站着个人,穿着一身西装,脚下是锃亮的皮鞋,于是连忙迎上去,恭恭敬敬伸手说道: “欢迎上级领导来到俺们夹皮沟检查指导工作。”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随后大张罗的声音就传过来:“老支书啊,您还是戴上老花镜好好瞧瞧吧,今天来的这位领导可不一般!” 大伙笑得更欢了,搞得刘青山也跟着乐:“支书爷爷,是俺啊。” 支书确实有点老眼昏花,刚才又光注意打扮儿没太注意长相,听到刘青山熟悉的声音,也乐得直拍大腿: “你瞧这事弄的,整岔劈了,不过,咱们青山西装革履的这么一捯饬,还真是有模有样呢!” “可不是咋滴,跟演电影的那个郭凯敏一样帅!” 这两年,随着庐山恋这部电影的热映,大伙也都熟知了张瑜和郭凯敏这些演员。 “大伙要是再这么夸俺,那俺明天也演电影去。” 刘青山嘴里跟大家说笑着,这还真不是他在乡亲们面前显摆,主要是就这一身衣服已经穿上了,总不能脱了,穿着秋衣秋裤回来吧? 望着周围那一张张淳朴的笑脸,还有大伙羡慕的目光,刘青山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下子就踏实了。 就好像随风飘扬的蒲公英种子,一下子落到肥沃的土壤里。 “哥——” 伴着两声呼唤,两个小小的身体,一起扑进他的怀里。 刘青山一手一个,将老四老五抱起来,然后两边的脸蛋上,就吧嗒吧嗒的,被重重亲了两下。 抱着彩凤和山杏,刘青山眉开眼笑,甚至,比拿到缝纫机票以及两千块的现金还高兴呢。 他也在老四老五的小脸上亲了回去,刘彩凤笑嘻嘻地搂着老哥的脖子,而山杏,则红着小脸低下头。 小家伙,还害羞呢。 怀里抱着两个妹妹,刘青山忽然觉得,在外奔波的辛劳,瞬间就飞到九霄云外。 “四凤五凤,快下来快下来,把你哥的衣服都弄脏啦。” 林芝也随后赶到,手里还抓着围裙,笑眯眯地望着儿子。 那两道慈爱的目光,仿佛化作两股暖流,一直能流淌到刘青山的心田,他忍不住呼唤一声: “妈!” 这一声,差点把牵挂儿子的林芝眼泪给叫出来,嘴里连忙掩饰着:“三凤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四老五也乖巧地从刘青山身上下来,反倒惹得刘青山不高兴:“衣服脏了可以洗嘛。” 林芝上前,帮着儿子把衣襟上的灰土掸下去,这是老四老五鞋底子沾的。 一边拍打着,她嘴里还一边说着:“这衣服洗得回数一多,就会掉色呢。” 刘青山美滋滋地享受着母亲的关爱,心里想着:衣服褪色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亲情永不褪色就好。 他们一家人在这聊着,大解放则开进养猪场,大伙七手八脚的,很快就把酒糟卸下车。 张杆子这货是真没出息,也不嫌脏,抓了一把酒糟塞进嘴里,仔细咂摸滋味呢。 “杆子,少吃点,别吃醉喽。” 大张罗笑嘻嘻地开着玩笑,张杆子也不以为然,嘴里还念叨着:“俺的好日子到了,饿了就啃豆饼,馋酒了就吃点酒糟,这小日子简直太美了!” “你这家伙就是猪啊!” 大伙也是一阵笑骂,然后就冷不丁的听到有人惊呼一声: “缝纫机!” 一下子就把大伙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刚才大伙都忙着干活,也没怎么注意,这时候才看到大解放旁边那个缝纫机架子,锃光瓦亮的面板,映着阳光,晃得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虽然缝纫机头还在里面藏着,但是从下面的轮子和踏板等,已经可以瞧来大致的模样。 立刻就有手快的,打开箱盖,往里瞧了一下崭新的缝纫机头,嘴里连忙汇报:“是蝴蝶牌的!” 这时候的缝纫机大牌子,也就荷花、蝴蝶、蜜蜂、飞人、标准这几样,虽然整个夹皮沟一台都没有,但是并不妨碍大伙知道它们的名字。 “是小山子家的。” 司机李忠跟大伙解释着。 人们便七嘴八舌地询问:“花了多少钱,这东西挺贵的吧?” 李忠也一脸羡慕:“一分钱没花,听说是县里奖励的,小山子就是厉害,在广交会上给咱们碧水县立了大功呢!” 当司机的,消息渠道一般都比较多,所以李忠也多多少少听到一些。 啥,没花钱?! 先是一片惊叹声,然后大伙就高兴起来,夹皮沟出了这样的人才,大伙高兴还来不及呢。 至于嫉妒什么的,那是不存在的。 一来是村里人大多厚道,二来嘛,有嫉妒病的,通常都是嫉妒比自己稍微强一点的,到了刘青山这种高度,根本嫉妒不来了。 “驾驶室里还有不少东西呢,都是县里各单位奖励给青山兄弟的。” 李国新也在旁边溜缝,一脸骄傲地说着,好像这些东西都是奖给他似的。 不由分说,大伙纷纷动手,大包小裹的,就往刘青山家帮着搬,就连那台颇为沉重的缝纫机,都被两个大小伙子抬走。 刘青山正在那边给家里的老四老五,还有其他小娃子奶糖呢,就看到一大帮人搬着东西过来,也好,省得他动手了。 一路热热闹闹送到刘青山家,堆到当院,大伙从刘青山手里接过烟卷,然后就嘻嘻哈哈散了。 刘金凤正做饭呢,出来查看,看到小山一般的东西,愣了下,然后抬头瞧见笑呵呵的刘青山,便立刻蹿了过去: “三凤,你又乱花钱!” 刘青山连忙捂住耳朵:“这都是县里奖励的,姐,你别毛手毛脚的,小心动了胎气。” “你懂什么!” 刘金凤哼了一声,然后便喜滋滋地查看东西:“还是俺弟有本事,呀,一箱奶粉,正好给爷和奶送去!” 根本不用送,刘士奎老两口,也闻讯赶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杨红缨。 刘士奎刚才也听人说了,顿时觉得脸上有光,拿了两袋奶粉,递给老伴儿:“这是俺孙子凭本事赚来的,孝敬给爷爷奶奶,当然是应该的!” 他捻了一下花白胡子,瞧着英俊帅气的大孙子,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至于剩下的奶粉,奶奶表示,都给金凤留着喝,怀孕需要补充营养,还有等孩子生下来,万一金凤缺奶,这些奶粉,也能喂小孩。 老人家过日子仔细,这是大半辈子养成的习惯。 旁边的高文学听了直摇头:“爷,奶,等金凤生孩子,奶粉都过期了,你们可不能舍不得喝啊。” 刘青山又抓起几袋奶粉,还有一斤装的成袋白糖,也拿出来好几袋,一股脑塞进奶奶怀里。 眼瞅着奶奶都抱不下了,一旁的杨红缨也过来帮忙,嘴里还问了一句:“这一趟去羊城,收获不小嘛。” 奶奶惦记完大凤,又开始惦记二凤:“给银凤留点,她读书也累脑子。” 刘青山笑道:“奶,俺直接就给二姐送学校去了,这些东西,以后会越来越多,可千万别舍不得吃,最后都放坏了。” “哥,放不坏,到时候我们帮着咱奶吃。” 小老四嘴里含着奶糖,一边的小腮帮鼓鼓的。 大伙也七手八脚把东西搬到炕上,那台缝纫机,则由高文学和刘青山抬着,也搬进屋。 刘金凤在旁边咋咋呼呼的:“小心点,别磕门框子上,要是磕掉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两个。” 高文学和刘青山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 把缝纫机放安稳后,刘青山跟着打开一个旅行提包:“来来来,一人一条牛仔裤,都试试,杨老师,你也有份。” “我也有?” 杨红缨用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有点不敢相信。 “在俺家住,就是家里的一员,当然有份儿。” 刘青山理所当然地说道,跟着拣了一条女式的,直接扔了过去。 比这好几倍的裤子,杨红缨都穿过,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忽然一下子热辣辣的,还带着一丝甜蜜,以及一股酸涩。 这就是被家人关爱的感觉吗? ———————— 新的一周开始了,希望各位喜欢的朋友,能每天看看,追读十分重要,下周能不能上个好推荐,全靠大家了! 第七十四章 玩笑开大了! “爷爷奶奶,娘,这是给你们买的羽绒服。” 刘青山翻出来三件羽绒服,分别递了过去。 “这也是人家送的?” 林芝还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刘青山嗯嗯两声,还是别让母亲因为花钱而心疼的好。 不用花钱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林芝立刻眉开眼笑,接过来穿上羽绒服试了试:“怎么跟棉花套似的?” “娘,这样冬天才暖和呢,而且穿着还轻巧。” 刘金凤嘴里说着,顺便帮母亲把拉链都拉好,正合身,于是悄悄瞪了刘青山一眼:你小子学会撒谎了是吧? 但是她也知道母亲的秉性,苦日子过惯了,舍不得花钱,所以也就没有戳破。 “可不是嘛,刚穿上就热冒汗了,快脱下来吧。” 林芝脱下羽绒服,又帮着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试了试,都挺合身的。 “哥——” 刘青山正乐呵呵地看着呢,就感觉袖子被拉了一下,然后,老四那拐了好几个弯儿的叫声,就传进耳朵。 扭头一看,只见小老妹正昂着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猛的一拍脑门:“哎呀,瞧俺这记性,咋忘了给老四和老五买新衣服啦!” 彩凤的小脸立刻抽抽起来,眼圈也红了,眼泪疙瘩在眼圈里一个劲打转,但是她还是很努力地强忍着。 “没关系,哥,你都给我们买糖啦,还有字母饼干……” 说着说着,小家伙的眼泪,还是很不争气的掉下来,吧嗒吧嗒落在衣襟上。 好像玩笑开大了! 刘青山本来想逗逗她,结果把眼泪疙瘩给逗出来,这可不得了啊。 于是他连忙拎起提包,嘴里喊了一声“变”,很快就掏出来两套童装:“哥会七十二变,说变就给你们变出来!” 山杏当然知道青山哥是逗她们呢,看到彩凤有点不大好意思,就抱过两件童装:“四姐,你要粉色的,还是要藕荷色的?” 小老四这才破涕为笑,跟山杏叽叽喳喳地研究一会,就想出一个好法子:每人穿一个礼拜,换着穿,这样一套衣服就顶两套了。 反正她们俩的身材也没差多少,还真是两个小机灵鬼儿。 等刘青山把东西都分派完毕,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他想了想,最终也是没拿出来。 家里现在还有一千块钱左右的存款,这次赚的两千块,既然是从酒厂小金库里拿出来的,那就转存在他自己的小金库好了。 倒不是刘青山揣着别的心眼儿,主要是担心以后花钱的时候,老妈心疼。 在屋里转了一圈,他就拎着两瓶酒,去了老支书家里,村里来了客人,照例是在支书或者村长家安排饭。 回来的时候,刘青山已经买了几斤肉,家里留一半,这边留一半待客。 等他来的时候,正往桌上端菜呢,刘青山把两瓶碧水大曲放到桌上:“李叔,忙活一上午,叫支书爷爷和队长叔他们,陪您喝点。” 上一次,已经见识了这位李忠师傅的酒量,大伙当然都放心,于是把酒盅都倒上,就开始吃喝。 “嗯,这肉片里的蘑菇好吃,有一股特别的香气。” 李忠吱溜喝了一盅酒,然后夹了一个黄灿灿的小蘑菇,嚼在嘴里,香气浓郁,也不由得赞不绝口。 旁边陪客的张大帅笑着说:“俺们这里,管这种蘑菇叫小黄蘑,专门长在落叶松的林子里,味道很棒。” 介绍完了,他又补充一句:“妈个巴子的,就是个头小点,不好采。” 刘青山也跟着凑趣:“浓缩的才是精华,大帅叔,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大帅摸了摸光头,哈哈大笑:“青山啊,这话俺爱听,还是你有水平,浓缩的都是精华,这不就是夸俺的吗?” 大伙也都跟着乐,张大帅的身高,一直都是硬伤啊。 刘青山却由小黄蘑又想到了山货:这会儿大田基本都忙完了,各家又出现大批空闲劳动力,没事还得往山里跑跑,多攒点山货。 别看现在天气有点凉了,但是像小黄蘑和冻蘑这两种菌类,偏偏还就是在这个季节才会冒出来。 大伙边吃边聊,刘青山就把刚才想到的跟老支书和队长叔说了一下。 张队长点点头:“行,打场也结束,妇女和上了年岁的,留在家里编草帘子,剩下的都进山。” 老支书也表示同意:“杨老师都说了,来年开春,可能会有岛国那边的商人过来收山货,就算卖不掉,咱们自个吃,也是好的。” “咱们这好东西,咋能卖给小鬼子?” 张大帅的祖辈,有人就死在抗战中,所以从小就痛恨小鬼子。 刘青山笑着开导道:“大帅叔,所以咱们要多从他们手里赚钱,这样也算是替你三爷爷报仇了。” “对,到时候,咱们把价格要的高高的,狠狠宰小鬼子一刀。” 张大帅猛的喝了一盅酒,然后抹了下嘴唇,心里还坏坏地琢磨着:等蘑菇晒干了,老子就在上边撒一泡尿,都变成狗尿苔,哈哈哈! 不对不对,俺尿过的蘑菇,咋能说是狗尿苔呢? 等吃好喝好之后,李忠爷俩休息了一会儿,又拉着张招娣他们回县里,据车老板子说,他家的这俩闺女,已经开始跟着练车了。 不过这时候考驾照比较费劲,最少也得一年半载的,才能拿到车票呢。 等刘青山回到家,家人早就吃完午饭,母亲和大姐,正在缝纫机前面忙活,轮流练习踩踏板呢。 “最好别跑空针,找点破布,砸点鞋垫子啥的,正好当练手了。” 刘青山连忙上前指点一阵,然后就被撵到炕上睡觉。 折腾这么多日子,他还真累了,躺到自家热热乎乎的炕头,真是舒服啊,整个身心,都彻底放松下来,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老四老五都背着小书包放学了。 老四穿着藕荷色的一身新衣服,老五穿着粉色的,就跟俩花蝴蝶似的,瞧着就喜庆。 到底是小孩子,有了新衣服,就忍不住想穿,放不住。 刘青山揪揪老四的朝天辫,摸摸老五的西瓜头,放上炕桌,叫她们赶紧写作业,然后就出屋了。 半个月没回来,先去后院看看蚯蚓池子,现已经全都用砖和水泥砌完了。 盖猪场进料的时候,刘青山就自己掏腰包,买了些红砖和水泥,应该是这些日子,大伙帮忙干的。 反正他大姐夫高文学,肯定是弄不了的。 林芝知道刘青山惦记着蚯蚓,走了过来说道:“是大头他们帮忙弄的,这些日子,彩凤他们也领着不少孩子,又抓了不少蚯蚓呢。” 说完,她就从后院的菜地里拔了一颗大白菜,准备晚上用白菜炖粉条,再切点肉片,就是一顿难得的美味。 刘青山用叉子挖了池子里的土瞧瞧,一叉子下去,就是十几条蚯蚓。 其中,还有一些应该是新繁殖出来的,跟细线一般。 他也满意地点点头,准备抽时间叫上大头他们,把蚯蚓池子也都扣上塑料布小棚子,这样冬天就不会上冻了。 从后院回来,刘青山看到大姐和大姐夫正去棚子里喂鸡,就顺手接过大姐手里的饲料桶。 饲料里还没有添加蚯蚓粉,所以主要是苞米面和生芽子的小麦粉碎之后的面粉,再掺一些粉碎的蛤蜊粉。 除此之外,刘青山还看到里面有一些翠绿的菜叶,一瞧就是切碎的婆婆丁嫩叶。 婆婆丁就是蒲公英,用来喂鸡喂鸭最好了,小鸡小鸭吃了,除了能补充维生素之外,还能增强抵抗力,预防一些常见病,比如白痢之类。 进了鸡舍,他立刻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暖意扑面而来。 棚子里,有好几个地方都吊着水银温度计,上边有几个通风窗,此刻大都开着。 地面也清理地很干净,刘金凤每天早午晚都要打扫一遍,再加上补水补食,也挺忙活。 小鸡崽还没上笼子,看到刘金凤,都扇呼着翅膀飞跑过来,估计在它们的心里,已经把天天喂食的刘金凤就当成亲人了。 从城里带回来的鸡雏,已经快长到半大子了,估计到了年前,就能6续生蛋。 刘青山还现,棚子里面,还多出了好大一群黄绒绒的小鸡崽,只有老四的拳头般大小,显然这些都是孵化的二串子鸡雏,也都出壳了。 “姐,能忙过来不?” 刘青山一边往食槽子里填饲料,一边向刘金凤询问,大姐怀着孩子呢,可千万别累着。 “没事儿,有你姐夫,还有咱妈呢,爷和奶也会过来帮忙,老四老五也能帮着切婆婆丁呢。” 刘金凤一边应着,一边留心观察着这些鸡雏。 重点是它们圆溜溜毛茸茸的小屁股,看看有没有拉稀的。 “呦,姐夫,你这大作家也喂鸡啊。” 刘青山则冲高文学开起了玩笑。 高文学则一脸认真地说道:“作家更需要体验生活,前几天有两只鸡崽打蔫,还是俺现的呢。” 说完,他用手推推眼镜:“三凤,俺正想找你商量呢,准备搞一部长篇的大部头,就以咱们夹皮沟的变迁和展为蓝本,你看有没有搞头?” 在尝试了两个中篇之后,高文学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寻求更高也更艰难的目标。 第七十五章 它来了(月票三百加更!) “姐夫,俺只知道,当年鲁迅先生那些嬉笑怒骂、和别人打嘴仗的文章,最后大家都不记得了。” 刘青山不置可否,转而说道。 看到高文学一脸沉思,他就继续说道:“反倒是先生的朝花夕拾,还有像故乡和社戏这种乡土气息浓郁的作品,越来越受人喜爱。” 说完,刘青山还补充了一句:“还有沈先生的边城,就受到先生那些乡土小说的影响,才创作出来,也是重印和销售最多的小说。” “所以俺理解,这艺术和种地一样,只有扎根在有生命力的土壤里,才能茁壮生长。” 听了刘青山的话,高文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彻底陷入了沉思之中。 就连几只淘气的小鸡崽,跳到他手上拎着的饲料桶里刨食,也毫无察觉。 刘金凤默默地上去,轻轻接过丈夫手里的塑料桶,还朝刘青山眨眨眼,嘴唇蠕动几下,从她的口型,刘青山也能猜出个大概: 书呆子又开始呆啦! 高文学呆可不得了,就跟武侠小说里面高人闭关修炼似的,等到闭关结束,功力就能提升一大截。 刘青山姐弟俩也不打扰他,喂完鸡雏刚要出去,就听到当院里传来老四老五的欢呼声: “哎呀,大鹿鹿回来啦!” “哎呀呀,大鹿鹿还领回来这么多大鹿鹿!” 等刘青山跑到大门口的时候,也有点被吓到了。 好家伙,在几十米之外的地方,全都是梅花鹿,看样子,鹿群规模得有二三十只呢。 但是随后他的心中就涌起巨大的惊喜:要是能驯服这群梅花鹿的话…… 那就不是天上掉馅饼了,而是天上哗哗掉币子啊! 就在刘青山暗暗畅想美好未来的时候,忽然觉得一股大力传来,他不由自主地噔噔倒退几步,然后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 嗨,光顾着高兴了,把这茬给忘了。 只见那只曾经在这里养伤的梅花鹿,正威风凛凛地站在大门口,在给刘青山送去亲切问候之后,就乖乖接受老四老五的爱抚。 甚至还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她们俩的小手。 这差距好像有点大。 刘青山爬起来,拍拍屁股,其实他也知道,梅花鹿刚才的顶撞,根本就没用力,也没用尖利的鹿角刺他,只是用正面撞了下而已。 杀伤力真不大,就是侮辱性有点大。 家里的大黄狗,也晃着尾巴凑过去,它跟这只梅花鹿也早就混熟,不然刚才早叫了。 “哪来这么多梅花鹿啊!” 家人们也都从东西两院出来查看,他们两家中间有十几米的空场,一直通到房子后面的田地,梅花鹿就是从这来的。 至于远处那些不敢过来的梅花鹿,都在收割完的田地里,略显不安地刨着蹄子。 大概它们也搞不明白:鹿王为啥带它们来到人类居住的地方,这里很危险的! 确实危险,就在老四老五从屋里端出一小盆大粒儿盐,准备撒给鹿群的时候,就看到张大帅领着好几个小伙子,肩膀上都扛着猎枪,屁颠颠地向这边冲过来。 这时候还没有禁枪呢,所以,散落在民间的猎枪洋炮啥的,不在少数。 尤其是夹皮沟这样的地方,距离大山比较近,几乎家家都有猎枪。 也就是刘青山家这样,原本是外来户,没有上山打猎的习惯,所以家里才没有。 其实刘青山家里,枪还是有的,有一把他用车链条做的火柴枪。 “妈个巴子的,鹿群送上门来了!,” 张大帅的光头都因为太过兴奋,而显得愈光亮,手里的猎枪也端了起来。 这副画面,刘青山感觉好像在那见过,是那么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别打,别打!” 刘青山连忙冲过去阻拦,还有老四和老五也奔过来,一人抱住张大帅的一只胳膊,挂在他身上直悠荡,嘴里还嚷嚷着: “不许打大鹿鹿!” 这姿势肯定是没开枪了,张大帅又不能跟小娃娃翻脸,急得直跺脚:“彩凤,山杏,你们不想吃烀鹿肉,可香啦!” 这个提议,对小老四还是比较有诱惑力的。 不过当她回头望望梅花鹿之后,就坚定地晃着小脑瓜:“不吃不吃,哥哥说,要把这些梅花鹿养起来,年年就可以割鹿茸卖钱呢!” 啥,养鹿? 这个问题,张大帅没想过,夹皮沟的人也大都没想过。 在他们的思维力,山上的野牲口,都是用来打的,从来没有想过,还可以像养牛养马那样养着。 不得不说,习惯思维,对这些文化不高的村民,具有相当强的禁锢力。 他们很少会去进行思考,只是沿着祖辈留下的习俗和惯性去生活,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做出改变。 而刘青山则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变数,他就是打破这种惯性思维的那个人,在精神层面上,引导着这群人,走上正确的道路。 等到老四老五从张大帅身上下来,大帅叔使劲用巴掌抹抹光头,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看到另外几个小伙子也都放下枪,刘青山这才放心,脑子里面也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大帅叔顶着个大光头,端起猎枪的画面,不就是动画片里那家伙吗? 没错,就是光头强! 刘青山有点想笑,又强行忍住,但是嘴角还是微微向上翘起。 这时候,张大帅也想明白了:“那就不打啦,三胖子,你赶紧去叫人,越多越好,把这群鹿围住,争取多抓几只。” 有进步,这是改成抓活的了。 不过以鹿群的敏捷和度,能抓到个一两只就顶天了。 剩下的梅花鹿涨了记性,只怕以后再也不会光顾夹皮沟了。 “别别憋,大帅叔,不能这么干,咱们得慢慢和鹿群培养感情,要是养得像家里的牛马一样,只怕赶都赶不走喽。” 刘青山连忙又把要去叫人的三胖子给拦住,这种事,可不能操之过急。 “培养感情?咋培养?” 张大帅抓了抓头,还是有点不大明白。 “就像这样。” 刘青山朝着梅花鹿指了指,只见那只鹿王,正低头吃着山杏小手心里的盐粒儿呢。 而小老四,则端着盆子,向鹿群那边走过去。 鹿群纷纷后退,老四就把盐粒儿都洒在地上,还亲热地招招手:“都来吃吧,可香啦!” 应该是可咸了吧? 张大帅又摸摸脑瓜门子,农村人,谁家都有牛马这些牲口,都知道这个道理,牲口也要定期补充盐分。 也有些人家比较粗心的,不记得喂牲口粗盐,结果把家里的老牛给憋急了,偷摸溜进园子,拱翻大酱缸,吃一顿大餐。 等小老四走回来,鹿群就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纷纷开始用舌头舔拾地上的盐粒儿。 估计是吃美了,有一些嘴里还出呦呦的鸣声。 啪! 一声脆响,猛然响起。 鹿群警惕地抬头望望,没啥危险,于是就继续低头吃盐。 刚才只不过是张大帅又拍了一下脑门而已。 “俺明白了,这玩意就像是小年轻的搞对象,一见面,你就拉着人家小姑娘的手,毛手毛脚黏黏糊糊,妈个巴子的,不把人家吓跑才怪呢,哈哈!” 聚拢到这边瞧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听得也都是呵呵直乐。 大张罗瞧见张杆子也抄着袖子,脸上傻乐着,就忍不住拿他开涮:“杆子,跟你大帅哥学着点,这都是经验之谈,以后你相亲用得上。” 张杆子早就被大伙逗得皮实了,也不在意,更不会急眼,还嬉皮笑脸地说呢: “给俺介绍的都是小寡妇,老光棍遇到小寡妇,那家伙干柴遇烈火,天雷勾地火,一见面还不就是炮火连天啊。” 大伙一阵哄笑,村民凑到一块就这样,扯着扯着就扯下道儿了。 等鹿群吃完大粒儿盐,便在鹿王的带领下,向着北面山林的方向走去。 这下,就有人不乐意了,拐子爷爷敲着手里的拐棍:“这帮玩意一点良心都没有,吃完就走。” 旁边的老支书也跟着直点头:“外甥是姥家的狗,吃完抹抹嘴就走。” 到了他们这个年岁,孙男娣女一大堆,才有这种言权。 而车老板子则比较有经验:“没事,牲口吃盐,也是会上瘾的,瞧着吧,以后肯定还得跑回来。” 大伙连连点头,张队长也笑呵呵地说着:“就是青山家得破费了,每月要多吃好几斤老咸盐呢。” 刘青山则笑着摆摆手:“要是能用咸盐换鹿茸,这买卖划得来。” 说完之后,他又皱皱眉:“咦,俺咋总感觉好像哪有点不对劲儿呢,大伙帮俺想想?” 四虎子从人缝儿里钻出来,猛地朝鹿群离去的方向一指: “彩凤和山杏,被梅花鹿给驮走啦!” 对呀!刘青山使劲一拍大腿,撒腿就追,嘴里还使劲吆喝:“敢拐走俺妹妹,活腻了是吧!” 那只大鹿鹿养伤的时候,到了后期,伤腿基本好了,老四老五没事儿就喜欢骑着。 村民也都看得大乐,张杆子还吆喝呢:“青山啊,这梅花鹿估计是把你妹抢回去当压寨夫人啦!” 刘青山一听,跑得更快了。 —————————— 新的一个月即将开始,希望大家继续支持,保底月票留给我哇,月票三百就加更,欢迎来爆! 第七十六章 照相啦 压寨夫人什么的,他当然不信,主要是担心万一鹿群跑起来,把两个小丫头给颠哒下来,摔坏了怎么办? 前面骑鹿的彩凤和山杏也听到后边的声音,她们刚才主要是想骑鹿过过瘾,这会儿也不想再往前走了。 前面的山杏拍拍梅花鹿的脖子,这家伙就停下脚步,然后,两个小丫头就从鹿背出溜下来。 四凤还拍了一下梅花鹿的屁股:“大鹿鹿再见!” 梅花鹿摆摆小短尾巴,然后迈开四蹄,很快就追上前面的鹿群,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等刘青山一手领着老四,一手领着老五回来,村民也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帮小娃子,羡慕地望着老四老五。 二牤子迫不及待地问道:“彩凤山杏,骑鹿啥感觉?” 村里的娃娃,骑牛骑马啥的,都是常事儿,但是梅花鹿,还真没骑过。 小老四得意地扬扬小下巴:“当然舒服啦,你没看年画上,寿星老爷爷,都是骑梅花鹿的嘛!” 于是娃子们更羡慕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杨红缨,嘴里也忍不住轻声叹息:“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这里真好……” 娃子们都满脸崇拜地望着杨老师:哇,好有学问的样子! 啪的一声响,打断了杨红缨的畅想,也把娃子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只见刘青山懊恼地拍着大腿:“忘了忘了,刚才这么有意思的画面,咋忘了用照相机拍下来呢!” 照相机! 娃子们一听都激动起来,呼啦一下,将刘青山围住,七嘴八舌地嚷嚷着:“青山大哥,俺们要照相!” 刘青山被他们吵得脑仁疼,没好气地说道:“还照相呢,先把你们的大鼻涕擦干净再说!” 看到大哥依旧一脸懊恼,山杏就上来,拉拉刘青山的衣襟:“哥,大鹿鹿以后肯定还会回来的。” “嗯,到时候记得提醒哥哥。” 刘青山摸摸她的西瓜头,然后又朝周围的娃娃挥挥手:“等明天去学校给你们照相,都收拾干净点,谁要是脖子还跟车轴似的,就拿砖头子蹭。” 娃子们嘴里欢呼着,一哄而散。 这年头,连公社都没照相馆,想要照相就得去县里,老费劲了。 而且还全是黑白照片,县里的照相馆也不例外。 一台彩色扩印机,最少十几万或者二十几万的,一般地方,还真置办不起。 这时候虽然钱实,但是电器和电子产品的价格却也是十分昂贵,在这个万元户都是稀缺资源的北方小县城,十几万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不过学生嘛,都要有几张一寸的学生照,以后也用得着。 县里商业局的周局长既然把相机借给刘青山,就是不准备再要回去,正好刘青山可以用镜头来记录生活的变迁。 第二天一大早,刘青山就挎着相机,溜达到学校,先给杨红缨来一张上课时的照片,然后就是那些小娃娃。 嗯,还真不错,小家伙们一个个都收拾得干净利索,就是他们之中,大多第一次照相,所以一个个都紧张得不行。 “二牤子,放松,放松点!” 刘青山嘴里吆喝着,结果,坐在板凳上的二牤子太放松,一下子出溜到桌子底下。 忙活了一早上,这才算是把学生相都照完了,刘青山出了教室,这才现,外面还围着好几十人呢。 “青山啊,先去二爷爷家,给俺们一家照张全家福。” 年纪最长的二爷爷张万福先话了,随后是拐子爷爷,还有老支书和大张罗他们,也都跟着凑热闹。 刘青山干脆笑呵呵地一挥手:“行,每家都照一张全家福!” 一时间皆大欢喜,大伙都热切地讨论着,只有张杆子闷闷不乐:“俺就老哥儿一个,照啥全家福呀。” 大伙这次没有取笑他,也都觉得张杆子怪可怜的。 刘青山灵机一动:“杆子叔,可以在猪场给你照一张啊。” “对对对,猪场就是杆子的家,那些小猪母猪啥的,就是杆子的亲人!” 老板叔终于还是没忍住,拿张杆子开涮了。 一瞧张杆子要急眼,刘青山就笑着跟他解释:“杆子叔,就照你穿着工作服干活的,多有纪念意义啊。” 这时候张杆子竟然有点忸怩起来:“俺那活儿实在有点埋汰。” 正这个时候,教室里面传出阵阵歌声,是杨红缨在教小娃子们唱歌。 反正就一个老师,所有科目,都是她一个人教。 小娃子们唱得正起劲呢: 太阳光金亮亮 雄鸡唱三唱 小喜鹊造新房 小蜜蜂采蜜忙 幸福的生活哪里来? 要靠劳动来创造…… 刘青山笑着跟张杆子说:“杆子叔,劳动最光荣,劳动者也是最美的人!” 张杆子也咧着大嘴,拽着刘青山就走。 他忽然觉得,身上一下子就充满了干劲儿。 大伙也能感觉到,张杆子忽然之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于是也都不跟他争抢。 老板叔还笑呵呵地说着:“这个照相机可太厉害了,不光能照相,还能治病呢。” “治啥病?” 大张罗搭茬问道。 “治懒病呗。” 老板叔指指张杆子的背影,惹得大伙一阵点头。 刘青山本来也打算去猪场转转,猪场和大棚,是今年合作社里的重点项目。 要是都弄成了,赚了钱,大伙的信心和干劲儿,肯定更加高涨。 同样道理,要是弄砸锅了,大伙的心气儿一下子就散了,以后啥也别想搞起来。 进了猪场,张杆子还要使劲拽刘青山呢,却被他甩手挣脱,自觉地去大门口的那个简易木头房子里,弄了点石灰,洒在地上,然后俩脚在上面踩了几下。 负责喂猪的队长婶子也赶过来:“青山来了,不用这么麻烦,你进来就行了!” “婶子,咱们这猪场可不能大意,必须做好防疫和卫生工作,要是得了四号病啥的,那咱们这将近三百头猪,真就连窝端了!” 刘青山却不这么认为,老话说,家趁万贯,带毛不算,就是这个道理。 看来有必要拟定一个卫生守则之类,跟所有村民好好宣传一下,必须严格遵守,防患于未然。 三个人一边往里走,刘青山还提醒他们:“以后村子里的人没啥事,绝对不允许随便进猪场,就算是你们几个饲养员,每天进来也要做好消毒工作。” “青山,是不是有点太麻烦了?” 张杆子见刘青山说得挺严肃,就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是非常有必要的,杆子叔,前两年,咱们屯子里也瘟过猪,你还记得吧?” 刘青山决定用事实说话。 没等张杆子回答呢,队长婶子就神色大变:“咋不记得,大前年开春,俺家一头老母猪,一窝小猪羔,全都蹬腿儿啦,当时把俺心疼的,晚上躲在被窝里哭了好几场呢。” 一边说,队长婶子还一边撩着围裙擦眼睛,提起这茬就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那时候的农村,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养猪,都是家里的主妇,一瓢糠一把菜喂出来的,其中付出的艰辛,只有队长婶子她们这些人,体会最深。 张杆子也不敢再争辩了,对他来说,养猪场更是关系重大,能不能讨老婆,就拜托这些猪兄弟喽。 于是挑上粪挑子,张杆子开始干活,就是两眼总盯着刘青山瞅,表情一点也不自然。 刘青山指导了好一阵,最后才算是拍摄一张满意的照片: 画面中,张杆子迈着轻盈的步伐,挑着担子,脸上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至于背景,则是那一排排的猪舍,还有几只猪崽,透过铁栅栏门,向这边张望。 等照片洗出来之后,张杆子也乐得合不拢嘴,回家装到镜框里,好几十年了,这竟然是他的第一张照片。 这同样也是改变他人生命运的一张照片! 从猪场出来,刘青山去给二爷爷家照了全家福,回来的时候,看到场院上,一大群人正忙活着,于是也就溜达过去,准备拍两张。 像这种劳动的场面,最珍贵了。 这方面,刘青山已经有过深刻的体会:一张老照片,能带给人们一个时代的回忆。 场院里面都是老人和妇女,一个个坐在小板凳上,正编草帘子呢,那些青壮年劳力,都上山采山货去了。 这草帘子是准备冬天夜晚,用来苫大棚的,等白天阳光出来了,就把草帘子卷起来。 十冬腊月,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最低温度都在零下三十度,要是不做好保暖工作,大棚里的蔬菜要是冻喽,那损失就大了。 大头也在这边指挥大伙编草帘子,看到刘青山,嘴里立马吆喝一声:“三凤来给大伙照相啦!” 好几十人,就好像被孙大圣给施展了定身法,一个个全都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似的。 “大伙别紧张,该咋干就咋干,照出来的相片才自然。” 刘青山解释一阵,人们这才渐渐放松下来,有说有笑地开始继续干活。 他这才趁机抓拍了几张,顺便和大头聊了起来:“大头,怎么样,有啥困难没有啊?” 大头抓起一把地上的谷草:“三凤,家家种的谷子都不多,这谷草本来都是铡了喂牲口的,要是都编成草帘子,牲口吃啥呀?” 塑料大棚需要的草帘子,可绝对不是小数目,夹皮沟的谷草,都不一定够用。 “能不能用别的草代替,或者是做棉被苫大棚呢?” 刘青山和大头面对面蹲在地上,小哥俩商量着。 大头晃了晃大脑瓜子:“棉被的话,书上倒是这么说过,就是造价太高啦,暂时咱们整不起。” 这段时间,大头还是有进步的,起码懂得了不能完全照搬书本的道理,知道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变通。 谁要再说大头是榆木脑袋,刘青山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第七十七章 有滋有味的小日子 “唉,要是有稻草就好了,稻草又软和又保暖,编草帘子最合适。” 大头还从书上看过稻草帘子,可惜他们这边暂时没种水稻。 一提到稻草,大头和刘青山不由同时想到了二彪子。 这小子也出去快俩月了,不知道学的咋样,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呢? 小哥俩蹲在场院这正聊着呢,就看到一辆牛车,慢悠悠地从西边晃悠回来。 场院里的人便纷纷打招呼:“老蔫儿,这是干啥去了?” 赶车的叫张老蔫儿,为人老实,不爱说话,但是农活样样精通,为人也勤快,是个会过日子的。 “把秋天打的苫房草拉回来,来年老二要结婚,家里实在住不下,准备接两间房子。” 张老蔫儿嘴里说着,吆喝住拉车的老牛,也凑到大伙跟前,卷了一根烟:“这一上午把俺憋坏了,甸子上都是枯草和苇子,俺都没敢抽烟。” 守着林子和草甸子,平日里,村民们都很有防火的意识,尤其是春秋冬三季,都知道特别加小心。 就连小孩子也不例外,要是敢在野地里玩火儿,被大人知道,绝对能把屁股打开花。 “老蔫儿叔,你刚才说啥?” 刘青山好像隐隐抓住点什么,又一时间没想明白,就赶紧追问。 “俺刚才就说没抽烟啥的。”张老蔫儿吧嗒了两下纸烟说道。 “不是,是前面那句。” “就是甸子上的草和苇子啥的。” 苇子,对,芦苇! 刘青山一拍巴掌说道:“苇子又轻便又保暖,咱们就用苇子编帘子好啦!” 夹皮沟西边,就是一望无边的大芦苇荡,里面的苇子,都有两米多高。 这玩意烧火也不禁烧,呼燎一把火,连一瓢水都烧不开。 偶尔也有用苇子苫房的,但是苇子跟苫房草相比,容易烂。 所以年年都在甸子上长着,也没人收割,以至于刘青山把这玩意都忘了。 “老蔫儿叔啊,多亏你提醒了,来,赶紧坐牛车上,俺给你照张相!” 刘青山心情大好,非得拽着张老蔫儿,要给他照相。 “那俺回家把中山装穿上去,那还是家里大小子结婚的时候做的呢。” 张老蔫儿一听是照相这么隆重的仪式,就要跑回家换衣服。 结果又被刘青山给拽住:“别啊,咱们就本色照相,生活气息才浓呢。” 刘青山和大头一起,把张老蔫儿摁到车上,拍了一张照片。 拍完之后,现车上还放着个破铁桶,探头往里一瞧,好家伙,里面竟然是半桶蛤蟆。 这种蛤蟆的肚皮上都是红色的斑点,俗称红肚囊蛤蟆,学名叫哈士蟆。 和山上的林蛙相比,个头小一些,营养成分也稍差,主要是体现在母蛙肚子里的蛤蟆油上。 哈士蟆也有蛤蟆油,只不过比较少。 在刘青山的记忆中,几十年后,他们这边别说林蛙了,连哈士蟆,都变得十分稀少。 归根结底,还是栖息环境的破坏,以及农药滥用造成的后果。 刘青山把手伸进桶里,捏出来一只,个头也不小。 再瞧瞧爪子,带着小疙瘩,于是又扔进桶里,这种是公的,肚子里没籽。 没籽就没有蛤蟆油,因为蛤蟆油虽然带着一个“油”字,却并不是脂肪。 主要成分是蛋白质,用来供应后代生长育的,所以营养才会那么高。 “天亮了,蛤蟆都下水过冬,俺就是找个坑子,随便搂了几下,就弄了半桶,青山一会你挑点母的拿回去,你姐不是怀孕了嘛,正好补补身子。” 张老蔫儿直接把水桶从车上拎下来,放到刘青山面前。 这年月,大伙也不怎么喜欢吃蛤蟆。 一来是大多数人都嫌脏。 二来,吃蛤蟆的时候,公的最好油炸,母的酱炖,但是油小了也不好吃,而油恰恰又是最珍贵的佐料。 “行,那俺就抓点。” 刘青山也不客气,跑回家取了个搪瓷盆,倒了小半盆。 这月份天气凉了,蛤蟆也都懒洋洋的,不怎么愿意动弹,所以也不用担心蹦出去。 至于割苇子的事儿,暂时不急,最好是等草甸子的沼泽地都封冻之后,能禁得住人了,再干这活。 正好刚入冬的时候,气温还没那么低,大棚也用不着苫草帘子,时间还赶趟。 刘青山乐呵呵地把蛤蟆端回家,清洗两遍,再撒点盐处理妥当,中午直接就闷上了。 至于开膛清理内脏啥的,这个还真不用。 因为到这个时候,蛤蟆早就不进食,所以肚子里面非常干净,用当地老百姓的话来说,这叫“辟谷”。 不光是蛤蟆,就是冬天和刚开春的时候,捕捉到的鱼类,也都不用开膛。 加工哈士蟆,清蒸的话,总会有淡淡的土腥气,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酱炖。 刘青山往锅里倒了半勺子豆油,又舀了半勺子荤油,揪了两个红辣椒扔进去,再加一勺大酱,把酱香味炸出来,再放进蛤蟆,添水小火慢炖即可。 等中午放学的时候,小老四进屋就吵吵好香:“哥,你做啥好吃的啦?” “去,把爷爷奶奶叫来一起吃饭。” 刘青山扒拉一下她的朝天辫,小家伙就乐颠颠跑了,等回来的时候,除了爷爷奶奶之外,当然还有杨红缨。 这个都不用刘青山吩咐,小老四和山杏,对杨老师可好了。 刘青山还炒了一个土豆片大辣椒,一大家子就挤在大炕桌周围,开吃。 “这是青蛙?” 杨红缨瞧着盘子里黑乎乎、而且还伸腿拉胯的蛤蟆,真不敢下筷儿。 “不是青蛙,是蛤蟆。” 刘青山还没开吃呢,所以就用筷子在盘子里翻找两下,往大姐碗里夹一只,还有老妈和爷爷奶奶,包括杨红缨碗里,都夹了一只。 他可不是随便夹的,挑选的都是母的,肚子里带着黑籽,黑籽上还裹着蛤蟆油。 “那还不是一样!” 在杨红缨的观念里,青蛙和蛤蟆是一个意思。 刘青山又给老四老五夹了一个之后,这才乐呵呵的说道:“当然不一样,这是哈士蟆,放到从前那会,都是给皇宫里专门进贡的贡品。” 刘金凤也在旁边劝说:“杨老师,你吃吧,这蛤蟆很滋补的,青山给咱们夹的,都是母的。” 为了增强说服力,还把碗里的哈士蟆夹起来,整个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杨红缨还是不敢这么吃,小心翼翼地先撕了个蛤蟆腿儿,放进嘴里。 嗯,味道还不错,酱香浓郁,肉质细腻。 不过用筷子捅开肚皮之后,看到里面黑糊糊的蛤蟆籽,还有上面缠绕着的乳白色的蛤蟆油,还是觉得难以下咽。 “丫头,放心吃吧,吃哈士蟆,就得吃这个呢。” 奶奶慢声细语地在旁边说了几句,杨红缨这才闭着眼睛,送进嘴里。 咬了几口,她忽然睁开眼睛,眼神也明亮许多:“咦,还真是越嚼越香呢!” 一旦适应之后,杨红缨也就放开了,一顿饭下来,也吃了十多只,不过大多是公的,因为母的,大多被刘青山挑着给了大姐和老妈他们。 杨红缨这样的门外汉,当然是无法分辨出公母的,最后一个劲拿眼睛瞪刘青山。 刘青山嘴里嘿嘿着:“杨老师,俺姐怀孕了,需要营养,所以多吃点,好好补补,你就别有啥意见了。” 听他这么一说,杨雪晴也吐了下舌头,有点不好意思,她吃着吃着,就把这茬给忘了。 然后就听刘青山继续慢悠悠地说着:“除非你也像俺姐一样,嘿嘿……” 杨红缨立刻炸毛了,猛地伸出手,娇喝道:“三凤儿,我看你是耳朵痒痒了是吧!” 刘青山赶紧一个后仰避让开来,心里暗暗嘀咕:这一个两个三个的,都会这招,这日子没法过啦。 …… 刘青山的小日子当然还得照常过,而且还过得有滋有味,第二天,就跟着大伙一起进山了。 这月份已经是深秋,也是一年中,山里最美的季节,层林尽染,万山红遍,景象壮美而辽阔。 刘青山心里也庆幸不已:多亏把相机给带来啦! 到了哑巴爷爷的木刻楞那,一个黑影就猛扑过来,刘青山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呢,大腿就被抱住了。 职业抱大腿的,当然是小黑熊了,这小家伙记性不错,还认得刘青山。 一瞧它那吭吭唧唧的熊样,刘青山就知道这货是跟小孩子一样,馋糖了。 兜里还真装了两块奶糖,就全都剥了糖纸,塞进小熊嘴里。 瞧得哑巴爷爷都满脸笑纹儿,心里想着:比跟俺还亲呢,你个嘴馋的小东西。 稍事休整,大伙就背着大背篓进了林子,来到一片落叶松林子了,树上的针叶金黄,秋风吹来,缤纷而下。 这种林地,在这个季节,专门出产小黄蘑。 放眼望去,地上一片一片的,全是金黄的小伞盖。 没说的,蹲那捡吧,专门挑大个的,太小的根本就拿不上手。 这小黄蘑最好了,现在昆虫都销声匿迹,所以不用担心里面生蛆。 唯一的缺点就是落叶松细小的针叶,会粘到蘑菇上,清理起来比较麻烦。 只能是回家之后晒干,轻轻用手抓一阵,针叶就全都掉下去了。 除了小黄蘑,就是冻蘑了,冻蘑的学名叫做元蘑,是侧生在树木的根部和树干上。 这种蘑菇个头比较大,肉质也非常肥厚,碰上就是一大堆,层层叠叠地生长在树干上。 即便是下了头场雪,依旧可以在林子里采到冻蘑,这大概也就是它名字的来历吧。 大家分工明确,大部分人采小黄蘑,一小半采冻蘑。 采蘑菇这工作,看起来轻松,实际上还是挺累人的,一会儿蹲一会儿站的,身体不好的,折腾一会儿就迷糊了。 两点多钟就收工了,众人回到木刻楞,匆匆吃了块饼子,喝了碗热汤,就赶紧下山了。 第七十八章 鸡舍遭贼啦! 现在已是十月中旬,天越来越短。 吃饭的时候,刘青山还抽空给哑巴爷爷照了一张相片。 画面中,哑巴爷爷站在木刻楞前面,身旁跟着好几条大狗,还有个黑乎乎的小熊,充满了山野之趣。 回到家,天也快黑了,这月份也没啥露水,蘑菇就直接摊在外面,秋天的时候最上干,用不上两天,就能干得透透的。 既然采回来好东西,自然得先炒上一盘尝尝鲜。 刘青山撕了几片大元蘑,用水焯过之后,放点白菜片,加上从县里回来买的肉,炒了两大盘子。 元蘑的营养十分丰富,甚至还可以直接入药呢,能增加身体免疫力,舒筋活络,可谓是老少皆宜。 “真好吃,来咱们夹皮沟,我都吃胖啦。” 杨红缨也喜欢吃这种元蘑,肉质肥厚,就跟吃肉片似的,还没有肉片那种肥腻。 素中荤,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胖点好,胖点才有福气。” 老妈笑眯眯地说着,随着这段时间,家里诸事顺利,生活条件也稳步提高,她同样也觉得自己胖了。 “我和山杏也胖了呢!” 老四掐掐山杏的小脸蛋,山杏也回掐过来,俩小家伙叽叽咯咯闹着。 刘青山也夹了一片元蘑,美美地嚼着:嘿,这小日子真安逸! …… 这几个月,家里的小日子确实很有起色,不过美中不足的是,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一铺大炕,虽然中间用幔帐隔上了,可是又不隔音,小老四还喜欢到大姐那边去闹腾。 没法子,这时候家里孩子多,住房还紧张,刘青山掂量着:自己那两千块的私房钱,来年高低起三间新房。 迷迷糊糊,他就睡着了,睡着睡着,就听外面狗咬吵吵的,还有大鹅嘎嘎嘎的叫声。 刘青山顿时惊醒了,身上穿着线衣线裤,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到了外屋地,还顺手抄起门后立着的一把两股叉。 开门到了外边,满天星斗,凉风瑟瑟,出动静的是养鸡的棚子那边,刘青山擎着叉子,赶紧奔了过去。 身后射来手电筒的光束,是高文学也紧接着跑出来。 家里的大黄狗,正在大棚的一个侧面狂吠,看到刘青山他们过来,叫得更凶了。 借着手电筒的亮光,刘青山现棚子覆盖的塑料布,已经被撕开一个窟窿,不由得心里一沉: 鸡舍遭贼啦! 不知道,这贼是狐狸,是山狸子,还是黄鼠狼呢? 他正要钻进去查看,就见嗖嗖几道黑影,从窟窿里蹿了出来。 刘青山先是一愣神,然后才反应过来,手里的两股叉猛得刺过去。 黑影的度太快,又异常灵敏,叉子落空,深深插进地里,前者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是黄皮子!” 高文学这下瞧清楚了,嘴里惊呼一声。 黄皮子就是当地人对黄鼠狼的称呼,这玩意名声可不大好,经常跟偷鸡贼联系到一起。 不过黄鼠狼偷鸡,一般都是冬天的时候,捕食困难,这才跑到村子里祸害小鸡的。 眼下正是秋天,地里的田鼠最肥硕的时候,竟然就巴巴跑来了,估计是养鸡场搞出来的动静有点大,被惦记上了。 “姐夫,先进去看看。” 刘青山直接顺着窟窿钻进去,拉开了电灯,棚子里的情况,立刻就瞧得一清二楚。 本来以为,肯定遍地都是被咬死的小鸡,尸横遍野呢,事实上,刘青山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只见家里养的几只大雁鹅,正伸着长脖子,嘴里出愤怒的嘎嘎声,将一只黄鼠狼逼在角落里,你一嘴我一口的,拧得黄鼠狼吱吱叫。 “哈哈,好个鹅将军!” 刘青山是喜出望外,嘴里赞了一声。 正所谓好鹅赛过狗,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尤其是这种雁鹅,身上的羽毛并不全是白色的,大部分都是灰褐色,跟大雁差不多。 它们警惕性强,攻击性也比普通的大白鹅凶悍,说白了,就是身上保留的野性比较多。 这时候,刘金凤和林芝娘俩,也都穿好衣服出来了,刘金凤手里还拎着一根烧火棍。 “黄皮子!” 她一眼就瞧见正被大鹅围攻的那只黄鼠狼,立刻柳眉倒竖,举起烧火棍:“敢祸祸俺家小鸡,今天非得打死你个祸害!” 这些小鸡崽,每一只都是她的心头肉,幸好她早就加了心眼,每天晚上,都把大鹅撒进棚子里。 大鹅的眼睛具有夜视功能,不像小鸡,一黑天就变成鸟蒙眼。 “姐,不用你动手,交给俺。” 刘青山担心她闪到身子,毕竟还怀着孩子呢,他捏着两股叉凑上去,瞅准机会,一叉子刺下去。 那只黄鼠狼身材修长,皮毛光亮,显得溜光水滑的,原本凶巴巴的大眼睛里,此刻也满是惊恐。 它呲着牙,还试图出威胁,还是被钢叉无情地给钉在地上。 刘青山这才撒开叉子,伸脚扒拉一下黄鼠狼那扑腾的身子:“以后再敢来捣乱,就把你皮扒下来!” 虽然普通人家,都不怎么招惹黄鼠狼,说这玩意邪性,不敢得罪黄大仙。 但是总有不信邪的,喜欢下套子,套住黄鼠狼之后,把皮毛完整地剥下来,做成一个小皮筒子,卖给收购部。 一个黄鼠狼皮筒子,能卖到一两块钱呢。 尤其是黄鼠狼尾巴上的长毛,是用来制作毛笔的上佳材料,所谓的“狼毫笔”,其实就是用黄鼠狼的毛制作的。 那只黄鼠狼也不再挣扎,而是瑟瑟抖,哆嗦成一团,估计是真怕了。 其实刘青山刚才的下叉子是很有分寸的,并没有刺到它的身上,叉子的两个齿儿,正好从它脖子两边穿过,只是将它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刘青山弯腰抓起黄鼠狼的头皮,拔起叉子,将黄鼠狼拎在半空,悠荡了两下,这小东西直挺挺地耷拉着身子,开始装可怜。 “长点记性,以后不许来捣乱!” 刘青山弹了弹它的脑门,然后来到大棚外面,将它扔到地上,就这么放生了。 跟当下的人不同,刘青山还是比较有保护动物意识的。 当然啦,主要是黄鼠狼没给鸡雏造成啥伤害,否则的话,也难逃被剥皮的命运。 黑暗中传来吱吱两声,黄鼠狼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刘青山轻轻拍拍手,转回大棚,刘金凤犹自愤愤不平:“三凤,咋能放了呢!” 林芝笑着安慰她:“放了就放了,大小是个性命儿。” 刘金凤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已经稍稍隆起来的肚皮,不再吭声了。 几个人又查看一下那些小鸡崽,就是受了点惊吓,没有大碍,看来是黄鼠狼刚钻进来,就跟大鹅打了一场遭遇战,再加上有大黄狗在外面震慑,所以才没有得逞。 将被破坏的窟窿先用草堵上,明天白天再修补,几个人就回了屋。 老四老五正趴着窗户向外张望呢,还有东院的刘士奎以及前院的几户人家,也都被惊动,披着衣服出来询问。 刘青山简单说了几句,大伙便安心回去睡觉。 第二天早起,刘青山挑完水,就跟大姐一起,找了块塑料布,粘到被破坏的大窟窿上,嘴里还跟刘金凤商量。 “姐啊,咱们这鸡雏,也该准备笼子了,安全不说,鸡雏也需要从小适应。” 刘金凤不禁面露难色:“三凤儿,收购站才有那种铁笼子,咱们没有熟人,不好弄啊。” 她说的那种铁笼子,是用六片铁丝网围成的长方体的笼子,是年年入冬的时候,大伙去收购站卖鸡的时候,专门用来装鸡的。 最后装车的时候,一个个偏平的笼子可以摞在一起,不怕压碰。 可是,这跟刘青山说的笼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好不好? 这玩意也说不明白,等姐俩忙活完进屋,刘青山从老四那要来铅笔和纸,唰唰唰的,不大一会,就画了几幅草图。 就是后来那种立体养殖蛋鸡的笼舍,呈阶梯状分布,上下三层。 每层最前面是吃食的槽子和水槽,后面则是接蛋槽,下面一层,则是清理粪便的。 这个设计一出来,把刘金凤都看呆了,她冷不丁地尖叫一声,搂住刘青山的脖子,使劲揉着他的脑袋。 “大姐夫,管管你媳妇啊!” 刘青山被闷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只能向高文学求救。 高文学推了一下眼镜,继续假装认真阅读草图,嘴里还念叨着:“这鸡蛋生出来之后,不会磕破了吧?” 好半天,刘金凤的亢奋劲过去了,刘青山才得以解脱,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刘金凤嘴里大呼小叫: “这笼子上哪买去,俺今天就去。”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刘青山想了想,这会儿只怕还真没地方买去。 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刘金凤一甩大辫子,又研究起那几张草图,还不时跟高文学商量几句。 这时候的人,别说成年人了,就算是小孩子,动手能力都强, 这倒不是大人们有意培养的,主要是大人都忙,没工夫经管孩子,时间长了,自然就锻炼出来。 等吃完早饭,刘金凤就拿出了章程:“三凤儿,咱们这一个笼子呢,准备装四只鸡,只需要把框架焊出来,剩下咱们自己缠铁丝,用12号铁丝就肯定够用。” 这个工程也不小啊,基本上需要一百个笼子,自个家这几个人,还不得做到猴年马月去? 刘青山琢磨一阵之后,就去了村里的张撇子家里。 第七十九章 意外的重逢   这位张撇子,比刘青山大个四五岁,刚刚二十出头,因为从小就是左撇子,所以才有了这个绰号。   这家伙是出了名的手巧,每年入冬的时候,都会用高粱秸秆和竹签子,扎出又漂亮又好用的鸟笼子,专门用来滚苏雀。   他扎的鸟笼子,层层叠叠,就跟古代的宫殿似的,刘青山估摸着,做这种鸡笼子,肯定不在话下。   张撇子还没成家,在村里也算大龄青年了,主要原因就是家里太穷了。   他家的情况,正好跟老板叔相反:一口气生了七个小蛋子,最后也把他老娘累死了,连他那个老爹,清一色男子汉。   这都快赶上杨家将里的老杨家了,一个老令公,领着七个儿郎。   七个儿郎,那就是七匹狼啊,不吃穷才怪呢?   因为穷,张撇子的大哥张春晓,都二十好几了,还没人给介绍对象,他们家,是标准的光棍五好家庭。   张撇子在家里排行第二,刘青山在大门外喊了一嗓子:“二哥在家吗?”   很快就从仓房钻出来一个大脑瓜子,笑嘻嘻地应了一声:“青山啊,干啥呀?”   张撇子大脑瓜子小眼睛,一嘴的小芝麻牙,平时总喜欢笑呵呵的,瞧着挺有喜感。   刘青山把情况跟他说了说,又把草图给张撇子看了,然后就被拉进仓房。   仓房地上是一捆秫秸,旁边还有一个半成品的鸟笼子,房梁上还挂着俩大笼子,里面有几只苏雀,跳来跳去的。   这些苏雀都是往年养熟的,脑门上一点红,有几只肚皮上也是红灿灿的,很漂亮。   村里的半大小子们,管这种鸟叫“老油子”。   等再过几天,进入十一月份,下第一场雪之后,苏雀就会从北方成群结队飞过来。   到时候把这种装着老油子的鸟笼子往树上一挂,那些新来的苏雀一瞧。   唉呀妈呀,里面的伙计有吃有喝,小日子真美啊,于是就噼里噗通跟下饺子似的,往滚笼里面掉。   根本不费事儿,就能抓不少了。   只见张撇子手里握着个镰刀头,三下五除二,也就十多分钟的样子,就扎出来一个扁平的大鸡笼子。   比例基本上是一比一的,除了材料是用秫秸和竹片之外,其余的,和刘青山设计的都一模一样。   张撇子还从仓房吊着的小框里摸出一枚鸡蛋,放进笼子里演示一下:   “青山,你这笼子设计得稍稍有点问题,斜坡小了点,鸡蛋不怎么乐意往后滚,没准会被母鸡踩碎,俺再帮你调调角度。”   “二哥,你这手艺绝了!”   刘青山也是真服气,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是你这个图儿设计得好!”   张撇子也夸了一句,还咧嘴笑笑,露出一嘴的芝麻牙,然后继续说道:   “其实也不用焊外面的铁框,就用八号铁丝做框子,其它边框用12号铁丝,下边要密实一些,最好用1o号铁丝,鸡爪子踩上去才不会往下漏。”   “二哥,要是你做,一天能弄几个。”   “五六个没问题。”   “好,那等俺买铁丝回来,就交给你做,一个鸡笼五毛钱,俺家先做一百个!”   “多少,一百个?”   “是啊!”   那不就是五十块钱!张撇子吓了一跳,小眼睛立刻瞪得溜圆,比公鸡的眼睛还圆溜呢。   这不是收拾完秋儿了嘛,老爹就托媒人,给他大哥张春晓介绍了个对象。   女方是守林大队的,老爹还是村会计,条件挺好,性子也好,长得也周正。   唯一的毛病就是,女方稍微有些踮脚,听说是小时候打肌肉针,扎到坐骨神经上了。   做饭干活啥的,一点影响都没有,就是走路的时候,稍微有点一瘸一拐的,看着不雅。   他大哥也挺乐意的,可是女方提出来一个要求:闺女腿脚不好,要买一辆自行车代步。   这个要求再正常不过,可是他们老张家哪有这个闲钱啊,于是他爹就跟媒人念叨:“俺家最不乐意听听自行车铃叮当响的,因为俺家本来就穷得叮当响。”   结果媒人过那边一学嘴,婚事差点吹了,现在还悬在那呢,搞得他哥整天唉声叹气,打不起精神。   现在一下子从天上掉下来五十块钱,再东挪西借点,自行车还真有希望!   张撇子越想越激动,一把拽住刘青山:   “走,俺这就跟你上供销社买铁丝去!”   需要购买的铁丝可不是小数目,张撇子直接把自家的老牛车给套上了,慢慢悠悠的,往公社溜达。   “青山,咱们的大棚菜,真能赚钱吗?”   俩人坐在车上,边走边聊,张撇子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虑。   这些日子,他们家的哥几个,可是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大棚里。   最小的老六老七,一个七岁,一个九岁,放学就在棚子里拔草,地里一根杂草都没有。   他大哥,成天盯着温度计看,只要棚子里的温度稍微高一点,就立马开始放风。   眼瞅着这几天,小苗露头了,芹菜苗和韭菜苗都齐刷刷嫩绿绿的,瞧着就喜庆,他们就又开始担心起销路来。   这一棵棵小苗,就是他们全家人的希望啊!   刘青山笑着安慰道:“二哥,你就放心吧,咱们的蔬菜,到时候肯定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的。”   张撇子这才觉得心里安稳不少:“皇帝佬的女儿,当然不愁嫁,俺家一窝子光棍,可愁着娶媳妇呢。”   说说笑笑的,走了一个多钟头,两人这才到了公社。   老远的,就瞧见人山人海,就差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了。   “今天啥节日咋滴?”   张撇子也赶紧跳下车,牵着老牛的缰绳,免得撞到人。   “好像没啥节啊,估计是有啥活动吧?”   刘青山也向前张望,渐渐看到了几辆军绿色的大解放,车顶还装着大喇叭,正在播放着什么。   渐渐到了近前,这才现,大解放车正缓缓而行,车上清一色是穿着绿军装的士兵,挎着冲锋枪。   当然,最吸引人眼球的还不是这些士兵,而是他们押解的那些犯人。   原来是游街的!   刘青山终于明白过来,游街也是这一时期的特色,看着那些罪犯前面的大牌子上,都画着刺目的一个大红叉叉,刘青山忽然心中一动。   不知道春城那边的刚子和飞哥他们,都怎么样了,会不会受到影响?   看到张撇子还瞧得兴致勃勃的,刘青山拽着他赶紧走了。   两个人来到供销社,一下子,几乎把供销社这几种粗细的铁丝给买光了。   幸好啊,铁制品不需要票证,要不然,刘青山还真没地方搞去。   刘青山又买了几把钳子,因为张撇子说,他家的老三老四老五,也都能上手跟着做。   等出了供销社,刘青山又提醒说:“二哥,等俺家这批做完了,你最好利用冬闲这段时间,再做一些留着。”   “做那么多有啥用,俺家又不养鸡?”   张撇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儿来。   “以后肯定大规模养鸡的越来越多。”   刘青山知道张撇子家里的情况,也不介意指点他赚点外快的门路。   “俺明白了,可是……可是俺没钱买铁丝啥的?”   张撇子抓抓后脑勺,还真是没钱汉子难啊。   他刚才可是瞧见了,刘青山购买铁丝,花了都小一百块了。   “等先做完俺家这批再说,到时候俺借给你本钱,不过千万别对外人说啊。”   刘青山索性好人做到底,不为别的,张撇子人不错,挺实在,以前还帮刘青山扎过鸟笼子呢,曾经在他的童年里留下了欢乐的回忆。   既然来公社一趟,当然要顺便去邮电局转转,看看有没有信件啥的,顺便再把村里的报纸捎回去。   要是等着邮电局的邮递员,十天半个月能送一趟,就算不错的了。   这几个月,刘青山也养成了读报的习惯,看报的时候,把脑子里的东西和报纸相互印证一下,就能比别人瞧出来更多的东西。   到了邮电局,还真有几封信,都是大姐夫的,是收获杂志社转递过来的一些读者来信。   大姐夫以高山为笔名的第一部作品《小凤》,已经在这一期的收获上表。   这么快就有读者来信了,看来反响不错嘛。   刘青山心里也挺高兴,因为大姐夫距离真正的成功,已经越来越近。   正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向铁栏杆里面的工作人员问:“同志,请问夹皮沟怎么走?”   声音听起来还有点熟悉,刘青山猛地转头,就瞧见两道熟悉的身影,忍不住眼中现出喜色。   刚才心里还想着他们呢,想着想着,就出现在眼前了,还真有点惊喜。   他刚要大叫一声,想了想又忍住了,低着头迎着二人走过去,擦肩而过的时候,很隐蔽地拉了他们一下。   邮电局里不少人呢,听到问话,都纷纷扭头朝门口望过去。   只见那里站着俩青年,都穿着牛仔裤,上身是夹克衫,一瞧就是城里人。   不过还没等仔细看呢,那俩人就转身走了。   出了门,刘青山是越走越快,还专门走偏僻的地方。   后边的人顿时急了:“嗨,我说青山,我们哥俩大老远来找你玩,你啥意思啊?”   刘青山停下脚步,乐呵呵地分别给了两人一个拥抱。   这两个人,可不就是刘青山在春城结识的朋友:吴建军和刘全刚。   刚子犹自有些不满:“青山,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呢,搞得神神秘秘的,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刘青山望着他们,只见刚子俩手插着兜,一条腿还一颤一颤地得瑟着,用老人的话来说:这路人身上长虱子,不得瑟就刺挠。   不过在刘青山看来,他还是有点变化的,长头也变成了小平头,蛤蟆镜啥的也没戴,看来收敛了许多。   更稳当的还是飞哥,神色很镇定,眼神也更加内敛,但是似乎有点沮丧的味道,感觉怪怪的。   刘青山也不搭理刚子,一脸认真地望向吴建军:“到底生了什么事?”   吴建军微微一笑:“青山,我们就是到你这里散散心,不是因为犯了事,到你这避祸的。”   “真的?”   刘青山还是不大放心。   刚子顿时急了:“青山,你小子是不是不乐意招待我们,那我们哥俩掉头就走,就当没交过你这朋友。”   飞哥则瞪了刚子一眼,跟着有些悻悻地说道:“其实也没啥,就是跟着吃了点挂落,暂时停薪留职了。”   刘青山这才长出一口气:“吓死俺了,你们不知道,刚才公社还有游街的呢,那大红叉叉,真刺眼啊,俺能不担心吗?”   大飞哥和刚子对视一眼,然后一起伸出拳头,轻轻在刘青山肩窝里怼了下:“你小子,就不能盼我们点好哇!” 第八十章 待客之道   “我说青山,你们住的地儿也太偏了吧。 ”   坐上牛车的刚子,还觉得挺新鲜,一边四下张望,一边抱怨着。   这一路,他们下了火车坐客车,下了客车又坐牛车,颠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别悠荡腿,小心踢进车轱辘里。”   刘青山提醒他一句,然后又问吴建军:“飞哥,以后有啥打算呢?”   吴建军抽出一根烟递过来,看到刘青山摆摆手,就叼到自己嘴上,不忙着点燃,也不回答刘青山的问题,而是凝视远方,喃喃说道:   “青山,看来你是对的,这次的风浪,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多了。”   “行了,没事儿就好,在俺们这好好玩几天,散散心。”   刘青山安慰两句,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们的俄语学啥样了?”   听他这么问,刚子连忙别过脑袋,继续观风望景,一瞧他那屁股长锥子的架势,就知道是坐不住凳子的。   飞哥倒是点了点头:“开始没人教,找不到老师,后来医院的那位李护士,忽然找到我们,领着我们一起跟位老专家后面学呢。”   刚子也补充一句:“那小娘们比老师还厉害,也不知道咋就虎巴地盯上我们,简直倒血霉啦!”   刘青山也四下转着脑袋,同样开始观风望景,他决定,还是不要告诉这俩人真相的好。   牛车慢悠悠地走在乡村小路上,赶车的张撇子是暗暗羡慕:还是青山厉害,城里都有朋友呢。   这时候的农村,谁家要是有大城市的亲戚或者朋友,那是很光彩的一件事。   每年进城送点农产品,然后就能带回来大包小裹的,虽然都是些旧衣物啥的,还是叫左邻右舍眼红不已。   后边三人一直聊天,刚子嘴里还闲不住,兴致勃勃地说起来,留职的这段时间,他们也做起了服装生意。   一边说,他还一边抻抻腿上穿着的牛仔裤:“我们主要就卖这个,城里刚开始流行,这个叫牛仔裤,青山,我还给你带两条过来呢,够意思吧?”   刘青山翘翘嘴角:“好像你说的这个牛仔裤,我前几天也刚好给家人都买了一条。”   “哎呀,你急着买啥,肯定花了高价,我们卖的,一条才二十八块!”   刚子嘴里开始埋怨,还带着点炫耀的意味。   “还成,不太贵,一条才十五块。”   刘青山笑眯眯地望着他,觉得有必要给这个刚入行的新人,好好上一课。   “啥玩意,我进货还得二十五呢!”   刚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刘青山:“你从哪买的,你们公社肯定没有卖牛仔裤的,县里都不一定有?”   “这个可远了,羊城,前些时候刚好去那参加广交会。”   刘青山嘴里轻描淡写地说着,可是那轻声细语,在刚子听来,却犹如天雷滚滚,雷得他差点外焦里嫩。   羊城,他早听说过,是他眼中的花花世界,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去逛一逛。   可是眼前这个小兄弟,人家不声不响的就溜达一圈,这也太打击人了!   这时候,赶车的张撇子又补充了一句:   “青山去那个什么会,还帮着县里面签了好几十万米国钱,县里奖励了青山好些个东西,有缝纫机、照相机……”   咣咣咣!   刚子就觉得头顶好像有个尖嘴的雷公爷爷,手里拿着大凿子,一下一下凿着他的脑壳。   自己倒腾点牛仔裤,一条能赚个三五块钱,就觉得牛皮哄哄了。   可是人家小山子,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都开始赚美刀了。   服!   刚子现在是彻底服了,目光热切地望着刘青山:“兄弟,不,哥,你是我哥,啥时候也领我去羊城开开眼啊?”   “行了,别闹。”   吴建军阻止了刚子嚷嚷,说实话,刚才他受到的打击也不小。   不过这也更加证明,他飞哥的眼光不差,当初认了青山这个有本事的小兄弟做朋友。   他平静地望着刘青山:“给我们讲讲羊城那边吧。”   直到夹皮沟,这一路上都是刘青山说,他们听,就好像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缓缓在两个人面前打开……   铁丝等工具,直接就拉到张撇子家,然后他就领着几个兄弟开始干活,刘青山叫他去家里吃饭都不去。   对于穷怕了的人来说,只要有一丝能赚钱的机会,就坚决不会放过。   刘青山完全能理解张撇子的心情,也就领着飞哥和刚子回家。   走在村里的土路上,看着两边破破烂烂的泥草房,没心没肺的刚子嘴里嘟囔了一句:“青山,你们这村子还真够穷的。”   刘青山点了点头:“嗯,现在很穷。”   飞哥的眼睛,可比刚子厉害多了,他很快就注意到家家户户园子里的塑料大棚:“青山,这个干啥用的?”   “冬天种菜的塑料大棚。”   刘青山一边说,一边还招呼着迎上来的大黄狗。   大黄狗摇头晃脑的,还凑到刚子和飞哥他们身边闻了闻,记住身上这个气味儿,就不会咬了。   刚子顿时来了兴趣:“冬天也能种蔬菜?”   而吴建军的想得更远:大冬天的,真要把绿油油的蔬菜种出来,那不赚钱才怪呢?   或许这个小山村,眼下还很贫困,但是飞哥相信,有刘青山这个能人,这里很快就会腾飞了。   到了家门口,刘青山领着着哥俩先去爷爷家,毕竟在春城的时候,他们都见过刘士奎。   刘士奎也很高兴,他治眼睛的那会儿,俩年轻人都跑前跑后的,没少跟着帮衬,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份人情。   正好人家来了,一定要好好招待。   奶奶还用小簸箕,端来了松籽和大榛子,还有仓房里储存的山都柿,这些可比瓜子的档次高多了,属于招待贵客用的。   山都柿就是当地对蓝莓的叫法,只是比后来的蓝莓,个头要小一些。   这种山果储存期比较长,蓝汪汪的,表面还裹着一层淡淡的白霜,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好吃,果味儿真浓!”   刚子捏了几个扔进嘴里,立刻满口都是浓浓的果香,竟然有点醉人的感觉。   “那就多吃点,城里面可不容易吃到这个。”   刘士奎笑眯眯地说着,还抓了一把榛子,帮着客人敲开。   小山村里,基本上家家都有砸榛子的工具,就是一块铁疙瘩,表面有几个大小不等的小坑儿,最大的那个是砸山桃的,最小的就是砸榛子的。   把榛子往坑里一放,用个小锤子轻轻一敲,咔的一声脆响,榛子外面的硬壳就碎了,露出里面饱满的果肉。   刚子瞧着新鲜,就上去自己砸,他的技术显然不怎么过关,差点砸到手指,刘青山赶忙把他拽旁边去了。   从爷爷奶奶家出来,这才去刘青山家,林芝同样十分热情,直接逮了一只老母鸡宰了。   这在农村,也算最高规格的待遇了,跟新姑爷第一次登门等同。   刘青山在当院弄了半盆子热水,开始褪鸡毛,飞哥和刚子,则被高文学领着,去大棚和鸡舍里面转了一圈。   出来的时候,刚子手里还捧着几个深绿色的小辣椒,一个个都弯弯曲曲、勾勾巴巴的,表面还有一道道细小的横纹。   “这辣椒一瞧就不好惹,肯定齁辣齁辣的!”   刚子喜欢吃辣的,嘴里喜滋滋地说着。   最主要的是,都这个月份儿了,还能吃上青辣椒,不大容易啊。   “成,一会蒸个鸡蛋辣椒闷子。”   刘青山瞥了一眼,爽快地说道。   在大棚里面,原本种着的半垄小辣椒,被他给留了下来,把上面的枝杈剪掉,又从四周憋出杈子,然后开花结果,这样就能吃一冬天。   飞哥手里则拿着几个西红柿,有红的也有黄的,瞧着很是鲜艳。   这个同样是刘青山保留下来几棵,专门给老四老五解馋的。   刚子把辣椒放到一个盆子里,然后拿了个西红柿,用手抹了抹,就咬了一口:“青山啊,你们这个塑料大棚肯定有搞头。”   刘青山头也不抬地回道:“今年主要种的是芹菜、韭菜和黄瓜,等以后蔬菜品种肯定越来越丰富。”   他手上的老母鸡,已经褪完了毛,正开膛呢,鸡皮呈现出金黄的颜色,泛着油光,很是诱人。   大黄狗在旁边使劲摇晃尾巴,都耍成大风车了。   鸡肉虽然吃不到,但是能吃点肠子,啃点骨架子啥的,也算开荤了。   这年头,人都没油水,更别说狗,天天能弄点刷锅水,就算好的啦。   “呜汪汪!”   大黄狗使劲叫唤起来。   一开始,刘青山还以为它是等急了呢,抬头一瞧,却见大狗正朝着大门口的方向吠叫。   再向那边望去,很快就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也是一身黄毛儿,正在大门口来回转悠呢。   “黄皮子,又来偷鸡!”   刘金凤大叫一声,抄起杵在窗台下的一把铁锹。   对养鸡专业户来说,黄鼠狼绝对令她深恶痛绝。   “姐,等等!”   刘青山连忙把大姐吆喝住,黄鼠狼就算再猖狂,也不敢大白天来家里晃荡,而且他还现,黄鼠狼嘴里,好像还叼着什么东西。   “黄皮子登门,能安什么好心?”   刘金凤嘟囔一声,然后就听到吧嗒一下,那只黄鼠狼把嘴里的东西甩到当院里,就吱溜一下跑没影。   只见院子里,赫然躺着一只肥硕的大田鼠!   不过还没死透呢,四爪朝天抽抽着。   这啥情况,院子里的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嘿嘿,青山,这黄鼠狼不会是给你家送礼来了吧?”   刚子这家伙,没心没肺地笑着说。   刘青山白了他一眼:“这不是看到家里来了客人嘛,一会就把这只大田鼠给你炖上。”   吃老鼠?   刚子瞧着手里咬了半拉的西红柿,忽然觉得咋就不香了呢?   ————————————   新的一个月开始了,求保底月票,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满三百就加更! 第八十一章 你没资格当爸爸 在夹皮沟一带,流传着颇多与黄鼠狼有关的传说,什么黄大仙迷人了,什么黄皮子讨封等等。 总之,在老百姓心目中,黄鼠狼是一种很邪性的动物。 刘青山原本是不信的,但是今天的事情,还真颠覆了他原有的认知。 估摸着,这只黄鼠狼,应该就是他放跑的那只,这还真知道回来报恩了? 动物的一些行为,是很令人迷惑的,动物学家都整不明白,刘青山也就不浪费那个脑细胞了,只要不是来偷鸡的就好。 刘金凤刚要用铁锹把那只大田鼠铲起来,扔到大门外。 刘青山就拍拍大黄狗,这家伙就乐颠颠地叼着死耗子跑了,瞧那样子,没准是找地方美餐去了。 都说狗拿耗子,属于多管闲事,这年月的狗,那是吃耗子的。 就在当院的大锅里,把老母鸡给炖上了,里面多放点榛蘑,等快要熟了,再放点粉条,就是一顿美味大餐。 刘青山蹲在灶坑前面,一边烧火,一边跟飞哥和刚子闲聊。 这哥俩既然要做生意,那也不错,先锻炼锻炼,积累一些经验,等到边贸开了,就可以去闯一闯了。 不过他们现在做服装生意,都是从春城那边直接拿货,基本上没啥太大的利润。 要是卖不出去,压在手里,搞不好还得赔钱。 所以刘青山就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直接去羊城那边的批市场拿货。 在看到刘青山那条牛仔裤,质量比自己身上穿的还好之后,刚子是彻底动心了:一条就是十几块的利润啊。 不过要他去人生地不熟的羊城,就有点胆怯了,心态大致和农村人进城差不多。 而且还有另外一个大问题:他手头那几百块钱,都已经压到货里,没有资金周转。 刘青山进屋在柜子里翻找一阵,就找到两张名片,这是他在羊城转悠的时候,从批市场的小老板那里要来的,想不到还真派上用场。 刚子拿着精美的名片,忍不住啧啧称赞:“还是人家那边的人厉害,瞧瞧这玩意印的,一瞧就是大老板。” 在他们这边,名片还没有兴起呢。 至于资金,刘青山也帮着解决一部分,他手头还有两千块的闲钱,准备给飞哥一千五。 “那就算咱们合伙,你出钱,我们出力,到时候赚了对半分。” 飞哥当然不会占这位小老弟的便宜,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刘青山笑了笑:“赔了赚了的,别太在意,就当练手了,现在就是小打小闹,赚大钱的日子在后边呢。” “这还小打小闹?一千五百块呢,够进一百多条牛仔裤啦!” 刚子觉得,青山兄弟什么都好,有见识有本领,就是说话口气太大。 刘青山白了他一眼:“大冬天的,还进啥牛仔裤,你看谁穿着大棉袄二棉裤,外面还套一条牛仔裤的?” “那弄啥货?” 刚子想想也是这个理儿,顿时又犯了愁。 “进一批中山装吧,咱们这边,今年是包产到户头一年,大伙手头都有点闲钱了,冬天结婚的也多。” 刘青山记得这几年,中山装都卖疯了,家里的老爷们,基本都弄了一套。 冬天卖中山装,其他季节主打牛仔裤,起码亏不了。 刚来的时候,飞哥和刚子他俩个还心事重重,他们正处于创业迷惘期,找不到目标和方向。 结果跟刘青山这么一聊,豁然开朗,不敢说一定能成功,起码他们能感觉到,成功就在不远的地方,向他们招着小手。 果然不虚此行啊! 吴建军在刘青山肩膀上使劲拍了下:“好兄弟!” 刚子也是心情大好,嬉皮笑脸地吸溜着鼻子:“这小鸡炖蘑菇真香啊。” 嘀嘀嘀! 一阵车喇叭声,猛地传过来,连刘青山都站起来向大道上张望。 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缓缓开到村子西头,后边跟着一群三五岁的小娃娃,边跑边叫,他们夹皮沟,连八辈子都不来一趟小汽车的。 “青山你瞧瞧去,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干部,不会是找咱家的吧?” 刘金凤暂时当起烧火丫头,刘青山他们几个,就一起出了门。 “卧槽,是老毛子的伏尔加,这车够高级的!” 刚子嘴里大呼小叫的。 没错,那年月,一辆伏尔加,就算高级轿车了。 看着从车里下来的那个男人,刘青山则默默地攥紧拳头:这个家伙,还真有脸回来?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长得倒是浓眉大眼的。 鼻梁上还架着一副茶色镜,身上穿着风衣,在这个小山村里,显得那么风度翩翩,宛如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何家康!” 是高文学的声音传过来,这声音听着,好像无比激动的样子。 那位风衣男循声望去,抬起右手招了招:“文学,你竟然还在这儿,瞧你这样子,可越来越像个农民喽。” 等高文学冲到近前,风衣男还是很有风度地张开双臂,准备跟高文学拥抱一下,毕竟是曾经生活在一起的知青嘛。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到毫无准备的风衣男脸颊上。 “何家康,你这个混蛋,还有脸回来!” 高文学嘴里咆哮着,疯了一般抱住对方,厮打起来。 这什么情况,要不要帮忙啊? 飞哥和刚子同时望向刘青山,他们瞧出来了,小山子的这位大姐夫,根本就没打过仗,实在是个生手。 “现在正提倡五讲四美,打架是不对滴,赶紧拉着点!” 刘青山就从来没见过大姐夫打过架,今天显然是气急了。 一切都因为这个从小轿车上下来的男子。 何家康,夹皮沟曾经的三名知青之一,那个占了钱玉珍返城名额的渣男,山杏的亲生父亲! 刚子刚要过去拉架,却见刘青山直接抱住那个叫何家康的一只胳膊,任凭前面的高文学,一阵拳打脚踢。 懂了懂了,不就是拉偏架嘛。 刚子也蹿过去,伸手拽住何家康的另一只胳膊,嘴里还一个劲嚷嚷:“别打啦,千万别打眼睛啊,再打就变成乌眼青啦,不能打鼻子啊,都流鼻血啦……” 有了他的提示,高文学出拳也渐渐有了明确的目的性。 而何家康的惨叫声,也跟到了腊月,夹皮沟杀年猪似的。 刚才还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何家康,转眼就变得无比狼狈: 眼睛也肿了,鼻血也流了,米黄色的风衣上,斑斑点点的全是血迹。 “别打啦,你们别打啦!” 小轿车上又下来一个女人,嘴里大呼小叫。 还有小轿车的司机,也钻了出来,那女人立刻大叫:“小王,鸣枪!” 刘青山眼睛也不由得一抽抽:竟然还是配枪的! “老子倒要看看,在夹皮沟这地头,谁他娘的敢开枪!” 一个苍老而又霸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年轻的司机瞧瞧周围,好几支猎枪洋炮啥的,也只能无奈地举起手,心里一阵阵咒骂:这都啥人啊,也太彪啦! 老支书吼了一嗓子之后,就一步一步走过来,高文学见状,也推了一下眼镜,气喘吁吁地停下拳头。 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拳头火辣辣的,有点疼,都打肿了! “支书,您老总算是来啦!” 何家康一眼就认出了老支书,他现在确实是一眼,另外一只,肿得跟马蜂蛰了似的。 “你回来啦!” 老支书迎上去,抡起大巴掌,也重重给了何家康一个耳光,嘴里咒骂着: “你个王八犊子,还有脸回来,今天别想出夹皮沟!” 打得好! 刘青山心里也暗暗叫好,想不到啊,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老支书,也有这么霸气的一面。 “别打啦,你们怎么这样!” 那个女人扑到何家康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 其他村民,也开始纷纷声讨起来,嗓门最大的是大张罗: “呸,何家康,你逼疯了玉珍,害得山杏无家可归,抛妻弃女,还人五人六地腆着脸回来,你咋不嘎巴一下瘟死呢!” “削死这个陈世美!” “对,削死他!” 民愤一旦爆,势如洪水,何家康还真怕被打死在这,他还有着大好的前程呢。 他哆哆嗦嗦地躲在女人身后,猛然间看到一群小孩子,向这边围上来,其中有一个幼小的身影,依稀有几分熟悉。 何家康连忙大叫一声:“山杏,我的好女儿,爸爸来接你啦!” 爸爸? 山杏正跟老四牵着手放学回家,猛然听到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词语,一下子就愣在那,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人。 “你谁啊?” 小老四挡在山杏身前,充满戒备地望着那个被打成猪头的人。 何家康生活在夹皮沟的时候,她还小,所以几乎没啥印象。 “山杏,是我啊,我是爸爸。” 何家康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里,钱玉珍笑得还是那样幸福,刚刚两岁的山杏,也笑得那么甜。 “爸爸——” 山杏的小脸变得煞白,她嘴里轻声念叨着,然后使劲晃晃小脑瓜: “我没有爸爸,我现在只有哥哥!” 说着,她就紧紧抿着嘴唇,蹬蹬几步跑到刘青山跟前,抓住了他的大手。 吧嗒,吧嗒,刘青山感觉到,滚烫的泪珠,滴落到他的手背上。 他俯身抱起山杏,紧紧抱在怀里,轻轻贴贴她的小脸儿,然后朝着何家康冷冷一笑: “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当爸爸,滚!” 第八十二章 一波三折 “家康,我们走,这些农村人,太野蛮啦!” 那女人拽着何家康,她无法理解,在她眼中无比优秀的何家康,怎么到了这里,就一下子变成了垃圾。 “你说俺们野蛮?” 村民一听可不答应了,大张罗又嚷嚷起来:“俺们野蛮,可是俺们也不会扔下媳妇,回城里享福!” “俺们野蛮,可是俺们也不会扔下自己的亲生闺女!” 说完用手一指那个女人:“闺女,你说说,到底谁才是野蛮?” 旁边还有不少村里的老娘们,也都跟着帮腔:“你说你这闺女,模样挺俊的,就是眼神不大好,咋能找何家康这种狼心狗肺的!” “家康不是你们说的那样的!” 那女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家康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他品学兼优,他前途无量,真的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嗤,就连周围的那些孩子,都满脸鄙夷地盯着那两个人。 谁说孩子不懂得好坏,在孩子的世界,只有两种人:那就是好人和坏人。 这时候,老支书终于又话了:“何家康,你赶紧滚吧,以后别来夹皮沟,来一次打一次!” 能在一个村子里挑大梁的,都是彪悍的主儿,要不然,得让周围村子欺负死。 这几年,老支书上了点年纪,脾气都好多了。 “滚!” 周围的村民,也都吆喝着,一时间声势极为强大。 “滚!” 小老四一挥小手,小娃子们也都跟着喊,一只只小手指,齐刷刷地指向了何家康。 刘青山抱着山杏,瞧得挺乐呵:行啊,这帮小家伙都学会一阳指啦。 就连大飞哥和刚子这两个外人,也都跟着吼了几嗓子,心里觉得太痛快了。 何家康一瞧不会再挨打了,心里也有了底气,取出手帕,擦擦脸上的鼻血。 然后他才说道:“老支书,乡亲们,我当初离开,并不是逃避,而是要凭自己的本事,改变命运,难道这也有错吗?” “我承认,这几年确实对不住玉珍和山杏,可是我现在回来了,会对她们进行补偿的。” 说完打开车门,取出来一个皮包,从里面拿出一沓崭新的大团结。 何家康用手指在币子上轻轻滑了一下,出哗的一阵轻响,那声音,很是诱人,他甚至都听到,周围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老支书,这一千块钱,其中的一半给玉珍留着,算是我对她的补偿,还有另一半,就给乡亲们分了吧,毕竟当初大家对我还是很关照的,谢谢大家了。” 何家康深深鞠了一躬,令他身边的女人不由得心里甜丝丝的:这才是她熟悉的家康嘛。 何家康则越自如:“老支书,我这次回来,是接山杏的,她是我的女儿,血脉亲情,谁也不能阻断吧?” 瞟了抱着山杏的刘青山一眼,又继续说道:“还有,麻烦队里给我开封介绍信,我要和玉珍解除婚约,那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是那个时代的错。” 刘青山都有点对这家伙刮目相看了,能把这些龌龊事说得如此正大光明,这家伙的脸皮得多厚啊? 看到局势有点被何家康逆转的架势,高文学又气呼呼地冲过来,嘴里大喝: “何家康,别以为有点臭钱,就想收买人心,你犯下的罪行,是无法用金钱来洗刷的!” 刘青山都想为大姐夫拍巴掌了,到底是作家,这话说得就是有水平。 何家康则望着高文学摇摇头:“文学啊,你窝在这个小山沟里,面朝黑土背朝天,这辈子就彻底毁喽。” 高文学则愤愤地用手推了一下眼镜:“我就是一辈子当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也会永远鄙视你这个人面兽心,禽兽不如的家伙!” 何家康显然是了解高文学的,知道这个人就是认死理的家伙,于是又转向老支书:“麻烦您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老支书身上,等待着他的选择。 老支书用手端正了一下头顶蓝帽子的帽檐,然后轻轻抚摸着手里厚厚的一沓钞票:“俺们夹皮沟,实在太穷喽——” 一丝笑意,浮现在何家康那张猪头脸上,他知道,农村人见识短,自己这一千块砸下去,肯定能把人砸晕的。 只听老支书继续说道:“俺们是穷,可是俺们穷的有骨气,今天要是收了你的臭钱,俺怕脏了手!” 啪的一声,那沓钞票,重重摔在何家康脸上,然后纷纷洒洒,向下飘落。 好! 刘青山也大吼一声:“俺们都有手有脚,能用自己的双手赚钱,就算赚一分钱,花得也舒坦,谁稀罕你的昧心钱!” 对,不要你的昧心钱! 大伙群情激愤,只有张杆子,撅头瓦腚,把一张张大团结捡起来。 何家康心里算是多少有了一丝安慰:还是有人认钱的。 “杆子!” 老支书厉喝一声,自己这个侄子,这不是当面打他的脸嘛,不成器的狗东西。 张杆子却依旧不停地捡钱,还嬉皮笑脸地应承着:“二叔,你们都说臭钱臭钱的,俺琢磨着,这钱也不臭啊,正好俺刚收拾完猪粪,还没洗手呢,就把这些钱过过手。” 说完,笑嘻嘻地把一把钱递到何家康眼前:“姓何的,俺这回把臭钱还给你。” 你! 何家康气得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在心里诅咒张杆子打一辈子光棍。 这时候,刘青山抱着山杏走到他面前:“何家康,山杏虽然是你的女儿,但是现在是俺的妹妹,你就死了心吧。” “对,山杏不会跟你走的!” 小老四也跳出来,一起宣布主权。 何家康阴沉着脸:“你们这是违法,违法懂吗,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公社派出所,报警把你抓起来。” 他还以为刘青山是半大小子呢,准备吓唬吓唬。 刘青山也不是吓大的,嘴里呵呵几声:“这件事,有全村老少爷们作证,公社派出所也是知道的,还把山杏的户口,也迁到俺家的户口本上。” 听到周围的人纷纷出声响应之后,刘青山这才又继续说道:“姓何的,亏你还有脸说,俺还想告你呢,你跟钱玉珍是事实婚姻,想要再跟别人结婚,那就是重婚罪,你可以试试。” 这下老支书都连连点头,虽然他不知道啥叫重婚罪,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打死也不给何家康这个王八犊子开证明。 刘青山的一番话,算是彻底戳疼了何家康,他的脸上,也变得狰狞起来:“好,是你们逼我的,既然你们不讲情面,那咱们走着瞧!” 他还就不信了,凭借他现在的身份,还有女朋友的家世,无论是到公社还是到县里,还开不出一份离婚证明。 本来嘛,他和钱玉珍结婚的时候,就没有正式登记。 打定主意,何家康一把抢过张杆子递过来的钞票,就准备上车, 嘀嘀嘀,后面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汽车喇叭声,吸引了大伙的注意。 今天也是邪门了,夹皮沟这地方,一年都难得一见的小汽车,今天还扎堆来了。 来的是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就是被称为212的那种,开到人群边缘,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两个中年人,都面生的很,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刘青山恍惚有那么点印象,知道肯定是县里某个单位的。 那人眼睛一扫,看到刘青山的时候,镜片后的眼睛也为之一亮,大步走了上来,主动伸出手: “小刘同志,又见面了,我是咱们县文化馆的老吕。” 来人很是热情,显然认识刘青山这位刚刚为碧水县立下大功的小功臣。 “吕馆长,您好您好。” 刘青山想起来了,在筹备参加广交会的时候,文化馆方面主要负责宣传,有点接触,但是不多,所以印象不那么深刻。 寒暄几句,吕馆长就说明来意:“小刘啊,请问你们夹皮沟,有一位高文学同志吧?” 刘青山点点头:“有,是俺大姐夫。” 与此同时,刘金凤悄悄推了一下高文学,后者这才气呼呼地走过来。 吕馆长立刻满面春风,上前握住高文学的双手,上下打量着,心里挺纳闷:要不是戴着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还以为是一位普通的农民呢? 不过他嘴上却热情地说着:“高文学同志,久仰大名啊,我拜读过你的大作,不愧是咱们碧水县培养出来的大作家啊!” 高文学刚才的气儿还没消呢,拧着眉毛,硬邦邦地问了一句:“您找我什么事?” 这位作家的脾气,好像不大好啊? 吕馆长眨了一下眼睛,心里很快又明白过来:作家嘛,是最有个性的一个群体,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于是他乐呵呵地取出一张硬纸卡,打开之后,很是郑重地双手擎着,递给高文学: “高作家,这是收获杂志社到咱们县文化馆的邀请函,邀请您参加年底举办的文学讨论会。” 说完还觉得不大够劲儿,就又补充道:“这个文学讨论会的规格是很高的,就算是咱们省,也只有一两位大作家受到邀请。高作家,你这次可为咱们碧水县争光喽!” 哇! 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叹。 新来的刚子和大飞哥也有点蒙:作家,青山的大姐夫,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吗? 刘青山瞥了刘金凤一眼,看到大姐脸上也兴奋得涨红起来,就凑了上去,贱兮兮地说着:“姐,你要是高兴,就喊吧,没人笑话你。” “找死啊,三凤!” 刘金凤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竖起来,熟练地捏住刘青山的耳朵,不过这次只是轻轻拧了一下,一点都不疼。 最震惊的,当属何家康,他愣愣地望着高文学,怎么都瞧不出来,这家伙哪点像个作家了? 就在刚刚,他还嘲笑高文学,一辈子只能在土里刨食。 可是人家刨着刨着,竟然就刨成了作家,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也难怪何家康嫉妒,在这个时代,作家在普通民众的心目中,具有崇高的地位。 高文学也接过邀请函,看了一遍,然后又转头望向何家康。 瞧得何家康心里一哆嗦,那眼神太吓人了,如刀似剑,就像是文人手中的笔,也是同样能杀人的! 第八十三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吕馆长,村里有点事,俺姐夫走不开,要不俺先陪你去家里坐坐。” 刘青山瞧高文学那架势,在何家康走之前,他是肯定不会动地方的,于是就主动邀请文化馆的人。 那位吕馆长摆摆手:“不忙,先看看。” 他也有点奇怪:咱们碧水县的宝贝作家同志,怎么也跟人打架呀? 这种时刻,必须支持。 于是,吕馆长就满面春风地向高文学说道:“高作家,咱们县文化馆,就需要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大笔杆子,所以来之前,我已经跟县里通了气,想要把你的组织关系调到文化馆。” 调工作,那不就吃上供应粮,端上铁饭碗儿,摇身成了国家干部? 村民之中,又响起了一阵惊叹,这是他们每个人的梦想,万万想不到,人家高文学一下子就实现了。 对于这样的效果,吕馆长还是很满意的:只要对方不傻,就绝对不会拒绝。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位高作家却晃晃头:“我是农民,我一辈子都是农民。”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梗着脖子,盯着何家康。 村里人也急了,老支书和张队长都凑上去,嘴里不停劝说,老支书先开口:“文学,跟这白眼狼置啥气呀。” 张队长也劝:“对,那就是一泡臭狗屎,太阳一晒,表面干巴了,你要是拿小棍一捅,臭味就又跑出来。” 旁边的何家康差点恶心死:谁说老农民没水平的,这骂人都快骂出花来了! 高文学依旧摇晃着脑袋:“俺不是跟何家康置气,他还不配。” 说完他又转向吕馆长,略带歉意地说道:“主要是俺要去了机关,坐办公室,喝喝茶水看看报纸,意志消磨,很快就会泯然众人矣。” 虽然这话太直,也不大中听,但是吕馆长心里反倒更加服气:不愧是作家,这想法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于是吕馆长微笑着点点头:“好,人各有志,我尊重高作家的决定,不过呢,作家还是要找到组织的。” 作家的组织,最基本的就是作家协会,除此之外还有文联之类,这一点,高文学还是清楚的。 “一会儿填两张表,上报到地区作家协会,再上报到省作协,凭着高作家的水平,就是加入全国作家协会,也是早晚的事,我就提前恭喜你了。” 吕馆长毕竟大小也算文化人,说话还是很中听的。 对于加入作协,高文学并不反对,这毕竟是同行交流的好地方,而且也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 尤其是在对付何家康这种人的时候,身后要是站着一个强有力的组织,那战斗力肯定蹭蹭涨。 高文学只是思想比较独特,又不是真傻,所以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 这也让吕馆长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两个目标,完成一个,回去也能交差了。 否则要是代表本省参加全国性文学研讨会的代表,居然还不是作家协会的会员,那就尴尬了。 处理完这边的事,高文学又转向何家康,一字一句说道:“希望你有时间的话,买一本明年第一期的收获杂志。” 何家康哼了一声:“干什么?” 高文学淡淡说道:“因为那上面将会有我表的一篇小说,名字就叫山杏!” 山杏? 何家康脑子飞运转,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在这篇小说里,他会被高文学塑造成什么形象? 反派,绝对的大反派。 一阵阵寒意,涌上何家康的心头,他盯着高文学,目光如恶狼一般阴狠。 高文学也静静地望着他,正如他给自己取的笔名那般:巍峨如高山。 好半天,何家康的面色终于平静下来,还换上一副自认为很真诚的笑意:“文学啊,咱们都是同甘苦共患难的知青,何至于此?” “道不同,不相为谋。” 高文学掷地有声地扔下这句话,然后用脚尖在土地上画了一下:“从今以后,我们画地绝交。” 说完,他朝吕馆长点点头:“吕馆长,走,先到我家里坐坐。” 你…… 何家康气得直跺脚,可是对于高文学这种茅坑里的石头,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女朋友的家世,似乎都不起作用。 刘青山当然会继续留在这边,只是将山杏放到地上,叫老四领着她,跟大姐夫一起先回家。 无论结果如何,这件事对山杏的影响,肯定都是负面的,苦了这孩子呀。 有些村民也散了,回家吃晌午饭,何家康的女朋友,也拉着他准备离开。 可是何家康知道,他不能走,一旦踏出夹皮沟,极大可能就是身败名裂。 在这个人人都还在意名声的时代,他无法承受这种后果。 可是搞定高文学,他一点信心都没有,曾经在一起的知青生活,他太了解高文学了。 用当地老百姓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咬个屎橛子,给一根麻花都不换那伙的。 “家康,我们还是走吧,等到了京城,我帮你去找收获杂志的巴爷爷,不许那篇什么山杏表就可以了。” 那个女人依旧轻声安慰着何家康,这话也让后者心头狂喜,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刚要呼唤一声女朋友的名字,可是从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呼:“咦,小玲,真是你,你怎么在这?” 楚云玲也回头望去,嘴里同样出一声惊呼:“红缨姐,你怎么也来这啦!” 他乡遇故知,大概就是这种情形,两个女孩子兴奋地紧紧抱在一起,她们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刘青山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他以前就猜测:这位杨老师,家世肯定不一般。 现在这个场面,更确定了他的想法:最起码,杨红缨和那位小玲是一个级别的。 结果却偷偷跑到夹皮沟这种地方,不知道什么了什么事? 很快他就收起八卦之心:不管她,就当她只是夹皮沟村孩子们的老师好了。 就在刘青山琢磨的工夫,却见杨红缨朝他招招手,只能微笑着走了过去。 “介绍一下,这位是楚云玲,是我的好姐妹,你要叫小玲姐;这是小山子,算是我弟吧,小名叫三凤,嘻嘻。” 杨红缨给双方介绍着,她还不知道刚才生的事,放学之后,她在教室里改了一会儿作业,错过那场大戏。 刘青山倒是对楚云玲没啥看法,对方俨然就是一个比较单纯的傻丫头,只要何家康几句花言巧语,估计就被哄得找不到北。 所以他乐呵呵地叫了一声“小玲姐”,心里一点压力都没有。 倒是楚云玲对刘青山意见挺大的,她刚才可都看到了,这个半大小子,一直跟她的心上人对着干,最可恨的是,居然还拉偏架。 “你们怎么回事,刚才到底生了什么?” 杨红缨也瞧出来不对劲,嘴里开始询问。 刘青山歪了歪嘴道:“没啥,山杏她爹来了,要带她走,还顺便给她找了个后妈。” 一边说,他还一边笑嘻嘻地瞟了楚云玲一眼。 霎时间,杨红缨就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山杏是她最喜爱的学生,聪明善良,身世可怜,更叫她爱怜。 甚至在她心里,有点拿山杏当妹妹来看待,也曾经在心里,把山杏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骂过不止一次。 想不到啊,今天竟然遇到了,更万万想不到的是,居然还骗到她好姐妹的头上。 杨红缨眉毛都竖起来,用手指着何家康:“你这个人渣,人渣!” 这词儿,还是从小山子嘴里学过来的,用到这里,感觉还真解气。 何家康也意识到不妙,他早就从楚云玲嘴里,听过杨红缨这个名字,而起还知道,小玲很崇拜这个姐姐,有这个杨红缨搅局,搞不好会有大麻烦。 不过这家伙的脸皮还真够厚的,被骂得那么惨,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原来是红缨姐呀,你好你好,早就听小玲说过你。” “你少套近乎,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杨红缨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后就气呼呼地将楚云玲拽到一边,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着什么悄悄话。 见此情形,何家康的脑门上,也开始慢慢冒汗了:他不怕夹皮沟的这些穷棒子,甚至也不怕高文学那块臭石头。 他最怕的,就是一旦失去了楚云玲这个后盾,那就再也难以翻身。 那边说悄悄话的两个女人,嗓门也渐渐高了起来,似乎她们之间,也生了争执。 刘青山大致能猜出一些,以杨红缨嫉恶如仇的性格,肯定会劝说楚云玲放弃何家康。 可是杨红缨并不知道,处于恋爱中的女人,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劝说,就算是最好的姐妹也不行。 果然,当两个人回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看。 楚云玲一言不地上了小轿车,司机也连忙坐上驾驶位。 何家康一瞧,慌了手脚,赶紧去拉车门,却怎么也拽不开。 这时候,小轿车已经动,向前行驶,何家康也不知道是故意卖惨,还是没有防备,总之被车子带了一下,噗通摔倒在地,还向前滚了好几下。 车门最终还是打开了,何家康连滚带爬上了车,小轿车扬起一路尘土,离开了夹皮沟。 噢,滚蛋喽,滚蛋喽! 后面,响起了小娃娃们起哄的声音。 “气死我啦!” 杨红缨犹自在那拧眉瞪眼的,满脸不甘。 刘青山也暗暗叹了一口气,嘴里安慰道:“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老姐,你管不了的,你现在就是咱们夹皮沟村小的一名普通老师。” 是啊,我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有什么资格管别人? 杨红缨一脸悻悻然,不过心里的疙瘩,算是解开了。 就是还心有不甘,她横了一眼刘青山:“三凤,你刚才叫我老姐是吧。我有那么老吗?” 一瞧她开始捻着手指,刘青山也赶紧开溜,嘴里还解释着: “俺叫你老姐,是为了跟俺亲姐分开,不是说你长得老好不好。” 身后却传来杨红缨的一声厉喝:“三凤你过来,让老姐我拧拧耳朵,出出气先。” 合着俺成出气筒了呗,刘青山哪里敢停,跑得更欢了。 这些大姐们,无论亲的还是干的,一个两个都惹不起啊。 第八十四章 瓢舀鱼的年代 今天刘青山家里很是热闹,炕上一桌,地上一桌,正吃得欢呢。 炕桌上坐着刘士奎,还有老支书和张队长陪客。 客人有吴建军和刘全刚,还有文化馆的吕馆长,高文学也在这张桌坐着,今天他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刘青山也在这一桌,负责夹菜倒酒,没法子,年龄小是硬伤啊。 今天的菜肴也格外丰盛,香喷喷的小鸡炖蘑菇,还有腌制的松茸,用温水浸泡脱盐之后,也煎了一盘。 另外还有两条张队长拎过来的大鲤鱼,是从跟小松江连着的大水库里新打上来的,鱼儿活蹦乱跳非常新鲜。 刚子喜欢的鸡蛋焖子,也蒸了一小盆,还烀了土豆窝瓜之类,拌上鸡蛋焖子,撕点葱丝和香菜,绝对能把人吃撑。 “高作家,还有支书村长,谢谢盛情款待,我敬大家一盅。” 吕馆长也是酒桌上的老将,可谓是左右逢源。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高作家不喝酒,端着搪瓷缸子比划一下,咕嘟喝了一口白开水。 作家嘛,性子古怪一些,也可以理解。 吕馆长也就不管高文学了,跟支书村长他们聊得火热,还不时夸刘士奎几句,说他培养得好。 刘青山主要负责照顾飞哥和刚子,还忙里偷闲,把盆子里的两个大鸡腿,分给地上那桌的老四老五,正好一人一个。 “山杏,吃呀。” 看到山杏在那呆,小老四就悄悄用胳膊肘碰碰她。 啊! 山杏这才回神,朝三哥和四姐笑笑,然后把鸡腿又夹给林芝:“娘,你吃,太大了,我吃不下。” 林芝心中也是又疼又爱,把鸡腿夹了回来:“你先吃着。” 刘青山则摸摸山杏的西瓜头:“老五,你就安心在咱们家待着,只要你不同意,谁也别想把你从这个家领走!” 嗯! 山杏使劲点点头,然后咬了一口鸡腿,真好吃呀。 小老四也会溜须,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杨红缨:“杨老师,你吃鸡腿。” “以后在学校叫老师,在家的话,就叫,就叫老姐好啦。” 杨红缨自然是把鸡腿还转移回去。 她也觉得,老姐这个称呼还挺不错的,既表示她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很亲切,又显示其特殊性。 见她自己也认账了,刘青山就笑嘻嘻地夹起盘子里的鸡头:“老姐,你啃这个吧。” 结果被林芝扬手拦住:“三凤,别胡闹,没成家的吃鸡头,结婚的时候肯定下雨。” “三凤,你耳朵痒了是吧!” 杨红缨则没好气地说道。 还真别说,这个老姐,倒是跟刘家的姐妹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美女啊。 林芝乐呵呵地看着他们斗嘴,心里涌起一种叫做满足的感觉。 然后看到小老四夹了个鸡爪子要啃,就又笑着拦住:“这个小孩儿不能吃,到时候写字跟鸡刨似的。” 说完还把盘子里唯一的鸡心眼儿夹给老四:“吃这个,多长点心眼儿。” 老四眨巴眨巴大眼睛:“娘,你的意思,就是说我缺心眼呗,需要补补?” 哈哈,饭桌上,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吃过午饭,杨红缨领着孩子们上学,吕馆长也带着高文学填好的表格和照片,满意地告辞而去。 刚子是闲不住的,非要拉着刘青山到村子周围转转,还指了指远处连绵起伏的大山。 进山的话,只能等明天了,正好还有一部分村民要进山采冻蘑。 至于今天下午,刘青山也有安排,这样的小山村,对城里人来说,处处都新奇,能给你安排半拉月的节目,都不带重样的。 到仓房找了个破水桶,叫刚子先拎着,免得他闲不住。 刘青山又找出来一双大靴子,递给高文学,作家今天也要跟着去体验生活。 他自己则去了张老蔫儿家,很快就扛了一个大搂子回来。 这种大篓子有个两丈多长的木头杆儿,最前面是一个半圆形的铁架子,底部是平的,都编着细密的渔网。 “这玩意也能抓鱼?” 刚子有点不信,工具也太简陋了。 走着,刘青山扛着大搂子,晃晃悠悠走在最前面。 一行四人,出了家门,直接往西走,几百米之后,前面就是开阔的草甸子,一眼望不到边。 甸子上的芦苇,正随风摇曳,还有各种蒿子杂草,散布其中。 还有大大小小的水泡子,星罗棋布一般。 “野鸭子,打几只野鸭子!” 刚子嘴里开始大呼小叫,因为他现,在草甸子的边缘地带,一大群鸭子正在水里游呢。 小扁嘴还使劲往水底戳戳着,水深的时候,还会把上半身都伸进水里,就剩半个屁股,撅在半空。 刘青山撇了撇嘴:“你打吧,打死一只,看村里有没有人找你算账!” 刚子眨巴眨巴眼睛:“这是家养的鸭子?” “废话,这月份,野鸭子早就南飞啦。” 刘青山回了一句,又继续补充说:“要是野鸭子,早就噗通一个猛子,扎进水底捕食了,还能像这么费劲?” 看着竖在半空的几个大屁股,刚子也笑了:“人也一样,就不能过得太安逸,不然就退化了。” 嗯,这话倒是说的有点道理,刘青山点点头:“那今天搂鱼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你啦。” “行啊,这都不是事儿!” 刚子大言不惭的答应着,几个人渐渐走进甸子深处。 这里根本就没啥路径可言,也就是现在这月份,秋末冬初,属于枯水期,到了夏天,全是水塘烂泥,想进来都费劲。 走了百十米,随便找了个大泡子,刘青山叫刚子换上靴子,先去搂鱼。 用这玩意捕鱼,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有力气就成。 在刘青山的指导下,刚子先把大篓子使劲往水里一送,然后就往回拽。 连水底的稀泥烂草啥的,搂上来半兜子,然后把这些东西往岸边的草地上一抖落。 “还真有鱼!” 刚子大叫一声,他看到里面裹着几条白亮亮的鲫瓜壳子,基本上都是一两左右,鳞片银白,煞是喜人。 “飞哥,捡鱼吧。” 刘青山吆喝一声,吴建军早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抓鱼,捡了两条鲫鱼,然后猛地一缩手:“这啥玩意?” 在泥草里面,裹着一个黑乎乎的家伙,足有筷子长,比他的大拇手指还粗,蜿蜒扭动,吓人一跳。 “好大的泥鳅,这玩意才补呢,吃泥鳅赛人参!” 刘青山双手捧起泥鳅,扔进水里,这玩意身上溜光溜光的,一只手还真不好抓。 “我还以为是水蛇呢,这泥鳅还真长。” 飞哥嘴里解释着,生活在大城市的他们,还真没弄过这玩意。 看到来的四个人都是男生,刘青山也就嘿嘿两声:“所以才补嘛。” 稀泥里面还有几条小泥鳅,都被刘青山捧着扔回水里,飞哥刚要出声阻止他,就听刘青山嘴里念叨: “抓大放小,才能永续利用。” 这时候,刚子又搂上来半兜子,看到里面居然有两条巴掌大的鲫瓜子,立刻就咋呼起来:“以前都说咱们这地方,棒打狍子瓢舀鱼,俺还不信呢!” 刘青山则应道:“瓢舀鱼,现在稍稍有些夸张,但是村里的小孩子挖菜,用土篮子在水里捞一下,基本能捞出来泥鳅和老头鱼啥的。” “老头鱼,这鱼年纪很大嘛?” 刚子又不明白了。 “这种就是老头鱼,也叫山胖头鱼,吃的时候,要把脑袋去掉。” 刘青山从地上捏起来一条鱼,大脑袋差不多就占了身子的三分之一,肉滚滚的,身上还有黑黄色的斑纹。长度也就十公分左右的样子。 “去了脑袋,就没剩下啥了。” 刚子觉得这种鱼抓了也没啥营养,脑袋本来就大,还得去掉。 高文学这时候接口道:“这种老头鱼性子凶,是肉食性的鱼类,所以吃起来味道非常鲜美。” 这样啊,那就抓呗,大飞哥伸手捡了几条老头鱼,突然又猛的一缩手,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癞蛤蟆!” 刘青山瞧了一眼:“不是癞蛤蟆,是哈士蟆,红肚囊的,这东西吃了也很补。” 可是飞哥瞧着懒洋洋的哈士蟆,还是不怎么敢下手。 这东西的特点就是:不咬人膈应人。 倒是高文学一点不客气,抓到手里,还分辨一下公母,要是母的,就留着给金凤补身子呢。 刚子搂了十多下,就坐在草地上直喘粗气,于是换成了飞哥,俩人轮班上阵,最后都累得胳膊软腰酸。 刘青山主要负责进行甄选:小的扔回去,尤其是哈士蟆,像那种一年生的,都给扔到旁边的沟子里。 还有一些个头比较大的母蛤蟆,也给扔了回去一些。 因为这一只,到了来年,就能多出来几十只几百只。 最后连蛤蟆带小杂鱼,弄了大半水桶,中间横一根木棍,架在肩膀上抬着满载而归。 “真过瘾!” 刚子还有点意犹未尽,不过等吃鱼的时候,就更过瘾了。 酱炖老头鱼,别看鱼皮黑乎乎的都是斑点,里面的鱼肉却雪白细嫩,十分鲜美。 还有煎鲫鱼,用大锅小火慢煎,两面都煎成金黄色,撕着鱼肉下酒,简直不要太美。 还有焖的哈士蟆,起初这哥俩还不敢吃,不过看到杨红缨都吃得挺香,他们也就克服心里障碍,尝了一只。 尝过之后,就停不住嘴喽。 至于泥鳅,还要放在清水里养一宿,吐一吐肚子里的脏东西,明天再炖。 一顿饭,把这哥俩全都吃撑了, 到外面溜达消化食儿的时候,刚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念叨:“青山啊,难怪你愿意窝在这个小山村呢,原来这么多好吃的。” 刘青山则乐呵呵地说道:“今天咱们这个就是小打小闹,属于最没技术含量、最低端的,等到过年前的冬捕,那才叫过瘾呢。” 刚子两眼放光道:“好,等过年的时候,我们还来!” 第八十五章 棒槌找棒槌 第二天一大早,飞哥和刚子还呼呼大睡呢,刘青山就已经起来挑水了,爷爷刘士奎,也早早就开始烧火。 家里来了客人,就一铺大炕,睡觉也是麻烦事。 好在跟爷爷家挨着,男的一家,女的一家,刘士奎就领着一群爷们在这边睡的。 等把锅里的水烧热了,刚子他们起来洗漱,林芝和刘金凤她们,也回来做饭。 因为家里来客了,所以早上蒸白面馒头,熬的老角瓜汤。 要是换成平常日子,早饭就是熬粥贴饼子,切点酱缸里腌的咸黄瓜啥的,基本就是一顿饭了。 老角瓜是秋天罢园的时候,摘回来放到仓房储存的。 吃的时候,把外面的硬壳削去,切成厚片,放点土豆条一炖,味道很好。 就连角瓜瓤子里面的瓜子,也一个个挤出来晾干,这种白瓜子,收购部就收,攒多了,也能卖上几角钱,换点油盐。 等刘金凤喂完鸡,也回屋吃饭,嘴里还问呢:“三凤,昨晚听到家里的大黄狗叫,是不是黄鼠狼又来踅摸?” 她早上都留意了,鸡舍里面没啥异样,不过还是有点担心。 刘青山晃晃头:“俺半夜出去转一圈,啥事没有,吃饭吃饭。” 为了叫大姐安心,他能说半夜出去,在柴火栏子那边又瞧见黄鼠狼吗? 能说早上出去挑水,看到狗窝边上,又多出一张被撕烂的耗子皮吗? 这样下去,再过两天,估计连家里的大黄狗,都被收买喽。 反正那只黄鼠狼也没啥恶意,刘青山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看它能鼓捣出啥花样来。 吃过早饭,上学的都走了,上班的也……好像除了杨红缨,也没人上班。 刘青山则领着飞哥和刚子,跟着二十几名青壮,一起进山,去采冻蘑。 飞哥和刚子也显得特别兴奋,尤其是刚子,一路小跑,冲在最前面。 “别急,悠着点。” 刘青山朝他的背影嚷了一声,上山下山,都不能心急,讲究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才行。 远远望见哑巴爷爷的小木屋,几只半大狗崽子撒着欢奔过来。 看到没有大狗,刚子也就没跑,很快就被围住,然后小腿就被牢牢抱住。 “这狗好,跟俺亲。” 刚子大乐,伸手摸摸黑糊糊的狗头,现小狗也正仰头望着他,一双黑亮黑亮的小眼珠,正瞧他呢。 “这狗啥品种,长得有点怪?” 刚子忍不住问道。 刘青山则接茬道:“狗后面再加一个熊字就成。” “狗——熊,唉呀妈呀!” 刚子吓得撒腿要跑,原来是一只小熊,我说瞧着咋长得熊头熊脑呢? “没事,这是哑巴爷爷养的,不咬人。” 刘青山赶紧又吆喝一声。 估计是听到他的声音,那只小黑熊立刻撒开刚子,直接向着刘青山奔过来。 跑得有点急,都连滚带爬的。 这小家伙,你是看俺亲啊,还是看俺兜里的糖亲? 刘青山乐呵呵地剥了一块糖,塞进小黑熊嘴里,然后就看到哑巴爷爷从木刻楞里面走出来。 他刚要和哑巴爷爷招手,却见从木刻楞后边,跳过来一只动物,三条腿着地,一只前腿耷拉着,一瘸一拐的,凑到哑巴爷爷身前。 “傻狍子!” 同来的张大帅一声大喝。 这也是行走山林猎户们的习惯,看到狍子,必然要大吼一声傻狍子。 因为狍子这种动物,好奇心特别强,啥事都想研究研究。 你大声吆喝,它们不但不会吓跑,还会停下来瞧瞧,然后就开始琢磨:这两条腿儿走路的,吵吵啥玩意呢? 偶尔同伴之间可能还会交流一下心得体会,比如说,旁边的一只狍子就会好心好意地提醒同伴:“嘿,老二,刚才那叫你呢。” 跟着,就会伴着猎枪的轰鸣,一只或者几只狍子倒下。 由此可见,好奇心并不仅仅会害死猫。 张大帅吼了一嗓子,然后哈哈大笑:“今天有狍子肉吃啦,你们先去干活,这只傻狍子,就交给俺料理啦!” 有肉吃啦,大伙也不由得精神一振,浑身仿佛充满了干劲。 可是哑巴爷爷却比划了几个手势,大伙立刻泄气了:这是一只母狍子,肚子里怀着崽子呢。 山里的老规矩:不杀母兽,不伤幼兽。 而哑巴爷爷,就是最守规矩的那一类人,在刘青山看来,哑巴爷爷,才是这片山林真正的守护者。 走到近前,刚子和飞哥,都好奇地打量着这只狍子,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动物。 只要是生活在这边的人都听说过这句老话:棒打狍子瓢舀鱼。 那只狍子就跟在哑巴爷爷身旁,对他很是依赖的样子,而且也不怎么怕人。 狍子的体型,比梅花鹿还要小一号,一身土黄色的厚毛,竖着一双大耳朵,大眼生生的,瞧着就感觉萌萌哒,很有喜感。 “你瞅啥?” 刚子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 狍子眨眨大眼睛,继续盯着他瞧,估计心里说呢: 瞅你咋滴? “再瞅个试试,宰了你吃肉!” 刚子手里比划了一下砍头的动作,那只狍子抖抖短短的小尾巴,赶紧躲到哑巴爷爷的身后,瞧得大伙都哈哈直乐:这东西也知道找靠山啦! 刘青山心里也挺高兴的:养狍子,也是一条家致富的出路啊。 哑巴爷爷也满脸笑容,比划了一阵,说明狍子的来历。 也不知道怎么断了一条腿,就被哑巴爷爷给扛回来,免得被狼给吃了。 “不是,这林子里还有狼?” 刚子有点被吓到了。 刘青山笑笑:“没事,咱们这么多人呢,只要不落单就成。” 说完,他就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哑巴爷爷,这是上次给哑巴爷爷照的,已经洗出来了。 照片虽然是黑白的,但是哑巴爷爷威风凛凛地站在木刻楞前面,身后簇拥着一群猎狗,还真有点山神老把头的气势。 要是照片中,那只小熊不抱腿的话,气势还能更足一点儿。 嗬嗬嗬…… 哑巴爷爷的嘴里,也出古怪的笑声,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使劲拍拍刘青山的肩膀,显然对照片也十分满意。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一定要好好保存。 刘青山却被他给拍得直咧嘴:哑巴爷爷这手劲儿,还真大啊! 在木刻楞这边短暂停留之后,大伙就结伴进了林子,开始采摘冻蘑。 刚子和大飞哥算是开了眼界,林子里的东西,瞧啥都稀奇,嘴里不停地问这问那,都快成好奇宝宝了。 也没人笑话他们,第一次进林子的城里人,绝大多数都是这个样子,刘青山嘴里还不时提醒他们几句: “小心点,那是刺玫果,扎手!” 刚子讪讪地收回手,把食指放进嘴里吸吮一下,他刚才看到一丛小灌木上,挂着红彤彤的小果子,就忍不住去摘,结果被扎了一下。 “小心,那玩意是红菇娘,霸苦霸苦的,林子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尝!” 刘青山现的还是晚了点,大飞哥一张脸都快变成苦瓜了,谁知道外表圆溜溜红彤彤的小果子,竟然比苦胆还苦呢。 “没事,这玩意吃了败火,可以摘一点,回去穿成一大串,留着冬天的时候泡水喝,消炎败火。” 刘青山嘴里安慰着,一边搜寻蘑菇,一边还把遇到的红菇娘摘下来。 这种植物也就一尺多高的样子,林间随处可见,外面裹着一层红色的外皮。 跟园子里种的黄菇娘模样差不多,至于味道嘛,反正谁吃谁知道。 吃了苦头之后,飞哥和刚子也不敢再瞎折腾,看到啥稀奇的,都先问问。 刚子嘴里还念叨着:“关东山,三样宝,人参貂皮靰鞡草,青山,这人参到底长啥样?” 人参的模样,基本上是个人都知道,不过知道的那是埋在地下的根部,至于上面的枝叶都是啥模样,一般人还真没见过。 刘青山就给他们简单说说,他伸出巴掌晃了晃:“人参的叶子,第一年只有三片叶子,俺们就叫三花子,第二年会长出五片叶子,三大两小,所以叫马掌子。” “到第三年,就会长出两个杈,每个杈也都是五片叶子,这时候就叫二甲子。” “到第四年,长三个杈,叫灯台子,以后每年多一个杈儿,分别就叫四匹叶,也有叫四品叶的,五品叶,六品叶。” “这说的只是正常人工栽培的情况下,野山参因为生长极为缓慢,还会在林子里遭遇到各种意外,五到十年,才能长成马掌子。” “十到二十年,才能分出两个杈,长成二甲子,俺们这也叫开山钥匙,意思是找到它,就有可能找到大货。” “三十年以后的野山参,才会分三个杈,长成灯台子。” “四品叶的野山参,通常要长五十年到八十年,至于六品叶,没有一百年,肯定是长不出来的。” “所以有经验的赶山人,一瞧人参上面的枝杈,就能大致判断出来年份。” 他说得也算比较详细了,可是那哥俩依旧听得迷糊,刚子嘴里还念叨着:“要是有实物参考一下的话,就比较容易搞懂了,最好是来一棵六品叶。” “还六品叶呢,你以为野山参是大白菜啊,想看就能看到?” 刘青山也被这小子给逗乐了,索性不再搭理他。 刚子却不死心,拿着个小木棍,在草窠里来回扒拉着。 猛然间怪叫一声:“棒槌!” 这也是他刚学来的,现野山参,必须大喊一声棒槌,这样才能把人参镇住,免得跑掉。 周围的人立刻被吸引过来,张大帅嘴里还叨咕着:“妈个巴子的,难道这个棒槌真能找到一棵大棒槌?” 棒槌在当地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指野山参,另外一种,就是指对某个行业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也可以称为“棒槌”。 刚子还真现了状如手掌的一丛枯黄叶子,兴冲冲地伸手去薅,结果妈呀一声,手上扎了不少刺儿。 刘青山凑过去瞧了一眼:“哥呀,你还真是个棒槌,拿刺五加当野山参,真服你啦!” 第八十六章 拜师 帮着刚子处理一下手掌上的小刺儿,这货也懊恼地抬起脚,要去把那丛假人参踹倒。 “别瞎祸祸,这刺五加也是药材,最适合泡酒,其实,人参本来就是属于五加科的,也算是近亲吧。” 刘青山连忙将他给拦住,然后从背篓里拿出一把小镰刀,小心翼翼地用手薅着刺五加上边的枝叶,把这几根刺五加给割了下来。 他嘴里还说着:“咱们这边有一种酒叫五加皮,主要就是用刺五加泡制的,具有驱风去湿舒筋活络的功效。” 刚子这才心花怒放:“那正好,弄回去给家里的老爷子泡酒,他总吵吵波棱盖不得劲。” “那可能有点风湿,等你们回去的时候,俺给你拿两瓶虎骨酒。” 刘青山上次帮着酒厂推销药酒,最后也拿回来两箱,给了老支书两瓶,剩下的都放在爷爷那,老爷子每天喝一小盅。 效果应该是不错的,这些日子,刘士奎脸上都红扑扑的,气色很好。 刚子也有点惊讶:“虎骨酒,你们这山上,真有老虎?” “准确的说,应该叫东北虎。” 刘青山纠正了一下他的说法,然后继续道:“有年冬天,大雪封山,一头东北虎进了俺们村,把生产队的牛犊子都咬死一只拽走了。” 听着咋感觉有点吓人呢,飞哥和刚子都有点变颜变色的,下意识地四下张望,真担心忽然跳出来一头斑斓猛虎,将他们叼走。 这种表情,当然躲不过大伙的眼睛,于是就有人忍不住笑了几声。 刚子也有点觉得丢人:“就算真有老虎,俺也学学武二郎,打一回老虎!” “那你也得喝十八碗酒,早上喝了吧,这咋就说上醉话了呢?” 张大帅笑嘻嘻地说笑着,打老虎,连哑巴都不敢说这种话。 刚子嘴里还要争辩,猛听前方的林子传来一声怪叫: “嗷!” 那声音凶残凄厉,充满野性的呼唤,直透耳膜,让人的灵魂都不由自主地颤栗。 吓得人们都齐齐打了个激灵,至于刚子,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只觉得呼吸急促,心跳猛增,咚咚咚,就像打鼓似的。 在春城的动物园里,他也见过老虎,可是当时也没啥感觉呀? “阿巴阿巴!” 哑巴爷爷嘴里,也忽然叫了几声,随即林子里就重归寂静,只有飒飒的风声,在林间回响。 大伙也都松了一口气,刘青山伸手把刚子拽起来:“你还要去打虎不?” 刚子把脑袋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打了不打了,就算借我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打了。” 刘青山拍拍他的肩膀:“刚才叫唤的不是老虎,只不过是一只猞猁,比老虎小好几号呢。” 一旁的张大帅也补充说:“林子里的大猫,一虎二豹三猞猁,刚才是老三叫唤。” 这才是老三啊,还没见着影儿,人家嗷唠一嗓子,差点就吓尿,刚才还腆着脸说打虎呢。 刚子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再也不敢提打老虎这茬。 大伙在林子里采蘑菇,遇到药材,也就顺手采一些。 碰到挂在枝上的五味子,就采一些,可以用来泡酒。 桔梗也是好东西,根子挖出来,是制作咸菜,尤其是泡菜的上佳材料。 大伙还幸运地挖到了两窝野天麻,这玩意,价格还是比较高的。 “你们这林子,还真是一座大宝库。” 飞哥也有感而,这一路,他们也就是刚刚进入到林子的边缘地带,就现多少好东西啦? 刘青山也点点头:“靠山吃山,这话一点不假,咱们以后一定要守护好这片青山,别到时候咱们的子孙后代,守着光秃秃的荒山,掀咱们的棺材板。” 大伙听了,都连连摇头:“青山,你还真会说笑话,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真的没可能吗,几十年后,不就是俺说的那个样子吗? 刘青山苦笑着摇摇头,但是很快,他的内心就又变得坚定下来:这片大山,以后就由俺来守护吧! 啪的一下,刘青山感觉肩膀一沉。 扭头看过去,只见哑巴爷爷的大手,又一次落到他的肩膀上,还有那一双炯炯的眼睛,正和他对视,仿佛能够直入人心。 哑巴爷爷虽然不能说话,但是他的心里,却比谁都明白。 一老一少,就这样对视着,又一起使劲点点头,似乎做出了某种约定,似乎完成了某种传承。 留下大伙继续在林子里采山货,哑巴爷爷则单独领着刘青山回去。 刚子还要跟着,却被飞哥给拉住,其他村民,也都一脸古怪,但是羡慕的神色居多。 张大帅大概是热了,摘下头上的蓝帽子,然后使劲抹了一下自己的大光头:“妈个巴子的,这哑巴太偏心!” 别的村民都嘿嘿笑,大张罗使劲吸溜几下鼻子:“哎呦喂,俺咋闻着这么酸涅,谁家醋坛子打啦?” 林子里哪来的醋坛子,就算有酸巴浆,也早就干枯了,这是说张大帅吃醋呢,惹得大伙又是一阵哄笑。 只有飞哥和刚子这俩外人,有点糊涂。 大张罗也瞧出来了,嘴里就念叨说:“这哑巴可不是一般人,对林子里的道道儿,样样门清儿,你们大帅叔以前就想认哑巴当师父,可是哑巴瞧不上他,说他杀心太重。” “老子不就是杀个猪啥的嘛,又没杀人?” 张大帅犹自愤愤不平,他知道哑巴的本事,林子里的一鸟一兽,没有哑巴对付不了的;林子里的一草一木,没有哑巴不认识的。 今天瞧这架势,哑巴看上青山了,搞不好要收徒弟,看来他是彻底没戏喽。 被哑巴爷爷领着,刘青山也有点蒙。 一直进了木刻楞,就见哑巴爷爷摸出来一个铁匣子,打开锁头之后,从里面摆出来一个黑漆漆的木雕,然后拉着刘青山,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头。 刘青山稀里糊涂地磕了仨头,这才抬头端详那个木雕。 只觉得木雕十分古朴,刻的似乎是一个人,骑在一头斑斓的猛虎背上,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这不会就是山神老把头吧? 正琢磨着呢,就觉得指尖一疼,低头看时,却现自己的中指正被哑巴爷爷捏住,指甲轻轻滑过,划出一道小口,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哑巴爷爷牵着他,来到雕像跟前,将他中指的血液,涂抹到雕像上边。 刘青山的身子猛然一颤,内心涌起一股狂喜: 达了,达了,这肯定是滴血认主啊,然后俺也就能有个空间啥的啦! 蹦跶了半天,等他消停了,也没感觉到啥特异的,看来,这真的只是一种仪式罢了。 白高兴了,还以为俺以后能上天入地翻江倒海降龙伏虎呢。 刘青山这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但他并不失望,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 只见哑巴重新把雕像收进盒子,然后他就坐在木刻楞的小炕上,手里比划着,示意刘青山给他也磕头。 这回刘青山算是彻底明白了:哑巴爷爷,这是要收他当徒弟。 对他来说,这事一点压力都没有,本来他就对哑巴爷爷比较亲,而且还救过他的命,磕头也是应该的。 别说拜师了,就算是拜干爷爷,刘青山也乐意。 于是他又趴到地上,嘭嘭嘭磕了仨头,这才被哑巴爷爷给拽起来。 他明显能够感觉到,哑巴爷爷对他的态度,比原来更加亲切了,目光中都满是慈爱。 刘青山也不由得心中一暖,嘴里脱口而出:“师父!” 嗬嗬嗬! 哑巴爷爷嘴里出怪笑,然后伸手从脖子下面拽出个细绳。 绳子本来应该是红色的,不过现在已经变得黑亮,被哑巴爷爷解下来,刘青山赫然现,最下面,居然吊着一个东西。 看上去应该是一个玉坠,造型十分古朴,也瞧不出来雕刻的是什么东西,而且,玉质显然很一般。 与其说是玉的,还不如说是稍稍有点透明度的石头。 哑巴爷爷拿着玉坠,亲手帮着刘青山戴到脖子上,这才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的心愿似的。 “师父,谢谢您的礼物。” 刘青山也一点不嫌弃,礼物重要的不是价值,而是蕴含在其中的情义。 就像他给小老四弄得那个玻璃球挂件,虽然也就值几分钱,但是在小老四看来,跟山杏的大珍珠吊坠,一样珍贵。 随后的时间,师徒二人,一个比划一个说,竟然交流得很是融洽。 师父的大手,在刘青山身上嘎巴嘎巴捏了一个遍,捏得刘青山骨软筋酥,差点没瘫在地上。 惊喜接着就来了:师父要他以后只要有时间,每天早上就要上山一趟,跟他学拳。 还打着手势说:刘青山现在还没成年,骨头什么的还在育,所以现在练武也不算晚。 “师父,俺是不是传说中那种练武奇才,直接就能学会六脉神剑和九阳神功啥的?” 刘青山嘴里还巴巴地问呢,手里兴奋地比划着,哪一个少年,没有成为武林高手的梦想呢? 可是下一瞬间,哑巴师父就打断了他的美梦,直接拎着他,就跟拎着个小鸡崽似的,来到木刻楞外面,教他练习站桩,还有一套相配合的呼吸方法。 刘青山也很快知道了,这就是他以后每天早晨的必修课,必须站足半个小时才行。 而且从师父的手势中,他也了解到了,什么飞檐走壁内功伤人之类,是想都不要想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足以强身健体,战力远常人。 好吧,强身健体俺就知足了。 刘青山有切身体会啊,人到中年之后,身体就会大滑坡。 现在他看到师父这么大年纪了,依旧身强体壮,健步如飞,比村里的小伙子还棒。 自己以后要是也能达到这样,就真的赚大喽。 第八十七章 这是很不道德的事 跟着村民一起下山回家的时候,张大帅仔细问了刘青山一番,在得知确实是拜哑巴为师之后,只能无奈地摇头,说了一句: “青山啊,跟着你师父好好学吧,这是你的福气。” 大伙也都感到好奇,七嘴八舌地询问,却被张大帅给阻拦:“人家师门里的事情,你们瞎打听啥?” 说完别人,他自己却很是八卦地凑过来:“青山,你哑巴师父,要没要你准备啥东西?” 刘青山这才想起来:“师父叫俺这几天有空,背十斤白酒上山。” 刚子在旁边插话:“青山,你师父不会是馋了吧,想骗酒喝?” 结果被张大帅给瞪了一眼:“别瞎咧咧,青山啊,这可是你的造化呀!” 看着张大帅一脸羡慕,刘青山也不明所以地回到家里。 刚进家门,正好张撇子领着他的几个兄弟来了,都扛着编好的鸡笼子。 看着板板正正的鸡笼子,刘金凤先是乐得眉开眼笑,挨个给张撇子他们递烟。 大伙一起动手,把笼子搬进鸡棚里,按照上中下的顺序摆了三组,稳稳当当,看着很上档次。 “二哥,你们这手艺绝了。” 刘青山也竖起大拇指,那边,刘金凤已经嘴里咯咯咯地叫着,开始往笼子里抓鸡崽。 批入驻的,当然是那些半大子的纯种蛋鸡了。 刚进笼子,可能还有点不大适应,不过当刘金凤往鸡槽子里添加了饲料之后,一个个的,就开始猛啄。 刘金凤又实验了一下清扫粪便,也非常方便;还拿来几枚鸡蛋实验一下,都能安全滚到后面的蛋槽子里。 乐得刘金凤合不拢嘴,嘴里一个劲跟那些小鸡崽念叨:“以后就住这个新家,在这里安家落户喽。” “姐,瞧把你乐的,恨不得自己都住进鸡笼子里了。” 刘青山嘴里打趣着大姐,或许是太高兴了,刘金凤并没有惩罚弟弟,反倒兴冲冲地拿过来一本书,书的封面上,一只母鸡正下出来个大金蛋。 这也是刘青山从王爷爷那带回来的养殖专用书籍,刘金凤把书翻到某一页: “三凤,你看书上说,鸡雏从出壳之后,就要多次使用疫苗,有滴鼻的,有用水饮用的,还有肌肉注射的,咱们这防疫,可一直没跟上。” 刘青山也点点头:“这倒是个问题,明天我去公社兽医站问问,还有猪场那边,正好一起。” 既然搞养殖,那么防疫就是大问题,千万不能忽视。 “哪能啥事都叫你跑,明天我去公社。” 刘金凤要不是怀着身孕,早就把这事给办了,前几个月,林芝告诉她不能乱动,担心流了。 现在稳定下来,她的心思又活了。 高文学心疼媳妇,连忙在旁边接茬:“明天我用自行车驮你去吧,正好我也要去邮局,给读者回信。” 刚子也跟他们混熟了,就开起玩笑:“姐夫,你那些读者里边,有女读者没?” 刘青山也跟着凑趣:“大姐夫,你这些回信,经过俺姐检查没有?” “还真有,俺差点忘了。” 高文学一拍脑门:“三凤,有一个女读者,对你写的那歌,特别感兴趣,还朝俺要谱子,俺哪懂那些啊,这封信,还是你回吧。” 啥,叫俺回信? 刘青山怎么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呢? 飞哥和刚子立马凑上来:“啥歌曲,青山你唱两句呗。” …… 等吃过晚饭,飞哥就跟刘青山说,他们明天就准备回去。 这叫刘青山有点出乎意料,原本还想叫他们在这多玩几天呢,等过两天下雪,领着他们去滚苏雀。 但是飞哥的态度很坚决,这次来夹皮沟,虽然时间短,但是收获大。 在精神上,刘青山帮他们指引了方向;在经济上,也进行赞助。 他和刚子,现在恨不得早点回去,大展拳脚呢。 既然如此,刘青山也就不再挽留,去爷爷家拎回来两瓶虎骨酒,然后就趴在靠边站上,转着钢笔,给读者写回信。 靠边站的另外一边,是老四和老五,拿着铅笔在写作业。 这种情形,基本上每天都会上演,毕竟刘青山总会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学习功课。 不过呢,今天老四现,哥哥有点和往日不同,捏着钢笔,迟迟写不出一个字来,于是就问: “哥,不会写的字,可以查字典,杨老师有一本字典,好厚呢,比咱家的字典还厚呢。” 家里有一本老字典,上边还带着不少插图呢,一些动物植物和物件什么的,都画在上边,适合小孩子用。 杨老师,对,老姐会教学生唱歌,没准会识谱。 刘青山也受到启,很快就把杨红缨给请来:“老姐,帮帮忙吧。” 听刘青山说了一下之后,杨红缨也奇怪:“三凤,你不会谱曲,怎么把这歌唱出来的?” “俺就是自个瞎哼哼。” “那你先给老姐瞎哼哼一遍。”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凤……” 听完之后,杨红缨琢磨了好一阵:“你这歌怎么感觉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对劲?” 刘青山可不想跟她讨论什么三观正不正的,只是催促她帮着谱曲。 杨红缨还真是厉害,听着刘青山哼哼几遍,就把谱子被扒下来。 刘青山这才乐呵呵地给读者写回信,这也是高文学要求的,在当时,作者对待读者的态度,还是非常端正的,当然,反过来更是如此。 一边参照读者的来信,一边写回信。 从对方的字迹来看,还真可能是一位女读者,因为字迹比较娟秀。 还有名字也比较女性化的名字:玫瑰。 虽然这个很可能是化名,但是大老爷们,估计也不会用这个名字。 在来信中,这位玫瑰读者除了要歌谱之外,还说自己在电影学院读书,是导演专业的,对小凤儿这部小说很钟爱,希望以后能改编成电影等等。 这在当时,也算是一种潮流了,很多知名作家的小说,都曾经搬上银幕,比如人生、红高粱等等。 如果大姐夫也能享受这种待遇,刘青山当然求之不得,也就在回信中鼓励几句。 等刘青山好不容易写完回信,结果嗖的一下,信纸就被人抽走。 刘青山忍不住朝杨红缨翻翻白眼:“老姐,私看他人信件,是很不道德的事。” 先前还逗大姐夫呢,回信要经过大姐的检查,结果一转眼,就检查到他头上了。 “我这是政审,履行当老姐的职责,避免你犯错误。” 杨红缨义正词严地说着,浏览一遍信件之后,这才还给刘青山:“算你过关了。” 刘青山撇撇嘴:“俺咋觉得,这头上又多了一座大山呢,不是早就把三座大山都推翻了吗?” “反了你呢!” 刘金凤和杨红缨异口同声。 而刘青山,则只能规规矩矩看书自学,跟对面那俩上小学一年级的,一个待遇。 小老四还偷偷朝他挤眉弄眼的,你说气人不气人吧? 到了晚上八点多钟,外面天早就黑了,爷爷刘士奎过来睡觉。 这个点儿,别人家早就睡了,大晚上点灯熬油的,费电啊。 农村的电字儿,各种乱七八糟的损耗都加上去,一个字儿都需要好几角钱,一般人家,真舍不得用。 大大小小的女人也收拾一下,去东院儿睡觉,刘青山刚要上炕捂被,就听当院传来小老四的一声尖叫。 屋子里的男人们都跑了出去,手电筒一晃,只见小老四用手指着柴火栏子的方向: “黄……黄鼠狼!” 刘金凤也咬牙切齿的,四下里寻找趁手家伙:“这黄皮子还没完了!” “大凤儿,我看这黄鼠狼没啥恶意,不是准备祸害小鸡的。” 林芝也在一旁劝着,她是善良的人,对待无害的动物,也会善待。 刘金凤这才愤愤地放下手里的铁锹,正好家里的大黄狗,摇头摆尾地凑到她跟前讨好,刘金凤就用手指戳了一下狗头: “养你看家,你竟然见了黄皮子也不咬,是不是同流合污了?” 听得杨红缨在旁边忍不住咯咯了两声:“金凤,黄鼠狼肯定没干坏事,要不然大黄早就管了。” 这时候,柴火栏子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刘青山把手电筒照过去,立刻就看到一个油光水滑的家伙,正瞪着大眼睛,立起两只前爪,朝他们这边张望。 后面好像还有一只,只不过看到光亮,吱溜一下,就钻到柴火垛里。 小老四也不害怕了,反倒拍起小手:“嘻嘻,真好玩。” 黄鼠狼立起来这姿势,瞧着还真有点萌萌哒。 “这是准备常驻沙家浜啦?” 刘青山也有点蒙,一般来说,黄鼠狼生性机敏,很少和人类混居在一起的。 即便是有,也都是选择屯子的犄角旮旯、人迹罕至的地方,这怎么在柴火栏子里安家落户了呢? “还不是你,假充好人,把黄鼠狼放了,才惹出这麻烦。” 刘金凤毕竟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将矛头转向了弟弟。 还是当娘的心疼儿子,林芝立刻给刘青山解围: “动物也是懂得感恩的,它们知道咱们是积善人家,不会伤害它们,所以就来安家了,这是吉兆。” 老爷子刘士奎也点点头:“既然人家奔着咱们家来了,咱们也不能再喊打喊杀的,大凤儿,你的脾气也板着点。” “爷,只要黄皮子不祸害小鸡,我肯定不招惹它们。” 刘金凤点点头,她也不是对黄鼠狼另眼看待,主要是护着自己那些小鸡崽。 家里的老爷子定了调子,事情也就这么定下来了,这时候,小老四歪着小脑瓜,好像想起来什么,忽然问道: “那咱们家,以后是不是也有保家仙啦?” 第八十八章 猪场危机   这下可把刘士奎和林芝他们给吓了一跳,林芝连忙嘘了一声:“四凤儿,可不能瞎说。”   小老四吐吐舌头,她也不懂,只是听村里的一些爷爷奶奶说的,谁家偷偷摸摸供保家仙之类的。   前些年破四旧,这些都在打击的范围之内,这两年又稍稍有些抬头了,连跳大神的,都重新开始冒头了。   “青山,保家仙,是哪路神仙,封神榜上好像没有啊?”   刚子也不知道啥叫保家仙,就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刘青山简单跟他解释一下,保家仙,和跳大神一样,都跟萨满有点渊源。   萨满认为万物有灵,所以像什么狐狸、黄鼠狼这类看上去比较有灵性的动物,也慢慢就成了崇拜的对象,在民间供奉。   因为寄托了保家安宅的美好愿望,所以就叫保家仙了,一般都供在仓房里。   几个人正说着呢,就听当街那边又有手电筒的光束射过来,还伴着张杆子吵吵把火的声音:   “青山,在家没,赶紧去猪场瞧瞧吧!”   刘青山心里咯噔一下子,连忙叫家人都先睡觉,他匆匆出了大门。   飞哥和刚子也要跟着,被他给撵了回去。   刚才张杆子一嚷嚷,不少村民都被惊动了,老支书的家就在前院,也披着衣服出来。   张杆子被人群围着,比比划划地白话着:“昨天上午,俺收拾猪粪的时候,就现有稀屎,就跟队长嫂子说了。”   “她说没啥事,喂两片药就好了,俺就没大理会。”   大伙听得直着急,老支书趿拉着鞋,还没来得及提,干脆拽下来一只,单脚跳着,将鞋底子抽在张杆子的后脑勺上:   “别扯那些没用的,挑干货说!”   被二叔打,张杆子有苦说不出:“没干的了,等俺今天晚上收拾猪粪的时候,就全是稀的啦!”   啥,全都拉稀啦?   大伙都面色大变,老支书又是一鞋底子抽过去:“你个混球,咋不早说涅!”   张杆子满脸冤枉:“是队长嫂子说,没啥大事,喂几片土霉素就好了,俺刚才又瞧了一圈,现好些猪崽也不吃食了,趴在那直哼哼,俺这才回来汇报的!”   那时候,农村的医疗条件相当落户,像什么去痛片、土霉素、四环素这些,都是当时包治百病的神药。   尤其是四环素,这玩意好用是挺好用,就是伤牙齿,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不少都是一口四环素牙。   挺漂亮的大姑娘,张嘴一口黑黢黢的四环素牙,而且早早就掉牙,实在坑人。   看到老支书还要拿鞋底子继续抽,刘青山连忙上前:“支书爷爷,不怪杆子叔,咱们先去猪场看看吧。”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生了,搞养殖业,就怕牲畜得病,这种密集型养殖,搞不好就得连窝端。   要不怎么说:家趁万贯,带毛不算呢。   其实张杆子已经算是好样的了,大晚上的还惦记着,知道去猪舍瞧瞧,也知道回村报告。   要是今晚上再耽误一宿,明天指不定得扔多少死猪崽呢?   看到村民都要跟着,老支书就都给吆喝回去,只领了几个平时脑瓜活泛、能出主意的,一起匆匆赶到养猪场。   张队长自然也当其中,进了猪场大门,看到自家老婆正在那抹眼泪呢,上去就是一巴掌:   “你个败家娘们,有情况咋不早说!”   旁边的老板叔赶紧把张队长抱住:“别急,先看猪!”   队长婶子也早就六神无主,嘴里就剩下念叨:“以前咱家老母猪也拉过稀,喂两片土霉素就好了的。”   还是不专业啊,刘青山暗暗摇摇头,不过大规模搞养殖,大伙也都是摸石头过河,谁也没有经验,出了问题,不能怨这怨那。   于是他嘴里安慰道:“婶子你先别急,有病咱们治病。”   “这要是猪崽都死了,俺还哪有脸活呀!”   队长婶子俩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她知道这猪场是贷款建起来的,寄托着夹皮沟全村人的希望。   真有个好歹,她愧对大伙的信任,就是投河跳井,也洗刷不掉内心的愧疚啊。   “别嚎丧了,想法子把猪崽治好才是真格的!”   张队长又吼了一嗓子,大伙匆匆奔向猪舍那边。   猪舍里面都挑着电灯,25瓦的白炽灯泡,平时村民家里都舍不得这么用的。   一伙人进了棚子,刺鼻的气味,熏得人有点踹不上气。   探头往猪舍里一瞧,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二尺多长的半大小猪。   鼻头也干了,耳朵也打卷了,平时卷卷着的小尾巴,这会也耷拉在身后,上边还沾着一片片的稀屎。   大伙都不由自主地直抽冷气,真心疼啊。   这么大的猪崽,就跟小孩儿差不多,平时瞧着活蹦乱跳的,有点小病就放片儿,一点不抗折腾。   “俺贪黑去公社吧,看看能不能把兽医站的兽医给请来。”   大张罗的头脑还算清醒,最先反应过来。   老支书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其实大伙心里也都明白:这会儿都晚上九点了,把兽医请来,估计都快天亮了。   能不能治且不说,这好几百只小猪,兽医站那边,也不一定有那么多药。   “那俺这就回去套车!”   车老板子也急火火地要去做准备。   “只怕来不及了啊。”   刘青山已经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终于拿定主意:“张罗叔,老板叔,你们先去请兽医,最好拉上两只得病的猪仔,在那边就能诊断。”   说完又转向老支书:“支书爷爷还有队长叔,咱们在家也不能硬挺,俺知道个治疗小猪肠胃炎的法子,反正也这样了,就先试试吧,死猪当活猪医。”   “那就分头行动,老板子和大张罗你们路上小心点。”   老支书先叮嘱那两位一句,然后转向刘青山:“青山,你说咋整吧,俺们都信你!”   一句话,叫刘青山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不过这种时候,他是不会退缩的。   “现在咱们缺医少药,只能用草药来试试。”   老支书又点点头:“前些年,牛马这些大牲口有病,也都是用草药来治的,跟人治病也差不离。”   事实还真如此,尤其是刚解放那些年,许多兽医开的方子,都是草药,就是剂量啥的,比人服用的要大很多。   刘青山继续说道:“俺这方子,只需要两味草药,一个是婆婆丁的老根子,现在就派一部分人去甸子上挖。”   蒲公英这玩意,甸子上遍地都是,只要打着手电筒,肯定就能挖到。   这个月份儿,晚上稍微有点上冻,也就冻一层地皮儿,完全能挖得动。   队长婶子抹了一下眼睛:“俺这就领着村里的妇女去。”   她性子刚强,一心想着要戴罪立功,转身噔噔噔就跑没影了。   大伙也没阻拦,这活儿妇女干当然最合适,他们继续听刘青山说:“还有一味草药,就是关黄柏了。”   “关黄柏是啥玩意,没听说过呀?”   张队长也急了,要是找不到药材,还不是照样抓瞎。   “就是黄波椤树的树皮,这玩意霸苦霸苦的,治疗痢疾最好使。”   刘青山又解释一句,本来用黄连是最好的,可是这深更半夜的,上哪找那么多黄连去。   这个方子,还是他后世听一位养猪专业户说的,也不知道是真管用,还是人家瞎吹牛。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姑且一试。   “你说黄玻璃树啊,那咱们村外边的小树林里,就有这种树,直接砍一棵回来扒树皮!”   张队长吆喝一声,就要回家取大锯。   当地人叫白了,就把黄波椤树称作黄玻璃树。   刘青山就知道会是这样,连忙阻拦:“千万别砍,那树金贵着呢,咱们在枝杈上扒点树皮就够用了。”   开什么玩笑,这种树以后是国家一级保护树种,虽然现在植物保护法还没颁布,但是刘青山也不能瞎祸害。   张队长答应一声,也回村找人。   剩下刘青山和老支书,就在猪场这边,叫张杆子烧了一大锅开水,先预备着。   不到十点钟,人们66续续把草药采回来,简单清理一下,扔到锅里就煮上了。   关黄柏和蒲公英的比例是一比二,等煮开之后,热气蒸腾,蒸汽里面,都弥漫着一股苦味。   又煮了半个小时,大概十点半的样子,黑糊糊的药汤子就盛到一个个大盆子里。   旁边有人用木头棍子紧着搅拌,赶紧晾凉。   晾到半温之后,时间是十点四十,就动手开始给猪崽灌药。   一百多人,两人一组,一人负责撬开猪嘴,另一人将半二大碗药汤子,咕嘟咕嘟灌进猪崽嘴里。   有些猪崽都奄奄一息,比较好灌;大部分还有力气折腾,以为要挨刀呢,嗷嗷叫着拼命挣扎,弄得大伙身上也都沾满了污秽。   可是在这个时候,没人会在意这个,只要能救过来,就算叫大伙在猪圈里打地铺,他们也都心甘情愿。   半夜十一点,灌药完毕,剩下的,就是焦虑的等待。   刘青山叫大伙都回家休息,第二天听消息,可是根本就没人听他的。   就算是老支书和张队长下令,也照样不好使。   在大伙眼巴巴地盼望中,后半夜一点,已经有一些猪崽,开始从地上爬起来,虽然四蹄还有点踉跄,腿儿有点软,但是明显有了精神。   这……是救过来啦?   人人脸上都现出喜色,刚才那一张张紧绷着的面孔,也露出了一些笑模样。   猪崽好转,可是有人却来事儿了,只见张杆子大叫一声不好,抱着肚子就往厕所跑。   折腾大半宿,着急上火外带戗风冷气的,这货也开始闹肚子。   等他步履蹒跚地从茅楼出来,张大帅便将一碗黑糊糊的汤药递过去:“杆子,干喽!”   “这不是刚才熬了喂猪的吗?”   张杆子一脸纠结。   张大帅哈哈大笑:“猪喝了都管用,人喝了肯定更好使!”   张杆子一狠心,接过二大碗,闭着眼睛,咕咚咚,一口气就干了。   苦哇! 第八十九章 死猪不怕开水烫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车老板子和大张罗,这才拉着公社兽医站的一位兽医,急匆匆赶回来。 兽医姓贺,四十多岁,身材微胖,大伙都叫他老贺。 老贺也是一脸凝重,拉过去的那两头猪崽,他已经检查过,是急性肠胃炎,病快,传染性强,致死率高。 就像拉去的那两头猪崽,加上一路颠簸,现在都已经凉透了。 最主要的是,他带来的兽药有限,也就能够救治几十头而已。 在老板子的引领下,直奔大棚这边,里面灯火通明的,进去一瞧,十几个人正分散在猪舍里面,用水管子冲刷地面,打扫卫生呢。 完喽,还是晚了一步,这都开始打扫后事啦! 车老板子就觉得俩腿一软,眼前黑,赶紧靠到墙上,这才没摔倒。 后边的大张罗一瞧,也使劲拍了一下大腿,扯嗓子嚎上了: “完喽完喽,全完犊子喽,欠了银行那么多贷款,咱们就是家家都砸锅卖铁,也还不上啊!” 兽医老贺心中也一阵黯然,这种情况他见多了,却还是免不了惋惜。 尤其是那些家庭妇女,一把糠一把菜喂出来的肥猪,要是得病死了,那绝对能哭得昏天黑地。 “老板叔,张罗叔,你们这是干啥呢?” 刘青山正好冲洗完一间猪舍,就迎了出来,朝那位陌生中年人点点头:“辛苦了叔,俺这手脏,就别握手啦。” 车老板子哭丧着脸:“青山呐,还剩多少,不会是连窝端了吧?” 刘青山咂咂嘴,一脸不甘:“有一头小猪太严重,没救过来。” 一头!你说的是猪吗? 车老板子一挺身,窜到猪舍前面,往里一瞧,木板炕上,趴满了小猪,黑的白的花的,都呼呼呼睡得正香。 他使劲揉揉眼睛,又盯着几只小猪仔细瞧:没错,腹部微微起伏,都活着,没挺尸。 “哈哈,好……” 老板叔大笑着,然后身子一僵,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幸好后面跟着大张罗呢,一把将将他抱住,嘴里还说呢:“老板子,你醒醒,猪没挺尸,你咋还放挺了捏?” 刘青山也连忙过来,掐掐人中,老板叔就醒了,他这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他们这边忙活车老板的工夫,兽医老贺已经钻进猪舍,开始检查。 老贺的设备还是比较齐全的,先拿了两只体温计,塞进猪屁股里。 然后又戴上听诊器,听了几只小猪,感觉心跳平稳,已经度过危险期。 这就叫老贺有点想不明白,等刘青山他们过来帮忙的时候,就忍不住询问:“你们用药了吗?” “用了,可好使啦,俺跑肚拉稀的,灌了半碗就好了。” 张杆子现在又是一条好汉了,回答的声音都有底气,到底是练了将近四十年童子功的人啊。 刘青山见他夹缠不清的,就把情况跟老贺介绍一遍。 老贺多少也懂点草药,眨巴半天眼睛:“从药理上还说得通,现在来看,实践效果也不错,你们村里有能人啊,是谁研究的方子?” “是俺瞎捉摸出来的,当时情况危急,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刘青山也就实话实说,在人家专业人士面前,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老贺点点头:“你这方子不错,等回去我研究研究,要是有疗效的话,就有推广价值。” 这方子,刘青山也不准备藏私,能挥更大作用,造福乡亲们,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他点头应允,心里面则暗暗决定,以后要大力展中草药种植的信念。 有着豆包山这种天然的资源,他们就可以尝试半天然半人工的种植方式。 人工种植,然后让药材植物在天然环境中生长,药效就可以得到保障。 兽医老贺也很是尽职尽责,将各个猪舍都走了一遍,几只病情比较严重的猪崽,全都注射了他带来的药物,这才出去洗手。 外面天都亮了,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一夜没合眼,但是人人一脸兴奋,毫无困意。 66续续的,又有村民过来打探消息,听说猪崽都保住了,也都欢天喜地跑回村里报信儿。 一场大病,只损失了三头猪崽,这个损失,完全在大伙的可承受范围之内。 只有队长婶子,依旧一脸愧疚,说啥也不想再当养猪场的负责人了。 “嫂子你要是不干,那正好俺干呀。” 张杆子可不知道啥叫客气,直接就想篡权。 他是这么想的:以后要是再有人给俺介绍小寡妇啥的,人家问你干啥的,俺就说是养猪场的场长,这多有面子。 总比人家一问,回答是收拾猪粪的强啊。 虽然这次张杆子表现不错,可是以前的劣迹太多,大伙可信不实他。 于是刘青山就劝说队长婶子:“婶子,咱们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来,你就不想当养猪大王啥的?” 听了这话,队长婶子的彪劲儿也上来了:“行,那俺就接茬干,以后养猪场要是再死一头猪,俺就一头撞树上,撞死得了!” “咱往猪身上撞,也不能撞树啊。” 刘青山想起了后来的一个笑话。 “撞猪啊,那俺可舍不得。” 队长婶子也一扫颓势,她心里暗暗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养猪的本事,尤其是猪病的防治。 从猪场出来,大伙这才觉得疲惫上了身。 刚才是有一股气撑着,这会儿放松下来,就觉得浑身酸,眼皮沉,走路都直打晃。 尤其是上了些年岁的老支书,更是有点撑不住,他还邀请兽医老贺去他家歇着呢,结果,刘青山直接就把兽医领自个家去了。 家人也早就起来了,猪场那边的消息也已经传回来,大伙正喜气洋洋地包饺子呢。 今个儿飞哥和刚子要走,上车饺子下车面嘛。 这年月,逢年过节,能吃顿饺子就算不错的了,所以招待客人,也算过得去。 刘青山又炒了一小盘花生米,煎了个鸡蛋,刘士奎还拎过来半瓶酒。 搞得老贺都有点不好意思:“早上喝酒一天醉,咱们就别喝了吧?” 刘士奎乐呵呵地朝他亮亮酒瓶子上的商标,老贺也是识货的,立刻眉开眼笑: “得,那我就陪着大叔喝一盅,这咋说的,还整啥菜呀,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等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几个人捏着小酒盅,先碰了一个,然后换成普通的碧水大曲。 刘青山他们仨小年轻,可没敢碰药酒,否则鼻子喝出血,找谁说理去? 他主要负责陪那哥俩,也破例喝了一盅:“飞哥,刚子哥,欢迎你们以后常来。” “那肯定的,这趟我们哥俩还没玩够呢。” 刚子一仰脖,一盅酒就整里了。 飞哥则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下次来,估计你们家还有夹皮沟,就变样喽。”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小山村,很快就会迎来腾飞。 之所以这么肯定,是他相信青山小兄弟,是个能为别人插上翅膀的人。 吃过早饭,刘青山要送他们去公社,这哥俩说啥也没让,他们知道刘青山昨晚都折腾一宿了。 那就叫大姐夫去送他们吧,反正兽医就在家呢,也不用他和刘金凤再去公社跑。 看到大姐领着兽医去了鸡舍,刘青山也就一头倒在炕上,睡得昏天黑地。 昨天晚上,他承受的压力,比别人都更大,无论是贷款,还是建设猪场,都是他主导的啊。 还好,损失不大,他现在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睡上一大觉喽! 等他一睁开眼睛,现家人正放桌子要吃饭呢,刘青山嘴里忍不住嘟囔一句:“这么快就晌午了。” “嘻嘻,哥,现在吃的是晚饭。” 小老四凑过来,小手抱着刘青山的脑袋,摇晃几下,叫他清醒清醒。 山杏则拿过来一条湿毛巾,帮哥擦把脸,叫他精神精神。 享受着两个小不点的服务,刘青山心里这个美呀。 “什么味?哎呀,哥,你身上臭臭的!” 猛听得小老四叫了一嗓子,刘青山瞧瞧自己的衣裤,上边斑斑驳驳的,还沾着不少污秽呢, 吓得他赶紧拿了一套衣服,又打了半盆子温水,去仓房洗漱去了。 ……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刘青山就已经出门,他手里拎着个塑料桶,里面装的是高度散白,这是大姐夫昨天去公社,帮他装回来的。 一路上山,等到了目的地,正好红日初升,他的师父,哑巴爷爷已经在木刻楞前面等候着了。 接过塑料桶,师父就进屋鼓捣去了,刘青山则开始站桩。 这一站,就是半个小时,要不是靠着远同龄人的毅力撑着,刘青山早就坚持不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时间,他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酸软,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呀呀呀! 师父从屋里冲出来,嘴里大叫着,大巴掌带着呼呼风响,一掌接一掌,拍打在刘青山身上。 “师父,俺没偷懒!” 刘青山也被打蒙了,瞧着师父乐呵呵的笑脸,看样子没生气啊,怎么就打上徒弟了,还一副越打越开心的样子。 呜呜……呜呜! 小黑熊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抱住哑巴爷爷的小腿,看那架势,是想帮着刘青山讨饶呢。 哑巴爷爷一点也不手软,连小黑熊一块揍,一连打了十分钟左右,这才乐呵呵地收手。 草地上,刘青山抱着小黑熊,好像是一对难兄难弟。 哑巴爷爷又回到木屋,出来的时候,端着一个小碗出来,示意刘青山先喝半碗,剩下的给小黑熊。 接过饭碗,一股浓烈的酒气就扑鼻而来,还夹杂着浓重的药味儿。 这个也是药酒! 反正刘青山相信,师父不会害他,就咕嘟咕嘟灌了两大口,好家伙,舌头都麻了。 这又不是蜂蜜水,小熊当然吭吭唧唧地不肯喝,结果楞是被哑巴爷爷给灌下去。 说来也怪,喝了药酒之后,刘青山就觉得身体开始热,刚才的疲惫和疼痛,也逐渐消失不见。 这药酒,绝对是好东西,就是不知道方子是什么? 第九十章 1983的第一场雪 此后的日子,刘青山完全可以用“痛并快乐着”来形容。 每天早上去山上练武,被师父痛殴,他现在也知道了,师父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来锤炼他的筋骨。 白天,就在大棚或者鸡场猪场里面劳作; 晚上,则跟四凤五凤一起学习,复习功课。 一天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绝对充实。 日子虽然比较艰苦,但刘青山觉得,自己就像是冬季里,山上休眠的草木,在冰雪严寒中,不断地积蓄力量,等待来年春天一到,就会绽放出最美丽的生命色彩。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十一月初。 这天早上,刘青山早起出门,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估计有十公分,基本不会融化,这也宣告着冰天雪地的冬天正式来临。 他依旧步行上山,现在他的脚步已经明显比以前轻快,身体也壮实了不少,饶是如此,还摔了几个跟头。 等他从山上练功回来,看到大姐夫正扛着木锨,清理大棚塑料布上面的积雪。 高文学耍笔杆子有一套,干活儿就差多了。 他站在地上,先把比较低矮的边沿清理一遍,然后就想顺着山墙爬到大棚上边。 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就骨碌下来,幸好地上的雪厚,很快爬了起来。 “大姐夫,还是我来吧。” 刘青山上前接过木锨,然后攀上山墙,噌噌几下,就爬到中间最粗的横梁上。 从这个横梁往两边,都是缓坡,直接用木锨往下轻轻一出溜,一大条子积雪就哗啦哗啦地滑落到地上。 大棚里面温度高,塑料布又光滑,所以最下面这一层积雪,并不结实。 在横梁上走了一个来回,两边的雪就清理完毕,瞧得高文学直叹气:俺咋就不行呢? “三凤儿,清雪呢!” 远远的,大头在大道那边打着招呼。 他正各家各户走呢,告诉大家赶紧把大棚上的雪清掉,不然的话,阳光进不去,棚子里的温度起不来。 “大头,这雪下的不小,有啥情况没?” 刘青山嘴里也吆喝着,他知道,大头肯定都走一圈了。 “没啥大事,就是老蔫儿叔家的大棚,粘的地方被风撕开了,俺来借金凤姐的电熨斗用用。” 说话间,大头就进了院,又跟刘青山说:“这场雪一下,草甸子也封冻了,咱们得抓紧时间收割苇子,早点把草帘子苫上。” 刘青山点点头:“那就明天开始吧。” 等大头拿了电熨斗离开,他又去了爷爷家的园子里,也把积雪给推了,另外还有山杏家的大棚、哑巴爷爷家的,以及张杆子家的,也都过去瞅了瞅。 基本上都被清理完了,是张撇子他们哥几个,俩人抬着一个长长的大杆子,最前面横着一块木板。 站在地上,把木杆子送到大棚上面,轻轻一拽,一大片雪就被带下来,又安全又快捷。 “二哥,还是你这玩意好使。” 刘青山打了个招呼,鸡笼子已经都做完了,他又给张撇子拿了二百块钱,购买铁丝之类的,准备囤积一批。 张撇子嘿嘿憨笑两声:“青山,下雪了,哪天闲了,咱们一起滚苏雀去。” 几个人一起扛着级大耙子,在屯子里转一圈,大棚上边的积雪都清完了,顺便也把明天割苇子的事情,通知了下去。 磨刀不误砍柴工,怎么也得事先整理一下工具不是。 等刘青山回家,现老四老五正在大门口堆雪人呢。 这第一场雪因为温度不是那么低,所以雪比较黏,俩小丫头推了一大一小两个大雪球。 正愁搬不动大雪球呢,看到刘青山,立刻跑过来,分别拽住他的一只胳膊。 刘青山就笑着帮他们干活:把那个小点的雪球,搬到大雪球上面,下面的当身子,上边的当脑袋。 然后两个小丫头就开始装饰雪人:揪来红辣椒当鼻子,两个黑木炭当眼睛,头上扣个破水桶,身上还画出来两排扣子,跟穿着呢子大衣似的。 “哈哈,这个雪人就是哥哥!” 山杏笑得两个眼睛都弯起来。 老四也拍着巴掌:“那我们再堆两个小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 俩小家伙干劲儿挺足,很快就又弄出俩小的,为了区别,脖子上都画出来围巾。 “吃饭啦!” 林芝的声音传出来,小老四便噔噔噔跑到东院,把爷爷奶奶和杨红缨都叫过来吃饭。 按照惯例,下了第一场雪,就正式开始吃两顿饭,上学的时间也不再分上下午,早上八点半上学,下午两点左右放学。 “老师,我们堆的雪人好不好看?” 老四指着雪人显摆着。 杨红缨嘴里夸着:“真好看,这几个雪人都是谁呀?” 老四眨巴眨巴大眼睛:“两边小的是我和山杏,中间大的是杨老师。” 刚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山杏动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刘青山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你个小马屁精! 吃过早饭,跟大姐夫一起,把后院蚯蚓大棚上边的雪也清了,还要清理当院和大道上的积雪,这个在农村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谁家对着的大道,要是不扫雪的话,那会被人笑话是一家子懒蛋的。 一场大雪,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银白,仿佛一下子就洁净许多。 可是那些鸟兽就惨喽,觅食成了大麻烦,整个冬天,也是它们最难过的季节。 老家贼还好一些,厚着脸皮,它们成群结队的,在鸡槽子和鸭食盆子周围,跟着捡点剩的。 林子里的那些鸟兽,才是真的艰难。最安逸的就算是松鼠了,人家可是有储备粮,心里不慌。 看来啊,过日子还是有点算计的好。 清理完积雪,刘青山又趁着中午暖和的工夫,活了点沙泥儿,跟爷爷和大姐夫一起,把两家的炉子搭建起来。 火炉子是用红砖垒起来的,至于铁炉子,现在还属于高档货,农村还很少见。 因为主要是烧柴火,所以炉子都搭得比较大,添点苞米瓤子或者木头柈子之类的,呼呼呼烧起来,屋里很快就热热乎乎的。 再加上火炕也能散热,所以屋子里面是一点都不冷。 但是千万不能歇火,这时候的门窗之类的都是单层的,还不那么严实,所以停了火之后,屋子里的温度就迅下降。 第二天起来,茶缸子里的水,都能冻成冰坨。 用老太太们的话来说:屋里冻得叮当的,连头上的尿盆儿都冻成冰啦! 当然,现在刚入冬,还不至于那么冷,但是保暖防寒工作,也得提上日程。 今年除了屋子里,还有大棚里面,再过一个月,晚上也得烧炉子,要不然温度就太低了。 刘青山家里,因为搭建蚯蚓池子,所以剩了点砖头,别人家的话,连一块多余的砖都没有。 他找支书和队长商量一下,狠狠心,决定买一批铁炉子和铁皮炉筒子,一家一个,都安装到大棚里面,反正这玩意一次性采购,可以用好些年。 一共需要将近三十套呢,这就得去公社铁匠炉去预订了,张队长亲自出马,跟老板叔赶着大马车去公社了。 等吃过晚饭,刘青山看到大姐收了一簸箕苞米进屋,坐在炕上搓苞米。 先用苞米扦子,在苞米穗子上镩下来几趟,一般都是隔几行镩一趟儿。 然后俩手攥住苞米穗子,向相反的方向使劲一拧,苞米粒儿就哗啦啦地散落到簸箕里。 杨红缨瞧着新奇,也想帮着干活,结果,苞米扦子差点穿到手上,拧了两穗苞米,掌心就差点又磨出泡来。 这农活,还真不是你想干就能干得了的。 “大姐,是要炒苞米花吗?” 小老四的小脑瓜反应很快,一下子就猜到了大姐的用意。 因为吃两顿饭之后,晚上天长肚饿的,饿得人都睡不着觉,就嚼点苞米花,糊弄糊弄肚皮。 看到大姐点头之后,老四老五就乐得直蹦高,张罗着去外面收沙子。 因为炒苞米花的时候,为了受热均匀,锅里还要先放几捧细沙子。 当然喽,用盐炒是最好的,但是这时候谁家也舍不得这么做。 太败家了,大粒儿盐也得一毛二一斤呢。 没等老四她们出门,刘青山已经用铁撮子收了半下沙子进屋,找了个筛子,放到锅里,把沙子倒进筛子里。 哗哗哗的,细沙子就漏进锅里,筛子里剩下的石头子之类的,就直接扔了。 林芝坐在灶坑前面烧火,刘青山用铁铲子,翻动着锅里的沙子,等沙子热了,倒进去苞米,继续翻炒。 啪! 伴着一声声轻响,有的苞米粒受热炸开,然后就立刻有一只小手伸进锅里,把雪白的苞米花拣出来。 是老四和老五,你一个我一个的,轮着来。 刚炸开的苞米花还是很烫的,两个小家伙就来回用两个手心倒腾着,还呼呼地直吹气。 等稍微凉了,就美美地放进嘴里,伴着浓浓的玉米香味,就是这个时代,孩子们眼中的美食了。 在他们看来,一点不比什么奶油爆米花差。 因为铁锅不是密封的,所以爆花的苞米只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只裂开一道小缝。 这种叫“哑巴苞米”,估计是没有爆花的缘故吧。 不过吃起来比较酥,嚼在嘴里,嘎巴嘎巴的,也挺香的。 就是吃多了容易渴,还有的娃子,上学的时候,也装两挎兜苞米花,课间嚼两把。 刘青山一连炒了好几锅,这才罢手,又收了一簸箕柴火,试试新搭的炉子好不好烧。 一瞧烧炉子,小老四又是眼睛一亮,跟山杏找了一把粉条,用剪子把粉条剪成寸断,然后码到炉盖子上。 粉条受热之后,就会变得越来越粗,等表面烙得金黄之后,就可以拿下来吃了。 嘎嘣咬一下,十分酥脆,还带着点焦香。 除了烤粉条,还可以在炉盖子上烙土豆片,下面的炉膛里,还可以烧土豆,这些都是小娃子们最喜欢干的。 没法子,那时候的人,肚子里都没底,尤其是小孩子,跑跑颠颠的,肚子饿啊…… 第二天,刘青山照例早起上山,刚出了大门,迎面就撞过来一个黑影,把他顶了个大腚蹲。 第九十一章 野鸡飞不过三节地 望着眼前的大梅花鹿,还有不远处那好几十只的鹿群,刘青山不由得咧咧嘴:“嗨,你们这是又来吃大户啦?” 一场大雪,封锁山林,鹿群想要觅食,就得扒开积雪,寻找雪下的苔藓和干草,当然比较费力。 还是吃现成的好,所以大梅花鹿就带着鹿群又来打牙祭了。 别看刘青山嘴里磨磨唧唧,好像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实际上,心里都乐开花了。 鹿群来得越频繁,就距离它们被驯养的日子越近。 照例是给撒了些大粒儿盐,这次又额外收了一簸箕苞米,野生的鹿群,很少能吃到粮食,抢得差点顶了架。 很快,小老四和小老五也闻讯钻出被窝,穿戴整齐之后跑了出来。 俩小家伙都换上冬装,穿上棉袄棉裤,头上戴着毛线织的帽子,手上戴着棉手闷子,就跟俩小棉花团似的。 “大鹿鹿!” 小老四嘴里欢呼着,抱住梅花鹿的大长脸。 有了这两个小家伙照顾鹿群,刘青山就不用管了,一溜烟往山上跑。 大地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林,黑悠悠一大片,景象十分辽阔,仿佛整个人的心胸,都变得纯净开阔起来。 噢噢噢! 刘青山忍不住扯开嗓子,出一阵长啸。 嗷呜呜…… 还真有了回应,让刘青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雪地狼嚎,听着真是瘆得慌。 还好,很快就又响起了师父那独特的啸声,狼嚎声便戛然而止。 刘青山不由得悠然神往:啥时候能像师父那样,成为这片山林的王者呢? 一路飞奔到木刻楞,师父早就起来了,木刻楞前面的空地,都已经打扫完毕。 刘青山把带来的粮食和油盐等日常用品送到屋里,结果小黑这只小熊,照例来抱大腿,刘青山拍拍它的脑瓜问道:“师父,狗熊到了冬天,不都是冬眠吗?” 哑巴爷爷笑呵呵地比划着:没吃没喝才躲洞里睡觉,这有吃有喝的,傻子才冬眠呢。 嗨,真是这个理儿。 等下山回村,吃过早饭,二十多名村民就沥沥拉拉的,向村子西边聚集。 来了好几辆大马车,车上是一捆捆的绳子,还有割苇子的专用工具。 割苇子,用的也是镰刀,不过跟割小麦割谷子的普通镰刀比起来,大了许多。 镰刀把就有一丈多长,得俩手擎着,才能抡起来。 前面的镰刀头,也将近二尺,因为苇子比较轻,所以一扫一大片。 这刀,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大钐刀。 刘青山拿着试了试,感觉有点死神镰刀的架势。 大伙跳上马车,直奔西边的草甸子,马车走了二里多地,再往前就进不去了,人们拿着各种家什,奔向前方的大苇塘。 一场大雪,地面就封冻了,走在上面也不用担心陷下去。 嘎吱嘎吱的,踩着积雪走了百十米,前面就是一望无垠的芦苇荡。 耍大钐刀,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夹皮沟里,用的最好的,反倒是身材矮小的张大帅。 只见他甩开膀子,唰得一刀下去,刀锋贴着雪皮儿,伴着哗哗的声响,一片苇子便应声而倒。 留下的芦苇茬子,整整齐齐,用格尺量的话,肯定一边齐。 唰唰唰,张大帅是一刀接一刀,苇子倒下的方向都完全一致,整整齐齐地铺在地上,也方便后面的人打捆儿。 就连村里的那些棒小伙,都心里服气,换成他们,搞不好大钐刀抡起来之后,就戳进雪壳子里,影响度不说,还容易损伤刀刃。 刚开始,只有几个人分开了耍大钐刀,别人只能先看着,等前面割完这一片儿,才轮到他们上场,所以就在后边唠闲嗑。 大张罗先开了腔:“你们知道大帅为啥耍大钐刀这么厉害嘛,就因为他底盘儿低啊,都不用猫腰,你要叫大帅踩着高跷割苇子,那肯定也得废。” 大伙都嘻嘻笑了起来,张大帅一边挥刀,嘴里也不闲着:“大张罗,不用你瞎叭叭,俺一会儿就搂草打兔子,把你脚脖子齐刷刷割断,直接叫你踩高跷回家!” 话音刚落,就听前方的芦苇从里呼啦一声响,一群大鸟飞上半空。 “野鸡!” 有人大叫一声。 刘青山抬头一瞧,果然是一群花花绿绿的野鸡,足有十多只,扑扇着翅膀,也飞不了多高。 “来几个能跑的,跟俺撵野鸡,下午改善伙食!” 一声吆喝响起,是张撇子,率先朝着野鸡飞走的方向追去。 后面立刻有五六个半大小子跟了上去,反正现在还没轮到他们干活呢,万一真撵到了呢。 撵野鸡这种事,刘青山以前也干过,有点脚痒,也跟着蹿了出去。 最主要的是,他准备抓几只活的回去,看看能不能给大姐的养鸡场,丰富一下新品种。 养殖蛋鸡,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会逐渐转向特种养殖:野鸡,鹌鹑,沙半斤,飞龙…… 刘青山越琢磨越有搞头,脚下的步伐似乎都轻快许多。 野鸡好撵吗? 当然不好撵,虽然飞行能力差了点,但毕竟是长翅膀的,而且,人们在雪地上跑,深一脚浅一脚的,消耗很大。 那么野鸡能撵上吗? 当然能撵上,只要体力充沛,别跑猛喽,一直追着野鸡跑,不叫它们落地休息,那就一定能撵上。 当地有句老话:野鸡飞不过三节地。 一节地有多远,这个不大确定,一般来说,也就三五百米的样子。 因为在他们这地方,每隔一段距离,田地里就要种植几行树,被称作树带,当防风带用,而两个树带之间的距离,就是一节地。 跑着跑着,刘青山就不知不觉追上了张撇子,并且很快就过对方,他最近跟师父后面练武的效果,渐渐显现出来。 “青山,别叫野鸡落地!” 后面传来张撇子气喘吁吁的声音。 刘青山点点头,然后嘴里大吼:“不许动,警察!” 后边的张撇子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跟公安有啥关系啊,难道野鸡也怕公安? 就这样,刘青山一马当先,一边跑,嘴里一边哇呀哇呀的怪叫,吓得前面飞着的野鸡群,根本不敢停留,使劲扑棱翅膀往前飞。 跑出去二里多地,野鸡就有点飞不动了,被迫降落。 刚想喘口气,可是后面刘青山就赶了上来,伴着一声声怪叫,吓得野鸡又腾空而起。 这一次,野鸡飞得就更加吃力,不到五百米,又一次迫降。 刘青山拍马赶到,四下张望,却只见白茫茫的大雪,还有稀疏的杂草,没见到野鸡的踪影。 再向前仔细搜索,终于瞧出端倪。 一处雪壳子外面露出的几根野鸡尾巴上的长翎,刘青山也忍不住想笑:这下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不,应该说是露出了野鸡尾巴才对,哈哈! 眼前的情形,用一句话来形容最恰当:钻头不顾腚。 好像鸵鸟也有这种习惯,难道这是鸟类的通病? 刘青山一边琢磨着,一边把手伸进雪壳子里,这里应该是个沟子之类的地方,所以积雪比较深。 很快他就摸到毛茸茸的野鸡,还带着一丝丝温热,甚至还能感觉到野鸡飞颤动的心跳。 出来吧! 刘青山把野鸡从雪里拽出来,是一只公的。 这家伙还挺凶,伸嘴往刘青山胳膊上猛啄,做垂死挣扎。 穿着棉袄呢,当然啄不透,刘青山拎着野鸡的两个翅膀,轻轻一扭,就把两个翅膀别在一起,然后往雪地上一扔,野鸡就只剩下扑腾的份儿了。 这时候,张撇子也赶来了,这货显然也是撵野鸡的老手,一瞧雪壳子,就眼睛一亮,直接开掏。 毕竟野鸡钻雪的时候,还是会在表面留下痕迹的,一掏一个准。 张撇子掏出来的是一只母的,身上的羽毛一点也不鲜艳,体型也小了一圈。 他同样是把野鸡的翅膀别上,然后继续兴冲冲地掏野鸡,嘴里还呼哧带喘地说着: “青山,还是你跑得快,要不然野鸡缓过劲儿来,还得撵一会儿。” 他们掏出来四五只野鸡之后,后边的大部队这才赶上来,也都纷纷上手。 七手八脚的,野鸡全都被活捉,一共是十二只,连窝端了。 “过瘾,回去炖一大锅,咱们这二十多人,敞开肚皮吃!” 大头也显得很兴奋,感觉肚子里的馋虫,都开始咕咕叫。 “吃了怪白瞎的,俺抓回去养着。” 结果刘青山的话,叫大伙立刻心凉半截,要是换成别人,这帮半大小子肯定不答应,可是小山子现在已经在村里树立起威望,大伙也就不吭声。 “野鸡吃不上,咱们炖猪肉,俺掏钱,大头你骑自行车去公社,买几斤猪肉。” 刘青山从兜里摸出一张伍元的钞票,俗称炼钢工人,递给大头。 大头抓抓脑瓜子:“三凤儿,合作社干活,哪能叫你掏钱?” “就算俺花钱买这些野鸡了。” 刘青山知道大头这货认死理,直接把五元钱塞进他的口袋里,然后每人拎着两只野鸡,倒提在空中,凯旋而归。 这边暂时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刘青山索性直接叫这帮半大小子,帮忙把野鸡先送回家。 翅膀拧的时间长了,血液不通,也容易受到损伤。 “姐,看俺给你带什么回来啦?” 刘青山在窗下一声吆喝,刘金凤就风风火火跑出来。 看到大伙拎着的野鸡,她就吆喝一声:“我这就烧水褪野鸡,炖上款待你们这些壮劳力。” “姐,还真吃啊?” 刘青山两眼一瞪。 “野鸡不是吃的吗?” 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这时候的人,连人工喂养蛋鸡和肉鸡的想法都没有呢,更不要说养野鸡了。 “姐呀,俺的意思,咱们先养着。” “三凤,你傻啦,野鸡一年又下不了几个蛋,个头又小,肉又柴,还不如养小笨鸡呢。” 身后的大头一听,赶紧鸟悄地把炼钢工人又递回来:“三凤儿,咱们还是炖野**。” ———————————— 每张都是足量更新,大伙儿看得满意,就给个票吧,追读数据很重要,下周能不能熬个好推荐,能不能上架混口饭,就全靠各位读者的支持了! 第九十二章 滚苏雀 野鸡最终还是没洗开水浴,而是被刘金凤心不甘情不愿地送进了鸡舍棚子里,腿上都栓了麻绳。 大头也借了高文学的自行车,直奔公社,剩下刘青山他们,则回去继续干活。 等回到收割苇子的现场,只见芦苇已经被放倒好几片了,大伙正打捆儿呢。 好家伙,一捆苇子,足有一搂粗,两米多长,瞧着挺厚实。 不过扛到肩膀上,却并不太重,刘青山他们这些半大小子,就负责往牛车上搬运。 装满一车,就拉回村子,卸到场院上,招呼村里闲着的妇女,来编苇帘子。 反正苇子有都是,苇帘子就编得又厚又密,苫到大棚上边,就跟盖了棉被似的,肯定能保暖。 就这样,一直干到下午三点多钟,大伙儿这才收工,说说笑笑往回走。 会抽烟的,也拿出各种武器,或者是烟袋锅子,或者是卷旱烟,也有极少数抽烟卷的。 刚才在芦苇塘里,都憋着没敢抽,这要是把芦苇点着了,火烧连营,那可没得救。 这还只是芦苇荡,要是林子里着火,那就更厉害了,几年后的那一把火,刘青山可是记忆犹新的。 可怕!只能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 众人说说笑笑,回到老支书家,进屋就香气扑鼻,张大帅正在锅台边上忙活呢。 他提前回来一会儿做饭,就弄了俩大菜:一个猪肉炖粉条,还拌了一个大凉菜。 大伙洗洗手脸就开饭,炕上一桌,地上一桌,散搂子已经烫好了,开吃开喝。 猪肉炖粉条,也算是当地的名菜了,大头买回来五斤肉,送去刘青山家一斤多,剩下的都炖上了。 都是方形的大肉块,连粉条都是油汪汪红彤彤的,就可劲秃噜吧。 凉菜拌得也有味儿,酸甜爽口,里面除了干豆腐丝白菜丝之外,就是大粉皮儿了。 再浇上点红彤彤的辣椒油,看着就有食欲,最难得的是,里面还撒了点小香菜,那才有味儿呢。 这放到往年冬天,根本不敢想,今年扣了大棚,按照刘青山的提议,每家都留出来两根儿垄当自留地,爱种啥就种啥。 一来是冬天的时候,也有点新鲜菜吃;二来也看看长势,积累经验,毕竟以后还准备扩大规模呢,蔬菜的品种也会不断丰富。 一顿饭下来,酒足饭饱,一个个吃得嘴巴子都油汪汪的,满脸的惬意。 “要是天天都能吃上猪肉炖粉条子,那还不得美死?” 张杆子这货,也厚着脸皮来蹭饭,吃完了还在那吧唧嘴回味呢。 “吃好了就赶紧伺候猪去,别在这里磨叽!” 老支书一挥手,没好气地说道。 刘青山则暗暗念叨:只要好好干,美死你的日子不远了! …… 一连收了三天苇子,这项工程才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多组织人手编苇帘子了。 刘青山家里的野鸡,也扩充到二十只,把刘金凤都气坏了。 这玩意又不能下蛋,又不能吃肉,这不是白浪费饲料吗? 倒是四凤五凤挺喜欢这些野鸡,每天都按时八经地给它们喂食,小女孩子嘛,总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这天早上喂完食,老四手里举着一根野鸡翎,乐颠颠地跑回屋,挨个人面前显摆。 这根野鸡翎二尺多长,上面还泛着金属一般的光泽,确实漂亮。 “要是掉两根就好了,正好插到脑袋上。” 老四把鸡毛在山杏头上比划着,她在别人家的年画上,看过穆桂英的造型,头上就插着两根野鸡翎的,可威风了。 刘青山听了,心里一动:“老四啊,以后有野鸡翎都攒着,攒多了,叫咱娘扎个鸡毛掸子。” 这会儿,一般人家都有个鸡毛掸子,可以用来打扫灰尘。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用途,家里的小娃子们,想必都有深刻的印象。 鸡毛掸子当然是用公鸡的羽毛粘成的,要是换成更鲜艳的野鸡毛,肯定更漂亮。 彩凤儿和山杏儿都拍着小巴掌,表示以后一定把野鸡喂得好好的,然后扎漂亮的鸡毛掸子。 这可把刘金凤给愁的啊:“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还真拿鸡毛当令箭了是吧!” “大姐,我们最听你的话了。” 小老四嘴甜,赶紧过去哄人,还从兜里掏出四枚嘎拉哈和一个布口袋,要跟大姐一起玩。 刘金凤有些倦了,叫老四老五自己玩,倒是杨红缨瞧着嘎拉哈比较稀奇,凑了上去。 刘青山就在旁边看着,嘴角渐渐翘了起来:这些童年的玩具,还真叫人怀念啊。 这时候的娃子们,很少有钱买现成的玩具,都是自己动手开的。 就像这嘎拉哈,其实就是动物蹄子上的髌骨,牛的最大,猪的次之,羊嘎拉哈又叫羊拐,最受女孩子喜爱。 到了夏天,通常还会用园子里的凤仙花,把羊拐染成红色,就更漂亮了。 至于凤仙花是啥,又叫指甲花,那个时代可没有指甲油啥的,爱臭美的小女孩,就会采指甲花,把脚指甲和手指甲染成红色。 其实最好的嘎拉哈,是狍子的,小巧玲珑,非常精致,在以前可都是馈赠给好朋友的礼物。 据说扎木合就曾经将一枚狍子的嘎拉哈,赠送给铁木真,也就是后来的成吉思汗。 刘青山一直以为,金大侠在写射雕的时候,应该叫拖雷赠送郭靖一枚嘎拉哈的。 想想就带感:茫茫大漠之中,拖雷和郭靖深情凝望,然后拖雷掏出来一个东西:“安答,这个嘎拉哈就送给你啦……” 各民族的勇士,则喜欢佩戴熊嘎拉哈,将其视为勇敢的象征。 老四拿出来的一副嘎拉哈有四枚,先教老姐认识嘎拉哈的名称。 嘎拉哈通常有四种形态,分别叫:针儿,轮儿,坑儿,肚儿。 然后再教她怎么玩,玩的时候,方法也多样,有欻嘎拉哈,有搬嘎拉哈等等。 先把口袋高高扔起,然后把相同状态的嘎拉哈抓到手中,再接住空中掉落的口袋,这个叫“欻”(chua)。 搬的意思就是按照针儿,轮儿,坑儿,肚儿的顺序,把嘎拉哈摆一遍,每摆一下,都要扔一次口袋,利用口袋升空的这段时间,飞把嘎拉哈摆成正确的姿势,然后再接住口袋。 这个游戏看似简单,实际上还是很考验手眼的协调能力。 就像杨红缨这样的生手,简直就是手忙脚乱,不是口袋没接住落到炕上,就是把炕上的嘎拉哈弄得横七竖八的。 看着杨红缨嘴里大呼小叫,欢快得像个孩子,刘青山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意:这个老姐啊,是越来越融入现在的生活了。 瞧着瞧着,他不由得心里一动,悄悄把相机从柜子里找出来,将这个美好的瞬间记录下来。 想必以后看到这张照片,一定会引起许多回忆吧? 受到这件事的启,刘青山开始用相机记录村里生活的点点滴滴。 这下把夹皮沟的娃子们给乐坏了: 弹玻璃球有人照相。 扇纸啪叽有人照相。 用胶皮坨子扣马掌钉,也有人照相。 大人们都瞧着眼馋,这不,礼拜天早上,刚吃完饭,一帮半大小子就簇拥着张撇子,来到刘青山家,叫他去滚苏雀。 正好这几天也闲着,刘青山就从仓房把滚笼取出来,打扫一下上面的尘土。 看到他的滚笼里没有鸟油子,张撇子就从自己的笼子里抓出来一只老油子,塞了进去。 “哥,我们也要去。” 小老四扯着刘青山的衣角,山杏也眼巴巴地望着。 她知道,男孩子们出去玩,最烦的就是带她们这些小丫头了。 可是刘青山不一样啊,就算她们不吭声,还要领着呢。 想不到的是,杨红缨竟然也主动加入大部队,看来这位老姐,彻底是放飞自我了。 提笼架鸟,浩浩荡荡出了村子,刘青山跑在最前面,端着照相机,给后面的大部队来了个合影。 值了,就算抓不到苏雀,也值了! 半大小子们心里都乐开花。 出村不远就是一片杂树林,榆树柞树桦树山钉子树之类,当然,还有上一次立下大功的黄玻璃树,挂着一串串黑色的小果子,都已经干巴了。 “真有苏雀!” 张撇子眼尖,率先瞧见一群小鸟,正在灌木丛里觅食。 苏雀的大小和麻雀差不多,模样也相近,区别就是脑瓜壳的羽毛是红色的,肚皮也有红毛。 这种鸟不像老家贼那么大的气性,就算被抓住,也该吃吃,该喝喝,好养活。 用娃子们的话来说,就是比较傻。 野地里,长着不少野苏子,苏雀最喜欢吃苏子,因而得名。 只见这群小鸟,灵活地落到苏子杆子上,苏子的种子,就藏在小喇叭筒形状的果皮里,苏雀就伸着小嘴,在小筒里啄食,不时出一阵阵欢快的鸣叫。 半大小子们七手八脚的,把各自的笼子都挂到林子边的树上。 滚笼都制作的很精细,最核心的部位就是那两个巧妙的滚子了。 滚子上别着谷穗,可以勾引苏雀来啄食,从外表看,瞧不出什么端倪,但是当苏雀落到滚子上,滚子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就会向内翻滚。 一下子就把苏雀带进笼子里,然后滚子复原,苏雀就飞不出去了。 挂笼子的时候,刘青山又照了一张像,然后,大伙就开始遛鸟。 这个是真的遛鸟,就是把苏雀驱赶到笼子附近,小老四和小老五,也跟着一起咋咋呼呼的,驱逐着鸟群。 等飞鸟入林,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了,大伙凑到一起,都紧张兮兮地望着远处的鸟笼子。 眼尖的,还压低声音叫嚷:“看,我的笼子里滚进去一个!” 过了十几分钟,大伙都按捺不住,跑过去查看收获。 张撇子的收获自然是最多,笼子里多了五六只。 “哥,咱们笼子里现在一共是4只苏雀,原来有1只老油子,那不是滚了3只吗!” 小老四兴奋地汇报战果。 刘青山抓抓后脑勺:俺怎么感觉像是小学一年级的算术题呢? 杨红缨也凑上来,打开笼子门,伸手进去,很快就抓了一只出来,然后拿出笼子,手掌轻轻一张,苏雀便展翅升空。 她仰着头,望着小鸟消失在视野之中,笑意渐渐在她的脸上浮现。 自由飞翔吧,可爱的小精灵! 从此刻开始,我会伴着你们一起飞翔…… 第九十三章 这也太生猛了吧 啥? 放啦!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好不容易抓到的,咋还给放了呢! 他们不知道杨红缨过往的经历,自然也就不能体会她的心境。 刘青山倒是多少能感觉一些,可是他依然有话要说:“老姐,你咋把这只给放了呢?” “关在笼子里,鸟也会不快乐的!” 杨红缨依旧望着天空,嘴里喃喃着,此刻,她的目光显得那么悠远。 刘青山咂了咂嘴:“你又不是鸟,怎么知道鸟快乐不快乐?” “三凤儿,你耳朵痒了是吧?” 杨红缨终于收回目光,瞪着刘青山。 刘青山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把这只鸟放了的。” “我不仅放这只,我都要把它们放飞。” 女人不讲理,神仙也崴泥,刘青山只能苦笑着解释: “老姐,你刚才抓的那只是鸟油子,至少在笼子里面已经生活了一年的时间,飞行能力都快要丧失了,放出去的话,活不了几天的。” 啊,这样呀? 杨红缨也不由得脸上一红:“那,那它还会不会飞回来?” “咱们等一会看看吧,应该差不多,毕竟它已经适应了笼子里的生活。” 刘青山心里也没底,但是嘴上还是尽量安慰杨红缨,他猜想,老姐这么做,应该是她自己不想做一只生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吧? 她放飞苏雀,又何尝不是在放飞自己呢? 来来回回的,这群半大小子又驱赶了几次,每个人都捉了三五只,也算是收获满满。 就连那只鸟油子,也自己飞了回来,这家伙扒在笼子的侧面,似乎想往笼子里钻,可是怎么也钻不进去。 估计是在外面飞了一会,就有点饿了,想回笼子里吃谷子。 等刘青山过去的时候,它也不怎么害怕,被刘青山用手抓住,重新放回笼子里。 杨红缨则颇有感触地说着:“新抓的那几只,都放了吧,我担心它们在笼子里的时间长了,连飞出去生活的勇气都没有了。” 虽然有点舍不得,刘青山还是把新滚来的苏雀给放生,这是杨红缨的心结,必须帮着她解开。 其他半大小子,都拎着笼子,躲得远远的,生怕杨老师也跟他们提出同样的要求。 刘青山和小老四小老五虽然都空手而归,但是一个个依旧乐乐呵呵的。 俩小丫头本来也不爱养鸟,就是跟着出来玩的。 而刘青山则知道,后来一段时间,他们这边的苏雀几乎绝迹,所以根本就不想抓的。 过过瘾,享受一下过程,就比什么都美好。 他一路往回走,还一路琢磨着:你说也怪了,这没人保护的时候,野生动物都乌央乌央的,以后提倡保护了,咋还越保护越少呢……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头就找上门来,跟刘青山商量说:“大棚里面的黄瓜,快要爬腕儿了,咱们是用书上说的麻绳呢,还是用架条儿?” 刘青山这两天侍弄大棚的时候,也现这个问题,正想找大头说说呢,想不到这家伙先来了。 “嗯,不错嘛,挺上心的。” 嘴里先夸了大头几句,这小子脸都红了,刘青山是打心眼里替这位小伙伴高兴,因为彼此都在成长。 用麻绳做爬腕儿的牵引绳,他们这种竹片子做骨架的大棚,只怕有点禁不住,小哥俩商量一阵,决定还是用传统的架条儿比较好。 反正村子外面,有好几片柳条丛,每年开春,都要伐一茬,这玩意一般三两年伐一次,伐完了照样长。 在他们这边,柳条的用途,也就是夹柳条栅子,或者做黄瓜架豆角架之类,剩下的基本都烧火了。 也正因为如此,后来人们觉得柳条丛没啥大用,就大都开成田地。 可是他们不知道,柳条丛本身,就是一个小的生态系统,一些小型的鸟兽,都在这里栖身。 尤其是春天飞来的一些候鸟,什么红点颏、蓝点颏、红麻料、鹌鹑、云雀之类,最喜欢在柳条墩子里絮窝了。 柳条丛没了,这些小鸟小兽也就没了栖息地,再加上农田里面滥用农药,以至于后来他们这地方,连野兔都快要绝迹。 想到这个茬,刘青山心里就有谱了,反正有他在,坚决不能叫柳条丛消失就是。 “对了,二彪子咋还不回来?” 俩人去找支书爷爷商量的路上,大头嘴里念叨着。 刘青山就安慰道:“应该快了,那边的水稻早就收完了,二彪子来信说,他们还要集中培训一段时间。” 大头则撇了撇嘴:“这家伙,也不给俺写封信。” 很快他们就来到支书爷爷家里,只见老支书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正坐在炕桌前边写东西呢。 从花镜上边瞄了一眼,看到刘青山,立刻眉开眼笑: “青山,我正要找你呢,昨天去公社开会,孙书记说要咱们夹皮沟选一个公社劳模,还暗示说要把这个劳模给你,我正帮你写事迹材料呢。” 这个也在意料之中,劳模是层层选拔的,要想当县劳模,必须得先是公社劳模。 看到身边的大头,一脸的羡慕之色,刘青山就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大脑壳:“要是把咱们的大棚弄好喽,明年你也是劳模。” 大头不做声,就是嘿嘿憨笑。 说完劳模的事儿,老支书摘下老花镜,揉揉眼睛说: “另外还有一个事儿挺愁人的,孙书记说,上面的精神是,允许一部分人和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 刘青山眨眨眼,他当然知道这句著名的话,而且确实也实现了。 只是那部分先富起来的,好像大多数都没有带动其他人实现共同富裕,反倒是差距越拉越大。 只听老支书继续说:“今年县里开劳模表彰大会,同时也是万元户表彰奖励大会,上边叫各个大队都动起来,把合格的万元户都报上去,你说咱们夹皮沟这穷山沟,也没有哇。” 刘青山嘿嘿直乐:“支书爷爷,咋没有呢,咱们不是欠着银行一万块贷款吗?” 老支书也笑了:“那要评选负债万元户,咱们肯定合格。” 爷俩说了几句玩笑,又开始说起正题,老支书吧嗒着小烟袋说:“俺琢磨着,咱们夹皮沟要是一个万元户都没有,那就太丢人了,青山,要不把你家报上去吧?” 俺家,万元户? 开什么玩笑,这几个月,刘青山还真赚了五千块,也算半个万元户了,关键是,这钱都花出去啦! 于是他连连摆手:“支书爷爷,就算俺家砸锅卖铁,也凑不够一万块啊。” 老支书点点头:“情况俺也知道,可是咱们村里,就属你家现在最富裕,缝纫机啥的都有了,不报你家报谁呀?” 大头也忽然来了机灵劲,在旁边跟着溜缝:“还有呢,等大棚菜卖了,不就又是一笔钱,还有金凤姐养的那些小鸡,也都是钱。” “都还没影儿的事儿呢,就指望上了?” 刘青山也好生无语,哪有这么凑万元户的。 在他理解中:万元户嘛,就得啪得一下,拍出来一沓子大团结,正好一万块的那种。 老支书也深受启:“有道理,大头啊,你这脑瓜还真越来越好使了。” 夸完大头,他又转向刘青山:“这事先放放,反正不急呢,劳模会要过年前才开,到那个时候,咱们的菜也能卖一茬,育肥猪也能卖一大部分,还有金凤养的小鸡,也该产蛋了,指不定啥样呢。” 等老支书絮絮叨叨地说完事儿,刘青山这才说架条的事儿。 这事儿就简单多了,每家出一个劳动力,到柳条丛里割柳条就成,大头很快就去通知。 第二天,大车小辆地出了村,直奔屯子北面的那片柳条丛,正好是二年的条子,做架条正合适。 春秋两季,都可以伐柳条,这个季节上冻了,稍微晚了点,用镰刀割的时候,稍微有点费劲。 割柳条,都是用镰刀朝着斜上方使劲一拽,最后割下来的条子,都有一个斜茬儿,这样不论是夹栅子,还是做架条,都比较容易插进土里。 人手一把镰刀,每一墩子柳条,无论粗细,都割下来,这样来年出新枝的时候,就比较整齐。 刘青山正割着呢,就听旁边的猛然有人大叫一声: “杨拉罐!” 叫喊的人是张大帅,只见他拿着一根割下来的柳条,在柳条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光滑如同鸟蛋的东西,大概只有手指甲大小。 表面是灰色的,还有一道道褐色的竖条,这个椭圆形的小罐子一样的东西,就是所谓的“杨拉罐”了。 要搞懂啥叫杨拉罐,先得说说一种当地叫做“洋辣子”的毛毛虫,这种毛毛虫色彩艳丽,脊背上长着刚毛。 要是有人不小心用手碰到,刚毛就会扎进皮肤里,又疼又痒,所以就把这种不好惹的毛毛虫叫做洋辣子。 而杨拉罐,就是洋辣子培育虫蛹用的。 秋冬季节,里面有幼虫,所以罐子是封闭的;等到来年开春,幼虫就会分泌出一种酸液,将杨拉罐上边开出来一个圆溜溜的小洞,然后钻出去。 刘青山小时候也玩过杨拉罐,跟小伙伴们采集一些杨拉罐。 然后用手拿着,跟对方的杨拉罐撞击,看谁的杨拉罐最硬最结实,谁就是胜利者。 这个游戏,小朋友就叫“尅杨拉罐”。 只见张大帅又找了一个杨拉罐,两个对撞,出当当的声响。 不过大帅叔这种成年人,显然不是想玩尅杨拉罐,在撞碎其中一个之后,就一脸欢喜地凑到嘴边,使劲一吸,吱溜一下,把里面的虫蛹给吃了。 吃啦! 杨拉罐能吃不? 当然能吃,刘青山以前也吃过,不过都是拿回家,放到炉盖子上,烤熟了再吃,还挺香的,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大概就跟吃蚕蛹和知了猴这些类似,可是像大帅叔这么直接生吃,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嚯,这也太生猛了吧,是不是可以和那个老外竞争下,谁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呢? ———————— 明天的追读决定下周推荐,求各位书友,助我一臂之力,养书的朋友,周四一定要杀一波啊! 第九十四章 杀年猪 几辆大马车拉着柳条子回村,分给各家,简单把枝杈修理一下,去掉梢头,就可以用来当架条了。 除了架条,刘青山还收获了几十个杨拉罐,回到家里之后,从挎兜掏出来,哗啦一下,扔到炕上。 等吃饭的时候,直接用铁锅盐焗了一下,装了小半盘,端上桌。 刘士奎一见,不由得眼睛一亮:“这个下酒正好。” 老四老五也吃过,也直接用小手捏起一个,扒着就吃。 在锅里焗了一下之后,表面都有了裂纹,轻轻一掰就开了。里面是金黄色的虫蛹,吃到嘴里,香香甜甜,还带着丝丝咸味。 “老姐,你也吃啊。” 刘青山笑嘻嘻地给杨红缨抓了一小把。 杨红缨狐疑地望望他:“三凤儿,我怎么觉得你的笑容有点怪,就像是……” “就像是狐狸。” 小老四接过话茬。 刘青山抹了一把脸:“哪有啊,俺这么忠厚老实的人,怎么能跟狐狸扯到一起。” 杨红缨撇撇嘴,拿起一个杨拉罐,也学着吃了一个,嗯,味道真不错。 一连吃了几个,这才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做的,以前还真没吃过呢。” 估计说洋辣子啥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刘青山就嘿嘿两声: “没啥,这个就是虫蛹,等来年开春,就会从里面爬出来花花绿绿的大毛毛虫。” 一边说还一边戏谑地瞧着杨红缨,等着看她变颜变色的样子。 不料想,杨红缨嘴里哦了一声,又拿起一个,掰着吃了:“我以前还吃过蚂蚁蛋和蜂蛹呢,都没这个好吃。” 这回轮到刘青山愣住了:老姐,你这也太彪悍了吧! …… 第二天,各家就开始在大棚里面插架条,都是种地的老手,这点小活儿自然不在话下,谁家年年还不伺候小园子呢? 唯一的区别就是要稍微小心点,别用柳条棍子把塑料布戳个窟窿就能。 刘青山一家也不例外,都在大棚里忙活:刘青山负责插架条,四根一组,绑在一起。 要是露天的,还要帮一溜横杆,起到连接固定作用。 在大棚里就省了,没风没浪的,不用担心把黄瓜架刮倒喽。 “这柳条子没晾干,过几天肯定就得芽。” 林芝负责往架条上绑布条,她知道,柳条的生命力极为顽强,插土里基本就能活,更不用说大棚里面,温度湿度都非常合适了。 “那正好凉拌,冬天吃了还去火。” 刘金凤最近觉得有点没胃口,柳条芽稍微有点苦,打个水焯之后,吃起来清鲜,应该挺适合她的。 刘青山听了,不觉心中一动:“那吃啥柳条芽子啊,苦了吧唧的,到时候,俺给大姐弄点刺老芽。” 刺老芽是山里一种非常好吃的野菜,只不过,需要等到开春的时候才会芽。 “等到那时候,我牙都要馋掉了。” 刘金凤也跟弟弟开着玩笑。 刘青山可不是开玩笑:“姐,俺说的是真的,用不上一个月,保准叫你吃上刺老芽。” 他们正边干活边聊天呢,大头溜达过来,他各家各户进行指导,最后才到这儿。 帮着把剩下的架条插完,大头看着已经一尺多高的黄瓜秧,美滋滋地说:“这都快开花了,到时候,还得教大伙人工授粉。” 这会儿大棚种植的黄瓜,还不是那种能够单性结实的品种,所以肯定是需要授粉的。 用药剂点蘸之类的,暂时也不用想,根本没有,所以只能拿着小毛绒刷子,一朵花一朵花进行人工授粉。 这个过程,66续续的,得持续一段时间,实在太过麻烦。 刘青山琢磨一阵:“能不能自然授粉啊,可惜咱们屯子里,没谁养蜜蜂,不然的话,一家棚子里放一箱蜜蜂,啥事都解决了。” “对呀,俺这就找老板叔去,他家大闺女嫁到守林大队那边,娘家就是养蜂的,年年都割椴树蜜呢。” 大头也很受启,着急忙慌地跑了。 刘青山他们弄完自己家的大棚,还得把爷爷家的也架上,进到爷爷家的大棚,只见刘士奎拿着个小喷壶,正在给一溜花盆浇水呢。 “这月季开得真好。” 刘金凤凑到一大朵粉红色的月季花上,还深深吸了一口,一股幽幽的香气便钻进鼻子,叫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久久回味着。 刘士奎脸上带着祥和的微笑:“今年有了这个大棚,这些花也开得旺。” 在这年月的农村,很少有在屋里养花,原因就是屋子不保暖,冬天都冻得叮当的,花都冻死了。 “爷爷,家里日子旺,所以花才会更旺嘛。” 刘青山看到那几盆君子兰,也郁郁葱葱的,叶子深绿油亮,便连忙接过话茬。 这话中听,老爷子乐得连连点头,刘青山也受到启:看来大棚里面,还得适量种植一些蜜源花卉,这样才能种菜养蜂,两不耽误。 等到第二天下午,老板叔他们就乐呵呵地用马车拉回来二十多个蜂箱子,分到了各家各户。 据同去的大张罗他们说:车老板子的亲家,一开始还舍不得,结果老板叔一瞪眼,要把闺女领回来,对方这才怂了。 这当老丈人的,就是牛叉啊。 刘青山也乐呵呵地将蜂箱搬进大棚,打开前面的小门之后,听到里面嗡嗡嗡的有动静,也就放心了。 因为这边气候冬季寒冷的缘故,所以蜂群到了冬天,也非常难捱,数量会骤减一大半。 采不到蜜,没有吃的,还得靠养蜂人定期喂点糖水啥的,等到了来年开春,基本上十不存一。 不过它们的生命也足够顽强,只要气候条件合适,就又会大量繁殖,重新开启生命的轮回。 到了第二天,再进大棚,就已经现有少量蜜蜂飞出来活动了。 它们嗡嗡嗡的,在那些预留的辣椒和西红柿的小花儿上忙碌着,还真是一群勤劳的小家伙。 大棚里的蔬菜,在村民眼巴巴地盼望下,一点一点地长大,等进入到十二月份,芹菜已经将近一尺高,韭菜也有一扎长,就连黄瓜,也结了一个个小黄瓜扭。 大伙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没事的时候,就扎堆研究讨论着。 这菜还有多长时间能割头一茬呀? 到底能卖多少钱一斤啦? 有没有人肯掏钱买呀? 等到又下了几场雪,晚上的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度之后,大棚里面也都开始烧起炉子加温了。 有些人家,干脆就在大棚里搭了简易的木板床,直接睡在大棚里。 这可比屋里睡觉暖和多喽。 往年到了这时候,早就进入冬闲,当地俗话叫“猫冬儿”。 今年则显得忙碌一些,无论是猪场还是大棚,都有不少活呢。 虽然不得清闲,可是看着大棚里的蔬菜一天天长高,就没有一个人吵吵累的。 当农民的,谁还怕累,他们就怕穷啊! 这个月份儿,也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因为一进入12月份,就该杀猪啦! 这边杀年猪要早上很多,基本上要提前一两个月左右,因为天冷之后,猪圈里面的肥猪,基本上也就不长膘了。 每天吃的食物,还不够抵抗寒冷消耗的呢,所以再喂下去也是白浪费粮食。 当然啦,大棚猪舍那边,又是另外一种情况,那些猪崽都长成半大子了,每天噌噌噌地长肉。 队长婶子时不时就称重一下,据她说,平均每天的话,一头猪能涨一斤半左右。 按照这趋势下去,春节前正好出栏一大批,除了预留的种猪和母猪,剩下的基本都可以卖掉。 12月4号,一大早,刘青山去山里晨练,把师父也给请回来,因为今天他家要杀猪,也是夹皮沟头一家动刀的。 这里面其实有个讲究,一般大伙都不怎么愿意先杀猪。 农村杀猪,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还有村里有头有脸的,都得叫来帮忙,顺便吃猪肉,一摆就是好几桌。 你想想啊,大伙这肚子都熬了快一年了,那点油水早就熬干了,好不容易吃顿猪肉,那还不甩开腮帮子造啊,起码得吃进去一脚子多肉。 在66续续吃了几家之后,基本就吃顶住了,所以后面杀猪的主人家就能省一些。 刘青山倒是不在乎这些,要是没有进项,再节流也省不下多少钱来。 等吃过早饭,不少村民就往他家溜达,当院里早就摆好了一张大木头案子,这里就是大肥猪的断头台。 正好是礼拜天,不少小娃子也都来瞧热闹,老四老五也跟着忙活的,给来的客人点烟递火。 小娃子们都欢蹦乱跳的,四虎子嘴里还念叨着:“小孩小孩你别哭,到了腊月就杀猪。” 旁边就有二牤子接茬:“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杀猪和过年,估计是他们最盼望的事了。 操刀的当然是张大帅,他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狗皮帽子,腰里挎着巴掌宽的板带,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板带上面有个油腻腻的皮刀鞘,里面就是那把久经沙场的杀猪刀。 这刀,不知道捅了多少头猪,估计就算是二师兄见了,都得俩腿直哆嗦。 外面的大灶台上,已经烧了一锅开水,一切准备就绪,张大帅把狗皮帽子摘下来,往栅子上一挂,露出了锃光瓦亮的大光头。 啪地拍了一下腰间的板带,他嘴里大喝一声:“动刀子!” 刘青山也瞧得忍不住想笑:这咋有点包大人喊开铡的架势呢? 啊……阿嚏! 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心里琢磨着:这谁在念叨俺啊? 就在刘青山家里忙着杀猪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还真有人找他呢,而且都快要找疯了。 第九十五章 刘青山是谁呀? “这个叫刘青山的同志是谁,是咱们汽车厂的职工吗?” 在春城汽车制造厂,党高官耿杰放下电话,跟身边的翻译交流了下,然后向在座的那些厂长以及工程师询问。 汽车厂的这些大佬齐聚在此,正是因为刚刚的那个电话。 电话是从大洋对面的米国amc公司打来的,双方在轿车领域里的合作,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所以才会如此重视。 刚才的通话中,已经晋升为amc公司席工程师的托马斯先生表示,他会带领公司的团队,在来年一月初,再次来到春城,开启正式的谈判。 不过在电话最后,托马斯先生表示,希望能够和一个叫刘青山的人进行通话,有重要事情需要洽谈,这直接关系到即将到来的谈判。 涉及到谈判,那就没有小事儿了,可是现在的问题是: 刘青山是谁呀? 这下把耿书记都难住了,只能集思广益。 在座的这些领导,也都面面相觑:好像没听说过呀? 就在大伙集体蒙的时候,工会主席吴伟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瓷杯子,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我记得,托马斯先生在我们厂里考察的时候,有一次突然病,被一个青年给及时救助,当时这件事还上了报纸,好像那名青年,就叫刘青山吧?” 这么一提醒,大伙还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总算是对上号了,可是只知道一个名字,好像也没啥大用,谁知道这位刘青山小同志,在哪住啊,上哪找他接电话呢? 要不怎么说人多出智慧呢,一番讨论之后,很快就找到李雪梅的头上,顺着这根线儿,又把吴建军和刘全刚也给牵了出来。 因为根据小护士李雪梅的说法:这两位职工,曾经去过刘青山家! 妥了,艰巨的任务就落到这两个叫吴建军和刘全刚的职工头上! 工会主席吴伟的嘴角也微微翘起,显然心情不错,因为吴建军,就是他的亲侄子,当然要顺势推一把。 可是一问才知道:这两位青工,上几个月因为工作态度不端正,已经被停薪留职啦。 “赶紧找回来上班,我们的政策是治病救人,又不是一棍子打死。” 领导们也急了,很快,飞哥和刚子所属的分厂的领导,就开始登门。 这一番折腾下来,都已经是傍晚了,刚子刚收摊,正坐在桌子前边数钱呢,一大把钞票,整钱零钱都有。 一听说要叫他回厂子上班,这货就使劲摇晃脑袋: “不回去,打死也不回去,我这一天赚得比上班一个月都多,俺回去干啥呀,除非脑子被驴踢了!”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拍了下。 回头一瞧,是他那个当了一辈子工人的老爹,立刻不敢吱声了。 自打上次从夹皮沟那回来,飞哥和刚子真就跑了一趟羊城,算上刘青山赞助的钱,再加上他们自己东挪西凑的,进了一百多套中山装。 结果回来没到半拉月,就快卖光了,飞哥拿着钱又去了羊城,这趟还没回来呢。 在尝到了甜头之后,现在就算是用八抬大轿来请,刚子也不会再回去上班了。 刚子的老父亲,老一辈的工人,对厂子的感情还是非常深的,先是一巴掌镇压住刚子,然后听到厂里领导说明来意,就直接替儿子应承下来。 “你们早说啊,不就是跑一趟腿儿吗,还是去青山家,我上次去就没玩够呢。” 刚子嘴里嘟囔着,末了又补上一句:“还以为你们要揪着我回厂子呢,我都快吓死啦。” 来的分厂领导都快气死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不过眼下是用人之际,也不和这货一般计较,直接连夜走人,驱车前往碧水县。 车里面除了司机之外,还有一位翻译,以及总厂的一位副书记,主抓工会建设。 毕竟事关合作大事,厂里非常重视,所以派来的人级别也不低。 总厂那边是可是堂堂的副部级单位,一位副书记,级别比县长还高呢。 坐在轿车里面,刚子嘴里还念叨呢:“农村这会儿该杀年猪了吧,不知道青山家杀了没?” …… 嗷! 大肥猪最后的惨叫声,夹皮沟整个村子都听得真真的。 估计也知道今天死到临头,所以这只二百多斤的大肥猪,扯嗓子嚎叫,玩命挣扎。 四个人刚把猪抬出猪圈,就家伙就蹿辕子了,猛得挣扎落地。 大张罗在前面扎着俩胳膊还要阻拦,被大肥猪一嘴巴子,直接拱倒。 大肥猪是一路狂奔,直接冲向大棚方向,这下把大伙都吓坏了,嘴里都大声吆喝。 要是叫这夯货进了大棚,撞坏塑料布不说,里面的蔬菜非得罢园不可。 可是面对了疯的大肥猪,谁敢正面拦着,再说也真拦不住。 眼瞅着大肥猪已经冲到大棚前面,猛听一个古怪的吼声响起: “哑!” 随后就是噗通一声响,大肥猪直接躺在地上,四蹄抽搐,嘴里直吐白沫。 这啥情况? 大伙揉揉眼睛,然后看到了在大肥猪和大棚之间,正站着一人,脸上还带着憨憨的笑意,不是哑巴又是谁。 咝! 院子里,响起了一片抽冷气的声音。 那些叫了撒欢的小娃娃,都立刻闭嘴,怯生生地望着哑巴爷爷。 哑巴爷爷是老鳏夫,所以还是比较喜欢孩子的,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笑呵呵地摸摸二牤子的脑瓜。 吓得二牤子哇的一声,边哭边跑,他觉得,自己肯定没有那头大肥猪抗揍。 “你个熊孩子,跑啥,又不会打你。” 刘青山笑骂两声,他刚才看得真切,师父一巴掌拍到大肥猪的脑门上,一掌把猪打倒。 这是真功夫啊,刘青山差点两眼放光:不知道俺啥时候能练到这样? 张大帅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把猪抬过来放血,一会儿要是死了,就该捂住血啦!” 还是刚才抬猪的四个人,这回是一点都不用费劲,就把大肥猪抬到案子上。 猪头下边放了个大盆子接猪血,张大帅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哗哗哗,红艳艳的猪血就淌到盆子里。 盆子里已经撒了盐,张老蔫儿拿着柳条棍子,在那使劲搅和呢。 张大帅也羡慕地望着哑巴爷爷:“哑巴,以后咱们爷俩合伙杀猪吧,你先来一巴掌,俺再来一刀,妈个巴子的,太省劲啦!” 等放完血,就开始刮猪毛,然后把头蹄下水啥的,一样样拾掇出来。 村里灌血肠最拿手的还是张大帅,所以洗肠子这活儿,也归他了。 他一边用筷子熟练地翻着猪小肠,嘴里一边念念叨叨的,也跟哑巴爷爷翻小肠:“你说,你当初咋就不收俺当徒弟呢……” 在外屋地,几个妇女也在忙活着,她们正围着大菜板子切酸菜呢。 杀猪菜,酸菜是主菜,一切就是好几大盆。 锅里面,已经把切好的大肉块煮上了,酸菜也下到锅里,一起慢慢咕嘟着。 这个一定要多炖,最好炖上小半天,酸菜彻底炖软了,才会更加入味。 另外最关键的是,刚才搅猪血搅出来的血筋,一定要放到锅里,跟着一起煮。 没有这玩意,那杀猪菜就不算正宗。 等到血肠都灌好了,在当院子的那口大锅里慢慢煮着。 煮血肠,锅里的水保持微开状态就行,张大帅在锅台旁边紧盯着,手里拿着一根大马蹄针,挨个给血肠放气儿。 “大帅,要不要给你来个小板凳站上边,别一头扎锅里去。” 别人都没啥事了,就在窗根下晒着太阳抽烟,大张罗嘴里还跟张大帅开着玩笑。 张大帅晃晃手里的针:“信不信一会也给你放血。” 他们这边调笑,刘青山则领着几个半大小子,从邻居家借来桌椅板凳和碗筷,今天这些客人,最少四张桌。 自个家和爷爷家里,各摆了两张桌,这还不算看热闹的小娃娃。 小娃娃们都不上桌,锅里的肉煮熟之后,切了几大块,凡是来的小娃子,都给盛半小碗肉,倒点酱油,呼噜呼噜吃完了就赶紧滚蛋。 还得担心他们吃多喽,肚皮受不了,不敢给吃太多,要是一下子吃腻住,以后看到猪肉就恶心。 到了下午两点多,基本就准备好了,刘青山去道上张望了好几回:这咋还不到呢? 昨天他骑车去公社,邀请了公社的孙书记,都答应好好的。 “来了来了,都来啦!” 只见张队长骑着自行车先赶回来,下车之后,气喘吁吁跟刘青山说:“青山啊,来了一帮吃货,准备的肉啥的够不?” “队长叔,够用的。” 刘青山笑着答应,煮了一锅肉,差不多半扇猪肉半子呢。 “这帮子饿狼!” 张队长又嘟囔一句,然后解释了下,原来今天去公社开会,青山公社各个大队的代表都有。 会开完了,有几位支书和村长忽然提出来:要到夹皮沟再参观参观猪场和大棚,他们也都一直惦记着呢。 张队长不答应也不成啊,因为公社书记都点头了。 “没事,队长叔,那就再加一张桌呗。” 要是能请公社书记和各村的头头脑脑吃猪肉,那还脸上有光呢。 很快大道上又出现十几辆自行车,支书爷爷和张队长叫上刘青山,一起往前迎迎。 这些人下了自行车,一个个的,都带着大手闷子,大皮帽子,帽子上都挂着一层白霜,一副风尘仆仆的架势。 挨个寒暄一阵,孙书记握住刘青山的手,爽朗地大笑几声: “哈哈,大伙都说你们夹皮沟有养猪场,猪肉肯定香,所以就都来吃大户喽。” “都是贵客,俺们夹皮沟平时请都请不来呢。” 刘青山先是谦虚了一句,然后又拍拍小胸脯:“俺们养猪场三百多头大肥猪呢,就算一天宰一头猪,都能吃一年的!” 众人一齐大笑,正欢声笑语呢,忽然听到大道上传来嘀嘀嘀的喇叭声,只见两辆吉普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 “好像是县里的车,青山,你不会是把县长给请来了吧?” 孙书记最先认出了吉普车。 刘青山眨眨眼,也挺纳闷:“没请啊?” 守林村的老刘支书也来了,在一旁说道:“就是,县领导那么忙,还能跑好几十里地,专门来你家吃猪肉?” 正说着呢,就看到吉普车来到近前,停车之后,车门一开,几个人66续续下车。 王县长,郑县长! 老刘支书傻眼了,他有点搞不懂:这个小刘同志家的猪肉,难道真的这么香? 第九十六章 要发财的节奏! 刚子坐在小轿车里,一开始还是挺新鲜的,后来不知道啥时候就睡着了。 等他睁开眼睛,现外面天已经亮了,刚要直直腰,就现小轿车反倒是趴窝了。 一番折腾之后,最后好不容易当地公社政府给派了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把小轿车拖到碧水县。 他们这车人,主心骨当然是总厂的卢副书记,本来是不想通过当地政府的,现在车坏了,只能请求援助了。 等他们来到县政府,表明身份,王县长也不敢怠慢,连忙将客人请到招待所吃早饭,虽然这时候都快晌午了。 “卢书记,欢迎来我们碧水县检查指导工作。” 王县长还是很客气的,虽然对方不是他们直属的上级,但是架不住人家汽车厂这块金字招牌啊。 县里的运输公司,还有一些大单位的车队,都需要购置卡车,这要是能跟汽车厂搭上线,那以后买车就不用愁。 卢文谦逊地摆摆手:“王县长客气了,我们还要感谢地方上大力支持呢。” 虽然听起来客气,却依旧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在里面,没法子,多年来早就形成习惯。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王县长姿态放得很低,心里揣摩着对方的来意,又不好直接询问,于是就开始旁敲侧击。 “卢书记难得来一趟我们碧水县,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积极配合工作。” “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你们。” 卢文直接说明来意:要借一辆车用用,下乡找人。 找人? 难道我们这碧水县,还隐藏着大人物,需要汽车厂的一位副书记亲自探望? 王县长心头登时一片火热,这时候的人,家乡情结都很重,县里要是真有这样的人物,那肯定愿意给汽车厂牵线搭桥。 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的,直接张口询问:“不知道你们找的人是哪个公社的,叫什么名字?” 刚子正啃大包子呢,他早就折腾得饿了,听到询问,也觉得心里怪自豪的,于是插了一嘴道: “是我朋友,也是我的兄弟,叫刘青山。” 刘青山!怎么又是这位小刘同志? 王县长先是一惊,随即面露喜色:既然都是熟人,那就好办啦。 等吃过饭,县里小车队派出两辆吉普车,王县长亲自陪同,另外又叫上和刘青山接触比较多的郑红旗,这才一路来到夹皮沟。 …… “王县长,郑县长,欢迎来我们夹皮沟!” 等公社孙书记打完招呼,刘青山这才迎了上去,嘴里热情招呼着,手也率先伸了出去。 跟他握手之后,郑红旗简明扼要地说道:“青山,是春城汽车厂那边的领导,有事找你。” 刘青山明白了,不过很快就更糊涂:汽车厂找俺干嘛,好像没啥交集啊? 然后就看到后面那辆吉普车的车门打开,一个人影钻了出来,嘴里还大呼小叫:“青山!” 刚子,这家伙啥时候混成领导了? 刘青山更迷糊了。 等到卢文也从车门钻出来,刘青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子就是个带路的,真正的领导在这呢。 怎么瞧出来是领导的呢,很简单,看体重啊。 卢文是当下很少见的胖子,尤其是肚子,向前凸起,跟扣个小盆子似的,非常打眼。 这时候能有一个大肚子,那可是人人羡慕的,这证明生活优越,好吃好喝,肚子才能长这么大。 王县长则居中介绍:“青山,这位就是汽车厂的卢书记,专程来找你的。” 虽然一头雾水,但刘青山还是笑脸相迎,来的都是客嘛,而且看刚子兴高采烈的,也不像有什么坏事的样子。 彼此握手问候之后,就把客人往家里让,这外面挺冷的,确实也不是谈话的地方。 刘青山直接把客人让到爷爷家,毕竟这边还清静一些。 一边走,刘青山嘴里还一边介绍说:“今天赶巧了,俺家杀猪,正好招待贵客。” 卢文也哈哈一笑:“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好些年没吃农村的杀猪菜,今天有口福喽。” 他刚才也注意观察了一下这个叫刘青山的半大小子,很年轻,除了长得比较精神、眼神特别明亮之外,暂时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卢文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所以没有丝毫轻视,话里话外还透着一股子亲近。 进到屋里,刘士奎和拐子爷爷等村里几位老人,正坐在炕上唠嗑呢。 看到又来了客人,连忙往炕里让。 这也是当地招待客人的规矩,还是比较高的待遇。 “我就不上炕里了,盘不上腿。” 卢文笑呵呵地道谢,一点架子都没有,一下子就赢得这些老人们的好感。 谦让一阵,大伙都先后落座,刘青山一瞧坐不下,连忙又在这屋加了一桌。 本来卢文想先谈谈正事呢,一瞧人也太多,关键是酒菜都端上来了,那就先吃吧。 反正在碧水县的时候,他已经往厂里打过电话,说明情况,把电话联系的时间定到明天,也不着急。 炕上摆了两桌,刘士奎和村里的老人们一桌,各个大队的村书记或者村长们一桌。 地上还有一桌,这桌最好:有春城的领导,还有县里的两位县长,公社的书记,大队的支书和队长,再加上刘青山这位普通的社员,从上到下,各层次的代表都全了。 村里来帮忙的几位大姑娘,流水一般把菜肴端上来。 杀猪菜嘛,都差不多:一盘子白肉,一盘子血肠,一大盆酸菜,一盘子肠肚心肝之类的拼盘。 “来的都是客,大伙都别客气,动筷动筷。” 刘士奎先张罗了一嗓子,筵席就算正式开始。 刚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在这就跟自个家似的,一点也不客气,夹起一块大肥肉片子,蘸了下蒜泥,边吃边赞:“这猪肉好,油汪汪的,真香!” 这下还真把气氛给带起来了,卢文也夹了一片大血肠,整个塞进嘴里: “嗯,好吃,又鲜又嫩,这手艺绝了!” 他也算是一位老饕了,知道这么地道的血肠,在城里的大饭店,反而吃不到。 就连王县长和郑县长两人,也不客气,这年头,谁也不能顿顿吃肉,这么好的杀猪菜,吃着那才叫解馋呢。 这几盘菜肴,都是管吃管添的,你敞开肚皮就成。 期间,林芝也过来客气了一番,她脸上带着微笑,叮嘱客人们一定要吃好喝好。 作为家里的女主人,要是在杀猪请客的时候不热情,舍不得叫客人吃肉,会被人背地里嘲笑小心眼的。 “妈,这边有爷爷和我照顾着,您就回去吃个消停饭吧。” 刘青山看到的,其实比别人更多,他除了看到母亲的喜悦,还能感受到母亲那种悲喜交加的复杂心情。 家里的猪,都是母亲一天三顿,一瓢一瓢喂大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 辛辛苦苦喂了一年的猪,说杀就杀了,母亲的心里当然不好受。 可是在客人面前,还得表现得热情好客和大度,真难为母亲啦。 林芝笑着朝儿子点点头,从儿子的目光中,她知道儿子明白她的心意,心头顿时感觉无比安慰。 走出屋子,来到外屋地,她撩起围裙,轻轻擦拭一下眼角:三凤儿真的长大啦,可以撑起这个家,甚至都招待起了省里县里的大干部喽! “上菜啦!” 伴着姑娘们脆生生的声音,每人又端着两盘菜进屋。 等到把这两盘菜放到桌上,所有人不由得一愣,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 韭菜炒鸡蛋。 芹菜炒粉条。 两盘很普通的家常菜,可是放到十冬腊月,却立刻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这年头,北方的冬季,主要的蔬菜就是老三样:萝卜白菜土豆。 想吃别的蔬菜,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此时此刻,看到盘子里深绿色的韭菜以及翠绿的芹菜,大伙的眼睛仿佛都绿了。 刘青山则适时地说了一句:“这是俺们夹皮沟大棚里种植的蔬菜,谁家都没舍得吃呢,今天招待贵客,这才第一次上餐桌,来来来,都伸筷子尝尝吧。” 一双双筷子,分别夹向了韭菜和芹菜。 卢文先尝了一根芹菜:入口很脆,还伴着芹菜那股独特的药香,不错不错。 再夹一口韭菜,更是满口清新,叫他有点舍不得咽下去,慢慢在嘴里咀嚼着。 等他吃完这口,想要再夹一筷子的时候,却现,这两个盘子已经空了,就剩下两块儿鸡蛋和几根粉条头。 你们这些人不讲究啊,怎么开始搂席了? 卢文有些尴尬地收回筷子,扭头向刘青山问道:“小刘同志,这些蔬菜,真是你们现在种的?” 刘青山点了点头:“卢书记,俺们村,家家户户都扣大棚,种蔬菜,就是现在还没到收割旺季呢。” 老支书见状,也在旁边帮着美言几句:“青山这孩子不简单,这些大棚,就是他领着大伙弄起来的。” 公社孙书记还有郑县长等人,也跟着一起点头:岂止是不简单,刚才大伙吃到韭菜和芹菜时,差点把舌头都吞进肚子里了。 卢文也不由得又对刘青山高看一眼,能琢磨出这种法子,冬天种鲜菜,肯定能卖上好价钱,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 斟酌一下,他又跟着问道:“不知道产量有多少?” 刘青山笑笑:“这个还不确定,韭菜产量低一些,几千斤还是有的;芹菜吗,应该能有上万斤吧。” 这时候的蔬菜,还不是后来那种高产的品种,所以产量并不高。 “哈哈,好,那你们村的这些蔬菜,我们包了!” 卢文拍了一下肉呼呼的巴掌,脸上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包圆了! 老支书和张队长面露喜色,有这种大主顾,他们还担心啥销路啊? 包圆了? 其他几个大队的村支书和队长也都一脸羡慕:把钱都送上门了,夹皮沟这是要财的节奏啊! 第九十七章 打一架 “各位领导,先慢慢喝,俺先去西院招呼招呼客人。” 吃到一半,刘青山嘴里告了个罪,从爷爷家出来,回到自个家。 这边更热闹,村民两桌,家里人和帮忙的一桌,而且一个个吆五喝六的,大嗓门差点把房盖儿掀起来。 “大帅叔,辛苦啦,老板叔,还有大伙都多吃多喝。” 刘青山先给大伙满了一盅酒,张罗了一圈,村民就开始撵他,大张罗嘴里吆喝: “青山,这屋都是家里人,你赶紧去东院,把来的领导都照顾好!” 老板叔也说道:“还是青山你有面子,杀猪请客,不仅把公社书记请来,连县长都来了,还有春城的大干部,咱们夹皮沟都跟着荣光。” “那是人家有事,正好赶上了。” 刘青山嘴里谦虚着,然后把老板叔和大张罗他们几个叫到外屋地,悄悄商量一番。 “青山啊,这么整能行吗?” 老板叔有点心里没底。 张大帅倒是一抹大光头:“俺看行,刚才俺炒的韭菜和芹菜,上桌就被抢了,比肉还受欢迎呢。” 那就试试。 大伙合计完了,继续回桌喝酒,刘青山也重新回到爷爷家,一直陪着客人吃饱喝足。 等撤去碗筷,喝了一碗茶水之后,公社的孙书记这才提议:要去大棚和猪场转转,毕竟这才是他们的初衷。 王县长和郑红旗也正有此意,而卢文刚才夸下海口,当然更要去实地考察一番。 他在厂子里,主抓工会方面,这里面就涉及到给职工放福利,往年基本上都是一些毛巾肥皂啥的,冬天过年主要就是冻梨橘子,顶多一人再弄几条咸带鱼。 这要是真要是能给职工青菜,那还不把大伙乐得找不着北呀? 呼呼啦啦的,足有二十多人,直接就进了刘士奎家的大棚。 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随后满眼葱绿,叫这些冬季里看惯了白色的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一畦一畦的韭菜,大约一拃多长,可能是刚刚浇过,韭菜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儿,更显得水灵。 芹菜长得更高,已经过一尺,看样子,很快就可以劈外层的茎叶出售了。 还有爬得快两米高的黄瓜架,黄花绿叶,蜜蜂嗡嗡,真是赏心悦目。 小黄瓜扭刚刚一寸多长,布满了细嫩的小刺儿,让人看得心里痒痒的,恨不得它们赶紧长大。 “好,真好!” 卢文就算是不懂行,也能瞧出来,这些蔬菜是用了心下了工夫的。 而王县长和郑红旗,则更关心产量,还有公社的孙书记和那些支书队长,他们除了心里盘算着亩产能有多少之外,更关心的则是价格。 都是老庄家把式,一搭眼,基本就能算出来,这一座大棚,大概能有半亩地的样子。 按照三十座大棚算,总数就在十五亩左右,三种蔬菜,大致每种五亩地。 韭菜和芹菜,最少都能收获两茬,韭菜的亩产,也就一千多斤,总数能有五千斤。 芹菜的亩产,按一千五百斤算,七、八千斤,顶多一万斤。 黄瓜这玩意的产量最高,一亩地三五千斤是手掐把拿,总产量,肯定在两万斤以上。 像守林大队老刘支书这种土专家,在心里掐算两分钟,基本上就能估摸出个大概。 现在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价格了。 如果夹皮沟这里成功了,那么等到来年,他们这些大队,就算砸锅卖铁头拱地,也要把大棚建起来。 偏偏价格问题,又是敏感问题,谁也不好张口询问,没看就连公社的孙书记,都一直强忍着没问,憋得相当难受。 大伙心里都跟猫挠似的,一个个挤眉弄眼的,撺掇着孙书记出头,最好是叫王县长他们张这个嘴。 其实王县长和郑县长,心里也痒痒的,都努力忍着,这价格高了低了的,谁也拿捏不准啊。 太低了,夹皮沟一方受损失,他们这些父母官当然不希望看到。 太高了,只怕汽车厂那边不满意,如果叫人家产生被挨宰的感觉,那县里就甭想着直接从人家厂子进汽车了。 至于卢文,那更是老油条了,绝口不提价格,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去讨价还价,还是等以后派采购人员过来商谈的好。 他背着手,在大棚里慢慢溜达,欣赏一阵黄瓜花朵上的小蜜蜂,然后目光又被花架子上的花盆吸引,观赏盛开的月季花。 猛然间,他肥胖的身子一颤,嘴里失声叫道: “君子兰!” 他就是春城的,平时工作之余,也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的,当然认识君子兰,更清楚君子兰现在的价值。 “这是俺父亲当年留下来的,是他生前最喜爱的花,他说,做人当如君子。” 刘青山也深情的凝望着那几盆君子兰,口中幽幽地说着。 “你有一位好父亲啊。” 卢文伸出大胖手,轻轻拍拍刘青山的肩膀,然后一脸惋惜,本来他还想问问,能不能买一盆带回去呢。 旁边跟来的司机,惯会察言观色,有些事领导不好开口,就只能他说了。 于是他凑到刘青山跟前:“小刘同志,我们卢书记也喜欢养君子兰,能不能跟你买一盆啊?” “小王,不要说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卢文摆了摆手,人家这花,意义非同一般,最关键的是,这位小刘同志,现在是个关键人物,万万不能怠慢。 司机又讪讪地缩到人群后边,这下好像拍到马腿上了。 刘青山也笑着摇摇头:“卢书记,对不住,这花是肯定不能卖的。” 说完,他话锋一转:“君子不夺人所爱,俺还记得一句话,君子有成人之美,所以嘛,可以送给卢书记一盆。” 这下子,就连王县长和郑红旗都服气:这位小刘同志为人处世,还真跟他的年龄不相符啊。 刘青山拿起一个小花盆,里面的君子兰,叶片只有巴掌长,这是今年新出来的,然后移栽到小盆子里,用来送人,最合适不过。 真要是送一盆大的,刘青山也舍不得。 双手把花递到卢文面前,他郑重地说道:“我父亲当年是教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够桃李满天下。” 此刻他的眼中,泛起晶莹的泪光:“他当前栽种的君子兰,能传播得更广,被更多的人喜爱,我想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话说到这里,卢文就不好再推辞了,他也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花盆:“小刘同志,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养它的。” 此时此刻,他是真心感动,这无关名利,而是一种精神上追求的境界。 就在大棚里面温情脉脉之际,只见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进来,正是大张罗,扯嗓子喊上了:“支书,村长,你们快瞧瞧去,老板子和张大帅打起来啦!” “因为啥呀?” 张队长腾一下就火了,这又是县领导又是公社领导的,还有各大队同行,你们这特么不是上眼药嘛! “不知道啊,快过去劝劝吧,一会儿都出人命啦!” 人群呼啦啦地跑出大棚,就在刘青山家大门外,两个中年汉子正在雪地上骨碌呢。 这二位浑身都沾满雪,帽子早就滚到一边,嘴里吵吵把火,打得正热闹。 “喝点猫尿就撒疯,这就喝人肚子里,还是喝狗肚子里啦!” 老支书上去先踹了两脚,张大帅和车老板子这才爬起来。 “这么大岁数还打架,磕碜不磕碜,说说咋回事?” 张队长开始断官司。 车老板子脸上全是雪,就跟唱丑角的,打了个白脸儿似的,他用袄袖子擦了一把脸,气呼呼地说: “张大帅这犊子玩意,出来跟俺说,县里有个饭店跟他联系,要买咱们的蔬菜,俺就问他,那给多少钱一斤啊?” 大伙一听,也都支棱起耳朵,只听老板子继续说: “俺一听,韭菜三毛钱一斤,芹菜两毛钱一斤,俺当时就火了,咱们天天在大棚里摸爬滚打,晚上都在大棚里睡觉,咋能就卖这点钱呢?” 张大帅也不干了:“妈个巴子的,这就不少了,夏天的时候,才几分钱一斤,你这也太黑啦!” “啥时候说啥话,冬天能吃上鲜菜,比肉都金贵,没看刚才喝酒的时候,青菜一上桌,就被抢光啦?” “那菜还是俺炒的呢!” 这俩人说着说着又吵上了,把张队长都吵得头大:“俩醉鬼吵吵啥,赶紧各回各家,没一个省心的。” 刘青山也上前相劝:“老板叔,大帅叔,知道你们都是为村里好,担心蔬菜的销路,这个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回去都把自个家的大棚伺候好就成。” 在众人的拉扯下,那两个人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找各媳妇去了。 可是那些外人,心里的震惊,却久久不曾散去:这青菜,啥时候也能卖到好几毛钱了? 而且听人家的口气:这个价格还嫌卖便宜了呢。 不过好像也挺有道理,物以稀为贵,这月份,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守林大队的老刘支书心里算了一笔账:就平均按照两毛算,五千斤的韭菜,一万斤的芹菜,还有两万斤的黄瓜,那得卖多少钱?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差不多一万块啊! 还有其他村的支书和村长,也都眼睛直冒光:这种的哪是蔬菜,简直就是种钞票啊! 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呼啦一下把卢文给围住:“卢书记,来年要是俺们也都种大棚菜,你们还要吗?” 老支书一听就怒了:“干啥玩意,抢生意都抢到家门口了是吧,你们这也太不讲究啦!” 张队长也撸胳膊挽袖子的:“亏得俺们刚才还拿你们当客呢,来来来,谁不服先跟俺撂一跤,俺摔不死你!” 刘青山也眨眨眼,心里好笑:刚才谁说不许打架的了? 第九十八章 同学,你完蛋喽! 架当然打不起来,公社孙书记嘴里呵斥两句,这些人就都消停了。 孙书记也有点头疼,这一窝蜂的都种大棚,到时候蔬菜卖不掉咋整啊? 同样担心的还有王县长,以前也不是没有生过类似的情况,一起上马很多项目,最后恶性竞争,结果全都黄摊子了。 只有郑红旗若有所思,他望了刘青山一眼,看到后者也正微笑着望着他,于是就咳嗽一声,口中说道: “这个问题,我和青山一起探讨过,完全不用担心,一项产业,只要在某一地区形成规模,就会形成集团效应。” “就像是冬天种大棚菜,我们这里如果能够形成大棚蔬菜种植基地,那么周边地区,自然都会来我们这里进行采购。” “只要我们县里做好行业规范,那么所有的种植户都会受益,所以其他大队,来年也可以搞塑料大棚的项目。” 这一番话,大伙听得似懂非懂,什么集团、基地之类的,这些新名词他们暂时还无法理解。 但是最后一句话都听明白了:他们也能搞塑料大棚! 霎时间,那些村长和支书都喜气洋洋,嘴里连连道谢。 就连公社的孙书记也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心里对郑副县长十分佩服:还是县长水平高啊! 同来的王县长,也不由得刮目相看,心里只能感叹对方“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了。 郑红旗又向刘青山望望,两个人一起微微点头,彼此心照不宣。 刚才他的这番话,就是刘青山曾经跟他谈过的,郑红旗后来研究过一段时间,越想越有道理。 他甚至都打算好了,把夹皮沟塑料大棚的产业,写一份完整的调查报告,专门论述集团效应和生产基地的优越性。 这是一项比较耗时的工作,最少也得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初步看出来效果。 不过一旦弄出来,肯定会引一场不小的轰动,或许也会成为他向上展的一个重要砝码。 所以当他再看刘青山这个年轻人的时候,就越瞧越喜欢了。 一行人参观完塑料大棚,又去养猪场转转,看着一头头肥头大耳的家伙,卢文再一次俩眼放光,嘴里问道: “要是春节前出栏,能长到多少斤?” “二百斤肯定没问题。” 这方面,队长婶子最有言权。 “好,那我们也全要了!” 卢文再次展示了他的大手笔,对于一个拥有数万职工的大厂子来说,这几百头猪,还真有点不够看的。 这一下,再次引了其他大队的羡慕:虽然生猪一直不愁卖,但是汽车厂财大气粗,肯定价格能更高一些。 这些他们还能忍,最令他们无语的是,这一批猪崽,各大队都抓回去不少,可是个头跟人家这没法比。 都是行家,搭眼一瞅,就能估量出这些猪的重量,应该都有一百二三十斤了。 年前这俩多月,长过二百斤肯定没问题。 再看看他们抓回去的猪仔,还是采用原来的养殖方法,能有七八十斤就不错了,你说一开始都是般般大,咋就能差这么多呢? 老刘支书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不服不行,不相信科学不行,以后多跟人家夹皮沟学着点吧。 对了,那个养猪场的张杆子呢,回去之后,还得把外甥女翠花的婚事重新张罗起来,先搭上这条线再说。 张杆子并不知道,他马上就要好事临头了,这货还挑着粪挑子干活呢,手上还不停地摆弄着手指,嘴里念念叨叨的。 “俺得算算,一共出栏二百头猪,一头二百斤,生猪按照每斤七毛算,这一共是多少钱啊?” 算了半天,张杆子最后得出结论:反正是老鼻子钱啦! 美得他啊,挑着猪粪哼哼起来,屁股还一扭一扭的:“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 眼瞅着天都快黑了,孙书记这才领着各怀心事的属下骑车离开夹皮沟,对于来年公社的整体布局,孙书记心里也有谱了。 还有卢文一行人,也要返回县里,刘青山当然也随车同行,他和刚子坐在后座上,一起闲聊。 刚子兴致勃勃地谈起生意经,刘青山见车里还有外人,也就没有细问,跟副驾上的卢书记,谈起正事儿。 卢文心里也挺佩服的,要是换成别的年轻人,估计早就沉不住气,还能憋到这时候才问? 于是就简单说明一下情况,搞得刘青山也好生无语: 合着费这么大劲儿,就是叫俺去接个电话啊? “小刘同志,那位托马斯先生是谈判的关键性人物,而且外交无小事,下面我口头传达一下上级的精神。” 卢文怀里捧着那小盆君子兰,跟刘青山讲了好一阵,无外乎这次谈判,对整个国家的汽车工业展如何如何重要之类。 刘青山又不是汽车研的工程师,他是彻底的门外汉,希望到时候,能依靠眼界和见识,把托马斯侃晕,为自己一方多争取一些利益吧。 坐着吉普车,一行人摇摇晃晃来到县城,已经晚上八点多钟,其他人直接去招待所休息,刘青山则还有任务。 他叫上刚子帮着拎东西,一起去了县城的第一中学。 家里杀猪,刘银凤没赶上,林芝心里惦记着呢,正好刘青山来县城,林芝自然要给二闺女捎来一些吃的。 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呢。 两块烀熟的猪肉,一根大血肠,一小块猪肝,还有半盆酸菜。 这时候可没有塑料袋啥的,为了拿这些东西,可费了劲。 还好大姐刘金凤受到刘青山的启,找了块大塑料布,对折之后,再用熨斗把底边和侧面都熨烫连接,做了个塑料大口袋,这才把酸菜汤盛到里面。 没有方便袋,果然不方便。 进了学校,这个点儿正上晚自习呢,刘青山也没有去二姐的教室,而是直接去了校长室。 东西本来就不多,二姐同寝室的同学十几个,要是直接拿过去,估计刘银凤也吃不到几口。 而且猪肉血肠啥的早就凉了,也没法吃。 干脆还是送给徐校长好了,明天把二姐叫到校长家里,还能吃口热乎的。 顺带着大胡子校长老两口,也能跟着解解馋。 整件事,刘青山在家的时候,就盘算好了。 来到楼门口,正好赶上下课,不少学生出去上厕所,刘青山只能在外面先等一会。 “青山,刘青山!” 猛然间听到有人叫他,循声望去,只见人高马大的石诚,正朝他招手呢。 石诚还挺热情地凑上来,轻轻拍了下刘青山的肩膀:“青山,你咋总不来上学呢?” “俺……” 没等刘青山说话呢,旁边就有两名学生,把石诚给拽走了。 刘青山还隐隐听到他们的议论声:“这个刘青山因为逃学,听说上次校长要开除他呢,这种坏学生,咱们可不能……” 石诚似乎还争辩着什么,但还是被那两名同学硬给拉走。 听到旁边的刚子嘴里出吭吭的笑声,刘青山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笑啥笑,俺虽然不在学校,但学校却流传着俺的传说。” 进了教学楼,直奔校长室,看到里面亮着灯,刘青山就敲了敲门。 “进来。” 屋里传出徐大胡子那熟悉的声音,很威严,也很有气势。 刚子一听,立刻就怂了:“青山你自个进去吧,我从小就怕老师,更别说校长了。” 瞧你这点出息,刘青山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推门进屋,结果却险些跟迎面出来的人撞个对头碰。 “是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 郑小小和刘青山彼此看着对方,都有点意外。 “你个臭小子,又来干什么?” 大胡子也看到刘青山,心里还挺高兴的。 不过呢,他这个人有个不好的习惯,越看到喜欢的人,那张胡子脸就拉得越长,眼睛就瞪得越圆。 “嘿嘿,没啥,给您送点东西。” 刘青山也知道这位大胡子校长的毛病,所以笑嘻嘻地答着,还朝迎面的郑小小点点头。 这是来送礼的,都学会搞不正之风啦! 郑小小使劲瞪了刘青山一眼,然后走出校长室,她的心中多了几分失望:倔驴这算是没救啦! 即便如此,她还是故意放慢脚步,希望能听到一些正面的消息。 啪! 校长室里响起拍桌子的声音,随后就是徐校长的咆哮声传出来:“你个臭小子,跟谁学的,赶紧把你的破烂东西统统拿走!” 果然是送礼的! 郑小小心中彻底失望,加快脚步向教室走去,她决定,以后再也不搭理这个家伙啦。 校长室里的刘青山,则乐呵呵地解释着:“校长,这又不是特意给您拿的,是给俺二姐的,凉了没法吃,俺琢磨着,叫王阿姨在家里热热,把俺二姐叫去吃一顿。” “给银凤的,那还差不多。” 徐大胡子火气来得快,消得更快,又乐呵呵地坐回椅子上。 “期中考试,银凤考了年级头名,来年高考,很有希望上重点大学,是该吃点好的,可别把孩子给累坏喽。” 看他那副笑逐颜开的模样,刘青山觉得他的大胡子也挺可爱的。 可是紧接着,他就感觉不那么可爱了,大胡子夸完刘银凤,就开始训她的弟弟了。 “你个臭小子,期末考试要是考不好,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到时候,你就乖乖滚回学校来上课。” 是是是!刘青山只有乖乖点头的份儿:“校长,外面还有人等我,我先走了,校长再见。” 徐大胡子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走到门口,刘青山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又回头问道:“校长,啥时候期末考试呀?” “滚!” 校长室里,传出雷鸣般的咆哮。 路过的学生,都吓得溜着墙根走,还是一溜小跑。 在路过刘青山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同学,你完蛋喽…… 第九十九章 年龄是硬伤啊! 招待所里,刘青山和刚子住一个房间,刚子正滔滔不绝地白话呢。 “青山,我和飞哥去羊城,那算开了眼啦,那里简直……” “俺去过羊城。” 刘青山铺好被子,准备睡觉。 刚子咽了口唾沫,继续开讲:“青山,你是不知道啊,我们运回来的中山装,那都卖疯了,一天能赚一百块……” 刘青山来个老头钻被窝,然后拽了一下床头的灯线,咔哒一声,电灯熄灭,黑暗中传出他的声音。 “困了,先睡吧,你们卖中山装的主意,还是俺出的呢。” 刚子想想也是,只能郁闷地躺下睡了。 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卢文就领着刘青山和翻译,早早去了县政府,就在王县长的办公室里,守着电话。 八点刚过,电话准时响起,听筒里面,传出了托马斯那熟悉的声音:“晚上好,刘,是你吗?” 刘青山抬头瞧瞧窗外刚升起的红日:“托马斯先生,我这里是早晨,所以我只能问候你一声‘鼓捣猫腻’!” 旁边的翻译都是一愣:这英语说得真标准,要是他闭上眼睛,还以为是外宾在讲话呢。 “哈哈,刘,跟你交谈,总是叫人很愉快。” 托马斯的心情很好,在电话里哇啦哇啦讲起来没完,什么提职加薪啦,什么新车型已经投产使用啦,就跟碎嘴子似的。 旁边的翻译可累坏了,手里捏着钢笔,唰唰唰写个不停,他要负责记录谈话全过程。 旁边的王县长则心疼坏了:电话费啊,国际长途,贵得吓死人嘞。 刘青山也纳闷,一般来说,一辆新车,从设计到投产,最少也得三四年的时间,这个好像才半年吧? 不过想想,只是外形方面的调整,就相当于人换了一身新衣服,也就释然。 刘青山也不介意跟托马斯多聊一会,沟通一下感情,可是瞧着王县长脑门子都冒汗了,于是就打断了对方的夸夸其谈。 “我的朋友,你想把我们下次见面要说的话,都在电话里讲完吗?” 电话听筒里,传来托马斯的大笑声:“哈哈,刘,我答应你的礼物,已经上了货船,或许会比我先到。” “什么礼物?” “当然是我设计出来的新型轿车,刘,你们华夏不是有一句古话,叫做一个诺言比一千克黄金还要珍贵。” 翻译同志手里的钢笔头也停顿了下,抬头望了刘青山一眼,眼神里满满都是羡慕:小轿车,进口的高级小轿车啊,我也想要! 还有王县长,这时候也顾不得心疼电话费:小轿车,我一个县长,现在还坐212呢? 只有卢文暗暗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小刘同志跟外国人关系很好的样子,出手就送一辆小轿车,这里面,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在当时的情况下,人们脑子里都紧绷着一根弦儿,就连小娃娃们最喜欢玩的游戏,都是:抓特务。 刘青山才想起来小轿车的事,当时还以为是开玩笑呢,想不到托马斯是来真的。 哈哈,天上掉下来一辆小轿车,那还客气啥呀! 跟老外接触,就不能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于是刘青山向托马斯表达了诚挚的谢意,并且纠正了对方的用词错误: “托马斯先生,你说的成语应该是一诺千金,类似的,还有一言九鼎,一言为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哦,汉语果然是博大精深,只是最后一句我有些不大理解,死马躺在地上动不了,当然没有办法追?” 托马斯没白在这边呆好几个月,也学会点汉语,可惜学夹生了。 刘青山可不想在电话里跟他讨论驷马和死马的区别,又聊了两句,约定下个月再见,就准备挂掉电话。 这时候,就听托马斯忽然又问了一句:“刘,我亲爱的朋友,你那个神奇的大脑里面,有新的设计灵感了吗?” 哈哈,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原来是惦记这个呢。 刘青山终于豁然开朗,难怪托马斯这么慷慨,直接送了一辆小轿车。 事实也正是如此,托马斯回国之后,公司立刻就投产新车,并命名为“开拓者”。 新瓶装老酒,动作还是很快的,两个月,新车问世。 也难怪他们火上房似的,amc公司,已经濒临破产的边缘,作为公司的那些股东,可不想被别的汽车公司收购合并。 所以说,投产开拓者,就成了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万万想不到的是,这车一经推出,就卖疯了,尤其是那些年轻人,简直把开拓者一代,当成了宝贝。 甚至还打出了“宁要开拓者,不要女朋友”的口号。 amc公司订单疯涨,一下子又重新变得炙手可热,公司奇迹般的死而复生。 论功行赏,最大的功臣当然就是托马斯先生。 但是托马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啊,这一切都源于那位神奇的东方朋友。 所以他才会又是送车,又是打电话的,就是希望能够继续从刘青山那里,掏出点好东西来。 虽然刘青山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他和托马斯都是受益者,而且还有可能继续受益。 这就足够了,于是他就对着话筒吹了口大气儿: “托马斯先生,我期待着和你的再次合作,相信我,我们会再次碰撞出思想的火花,或许会变成一场大火,席卷整个汽车制造业!” 哈哈,电话那头,传来托马斯畅快的大笑声。 电话终于结束了,不过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刘青山,瞧得他都有点毛,嘴里忍不住开了一句玩笑。 “好像,我刚才没有泄露什么国家机密吧?”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屋子里没人捧场,依旧大眼瞪小眼地盯着他。 忽然间,卢文使劲拍了一下巴掌:“小刘,等下个月的谈判,我们汽车厂邀请你,务必参加!” 刘青山咂咂嘴:“俺还得在家种大棚呢。” “你们的大棚蔬菜,我们汽车厂包了!” “那俺还得养猪呢。” “猪我们也包了!” “还得帮俺大姐养蛋鸡呢。” “鸡我们也包了,鸡蛋我们也都包了!” 卢文干脆利落地一挥手:“连你这个人,我们都包了!” 屋子里这才响起一阵畅快的笑声,刘青山也就不再矫情:有了汽车厂这个大客户,暂时是不用担心那些农副产品的销路喽。 “青山啊,坐坐坐,喝茶。” 王县长也满面红光的,虽然花了点电话费,但是花得太值了,连他这个县长,都觉得脸上有光。 谁说咱们碧水县没有人才啊? 关键是,汽车厂方面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有小刘同志的面子,给碧水县批几十辆卡车,那简直不要太轻松。 一时间皆大欢喜,中午自然是在招待所好好招待一番。 酒桌上,王县长提了提卡车的事,都不用刘青山吭声,卢文就满口答应下来。 他们开来的那辆小轿车,也修好了,于是满载而归,车里面,塞满了各种土特产呢,连刚子都有份儿。 “真是不虚此行啊!” 卢文上车前,亲切地跟刘青山握手道别,心满意足地踏上归程。 “青山,下个月见。” 刚子在车窗里朝刘青山挥着手,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刘青山这才放下手臂,心里有些不满:你们都各有收获,就俺白跑一趟是吧? 不对,也不算白跑,马上就要有一辆小轿车了,还是进口的。 想到这里,他终于平衡了,乐呵呵地跟身边送行的王县长说:“县长,我是不是应该先把驾驶证考下来?” “小刘啊,你今年多大年龄了?” “16,过年马上就17岁。” “呵呵,考驾驶证必须年满18周岁,小刘啊,你还小啊。” 王县长笑吟吟地望着这个小年轻,嘴里打趣着,心里却很是感慨:真年轻,也真厉害,不知道将来会达到什么高度呢? 年龄是硬伤啊! 刘青山也蔫了,心里涌起一股给托马斯打电话的冲动:俺不要小轿车了,能不能换一台拖拉机啊? 坐上县里的吉普车,刘青山也被送回家,其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小轿车还真没啥大用,不如一辆自行车实在呢。 从公社的主路下道之后,前面一辆马拉爬犁,慢悠悠走着,爬犁上还拉着两个大麻袋。 他们这边,落雪之后,一般就把马车换成了木爬犁。 这玩意下面两条光溜溜的木轨,在雪地上行进,摩擦力小,十分省劲儿。 看到麻袋上坐着的人影,刘青山越瞧越眼熟,到了近前,拉开车窗,大吼一声: “二彪子!” 那人猛回头,还真是二彪子,看到探出头的刘青山,一时间有点懵。 刘青山叫司机大哥停了车,直接叫他回去,剩下这段路,他就坐爬犁好了。 下了吉普车,二彪子也从马车上跳下来,小哥俩向着对方飞跑过去,然后紧紧抱在一起。 “青山,你好像长高啦!” “哈哈,彪子,你好像晒得更黑啦!” 前面传来一声鞭响,随后老板叔的声音传过来:“上车,边走边唠。” 二彪子看上去,确实黑瘦了一些,想来这段时间,也挺艰苦的。 不过看上去倒是成熟了不少,已经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 一路上听他讲述在黑省那边的学习实践经历,一脸的跃跃欲试,恨不得大显身后一番。 刘青山拍拍小伙伴的肩膀:“成,来年咱们先种个百八十亩的水稻试试。” 二彪子拍拍屁股下的大麻袋:“稻种俺都带回来啦!” 等爬犁进了夹皮沟,立刻就有不少人围上来,跟二彪子打着招呼。 “彪子,这麻袋里啥玩意?” 张杆子拍了下大麻袋,能感觉到里面是粮食。 “当然是水稻。 二彪子忙着和村里人搭话,也没太注意这边。 “水稻不就是大米嘛,好哇,这下有大米饭吃啦!” 张杆子来劲了,把麻袋立起来,直接背着就跑。 一麻袋水稻,也将近二百斤呢,这家伙一溜小跑,跑得嗖嗖的,就这说他是懒汉,谁信啊? “嗨嗨,杆子叔,那里面是稻种,还没脱壳呢,不能吃!” 二彪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张杆子立刻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就泄了,俩腿一软,一下子瘫在地上…… 第一百章 天然大冰箱 二彪子先回家转了一圈,就被刘青山拉到他家,昨天杀猪,还剩了些杀猪菜,正好叫上大头,小哥仨一起吃顿饭。 吃饭之前,二彪子先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来一沓钞票,递给刘青山。 “你去龙江省的时候,俺给你拿了二百块钱,你还给俺一百六十多块,这几个月,你就花了不到四十块钱?” 刘青山数了数钞票,然后有点生气。 不是因为花的钱太多,而是太少了,除去来回的路费,这基本上就没花钱嘛。 二彪子嘴里嘿嘿几声:“到那边之后,徐教授人可好了,俺基本上是白吃白喝白学技术,连稻种,都是徐教授白送的。” 刘青山也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份人情:老一辈的那种情怀,其实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可惜啊,随着经济大潮的汹涌澎湃,将太多人身上的那种情怀,冲刷得无影无踪。 “等咱们这边的水稻种成了,二彪子你必须背一袋大米送过去。” 大头显然也知道这里面的情分,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重重拍了下二彪子的后背。 “一千多里地呢,你叫俺扛过去,大头你这脑袋咋还越来越不好使了?” 二彪子反过来拍了一下大头的大脑瓜子,三个小伙伴,嘻嘻哈哈打闹着。 笑闹一阵,二彪子就把自己背回来的挎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大摞子本子。 这上面,都是水稻从种植到收获方面的相关知识,就相当于寒地种植水稻的秘籍。 二彪子也颇为自豪地拍拍秘籍:“这是俺干爹送的!” 干爹? 看到两个小伙伴疑惑的目光,二彪子嘿嘿一笑:“徐教授对俺那么好,俺当然就认他当干爹。” 刘青山也只有朝他竖大拇指的份儿了:“行,那以后就好好孝敬你干爹吧。” “吃饭吃饭。” 刘金凤端着一大盆酸菜放到桌上,然后瞪了二彪子一眼: “你小子鬼头蛤蟆眼的,可不能用到人家老教授的时候叫干爹,用完了就扔到一边不管,要是那样,小心我掐你。” 二彪子不怕别人,就怕刘金凤,赶紧使劲点着脑袋保证:“大姐,你放心,俺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吃饭吧。” 林芝把白肉和血肠都端上来,把一盘子白肉摆到二彪子跟前:“彪子你这几个月都黑瘦黑瘦的,没少吃苦吧,多吃点肉。” 二彪子不由得心头一热,眼睛有点泛酸,他老娘在生完家里的老四,也就是四虎子之后,没几年就过世了。 自打他七、八岁开始,多数时间就跟刘青山一起玩,把林芝就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 嗯!嘴里答应一声,二彪子赶紧夹了一块连肥带瘦的五花肉,蘸了点蒜泥,塞进嘴里,一边嚼还一边嚷嚷: “真香!” 等到晚上要休息的时候,林芝跟儿子说,叫他明天去公社,把剩下那半扇猪肉卖给收购站去。 其实今年都卖少了,按照往年的惯例,杀完年猪,除了头蹄下水和板油自己家留着,再招待亲朋好友吃一顿,剩下的,基本都会卖掉的。 一年到头,家里的收入,除了用鸡蛋换点零花钱,剩下的大份儿,就是年前卖猪肉的钱了。 今年好一些,交完任务粮,还有些余粮可卖。 要是以前生产队的时候,能够一家的口粮都不错了,至于工分啥的,他们夹皮沟这穷地方,工分根本就不值钱。 就拿前年来说,一个工分才几分钱。 遇到不好的年景,搞不好还得倒贴,一年干到头,最后还欠钱。 林芝觉得,今年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就多留了将近一脚子猪肉。 昨天杀猪,她还有点担心,担心杀出痘来,幸好运气不错,她养的猪也争气,猪肉干干净净的。 这时候养猪,因为是散养,所以猪的身体里,很容易生寄生虫,最常见的就是猪绦虫。 这种猪肉,瘦肉里面寄生着绦虫的虫卵,就是一个个白色的圆形东西,小的也就小米粒大,大的有高粱米粒儿大,老百姓管这个就叫“痘猪肉”。 谁家要是杀猪杀出痘来,那就亏死了,收购站那边根本不收,自个家吃吧,还犯膈应,所以杀猪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 刘青山当然能理解母亲的心思,这些年过日子都非常仔细,这才把他们这些孩子拉扯大。 不过现在不同了,日子会越来越好,所以猪肉就没必要卖。 可是又不能跟母亲明说,那样母亲心里肯定舍不得。 斟酌一下,刘青山这才乐呵呵地说:“娘,要不就别卖了,大姐、二姐都需要补充营养,老四老五也都杆杆瘦的,多吃点肉,还有爷爷奶奶那边也得照顾。” 林芝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那就卖一脚子吧,总不能杀一头猪都留着吃,别人会笑话咱们大吃二喝,不会过日子的。” 刘青山抓抓后脑勺:“娘,我去春城的时候,王教授他们老两口,说放寒假的时候,要回夹皮沟看看,主要还得咱家招待呢。” 林芝笑着抬起手,轻轻在刘青山的脑瓜上拍了下,然后转为轻轻地抚摸:“你呀,自己嘴馋,还总扯着别人,那就不卖了。” 感受着母亲温热的手掌,刘青山的心中,只剩下一片安宁。 “咯咯,天天都有肉吃啦!” 被窝里,传来老四和老五两个小家伙咯咯的笑声。 原来都没睡着,支棱着小耳朵偷听呢,一听林芝说不买肉,把她们俩都乐坏了,这俩小馋猫。 既然不准备卖肉,那就得好好保存,他们这地方就是天然大冰箱,最不愁的就是这个了。 第二天,刘青山去山上练功回来,就把猪肉全都卸成小块,猪肘排骨啥的,都单独卸下来,其余的猪肉,都切成豆腐大小的方块,然后就埋到当院子。 没错,就是埋。 当然不能用土埋了,而是用冰埋。 从小松江里刨了两麻袋的冰块运回来,把猪肉往冰里一封,上边再撒上雪,浇上水,吃的时候刨出来,跟新鲜的一样。 要不怎么叫天然大冰箱呢? 好处还有呢,不怕贼偷,不怕狗啥的偷吃。 除了这种保存方法,刘青山还留了几块肉,扔进仓房的大缸里,这样吃的时候比较方便,省着还得刨冰堆。 仓房大缸里的猪肉,外面还要挂上一层冰,这个叫挂蜡,可以避免猪肉风干变味。 挂蜡也比较简单,就是等到了晚上,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把冻好的猪肉放进凉水里蘸一下,拿出来摆在帘子上,猪肉表面,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 要是不放心,就再挂一遍。 以此类推,什么鸡鸭鱼肉之类,都可以采用这种方法来保鲜,要不怎么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呢。 这又是刨冰,又是拉冰的,这一忙活就是一小天儿,等到老四她们放学回来,看到当院剩下的几块大冰,大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比冰块还晶莹呢。 “哥——” 老四扯着刘青山的衣襟,声调又开始拐好几个弯儿。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小丫头有啥要求了。 刘青山忍不住伸手,捏捏她冻得红彤彤的小脸:“又要干嘛?” “嘻嘻,哥,给俺和山杏做个冰车呗,二牤子他们说,吃完饭要去小河里滑冰。” 小老四终于露出了小狐狸的尾巴。 “行——” 刘青山的语调,也没少拐弯,逗得俩小丫头咯咯笑。 本来,刘青山就有一个冰车,是他小时候玩的,不过呢,还得给山杏再做一个。 他可不想山杏只能站在冰面上,看着别的小朋友玩儿,那他这个当哥哥的,就太不称职了。 做冰车,他还真弄不来,主要是家里没趁手的工具,所以只能去找张撇子。 张撇子正在家做鸡笼子呢,昨天别的大队来参观,有人去刘金凤的养鸡大棚转了一圈,就入眼了,也准备来年建个养鸡场。 鸡雏还要等几个月,毕竟刘金凤的养鸡场,现在还没开始下蛋呢,不过鸡笼子却先在张撇子这里预定了。 连工带料的,一个鸡笼子一块钱,把张撇子给高兴坏了,他能赚六毛多钱呢。 定了一百个鸡笼子,那就是六十多块钱啊,再加上从刘青山赚来的五十块钱,给他大哥的对象买自行车的钱,差不多就够了。 所以一看到刘青山来了,张撇子是眉开眼笑,好不亲热。 得知要做一辆冰车,他立刻满口子答应,拿出锛凿斧锯啥的,乒乒乓乓,一个多小时,就弄出来了。 冰车其实就是个小型的爬犁,最关键的部位就是下面的两道木轨,必须用好木料,而且要保证光滑。 木轨的最前端,还要锯出来一个斜面,免得扎进冰雪里。 要做就做全套的,张撇子甚至还给做了两副冰扦子,就是两个圆木把,中间插上一截带尖的细钢筋。 这样坐在冰车上,俩手持着冰扦子,在冰上轻轻向后一扎,冰车就会向前滑行。 在张杆子做冰车的时间里,刘青山也没闲着,找了块边角木料,是柞木的,非常沉实,削了两个木头尜。 尜,也是北方孩子,冬天最喜欢的玩具了。 都弄完了回家,老四老五趴在桌上学习呢,大姐夫则取代了刘青山平时的位置,也在稿纸上写着什么。 大姐和母亲,也正在屋里干活呢。 大姐坐在炕上,拿着绣花撑子在那描龙绣凤的,旁边还有杨红缨当学徒。 母亲则往一块大木板上边贴着旧布,那些破旧的布条布片儿上面抹一层浆糊,然后一层层地贴起来,最后有几毫米厚,用来做鞋底子之类。 正好,刘青山要了几根布条子,准备做两个抽尜用的小鞭子。 母亲做的这个活计,在农村这儿,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打袼褙(gē bèi)”。 几层袼褙剪成鞋底的形状,然后粘在一起,再用麻绳一针针纳上,这个就是人们常说的“千层底”了。 后来不就有一歌唱道: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 千层底,就是这么做出来的。 那时候的农村妇女,冬闲的时候,也从来不闲着,纳鞋底,打袼褙,手巧的姑娘家,还会绣花。 自家的用的各种帘子啦,还有自己的嫁妆之类,都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了这个时代,普通农家安闲而忙碌的生活。 刘青山一时间竟然瞧得有些痴了,他的心里,只剩下难以名状的温馨: 这就是家的感觉,真好! 第一百零一章 吃的是情怀 “三凤儿,又浪费胶卷,这有啥好照的。” 大姐抬头埋怨一句,然后看到刘青山的相机镜头对准她,连忙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儿,微微垂下头,继续摆出绣花的姿势。 屋里烧着炉子,温度挺高,刘金凤俏脸微红,脸上还带着甜蜜的微笑。 杨红缨也差不多,坐在刘金凤身旁,静静地看她绣花。 这两位大姐凑到一起,根本就是两朵花儿呀。 咔嚓一声之后,刘青山记录下这美好的时刻,然后嘴里就不老实起来: “大姐,你这是给老姐绣嫁妆呢?” 杨红缨一听,立刻炸毛了,直接从炕上出溜到地上,撵着刘青山,要拧他的耳朵。 幸好老五山杏及时救驾:“哥,该给我和彩凤姐照相啦!” “好好好!” 刘青山摸摸小家伙的西瓜头,嘴里夸了一句:“还是俺家山杏知道疼人。” 最后又给母亲打袼褙的画面也照下来,再过几十年,这样的场景基本上就看不到喽。 刘青山又温习了一会功课,充实的一天就结束了,炕上已经捂好了热被窝,躺在里面,踏踏实实的,一睡就是一大宿。 等到第二天吃过下午饭,刘青山就帮着老四老五扛着两辆冰车,脖子下面挂着照相机,去了村外的河边。 远远的就听到叫喊声,只见好几十名小娃子,都在这玩呢。 抽尜的,滑冰车的,啥也没有的,只要穿着鞋就行,可以在冰面上打出溜滑。 这个最简单,助跑几步,然后立在冰面上,一下子也能滑出去二三十米远。 当然,你要是摔倒了,躺着也能滑挺远。 水平高的,还可以玩各种花样:蹲着滑,倒着滑,单腿滑。 同时也免不了会翻车,咣当一下摔在冰面上,要是直接磕到后脑勺子,恭喜你财了,眼前肯定金星乱窜。 不过这时候的小娃子们也皮实,整天在野外摸爬滚打的,身体的灵活性协调性都很好,极少有摔坏的。 反倒是以后的小娃娃,越来越娇惯,身体素质也越来越差,做个课间操都能摔骨折喽。 小老四小老五盘腿儿坐在冰车上,这个盘腿儿是必备技能,因为当时吃饭主要用炕桌,不会盘腿的话,吃饭可就费劲喽。 所以区分南方人和北方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看这个,会盘腿的,差不离就是北方人。 她们手里拿着冰扦子,挥舞着小胳膊向后一扎,冰车就向前滑动,欢快的笑声,立刻在冰面上荡漾。 “山杏,彩凤,咱们比赛吧,看谁滑得快!” 二牤子等几个小男娃,立刻凑上来,小小子力气大,山杏她们当然比不过,两个小丫头就干脆开始玩抽尜。 刘青山做的木头尜,足有小碗的碗口那么大,上面还贴着彩纸,转起来非常漂亮。 “山杏,彩凤,咱们比赛吧,看谁的尜转的时间长。” 二牤子他们又凑上来。 这回老四老五可不怕了,双方都把各自的木尜抽起来,然后同时停下鞭子,就剩下十几只木头尜,在冰面上出轻微的嗡嗡声。 很快就有木尜倒了,最后,就连二牤子的木尜也东倒西歪,只有山杏和彩凤的,依旧转得十分平稳。 “赢喽!” 两个小丫头扳回一城,高兴得抱住刘青山。 没法子,他只能弯下腰,叫两个小丫头在他脸蛋上亲了一下。 二牤子不服气,趁机拿起她们的木头尜瞧了瞧,只见下面都摁着一个图钉,难怪他们会输呢。 这也是刘青山帮着俩小丫头想出来的,图钉接触冰面,可以减小摩擦阻力。 然后,娃子们便一个拉着一个的后衣襟,蹲下身子,在冰面上开火车。 这就需要一个强劲的动力,来充当火车头。 这火车跑得快,全仗刘青山带,因为他就是那个火车头啊。 谁叫这群人娃子里面,属他最大呢。 玩了一会儿,照了几张相,记录下冰雪乐园中快乐的孩子。 当然也有半大小子,张撇子就领着一帮十六七岁的也来凑热闹。 他们的装备,就更高级一些,脚上都绑着“土冰刀。” 这玩意俗称脚滑子,先要锯两块比鞋底子稍大的厚木头板,下面绑上两道粗铁丝,这个就相当于滑道了。 然后木板前端锯出一个凸字形,凸字形的背面锯掉一层,钉上几枚铁钉子。 木板两侧再钉几个皮套,穿着绳子,绑到鞋上,就可以滑行了。 下面的铁丝非常光滑,想要蹬冰的时候,就立起脚尖,用最前端的钉子帽抓牢冰面,获得向前滑行的动力。 这种脚滑子的度非常快,就是初学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容易摔跟头,尤其是容易磕后脑勺。 刘青山也瞧得有点脚痒,借了张撇子的脚滑子,在冰面上滑了一圈。 或许是扔得时间太久了,所以摔了好几个跟头,引来一阵起哄声。 刘青山还滑着土冰刀,推着坐在冰车上的老四老五,叫两个小家伙,体验了一把风驰电掣的感觉。 至于真正的冰鞋冰刀,农村的娃子们根本就买不起,三十多块钱的黑龙冰刀,都赶上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但是这种不花钱的脚滑子,照样也能给孩子们带来欢乐和笑。 甚至自己动手的乐趣,还要更大一些。 一直玩到天黑,娃子们这才各回各家,一个个的,身上都沾着冰雪,有的袄袖子都冻得邦邦硬。 这个主要是因为玩的时候出汗,就习惯性地用袖子擦汗,擦着擦着,袖子就冻冰了。 不少孩子,一到冬天,小脸小手就冻得跟麻土豆似的,当地称作“冻煽了”,其实就是皴了,严重的还会裂出一个个小口子。 那时候也没啥护肤品啊,顶多就是抹点蛤蜊油啥的。 刘青山叫老四老五坐到冰车上,一手一个,用绳子拉着冰车,就跟拉俩小爬犁似的。 老四老五都得意洋洋地坐在冰车上,炫耀着有哥哥的好处。 前面忽然传来呜呜哇哇的哭声,刘青山连忙奔过去,结果他也有点哭笑不得。 只见二牤子伸着舌头,舌头尖被粘到滑冰车的铁钎子上。 他也不知道是被谁给忽悠的,竟然干出这种虎事儿来,小娃子们都知道,冬天的时候,千万不能用舌头舔铁东西啊。 因为铁的导热性很快,舌头舔上去,瞬间就会被粘住,搞不好就粘下来一层皮,几天都吃不好饭。 刘青山赶紧过去帮他哈气,幸好铁钎子比较小,很快就热了,二牤子才算是把舌头给解救出来。 然后他就很豪迈地朝旁边一个小男娃伸出手:“俺舔完了,给俺一个大糖球!” 这是因为一颗糖球打赌了呗? 刘青山算是服了这帮野小子,啥赌都敢打。 正要继续往回走,就听身边的四虎子忽然叫起来:“哎呦,咋回事,俺这耳垂咋梆硬梆硬的呢?” 他自己不晓得厉害,还当成挺好玩的,旁边几个小娃娃,也伸手去摸,还有两个试图用手指来回拨弄着。 “别动!” 刘青山可吓出来一身冷汗,这耳朵冻硬之后,就变得很脆,使劲一碰,真能掉下来,搞不好就成一只耳啦。 刚才疯玩的时候,跑出一脑瓜子汗,四虎子就把棉帽子给甩了,可是像耳朵这样血液循环的末梢,却很容易冻的。 也许就在不经意之间,吱的一下就冻了,玩得正嗨的四虎子,根本就没啥感觉。 刘青山用手抓起一把雪,将四虎子拽过来,然后就开始用雪轻轻擦拭他的耳朵。 这个道理,就跟用凉水缓冻梨差不多,冻梨表面,就会慢慢结成一层冰,是里面的冷气散出来的表现。 搓了两分钟,四虎子的耳垂又变得软乎了,然后再搓另外一个,最后都搓得红彤彤的,跟烧似的。 把棉帽子给他扣到脑袋上,刘青山才长出一口气,嘴里叮嘱他以后玩的时候要注意,没娘的孩子,就是缺少人经管。 “青山哥,没啥事,就是有点麻痒痒的。” 四虎子嘴里还说呢,他是不晓得厉害,回家之后就得水肿脱皮,最后整个耳朵,非得剥一层皮不可。 刘青山直接把他领到自己家,然后去园子里薅了些去年秋天的茄子秧。 经历过霜雪的茄子秧熬水,拿来擦洗患处,可以治疗冻伤,这也是民间总结出来的土法子。 给四虎子擦洗完之后,剩下茄子秧水,就装到罐头瓶子里,叫他带回家继续用。 不以为然的四虎子还挺乐呵:“青山哥,这个罐头瓶,俺是不是不用还了,过年的时候,叫二哥帮着俺做个小灯笼。” 刘青山摸摸他的脑瓜,点头应了下来。 家里的老四老五已经洗完手和脸,林芝正拿着一盒蛤蜊油,叫她们往脸蛋儿上和手背上抹呢,要不然,小脸蛋儿变成麻土豆就难看啦。 在外面疯玩当然饿的快,苞米花都嚼腻了,幸好刘金凤早有准备,从炉子下面,掏出来几个早就埋好的土豆。 磕打一下土豆上的柴火灰,轻轻剥掉外皮,里面已经烤得金黄,掰开土豆,又面又起沙,还散着浓浓的香气,连刘青山都直咽口水。 这吃的不是烤土豆,而是浓浓的情怀啊! 当然了,要是用同样的方法来烤豆包,就更美了,要是再有点雪白的白糖蘸一下,那非得美出鼻涕泡不可。 刘青山正琢磨着呢,就听母亲林芝嘴里念叨着:“三凤儿,咱家明天淘米吧,你用爬犁拉到公社的米碾儿去粉了,回来面蒸豆包。” 这算不算母子连心呢,刘青山赶紧满口答应。 估计是母亲看到孩子们回来都饿了,等蒸完豆包,饿了就可以啃两个。 同样高兴的还有老四和老五,这俩小丫头,越来越欢实了,手对手拍小巴掌:“蒸豆包喽。” 刘青山也不由嘿嘿笑了两声:“你们两个,可不就是一年级的小豆包。” 第一百零二章 蒸豆包 刘青山拉着一个小爬犁,出溜出溜的,出了夹皮沟。 这种小爬犁,其实叫小爬遛更合适,上面横竖交错地摞着四个面口袋,里面装的就是已经淘洗好的大黄米和小米子。 蒸豆包最好是用大黄米,吃起来口感好,更劲道。 同时里面还要掺杂一些苞米茬子或者小米子,要是都用大黄米的话,就太黏了,蒸出来不成形。 当然,这个比例也不固定,喜欢吃黏一点的,就少兑一些。 掺加的粮食也有讲究,兑小米子,口感更好,更加细腻;兑苞米茬子,色泽更加金黄好看些。 高文学也跟在小爬遛的后边,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绿大衣,头上扣着狗皮帽子,看起来是个标准的农村汉子。 可是谁又知道,他这是准备出远门,要去沪市这样的大都市,受邀参加作家研讨会呢? 研讨会的时间是十二月中旬,所以高文学也该出了。 “大姐夫,你这一身还是应该换换的,不说穿得西装革履,怎么也得弄一身毛料制服啊。” 刘青山回头瞧瞧,总觉得大姐夫穿得有点土气,这以貌取人可不管你啥时代。 高文学用手往上推了下近视镜,看到前面是个小坡,就弯腰帮着推爬犁,嘴里不紧不慢地回答: “三凤儿,俺本来就是个农民呀,就算以后成了作家,也是农民作家。” 他脚上的棉鞋,重重地踏在雪地上,出啪的一声。 “这片土地,这就是俺的根。” 这话还真没法反驳,刘青山也想通了,觉得农民作家这个标签其实也不错。 而且大姐夫知道扎根乡土,明确创作的方向,只要努力坚持下去,未来的成就绝对不低。 因为刘青山知道,无论是路遥还是莫言,他们走的都是这条道路,这是经过验证的,由此可见,大姐夫其实还是很有见识的。 两个人边走边聊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吆喝,只见二彪子也拉着一个小爬遛,嘴里喷着白气儿,呼哧呼哧地追上来。 他的爬遛上边,坐着一个土篮子,里面装着一把铁锹,肩膀上还扛着个小片镐。 这套装备,在冬季的农村很常见,几乎每个小男孩和半大小子,甚至一些上了年岁的老头儿,都经常用到。 它的用途只有一个:捡粪。 这两年,化肥才刚刚开始应用,所占的比重还非常小,家家户户,都还是以农家肥为主。 所以家里的闲人,一到冬天就会拉着小爬犁,出来捡粪。 要是能刨个大号的牛粪拍子,那都高兴坏了。 二彪子也加入队伍里:“一起去,正好我也去公社捡粪,咱们这边都被人给捡过了。” 十多里地,拉着小爬犁也不费劲,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两伙人先分散开。 刘青山先把面袋子送到粮食加工厂,当地人称为“米碾儿”,这时节淘米的人挺多,正好先留下爬遛在这排队,送大姐夫上车。 远远就瞧见高文学正从邮电局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大摞子信封,瞧那样子,估计至少得有一两百封。 读者来信多了也愁人啊,回信都回不过来。 看到刘青山,高文学索性把信件一股脑交给他:“三凤儿,你就替俺回信吧。” “姐夫,你这不是甩包袱吗?” 刘青山可不乐意干这活,一封两封的还觉得挺新鲜,多了能腻歪死人。 高文学一本正经地推推眼镜:“高山的笔名,你也占了一半,再说了,稿费都交给你这个掌柜的啦。” 正好大客车来了,他连忙挤上去,就这么潇洒地走了。 “姐夫,早去早回,一路顺风。” 刘青山招招手,目送着大客车缓缓离去,心情很是不错:大姐夫这算是踏上新的征程。 他则拎着一捆书信,嘴里哼哼着曲子,又溜达回米碾儿,就是这曲子有点不大应景,要是叫大姐夫听到,没准会训他: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 等把黄米都粉完之后,再次跟二彪子汇合,小哥俩都满载而归。 二彪子去粮库那边转了一圈,就捡了满满一大土篮子,那里有不少卖粮的牛车马车呢。 他的挎兜里还哗啦呱啦的,刘青山一听,就知道肯定是捡的马掌钉,估计是给弟弟玩的。 回到家,刘青山拿了个黑色的大陶盆,把黄米面上了。 和面是最累人的活儿,必须刘青山上阵,他攥着俩大拳头,在盆子里使劲怼。 即便他这段时间身体素质提升不少,一波搓揉下来,也累得满头大汗。 最后两个黑陶盆都快装满了,并排摆在炕头,上面用被子盖上,至少也得上一宿。 面很关键,这一晚上,林芝起来查看好几次,要是大劲儿了,面子会酸,那蒸出来的豆包就很难吃。 其他人也没闲着,大锅里早就烀上饭豆子,烀熟之后,用杵子捣碎,然后抟成一个个小圆豆馅。 就连老四老五都跟着抟豆馅,还不时往嘴里塞一个。 等到第二天开始包的时候,奶奶也过来帮忙,还来了几位婶子大娘,以及其她大姑娘小媳妇的,一起跟着忙活。 刘青山一瞧这画面,立刻就来劲了,又把照相机取出来,咔嚓咔嚓给照了几张,并且许诺等洗出来之后,一人给一张。 这下帮忙的人都乐坏了,这年头想弄一张照片可不是容易的事。 包好的豆包,一个挨一个的码到锅里,必须都挤着点,不然就全都趴了。 正因为如此,当车里人太多的时候,人们就喜欢用“装豆包”来形容,就来源于此。 豆包不爱熟,所以要多蒸些时间,最少也得四五十分钟吧。 为了防止锅盖不严实漏气,锅盖上边还要苫上一条大麻袋,捂得严严实实的。 等到下午放学的时候,正好第一锅豆包也熟了,掀开锅盖,嚯,好家伙,里面黄澄澄金灿灿的,瞧着煞是喜人。 大伙就围着锅台起豆包,通常都是两个连在一起,为了防止烫手,还得不时蘸点凉水。 “吃豆包,吃豆包。” 小老四饿了,跟山杏都拿着饭碗,在锅边嚷嚷,碗里还铺着一碗底儿雪白的白糖。 “烫着呢,先晾一会,还有啊,不许用筷子敲饭碗!” 大姐刘金凤扒拉一下小老四的天线辫子叮嘱道。 老四歪着头想想:“那我也蘸着凉水吃,就不烫了。” 这时候,奶奶接过话茬:“彩凤,那就更不行啦,会把肚子烫坏的。” 接着奶奶就开始讲古:“说有一年刚开春,一户人家正蒸豆包呢,就听外面有人嘭嘭嘭敲门,从门缝一瞧,你猜怎么着?” “是谁来串门啊?” 老四还天真地问呢。 “原来是一只黑乎乎的大熊瞎子!” “啊?” 老四吓得差点把饭碗扔地上,然后就听奶奶继续讲:“把这家人都吓坏了,就把豆包外面蘸了凉水,往外扔。” “黑瞎子刚冬眠出来,正饿着呢,就往肚子里吞豆包,豆包外面凉丝丝的,可是里面却还是烫的,最后把黑瞎子给烫得嗷嗷叫,活活给烫死啦。” 没等奶奶讲完了,小老四就把饭碗往菜板子上一放:“不吃了,我再也不吃豆包啦!” 大伙都被她的样子逗得哈哈笑,奶奶都笑出眼泪来:“吃吧吃吧,这会儿已经凉了,正好吃呢。” 老四这才美滋滋地吃起豆包,山杏也夹了两个,蘸了蘸白糖,送到刘青山嘴里。 甜丝丝,软糯糯,里面豆馅也香,母亲蒸豆包的手艺还真是绝了! 一直忙活到半夜,才算是把豆包都蒸完,都拿到外面冻上,然后装到面袋子里,往缸里一放,吃的时候,拿到屋里再蒸一下,非常方便。 小娃子们要是饿了,也可以啃冻豆包,在外面边玩边啃,豆包冻得杠杠硬,啃上去就是两排小牙印。 第二天,刘青山就扛着半面袋子豆包上山了,临走的时候还跟母亲打招呼,说要在山上住几天,这也是师父吩咐的。 反正家里这段时间也没啥大事,顶多就是给大棚浇浇水,这个活儿也不累人。 等到了木刻楞那边,先跟着师父练了一趟拳,然后才站桩。 哑巴爷爷在屋里做饭,炖了点酸菜汤,上边热了一帘子豆包。 等刘青山晨练完毕,进屋吃饭,正好热气腾腾的饭菜也出锅。 爷俩在小饭桌前开吃,那只小熊也饿了,吭吭唧唧地在地上转磨磨,还不时扯着小嗓子嚎两声。 刘青山用筷子撅了帘子上的豆包,准备夹给师父,结果没留神,手背挨到端帘子的铁丝上,烫得他一激灵,筷子一甩,两个豆包就飞到地上。 小黑在地上踅摸着,正愁没有招呢,哎呦喂,天上掉下个粘豆包,嘴巴一张,豆包直接落进嘴里。 它刚要嚼,结果豆包就粘到它上牙膛子,烫得它呜呜叫,在地上直打滚。 刘青山也慌了手脚,赶紧跳到地上,掰开它的嘴巴子,把粘豆包抠出来。 这昨天刚听完奶奶讲黑瞎子吃豆包的故事,今天就活生生地上演啦! 挨了烫之后,小黑立刻就蔫吧了,等刘青山再给它豆包都不敢吃,还算是有点记性。 吃过早饭,刘青山收拾完碗筷,哑巴爷爷就朝他比划几下,然后还把一双大靰鞡扔到他面前。 “师父,这大雪封山的,咱们还要进林子?” 刘青山有点纳闷,冬天进林子,可不是闹笑话的,搞不好性命都会扔里边。 哑巴爷爷又比划起来:想要成为山林之王,就要熟悉不同季节的山林,熟悉这林子里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 原来师父是准备开实践课了! 刘青山不由得精神一振,兴冲冲地开始往脚上套大靰鞡。 他哪里知道,艰苦的考验,从这一刻才正式开启…… 第一百零三章 飞龙 刘青山脱下自己脚上的棉鞋,然后换上师父扔过来的大靰鞡。 靰鞡是当时冬季的一种皮靴子,大部分是用牛皮做的,鞋面上还拿了半圈精致的褶子,鞋里则必须絮上一种草。 没错,这种草就是著名的靰鞡草了。 关东山,三宗宝,人参貂皮靰鞡草。 这人参貂皮,一般老百姓都享用不起,只有这靰鞡草,才是百姓的宝贝。 这种草生长在草甸子的塔头墩子上,一丛一丛的,看似纤细,却柔软而坚韧,晒干之后,冬天的时候经过捶打,垫进靴子里,就算在雪壳子里站上小半天,都不会冻脚。 当然,没有靰鞡草,也可以垫一些苞米皮子之类的,只是保暖效果会差上许多。 刘青山穿的这双大靰鞡,明显更讲究一些,是高腰的靴子,外面也不是皮的,而是毛的。 问问师父,哑巴爷爷比划说:是用犴达罕的皮毛制成的,走在雪地里,一点雪都不沾。 穿上大靰鞡,再打上绑腿,哑巴爷爷和刘青山都背着个包袱,手里拄着一根粗木棍子,就出了。 “师父,不拿枪啊?” 刘青山有点不大放心,这冬天的时候,野兽觅食困难,饿得眼睛都绿了,可别把他们爷俩给垫吧喽。 哑巴爷爷笑着比划几下:行走山林,靠的是真本事,拿那烧火棍有啥用? 烧火棍? 好吧,刘青山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猎枪叫烧火棍的,师父这才真的叫艺高人胆大吧。 两条猎狗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它们很少吠叫,至于剩下的半大狗子和小黑啥的,全都留在木刻楞了。 冬日的山林,感觉无比寂静,林子里,平常地方的积雪,都没过脚脖子,有些低洼的地方,更是直接到膝盖。 偶尔会传来咔嚓咔嚓的轻响,那是积雪压断枯枝出来的,在幽静的森林里,听得格外清晰。 刘青山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瞧得哑巴爷爷皱皱眉,伸出戴着手闷子的大巴掌,在他的狗皮帽子上拍了下。 刘青山被拍得有点蒙,不知道走得好好的,师父为啥动手。 哑巴爷爷用手在树上指了指,然后又指指雪地,刘青山这才留意到:这一路走过来,哑巴爷爷每走几十步,就会在树上留下点标记。 他有点懂了:这么做可以避免迷路。 还有雪地上,看似白茫茫一片,其实上面保留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动物足迹。 哑巴爷爷教给刘青山的第一课,就是识别动物足迹和粪便。 刘青山是彻底服了,因为师父从这些足迹中,甚至能分辨野兽的公母,也能大致判断是什么时间路过此地,是半天前,还是三天前。 到了这里,他感觉自己忽然变成了小学生,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好在他的心性成熟,跟着师父认真学习,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还喜欢刨根问底。 这一路走来,哑巴爷爷也很高兴,始终笑眯眯的。 “师父,这是一群野猪,我数数,应该有几只。” 刘青山进步很快,查验一番足迹之后,比划了个八字。 哑巴爷爷满意地点点头,这一个野猪家族,连大带小的,确实是八只。 呜……呜…… 前面的猎狗,出低低的叫声,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哑巴爷爷就来到一片石头砬子旁边,抬起手里的木头棍子,在一处雪窝里捅了几下,然后,一个洞口就显露出来。 如果细看的话,还有丝丝缕缕的热气,从雪洞里冒出来。 “熊窝?” 刘青山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哑巴爷爷摆摆手,然后比划几下,刘青山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冬眠的熊瞎子,但名字也沾了一个熊字,是貂熊。 貂熊虽然也叫熊,其实却是鼬科的,跟黄鼠狼算是近亲。 哑巴爷爷还叫刘青山去雪洞闻了闻,果然有股臭烘烘的难闻气味。 貂熊是半冬眠的动物,洞口被大雪覆盖,洞里难免呼吸不畅,所以哑巴爷爷要把洞口帮着重新清理出来。 这……算是做好事吗? 刘青山觉得师父挺有意思:哑巴爷爷也会捕猎一些林子里的野兽,但是同样,也会保护它们,这个是不是有点矛盾呢? 师徒二人继续向前跋涉,走了一会儿,刘青山就呼哧带喘的,反观哑巴爷爷,却依旧跟悠闲散步似的,一点都不累。 前边的猎犬又出一声低低的叫声,哑巴爷爷便领着刘青山,走到一棵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前停下脚步。 刘青山一眼就看到了个大树洞。 师父指了指树洞上面,他抬头望望,看到挂着的一些白霜。 他明白了,这洞里肯定有货,呼吸出来的热气,才会在洞口上方凝成霜。 “师父,这个肯定是黑瞎子了吧?” 刘青山现在也有把握了,在他们这地方,管这个叫“蹲仓”。 树洞就像个大仓子,黑熊在里面冬眠,所以叫蹲仓。 一般说来,向阳坡的狗熊,喜欢在树洞里蹲仓,这个叫天仓;背阴坡的,喜欢钻地洞来冬眠,就叫“地仓”。 这也是猎杀狗熊最容易的时机,当然喽,师父领着刘青山,肯定是不会杀熊的。 哑巴爷爷仔细在树洞周围查看一番,然后笑着摇摇头,又比划了几下手势。 啥,大马熊?! 刘青山觉得两条腿更软了:“师父,咱们还是赶紧先撤吧!” 马熊,因为体型庞大,也长着一张大马脸,因而得名。 又因为喜欢立起上身,晃晃悠悠跟人似的,所以又叫人熊。 当然了,还是它的学名最为人熟知:棕熊! 想想树洞里就睡着一只大棕熊,谁不肝颤儿呀? 棕熊这东西是真彪,就连东北虎,都不敢招惹它们,绝对有在林子里称王称霸的资格。 哑巴爷爷则笑着摆摆手,又把耳朵贴在树干上,倾听了一阵,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带着刘青山离开。 走出去几百米,刘青山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寂静的林子,可不像表面这么宁静,暗中不知藏着多少凶险? 扑棱棱,头顶传来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 刘青山抬头一望,只见一群鸽子大小鸟类,飞落到不远处的地上。 野鸡? 随即他自己也摇摇头,这鸟明显比野鸡小,身上的羽毛,倒是跟木野鸡差不多,一点也不花里胡哨的,最关键是,没有那么长的尾巴。 他忽然想到什么,吐口而出:“飞龙!” 哑巴爷爷点点头,刘青山就有点不淡定了:山上的珍禽,当以飞龙第一。 俗话说,天上龙肉,这龙肉没人吃过,但是飞龙那绝对是美味。 飞龙的学名,叫做花尾榛鸡,喜欢吃松籽以及各种林间小昆虫。 用来吊汤的话,据说十分鲜美,反正刘青山长这么大,还没尝过呢。 看到徒弟就差流口水了,哑巴爷爷脸上也浮现出慈爱的笑容,只是伸手拍拍刘青山的脑袋,然后就领着他继续在林间行进。 走到后来,刘青山俩腿就跟灌铅似的,好像都没有知觉了,只是机械地在雪地里跋涉。 哑巴爷爷却一点也没停下来的意思,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知道天都眼擦黑了,这才在一处林间空地停下来。 这片空地中,又出现了一个木刻楞,只是这个林间木屋,看起来更有年头了。 原来这里还有休息的地方! 刘青山不由精神大振,他一直就纳闷呢:晚上住哪啊,总不能在大雪壳子里面露宿吧,那样的话,估计明天早晨起来,也就硬了。 木屋也没上锁,就是用铁丝别着门,进到屋里,还有蜡烛,屋里还有炉子,木屋外面,烧火柴木头柈子之类都一应俱全。 生起火,点亮烛火,一身寒气立刻就被驱散,刘青山感觉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缸里还有米,封得很严实,刘青山淘米蒸饭的工夫,就看到哑巴爷爷从外面回来,手里还倒提着两只鸟。 瞧着鸟身上斑驳的羽毛,刘青山又傻眼了:这个应该就是飞龙吧,师父咋抓住的? 哑巴爷爷比划了几下:到了晚上,飞龙就扎进雪壳子里睡觉,所以就抓了两只回来熬汤。 说的容易,可是真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捉到,估计早就抓没了。 刘青山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 其实最应该学的,还是师父的不贪:一群飞龙,就抓了两只回来。 当取则取,当舍则舍,即便是换成脑子里已经养成动物保护观念的刘青山,只怕都难以做到。 起码他刚才还想着:能不能多弄回去几只,给家人们也尝尝鲜呢。 褪了鸟毛,剩下的就交给师父来料理,刘青山在一旁学着。 就看到哑巴爷爷往锅里添了几瓢水,直接把两只收拾干净的飞龙扔进去,就盖锅煮上了。 开锅之后,扔里一小把五味子,等要出锅的时候,又稍稍加了点盐,就是这么简单。 这点,刘青山大致懂得:越是上佳的食材,加工方法越是简单。 晚饭开始,一人一大碗热乎乎的飞龙汤,刘青山浅浅喝了一小口,便一个劲嘶嘶嘶地抽冷气。 这可不是被烫的,而是被鲜的,仿佛整个大森林的精华,都孕育在这一口汤里。 哑巴爷爷瞧瞧徒弟的傻样,就跟他比划起来:这些年,飞龙越来越稀少,偶尔尝尝鲜就可以了。 千万不能打别的主意,要是贪图眼前利益,抓出去贩卖的话,那估计用不上几年,这种鸟儿就该绝迹啦。 第一百零四章 狼群 刘青山是不得不佩服师父的远见,因为实际上,事情就是这么展下去的,他们这边,后来就真的再也看不到飞龙这种珍禽了。 看来以后还得搞特种珍禽养殖,那些嘴馋的人,就让他们尝尝人工养殖的飞龙算了,自个馋了,也能顺便打打牙祭。 刘青山心里默默地打定主意。 等爷俩把锅里的汤都喝干了,剩下的飞龙肉,师父直接扔给了两条猎狗。 刘青山则不死心地撕下来一条胸脯肉尝了尝,得,跟嚼柴火似的,啥味没有,随手也扔给了狗子。 收拾完碗筷,刘青山准备出去放个水,然后早点睡觉,这天走下来,可真把他给累够呛。 出了木屋,走出去十几米,刚要解裤腰带,刘青山猛然间觉察到不对劲。 这也是自从跟着师父习武之后,逐渐才形成的本能反应。 他猛得转身,然后就看到漆黑的夜色中,正有几双绿莹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唰!刘青山浑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 狼,绝对是狼。 只有狼群,才会成群在夜间活动,才会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这种瘆人的绿色瞳孔。 一瞬间,刘青山就觉得膀胱里的尿液,全都化作冷汗,从汗毛孔里冒出来。 他这还算好的呢,至少没被吓得尿裤子。 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缓缓地抬起手,护在前胸和脖子的位置,然后慢慢蹲下身子。 狗怕猫腰狼怕蹲,这也是师父教给他的。 因为猎人都喜欢半蹲着开枪,长此以往,野狼就形成条件反射了。 他现在的头脑很清楚:师父就在木屋里,还有两只猎狗,他只要自保,不被狼群给拖走,就能等到师父的救援。 刘青山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哑巴爷爷也正透过木屋的门缝,密切关注着他。 看到刘青山并没有叫嚷,也没有太过惊慌,哑巴爷爷微微点点头,对徒弟的这番表现还算满意。 第一次面对狼群,这样的表现算是优秀的了。 他决定现在就出去,可别真把宝贝徒弟给吓着了。 正要推门时,却见刘青山猫着腰,手里不知道从哪捡起一根柴火棍子,端在身前,就像端着猎枪一样,迎着狼群,向前走了几步。 好小子! 哑巴爷爷差点就要拍巴掌。 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这个徒弟,胆色过人,有勇有谋,比张大帅那个杀心太重的家伙强百套了。 敌进我退,狼群竟然齐刷刷地后退几步。 借着微弱的光线,刘青山甚至可以看清它们狰狞的面目,还有那露出来的獠牙,以及上边偶尔闪过的白惨惨寒光。 他稳住心神,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挪动脚步,步步为营,逼得狼群节节后退。 猛然间,他大吼一声,身形急动,向着木屋方向蹿去。 狼群一愣之间,刘青山就已经冲到木门前,伸手拽门。 此刻,他心下无比激动:马上他就能躲进安全的木屋之中。 可是就在这时候,出人意料的事生了,刘青山竟然没拽开门。 他连忙又往里推了一下,也没开,难道是从里面插上了? 刘青山哪里知道,师父在这关键时刻,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怪只怪,他刚才的表现实在太叫哑巴爷爷高兴,就忍不住想要逗逗这个徒弟。 “师父,快开门啊,外面有狼!” 刘青山嘴里大吼一声,然后转过身,面向狼群,摆出防御的姿势,他可不敢把后背,留给一群恶狼。 狼群也纷纷围逼上来,就在刘青山身前三五米的地方,双方就这样对峙着。 吱呀一声,木门终于开了,哑巴爷爷大步走出来,然后一直走向狼群。 “师父!” 刘青山急了,他知道师父厉害,可是好虎也怕群狼啊。 就在他也准备冲上去的时候,就听到狼群里传来几声低低的呜呜声,然后令他无比震惊的一幕,就出现在眼前。 只见一头壮硕的野狼,忽然躺倒在雪地上,肚皮朝天,爪子还不时地在空中抓挠几下,那模样,像极了一只跟主人撒欢的狗子。 犬科动物,腹部是身上最柔弱的地方,所以绝对不会轻易展示出来。 刘青山使劲揉揉眼睛:这真是一只野狼,而不是哈士奇? 在他惊骇的目光中,师父蹲在地上,轻轻用手拍拍那只野狼的肚皮,这家伙还扯着脖子,出一声嚎叫。 嗷呜…… 狼嚎声在林间回荡,充满肃杀之气,刘青山确定,这是野狼无疑。 可是这一幕,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震撼。 这一刻,他甚至也想仰天大吼:师父才是真正的森林王者,他也要做这样的森林之王! 狼群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刘青山望着幽暗的森林,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一直在山林中生活了将近半个月,刘青山这才结束了冬训,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师父,回归夹皮沟。 这半个月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又成长了许多。 下山归家,已经是下午,一进院子,家里的大黄狗就摇头摆尾地迎上来。 在刘青山身上嗅了几下,大黄狗忽然哀鸣一声,夹着尾巴,一溜烟跑回狗窝,再也不敢露头。 刘青山把肩膀上扛着的一大捆树枝子一样的东西,靠在窗台下边,然后拍打一下身上的衣服。 他知道,是因为身上沾着的那些猛兽的气息,把大黄给吓到了。 一瞥间,看到柴火垛上边,有个小脑瓜向他张望,正是立起前爪的黄鼠狼,大眼睛亮晶晶的。 这时候屋门一开,老四老五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后边还跟着刘金凤,都笑呵呵地望着刘青山。 “哥!” 老四老五先扑进他的怀里,然后小鼻子就乱闻:“什么味儿?” 刘金凤的肚子已经非常明显,她也上上下下打量着弟弟:“三凤儿,山里不好过吧?” 她瞧出来,弟弟这半个月,好像都瘦了,不过呢,身上的精气神倒是更足了,有种英气勃勃的感觉。 换句话说,就是更像一个男子汉啦。 “大姐,过得好着呢,天天吃山珍野味。” 刘青山当然捡好听的说,然后赶紧转移话题,朝着柴火栏子一指:“这家伙没捣乱吧?” 刘金凤摇摇头,脸上笑意更浓:“还真别说,自从黄鼠狼来了咱家,老鼠都少了许多,比养猫还管用呢。” 以前她总担心黄鼠狼偷小鸡,所以有点膈应这东西。 因为家里养这么多鸡,所以堆积了不少各种饲料,最招耗子,开始把刘金凤烦的不行。 最近这些日子,现耗子竟然越来越少,才想起来是黄鼠狼的功劳。 “那就好,终归有点用处。” 刘青山也挺高兴的,又指了指窗下的那捆树枝子:“姐,我又弄回来一捆刺老芽枝子,回头埋大棚里,正好过年的时候吃。” 这也是他鼓捣出来的,把山上的刺老芽枝子砍回来,打成小捆,埋到大棚里,慢慢就会芽,在冬天,就可以吃上美味的刺老芽了。 上个月弄了一些,估计等到元旦的时候,就能尝尝鲜。 “有点尝尝就行了,弄这么多干嘛。” 刘金凤嘴里埋怨一句,心里却甜丝丝的,比吃了刺老芽还美呢。 这玩意的茎秆上边全是刺儿,她担心把弟弟扎到。 一起进了屋,刘青山换身衣服,就上炕吃饭,小老四就跟个小喇叭似的,叽叽喳喳地说着村里的新鲜事。 最大的一件事,叫刘青山都听得有点愣:夹皮沟居然装电话啦? 吃完饭,他就溜达到生产队,果然一大帮人正在这忙活呢。 除了村里的老老少少之外,还有邮电局的两个人,正接电话机呢。 “青山回来啦,哈哈,正好电话也接上啦!” 老支书笑得合不拢嘴,青山公社这些大队,他们是第一个安电话的。 刘青山一问,原来还跟他有点关系,这不是上次外宾打电话的事儿,闹得挺大嘛。 县里一研究,就决定给夹皮沟先扯一根电话线过来。 说起来,村里还是借了他的光。 “这冻天冻地的,咋挖坑埋杆子啊?” 刘青山也有点纳闷,这时候的电话,必须在半空跑电话线,那时候的电话线,外面也没有绝缘外皮,就跟铁丝似的。 有时候耷拉到地上,淘气的小男孩们,就朝上边撒尿。 电话线带着微弱的电流,会电得小鸡儿都酥酥的。 张队长接过话茬:“没事,就先埋几个线杆子,剩下的都从道旁的树上走线,等来年开春,咱们再重接。” 说话间,电话就已经接好了,邮电局的人先试了试,还真不错,跟总局联系上了。 屋里的老老少少的,顿时爆出一阵欢呼,然后就全都嚷嚷着打电话。 “可不能瞎打,电话费老贵了,以后这个电话,必须锁好喽。” 老支书连连摆手,阻拦那些疯狂的小娃子们。 小娃子们也不消停,嘴里嗷嗷叫嚷着:“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 “对,就往北京打电话!” 这童谣,是当时孩子们知道的,有关电话唯一的信息来源。 “滚蛋,赶紧滚蛋,还往都打电话呢,你们知道在哪边不?” 张队长也开始挥手撵人。 “当然是在北边啦!” 二牤子他们理直气壮地回答。 杨红缨也在场,她实在忍不住了,站出来挥挥手:“孩子们,从地理位置来说,都在咱们的西面。” 那为啥叫北京啊? 娃子们都一脸懵逼。 杨红缨觉得,下次有必要去买一幅地图,不过嘴里继续说着:“孩子们,你们都好好学习,以后都考上都的大学好不好?” “好!” 大伙都表示服气:不愧是老师,这帮小崽子都能摆弄得捋顺条扬的。 就在这时候,哗哗哗的,一个声音忽然在队部的屋子里响起。 第一百零五章 二进春城 大伙一时间都愣住了:啥玩意叫唤呢? 刘青山连忙提醒了一句:“是来电话啦。” 老支书一听,这才慌手慌脚地拿起听筒:“歪,歪,崴,外……你倒是说话啊,真是急死人啦!” “支书爷爷,你把听筒拿倒了。” 刘青山只能又提醒一句。 哦,原来是拿反了,业务不熟练啊,到底是老支书,在娃子们的哄笑声中,面不变色地把听筒颠倒过来。 然后又对着里面喊起了“歪”的四声训练,听得那些小娃子直纳闷:咋好像杨老师在课堂上教我们汉语拼音似的? “你们能不能换个明白人接电话!” 周围的人,都听到电话里面传来的怒吼声。 老支书这回也听到了:“是公社的孙书记吗,孙书记,你有什么指示……啊,叫刘青山接电话啊,好滴,好滴。” 他点了几下脑袋,咔哒一下,就把听筒又扣到电话机上。 然后转身面向刘青山:“青山,找你的!” 夹皮沟第一个接到的电话,是找刘青山的,结果被业务生疏的老支书给挂了。 多么富有历史意义的一刻,就这么给搞砸了。 夹皮沟第一个打出去的电话,也是刘青山拨出去的,找公社的孙书记。 交谈几句,撂下电话,原来孙书记是转d县长的指示,县长也是转述春城汽车厂那边的来电:托马斯赠送刘青山的那辆进口小轿车,已经到啦! 这有电话就是方便,终于不用像上次那样,折腾一大圈。 对于小轿车,刘青山倒是没有太多的期待,这玩意他早就开腻了。 可是夹皮沟的这些村民不这么认为,一张张脸上都乐开花,简直比刘青山这个车主还高兴。 “小轿车啊,都是大干部坐滴,青山,到时候俺坐你的小轿车转一圈,体验一把大干部的感觉。” 张杆子第一个报名,随后村民就自开始排号。 这时候,大张罗忽然咋呼起来:“你们先都往后排排,元旦那天,俺家大江结婚,用小轿车接亲,准保能把俺亲家那边震住!” 对呀! 大伙的心思都活泛起来,冬天农闲,是操办婚事的旺季,好几家都准备娶媳妇嫁闺女呢。 以前都是用大马车接亲,弄几辆自行车都算高级的了,这要是用小轿车接亲,风风光光的多好啊。 小娃娃们挤不上槽,急得又蹦又叫,最后二牤子这熊孩子,干脆往地上一坐,哇哇哇地嚎上了。 一边嚎,他们还一边蹬腿儿:“俺要坐小汽车,俺要坐小汽车!” 刘青山也有点哭笑不得:“别哭别哭,等开回来,先拉小孩儿,大人都往后排。” 真哒! 二牤子也不嚎了,一骨碌爬起来,跟那些小娃子们一起,将刘青山团团围在中央,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刘青山也直嚷:“嗨,这谁呀,蹭俺一身大鼻涕!” 杨红缨立刻趁机进行教育:“告诉你们多少次了,要讲卫生,以后谁不讲卫生,就不叫谁坐车!” “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赶紧滚蛋,俺们还有正事要商量呢!” 张队长骂骂吵吵地开始撵人,好歹算是把这些小娃子们弄走。 刘青山接过杨红缨递过来的手绢,擦着身上的鼻涕,他是真的一点不嫌脏,谁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而且他观察到,这段时间,村里的娃子们,整天都高高兴兴的。 不仅仅是小娃子,大人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这才是刘青山希望看到的。 改变家人,改变乡亲,这不就是他的愿望吗? 他熟知时代的展,到了几十年后,虽然人们的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活得反而越来越不快乐。 这样一看,现在这些淳朴的笑脸,更值得珍惜。 队部里面都剩下大人了,就纷纷开始抽烟唠嗑,刘青山不抽烟,但是兜里总喜欢揣着一盒过滤嘴,还是锡纸包装的。 一般都是大前门或者江帆啥的,没事就撒上一圈。 “青山啊,这次去春城,正好联系一下汽车厂那边,咱们大棚里的蔬菜,也快要收第一茬了。” 老支书照例吧嗒着小烟袋,说出了大伙的心声。 其实刘青山这次下山,主要也是惦记着这件事呢,就算没有小轿车这档子事,他也准备跑一趟春城。 点头应承下来,他考虑更加周全地说道:“俺看看能不能叫汽车厂方面出车来拉菜,咱们在家先多准备点草帘子和破棉被啥的,好好的青菜可千万别冻喽。” 大伙都一起点头,大张罗笑呵呵地说:“汽车厂别的没有,就是汽车多,肯定没问题!” 正事说完,就进入扯蛋时间,张杆子一个劲拍大腿: “青山啊,你说你这小轿车要是早点弄回来多好,后天俺相亲,开小轿车去,啥媳妇拉不回来?” 旁边的车老板子就开始帮腔:“对,一点没错,就算是猪八戒他二姨,都得乖乖上车!” 大伙一阵哄笑,刘青山觉得这种场合,他一个小年轻就没必要掺和了,于是站起来往家溜达。 走过张杆子身边,忍不住皱皱鼻子提醒道:“杆子叔,相亲之前,别忘了好好洗个澡。” “嘿嘿,不用,俺就这个味儿,这就是劳动人民的本色,瞧不上的,就叫她离远点!” 张杆子拍着胸脯,满不在乎地吹着牛皮。 可是心里却是暗暗记下了刘青山的话,决定好好拾掇拾掇,这次万一成了呢? 回到家,刘青山去大棚里忙活一阵,把刺老芽的枝子都分成小捆,然后埋到土里,又给蔬菜都上了一遍水,这才回屋休息。 第二天,又在家里忙活了一小天,晚上去张队长家吃完猪肉,等到第三天头儿上,这才好整以暇地启程前往春城。 本来是打算叫上大头和二彪子,小哥仨一起去的,可是大头说,这阵子大棚正是关键时期,他不能撒手。 二彪子刚回来不长时间,家中里里外外的,也想多帮着干点活。 那总得找个伴儿啊! 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刘青山最后还是拉着老板叔,一同前往。 毕竟老板叔是队里的会计,涉及到财务方面,有他在场也比较好办。 村里开了介绍信,又到公社换了信,爷俩终于在第二天早上,辗转来到了春城。 这是刘青山第二次来春城,和前一次的忐忑和窘困相比,短短不到半年时间,他已经有了十足的底气。 眼下明显能够感觉到,街面上跑着的车辆更多了,除了有轨电车之外,偶尔也能看到几辆外形老旧的小轿车驶过。 街道两侧的招牌,也变得愈丰富起来,刘青山眼尖,竟然现,在那些国营的牌匾之中,已经出现了少数的个体招牌。 就像那家写着“珍珍美店”的牌匾,橱窗上贴着美女大波浪图片的店铺,明显就是个体户。 它和不远处那家庄严肃穆的“人民理店”,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照。 在道边,刘青山甚至还看到了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油桶,一个中年妇女嘴里不时吆喝两声:“烤地瓜,热乎烤地瓜。” 刘青山的嘴角不由得浮起微笑:个体经济,已经悄然兴起,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上历史舞台。 “青山,你瞧啥呢?” 车老板子怀里抱着个兜子,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这就是大城市啊,实在太大啦! “看那个卖烤地瓜的摊子,老板叔,你能想到什么?” 刘青山乐呵呵地反问一句,他知道车老板子也算是夹皮沟比较有见识的人物了,以后出来闯荡的机会应该很多,可得好好引导引导。 车老板子不大好意思地咽了下口水:“地瓜烤得挺香,俺在这边都闻到香味了。” 好吧,先吃早饭去,同样的事物,在不同人的眼里,代表的含义也就会不同。 虽然街边上还没有出现早点摊儿,但是已经出现个体户开办的早点铺子,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就现一家。 进去之后现,生意还挺不错,是人头济济。 好不容易才找了两个空位,刘青山要了包子稀粥,然后就现老板叔盯着人家刚炸出来的大油条,眼睛都直了。 那油条一尺多长,金灿灿的,散着诱人的香味,刘青山也忍不住又要了一根油条。 至于老板叔,则直接要了三根油条和一大碗豆腐脑。 老板叔往豆腐脑里舀了一小勺辣椒,拌匀之后,就美滋滋地吃起来。 这油条,酥又脆,满口香,老板叔风卷残云一般,眨眼间,三大根儿油条就下肚,摸摸肚皮,好像才半饱。 三根油条啊,而且每根都是一对儿的,价格真心不贵,才八分钱一根。 他也不好意思再吃了,小声跟刘青山嘀咕:“咱们爷俩带的粮票可不咋多呀,得省着用。” 刘青山看到一名服务员正抹桌子呢,就问了一句:“同志,不用粮票行吗?” 服务员朝刘青山笑笑,然后点点头,嘴里还热情地解释:“可以,就是价钱要贵一些。” 这就是国营和个体之间的区别了,一个古板僵化,另一个则灵活许多。 要是到国营饭店用餐,没有粮票的话,你有多少钱也白搭,人家是真的不卖给你呀。 第一百零六章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大啊! “嗨,瞧瞧人家这个服务态度,真好,比国营商店那些售货员强多了,一个个的,都跟欠他们八万藏似的,又不是买他家东西。” 这话一点不假,七八十年代的顺口溜里,就有这么一句,说的是当时社会最令人羡慕的职业: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 这都不能仅仅用铁饭碗来形容,而是金饭碗了。 你说捧着金饭碗的人,还用得着对普通人客客气气的? 呸,想得美! 老板叔又要了俩大馒头,嘴里还不停唠叨着,虽然他更想吃油条,但还是忍住了。 原因很简单,油条比馒头贵,馒头是二两的,才五分钱。 虽说这次出门,差旅费最终都是从合作社里出,可是老板叔都勤俭惯了,真要是在城里大吃二喝的,他自己都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吃几根过过瘾,就已经很知足喽。 透过现象看本质,刘青山则想得更加深远:多种经营形式之间的竞争,已经开始喽,至于最终谁会被淘汰,那还用说,当然是态度决定一切。 等爷俩出了早餐铺子,车老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吃得好饱,啥时候要是天天早上都能吃上油条就好喽,那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这就是吃一顿油条,都能回味一个礼拜的年代。 刘青山笑而不语:老板叔,您那神仙日子估计是过不上,等到那时候,您天天早上就该抢玉米面大饼子吃喽。 …… 春城朝阳公园,这里摆摊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这还不仅限于花鸟虫鱼之类,这些冬天大多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则是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各种小摊位,差不多自地形成了一个小集贸市场。 随着上面的政策逐渐放宽,那些返城之后在家待业的青年,也都纷纷开始行动起来。 弄一块帆布,上面摆几块电子表,磁带什么的,多少也能赚点,总比在家吃闲饭强。 其中最火的摊子,就是一个卖服装的。 刚子手里扯着一件“四个兜儿”,不时抖落两下,扯着嗓子吆喝道:“四个兜,中山装,不是干部穿不上。” 刚子的对象小美,则正帮着顾客试衣服,嘴里还不时夸上几句,最后,顾客乐呵呵掏钱。 顾客买完衣服正要走,就被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给拦住: “身上穿着四个兜儿,别上钢笔雄赳赳,这才叫配套呢。” 侯三手里拿着一管钢笔,就给人家插上衣兜里了:“您瞧瞧,我这英雄牌的钢笔,才两块钱,还不够您这衣服的零头呢。” 买衣服的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成,买了。 等顾客走了,刚子不由得笑道:“侯三,我这卖一件衣服,你就卖一支钢笔,你小子是不是得把利润分给我一半啊?” 侯三咧嘴一笑:“刚子,我这小本生意,小打小闹,能赚几个钱,你那才叫日进斗金呢。” 奉承完了,他又独自叹气:“同人不同命啊,我要是有那么大的本钱,就倒腾录音机啦!” 挨着侯三的钢笔摊儿,就是古董摊儿,中年摊主笑呵呵地接过话茬: “三子这几个月也长进了,能狠下心来做点小买卖,这东西就跟滚雪球似的,越往后是越大。” 侯三点点头,看到又有顾客凑到服装摊看衣服,他也连忙把钢笔准备好。 不过,这位顾客瞧着怎么有点眼熟呢? 然后就听到那个年轻的顾客吆喝一声:“你这些衣服,俺都包圆啦!” “我这不批……哈哈,青山,你咋来啦!” 刚子看到眼前笑吟吟的刘青山,立刻冲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对了,是上次来卖兰花,上报纸的小刘同志! 侯三一拍大腿,俩圆眼睛唰唰直冒光,连忙往前凑。 上一回,就是借了这位小财神爷的光,赚了点本钱,才能倒腾点小生意的,这次,指不定还有大生意呢? 刘青山又跟小美姐打了个招呼,小美也眉开眼笑的,这些日子,她才知道什么叫赚钱。 而财路和本钱,都是眼前这个小刘兄弟给带来的,她怎么能不欢喜呢? 跟着,刘青山就开始提意见了:“刚子哥,你这口号不成啊,好像只有干部才能穿似的,你得这么吆喝,看看我的四个兜儿,谁穿都像大干部。” 刚子眨巴两下眼睛,然后点点头,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聊了几句,刘青山又把老板叔介绍给刚子他们。 因为去过夹皮沟,刚子对老板叔多少也有点印象,拎起一件中山装:“叔儿,这件儿本钱卖给你,穿上之后,立刻就跟公社干部一个档次。” 吓得老板叔是连连摆手:“别别别,俺兜里可没钱。” 刘青山也笑着把刚子拦住问道:“飞哥呢?” 刚子撇了撇嘴:“被小李护士给拽走了,说是学外语,谁知道学啥去了?” “有情况?” 刘青山也很是八卦地问了一句。 对于那个叫李雪梅的小护士,刘青山感觉其实还不错,是个积极向上的女孩子,要是有她带着,吴建军肯定不会走歪路。 刚子嘿嘿两声:“反正俩人整天黏黏糊糊的,谈情说爱都用外语,欺负谁听不懂呢?” 说完他才想起来什么:“青山,你这次来春城,不会是老外送你的小轿车到了吧?” 这家伙的反应有点慢啊,刘青山笑着点点头。 “牛,我兄弟就是牛,兄弟,能不能叫哥哥先开一圈过过瘾?” 刚子激动得直搓手。 刘青山白了他一眼:“你有驾驶证吗?” 刚子一下子又蔫了,不过看到侯三凑过来的小脑瓜,这货立刻又开始得瑟: “侯三,你说我兄弟牛不,上次救的那个老外,你在场吧,愣是送我兄弟一辆小轿车!” 啥,送车,还是进口小轿车! 侯三眨巴半天眼睛,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大啊! 刘青山可不想把这件事吵吵得尽人皆知,朝刚子摆摆手,开始转移话题:“最近生意咋样?” 刚子现在也学精明了,当然不能直说赚了多少,指了指衣服说道。 “这批货进回来,又卖得差不多了,飞哥说,你要是着急用钱,就把本钱先拿回去,分红年底一起算。” 刘青山摆了摆手:“分红啥的先不说了,你们要是能周转开,我就把钱撤些回来,这次准备买点东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侯三这回算是明白了:原来飞哥和刚子做买卖,本钱还是这位小刘同志出的,不愧是小财神爷啊,真有钱。 想着想着,侯三就开始抓耳挠腮的:这要是能借给我点本钱,那该多好,我侯三咋就没有这样的朋友呢? 可是这事也只能在心里幻想一下,不认不识的,就算接触过一次,也没到那种交情啊。 卖古董的中年摊主,也笑呵呵地跟刘青山打招呼:“小同志,又见面了,还是你有本事,外国人都上赶子送车。” “大叔,咱们能不能别提这事。” 刘青山也就顺势凑过去:“大叔,您那版猴票呢,出手了吗?” “这不是还给你留着呢吗。” 摊主很会说话,主要是价格比较高,这半年来,每张又涨了差不多五角钱,能吃下整版的人可不多。 刘青山也嘿嘿两声:“就冲您这话,俺买了。” 摊主一听,也把集邮册拿出来:“这几个月,挺多邮票都66续续又涨了些,不过我佩服小兄弟的人品,咱们还是老价格,一千块。” 翻开集邮册,先看看那一版猴票,小心地用两层牛皮纸夹着,保管得非常精心。 至于其它邮票,好像数量还多了一些,刘青山知道,这里面不少特殊时期的邮票呢,都价值不菲。 入手肯定大赚,几百万妥妥的,可是他现在就有一千五百块的资金,而且,这笔钱里,他还准备买一台电视机回去呢。 爷爷奶奶和母亲在家,没事的时候看看新闻,追追电视剧,那才是他这个当晚辈的,最应该孝敬的。 “青山,喜欢就买,钱我们先帮你出。” 刚子嘴里吆喝一声,然后就骑上一辆自行车,回家取钱去了,都不给刘青山阻拦的机会。 在等着的工夫,侯三跟着凑过来:“刘兄弟,你喜欢邮票啊,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帮着你收集,我知道春城好几个集邮爱好者喜欢扎堆的地方。” 俺不仅喜欢邮票,还喜欢这些古董呢。 刘青山现在手头也没啥闲钱,而且有钱也要用到刀刃上,所以只能笑着摇了摇头,对侯三说道。 “侯哥,先谢谢你啦,等俺啥时候有了余钱再麻烦你。” 侯三心头也掠过一丝失望:看来只能以后有机会了。 不大一会,刚子就骑车回来,扔了一捆大团结给那位中年摊主,瞧得侯三和老板叔等人,眼睛都瞪得溜圆。 等摊主数完钱,这才钱货两清,双方都非常满意。 刘青山捧着集邮册,正要小心翼翼地收进包里,却猛听老板叔大叫一声: “青山,你被这家伙给骗啦!” 吼完之后,他还一把抓住摊主的袄领子:“赶紧把钱还给俺们,你这些邮票,明明是八分钱一张的,却卖给青山好几块钱一张,你糊弄鬼呢!” 一边说,老板叔手上还使劲推搡着。 他是赶大车,甩了二十多年鞭杆子,手劲儿远常人,那摊主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被他推得前仰后合。 搞得他是又气又笑:“大哥,你懂不懂集邮啊?” 刘青山也连忙上前,把摊主给解救出来:“老板叔,人家不是骗人,这些邮票有收藏价值,所以价值才比面值高。” “反正俺想不明白,明明上面印着八分钱嘛,俺都看了,有些上边都盖着邮戳呢,用过了的,根本就是废纸一张。” 车老板子嘴里依旧嘟囔着,这件事,实在太过出他的理解范畴。 第一百零七章 你说这话亏心不? 得,一时半会的,跟老板叔也说不明白,刘青山最后只能拍着老板叔的胳膊解释说: “老板叔,这个就跟名人字画价钱高的道理差不多,要是有唐伯虎的一幅画,到现在当然就值钱了。” “这些邮票,放上一段时间,也就会越来越值钱的,您放心,亏不了。” “青山你要是这么说,俺就有点明白了。” 车老板子点了几下脑袋,然后又咂咂嘴:“可是俺总觉得,一千块钱,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儿呢,买一堆纸片子,连水漂都打不了啊!” 没错,在这个时代,一千块钱,绝对称得上是一笔巨款。 尤其是对农民来说,可能是他们半辈子都攒不下来的数目。 也难怪老板叔心疼,刘青山完全能够理解。 就在他安慰车老板子的时候,中年摊主又凑上来:“小同志,你刚才说唐伯虎的画,我这里恰好有一幅,你要不要看看?” 刘青山拍拍口袋:“大叔,俺真没钱了,等以后有钱再说。” “那我还给你留着。” 摊主又乐乐呵呵地说了一句,然后回去继续招揽生意。 刘青山摇着头,摊了摊双手:“这钱啊,有多少都不够花的。” 刚子则在旁边搭茬了:“青山,其实你现在的身家至少就有几万,甚至十来万呢。” “你就帮俺吹吧,你咋不说俺是富呢,夹皮沟富,嘿嘿。” 刘青山相信,只要稳步展,赚钱什么的绝对不是问题,可那是将来的事,现在还没影儿呢。 刚子贱笑几声:“嘿嘿,只要把你那辆小轿车给卖掉,一下子就变成富翁啦,别说唐白虎,就算是唐黑虎,想买就买。” “朋友送的东西,代表着无价的友情,怎么能卖呢?” 刘青山差点被他给气乐了,也不想在这磨叽:“我先去厂里取小轿车,回头再来找你们。” “别的,我必须跟着啊。” 刚子连忙叫小美看摊,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刘青山朝他摆摆手:“你还是消停在这练摊吧,我担心你要是跟了去,早晚把我那车给卖喽。” …… 春城第一汽车厂,高大庄严的一号门前,刘青山就站在那块奠基石碑前面。 石碑上面是主席的题词,那标志性的一笔一划,叫刘青山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他身旁的刚子,嘴里唠唠叨叨地介绍着,脸上都带着骄傲和荣光。 “我说刚子哥,你都停薪留职了,有你啥事?” 刘青山忍不住揭老底。 一贯嘻嘻哈哈的刚子,此刻却面容严肃:“青山,你也许体会不到我的感情,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刘青山好像有点懂了:就像他对夹皮沟的感情一样,永远都不会磨灭。 叫上东张西望的老板叔,三个人一起进去。 这里可不是随便找个胳膊上戴着红箍的老头看大门,里面竟然是持枪的保卫人员在负责执勤。 说明情况,执勤的保卫人员去传达室打电话,不大一会,卢文那十分富态的身影就出现了。 “哈哈,小刘同志,欢迎来我们汽车厂啊。” 卢文脸上如沐春风,老远就招手,这令执勤的保卫人员很纳闷:这个小年轻是谁,竟然能让卢副书记亲自接出来? “卢书记,您好。” 刘青山紧走几步迎上去,抢先伸出手。 一月不见,这位卢书记好像又胖了些,还真是心宽体胖。 亲切地握握手,卢文又拍拍刘青山的肩膀,那架势,就像是长辈关爱晚辈似的:“青山,现在真是名男子汉喽。” 不得不说,能到这个位置的人,感觉都十分敏锐,别看卢文乐呵呵跟个弥勒佛似的,但是一眼就现刘青山身上的变化。 在山里半个月的磨砺,刘青山身上,也终于有了丝山岳一般的气质。 刚子也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卢文却不大待见他,反倒对老板叔,十分热情。 寒暄几句,便一起入内,进入厂区,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字:大。 刘青山估摸着,要想把厂区走个遍,恐怕没几天工夫是下不来的。 沿途,卢文边走边介绍,尤其说起当年领导人来视察,说起当年第一辆解放汽车出厂,胖脸上满满都是自豪。 这种情绪,刘青山刚才已经在刚子身上体验到一些,是同一种热爱。 进了一座红砖小楼,来到卢文的办公室,有人端茶倒水之后,老板叔就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刘青山。 知道老板叔是惦记着蔬菜的事儿,刘青山就抿了一口茶水,开口说道: “卢书记,这马上就要过元旦了,俺们村里的蔬菜,可都准备好喽。” 卢文嘴里哈哈两声:“青山,你个嘎小子,大老远来的,也不知道给我带些蔬菜尝尝鲜。” 说着,他还假装板起脸:“鉴于你这种抠门的表现,我决定,不买啦!” 听得老板叔手里的白瓷茶缸差点摔地上,噌一下从沙上站起来,激动地说道:“卢……卢书记,你这咋还说话不算话呢?” “老板叔,卢书记跟我开玩笑呢。” 刘青山连忙出言安慰,搞得车老板子也有点不好意思:“卢书记,对不住了,俺是太着急啦,莫怪莫怪。” 卢文摆摆手:“你们那里的蔬菜,我是亲口尝过的,现在还回味呢,放心吧,等下午我给你们介绍工会负责采购的郝科长,你们再详谈。” 说完,他站起身:“青山,你的那辆车都运来好几天了,我们还是赶紧去看看吧,你要是再不来,我也保不住你那辆车喽。” 这是什么情况? 刘青山也有点搞不懂,不就是一辆小轿车吗,还能拆了不成? 等他们下了楼,来到一处空旷的厂房里,刘青山就现,足有二三十名穿着工作服的人,正围着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旁边,不知道在那里鼓捣着什么。 一瞧这辆车,刘青山就知道,肯定是属于自己的那辆,因为它的外形,和这个时代的轿车,差别实在太大。 “各位让让,车主人来喽。” 卢文笑呵呵地吆喝一声,唰的一下子,几十道目光就齐刷刷地朝刘青山射过来。 亏得刘青山心理素质不错,要不然非得被看毛了不可。 等他走到车前面,呼啦一下又被团团围住。 “小同志,这车能不能让我先开两圈,试试动机的马力。” “小同志,让我先开吧,我帮你测试一下度。” “最好是到咱们厂子里的试车道上跑一趟,我想研究研究这车的悬挂系统。” “最好能做一下碰撞试验,我听说,国外那边都比较重视这个。” “老张,你一边去,咱们这哪有碰撞试验仪器和场地啊。” “这个好办啊,找一辆报废的解放车,先撞一下试试,不就知道了。” …… 刘青山听得脑门直冒汗:各位大叔,俺这是新车呀,要你们这么玩,直接就报废了好吧! 他有点明白卢文的意思了,这些人,估计都是汽车厂的工程师和技术员啥的,真憋着要把他的小轿车给拆了呢。 要知道,汽车厂可不仅仅能生产大解放,这里还生产著名的红旗轿车。 不是说这种轿车有多先进,而是因为它的特殊地位。 看着周围那一圈都闪烁着疯狂的目光,刘青山觉得,还是赶紧把车开走比较好,这简直比他在山里遇到的狼群还可怕。 这时刚才被称作老张的中年人凑到他眼前,这位戴着个厚厚的大眼镜,张口说道: “小同志,听说你才十六岁,这车就算给你,你年龄不够,也开不了是吧?” 说着,他用手往上推了下镜框:“不如让给我们研究研究,听说这车代表着国外目前最先进的技术和设计理念,我们或许能受到一些启。” 启,应该是偷师才对吧? 当然了,刘青山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们掰扯,要是都能偷来才好呢。 “现在开不了,等俺过了十八岁,就可以开了。” 刘青山知道,这辆车要是到了这帮人手里,最终的命运就是变成一堆零件,有点舍不得。 旁边又有一个人说话了:“小同志,驾驶证可不是那么好考的,你不会开车,那不是浪费吗?” 谁说我不会开车? 听他这么一说,刘青山还真有点手痒,从卢文手中拿过车钥匙,他决定先试试车。 一大群人,看着这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在厂房里面轻轻松松绕过一个又一个的障碍物,顿时都傻眼了。 这小子居然是个老司机啊! 就连刚子都直眨巴眼睛:“青山,你真会开呀,先停下,让我上去坐一会儿!” 车窗里探出刘青山的脑袋:“想坐车,没门,这是对你刚才不信任俺的惩罚。” 就在刚刚,刚子非得说刘青山开车肯定撞墙上,死活不肯上车,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等刘青山转了几圈,这才停车熄火,把车钥匙放进自己兜里装好,这才打开车门钻出来。 呼啦一下,那群人又围上来,七嘴八舌询问起来。 刘青山微微摇摇头,如实说道:“驾驶体验也就一般般吧。” 你说这话亏心不? 周围那伙人听了直撇嘴,在他们看来,这辆小轿车简直太先进了。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刘青山说的确实是实话啊。 跟几十年后的轿车相比,这差着多少代呢? —————————————— 明天的追读很重要,投资的朋友们,不要再养书了啊,青山的成长,迫切需要你们的支持! 第一百零八章 十倍,是不是太高了? “小兄弟,能把车钥匙借我用用呗,我也开一圈试试?” 那位张工又凑上来套近乎,连称呼都变得亲切许多。 要是换成别人,刘青山没准就同意了,可是想想这家伙刚才就张罗着要做碰撞试验啥的,当然就毫不客气地送给对方俩字:不借。 张工碰了钉子,别人也就不好再张口,最后还是卢文打破了沉默。 “青山啊,我也去过你们村子,路况不好,开这种小轿车也不大合适,还不如开一辆212吉普呢。” 啥意思? 刘青山有点懂了,合着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惦记俺这小轿车是吧? 想想也没错,人家本来就是一个厂子的,可不就是一伙儿的。 不过他心里琢磨一下,觉得老卢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这小轿车颠簸坏了,可没地方修啊! 卢文的话,又给这些工程技术人员点燃了希望,七嘴八舌又嚷嚷开了: “对对对,我们用吉普车换你这辆小轿车!” “吉普车多好啊,啥道都能跑,你们县里的县长,顶多也就坐212吧,还不够你威风啊!” 就连老板叔也动心了,使劲拽拽刘青山的衣襟:“青山,要不跟他们换吧,212比小轿车实用,而且还皮实呢。” 刘青山被他们吵得脑仁疼,无奈地举起双手:“行行行,真是怕了你们,那就换吧。” 好! 那帮家伙立刻开始鼓掌欢呼起来,就差把脑袋上的帽子摘下来,扔到半空了。 “不过一换一,俺可不干。” 刘青山接下来的话,让他们立刻停止欢呼。 张工先开口了:“小兄弟,你知道一辆212多少钱不,三万块啊,不是三百块,三千块,是三万块!” 刘青山点点头:“俺知道,不过俺想问问,俺这辆小轿车,值多少钱?” 这一下,周围变得鸦雀无声。 好半天,才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估计顶多也就三万块左右的样子。” “是美金吧?” 刘青山扫了那个人一眼,对方立刻低下头,刘青山就继续说道:“那就一换二,换一辆吉普车,外加一辆大解放。” 当时的一辆解放牌卡车,不算购置费的话,三万出头,基本跟212吉普车相当。 还有大解放?! 车老板子的双臂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难道俺的鞭杆子,真要换成方向盘? 看到那群人不吭声,刘青山就咧嘴笑笑:“不换也成,朋友送的东西,是友情的象征,俺本来也舍不得呢。” 说完,他环视一周,面色转为郑重:“说句心里话,要不是想着为国家的汽车工业做点贡献,俺是说啥也不会换的。” “换了!” 卢文直接一锤定音,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刘青山刚到手的小轿车,就这样飞了。 不过瞧着那些工程师技术员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刘青山心里多少也算有了一些安慰。 再仔细瞧瞧,那伙人摩拳擦掌的,操起各种工具,这是要准备拆车的节奏啊。 刘青山赶紧撤退,眼不见,心不疼。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卢文就领着刘青山他们去食堂。 卢副书记的心情很不错,本来他以为,一个半大小子得了小轿车,那还不跟小娃子得到最心爱的玩具一样,肯定不会撒手。 好在这小子算是有点觉悟,就是太黑了,一张嘴就要了他们两辆车。 不过还是赚大了:要是没有这个渠道,就算弄十辆大解放,估计也换不到。 他们去的是一处小食堂,虽然也要花饭票,但不是自己打饭菜,而是可以点菜。 卢文点了两荤两素四个菜:溜肉段,炸丸子;两个素菜分别是:酸菜炒粉条,白菜炒木耳。 就算是他们厂子的小食堂,到了冬季,翻来覆去的,也就是萝卜白菜、豆腐酸菜之类的。 上菜之后,车老板子这才从方向盘带来的冲击中清醒过来,端起一碗雪白的大米饭,往嘴里扒拉。 “吃菜吃菜,下午你们还有事,等晚上再陪你们好好喝喝。” 卢文热情地招呼着,他还以为车老板子是不好意思夹菜呢。 事实上,老板叔就是干扒拉香喷喷的大米饭,也能干掉三碗。 这小食堂的大师傅,手艺不错,刘青山当然也不会客气,一口气消灭四碗大米饭。 这碗,都是那种二大碗呀。 最近这段时间,刘青山现,自己的饭量又涨了,应该是跟他学武有关。 “好饭量,年轻就是好啊。” 瞧得卢文都羡慕不已,他的观念倒是跟刘青山差不多:能吃是福。 等到了下午上班的点儿之后,卢文就把刘青山领到工会的办公室,见到那位郝科长,一个脸上总挂着笑容的中年人。 厂里早就跟郝科长打过招呼,他也知道这位小年轻不简单,甚至连一月份跟老外的谈判都受到邀请。 对于这样重量级的人物,郝科长当然不敢怠慢,约定明天早上出,他们这边派四辆大解放。 至于价格问题,这还真是个难题:因为没有先例啊! 他们这边,冬天吃的蔬菜,都是秋天储存的,价格当然不贵,就拿大白菜来说,秋天的时候才二分五厘钱一斤。 夏天买芹菜和韭菜,也都是几分钱,可是这大冬天的,价格真不好定。 最后刘青山提出个主张:“冬天的菜价,应该按照夏天的十倍价格来计算。” “十倍,是不是太高了?” 郝科长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换上了震惊:这一斤蔬菜,都快要赶上半斤肉的价格,这不是扯蛋嘛。 这还真不是刘青山漫天要价,他参考的也就是后来他们这边蔬菜价格,冬夏两季的差别,基本就是这样。 于是他就掰着手指头,跟郝科长算账:从塑料大棚的成本,到种子、人工、到取暖,甚至连打压水井的钱都算里了。 到了最后,郝科长也只有点头的份儿,他也明白,到了冬天,这边的蔬菜水果都特别贵,而且还很难买到。 就拿苹果来说,国光苹果,还五六角钱一斤呢,那就参照这个价格好了。 最后的定价:韭菜四角五分、芹菜三角,黄瓜两角五分。 其实刘青山觉得黄瓜还可以价格更高一些,不过呢,郝科长认为,黄瓜可有可无,大伙喜欢的还是芹菜和韭菜,无论是包饺子还是炒菜,都能用到。 总体来说,刘青山还算满意:那就先这样吧,反正夹皮沟方面,不用管运输的费用。 要知道,真正算起来,无论啥时候,运费可都一点也不便宜。 商量完价格,刘青山还不觉得怎么样,身边的老板叔,却差点晕过去。 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他肯定会跳起来大吼一声: “赚钱啦赚钱啦!” 刘青山都能感觉到,身旁坐着的老板叔,因为激动而直颤抖,就连忙拉着他起身告辞。 其实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激动呢? 他激动的是,合作社终于有了第一笔收入,关系重大:赚钱了,大伙必将士气高涨,拧成一股绳。 要是辛辛苦苦几个月,最后赚不到钱,可想而知,大伙的心里会是多么沮丧和失望。 回到这个年代,他终于能够凭借自己的见识,给乡亲们创造财富,而不用再看着大伙,苦哈哈地挣扎在温饱线上。 既然成功地迈出第一步,他相信,只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怀着同样激动心情的两个人,重新回到卢文的办公室,刘青山准备借用一下电话,向家里汇报喜讯。 可是还没等他提出要求呢,卢文却先带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将一张小票儿,塞进他的手里。 刘青山扫了一眼,心里立刻激动起来:这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 “青山啊,厂里为了感谢你的付出,奖励你一台电视机,希望你再接再厉啊。” 卢文嘴里勉励着,他相信,以小刘同志的理解能力,肯定能领会意图的。 果然没有天上掉电视机的好事。 刘青山眨眨眼,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卢书记,这样做的话,俺的压力会很大的。” 有压力才有动力,看着卢文依旧笑吟吟的目光,刘青山也只能表表决心了:“请卢书记和厂领导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 当然是要在即将到来的谈判上竭尽所能了,要不,凭什么人家白白奖励你一台电视机? 啥?电视机! 身边的车老板子,又一次受到强烈的震撼,他就看过人家抬电视机的箱子,还真没见过电视机长啥样呢? 还是青山厉害啊,进城一趟,又是吉普车又是大解放的,这回连电视机又给送上门,估计就差送一个媳妇啦。 等到刘青山打完电话,告辞出了汽车厂大门,老板叔还有点浑浑噩噩,分不清东西南北。 然后就听到刘青山嘴里叨咕了一句:“黑白电视,还以为是送台彩电呢,真抠门。” 老板叔差点大吼一声:不要给俺,俺要! “飞哥!” 在厂门口,刘青山终于看到了吴建军的身影,身旁还站着李雪梅,别说,俩人站在一起,真挺搭的。 吴建军上前拍了下刘青山的胳膊:“青山,这次多住几天,我们好好聚聚。” 他是打心底敬重这位小兄弟,不仅仅是卖服装赚钱的原因,而是在厂子里担任工会主席的二叔,跟他谈了一次。 言谈中,二叔对他的这位小兄弟十分欣赏,并且还表示:他可以回厂子上班,也是借了刘青山的东风。 不过吴建军经过慎重的考虑,还是选择了自谋出路。 一旦踏出了原来狭小的圈子,面向更广阔的天地,很少有人会走回头路。 二叔虽然希望他回工厂,但也尊重他的选择,而且对他学习外语的事,也给予肯定。 毕竟二叔所处的高度,见识也比普通人长远,随着和世界的接轨,掌握一门外语,肯定能有用武之地。 刘青山当然也能感受到飞哥的情义,不过还是笑着摇摇头:“不行啊,明早就得回去拉蔬菜喽。” 看到吴建军一脸失望,他又笑着说:“但是,很快就会跟着拉蔬菜的车再回来。” 第一百零九章 钱,是钱!真是钱! 嗨,你小子! 吴建军轻轻捶了他一拳,然后两个人一起大笑。 跟飞哥亲近一番,刘青山这才又朝李雪梅招招手:“李护士,又见面了。” 李雪梅则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可以用外语来交流吗,正好你帮着我们提升一下口语?” “我们?” 刘青山有些促狭地眨眨眼睛。 一抹红晕浮上李雪梅的脸颊,嘴里还有些蹩脚地解释一句:“我们是同学,当然一起学习。” “那好吧,你们在一起都学习什么?” 刘青山就操着流利的英语问道。 然后,李雪梅就哇啦哇啦地说起来,听得刘青山也是一头雾水:你这是俄语吧,俺听不懂啊? 成功捉弄了对方的李雪梅嘴里咯咯笑着:“青山,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呢,原来你也有不会的。” 得,这丫头也学坏了,等边贸一开,非得把你卖到老毛子那边不可,不行不行,那边本来就女多男少。 …… 当刘青山在春城和朋友欢聚的时候,夹皮沟这个小山村,也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当老支书撂下电话,立刻激动地跑出队部,连帽子都忘记戴上,很快,他的吼声便响彻这个小山村。 “青山来电话啦,咱们的蔬菜都卖出去啦!” 各家各户纷纷有人跑出来,模样都跟老支书差不多,光着脑瓜,有的脚上还趿拉着鞋子,也不怕冻脚后跟。 人们聚拢到老支书身边,嘴里急吼吼地问着: “卖多少钱呐?” “韭菜四毛五、芹菜三毛、黄瓜两毛五!” 老支书吼起来底气十足,丝毫不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这价钱,就是他的底气。 “哈哈!” “吼吼!” “呜呜……呜呜” 不少人家的妇女,都喜极而泣,嘴里呜呜地哭着,任凭眼中的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但是她们红彤彤的脸上,却笑得那么灿烂,就像是冬日里,盛开的红梅。 “刀呢,俺回家拿刀去!” 张大帅嘴里大呼小叫。 旁边的大张罗拦住他问:“你拿刀干啥,今个好像没听说谁家杀猪,没人告诉吃猪肉哇?” “妈个巴子的,俺是找刀割韭菜!” 张大帅使劲在自己的大光头抹了一把,他耍了半辈子刀,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急切。 恨不得一刀下去,就把大棚里的蔬菜收割完毕,然后换成嘎嘎响的票子。 “急个啥,青山说,明天早晨往回赶,怎么也得晚上能到家,叫咱们明个下午再收割蔬菜呢。” 老支书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赶紧向村民叮嘱着。 大伙也只能收起急切的心情,然后相互讨论着,大棚到底能出多少钱? 大张罗则瞧着张大帅的光头,嘴里开起玩笑: “大帅啊,明天割韭菜,你可得注意点,别跟你那电灯泡脑袋似的,一毛不剩,得留点茬儿,还得长二茬韭菜呢。” 张大帅也不客气:“大张罗,等俺把韭菜割下来,全都栽你脑瓜顶,叫你顶着一头绿!” 哈哈,阵阵爽朗欢快的笑声,久久地在这个小山村上空回荡! …… “来啦,来啦,拉蔬菜的车来啦!” 远远地看到夜幕中闪亮的车灯,负责在村口张望的村民,立刻大声吆喝起来。 大伙都顶着寒风,聚拢过来,然后簇拥着一溜五辆绿色的大解放,缓缓进入生产队大院。 “司机师傅都辛苦啦,酒都烫上了,赶紧先去吃饭!” 张队长热情地跟几位司机握手,等握到最后一位,借着灯光,这才瞧清楚,赫然是刘青山。 这一幕搞得张队长有点蒙:“青山,你这也是开车回来的,你啥时候学会开车啦?” 既然汽车厂派了四辆车,那么刘青山索性也就浑水摸鱼,跟着混在车队里,居然一路顺顺当当就到家了,路上根本就没人管。 “队长叔,这位是郝科长,是汽车厂方面的代表。” 刘青山没急着回话,而是先把笑眯眯的郝科长介绍给大家。 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然后所有客人就都被领到老支书家。 大伙自然把车老板子给围住,毕竟是自己人,比较熟悉,说话也不用有那么顾忌。 “老板子,咱们的蔬菜,真能卖那么多钱?” “老板子,青山咋会开车呢,人家也信得过,就不怕他给开沟里去?” 车老板子先回答了大家关心的价格问题,然后嘿嘿一笑:“这车呀,别人还真管不着,因为这辆车,本来就是青山的!”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大家脑子里,都在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 大解放啊,听说值好几万呢! 他们夹皮沟,连一辆手扶式拖拉机都没有! 这咋忽然之间,就冒出来一辆大解放来。 老板子又是嘿嘿一笑:“告诉你们,青山还有一辆212小吉普,没开回来呢!” 这下子,人群彻底是炸了锅。 车老板子眉飞色舞地把小轿车一换二的经过讲述一遍,看那架势,好像这件事是他干的一般。 最后,他又爆料说:“人家汽车厂,还奖励给青山一台电视机呢,知道电视机不,就是那种又能听声,又能瞧见人儿的。” 哗啦一下子,人群全都散了,开始往回跑,他们都想瞧瞧传说中的电视机。 跑到半路,就看到二彪子和大头小哥俩,正抬着一个大纸壳箱子,要送到刘青山家里。 于是,人群全都跟在后边,而且越聚越多。 大头嘴里吆喝一声:“大家都先回家收菜去,割下来的蔬菜,都不许浇水啊!” 人群这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家,然后一家老小,就在大棚里面开始忙活起来。 刘青山匆匆在老支书家里吃完饭,把那几位司机师傅,分散到各家先休息,他则领着郝科长,去大棚里面查看。 走了几个大棚,里面都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大人们忙着割韭菜,劈芹菜,摘黄瓜。 小娃子们,也跟着忙活,把割下来的韭菜,捋得整整齐齐,然后用细草绳捆扎起来。 老老小小的,脸上全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这些蔬菜,看着真招人稀罕啊。” 郝科长嘴里也忍不住称赞着:将近一尺长的韭菜,一根根都精神抖擞,一瞧长得就壮实。 还有翠绿翠绿的芹菜,一匝一匝的,就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最好的就是那些黄瓜了,全都顶花带刺的,瞧着就水灵,让人有种咬上一口的冲动。 这些蔬菜,刚才在饭桌上他已经品尝过了,味道都没得说。 不仅如此,这些村民们也都非常朴实,蔬菜的叶子上,一滴水珠子都没有,这就表明,人家并没有为了增加重量而掺水。 至于菜里裹着泥土之类,就更不用担心了,没看人家那些小娃娃,每一根韭菜,都抖落得非常干净。 走了几个棚子,郝科长也就直接回老支书家里休息去了。 而刘青山,也终于回到自己家里,他也没进屋,直接去了灯火通明的大棚里面。 进去一瞧,好家伙,家里人一个不少。 爷爷奶奶蹲在那割韭菜,大姐和老姐挎着小筐摘黄瓜,母亲林芝则在劈芹菜呢。 还有老四老五,都坐在小板凳上,有板有眼地把芹菜和韭菜,扎成一捆一捆的,然后码在一起。 “哥!” 老四眼尖,先瞧见了刘青山。 刘青山过去摸摸她的天线辫子,然后又摸摸山杏的西瓜头,后者也正喜滋滋地看着他,大眼睛亮晶晶的。 “你们俩回屋睡觉吧,明天还上学呢。” “哥,明天是星期天。” 就算不是星期天,小老四和小老五也都商量好了:要干完活再去睡觉。 刘青山咂咂嘴:“那好吧,你们好好干,到时候有奖励。” 嘻嘻,肯定是买回来好吃的啦! 老四的干劲更足,她不知道,这次的奖励,比什么吃的都好。 因为有刘青山这个生力军,所以干活的进度明显加快,不大一会就转移到爷爷家的大棚,继续进行收割。 林芝有点心疼儿子:“青山,坐了一天车,累了吧,你先回屋睡觉,明天还得跟车呢。” “娘,没事的,在车上正好补觉。” 刘青山的精神也处于亢奋状态,就算躺进被窝,肯定也睡不着。 倒是两个小家伙终于坚持不住,到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就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小老四更是趴着土篮子的筐梁睡着了。 瞧得刘青山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赶紧把两个小家伙抱到奶奶家炕上。 一直忙到半夜十二点多,这才算是彻底把蔬菜收割完毕,就等着张队长他们,挨家挨户地上秤了。 把家人都撵回去睡觉,刘青山就找到张队长他们一伙,也跟着一起忙活。 后续还要称重、装车,做好保温工作,路上要是把蔬菜冻了,就卖不上那个价喽。 不少人家,都把家里盖的棉被拿了出来,毕竟这年头,谁家能有那么多破旧被褥? 对于夹皮沟的许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冬夜,他们迎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收获。 这种收获,不仅仅存在于物质方面,更在精神层面上,令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 在张队长、车老板子和刘青山,随着运送蔬菜的大解放一起进城之后的第四天上午,一辆崭新的吉普车,稳稳地驶进了夹皮沟。 小村来了吉普车,那肯定是公社或者县里的领导来了,老支书听到后连忙带人迎接。 大张罗眼尖,一下就现问题:“不是公社的车,公社那辆吉普车是旧的。” “会不会是县里的?” 老支书想瞧瞧牌照号码,结果愣是没看到牌照在哪? 大伙正疑惑着呢,就看到吉普车停到面前,然后张队长和车老板子,率先从车门钻出来。 再瞧瞧驾驶位坐着的,可不是刘青山嘛。 哇,原来这就是青山的那辆新吉普车啊! 大伙才想起来这茬,呼啦一下围住吉普车,嘴里不时出啧啧的声音。 刘青山也笑着下了车,这次他的胆子也大了,直接开吉普车回来的,路上居然也没事。 这时候机动车辆少,管理真心不严。 就在大伙都被新车吸引的时候,就听张队长使劲咳嗽一声:“招呼各家各户掌柜的,都来队部。” 去队部干啥呀,俺们还没看够新车呢? 大伙有些疑惑,也有大张罗这样心思灵敏的,看到了车老板子怀里紧紧抱着的大提包,不由得眼睛一亮。 大张罗一个箭步冲到车老板子面前,伸手就去拽提包:“这里边装的啥玩意?” 老板子则死死抱住提包,估计就算是他有了儿子,都不会抱得这么小心。 张队长则嗷唠一声:“大张罗,赶紧撒手,你干啥,想抢钱咋滴?” 话音未落,提包的拉锁就被大张罗拉开,噼里啪啦的,从包里掉下来好几沓钞票,有十元钱的大团结,也有炼钢工人,还有女拖拉机手。 钱,是钱!真是钱! 大伙都被震住了,直勾勾地望着地上那一沓沓钞票。 猛听张大帅嗷唠一嗓子:“分赃啦,大伙都出来分赃啦……哈哈,不是分赃,是分钱,分钱啦!” 这一嗓子,不亚于八级地震,一下子把夹皮沟的村民都给震出来了,全都撒丫子就往队部跑。 吓得老板子赶紧把地上的钞票全都划拉起来,然后抱着提包跑在最前面。 在他后面,好几十人嗷嗷怪叫着追赶,那场面,好不壮观,真跟抢钱似的。 “干啥玩意,都消停点!” 还好,老支书吼了一嗓子,算是叫疯狂的群众清醒过来,彼此望着,出畅快的哈哈声。 “钱呢,俺的钱涅!” 张杆子一溜烟从猪场那边跑过来,跑到老支书跟前,来了个急刹车:“二叔,钱啦?” 老支书瞪了侄子一眼:“你急着投胎啊,还夹个麻袋干啥?” 张杆子抖抖手里的大麻袋,理直气壮地嚷了一句:“装钱啊!” “俺先把你塞麻袋里去!” 老支书气得架脚踹,张杆子嬉皮笑脸地躲闪着。 “二叔,雪地滑,你小心点别摔着,这马上有钱了,大伙都过上好日子,你老要是摔出个毛病来,那可咋整啊?” 这话把老支书气得,真差点一头栽那,然后又转怒为悲,心里悲喜交加。 他嘴唇哆嗦几下,嘴里喃喃着:“大哥呀,杆子知道干活了,上几天相亲,人家女方也挺同意。” “现在有钱了,总算能把媳妇娶过门,好好过日子,俺就是现在蹬腿儿,也有脸见你喽……” 周围的村民听了,也都有些唏嘘,但更多的还是喜悦:这日子,才叫有盼头呢。 张杆子也老实了,赶紧过去扶住老支书,袖子还在眼睛上抹了几下:“二叔,可别说那话,俺还想叫你多踹俺几年涅。” 好好好,老支书拍着侄子的胳膊,心中也不禁老怀大慰。 然后就听张杆子继续在那磨叨:“二叔你老身子骨硬实着呢,肯定能活一千年一万年……别踹,别踹,这好好的,咋又踹上啦?” 老支书的咆哮声再一次响起:“你个混球,俺今天非得踹死你不可,啥玩意活一千年?啥玩意活一万年?” 哈哈! 人们再也忍不住,爆出一阵大笑。 第一百一十章 乐疯了! 队部的三间破房子里,挤满了兴高采烈的村民。 刘青山瞧着这架势,真担心把这个破泥草房给挤倒喽。 即便如此,窗户外面还站着不少人呢,死冷寒天的,宁可挨冻,也挡不住大伙如火如荼的热情。 “行了,都先别吵吵巴火的了,咱们先叫张队长说说这次卖菜的情况。” 老支书用烟袋锅敲敲桌子,他们村委会的老几位坐在桌子后边,刘青山也捞到一个座,就挨着紧紧抱着大提包的老板叔。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张国富从兜里掏出几张收据,然后使劲咳嗽一声,扯嗓子念起来: “这次咱们一共卖了两千二百零八斤韭菜,每斤四毛五,合计是九百九十三块六。” 哇! 屋里屋外响起一片惊叹,这就将近一千块钱啦,前些年,生产队年终算账,结余都没这么多呢。 再分到各家各户,少的能得十块八块的,最多的也就是二三十块。 要知道,那可是从年头干到年尾,撅头瓦腚干一年的收入啊。 “芹菜一共是五千四百六十斤,每斤三毛钱,合计是一千六百三十八块!” 啪啪啪,不知道是谁带头,屋子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张队长也不急着往下念,还眯眯起眼睛,聆听着这激动而欢乐的掌声,脸上浮现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刘青山也同样微笑着,看向那一张张喜悦的笑脸,这掌声,就是对他最好的奖励。 他真想记录下这一刻,这足以写入夹皮沟展史册的一刻。 拥挤的人群中忽然让出一条通道,是刘金凤兴冲冲地挤进来,然后把相机递到刘青山手上。 她知道,弟弟现在一定很需要照相机。 还是大姐知道俺心里想啥,刘青山摆弄两下相机,调试好之后,刚要照相。 却现屋子里已经变得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一本正经地望着他,腰杆挺直,俩手垂下,目不斜视,跟一个个木偶似的。 他也只好放下照相机,还是等一会再趁机抓镜头吧。 张队长见状,又清清嗓子:“黄瓜一共是八千五百二十斤,每斤两毛五,合计两千一百三十块!” 哇,惊叹声和掌声同时爆,要不是屋子里人挤人的,估计有不少人会蹦起来。 刘青山一瞧机会来了,咔咔咔拍了几张,镜头记录下一张张朴实的笑脸。 他估摸着,等照片洗出来,绝对看着照片,都能听到那些开心的笑声。 等到村民渐渐平静下来,张队长又说:“这三样,合起来一共四千七百六十一块六毛,下面,就由老板子根据各家的股份,按股分红。” 哗哗哗,掌声再次响起! 一共将近五千块啊,对于夹皮沟这样穷惯了的村子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 就连一直压在大伙心头的那笔一万块的银行贷款,现在好像都变得轻飘飘的,不再有那么大的压力。 五千块,夹皮沟不到三十户,每户肯定能分到一百多,一百多快啊,往年谁敢这么想?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批蔬菜,后面至少还能再卖一茬呢。 除了蔬菜,还有那一天天噌噌长膘的大肥猪呢,过年前就可以出栏,那更是一笔大收入。 大伙越想越是激动:有了这笔分红,就可以多买点年货,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过新年 老人的烧酒,小女娃的新衣,小小子的鞭炮,媳妇儿的花衣裳,老爷们的中山装…… 不敢说都能卖回来,起码可以底气十足地问问价钱。 村民们脑子里畅想着美好的生活,手上不停地拍着巴掌,已经持续了好几分钟,最后连车老板子都等得着急了,大吼一声: “你们还要不要钱啦?” 队部里面这才安静下来,车老板子这才说道:“按照咱们合作社成立时制定的章程,本来是应该预留百分之二十,作为合作社的公共积累,以后咱们合作社展壮大,也需要资金。” 又要扣钱? 人群出嗡嗡的议论声,这些年,大伙扣钱都扣怕了。 刘青山见状,连忙站起身,准备跟大伙解释一下。 看到他站起来,人群立刻全都闭嘴,到了现在,没有人再拿他当不懂事的半大小子,威望甚至过了张队长和老支书。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别看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没啥文化,但是他们知晓一个最朴素的道理:谁能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服谁。 刘青山朝大伙点头示意一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俺解释一下这个公共积累吧!”咱 “们合作社,肯定每年都要展,展就需要资金,总不能像第一次那样,每次都各家各户筹钱,或者去银行贷款吧?” 看到有人点头,有人开始思考,刘青山就继续讲:“比如说,等到来年,咱们塑料大棚的种植规模就要扩大,最少扩建到五十亩,这些材料费,就需要从公共积累里面出。” 好像有点明白了,点头的村民也更多了。 “再比如,来年咱们还要开始种植水稻,同样需要投入;还有可能建一个山野菜加工厂,需要购买相应的设备。” 嚯,还要搞这么多项目! 许多村民的眼睛都亮起来,他们现在刚刚尝到甜头,正是劲头最足的时候,恨不得撸起袖子加油干呢。 刘青山看到大伙基本都搞明白了,就笑了笑,重新坐回去,换成老板叔继续公布账目。 根据资金入股、劳动力入股还有生产资料入股等不同的方式,各家各户的股份,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公布。 然后根据总收入和总股数,算出每一股的股值,再按照各家持有的股数,进行分配。 这里面还有一个需要灵活掌握的,就是各家大棚蔬菜的产量,也要算进去。 等老板叔絮絮叨叨讲了半个小时,屋子里的人,基本上都迷糊了。 最后还是大张罗吆喝一声:“还是别扯这些没用的,就念一下各家能分多少钱,赶紧领钱走人吧!” 大伙一听,立刻一哄声地支持。 车老板子也就顺势结束长篇大论,开始唱名:“张杆子!” 张杆子正挤在人群里,想不到第一个被念到名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身边的张大帅掐了他一把,这货才吼了一嗓子:“到!” 然后他就夹着大麻袋,乐呵呵地挤到桌子前面:“俺这个够用不,要不回家再取个面袋子?” 一条大麻袋,连车老板子的大提包都能囫囵个塞里面,你说够用不? 车老板子横了他一眼:“你要是想过瘾,那俺回头帮你都换成一分钱的钢镚。” “别别别,咱们还是别给银行添麻烦了,赶紧说说,俺能分多少钱?” 张杆子笑嘻嘻的,伸着脖子看老板子手里的账本。 老板叔这才大声公布:“张杆子,应得五十八块六毛。” “哈哈,五十八,我要!” 张杆子高举双手,张着大嘴傻乐:“哈哈,俺张杆子,从来也没见到过这么多钱啊,哈哈……” 一开始,大伙都以为他是高兴的,也没太在意。 结果这家伙笑起来没完,笑了一分多钟,笑声都变调了,嗓子都有点哑了,还在那哈哈个不停。 “这是乐疯了吧?” “肯定是中邪了,快点找张三奶奶给扎一针吧。” 大伙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好人哪有这么笑起来没完的? 此时此刻,张杆子的笑声,听到耳朵里,都觉得有点瘆得慌。 就连老支书也慌了手脚,直抹眼泪:“你个没福气的,刚分俩钱就疯了,就你这样,还上哪找媳妇去?” 就在这时候,猛听一声吆喝:“杆子叔,你这钱少了吧,每家应该分一百多快才对!” 张杆子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他瞅瞅刚才朝他喊话的刘青山,然后伸手抓住车老板子的袄领子:“敢黑俺的钱,俺今天跟你拼啦!” 旁边的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拉开,张杆子依旧气得直跳脚。 “呵呵,杆子叔,你好啦。” 刘青山乐呵呵地说了一句,大伙这才反应过来,于是也都跟着嗤嗤笑。 张杆子刚才是气迷心,所以刘青山才对症下药。 这一手,比儒林外史里面,胡屠户那一巴掌还好使呢。 老板叔这才解释起来:“张杆子,这是跟你的股份算出来的,肯定没错。” “你现金入股最少,劳动力入股也就一个人,家里大棚的产量也是最少的,要不是你有土地入股,你连五十八块都得不到。” 大伙也跟着点头:张杆子光棍一个,要是分红的时候,真跟他们这些好几口劳动力的一边多,那他们肯定心里不平衡。 张杆子也没辙了:“那俺也不能这么点钱啊,根本不够娶媳妇的……” 车老板子也被他给说乐了:“瞧你这点出息,你分红虽然不多,但是你在猪场干活,表现不错,每天有五毛钱的补助,一个月是十五块,到年底给你按照四个月算,额外收入六十块,加到一起,一共是一百一十八块六!” “得,这还差不多!” 张杆子又差点乐颠馅,领了一把票子,在手上摔了几下,出嘎嘎的脆响。 跟着,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使劲一拍脑门:“今天上午还没收拾猪粪呢,俺这就干活去,哈哈,还是干活好,干活有钱拿。” 人们出一阵善意的笑声,对于张杆子的变化,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懒汉都能赚钱,他们这些手脚勤快的,要是叫懒汉给比下去,那就丢人丢到家喽。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也要个储钱罐 生产队的队部里,老板叔继续唱名:“大张罗。 ” “来了来了。” 大张罗也喜滋滋地挤到前面。 车老板子瞥了他一眼,戏谑地说道:“大张罗,你行不行呀,可别像张杆子刚才似的,一高兴也疯,俺可告诉你,你的钱可比他还多呢,起疯来肯定更严重。” 大张罗也非常配合地一拍胸脯:“你放心,俺挺得住,绝对不会被金钱击倒!” 在大伙的嘻嘻哈哈声中,大张罗领了一百四十五块钱,这个平时喜欢嘻嘻哈哈的汉子,也忽然变得沉默了。 翻来覆去把手里的票子数了好几遍,能说会道的大张罗,张嘴想说话,却哽咽难言。 最后,他干脆举起手中的钞票,使劲在空中挥舞一下: “以前咱们是苦哈哈,穷欢乐,这回,日子总算是有奔头啦!” “对,有奔头啦!” 周围的人们,也纷纷挥舞手臂,出言响应。 而刘青山则抓住这个瞬间,摁下了照相机的快门儿。 这些人们勤劳而朴实,能够吃苦耐劳,缺少的,就是能够给他们领路的人而已。 一家一户的,66续续都到了钱,数量大多都在一百二十块到一百五十块之间。 家里劳动力多的,大棚蔬菜产量高的,就能多分一点。 最少的人则是哑巴爷爷,才得了不到四十块钱。 要不是仗着入股资金多一些,还真分不到啥钱,因为他在山上,大棚的营生,根本就一手没伸。 刘青山乐呵呵地把师父的钱帮着领了,他知道,哑巴爷爷根本就没有钱的概念。 等分得差不多了,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多,村里的小学都放学了,看到这边围着人,不少小娃子也都凑了过来。 然后又赶紧往家跑,孩子们也知道:家里有钱,就能做一套新衣服,过年能多放几挂小鞭儿。 “杨老师,正好你过来了,快点领钱!” 看到杨红缨的身影,张队长连忙吆喝。 “啊,还有我的?” 杨红缨也有点愣。 张队长乐呵呵地点点头:“杨老师,你户口虽然没落到咱们夹皮沟,但你只要在咱们夹皮沟一天,就是合作社的一员,这个叫……叫什么来着?” 刘青山在一旁补充:“科学技术也是生产力,俺老姐这个叫知识入股。” 这一刻,性子刚强的杨红缨,眼圈都有点红,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这份浓浓的乡情。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真正将自己视为夹皮沟的一员。 杨红缨最后得到的钱并不多,跟哑巴爷爷差不多,但是不在于钱多钱少,关键是代表着的那种认可。 “那这些钱我先拿着,正好年末了,邮局开始订购报刊杂志,我就用这笔钱,给孩子们订阅一些儿童读物好了。” 杨红缨很是爽快地接过钱,然后就制定好了花钱计划。 这个时代,最好的儿童刊物,就属《儿童时代》和《儿童文学》,至于报纸,就订一份《中国少年报》吧。 一听说老师要订刊物,后面跟着的小老四和山杏立刻都眉开眼笑。 尤其是山杏,小家伙最喜欢安安静静坐在那看书啦。 看到这一幕,刘青山心里不免有些自责: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还真是太粗心了,光顾着改善家里的物质生活,忘了还有精神食粮呢。 “正好山杏也在,快点过来领钱。” 老板叔这会儿终于清闲下来,嘴里招呼着山杏。 “我?” 山杏的小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些诧异。 “哎呀,快去啦!” 小老四不由分说,拽着山杏走过去,然后还仰着头问:“老板叔叔,我有没有呀?” “你也有,一会叫你哥一起领回去。” 老板叔逗了小老四一句,然后就把钱递给山杏,两张拾元的,一张伍元的,还有一张五角的:“一共是二十五块五。” 这笔钱,其实是在钱玉珍名下的,只有资金和土地入股,要知道,当初刘青山可是帮山杏掏了一百八十块的。 只是因为没有劳动力,大棚也都是别人给种的,所以数额比较少。 但是对于山杏一个还不到七岁的小娃娃来说,可就一点不少了,没瞧见,旁边的老四,眼睛都直了吗? “哥,给你钱。” 山杏将手里的四张钞票,伸到刘青山眼前。 刘青山摸摸她的小脑瓜:“五凤儿,这钱你自己存着,等哪天哥去县里,给你买一个大白猪的储钱罐,等你把储钱罐装满,就可以找你娘去啦!” “真哒!” 山杏大叫一声,然后就扑进刘青山怀里,两个瘦弱的小肩膀,急起伏着。 她不知道,哥哥是怎么知道她的心事的,她从来都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最好的小姐妹四凤儿。 但是她知道,哥哥是关心她的人,这就足够了。 刘青山也用手轻轻拍打着山杏的后背,这个小家伙太内向,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要不是经常说梦话的时候,说到这事儿,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虽然林芝对待山杏,跟亲生闺女一样,大姐她们,也把山杏当成亲姊妹。 可是在山杏心里,永远都有亲娘的影子。 “五凤儿,以后有事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记着跟哥说!” 刘青山嘴里安慰着,山杏哇的一声,终于哭出声来。 屋子里的人也不免一阵叹息,杨红缨过来,掏出手绢,帮着小丫头擦眼泪,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竟然觉得,和山杏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然后她就听到刘青山的声音继续说着:“咱家山杏还是小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跟你老姐一样。” 我是这样的吗? 杨红缨拧眉瞪眼的,伸手要去拧刘青山的耳朵,可惜人家早就吱溜一下,一溜烟跑回家去了。 “哥,我也要个储钱罐。” 老四迈着小短腿,从后面追上去。 扑哧,山杏也忍不住笑了,脸上还带着点点泪珠。 刘青山扛着小老四,前脚刚进院,就看到后面杨红缨也背着山杏进来了,于是一起进屋。 杨红缨当然不会没完没了,她知道刘青山是逗山杏开心呢,所以就配合了一下而已。 进屋之后,刘青山掏出来一沓钱,交给母亲,虽然他是掌柜的,但钱还是由林芝经管。 “二百三十块钱,这么多,不会算错了吧?” 林芝数了一遍钱,抬起头,用手指勾勾头,诧异地望着儿子。 刘青山嘴里嘿嘿两声:“妈,没错,咱们家的分红,是村里最多的。” 大姐刘金凤也上前帮腔:“那当然喽,入股的时候,咱家拿了一千块呢。” “对,投入越多,收益越大。” 刘青山看到母亲眼角的笑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二娘,这是我分的钱,你先替我收着,等大哥买了储钱罐,再装里面。” 山杏也把自己那份钱递过去,林芝更开心了,贴贴山杏的小脸蛋。 小老四也不依,嚷着要储钱罐,刘青山忍不住想逗逗她:“你有钱吗?” “当然有啦!” 老四在兜里摸了半天,然后摸出来两个五分的钢镚,捏在手上摇晃。 “瞧不出来,还是小富翁,那也给你买一个。” 刘青山扒拉了一下她的天线辫子,这时候兜里揣一毛钱的小孩儿,还真不多。 看着老四晃悠悠的小辫子,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上次拿回来的电视,看上了吗?” 电视同样放在爷爷家,刘青山能过预见到,肯定是个招人的玩意,放在家里,会影响母亲和大姐休息,影响老四老五学习的。 至于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觉本来就少,也喜欢热闹,正好合适。 老四抢着举起小手:“看了看了,可是电视里天天下雪花,什么都看不见。” 刘金凤也笑着补充:“红缨说,是信号不好,需要竖天线,没人会弄,就等你回来呢。” 合着买回来好几天,还没看上呢。 想想也是,电视机算是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谁也不敢瞎捅咕。 等吃过晚饭,刘青山就去爷爷家,看到电视摆在柜盖上,上面蒙着一个绣花的罩子,绣着一朵艳丽的牡丹。 拿下罩子,显出来的是一辆14寸的黑白电视机,北京牌的,实际却是天津产的。 整个电视机前凸后翘,显得十分笨重,但是价格却让当时绝大部分家庭买不起。 四百多块,已经是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总和了。 而且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因为当时电视机产量有限,供不应求,想搞一张电视机票,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电视机右上角,有两个调台的旋转按钮,用手一拧,上面那个便出咔咔的脆响。 抚摸着电视机的屏幕,刘青山满脸都是怀念,因为后来,爷爷家里买的第一台电视机,就跟这个一模一样。 那是他从城里买的二手货,可那时,爷爷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爷爷坐在电视机前面,然后歪着头听新闻联播。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回头望望坐在炕沿上的爷爷,正好看到爷爷慈爱的目光也向他望来,嘴里还开着玩笑: “三凤儿,你买的电视机还不如收音机呢,看不到人儿,听不见声儿,里面整天下雪花,要是到了夏天,会不会下雨啊?” 刘青山悄悄抹了一下眼睛:“爷,俺这就把天线杆竖起来,保准您一会就看得真真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鼹鼠的故事》 在刘士奎家的当院里,刘青山正跟二彪子还有大头他们几个,在安装天线杆。 当院横着一根十好几米长的松木杆子,一头儿搭在板凳上,方便捆绑天线。 周围则是一帮小豆包,足有二三十个,都在那叽叽喳喳的瞧热闹。 取电视的时候,刘青山早有准备,买了室外接收天线和几十米的馈线,只要连接到一起就成。 在这个时代,因为信号的原因,不管城里还是农村,凡是有电视的人家,屋外都要竖个天线杆子,上面是各种形状的电视天线。 甚至刘青山还看到过,把家里铝制的盖帘子给钉上去的呢。 等把馈线连接完毕,大头和二彪子就扛着天线杆,竖在房山东头。 中间绑在檩子上,下面再固定一下,也就稳当了。 “噢,看电视啦,看电视啦!” 小娃子们嗷嗷叫着,全都跑进屋里,眨眼间,炕上就坐满了,把刘士奎家的大花猫,都吓得跳到被垛上边去了。 四凤儿和五凤儿拉着手,坐在炕沿正中,正对着屏幕的位置,小脸也满是兴奋。 地上负责调台的杨红缨还问呢:“你们都写完作业了吗,以后记住,不写完作业,不许看电视!” 娃子们不错眼珠地盯着电视屏幕,嘴里整齐地回答:“写完啦!” 电视打开,终于不再是下雪花了,却开始水,全是一道道的水波纹。 “三凤儿,再转转天线杆!” 负责联络的刘金凤,朝外面吆喝了一嗓子。 外面的刘青山他们就抱着松木杆子,慢慢开始旋转,选择最佳的接收角度。 “来啦!” 炕上的娃子们齐声大叫,电视机里,出了轻快的音乐声。 还真有声儿了。 刘士奎也眉开眼笑起来,这玩意摆弄了好几天也没个响动,他这心里也跟猫挠似的。 听人家说,电视机可好啦,坐在家里炕头上就能看新闻。 “三凤儿,有声了,再转转!” 刘金凤又趴着门朝外面嚷。 刘青山他们也不敢怠慢,抬起松木杆子,继续慢慢旋转。 猛然间,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欢呼,好家伙,房盖差点掀起来。 这是能看清楚啦? 刘青山也连忙撒手,跑到窗户前面,向屋里查看。 “总算能看到人影啦,好像不是人,咋是一只怪模怪样的耗子?” 二彪子也凑了过来,嘴里还不解地嘟囔着。 “哈哈哈!” 屋子里面的小娃子,嘴里看得哈哈笑。 看着电视屏幕里那只熟悉的鼹鼠,刘青山的脑子里,满满都是回忆啊。 没错,就是那部经典的动画片《鼹鼠的故事》。 “大头,快点过来,可好玩啦!” 二彪子都瞧得津津有味,嘴里还不忘招呼大头。 “俺的鞋尖被木头杆子给压住啦!” 房山那边传来大头憨憨的声音。 刘青山和二彪子连忙跑过去,刚才他俩一起撒手,杆子落地,正好砸在大头的脚上。 “快看看,砸了脚趾头没有?” 刘青山又重新抬起木头杆子,嘴里关切地问着。 “没事,俺这鞋正好大一号,前面有一块空的。” 大头总算是把鞋子抽了出来,然后就听到屋里炸营啦: “哎呀,咋又没啦!” “俺要看耗子!” “哇……” 有两个年纪小的,直接开嚎,那家伙哭得才伤心呢。 除了大喊大叫之外,炕上的那些娃子急得直蹦,咚咚咚的,使劲跺脚。 “别蹦跶啦,一会把炕面子蹦塌。” 刘士奎话音刚落,就听噗通一声,一个小娃子身子一栽,撞到别人身上,他脚下的炕席,明显塌下去一块。 灶坑里还有余火,很快就开始冒烟,娃子们呛得叩叩直咳嗽,可是没有一个肯动坑儿的,因为外面刘青山他们又转了转天线杆,电视机里面重新出现画面。 “嘿嘿,嘿嘿,哈哈哈……” 二牤子脸上还挂着眼泪,嘴里随着电视机里面的画面,出傻笑。 其他娃子也都差不多,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瞧得杨红缨直皱眉:眼睛呦,还要不要了? 咔嚓一声,刘青山摁了下快门,把这群全都钻进电视机里面的小娃娃,给照了下来。 然后就跟杨红缨小声嘀咕:“老姐,明天你得写个看电视需知,这帮小家伙,每天就允许看半个小时。” “你赶紧把炕修理好吧。” 杨红缨推了他一把,那边的大头和二彪子,已经开始干了,换一块新土坯,再和点泥抹抹,最是简单不过。 等动画片演完了,娃子们这才长出一口气,好像他们刚才都屏住呼吸没喘气似的。 “俺还想看大耗子。” 四虎子说了一句话,代表了所有娃子的心声。 “老师说了,是鼹鼠,不是耗子。” 小老四纠正四虎子的错误说法,然后跳到地上,抱住刘青山的胳膊:“哥,你再放一遍鼹鼠好不好?” 虽然刘青山很想满足她的要求,可是真的做不到啊,只能解释一番,然后就开始撵人:“时间到,明天再看,走啦走啦,都赶紧回家!” 当然没人肯动弹,小娃子们都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打死也不走。 二彪子抄起鸡毛掸子吓唬他们,也根本不顶用。 俺还治不了你们呢! 刘青山咔哒一下,把电视给关了。 这下娃子们傻眼了,全都气呼呼地盯着他,有的还攥起小拳头。 看着这帮小豆包,有的眼泪都在眼珠里打转,刘青山心里也不觉一软。 他知道,对于从来没有看过电视的娃子来说,电视机拥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可是他也知道,孩子的自制力差,沉迷电视机,整天守在屏幕前面,坏处更多。 但是面对一群愤怒的小豆包,他说话显然也不好使,只能把杨红缨拽过来。 关键时刻,还得看老师的,杨红缨的话,果然管用,娃子们一个个都抽巴着小脸,蔫头耷脑地往外走。 “老师,彩凤和山杏还没走呢。” 二牤子走到门口,看到就剩下老四老五还坐在炕沿上,立刻开始告状。 “哼,这是我爷家!” 老四朝他扬扬小下巴,然后也被刘青山给拎到地上:“你也不能违反规定,以后晚上六点到七点,是你们小孩子看电视的时间。” 小老四委屈地想哭,然后就被山杏给拉出屋,刘青山听她们几个叽叽咯咯的,说是要去玩嘎拉哈。 这样才对嘛,电视机不是生活的全部。 刘青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重新打开电视机,已经七点,电视里,还十分年轻的赵老师,正一本正经地播报新闻。 看惯了后来他主持的动物世界,再听他的新闻联播,刘青山总感觉哪里有点别扭。 “好好好,这个真比收音机强,还能看到人呢。” 观众换成了爷爷奶奶,刘士奎瞧着电视里的赵老师,乐得合不拢嘴。 “总算是清净喽。” 刘金凤刚要做炕上歇一会,然后就看到几位老爷子,乐呵呵地进了屋,嘴里连忙张罗:“支书爷爷,拐子爷爷,你们快点上炕。” “好,士奎啊,还是你家青山孝顺,把小电影都给你搬回来,坐在炕头上就知道天下事。” 老支书也不客气,脱鞋上炕,津津有味地看着新闻。 奶奶还拿了半簸箕新炒的瓜子,刘金凤也倒上茶水。 就连拐子爷爷都直点头:“看看电视,嗑点瓜子,喝点茶水儿,这小日子过的,真得劲!” 66续续的,不断有人来串门。 不用说,当然是小娃子们回去之后,小喇叭一广播,全村自然都知道了。 等到了后来,屋里根本就坐不下了,地上都站满了,炕上的人没法子,也只能站起来,才能看见屏幕。 “地上站着的,都回家取小板凳。” 外屋地传来大张罗的吆喝声,大伙一听,有道理啊,都开始往家跑。 大张罗这才拽着张大帅进了屋,他手里拿着个小板凳,美滋滋地往地上一坐:“刚才没挤进来,还好用了个调虎离山。” “俺还没小板凳呢。” 张大帅有点不满地嘟囔着。 “就你那个头,坐客车都买儿童票,就站着得了,也不挡光。” 屋子里剩下的人都哈哈直乐。 刘青山瞧见大姐站没地方站,坐没地方坐,干脆朝她示意一下,一起出屋,回自个家。 估计这些看电视的人,不等到屏幕上出现“再见”两个字,是不会散场了。 杨红缨也从后面跟上来,捂着嘴直咳嗽,屋子里狼烟地洞的,她也实在受不了啦。 等回到家,看到母亲正坐在炕上纳鞋底呢,老四老五在那欻嘎拉哈。 “妈,你咋没去看电视?” 刘金凤嘴里还问呢。 林芝抬头笑笑:“你们不是也都回来了吗?” 还是母亲有先见之明,刘青山咂咂嘴,然后去桌上看书。 一月中旬考试,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这些日子来回折腾,也没怎么看书。 晚上睡觉的时候,杨红缨就在这边跟刘金凤一起睡了,反正大姐夫还没回来呢。 至于爷爷家里,估计要很晚才能散场。 等刘青山上炕闭灯睡觉的时候,还听到幔帐那边,姐俩小声儿说着悄悄话: 杨红缨的声音:“女人怀孕还真是辛苦。” 刘金凤的声音:“可是这种感觉也很幸福。” “怎么个幸福法儿?” “你自己体验一下不就知道啦。” “坏蛋。” “咯咯咯……” 刘青山心里很惆怅:两位大姐,你们还叫不叫人睡觉啦?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万元户真不是凑出来的 天刚朦朦亮,刘青山就已经出门上山。 锻炼身体,不可一日懈怠,等人到中年之后,就会深知身体健康的重要性。 所以这些日子,他即便是身在外地,每天早上起来,也从来没有间断过锻炼。 到了山上,太阳已经出来,一点也不刺眼,像个红彤彤的大圆饼,挂在东边天上,下方就是白皑皑的大地和青黑色的林海,苍茫而辽阔。 木刻楞前,只见哑巴爷爷正笑呵呵地抚摸着一只狍子的脑瓜,傻狍子还一个劲儿将脑袋往老人怀里拱着。 一人一狍,在晨光微熹的林间,竟然显得无比和谐。 “师父,这家伙的腿好了?” 刘青山也跑过来,伸手试图摸摸这只傻狍子,却被它给躲开了,躲到师父身后,萌萌的大眼睛朝他张望。 “再躲就把你宰了吃肉。” 刘青山嘴里嘟囔一声,然后就听到师父那独特的笑声,他还看到,师父啪的一下,拍在狍子的屁股上。 这家伙就迈着傻不愣登的舞步,一跳一跳的,钻进密林之中。 在那边的林子里,好像还有几只狍子的身影。 等刘青山晨练完毕,哑巴师父也满意地点点头:好些日子没上山,他还以为徒弟要退步呢,想不到居然还有所精进。 进了木刻楞,哑巴爷爷取出来两只将近一尺长的小角,奖励给刘青山。 角上有三个杈,已经彻底骨质化,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刘青山拿着两只角敲了一下,竟然出当的一声响,有点金声玉应的意思,看来很是坚硬。 这种角,当地人一般叫做“干杈子”,以此跟刚长出来的茸角区分开。 这双角,应该是那只傻狍子的,雄性的狍子也长角,不过在冬天就会脱落。 然后等到来年开春,再重新长出角,到夏天长成,正好进入繁殖期,开始用角来争夺配偶权。 哑巴爷爷手上比划了几下,说的是鄂伦春那些猎人,就喜欢佩戴狍子角,是勇敢的象征。 所以他把这双角送给刘青山,也希望他能够更加勇敢。 师父送的礼物,当然毫不客气地收下,然后他又掏出哑巴爷爷的分红钱,递了过去。 哑巴爷爷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钱,刘青山就又揣了回去,那就先放在自己这,帮师父一起存着吧。 下山回家,就看到大姐喜滋滋地,嘴都合不拢,刘青山就忍不住问:“大姐,俺姐夫回来啦?” 刘金凤不由分说,拽着他进了鸡舍,绕到鸡笼后面,只见蛋槽里面,躺着好几枚乳白色的鸡蛋。 “哈哈,这是开裆啦!” 刘青山也立刻欢喜起来,辛苦忙碌半年,最初的那百只蛋鸡,终于开始下蛋了,难怪大姐这么高兴呢。 “三凤儿你小点声,别把鸡惊到。” 刘金凤不满地白了弟弟一眼,她在书上看过:母鸡受到惊吓,会影响产蛋的。 老百姓中间也流传一句话:鸡怕撵,狗怕舔,也是一个道理。 姐俩一起动手,把鸡蛋捡到篮子里,一共有二十多个,这些鸡蛋表面,还沾着淡淡的血迹呢。 毕竟是第一次开裆下蛋,道理就跟女人第一次那啥有点相似。 “早上卧一盘鸡蛋,一人一个,品尝一下大姐的劳动果实。” 刘青山进屋之后,就嚷嚷一声,引得老四一声欢呼:“吃鸡蛋喽!” “还是留着换钱吧?” 林芝勤俭惯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用鸡蛋换零花钱,这个也是当时农村妇女的常识。 “妈,现在日子好了,而且会越来越好,可别舍不得吃啊。” 刘青山立刻开始做思想工作,并且还表示:以后每天早上,每人一个煮鸡蛋。 什么最重要,当然是家人的健康,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没有健康,怎么享受幸福生活? 卧鸡蛋也是当地人比较喜欢的一种做法:先把一枚鸡蛋打到盘子里搅碎,然后往里面添加油盐和其它作料。 喜欢吃酱油的可以放酱油,当然也可以放大酱,酱卧鸡蛋,味道更好。 搅匀之后,再把一个个鸡蛋打到盘子里,上面撒上点小葱花,就可以上锅蒸了。 刘青山把鸡蛋蒸到锅里,就去叫爷爷奶奶一起过来吃饭,进屋现,奶奶正拿着笤帚扫地呢,地上满满一层瓜子皮儿。 看样子,应该是昨晚上遗留下来的战场。 “奶呀,以后就别准备瓜子了。” 刘青山接过笤帚,嘴里又问了一句:“奶,这样是不是太吵了?” 奶奶乐呵呵地摇摇头:“年纪大了,热闹点好,家里多点人气儿。” 爷爷刘士奎也在旁边点头,瞧得出来,老爷子也是真高兴。 一来是电视看得美,二来嘛,他家成了村里新的聚集中心,也觉得脸上有光。 收拾完屋去吃饭:小米粥,玉米饼子,小咸菜,今天额外多了一盘子酱卧鸡蛋。 刘金凤抄起筷子,先给爷爷奶奶夹,再给老四老五夹,每人碗里分了一个之后,才现自己碗里没有了。 她也弄糊涂了:“明明一人一个的,我都是按照人头儿来数的?” 刘青山笑呵呵地把自己的鸡蛋夹到大姐碗里,嘴里还取笑说: “大姐,你肯定是高兴得昏了头,把第一个搅碎的鸡蛋也算上了呗。” “哈哈,还真是。” 刘金凤也恍然大悟,引得大伙也跟着哈哈笑。 等刘青山一低头,现自己碗里又来了个鸡蛋,眼睛在饭桌扫了一圈,山杏的碗儿空着呢。 “老人小孩最应该吃鸡蛋的,哥哥身体棒,吃不吃都行。” 一边说着,刘青山一边又把鸡蛋送回山杏碗里。 结果因为少了一枚鸡蛋,大伙谁也不动筷,都让来让去的,一会儿都凉了。 还是刘青山有办法,又拿来一枚生鸡蛋,瞧得小老四直眨巴大眼睛:“哥,你要喝生鸡蛋啊?” 村里的小娃娃馋了,也有偷家里的鸡蛋,然后生着喝的。 刘青山记得,后来看过的一个电影,哥往装着啤酒的杯子里,打了好几个生鸡蛋,然后就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 不过他可不准备喝生鸡蛋,毕竟不那么卫生。 只见他把碗里的鸡蛋用筷子抽打一阵,又放了一小勺白糖进去,然后把暖壶里面新烧的开水倒进去。 碗里的鸡蛋,就变成了金黄色的蛋花,因为加了糖,喝起来还会甜丝丝的。 刘青山把冲好的鸡蛋水,端到母亲林芝面前,这样喝,还是挺滋补的。 问题解决,大伙这才一起吃鸡蛋,刘青山没急着吃,先用筷子把鸡蛋夹成两半,感觉蛋清很有弹性。 再瞧瞧蛋黄,色泽金黄,跟夏天时候的土鸡蛋,没啥太大区别,这才夹了一半,扔进嘴里品尝。 嗯,味道很正,刘青山朝大姐竖竖大拇指,刘金凤脸上笑得更加灿烂。 吃完早饭,就挑着土篮子,去猪场那边领取肥料,收割完一茬蔬菜,也该追肥了。 大头昨天就挨家挨户通知,都是老庄家把式,这个道理当然都懂。 化粪池子,也都扣着塑料大棚,经过酵的猪粪,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味道。 这时候就能瞧出来,产业链的好处:养猪种菜,绝对比较搭。 把粪肥挑回家,杨红缨就催着刘青山,开车拉她去公社,要去邮局订书刊。 一听说要坐吉普车,老四老五也俩眼放光,在屋里就开始穿衣戴帽。 “我也想去兽医院一趟。” 刘金凤想了想,也找了个理由。 刘青山琢磨一下,公社这边都熟悉,应该也没人管他要驾驶证,于是挥挥手:“那就走吧,正好一车。” “坐车喽,坐车喽!” 两个小家伙欢叫着跑出去,结果招惹来一大群小娃子,都嚷嚷着要坐车。 这个是刘青山早就答应的,肯定赖不掉,只能承诺回来再拉他们。 开着吉普车就是快,十几里地,一撒欢就到了公社,小老四他们还觉得没坐过瘾呢。 吉普车直接开进公社大院里边,大姐老姐领走了两个小不点,刘青山则先去派出所招呼一下,把吉普车和大卡车落户的手续交上去。 不过当刘青山拿出户口本的时候,却被告知年龄不够,不能落到他的名下。 “没事,那就用俺大姐的名字,或者,大姐夫的也行。” 刘青山早就有了预案,至于刘金凤结婚,为啥没把户口迁出去,原因很简单:高文学把户口迁过来了呗。 那时候的户口本,页数都用的挺多的,没法子,家里人口都多。 就像刘青山家的户口本,跟爷爷奶奶都在一起,现在又多了高文学以及山杏,整整九口人,名副其实的一大家子。 等填完表,就看到人影一闪,杨红缨走进来:“三凤儿,正好把我的户口和粮食关系都落到你们家户口本上,支书都给我开证明了。” 啥? 刘青山一愣:“这不成,俺家是农业户口,你是吃商品粮的。” 办手续的公安也蒙了:“没这个先例啊,都是农转非,哪有掉过来的?” 杨红缨的态度却非常坚决,当合作社分红的时候,也有她一份,她就下了这个决心: 把自己跟夹皮沟,彻底捆绑在一起。 办事的公安也整不明白,只能说是先送到县公安局再说,然后他就跟着刘青山一起出来,说是要开他的小吉普遛两圈。 他们所里就一辆挎兜摩托,至于吉普车,整个公社才一辆,哪轮得到他们这些小民警。 到院子里一瞧,好家伙,一大帮人,都围着吉普车品头论足呢。 “青山,你小子行啊,都有吉普车啦,还是新车,比俺这个公社书记都牛。” 孙书记竟然也在这,嘴里还开着玩笑。 “俺也不想要啊,这都赶上喝油了,可是没法子,汽车厂看中了俺的小轿车,非得拿这个换不可。” 刘青山嘴里也说笑着。 至于他说的油钱,这个时候的油价,在他看来便宜透了,一斤还不到三角钱呢。 没错,这时候的汽油,不是论升,而是论公斤的。 不仅仅是汽油,那时候大多数的液体,都是论公斤的。 那些公社干部,都羡慕地望着崭新的吉普车,在这个时代,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吉普车是什么概念? 打个比方,大致相当于后来拥有一架私人飞机差不多吧。 三万多块的价格,以现在的工资标准,干一辈子工作,也赚不到这个数啊。 最高兴的还是孙书记,他伸手拍了一下机盖子:“青山,这回你的万元户可跑不了吧,不算别的,这一辆吉普车,就顶三个万元户呢!” 为了万元户的事儿,孙书记头疼好些天,他现在终于明白:万元户真不是凑出来的。 虽说破家值万贯,可是绝大多数人家,无论咋凑,也都差远了。 现在好了,实打实凿的万元户,就在眼前。 刘青山才想起来还有万元户这茬,正好看到大姐领着老四老五转回来,于是伸手朝着刘金凤一指:“这车是俺姐的名儿,万元户也得她当。” 孙书记一拍大腿:“女万元户,那更好啦,可以给广大妇女同志树立典型嘛!” —————— 每张都是足量更新,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一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头相亲 “三凤儿,你们说啥呢,这么高兴?” 刘金凤来到跟前,她怀里抱着些买回来的药,是掺到鸡饲料里的药面儿。 刘青山朝大姐眨眨眼:“正说万元户的事儿呢。” 万元户这个话题,刘金凤也非常感兴趣:“那咱们公社,拢共有几个万元户,都是谁呀?” 得益于上边的宣传,万元户就是勤劳致富的代名词,是十分光荣的,所以刘金凤也满眼都是羡慕。 “别人不知道,俺就知道其中有一位是刘金凤同志。” 刘青山一本正经地说道。 刘金凤一愣,然后笑道:“这么巧,还有跟我重名的,跟我说说,人家是怎么致富的,我也学习学习。” 旁边的孙书记终于忍不住了,大笑着说道:“这位刘金凤同志,就是你呀!” 我?刘金凤一惊,怀里的药包都掉到地上,还好不是玻璃瓶的,不然就碎了。 她也顾不得了,连连摆手:“我怎么能是万元户呢,我不行,还差得远呢。” 孙书记一听也急了:“怎么不行,金凤同志,我们上次都参观了你家的养鸡场,规模可不小,现在应该产蛋了吧?” 这时候,小老四开始助攻:“嗯嗯,今天早上我们还吃鸡蛋了呢,可香啦!” 然后她又一本正经地仰着小脸,望着孙书记:“我和山杏也开始攒钱啦,也争取成为万元户。” “好,有志气。” 孙书记忍住笑,拍拍她们两个小不点的帽子,然后说道:“金凤同志,我给你算一笔账,你家的蛋鸡,一只鸡一年能产三百个鸡蛋吧?” 看到刘金凤点头,他就继续说道:“每只鸡蛋,按照八分钱算,一只鸡,一年就能获利二十四块钱,你养了好几百只鸡,那收入肯定过一万元。” 刘金凤都被绕糊涂了,一个劲点头,旁边的刘青山则努力忍住不笑:账不是这么算的,里面还有成本跟着呢。 不过呢,万元户的概念好像就是年收入过万,没提支出的事儿。 等孙书记说完,刘金凤终于也反应过来:“孙书记,我养的鸡才开始下蛋,就算按照你这个算法,那我也得明年才能达标吧?” 这时候的人都实在,可不会见到好处就上。 孙书记也被说得一愣:这些日子,天天帮那些申报万元户的人算账,把自己都算蒙了。 于是他摆摆手:“刘金凤同志,你养鸡致富的事迹,还是很有代表性的,值得广大妇女同志学习嘛。” 说着,孙书记抬手指了指那辆吉普车:“至于够不够的问题,你就不用管了,青山说要把这辆吉普车落到你的名下,怎么算都是标的。” 他还伸手拍拍刘青山的肩膀:“到时候,青山是劳模,金凤你是万元户,咱们青山乡,就指望你们姐俩争光呢。” 在回去的路上,坐在车里的刘金凤还有点晕晕乎乎的:这咋一下子就成万元户了呢,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啊? 她越想越不对劲,朝前面开车的刘青山喊:“三凤儿,你说这不是骗人吗,我不干!” “骗啥人啦,咱家的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电视、录音机这些不算钱啊,更不用说还有两辆车呢。” 刘青山帮着大姐进行心理建设:先自己得有自信嘛。 “那些都是你得的。” 刘金凤还是拎得清的。 “俺的还不就是你们的,反正都是一家人。” 刘青山觉得,给大姐弄个勤劳致富带头人的荣誉也不错,这不仅仅是代表着刘金凤一个人,也是整个夹皮沟的代表。 比如在万元户言的时候,可以讲讲怎么养殖蛋鸡,怎么种植大棚,这些都是很有推广和借鉴价值的。 对于广大农民来说,可操作性也强,总比买了一辆大解放跑运输,一年赚一万块这种事例强。 普通的农民,谁家能买得起大解放? 可是养鸡种大棚就不同了,规模可大可小,只要肯干,就肯定就能有收获。 听刘青山解释完,刘金凤心里坦然多了,还美滋滋地想着:等文学回来,叫他帮着好好写写言稿。 等回到村里,刘青山把这件事先向老支书进行汇报,把支书爷爷也高兴坏了: 夹皮沟又出劳模,又出万元户,他这个当支书的,脸上都有光。 等吃过晚饭,一到六点,哗啦一下,村里的小娃娃就像从地上冒出来似的,全都冲进刘士奎家。 可惜,什么大风车七巧板这类节目现在还没有呢,要不然,小娃子们肯定更加疯狂。 刘青山正在这帮着维持秩序呢,就被大头和二彪子给招呼到外面。 “啥事啊,还不能在屋里说?” 刘青山疑惑地打量着两个人,他看到二彪子一脸坏笑,而大头则吭哧吭哧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大头,俺猜猜,是不是这几天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啦?” 刘青山就猜肯定是大头的事,于是就忍不住想要逗逗这个好伙伴。 “三凤儿,你都知道啦?” 大头终于开口说话,这下倒把刘青山给惊到:这都能蒙对? 算起来,大头比刘青山还要大一岁呢,再过年就十八岁,农村结婚都早,也该到了订婚的年龄。 “大头,哪个村的姑娘,要不要俺和二彪子先帮你相看相看,要是长相不过关,品行不过关,那可不行!” 刘青山知道大头的性子,不善言辞,啥话都喜欢憋在心里,这要是找个不贤惠的,瞧着以后生闷气吧。 二彪子立刻叭叭叭地开讲:“是守林大队的,就是那位老刘书记的孙女,上中学跟咱们都是一届的,不在一个班,叫刘文静,三凤儿你想起来没?” 这么一说,刘青山还真没啥印象,主要是年头太久了。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放暑假,所以根本就没啥交集。 瞧他苦思冥想的模样,二彪子又嘿嘿笑了。 “就是长得挺俊的那个,眼睛特别大,俺打听几个她的同班同学,都说文文静静的,一点也不疯张。” 看样子二彪子也是用心了,整体看还不错,但是刘青山觉得,最好再看看本人,凭借他几十年的人生阅历,看人还是比较准的。 他正琢磨着呢,就听大头又说:“明天要去守林大队相门户,俺爹说,叫你明天拉着俺们跑一趟。” 原来是为了这事啊,那还用说,正好帮着小伙伴掌掌眼。 等到第二天,刘青山从山里回来,吃过早饭,就开着吉普车,到张队长家接人。 队长叔,队长婶子,大头,再加上村里的媒婆张三奶奶,满满当当拉了一车人,直奔守林大队。 “还是这车好,坐着又稳当,还一点不冷。” 张三奶奶有点神神叨叨的,据说年轻的时候还会跳大神,后来管得严,就改行当媒婆,跑腿学舌的。 这个当然也不白跑,说成一门亲事,一般主家都会感谢她一只大公鸡和几块钱。 逢年过节的,还得拿着礼物去感谢媒人,所以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夸了几句之后,三奶奶又说:“青山啊,你相中谁家的姑娘,三奶奶帮你保媒,就你这小吉普开到家门口,直接把姑娘拉走,人家肯定都乐意。” 刘青山听了连连摇头:“俺还上学呢,这事不急。” 大头也听得嘿嘿乐,他今天也捯饬了一番,穿了一身中山装,脚上蹬着一双大皮鞋。 小伙子憨憨厚厚的,一瞧就是本分人家的老实孩子。 去守林大队,不用经过公社,直接有一条土路相连,冬天的时候,道上一层冰雪,压得比较平整。 一路向东,基本上就是顺着山脚下行驶,跑了四十多分钟,就望见山坡下的一个小村子。 和夹皮沟一样,因为守着大山,地广人稀,所以一个大队就是一个自然屯,没有分出来其他小队。 吉普车一进村,立刻就有不少小娃子,车前车后乱跑,刘青山只得放慢车,免得这帮小家伙自个撞车上。 “就是前面那家,瞧瞧大砖房多气派,咱们夹皮沟,可还是一座砖房都没有呢。” 张三奶奶嘴里叨咕着,语气里面满满都是羡慕。 刘青山一边靠边停车,一边笑道:“以后咱们夹皮沟,肯定比这更好,咱们直接盖二层小楼,家家户户都一样。” “那敢情好,希望我这老婆子,能活到那一天。” 三奶奶也咧嘴笑了,露出好几个豁牙子。 刘青山信心十足:“三奶奶,您放心吧,肯定叫您住上。” 等他们下了车,已经有好几个人迎出来,刘青山就认识那位老刘书记。 还有一对中年夫妇,站在刘书记身后,再后面,还有一些男男女女,应该都是七大姑八大姨啥的。 这时候,就该三奶奶大显身手了,她先是把双方简单介绍一下,然后就被老刘书记一家人,让进屋里。 刘青山今天的身份就是司机兼观察员,所以就一直溜边,不过他也注意到,不少人都盯着他那辆吉普车看呢。 进到屋里,寒暄落座,递上烟卷和烟笸箩,然后老刘书记就张罗开了:“丫头们呢,来客了,也不知道给倒茶。” “文静,文娟,出来招待客人!” 他身边的老儿子刘斌,就朝西屋吆喝一声,然后就有两个姑娘撩开绣花的门帘,迈步走了进来。 一瞧见前面那个梳着大辫子、微微低头的姑娘,刘青山的脑子里终于回想起来,记忆中,确实是个安安静静的姑娘。 而且这姑娘的身材也不错,虽然穿得比较厚,但是依旧可以瞧出来一些。 再仔细瞧瞧面相,刘青山心里也就有谱了:是个有福气的。 “瞧瞧这姑娘,长得多俊啊。” 三奶奶嘴里夸着,然后给介绍:“这是你张叔,张婶,这是他家的大……大号叫张劲松。” 叫习惯了,差点把大头这个小名儿叫出来。 幸亏是老媒婆了,经验丰富,直接给顺了下来。 “叔婶儿,你们喝水。” 刘文静倒了几碗水,逐一地端过去,她的脸微微有些红,垂着眼睑。 但是刘青山还是注意到,她撩起眼皮儿,偷偷瞄了大头一眼,然后脸就更红了。 更让刘青山哭笑不得的是,大头这家伙,在人家给他递水的整个过程中,都垂着脑袋,愣是没敢瞧姑娘一眼。 整张脸那叫一个红啊,就跟大红布似的,比人家姑娘脸还红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好,一九八四 大头的相亲很顺利,双方以及家长都很满意,自然是张罗了一桌子酒菜,宾主尽欢。 刘青山本来是全程打酱油,不过在回去的路上,媒婆三奶奶的一句话,却叫他差点把吉普车给开沟里去。 三奶奶乐呵呵地说道:“青山啊,人家的四丫头,就是叫刘文娟的那个,看上你了,托我问问你啥意见?” 还好刘青山及时点了几下刹车,吉普车这才停在沟边。 “三奶奶,俺还上学呢,不想找对象。” 刘青山连忙一口回绝,这相门户咋还带相一送一的呢。 张队长也喝得小脸红扑扑的,心情更是不错,亲事这就算定下来了,等过些日子,双方协商一下,确定下彩礼。 这时候农村定亲,都讲究“过礼”。 过完彩礼之后,虽然没登记结婚,但是逢年过节的,也可以把没过门的媳妇接到家里住上几天。 甚至同房都行,也没人去乱嚼舌根子。 要是一不小心种下果实,那没法子,就赶紧张罗结婚呗。 等到吉普车重新启动,张队长也有感而:“青山啊,叔还真得好好谢谢你!” “谢俺干啥,要谢也得谢三奶奶这个大媒人。” 刘青山小心地开着车子,生怕他们再整出来啥吓人的言论。 “要不是你叫大头学习种植大棚的技术,人家只怕看不上大头呢。” 张队长心里当然有数,在酒桌上,当他说出他们合作社第一批蔬菜,就给每家每户带来一百多快的收入的时候,对方那震惊的表情,现在想想,心里还爽快呢。 听那位刘老支书的意思,来年守林大队也要搞大棚,还要接大头过去指导指导,他这个当爹的,都替儿子感觉骄傲。 而他们合作社的这些项目,都是刘青山鼓捣出来的,是真正掌舵的。 他这个队长和老支书等人,不过都是执行者而已。 回到家,天都快要黑了,一进屋,刘青山就瞧见高文学坐在炕沿上,正精神抖擞地跟大伙说着什么。 “大姐夫,你回来啦!” 刘青山嘴里招呼一声,然后还拍了几下巴掌:“欢迎大作家载誉归来!” 老四老五一见,也跟着鼓掌,搞得高文学脸都红了,连连摆手。 于是刘青山也坐到炕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大姐夫讲这次的经历。 当他得知大姐夫已经成功加入省作家协会之后,也真心为大姐夫感到高兴: “现在俺姐是万元户,俺姐夫也成了作家,你们这小日子越来越红火,等来年开春,就盖新房。” 对于盖房子,高文学倒是一点没意见,这一铺大炕睡着,小老四还喜欢捣乱,实在太不方便了。 说完房子的事儿,高文学又兴奋地推推眼镜:“三凤儿,这次还有一个好消息,上次有位都电影学院的导演,来信说要拍电影的事儿,你还记得吧?” 刘青山点点头:“记得啊,还要了歌谱,是老姐给整理出来的呢。” 高文学兴冲冲地继续说道:“这次人家专程去找我,要把小凤儿这部作品改编成电影,当做毕业作品,对了,那个年轻的女导演叫胡玫。” “难怪上次来信的时候,署名是玫瑰呢。” 在记忆力搜索一下,刘青山还真回想起来一些,这位也算是知名的女导演了,着实拍过几部大作品,像雍正王朝和乔家大院啥的。 不过毕业作品嘛,一般都是小打小闹,也不能指望一炮而红。 但是终归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刘青山觉得有必要庆贺下,于是宣布道:“那明天早上包饺子,给大姐夫庆功!” “明天是元旦,本来就打算包饺子的。” 刘金凤插了一句话,然后就起身去外屋地剁馅子。 这面和馅子啥的,头天晚上都要预先准备出来。 “姐,你是万元户,金贵着呢,动动嘴就成,干活的事儿,还是俺来吧,呵呵呵。” 刘青山连忙阻拦,这个和万元户没啥关系,主要是大姐怀着孩子呢,duangduangduang的,别震着胎儿。 刘金凤也知道弟弟是疼她,才拿着万元户跟她逗闷子,不过嘴上还是想说: “万元户咋了,就算成了真正的万元户,也不能天天躺在炕上数钞票,那样早晚落伍。” 有了大姐这句话,刘青山就彻底放心了,朝着刘金凤竖竖大拇指,然后就去剁肉,顺便切了两棵酸菜,明天就包酸菜馅饺子。 至于后来说什么酸菜最好不吃,里面这个盐那个盐的,刘青山才不在乎呢。 都吃几十年了,不也都活得好好的吗? 这个道理就跟吃蕨菜差不多,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地了呢。 刘青山正剁得来劲呢,屋门一开,一个人影裹着寒风冲进来,扭头一瞧,刘青山不由大叫起来。 “二姐!” 可不是刘银凤嘛,俏生生地站在眼前。 元旦,学校放了两天假,上一次,还是中秋节放假的呢。 “二姐,冷不冷?咱们村里装电话了,回头把号码告诉你,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先打个电话,俺去接你。” 刘青山看到刘银凤的脸蛋儿红彤彤的,她应该是从公社,一路走回来的。 “有你接我的工夫,我自个都走到家了。” 刘银凤摘下棉手闷子,使劲搓着修长的手指,还真有点冻木了。 她在公社上小学初中的时候,这条路走了好几年,还不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屋里的人也都闻讯跑了出来,老四老五嘴里叫着二姐,然后还一人拽过二姐的一只手,塞进她们的咯吱窝。 以前都是林芝帮她们捂小手的,现在两个小家伙也学会了。 小老四还仰着头:“二姐,咱家有吉普车了,可以开车接你呀。” 刘银凤听了有点蒙:啥,买吉普车了,哪来的钱? 等她听大姐讲完之后,也满脸欢喜,打开拎回来的书包,里面装着一块块大雪糕。 撕掉外面的一层包装纸,分给老四老五,又给每个人都了一块。 雪糕咬在嘴里,糯糯的,甜甜的,把老四老五的眼睛都笑弯了。 刘青山也尝了一块,嗯,还是记忆中的这个味道。 在得知家里还有了电视之后,刘银凤又是吃了一惊:这才多长时间,家里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去爷爷家转了一圈,她就又回来了,跟刘青山一起,在桌子上温习功课。 电视真好看,但是刘银凤能管住自己。 刘青山都佩服他二姐:自律,坚韧,有明确的目标,这种人不成功,那就真的没天理了。 第二天早上,林芝还是去大棚里面,割了一小把韭菜,又弄了一小盆韭菜鸡蛋馅的。 这韭菜是长在菜畦边缘的,因为温度和光照的缘故,所以生长缓慢,才一拃长。 卖相不好,但是自个家吃,一点问题都没有。 等刘青山从山上练武回来,一大家子,正在炕上包饺子呢。 “哑爷爷来啦!” 看到哑巴爷爷,老四老五立刻奔上去,这两个小家伙,跟哑巴爷爷也特别亲。 因为是元旦,所以刘青山就把师父也请回家,一起吃顿团圆饺子,然后再参加大张罗家张大江的婚礼。 师父总是一个人在山上孤零零的,刘青山觉得,也应该偶尔热闹热闹。 呀呀呀! 哑巴爷爷也很开心,伸出他的大巴掌,挨个给老四老五拔大萝卜。 这个可不是在地里拔萝卜,而是长辈跟晚辈喜欢玩的一项游戏。 就是合起双手,托着小老四的脑瓜,然后把她拔到半空,据说这样将来能长大高个。 拔萝卜和另一项常见的“揪鸡儿吃”,是当时喜闻乐见的两项逗小孩的娱乐活动,当然,后者仅限于男孩儿。 大伙包饺子的时候,林芝还从柜子里取出一本日历,别到新的日历牌上。 今天是元旦,民间俗称阳历年,所以日历也换成了新的。 刘青山一边擀饺子皮,一边望着日历上那个红色“1984”,心中颇不平静。 一九八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你好,一九八四! 不知不觉已经半年了,一切都已经悄然生着改变,都在向好的方向展。 他相信,未来还会越来越好。 就在他内心暗暗思索的时候,爷爷一边包饺子,一边给老四和老五猜谜语。 “一物生来真稀奇,身穿三百多件衣。每天给它脱一件,脱到年底剩张皮。” 两个小家伙歪着脑袋,猜了半天,最后山杏眼睛一亮,朝着日历一指,小老四大叫一声:“是日历!” 刘士奎大乐:“哈哈,你们这俩小家伙,配合得还挺好,那爷爷奖励你们吃饺子。” 老老小小的,一共十一口人,足足包了四大盖帘饺子,这才算是完事。 要知道,这盖帘子,直径都是半米左右,一盖帘子,能摆一百只饺子。 据说,张杆子曾经创下一项夹皮沟的记录:自个吃一盖帘饺子。 “放鞭炮,放鞭炮!” 老四嘴里嚷嚷着。 他们这边,不大重视阳历年,认为春节才是真正的过年,所以很少有在元旦放鞭炮的。 主要是因为刘青山从春城回来的时候,买了十几挂小洋鞭,是给老四老五拆着放的。 刘青山当然要满足两个妹妹的要求,找了两个小棍,叫彩凤和山杏拿着,各自拴了一挂小洋鞭,啪啪啪地响成一片。 还真别说,这小洋鞭别看比火柴杆粗不了多少,但是却挺响的。 这边准备放鞭炮,那边饺子就下锅。 饺子太多,分两锅煮,刘银凤早就舀了饺子汤,给两位爷爷烫了一壶酒,爷爷和哑巴爷爷他们捏着小酒盅,边吃边喝。 哑! 哑巴爷爷吃了一个韭菜馅的饺子,便一个劲点头。 这十冬腊月的,能吃上韭菜鸡蛋馅的饺子,那真叫一个鲜啊。 等刘青山煮完饺子,上桌尝了一个韭菜的,也忍不住大笑:“咱们这韭菜,卖贱喽,应该卖一块钱一斤的!” “人心不足。” 杨红缨就看不惯某些人嘚瑟,不过在尝了一个韭菜饺子之后,也不吭声了,一个劲挑素馅的吃。 这个还是能从外皮区分出来的,韭菜比较绿,所以隐隐能透过来一些绿意。 小老四也接过话茬:“人心不足吃饺子,咯咯,饺子真好吃。” 看着热气腾腾的饭桌,还有一大圈高高兴兴的家人,刘青山的心中,也觉得无比踏实: 老有所乐,幼有所依,年轻人各有各的奔头,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 新的一周即将开始,各位朋友,追读很重要,养书眼泪掉,收藏不能少,月票也需要! 大伙儿每天看看吧,新书的成长,离不开大家的支持! 第一百一十六章 接亲 吃完饭,刘青山收拾了下,就出门提车。 今天是大张罗家的张大江结婚,他要开车帮着接亲。 等到那一瞧,基本也都准备差不多了,除了这辆吉普车之外,那辆大解放也被开出来,车头还拴着一个红纸剪成的大红花。 “给这车也系上大花!” 大张罗嘴里还张罗呢,然后就被张队长给挤到旁边:“你是张罗惯了,自个家事儿也紧着张罗,今天俺说了算。” 这俩人平时就喜欢争风吃醋的,大伙也就嘻嘻哈哈瞧乐子。 刘青山主要是好奇:大解放谁开着呢,没听说村里还有会开车的? 于是下车,准备过去瞅瞅,就看到车老板子家的张连娣,从解放车的驾驶室探出脑瓜,还朝刘青山这边招招手,手上戴着白色线手套。 “连娣姐,你驾驶证到手了?” 刘青山走到跟前问了一句。 嗯。 张连娣点点头,然后摁了一下车喇叭,喜滋滋地说道:“青山,还是你这新车好!” 一听车喇叭响,大伙就往车斗上爬,还以为是叫人出呢。 张队长拉开大解放的车门,他当然要坐驾驶室,然后就现车老板子也挤了进来。 这时候大解放的车楼里,就一排座,一张长条的大座椅,能挤仨人。 但是中间坐着的那个,就坐在档杆后边,要是这里坐个大姑娘的话,你就瞧着吧,司机准保总换挡。 至于啥原因,自己想! “老板子,你跟着挤啥呀?” 张队长有点不满道。 “俺闺女第一次正式出车,俺这当爹的,当然要押车啊。” 车老板子理直气壮地说着。 说完,他又开始安慰张连娣:“四丫儿,放心开,爹给你掌舵呢。” “你可拉倒吧,要是一加油,你甩胳膊当甩鞭子,就打着俺了;要是踩刹车,你一个劲喊吁吁吁的,那顶个屁用。” 张队长嘴里毫不客气地埋汰着车老板子,听得张连娣也呵呵笑,本来还真有点紧张,这会儿心里倒是平静了。 “你要是害怕就坐车斗去。” 车老板子毫不客气地开始撵人。 车斗是肯定不会坐的,没瞧见那上边站着的人,全都穿得跟大狗熊似的。 本来小西北风就嗖嗖冷,跟小刀子似的,车跑起来再带风,还不得冻抽抽喽? 刘青山也回到自己车上,车里就他和新郎官张大江,后者美滋滋地坐着,谁当新郎倌谁高兴。 摁了下喇叭,提醒车前的小娃子们闪开,吉普车和大卡车缓缓驶出夹皮沟。 “咱们夹皮沟,也算是鸟枪换炮喽。” 留守的村民都谈论着,以前都是坐大马车接亲,这一下子档次就提升了,直接干到机械化部队。 “等等俺,等等俺!” 大解放后面,张杆子俩手提着裤子,撒丫子一边追一边喊。 咋上趟茅楼的工夫,就把他给扔下了呢。 “懒驴上磨屎尿多。” 大张罗忍不住嘟囔一声,不过大解放还是放慢度,张杆子追上去,直接抓住车厢板,被上边的人给拽了上去。 接亲的人数,去的时候必须是单数,回来的时候是双数,这样才吉利,因为多了一位新娘子嘛。 一路上,刘青山把车子开得很慢,考虑到后边的张连娣是新手,路上又是一层雪,车斗还十好几个人呢,万一开沟里去,喜事就变味了。 不料想,走出去几里地之后,后面的大解放就一个劲摁喇叭,这是催促他加呢。 想不到啊,张连娣这个女司机,还是个急性子。 刘青山也就稍稍加,看来张连娣也算成手了,大解放放在村里暂时也是闲着,不如叫她先跑跑运输? 一辆车跑运输,还是少了点,不如去春城那边进几车年货,年前这段时间,就在村里组织个赶集队,各个公社赶大集。 一路上这么琢磨着,接亲车就到了公社,路上的人都瞧稀奇:这年头,用吉普车和小轿车接亲的,还真不多见。 难道男方是县里的,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真有福气。 出了公社向东,又跑了十多里,这才到达前进大队,新媳妇的娘家,就在这里。 村里也挺热闹的,尤其是看到戴着大红花的两辆接亲车,前进大队的这些村民,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老王家的二丫头,找的不是夹皮沟的吗,听说那屯子不是老穷了吗?” “你那都是老黄历了,人家那种大棚都了,听说上几天把蔬菜卖到春城,家家都分好几百块呢!” 一百多块钱,传到这里,就变成了好几百块,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十里地没准信。 然后就是一阵羡慕声,家里有适龄姑娘的,也开始琢磨,是不是托媒人去夹皮沟看看。 农村就这样,谁的潜意识里,都有嫌贫爱富的心思,谁不希望嫁出去的闺女,能过上好点的日子? 接亲的队伍下了车,一个个都昂挺胸的,感觉脸上有光,车斗上的那些村民,也听到了前进大队这边的议论,心里当然美滋滋。 热热闹闹好一阵,这才把新娘接上吉普车,连同张大江,还有新娘的弟弟压轿,正好一车四个人。 刘青山瞧瞧新娘子,眉开眼笑的,看来对张大江搞出来的这阵仗很满意。 剩下的娘家客,全都上了大解放车斗,都坐满了。 两辆车一前一后,顺利返回。 夹皮沟那边,也都做好准备,鞭炮都用杆子挑起来。 旁边还围着一群小娃子,准备放完鞭炮,上去捡漏。 “回来啦,回来啦!” 不知道是谁吆喝一声,远远的,就看到一辆吉普车向这边开过来。 “准备放炮仗!” 还真有手快的,直接就把烟头戳上去,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成一片。 等到鞭炮放完,吉普车也开到跟前,大张罗最先现不对劲:车头上没挂着大红花啊? 在透过车玻璃往里瞧瞧,坐着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大张罗使劲一拍大腿:“放早啦,放错啦,不是接亲的车!” 大伙也都一愣,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生,以前用马车,度慢,能瞧清楚,当然不会出错。 “这咋整啊,家里没鞭炮啦,迎亲不放鞭炮,娘家客不挑理才怪呢,搞不好要把新娘子给拉回去。” 大张罗也急得直冒汗,他帮着别人家张罗事儿,从来没出错,怎么到自个家就出状况了呢。 “问问谁家有鞭炮,先拿来应应急。” 拐子爷爷临危不乱,他早上还真听到谁家鞭炮响了。 “是我和山杏放的,我家还有小洋鞭呢。” 小老四也在这边看热闹,立刻举手报告。 “那赶紧派人去取了,小洋鞭就小洋鞭吧,总比没有的强。” 大张罗连忙派个半大小子去取,多取几挂,接到一起,先凑合用吧。 吉普车里的两个年轻人,也有点蒙,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说:“这么热情,还放鞭炮欢迎?” 另外一个瞧瞧大门口贴着的红纸喜联:“应该是人家结婚,错把咱们当接亲的了。” “这事弄的,还是下去道歉吧,这里应该就是那个夹皮沟了。” 浓眉大眼的青年下了车,等大张罗那边安排完鞭炮的事儿,这才上去解释一番:“我们是找人的,请问杨红缨是在这里吗?” “找杨老师啊,在在在,跟着接亲去了,一会就回来,你们是?” 大张罗一听说是找杨红缨的,也就不好埋怨人家,本来也不是故意的。 “我是杨红缨的哥哥。” 浓眉大眼的青年笑着说了一声,然后就被人引领着,把吉普车开到刘士奎家门口,进屋等人。 又过了一会,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大解放这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瞅准喽,这回可不能再放错,不然连小洋鞭都没啦。” 大伙忍住笑,等吉普车开到几十米之后,连里面坐着的人都瞧清楚,这才开始放鞭。 好歹算是应付过去,娘家人还都挺高兴,进屋喝茶抽烟。 刘青山完成任务,就等着坐席喝喜酒了,结果却被告知:家里来人了,在他爷爷家等着呢,好像是找杨老师的。 他连忙招呼杨红缨一声,一起回爷爷家。 到了家门口,就瞧见一辆吉普车停在外面,看着车上的都牌照,杨红缨不由得愣了下。 刚才还欢欢喜喜的脸庞,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 正愣神呢,就觉得胳膊被轻轻拍了下,随后刘青山的声音就传进她的耳朵:“老姐,安心,还有俺们呢。” 一股暖流,从杨红缨心头涌起,她点点头,迈步进院。 进到爷爷家屋里,只见刘士奎正陪着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坐在炕沿上唠嗑呢。 看到杨红缨,刘士奎便乐呵呵地打招呼:“红缨,你家里来人看你啦。” “哥。” 杨红缨面色平静地打着招呼,在楚云玲随着那个叫何家康的来到夹皮沟,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对于另外一个男人,杨红缨则视而不见。 刘青山也打量着两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穿着军装,杨红缨的哥哥,浓眉大眼的,透着一股子英武之气。 另外一位则长得更加英俊,脸上除了英气,还显得文质彬彬的,就是面色稍稍显得有点苍白,眼神给人一种稍显阴柔的感觉。 军人,绝对是这个时代的娇子。 你要是问那些小男娃子,长大后想干啥,有一多半会回答:想当解放军。 至于这个时代的女性,要是能找一位军人结婚,那不知道会惹来多少人羡慕的眼光。 刘青山也只是静静地望着来人,他有点搞不懂对方的来意,所以选择了保持沉默。 这时候,杨红缨的哥哥杨红军,忽然开口说话:“红缨,我和东方来这,是专门接你回家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剑拔弩张 对于杨红缨的身世,刘青山一直都没有刻意去打听, 但是通过种种迹象,他还是觉得:杨红缨的家世肯定不凡。 这样看,老姐跑到夹皮沟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山村来支教,显然是有点蹊跷的。 莫非,她在逃避什么? 不过这件事怎么说也是老姐的家事,所以刘青山也只能继续静观其变,现在还不是他出头过问的时候。 听到哥哥杨红军的话,杨红缨忽然一笑,笑容在刘青山看来,竟然带着几分悲戚,她口中喃喃着: “回家,哪里是我的家?” 随即,她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坚定:“哥,我是不会回去的,因为这里就是我的家!” 听到这话,旁边坐在炕沿上的刘士奎,都微微点头。 说实话,老爷子喜欢杨红缨的性子,带着几分军人的飒爽,很合他的胃口,毕竟他当年也是一个兵。 杨红军听得一愣,身旁那个叫陈东方的青年,也皱了下眉头,目光分别从刘士奎和刘青山脸上扫过。 这一瞬,刘青山觉察到一丝异样,就好像跟着师父在林子里转悠,那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混杂着戒备和敌意,叫人很不舒服。 屋子里就这几个人,杨红军正望着妹妹,显然那道目光,就来自于另外一个年轻人。 这时候,杨红军又笑着说话:“红缨,你都多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说那些气话。” 他想伸出手,摸摸妹妹的脑瓜,却现妹妹已经是大姑娘,这样的动作有点不合适,于是又尴尬地呵呵两声说: “一家人都等着你回家过年呢,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他经常拿着你的照片,一看就是好半天。” “还有阿姨,也催了我不知道多少次,要找你回家,还好小玲子来这看到你,听话,跟哥回去吧。” 这个妹妹,从小对他就特别亲,总是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那时候把他都烦得不行。 可是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妹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依赖他这个哥哥,但是在他眼里,妹妹始终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哥,我是认真的,我已经把户口都落在这里。” 杨红缨面色平静,显然她的内心,也已经做出决定。 “不懂事,你这么做,考虑过爸爸的感受吗,考虑过咱们这个家吗?” 杨红军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他认为妹妹太任性,得拿出点当哥哥的威严来。 “哥,我已经成年了,能决定自己的事儿,而且你也知道,自从母亲离开我们,我也就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一员。” 杨红缨的情绪仿佛没有什么波动,没有跟哥哥争辩,更没有愤怒地去争吵,仿佛就在陈述一件事实,冷静地有点可怕。 这一刻,杨红军终于意识到:妹妹已经不是那个梳着羊角辫,跟在他身后的鼻涕虫。 他的妹妹杨红缨,真的长大了。 一时间,杨红军的心情也很是复杂,不知道是替妹妹的成长感到高兴,还是为她的态度感到心酸。 在整个过程中,刘青山都静静地聆听,渐渐的,他也搞懂了一些事:老姐原来也是个可怜人,难怪会对母亲林芝那么依恋。 既然这是老姐的决定,那他必须支持。 于是刘青山站起身,慢慢走到杨红缨身边,刚要表态,就听杨红军又继续说道:“红缨,家里的事先不谈,可是东方一直都在等你,你们是定了亲的。” 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陈东方,也终于站起身说道:“红缨,你要的家,我会给你的,而且肯定会是一个温暖的家。” 他的嗓音并不像杨红缨那么洪亮有力,但是却带着一种很独特的磁性,听起来很舒服,叫人会在不知不觉中信服。 杨红缨也直视陈东方:“东方大哥,我们的婚姻,只是长辈的叩头约定,我也从来都没有同意过。” 顿了下,她才继续说道:“小的时候,我很喜欢跟东方大哥玩,现在想想,应该只是妹妹对待哥哥的那种感情,东方大哥,你能明白吗?” 陈东方沉默了片刻,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红缨,你真的长大了,我很欣慰。” “不过长辈之间的约定,一诺千金,我们这些当晚辈的,可不敢违抗,所以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在这种事上都没得选,不是吗?” 看得出来,这位也是个极为冷静的人,说自己的婚事,就好像在讲述别人的事一样。 “东方大哥,我刚才说了,这里才是我的家。” 杨红缨忽然一把拉住刘青山的手,脸上露出灿烂微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而且,我们已经在一铺炕上住了。” 这一瞬间,屋子里面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只有杨红缨抱着刘青山的胳膊,一脸幸福模样。 “你,你你……” 杨红军用手指着妹妹,震惊地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你……你们!” 陈东方英俊的面孔,也因为愤怒而显出几分狰狞。 他的目光飞地从杨红缨和刘青山脸上扫过,一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一股危险的气息,猛的从刘青山心底冒出。 他飞向前跨出一步,将杨红缨挡在身后,然后逼视着陈东方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道:“不要冲动,也不要做任何傻事,否则的话,我保证你们出不了夹皮沟!” 咳! 刘士奎重重地咳嗽一声。 他也走到刘青山身旁,目光炯炯盯着对方:“当年,我也是一个兵!” 这一刻,刘青山似乎感觉到,爷爷那本来已经有些微驼的后背,又重新变得如同山峰一般挺拔。 杨红缨也向前一步,和刘青山并肩而立:“哥,东方大哥,你们想用武力把我带回去吗?” “如果那样的话,那么我们之间,就彻底义断情绝!” 杨红军一听可急了,连连摆手:“冷静,都冷静,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很冷静,一直很冷静。” 陈东方同样扫视着对面的几个人:“可我不喜欢背叛的的感觉。” 一丝冷笑,浮现在陈东方的嘴角,他根本就不为所动。 “陈东方,你说什么呢!” 杨红缨也彻底急了,她张开双臂,试图将刘士奎和刘青山挡在身后,可是她的身躯,又怎么能挡住两个男人? 陈东方的嘴角抽动两下,扭了扭脖子:“红缨,你让开,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资格当你的男朋友。” “你要干什么!” 杨红缨的身子猛的向前扑去,却被杨红军一把抱住。 刘青山则握紧拳头,丝毫不怂。 就在这时,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然后一切就又重归平静。 屋子里多出一个人,只见哑巴爷爷魁梧的身形,正站在两伙人中间。 呀呀呀! 哑巴爷爷脸上依旧带着那憨憨的笑容,手上还比划了两下。 刘青山瞧见师父的手势,满脸的激动,师父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他,是我的徒弟! 陈东方的手臂微微颤抖,或许别人还以为他是因为激动或者气愤所致。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这两只手臂,现在已经一动都不能动。 甚至想要勾勾手指,都无法做到,仿佛失去一切知觉。 他也不知道刚才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一切,肯定跟进来的哑老头有关。 一股寒气,从他的脊背冒出来:如果对方刚才心存歹念,那么他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尸体,躺在冰冷的地面。 果然是天外有天啊! 但是陈东方依旧保持着冷静,朝杨红军点点头:“红军,我们先回去吧。” 然后他又转向杨红缨:“这件事,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改变主意。” 说完,他就迈步向屋门走去。 不过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上半身一动不动,一直走出大门外,来到吉普车前面,才感觉双臂终于开始有了些知觉。 “红缨,我下次再来看你。” 杨红军也一跺脚,然后又望了刘青山一眼:“你真是红缨的……算啦,这事我也不管了。” 他紧追着陈东方出门,钻进吉普车,两个来时意气风的人,都各怀心事,怅然离去。 在他们来这个小山村之前,肯定想不到这样的结果。 “师父!” 刘青山这时候才体会到,有一位师父替他遮风挡雨,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不过他更清楚:打铁还需自身硬,以后更要下苦功夫,跟师父好好锤炼。 哑巴爷爷依旧乐呵呵的,还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拍刘青山的肩膀,手上还比划两下。 刘青山不由得汗颜:师父是问他佩戴狍子角了吧,刚才表现得很勇敢。 这时候,身边传来嘤嘤的哭声。 是杨红缨,刚才一直表现得那么坚强,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她一边哭还一边自责地念叨着:“爷爷,三凤儿,都怪我不好,是我差点害了你们。” 刘青山连忙安慰她:“老姐,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谁叫我们是一家人。” “谁跟你是一家人!” 杨红缨红着眼睛,白了他一眼。 这是你刚才说的好不好,是谁口口声声说,这里就是你的家呀? 刘青山眨了眨眼,觉得还是不要跟女人争论的好,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去张罗叔家喝喜酒呢。 他估计,老姐现在心里都快要是羞死了,竟然当面说出那种话。 不过好像也没说谎,那几天大姐夫不在家,杨红缨跟大姐一起睡,虽然隔着幔帐,确实是一铺大炕的。 ———————————— 肘子新书《夜的命名术》已经布,大家可以去看看喽!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冬捕(三百月票加更!) 刘青山一大家子,全去参加大张罗家的酒席。 这个倒不是他们一家没有矜持,搞全家抬那一套。 主要是差不多都随礼了:爷爷刘士奎一份,林芝一份,高文学和刘金凤一份,最后还有杨红缨一份。 所以白吃白喝的,也没剩下几个,就都去了。 到第二天中午,刘青山开车,把二姐送到公社,坐客车回学校。 刘青山也知道了期末考试的具体时间,他们高一是十五、十六号这两天。 回到村里,老支书通知他:春城汽车厂那边来电话,叫他这两天就过去,说是外国的谈判团马上就要来了。 刘青山正好说了说赶集的事,大伙心里有点没底,原因很简单:都没做过买卖,不知道卖啥,也不知道咋卖。 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到集市上,估计没几个能张开嘴的。 不要以为,那一声吆喝是那么容易喊出来的,它代表的是一种思想观念上的转变。 只有车老板子长个买卖脑瓜,举双手同意,正好顺便还能叫自个闺女多摸摸方向盘。 至于卖啥货,刘青山提出了一个大的方向:只要是过年时候能用到的年货,统统都行。 他实在是太清楚了,这两年,只要手上有东西,绝对不愁卖。 原因很简单,包产到户头几年,农民手里多少有了点余钱,谁不想过个好年? 而采购大多数年货的渠道,就是供销社这一个途径,更多的人,还没有商品经济的意识。 大家情况都跟夹皮沟的村民差不多:不会做买卖,也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这样的结果就是需求远远大于供应,所以只要把年货运回来,躺着都能赚钱。 这里边的关键因素,就是他们有一辆大解放。 可以跑长途运输,去城市进货,就凭这一项,就是绝大部分人所不具备的。 一说起年货,大伙也都来劲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什么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写对联的大红纸,扎灯笼的五彩纸,甚至连糊墙的报纸和张贴的年画,都给想到了。 刘青山拿着纸笔,很快就写满了一张,罗列出数十种商品。 这些东西当然不能全部采购,现在连一个进货渠道都没有呢,只能是有啥货抓啥货了。 商量了半宿,这才把前往春城的采购人员确定下来:张连娣自然要开大解放,老板叔和大张罗,这两个能人负责跟车。 刘青山胆子也大了,要开着吉普车去春城,车上拉着张队长和二彪子。 这两位,主要是负责在春城联系货源。 等刘青山那头忙完之后,还可以进行协助。 这年头,跑运输也不是那么安全的,路上劫车的事也时有生,为了以防万一,还请哑巴爷爷下山,专门负责押车。 至于山上,临时派两个人,顶替一下护林员的工作。 一般过年赶集,怎么也得过了腊八之后,才算是旺集,大致是从腊八到腊月二十八,二十天左右的时间。 现在距离腊八还有将近十天,正好开始备货。 按照刘青山的想法,去的时候也不能跑空车啊,最好是来回载:把鸡鸭鱼肉这些农副产品运过去,再运年货回来,两头赚。 他们猪场的那些育肥猪,已经被汽车厂预订,不过还能再长半个月出栏,现在就宰杀的话,有点亏。 至于鸡鸭之类,数量有限,现抓的话,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凑够一车。 就在大伙为这事愁的时候,二彪子提议说:“水库那边正要进行大规模冬捕,昨天还来夹皮沟雇人帮忙,不知道能不能弄几车鱼过去?” 冬捕是当地的特色,冬天凿冰下网,一网下去,有时候能打上来好几万斤。 打捞上来的鱼,直接就在冰上冻,冻得邦邦硬,都能当棒子打人,吃的时候,跟鲜鱼差不多。 最大的优点就是:方便运输啊。 行,就这个啦! 老支书最后拍板。 不过这也不是一厢情愿的事,还得做通水库那边的工作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张队长就领着夹皮沟二十名壮劳力,去水库帮忙捕鱼,刘青山,也是其中的一员。 天还没亮呢,刘青山就起来,在自家的院子里活动一阵,时间太紧,他今天就不上山了。 屋子里,母亲已经为他准备好早饭:酸菜猪肉的水饺。 冬捕这活儿,时间长,任务重,在冰面上干活,也格外消耗体力,所以必须吃抗饿的饭菜才成。 要是空着肚子干活,越干越冷,回来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不光是刘青山,其他参加冬捕的村民,早饭也都是饺子油饼之类,不然真顶不住。 二十多人,坐上两辆大马车出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马车都是三个头的,就是拉车的马有三匹,也叫三套车。 中间是一匹驾辕的大辕马,这个是拉车的绝对主力。 辕马两边,还各有一匹马,分别是拉串套和拉帮套的,重车的时候,辕马拉不动,这两个才挥作用。 以往在当地农村,专门有一个名词,就叫做“拉帮套的”。 啥意思呢,说的是这家的男人,因为身体原因,比如腿残疾了啥的,支撑不起这个家。 而媳妇仁义,又不肯撇下丈夫改嫁,咋办呢? 就会找一个娶不起媳妇的光棍汗,负责干活,三个人在一起搭伙过日子,这个后加入的,就叫拉帮套。 今天夹皮沟出动三套车,不是因为拉不动车,而是水库那边,不仅雇人,还要雇马,所以就多去几匹马。 呱嗒呱嗒的,整齐的马蹄声踏破拂晓的宁静,马儿粗大的鼻孔喷出一道道白气。 这个时间段儿也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俗称鬼呲牙,气温绝对过零下三十度。 鬼呲牙的意思是说,就算是小鬼儿这时候出来晃悠,也得冻得呲牙咧嘴直咝哈。 好在马车上坐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捂得贼拉严实,从头武装到脚。 头上大狗皮帽子,脚下大靰鞡头,身上不是穿着棉大衣就是裹着羊皮袄,还真没一个呲牙的。 走了四五里地,马车就已经进入水库位置,地面上是半尺厚的积雪,下面才是将近一米厚的冰层。 走着走着,太阳出来了,阳光洒在雪原上,亮晶晶的,就像是闪烁的宝石。 这种时候可不能长时间盯着雪地瞧,那样眼睛很快就会得“雪盲”。 因为雪地反射的紫外线非常强烈,盯着雪地看,就相当于盯着太阳看差不多。 “这里,在这里!” 远处有一伙人,挥舞着手臂,喊声远远地传送过来。 走到近处,都是水库的职工,有十多个人,一个个也都捂得严严实实。 “辛苦大伙啦!” 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老汉,率先迎上来,他就是水库这边的于主任。 于主任五十多岁,花白胡子上面全是霜,都快变成全白的了, 熟识的人,一般都叫他于把头,祖上好几辈子,都是水上讨生活的。 他们这边,把某一行业里的领军人物,常常称作“把头”。 比如把捕鱼的高手叫“鱼把头”,采参的能人叫“参把头”等等。 夹皮沟这边,今天是张队长带队,上去寒暄几句,大马车就去水库的仓库拉渔网和其它用具。 剩下的人,就开始跟在于把头的后边,寻找合适的下网地点。 这个也是最考验鱼把头眼光的时候,因为隔着厚厚的冰面,根本不知道冰面下面鱼群的分布情况。 要是选错地方,大伙白忙活一天,打不上几条鱼。 而高明的鱼把头,都熟悉水下的地形,知晓鱼群在水里游动的规律,从而有效地下网捕捞。 说白了,这还是个非常吃经验的行当,外行根本就不行。 大伙在冰面上前行,于把头跟身边的张队长说:“老张,你们这人来的有点多,说好的雇十个人,每人一天一块五毛钱,你这来了二十多,俺们水库这边可出不了这些钱啊。” 张队长摆了摆手:“没事,你就按照十个人给,回去俺们自己分钱。” 于把头想了想又说:“那到时候扛两条鱼回去,大伙分分。” 刘青山正好趁机插了一嘴:“于主任,两条鱼可不成,我们要两万斤。” “听说你们夹皮沟卖蔬菜赚了不少,是有钱啦,张口就两万斤,你们吃得了吗?” 于把头嘴里打着哈哈,他还以为是开玩笑呢。 张队长就把情况说了一下,结果于把头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水产公司给俺们下了十五万斤的捕捞量,还不一定能完成呢。” 刘青山又忍不住插话:“于主任,你刚才说,水产公司那边是鲤鱼三毛五分钱一斤,胖头鱼和草鱼还要便宜一些,那俺们每斤多给一毛钱,你看咋样?” 这时候的鱼可一点不便宜,比猪肉也就稍微差一点,夏天的鲜鲤鱼,也要将近一块钱一斤呢。 一来是产量因素,二来就是运输了。 刘青山上次已经跟汽车厂工会的郝主任聊过,就算是冻鱼,怎么也能卖个七、八角钱,这里面的利润很是可观。 “不成不成,那样不成倒买倒卖了嘛,是要犯错误的,老张啊,你就别给俺出难题了。” 于把头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这人原则性挺强,不是容易说服的主儿。 话题暂时到此为止,大伙继续行进,渐渐来到大湖的中间位置,这里已经人工清理冰面上的积雪,露出好大一片镜面一般的湖面。 “一会儿就在这儿下网。” 于把头比划了一下,清理积雪之后的冰面,阳光能照射到水里,这样的地方,含氧量就比别的地方丰富,更容易聚集鱼群。 说话间,马车就把工具运来,大伙纷纷抄起凿冰用的冰镩子,就准备凿冰洞。 这时候,忽然有人说话了:“这里下网的话,估计打不上多少鱼来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这谁呀,连于把头的话也敢质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水库职工顺着声音望过去,却是夹皮沟的一个半大小子,难怪说话不知道轻重呢。 “青山,于主任是老把头了。” 张队长也提醒刘青山一句,毕竟他们是受雇的,人家说咋干,就跟着咋干呗,就算打不出鱼来,他们也照样赚工钱。 于把头也横了刘青山一眼,心里有点不大乐意。 他在这个大水库好几十年,从小就是在这个水库里长大的,再熟悉不过。 一个半大小子跟他指手画脚的,那就有点不知天多高、冰多厚了。 不过多少也得给夹皮沟的人一些面子,毕竟还指望着人家干活呢。 于是他嘴里哈哈两声:“小伙子,那你给俺一个理由,这里下网咋就不行啦?” 刘青山晃了晃脑袋:“没啥理由,凭感觉。” 于把头差点被他给气个倒仰,直接躺在冰面上:感觉,你那感觉,能有俺一个当了三十多年的鱼把头感觉好啊? 刘青山当然不是凭感觉,而是他的记忆中,有着关于这场冬捕的传闻:据说于把头栽了个大跟头,一网下去,只捞上来九十多斤鱼,还不到百斤。 别说一名老鱼把头了,就算是一个小娃娃,随便撒泡尿画个地方,捕到的鱼都比这个多。 当时在场的村民回来说,要不是他们拽着,于把头直接就跳冰窟窿里了。 就算这样,这位老鱼把头,也因此重病一场,然后就直接退休,永远离开了这座水库。 正因为这个,刘青山才站出来,提出不同意见,他可不想大伙白忙活一天,更不想一位老鱼把头,饮恨于此。 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这是无奈的悲哀,刘青山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晓,就忍不住想要改变。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小伙子,还是听俺的吧。” 于把头还挺大度的,不准备跟个毛头小子一般见识,所以并没有训斥刘青山,再次指挥手下,准备开始干活。 对于一位经验丰富的于把头来说,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搞得刘青山也有点犯难:到底该怎么说服于把头呢? 马车上的大拖网卸下来,好家伙,都是几十米长的大拖网。 夹皮沟的村民,年年都跟着水库这边冬捕,业务也都十分熟练,车老板子一瞧渔网,就忍不住说道: “今年来新网啦,还是新网用着放心。” 水库的一名职工搭话道:“那是,老板子你忘了,去年咱们冬捕的时候,网眼坏了个大窟窿,跑了不少鱼呢。” 刘青山却听得心中一动,连忙询问:“大叔,那去年的渔网还能用不?” “倒是补好了,不过有新的,谁还用旧的。” 那人也瞧着刘青山不大顺眼,居然敢不尊敬于把头。 刘青山一听,心里有了主意,找到张队长嘀咕一阵,张队长就又找到于把头: “老于啊,反正咱们人也多,不如分成两伙咋样,你再给俺们找个地方,俺领一伙人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个…… 于把头有点犹豫,毕竟冬捕这种事,还是比较危险的,要是掉进冰窟窿里,就没个救。 这时候,该刘青山添一把火了,他乐呵呵地嚷嚷起来:“正好分成两伙,咱们比比,看谁捕的鱼多。” 毛头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于把头决定给他点教训,于是点点头: “也好,你们再往北走五百步,那里水下有个大深沟,往年聚集的鱼群也比较多。” 想了想,他又叮嘱道:“老张,一定要注意安全操作,叫老吴领着你们这一伙。” 老吴也是一位老鱼把头,只不过名头没有于把头那么响亮。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走路有点罗圈腿,据说是总生活在船上,落下风湿的毛病。 张队长跟水库的人都熟悉,嘴里就跟吴把头闲扯: “老吴啊,要不你还是别跟着了,你这姓不好,无就是没有,别把俺们拐得一条鱼打不上来。” 老吴头也不在意,嘴里毫不客气反击道:“老张,你不在锅台后猫着,跑这来嘚瑟啥?”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锅台都是土的,里面容易生蟑螂,绰号小强,俗称老蟑,跟姓张的张同音,所以常用锅台后,来埋汰姓张的。 大伙说说笑笑,分出来一半的工具,扛着往北走,车老板子赶着马车,再跑一趟,去拉旧渔网。 不到一里地,很快就到了,大伙先抄起板锹,清理冰面的积雪。 一会儿凿冰窟窿的时候,主要有两个大的:进网口和出鱼口,剩下那些穿针引线的小冰洞,就不用清雪了。 等露出冰面,就开始镩冰。 这活最消耗体力,俩人一组,抬着二十多斤的大冰镩子,一下一下,落在冰面上。 冰镩子通体都是铁的,就跟一个放大版的锥子似的,只是在上部为了方便抬着,焊接了两根横着的铁棍。 刘青山跟二彪子一组,小哥俩嘴里喊着号子,把冰镩子抬到半空,然后一齐用力,往下一掼。 噗的一声闷响,冰镩子就重重落在冰面。 周围的冰面炸裂出一个碗口大的小坑,然后就这样一下接着一下大力夯。 凿了二三十下,胳膊就酸,脑门上就开始见汗,但千万不能把衣服帽子啥的脱喽。 那样的话,被刺骨的西北风一吹,最低也是一场重感冒。 干不动了就换人,歇人不能歇工具。 把冰窟窿里凿出来的碎冰,用铁锹清理干净,然后继续开凿。 冰层将近三尺,足足凿了半个多小时,大伙头上都跟顶着个蒸笼似的,腾腾冒白气。 每天一块五角钱的工钱,真不是好赚的。 猛听得哗啦一声,冰层终于被凿穿,冰面下的湖水,在巨大的压力下,咕嘟一声,从冰窟窿里涌出来。 大伙都是有经验的,早就往四下散去,要不然,鞋底子沾上水,直接就冻到冰面上了。 随着湖水涌出来的,还有十几条小鱼,都是些江白鱼和鲫瓜壳子之类,在冰面上拍打两下,然后就直接被冻住。 等到冰面上的水都被冻住了,大伙这才继续凿冰,将冰窟窿不断扩大,这里就当下网口了。 一共四组,同时开凿,冰面上,每隔几丈远,就要凿一个冰洞,这些都不用太大,只要能伸进铁钩子进去,拨动在水下穿行的木头杆子就成。 刘青山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冬捕,所以感觉很是新奇。 只见吴老头把长长的木头杆子和渔网连接起来,先把杆子从入网口竖进去。 杆子有三丈多长,正好伸到下一个冰洞口附近。 这里有人用铁钩子牵引着木头杆子,一点点向下一个冰洞口移动,带动着渔网,也一点点入水。 这个木头杆子,就相当于缝衣服的针了,渔网就是线,这些冰洞口,就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牵引着渔网,在水下行走。 不得不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冰天雪地里,竟然能想出这种捕鱼的方法。 据说这些方法已经传承千年,在隋唐时期,这边还被称作靺鞨的时候,史书就已经记载:扶木而行,凿冰而捕, 所谓的扶木而行,其实就是爬犁啊。 等到几十米长的渔网全部入水,大伙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凑到一起抽根烟,稍微歇歇。 理论上,只要冰窟窿凿得够多,渔网就可以在水下一直穿行,入网的大鱼也就会越多。 可是凿冰洞这活实在太辛苦,而且这季节天短,下午四五点钟就黑天了,所以必须抓紧时间才成。 等渔网在水下穿行百多米,就渐渐接近了出网口,这边也早就凿好了一个大冰窟窿,作为出鱼口。 而且还竖起了一个大绞盘,三匹马拉着,一圈一圈在冰面上转圈,利用绞盘,把渔网一点一点拖出水面。 所以不仅要雇人,还要雇马的。 一网鱼,多的有好几万斤,靠人力,肯定拽不动的。 这时候就用不了多少人啦,主要是靠马力,所以剩下的闲人,都往那边溜达,于把头他们那边下手早一些,现在已经快出鱼了。 刘青山当然要跟过去,等到那边一瞧,渔网已经拖上来大半,这时候肯定是不会上鱼的,鱼都会聚集在网底。 感觉这边的气氛好像有点凝重,于把头盯着拉绞盘的那三匹马,正呆呢。 他是行家,隐隐觉得,今天这几匹马,拉得有点太轻松。 这就证明,水下的网比较轻,只怕里面的收获不会太大啊? “出鱼喽!” 伴着有人一声大吼,一条大胖头鱼在渔网中被拖出水面,看样子足有十多斤,有力地拍打着尾巴。 “不错不错。” 大伙七嘴八舌地称赞着,然后就看到令他们震惊的一幕:整个渔网都被拖拽出来,网底只有寥寥十几条鱼,看样子,都不足百斤。 这十几条鱼,继续在冰面上被拖拽着,向绞盘那边滑过去,大伙都看呆了,以至于,赶马的人,都忘了喊“吁”。 怎么会这样?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于把头就觉得两腿一软,整个身体里面的精气神儿,仿佛瞬间被抽空一般,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地上一层水呢,是随着刚才渔网一起带上来的,水下是冰,所以十分光滑,于把头就坐在这上边,跟打出溜滑似的,向着出鱼口滑去。 那里,仿佛就是万丈深渊一般…… 第一百二十章 美味鱼刨花   在场的人,大多数都被那点可怜鱼获给惊呆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眼瞅着于把头坐在冰水上,就跟一座雕像似的,慢慢滑向冰窟窿。   就在距离出鱼口只剩下一米的时候,旁边猛地冲上来一道人影,俩手使劲推在于把头的双肩。   力道很大,把于把头推得腾空而起,身体越过一米多宽的出鱼口,落到另外一边的冰面上。   而推人的刘青山,虽然借了点反作用力,但是他前冲的势头太大,还是继续滑向冰窟窿。   众人这才回过神,纷纷惊呼着奔了过去。   刘青山抓住有人递过来的铁锹杆,啪叽啪叽踩着冰面的积水,走到安全地带。   另外一边,于把头还坐在冰面上,两眼失神地呆呢。   这次的打击,对他来说有点大。   水库的职工七嘴八舌劝着,也没啥作用。   “于主任,俺们那边还有一网呢,也是你给选的地方,没准有大收获呢。”   刘青山的话,立刻给于把头又带来一丝希望。   他挣扎着想要从冰面站起来,结果身下出刺啦一声。   原来是裤子沾湿之后,直接被冻到冰面上。   大伙也不敢笑啊,拿着铁锹慢慢出溜,算是把他给弄起来,裤子表面硬邦邦的,好在里面的大棉裤没湿。   于把头也顾不得这些,闷头往刘青山他们那边跑过去。   跑了两步,他才想起什么,回头朝刘青山望望:“小伙子,谢谢拉。”   他太清楚掉进冰窟窿里的后果了,这一身棉衣,沾上水之后,肯定沉底,头顶都是厚厚的大冰盖子,结果可想而知,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啊。   “谢啥,大伙就是没反应过来,要不然肯定都会出手,以后咱们还要于把头领着捕鱼呢。”   刘青山觉得,像于把头这样的能人,就此黯然离去,实在太可惜,自然要宽慰几句。   “嗯,是个好小子。”   于把头扔下一句话,就继续往前走。   一开始,他还觉得这个毛头小子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想想,人家最初说的还挺有道理。   水下的情况千变万化,谁敢保证自己网网都是大丰收?   甚至他的心里,已经有点感激这个小年轻:要是那边不空网,还会帮他挽回声誉。   很快就来到刘青山他们这边的战场,绞盘上已经缠了一圈圈粗绳子,马上就要出鱼了。   “来了来了!”   有人开始呼叫,出网口那里,已经开始有水花开始翻腾,这是要大丰收的节奏啊!   “吁!”   车老板子吆喝住几匹马,然后大伙就拿着大抄子,开始从渔网里往外舀鱼。   渔网的网眼都有小孩拳头大,小鱼直接就漏掉,剩下的,最小也是三四斤往上的大鱼。   被抄子舀出来之后,直接向后一甩,啪得一下落到冰面上,拍打几下尾巴,翻了几个身,很快就被冰冻,直挺挺地不动了。   水库里面的鱼,种类比较丰富,草鲢鳙鲤为主,偶尔也有一些大翘嘴和大的鳌花。   刘青山还现一些胳膊粗细、棍子一般的大狗鱼,当地老百姓叫棒子鱼。   “换人换人,胳膊都酸啦!”   耍抄子的人嘴里开始嚷嚷,鱼太多了,而且这活儿也一点不轻巧,大的鱼都十多斤,甚至二三十斤呢。   难怪开始的时候,于把头叫他们扛两条回去自个分呢。   这种大鱼,回去之后都冻得非常坚硬,得俩人用大锯,拉大锯扯大锯,把鱼锯成一段一段的才成。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把渔网清空,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旁边的冰面上,是座小山一般的鱼堆,瞧那架势,只怕有好几万斤。   于把头的脸上,也重新焕出光彩,他大步走到刘青山身前,伸出巴掌,使劲在刘青山肩膀上拍了几下:   “小伙子,这些鱼,你们都拉走!”   刘青山也不由得喜出望外,本来还以为没戏了呢,想不到峰回路转,他帮了于把头一把,人家也回报他一次。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于主任,那真是太谢谢您啦。”   刘青山连忙致谢,人家这是给他们夹皮沟送钱呢,等过年的时候,必须叫张队长多买些礼物,去人家的家里串串门。   现在这年头,送钱也没人敢收,但是逢年过节的,送点礼物,也是人之常情,没人会说三道四的。   于把头又恢复成原来那个意气风的样子,他使劲一挥手:   “谢啥,价格还是按照你们说的,比水产公司高一毛钱,马上过年了,俺们水库的职工,也得搞点福利嘛。”   哈哈,在场的那些职工也都心花怒放,看来于主任还是很会做人的。   同样的,夹皮沟这边的村民,脸上也都笑开花,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时候,赶马的老板叔从大绞盘那边跑过来:“饿了饿了,先整两条鱼尝尝鲜,老于,你不会舍不得吧,俺这可都把酒预备好了!”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两个酒瓶子,一手一个,就跟举着俩手榴弹似的。   “哈哈,管够,咱们这么大个水库,还怕吃鱼啦!”   于把头同样心情大好,上去就抢过一瓶酒,先揣自己怀里热乎着。   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嘛。   刘青山就有点不懂了:这冰天雪地的,咋吃鱼啊,难道能烤鱼?   接下来的一幕,就叫他大开眼界,就算他生长在水库边上,也没见过这种吃法。   只见好几个人都从身上掏出小刀,开始动手剥鱼皮,看来都有准备啊。   等露出雪白的鱼肉之后,就开始削肉片。   鱼肉都已经冻了,刀片上去,就能削下来一卷雪白的鱼肉卷。   车老板子一边削,嘴里还一边乐呵呵地说:“早知道把刨子拿来好了,唰唰唰一推,那才快呢。   刨子不是推木板的工具嘛,刺啦一下,推出一卷刨花,啥时候变成推鱼肉的了?   关键刘青山从没参加过冬捕,所以没见过这种吃法。   据说这是从赫哲族渔民那边传过来的,叫做“鱼刨花”。   削好的鱼肉片,就稍稍蘸点盐面儿,然后就塞进嘴里大嚼,这时候再抿一小口酒,那才够味呢。   生吃鱼肉,还是第一次,刘青山也往嘴里塞了片,感觉入口凉丝丝的,一点腥味也没有。   咀嚼几下,鱼肉很有嚼劲,一股鲜香,渐渐在口腔里化开,很独特的一种体验,丝毫不逊色岛国的生鱼片。   “来,喝一口,吃这个鱼刨花,必须喝白酒。”   旁边递过来一只酒瓶子,随后传来于把头豪爽的声音。   这时候就不能矫情了,刘青山接过酒瓶子,也抿了一小口,然后跟于把头相视大笑。   这一老一小,莫名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清凉凉的鱼片,和火辣辣的烧酒,这感觉确实独特,估计吃过的人,绝对就不会再忘怀。   三十多人,吃了两条大鱼,嘴里还一个劲抱怨:“酒太少啦。”   “想喝啊,明天你们自己带。”   车老板子开始重新套车,这些工具啥的还要拉回去,最主要的,还有好几万斤鱼呢,也必须运回夹皮沟。   这个好办,二彪子跑回村里吆喝一声,大车小辆就都来了。   看到最前面的大解放,于把头嘴里也啧啧有声:“难怪你们敢吃下几万斤鱼呢。”   大伙一起动手装车,然后去水库那边称重,那里有地磅,比较方便。   大解放行驶在一米厚的冰面上,啥事都没有。   不过要是下面是流水的话,那就得小心了,比如那些江河之类的,看着上面虽然封冻,但是因为下面流水的冲刷,冰层并不厚,每年都有开大卡车的掉进冰里。   到了水库边上,有一大溜砖房,车上的鱼,也没太细分,就一半按照鲤鱼,一半杂鱼,直接过秤。   还要卸一次车,给车皮称重,然后算出实际重量。   一共是三万四千多斤,水库的会计噼里啪啦打了一阵算盘子,就报出价钱:“总共是一万零八百八十块。”   啥,一万多块?   张队长傻眼了,望向于把头:“老于啊,先赊账行不行啊?”   于把头琢磨了下,估计叫他们一下子拿一万块出来,也不大现实,于是点点头:“半个月吧,半个月后必须交钱,年前我们水库也要清账的。”   那就没问题了,刘青山估计,这些鱼运到春城,就能直接把钱提回来。   重新装好车,又大车小辆的,返回夹皮沟。   弄回来这么多鱼,村里大人小孩都高兴,小娃娃们都跟着帮忙卸车。   刘青山又把相机拿出来,这些小娃娃们费劲巴力地抱着大鱼,就跟年画上的胖娃娃抱大鱼似的,瞧着就喜庆。   张队长一高兴,跟老支书商量了下,一家一条大鱼,过年嘛,都讲究个年年有余。   等刘青山回家的时候,身后跟着四凤儿和五凤儿,俩小丫头吭哧吭哧的,抬着一条十多斤重的大鲤鱼。   刘青山要拿着,她们俩还不让呢,宁可挨累,也喜滋滋地抬着。   没法子,刘青山就只能负责照相了,给两个小丫头,拍照留念。   除了这条大鲤鱼,刘青山还掏腰包,又买了十几条鱼回来。   这些都不是什么鲤鱼胖头啥的,而是一些个头不是那么大的好品种,比如鳌花翘嘴细鳞鱼之类。   在挑选的时候,竟然还有一条大大的鲫花,刘青山也给买了回来,这玩意才好呢,营养十分丰富。   要是生孩子的妇女没奶,喝一碗鲫花汤,那奶水立刻哗哗的。   别说孩子了,连老爷们都能一起喂饱喽。   回到家,刘青山就收拾了一条二斤多的鳌花,给清蒸上了。   鳌花是当地的叫法,通常叫鳜鱼,没错,就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的那种鱼,肉质白嫩鲜美,最适合清蒸。   “鱼肉真好吃,爷爷奶奶,你们也多吃点!”   小老四跪在炕上,伸长胳膊,往刘士奎和奶奶碗里夹鱼肉。   刘青山乐呵呵地瞧了瞧老四,再瞧了瞧老五,她们的小脸蛋,也终于有了点肉呼呼的模样,这样才可爱嘛。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这也太猖獗啦! 一大早,刘青山跟着师父在自家当院练了一通,然后吃过早饭,就汇合了张队长和车老板等人,开着两辆车,向春城进。 张连娣开着大解放,车厢里拉了满满一车冻鱼,清一色的大鲤鱼。 解放车的载重量也就四、五吨,所以这些冻鱼,最少也得拉三趟,才能全都运过去。 这时候的路况,那是真差,养护也不到位,路面上的冰雪全都没人清理,车自然也快不了。 从碧水县到春城,六百多里路,原本打算当天到达,结果天都黑了,他们还在半路上呢。 按照刘青山的意思,半路上歇一宿。 毕竟,他对张连娣还是有点不大放心,新手上路,又是女司机,这一路都是提心吊胆的。 可是他的建议,遭到其他人的一致反对:半路住店,不花钱啊? “招娣姐,能挺住不?” 刘青山跟着问道。 张招娣绷着嘴唇,使劲点点头,大眼睛瓦亮瓦亮的,看起来精神十足,第一次跑长途,她正处于兴奋之中。 那就继续,估计半夜也就到了,还能睡半宿觉。 在路过的一个县城里,草草吃了口饭,然后继续上路。 大解放在前,刘青山开着吉普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 坐车的时间一长,兴奋劲过去,车上的张队长和二彪子他们也都开始迷糊,就连一贯能说会道的大张罗,都开始一个劲磕头儿。 刘青山可不敢犯困,嘴里哼哼着歌,看看光秃秃的驾驶室,心里琢磨着:哪怕车上有个能放磁带的音响也行呀。 对,这个可以当成一项谈判的资本,跟托马斯聊聊,磁带什么的,都快落伍了,怎么也得往cd方向展啊。 渐渐进入山区,山路陡峭,车再度放慢。 这时候,前方是一个陡坡,大解放的度一下子降下来,也就二三十迈的样子,艰难地开始爬坡。 要不是轮胎都绑着防滑链,还真不敢跑这路。 刘青山吉普车的灯光晃过去,猛然现有状况,只见后车厢的厢板上,竟然有几条人影晃动。 扒车贼! 刘青山这下子彻底精神了,他也只是听说过有这种贼,守在路边,专门扒车,把车上的货物掀下去。 他们选择的路段,一般都是这种大上坡子,汽车爬坡度慢,方面他们爬到车上。 尤其是冬季,道路很滑,司机在爬坡的时候,轻易不敢刹车。 等车辆到了坡顶,他们早就完事,跳下车逃之夭夭。 至于扔到地上的货物,早就有同伙给运走,这黑更半夜的,都是外地人,谁敢追? 这也太猖獗啦! 刘青山开始狂摁喇叭,他都看到,一条条大鱼,从车上被扔下来,摔到路边,这可都是钱啊。 那伙扒车的,显然也现情况,他们似乎并不害怕,继续往下扔货,就跟没瞧见后边的吉普车似的。 一个吉普车能有多少人,三五个人顶天了,他们每次行动,都是二十多人,还有镐把木棒等等趁手的家伙,谁怕谁呀? 吉普车里的其他人也被喇叭声给惊醒,很快搞清楚前面的情况。 气得张队长嘴里大骂:“娘的,早知道把洋炮拿来了,非得轰这帮混蛋玩意一炮不可!” 洋炮就是土猎枪,里面装着火药和细小的铁砂子,打上虽然不致命,但是铁砂子钻进皮肉,很难清理,就等着遭罪吧。 “三凤儿,停车,咱们下去跟他们干一架!” 二彪子手里摸出来一个长扳手,眼睛都红了:抢鱼就相当于抢钱,不能忍,拼啦。 “不能下车!” 刘青山也豁出去了,决定把吉普车当坦克开一次,一路撞过去,给这些扒车贼一个难忘的教训。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现,大解放驾驶室的车门竟然打开了,一个人影蹿了出来。 “师父!” 刘青山就见哑巴爷爷也灵巧地翻上车斗,然后,一个个人影,就从车上飞下来,滚落到路旁的雪沟里。 眨眼间,五六个扒车的,全都像面口袋一样,被哑巴爷爷从车上扔下来。 “哈哈,哑巴好样的!” 张队长乐得直砸拳头。 刘青山早就知道师父的厉害,倒是没有那么震惊,他主要是有点担心,毕竟师父的年纪也不小了。 只见哑巴爷爷直接从车斗跳出来,稳稳落在地上,然后就有一伙人,挥舞着木棒冲上去。 刘青山挑着车灯,停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他也抄起一把一尺多长的螺丝刀子,跟二彪子一起,向前方冲去。 等小哥俩跑到近前,那边就剩下哑巴爷爷一个人还站着了,剩下那些劫道儿的,都哼哼唧唧的躺了一地。 “瘪犊子,叫你们抢东西!” 二彪子还挨个架脚踹呢。 “师父,你没事吧?” 刘青山赶紧到哑巴爷爷跟前关切地问道。 只见师父依旧气定神闲,脸上依旧是那种憨憨的笑容,他比划了几个手势:一群饭桶。 这么多歹徒,就算都是饭桶,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 刘青山也服气,只能说,能力不同,对事物的看法也就不尽相同。 这时候,队长叔和大张罗他们也都跑过来,开始挨个捆人。 都是民兵出身,也不用绳子,对方穿着的衣裤,直接撕成布条子,别说人了,连猪都捆得老老实实。 前面的大解放也终于爬上坡顶,然后车老板子和张连娣也过来支援,他们主要负责把扔下来的大鱼,重新搬到车上。 忙活好一阵子,这才算是都整利索,大伙长出一口气:还好没啥损失。 看着像蚂蚱一样,被拴成一大串的那些劫匪,大家又犯愁了:这些人该咋办呢? 很快,刘青山就有了决定:“俺开着吉普车往前走,找到派出所就报警,这样的车匪路霸,必须清除,不然下次还得被他们祸害。” 其他人也都同意,尤其是车老板子,心更黑,还偷摸跟刘青山说:干脆把这些家伙都扔进路旁的大深沟子里,叫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这大冬天的,零下三十度,这些人绑住手脚,估计最后全得冻死。 他们虽然可恶,但是也罪不至死,再说还有公安机关呢,轮不到他们处理。 刘青山可万万不敢答应,虽然他明白老板叔的心情:自己家闺女就是司机,万一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呢? 甚至更深一步想想,要是这些人不仅劫货,还要劫人呢? 就在刘青山上了吉普车,准备去找地方报警的时候,就看到远处手电筒乱晃,看样子,是正有大队人马向这边赶过来。 “都先上车,离开这里!” 刘青山不敢怠慢,毕竟这时候还没禁枪呢,老百姓手里,什么猎枪洋炮气枪之类可不少。 大伙纷纷上车,刘青山清点一下人数,却现少了师父,于是连忙又下车寻找,却已经不见踪影。 这下可把他给急坏了,估摸着,师父是向那伙人迎了过去,这是准备以一敌百的节奏啊。 就算哑巴爷爷再勇猛,刘青山也知道这不可能,十人敌,肯定可以,百人敌,那绝不可能。 毕竟生活不是金大侠的小说,一个降龙十八掌下去,一倒一大片。 到这个时候,显然是不能离开了,刘青山和队长叔他们商量一番,反正手里有人质,怕个球啊。 那些被捆起来的人,可倒了大霉,一个个都被押着。 老板叔最坏,直接叫闺女把大解放掉过头来,然后横七竖八的,把那些俘虏在车前摆了一溜。 瞧那架势,要是逼急了,肯定一脚油门踩下去。 张连娣吓得眼睛都闭上了,她爹在旁边还一个劲帮她打气呢:“丫头你别怕,爹掌握方向盘,你负责踩油门就成!” 大山里的人,都是有血性的,谁还没点匪气呢? 那些躺在路上的,一个个叫苦不迭:天天扒车,报应到了,搞不好今晚就要命丧车轮之下。 等到他们这边准备完毕,那边的手电筒光束,终于越来越近。 借着亮光,刘青山看到,哑巴爷爷和一个陌生的老者,并排走在最前面。 师父没事! 刘青山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依旧全神戒备。 等那伙人来到路上,看到眼前的情景,也都直抽冷气:太狠啦! 大解放车前面那些躺着的人,嘴里开始乱喊乱叫:总算是看到自己人啦。 “师父。” 刘青山朝着哑巴爷爷迎上去。 哑巴爷爷脸上依旧带着憨憨的笑容,朝他点点头,然后又向身旁的老者,比划几个手势。 这种手势,刘青山竟然不知道是啥意思。 那个老者也同样比划着,难道也跟师父一样,不能说话? 等两个人比划完,哑巴爷爷这才朝刘青山比划一个手势:放人。 那位陌生的老者,则拱了拱手,张口说道:“山不转水转,还请高抬贵手,把这些秧子都放了,改日一定登门请罪。” 会说话呀? 刘青山望望师父,脑子里面灵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所谓的秧子,是以前土匪胡子的叫法,把绑票来的人质叫做秧子。 为了索要财物,当然要折磨人质,所以就算人质最后被放出来,也弄得一身病。 当地有一句话叫“病秧子”,就是这么来的。 于是他也按照师父教过的手势,给老者行了个礼,然后又说道:“这别梁子砸窑的,不是啥正道,今年上面的大动作,您也看到了,还是赶紧收了这行吧。” 别梁子就是劫道,砸窑就是抢劫,都是原来胡子的黑话。 那老者眼睛扫过来,目光如鹰眼一般锐利,叫刘青山感觉一阵心寒:原来,目光真的能杀人! 不过他无私无畏,依旧目光坦然地和老者对视。 “你小子不错。” 那老者朝刘青山点点头,然后一挥手,手下那些村民,就开始搭救自己的亲朋。 干他们这一行的,基本都是一个村的,差不多都沾亲带故。 这伙人来得快去得快,前后几分钟时间,就全部撤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总算是安全啦! 刘青山彻底松了口气,这才感觉身子里一阵阵虚脱,小风儿一吹,后背凉飕飕的,早就被冷汗湿透了。 尤其是和那个老人对视的时候,刘青山有一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极度危险。 他忍不住向哑巴爷爷问道:“师父,那人是谁?” 哑巴爷爷笑着比划了几个手势:绰号海东青! 第一百二十二章 马达一响,黄金万两 后半夜一点多,刘青山他们终于进入春城。 现在这时候,即便是大城市,也没有不夜城的说法,到了晚上,城市也依旧会进入沉睡之中。 好不容易,看到路边有挂着旅社的牌子,咣咣咣敲了半天,里面才传出来几声咒骂,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吆喝声:“满员了,赶紧滚!” 满员是肯定不能满员的,这种国营旅社,大半夜的,人家是懒得理你,反正赚钱又不揣自己腰包。 “俺们是给汽车厂拉鱼的,大姐你给俺们开门,送你一条大鲤鱼。” 刘青山可不想露宿街头,只能用大鲤鱼开路。 事实证明,大鲤鱼还是很好使的,很快旅社的门就开了,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嘴里打着哈欠。 不过当她看到一条三四斤重的大鲤鱼戳到眼前之后,立刻一点也不困了,连忙招呼刘青山他们进屋,甚至还乐颠颠地帮着打来开水。 “还是人家大城市,这服务态度真好。” 大张罗嘴里还夸呢。 刘青山都懒得呵呵了,赶紧分好房间睡觉。 好歹算是睡了五六个小时,等他醒来的时候,浑身又充满力量,年轻就是好。 更何况,他现在天天练武,身体素质更强。 他们住的是一个六人间,看到刘青山醒来,哑巴爷爷朝他招招手,爷俩就到旅社后面的空地,对练了半个多小时。 上午八点多,他们找了一个餐馆,热热乎乎吃了顿早餐,这才重新上车,向汽车厂进。 辗转找到工会的郝科长,看到一大车冻鱼,郝科长的嘴都差点乐歪。 当他听到还有大概三四车的时候,眼睛都笑成两道缝了:“小刘同志啊,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价钱都好说,你们还有啥要求,尽管提!” 过年的时候,给职工放福利,是最头疼的,往往辛辛苦苦好些天,最后还不落好。 汽车厂不差钱,差的就是花钱买不到好东西啊。 但是前些天过元旦的时候,工会得到了全体职工的称赞,都说弄回来的韭菜芹菜这些蔬菜,太合心意啦。 郝科长也因为主要负责操办这件事,而受到领导的表扬,想想春节前还有一批蔬菜呢,他心里就甭提多高兴。 出乎意料的是,夹皮沟那边,又运过来这么多冻鱼,这下子,职工过年的餐桌,就更加丰富。 等拉鱼的大卡车开进厂子里,进行称重卸车的时候,就引来不少人围观。 瞧见那些二三尺多长的大鲤鱼,一个个都眉开眼笑,嘴里更是热烈地讨论着: “这过年的时候,要是烧上一条,哎呦喂,都没这么大的盘子装!” “想啥呢,能分一块就不错了,这鱼肯定得切了分。” 这位说话的,一瞧就是老职工,经验比较丰富,因为郝科长都打算好了:那些大鱼,一定要切成几段,不然职工太多,真不够分的。 刘青山也不好要高价,随行就市呗。 对于物价方面,郝科长门清儿:冻鲤鱼,每市斤七角五分。 考虑到刘青山运来的这批鲤鱼,个头普遍比较大,价格也要稍高一些,就定了八角钱一斤。 听到这个价格,张队长他们差点蹦起来:从水库进鱼才三毛五,这一转眼就卖了八毛钱,抛除费用,一斤最少也能赚四角钱。 他们那一共三万多斤冻鱼,至少能赚一万块。 “一万块啊!”张队长的一张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他两手抓住老板子的肩膀,使劲推搡: “咱们欠银行的贷款,终于能还上啦!” “对,还上,必须还上!” 车老板子一边前仰后合,一边也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刘青山瞧着,咋好像要甩鞭子似的,难道这个也有职业病? 这两位也算是夹皮沟的村干部了,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还银行的贷款。 没法子,欠别人钱,睡不着觉啊。 这跟后来那些欠债是大爷的,差别真不是一般的大。 刘青山也清楚,这笔贷款,给大伙带来多大的压力,所以他一点不觉得好笑,甚至还会支持:无债一身轻,干活更有劲,不好吗? 等到兴奋和激动过后,大张罗嘴里开始嘟囔:“这么说,咱们去年扣的大棚,还有养猪场的那些猪舍和大肥猪,就都是赚的啦?” 对呀,张队长和车老板子也想起这茬,于是又激动起来。 老板叔最后则死死盯着刘青山,格外激动地说道:“青山,原来搞运输,竟然这么赚钱,这还真是车轮一响,黄金万两啊!” 大张罗也一个劲点头:“青山,俺这回信了,等咱们把年货拉回去,俺肯定第一个下集卖去!” 张队长还算清醒:“先别说这个,咱们研究研究,整点啥货回去吧。” 对呀,老板叔和大张罗也不由得相视而笑。 这时候,郝科长拿着开好的票据走回来,然后领着他们去财会科,直接进行结算。 一车冻鱼,一共是八千五百多斤,算出来将近七千块钱。 一千块一沓,还七沓呢,老板叔抱着装钱的提包,再次体验到怀里抱着一座泰山的感觉。 等忙活完,也差不多晌午了,郝科长就把大伙领到食堂。 这次是职工大食堂,由郝科长提供饭票,他们这些人打好自己爱吃的饭菜,然后凑到一张桌吃饭。 “郝科长,俺们还真有点事儿,需要麻烦你。” 刘青山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搞服装,他还能去找飞哥和刚子,可是他不想卖成衣,那就只能从这里想办法了。 郝科长笑容满面:“要说麻烦,我们还先麻烦你们呢,咱们这叫互相帮助,互通有无,互利互惠嘛。” “还是当领导的有水平。” 张队长连忙奉承一句,别看人家在汽车厂才是个科长,可是级别跟他们碧水县的县长一样,他这个村长,跟人家没法比。 刘青山也不客气,就把计划讲述一番。 郝科长想了想问道:“那具体的,有没有想搞什么年货?” “也没什么具体的打算,只要是过年时候能用上的年货,啥都行。” 刘青山选择实话实话,本来嘛,确实没啥明确的目标。 “这就好办了,我在厂子里,就负责吃喝拉撒这些事,什么毛巾厂、肥皂厂、纺织厂之类的,都接触过,下午就帮你们联系联系。” 郝科长是真心想要帮忙,他算看出来了:跟夹皮沟搭上线,对双方来说,真是互利互惠。 那时候的工厂,尤其是效益好的大工厂,从衣食住行到吃喝拉撒,工人们真是啥也不用操心。 整个工厂,就是一个小型社会,从生到死,啥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那剩下的事儿,就不用刘青山管了,吃过午饭,张队长就领着车老板子和大张罗,跟着郝科长去了。 农村过年都需要啥年货,他们最有言权。 刘青山闲着没事,就领着哑巴爷爷和二彪子,去刚子的服装摊溜达。 他还计划着,等吃完晚饭,带着大伙去王教授家串个门,都在一起生活好几年,正好叙叙旧。 另外也顺便通知王教授老两口一声,等王爷爷放假,正好有方便车,可以回夹皮沟转转,就算在那过年都没问题。 临近春节,刚子的服装生意愈红火,摊子周围,全都是试衣服的人。 飞哥,刚子,再加上李雪梅和小美,四个人都有点忙活不过来。 一瞧这架势,刘青山也就没往前凑,准备等他们闲下来再过去。 旁边摊位上的侯三眼尖,瞧见刘青山,立刻眉开眼笑地打招呼。 刘青山凑过去,先给侯三甩了一根烟,然后才注意到,这货已经不卖钢笔了,身前摆着不少年画。 什么大胖小子大鲤鱼,八仙过海倒骑驴之类,花花绿绿,很是吸引人的眼球。 没看到二彪子瞧着一套《真假美猴王》的年画,眼睛都直了吗? 就连哑巴爷爷,都指着一副年画,嘴里呀呀的叫着。 刘青山凑上去瞧瞧,画面中心是一个手拿双锤的少年,骑在马上,正打得一名敌人落荒而逃。 瞧瞧下面的年画名称,赫然印着:岳云出山。 原来,师父崇拜的偶像,竟然是岳云。 这两年,随着评书岳飞传的热播,年画里面,也有不少这方面的题材。 不过刘青山忽然意识到:师父一个人在山上,虽然有大山和山上的动物相伴,但还是太孤独了,等这次回去,还是给师父买个半导体收音机吧。 “青山兄弟,你们看上哪些年画了,都拿走,当我送的。” 侯三把瘦弱的小胸脯,拍得啪啪直响。 旁边卖古董的中年人也上来凑趣:“呵呵,侯三头一次这么大方,小同志你必须满足他的愿望。” 刘青山也笑,然后双手一划拉:“那这些年画,一样给俺来一张吧。” 说完才瞧见,还有好几本挂历,于是也指了指:“挂历也一样来一本。” 啊? 侯三这回可傻眼了,二十几样年画,一样一张的话,也三四块钱呢。 最要命的是这些挂历,一本都好几块钱,他这小本生意,可真赔不起呀? “哇,这是电影明星那谁谁,叫啥名字啦?” 二彪子看到挂历,仿佛现了新大6,指着挂历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大美女,嘴里叫嚷个不停。 这个年代的挂历,那绝对是高级货,挂在家里的墙上,客人来了都得一张张翻看一遍,称赞几声,感觉倍儿有面子。 当时有个笑话:一户人家嫁闺女,陪嫁的嫁妆,你猜是啥? 没错,就是一本挂历。 最常见的挂历,就是那些女明星了,当然也有山水风景或者名胜古迹之类的,只是受众面不大。 最受欢迎的,还是明星挂历,比如说当时的女明星,潘虹、张瑜、丛珊、龚雪,晓庆等等,都是挂历上的常客。 瞧瞧二彪子现在的表情,刘青山就知道了,这货兜里要是有钱的话,肯定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一本。 挣扎了半天,侯三终于下定决心,使劲一跺脚,咬牙切齿地说道: “行,兄弟,这些东西,我一样送你一份!”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盆冷水 看着侯三一副要割肉的架势,刘青山也就不再逗他了: “侯哥,东西俺就不要了,你把这些年画的进货渠道给俺,俺们村里的闲人,也想进点年画啥的,赶大集卖卖。” 侯三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倒也干脆,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全都说了。 东西都是从一家印刷厂进货,除了年画挂历之外,什么对联福字之类,也都批量出售。 别看这些东西单价都不贵,但是利润竟然很是可观,关键是销量大啊,谁家过年都得用,哪怕再穷,总得贴两张年画吧? “彪子,你一会儿跟侯哥跑一趟,咱们需要的量大,估计还能便宜点。” 刘青山就准备把这件事交给二彪子。 二彪子心里有点没底:“三凤儿,俺行吗?” “锻炼锻炼不就行了,就像你去学习种植水稻一个道理。” 刘青山还给小伙伴鼓鼓劲儿,要是能给夹皮沟培养一批人才,都能独当一面,那他以后就轻松了。 “成,俺去试试。” 二彪子信心大增。 “到时候多听听侯哥的意见。” 刘青山还不忘叮嘱一句。 毕竟侯三有经验,要是由着二彪子这种毛头小伙子,估计就盯着那些印着大美女的明星挂历了。 侯三也知道这趟肯定不白跑,多少能赚点介绍费,最主要的是,能搭上有本事的小刘兄弟这条线,以后没准能吃香喝辣呢。 于是他爽快地直接收摊,然后领着二彪子,乐颠颠地跑了。 刘青山刚要去旁边的古董摊儿转转,然后两只胳膊就被架住,然后就传来刚子的声音: “兄弟,这回你可说啥别想跑,晚上请你下馆子!” “大老板这是财啦,财大气粗,说话这么有底气。” 刘青山跟飞哥和刚子好一番亲近,又过去跟李雪梅和小美打过招呼。 彼此说了一下各自的情况,等到侯三领着兴冲冲的二彪子回来,就收了摊子,直接去涮锅子。 大冬天的,吃着热乎乎的火锅,还是很享受的。 等吃饱喝足,刘青山又去汽车厂给安排的招待所,叫上张队长他们,一起去王教授家拜访。 他来过一次,顺利找到王教授家,上楼敲门,王教授老两口都在家,看到门外站着的刘青山,也喜出望外。 等到再看到张队长和车老板子等人,就更加激动,眼里都忍不住泪花闪烁。 王教授老两口下放到夹皮沟好几年,农村生活艰难,他们城里人刚去,啥都不习惯,多亏村民帮衬,这才挺了过来。 这种患难真情,那是真能记一辈子。 所以瞧见张队长他们,就跟看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激动。 “老王,俺们都吃完饭了,瞧把你心疼的,怕俺们吃大户是吧?” 张队长嘴里开着玩笑,气氛立刻就欢乐起来,进屋落座,开始聊起家常。 刘青山把带来的两条大鱼送进厨房,然后一起帮着端茶倒水。 等他邀请王教授回夹皮沟的时候,王教授满口答应,再有几天就放假,然后就直接回夹皮沟过年。 聊了很晚,这才回招待所,第二天,张队长和老板叔他们,就坐着大解放去进货。 昨天联系了一家纺织厂,主要就是进布料,因为从今年一月份开始,布票便彻底取消,布料可以敞开了买。 一到过年,谁家都得扯布,给大人小孩儿做衣服,所以这个销量是非常惊人的。 郝科长办事也非常干脆,嫌弃夹皮沟就一辆大解放,运送冻鱼还得跑好几趟。 索性也调运了三辆大解放跟着一起去,汽车厂嘛,别的不敢说,就是汽车多。 这么多车,去的时候跑空车,实在太可惜了,刘青山他们一合计,干脆都采购年货拉回去算了。 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资金不够用。 钱不够,就拉便宜货,刘青山昨天就叫侯三帮着联系几家废品收购部,最后把人家这里的旧报纸旧书纸都给运回去。 农村过年,家家都得糊墙,这些纸张的消耗量也是很大的。 城里现在条件好了,糊墙的已经不多,就算是糊墙,也很少用报纸。 好歹算是把几辆大解放全部塞满,其他人也都跟车回去,最后就把刘青山一个人,扔在春城这边。 就在车队离开的第二天上午,刘青山就来到了卢书记的办公室。 相互问候之后,卢文乐呵呵地说: “青山啊,厂子里的意思,是你和托马斯先生是好朋友,所以在谈判期间,就负责招待好老朋友,这就是你的任务。” 明白了,就是陪着老外吃喝玩乐呗。 谈判这种事,关系错综复杂,里面的水太深,能不掺和到里面,刘青山还乐得清闲呢。 但是他更想做的,还是能够为这次谈判,尽可能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为己方多争取一些权益。 想清楚之后,刘青山从拎着的帆布兜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纸: “卢书记,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整理出来的一些东西,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些想法,希望能够对谈判有所帮助。” 接过沉甸甸的一沓纸,卢文点点头:“青山,你费心啦。” 他也想不到,一个少年,能下这么大的工夫,不管东西有没有作用,起码人家是用心了的,这种努力值得尊敬。 东西送出去,刘青山的心里一下子轻松不少。 这些材料,都是他这一个多月整理出来的一些构想,具体的技术他不懂,主要是一些展理念。 “卢书记,这些材料,最好是交给那些工程师们,毕竟他们才是专业的。” 刘青山可不想自己这些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东西,被扔进废纸堆。 他相信,要是那些工程师看了,一定会受到很多启的。 哦? 卢文愣了一下,起初他是没太在意的,毕竟刘青山的年龄太小,又不是搞这个专业的,顶多是精神可嘉。 现在看来,小家伙还挺自信的。 于是他坐在那先翻阅起来,虽然现在是搞政工的,但从前也是专业口子出身。 刘青山见他瞧得入神,也就没有打扰,先行离去。 卢文一看就是一上午,直到门口传来叫声:“卢书记,吃午饭啦。” 他这才从稿纸堆里抬起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半了。 “这个小刘啊,想不到竟然有这么多好点子,看来得去找总工程师聊聊喽” 卢文嘴里嘟囔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材料装进自己的兜子里,起身离开办公室。 兜子沉甸甸的,卢文知道,这里面装的,可是谈判的重要筹码。 汽车厂这边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准备,刘青山也有点着急:这都一月十号了,十五号还得期末考试呢。 他要是敢不参加考试,估计到了下学期,大胡子校长就算是绑着,也要把他绑回学校上学。 还好到了十一号这天,托马斯带领着谈判团队,终于姗姗而来。 一行人自然受到隆重欢迎,托马斯和前来接机的代表亲切地握手,互道问候。 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却飞在人群中搜索着,终于在最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托马斯忍不住举起手臂,朝着那边挥舞起来,嘴里还兴奋得吆喝着。 这叫走到他跟前的一位领导很尴尬:干啥呢,我这手都伸出来半天了。 托马斯可不管那么许多,直接朝着刘青山奔过去,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 “嗨,我的朋友,我们终于又见面啦,我设计出来的汽车,你开着怎么样?” 这个问题,有点不好回答,刘青山难道能告诉他:你那辆车,现在已经变成一堆零件吗? 于是他从对方的熊抱里挣脱出来,略带不满地耸耸肩膀:“我现在无法告诉你,因为我才十七岁,还没有到可以开车的年龄。” “哈哈,刘,我应该给你送一辆自行车的!” 托马斯咧着大嘴,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瞧见别人不痛快,自己就会更痛快,这个道理,在哪个国家都通用。 跟刚才那种庄重热烈的气氛相比,他们这边就轻松愉悦许多,两个人彼此开着玩笑,还不时互相挖苦两句,这才是朋友相见应该有的场景。 “我的朋友,等我们到宾馆再详谈,大家都在那等着呢。” 刘青山也不想喧宾夺主,无奈托马斯太热情,不过他还是很快结束了这场谈话。 “刘,我们坐一辆车吧,我想听听,你现在又有什么好的创意。” 托马斯这货很是猴急地出邀请,瞧他那架势,就像是偷过一次蜂蜜的大狗熊,总还惦记着第二次。 刘青山还是向卢文请示了一下,得到允许之后,这才上了托马斯乘坐的轿车。 在车里,谈话就轻松多了,托马斯就开始吹牛,吹嘘自己设计的汽车,在北美如何畅销,如何受到年轻人的吹捧,那家伙,差点把他们现在乘坐的轿车吹到天上。 吹够之后,这货又洋洋得意地问:“刘,我送给你一辆小轿车作为礼物,你们讲究礼尚往来,你准备送给我什么当见面礼?” 这家伙,还真够直接的,刘青山笑呵呵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俩手做端着水盆子状。 “哗……” 他嘴里哗哗着,作势往托马斯头上浇水: “朋友,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盆冷水,你现在最需要清醒一下” 刘青山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始一样一样地挑毛病,托马斯起初还不怎么在意,结果越听越是心惊。 原本一只膨胀的大气球,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下又一下,彻底泄气了。 从机场到招待所,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等到站之后,人们忽然现: 在机场还意气风的托马斯先生,就跟霜打了一般,彻底蔫了。 搞得汽车厂的代表直纳闷:难道是咱们这边的气候太寒冷? 那位翻译也挺有意思的:“是刘青山先生,给托马斯先生浇了一头冷水。” 这样对待外宾是不是不大礼貌,就算是好朋友,开玩笑也不能过火嘛。 领导们心里有点不满意,可是瞧瞧托马斯,头是干的,好像没浇过水? 托马斯从车里钻出来,吹吹冷风,头脑也彻底清醒,他郑重地鞠了一个躬: “刘,谢谢你的见面礼,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这什么情况?汽车厂的领导们,这回是彻底懵圈了。 刘青山则笑吟吟地耸耸肩:“托马斯先生,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 托马斯深有感触地拍拍刘青山的肩膀:“对,我们是朋友,永远的朋友!” 随后的几天,刘青山也尽到了朋友的职责: 陪着托马斯好吃好喝,好玩好乐,谈判的事情,他并没有跟着掺和。 但是他也一直关注着谈判的进程,一开始,双方就陷入僵持,彼此不肯退步。 直到汽车厂方面拿出来好几个创意,彻底把对方镇住,谈判这才向着有利于汽车厂的方向慢慢倾斜。 等到三天后,双方终于草签了协议,托马斯这才有点回过味儿来,撵着刘青山询问: “刘,那些创意,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你的风格吧?” 刘青山笑而不语,他虽然不是谈判组的成员,但是却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晚上自然是汽车厂方面组织的酒会,其实也相当于庆功宴。 虽然刘青山不想喝酒,但是没法子,最后还是被灌了不少,汽车厂的厂长,党组书记还有总工程师等人的敬酒,怎么好意思不喝呢? “谢谢你,我们的幕后英雄。” 这是厂长对刘青山的祝酒词。 “小刘同志,可否考虑来我们汽车厂工作,我们会破例给你解决干部身份。” 这是来自总工程师的邀请。 不过刘青山最后还是拒绝了,他的志向,是在自己的家乡。 还好喝得是啤酒,第二天,已经是一月十四日,刘青山必须回去了。 跟托马斯拥抱分别的之际,托马斯忽然现,手里多了几页纸,耳边传来刘青山的低语:“朋友,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才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说完,刘青山就接上王教授老两口,驾驶吉普车,返回碧水县。 等托马斯打开纸张之后,不由得喜出望外,赶紧揣到兜里。 可是随后他就开始愁:“来而不往非礼也,可是,下次要给我的朋友准备什么礼物呢?” ———————————— 今天的追读数据很重要,提前更新了,分量充足,求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他竟然是劳模? 一月十五日,碧水县第一中学,终于拉开期末考试的序幕。 辛苦了一个学期的学子们,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进各自的考场。 考试是单人单桌,监考老师拿着试卷,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课堂,站在讲桌后面,环视一圈,教室里立刻寂静无声。 很快,监考老师的目光落到第一排第一张桌上,眉头微微皱了下:这里竟然还是空座。 快要开考了还没到,这名考生的态度肯定有问题。 坐在第二排第一张桌的郑小小,也早就现旁边的空座,不过她并没有理会,而是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精神状态。 作为期中考试高一年级的头名,她有信心,在期末考试中,继续保持这种势头。 当当当。 传来敲门声,教室里的师生,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射到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青年,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 这谁呀,好像没在学校见过? 学生们都有点纳闷。 “是他!” 郑小小本来平静的心情,忽然起了小小的波澜,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过去:倔驴这家伙,还知道自己是一名学生啊? 刘青山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考试。 本来时间很充裕,结果半路上,吉普车抛锚,耽误了好长时间。 等回到碧水县,匆匆将吉普车开到运输公司,叫李国新帮忙把王教授他们送到夹皮沟,然后他就一路跑到学校。 “你也是考生?” 监考老师问了一句,然后看到刘青山点点头,就摆摆手,叫他进来。 做到第一排的空座上,刘青山平复一下呼吸,刚才一口气跑过来,又跑上楼,跑得有点猛。 然后他就现一个尴尬的问题:他匆匆忙忙赶来,什么文具都没带。 好在第一科考的是语文,只要有一支钢笔就成。 刘青山踅摸一下,然后眼睛一亮:还好有熟人。 于是轻声招呼旁边的郑小小:“郑同学,有没有多余的钢笔,借一支用用。” 郑小小本来不想搭理这种品学都很差劲的坏学生,可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还是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支钢笔。 “谢了。” 刘青山喜出望外,接过钢笔一瞧,还是粉红色的,行了,凑合用吧。 等老师完试卷,他就专心致志地开始答题,写得挺顺,一口气写完作文,然后就觉得一阵困意涌上来。 昨晚上折腾了一宿,不知不觉的,他就趴在卷子上睡着了。 教室里面,同学们都在专心致志地答题,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不少人抬头张望,然后忍不住窃笑:竟然是轻微的鼾声。 这谁呀,考试还睡大觉。 监考老师也皱皱眉,走到刘青山身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刘青山激灵一下顿时醒了,不好意思地朝老师笑笑,然后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感觉手背上湿哒哒的。 俺的光辉形象啊,全毁啦。 纵使刘青山心理素质不是同龄人可比,也觉得脸上烧,连忙低头检查试卷。 他身旁座位的郑小小,看都没看这边一眼,她已经对这家伙彻底失望。 坐着的刘青山,很快又开始冲盹,直到考试铃声结束,他才惊醒,现大部分同学,都已经交卷走人。 刘青山也起身交卷,走出教室之后,才现一个严肃的问题:兜里的钱,都修车了,现在就剩下一块多钱。 这几天,在哪解决吃住啊? 只能先找二姐看看,至于住宿嘛,有困难,找校长呗。 跟着二姐刘银凤蹭了一顿午饭,也弄来一些格尺三角板这些文具,下午继续考试。 就这样一连考了两天,好歹算是把期末试考完。 考试结束后,刘青山本想把钢笔还给郑小小,结果人家根本都没搭理他,直接扭头走人。 女生就是小心眼,钢笔又没用坏。 对了,差点忘了,开学初教学费,还借这丫头十二块钱没还呢。 看着手里粉红色的钢笔,刘青山拍了一下脑门:钱没还呢,又欠了一支钢笔,怎么有一种欠债越来越多的感觉? 考完试,他还不能马上回家,因为就在明天,县里要召开大会,奖励劳模和万元户。 明天开会,今天就是报道的时间,刘青山也没啥好收拾的,直接去县招待所报道。 招待所这地方,他太熟悉了,比学校都熟悉,负责接待的办事员,一见面就亲热地跟刘青山打着招呼:“呦,咱们碧水县的福将来喽!” 引得周围的人都纷纷侧目,刘青山一贯是低调做人的,连忙上去登记,又查看了下登记簿,还真找到了大姐刘金凤的名字。 索性先不去自己的房间,直接找到大姐的房间号,然后开始敲门。 屋里好像没动静,刘青山就嚷了一句:“大姐,开门啊!” 吱呀一下,门开了,探出一个小脑瓜,然后,门里门外两个人,异口同声说道: “是你!” 开门的竟然是郑小小,她皱皱鼻子:“你管我叫大姐?” 说完砰的一声,又把房门关上。 这咋回事,走错房间了? 刘青山瞧瞧房间号,没错啊,他并不知道,这次的万元户表彰奖励大会,就刘金凤一名女性。 招待所的房间又非常紧张,所以就把刘金凤安排到郑小小常驻的房间里。 “三凤儿!” 刘青山正纳闷呢,就看到刘金凤挺着大肚子,从厕所的方向走过来。 “大姐!” 刘青山也十多天没瞧见家人了,看到大姐,感觉格外亲切。 姐俩拉着手聊起来,刘金凤先问了问考试的事儿,知道没耽误,这才放心。 王教授他们老两口被李国新开车送回夹皮沟,所以她也知道弟弟这边的情况。 刘青山则问问家里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也就安心了。 “三凤儿,咋不进屋呢?” 刘金凤敲敲门,然后屋门就被呼的一下拉开,里面露出一张气鼓鼓的脸:“你还有完没完……金凤姐,是你呀,快点进屋。” 郑小小要伸手搀扶,刘金凤笑着摆摆手:“没那么金贵,我在家还干活呢。” 说完,她拉了一下身后的刘青山:“小小,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 弟弟? 郑小小脸上不由一红,她明白了,刚才确实是找他大姐的。 刘青山则跟没事人似的:“大姐,不用你介绍,俺们是同学,早就认识了。” 说话间,跟着刘金凤进屋,刘金凤叫弟弟坐到自己床上,然后也笑了:“原来这么巧,你们还是同学,” 说完,她就要给弟弟倒一杯开水,郑小小见刘金凤身子不方便,虽然心里不大情愿,但还是主动承担了倒水的任务。 她嘴里还是忍不住说:“虽然是同班同学,却没在一个课堂上过一节课,金凤姐,你这个弟弟……” 刘金凤连忙接过话茬:“这是徐校长特批的,叫我弟在家自学。我弟可能了,在村子里张罗种大棚,养猪,还去春城接待外宾,这不是考试当天才赶回来。” 姐姐夸弟弟,真心实意,而且,刘金凤也确实为这个弟弟感到骄傲。 原来是这样啊。 郑小小愣了片刻,忽然想通了很多事,看来以前好像有点错怪倔驴了, 她偷偷瞥了刘青山一眼,见他正端着白瓷缸子喝水,便连忙收回视线,眨了几下大眼睛:可是在家自学,能学会吗? 这时候,外面有服务员招呼吃晚饭,三个人便一起出去,郑小小有点纳闷:招待所还招待万元户的家属吗? 晚饭还是挺丰盛的,八个菜一个汤,有鱼有肉,也算是劳模和万元户的隐形奖励了。 刘青山这两天在一中吃食堂,还真馋了,看到桌上居然还有一大盆羊骨头,也不由得食指大动。 他先给大姐夹了一根羊排,羊肉细嫩,肥瘦相间,看着很有食欲,要是蘸点韭菜花,吃着肯定过瘾。 然后看了看,又给挨着大姐坐的郑小小也夹了一根,自己正要整一块羊蝎子过瘾呢,就觉得肩膀被人从后面给拍了下。 回头一瞧,是个大大的酒糟鼻,刘青山也乐了:“李叔,好久不见。” 来的正是酒厂的大老李,不仅是他,旁边还有一位,也正乐呵呵地看着刘青山,还一边伸手理理下面的头,去支援一下中间地带。 “郭叔,你好。” 看到是亚麻厂的郭厂长,刘青山也热情地打着招呼,因为广交会的缘故,这两位跟他关系都比较密切。 “青山,上我们那桌去,这么长时间不见,必须整点。” 大老李不愧是酒厂的,一见面就张罗喝酒。 刘青山一瞧不妙,连忙介绍说:“李叔,郭叔,这是俺姐刘金凤,来参加万元户表彰大会的,俺就在这桌陪俺姐吧。” “你们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陪啥陪。” 大老李不由分说,拽着刘青山就走,他还要向刘青山取取经呢。 倒是郭厂长朝刘金凤点点头,心里甚至还有几分羡慕:姐姐是万元户,弟弟是劳模,瞧瞧人家这一家子。 “少喝点!” 刘金凤叮嘱弟弟一声,然后嘟囔一句:“男人凑到一起,就喜欢喝酒。” 郑小小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金凤姐,倔……你弟弟怎么认识那些劳模,好像还挺熟的样子。” 刘金凤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微笑:“俺弟也是劳模啊!” 啥,劳模,倔驴竟然是劳模? 郑小小忽然觉得,她不知道的事,好像有点多。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表彰大会 碧水县,人民电影院。 今天布置地格外隆重,主席台上方,是一行醒目的大字: 碧水县一九八三年“劳动模范”暨“万元户”表彰奖励大会! 拥有八百个座椅的电影院,也是座无虚席,至少涌入了一千多人。 这其中,有不少人都是俩人挤一个座位的,比看电影的时候,还要热闹。 这座电影院,确实是碧水县最大的一个娱乐场所,在娱乐匮乏的年代,花上几分钱一角钱,看一场电影,那就是最大的精神享受了。 据说,去年以一角钱票价,创下一亿多票房的电影《少林寺》,拷贝马上就要轮到碧水县了,想必到时候,又能引满街空巷的观影盛况。 上次引观影狂潮的,还是在前年,是一部岛国那边产的电影《望乡》。 当时不仅仅是县城的人,就连农村公社和大队,也有一辆辆拖拉机或者大马车,拉着满车的人,涌入县城,挤在电影院周围。 至于原因嘛,说起来很搞笑的: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这部电影里面,有那种羞答答的撩人镜头。 最后有没有那种镜头不知道,反正出来的观众,眼睛都红彤彤的…… 但是今天可不是放热门电影,而是表彰奖励大会,能引起人们这么大的兴趣,只因为那还是个有信仰的年代。 无论是劳动模范,还是先富起来的万元户,都是人们学习的目标,自内心地尊敬。 郑小小也是台下观众中的一员,考完试就等着听成绩,所以她也有了空闲时间。 本来是想在招待所里看看闲书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总不安稳,于是就要了一张票,来到这里。 伴着激昂的乐曲声,十几名劳模和二十多名万元户,排着整齐的队伍,走上主席台,在第二排和第三排就坐。 这些人,胸前都戴着大红花,他们之中,有白苍苍的老人,也有年富力强的中年人。 有各个行业中,几十年如一日,工作在第一线的工人、司机、售货员、清洁工。 也有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跟土坷垃打交道的农民。 这是从前评选劳动模范的标准,大多是体力劳动者。 不过在这两年,上面的精神也有所调整,一些厂矿的领导者和企业的带头人,也加入到这个行列,因为他们能创造更多的财富。 比如酒厂的大老李,和亚麻厂的郭厂长,这次也都是劳模代表。 不过在众多的代表之中,有两个人最为惹人注目。 因为大会还没开始,所以台下的群众免不了轻声议论,上千人的低语,就嗡嗡成一锅粥。 “瞧,你们瞧坐在最左边的那位劳模,也太年轻了吧?” “哈哈,可不是,好像还没我家二小子大呢,这年纪顶多也就上高中。” “没准人家父母是劳模,不能出席,所以叫他来代替的。” 要是刘青山在台下听了,肯定忍不住想笑:这个二代,那个二代的,今天俺也成劳模二代,是劳二代还是模二代呢? 郑小小身边,也有人出同样的议论,她听了半天,终于有点忍不住,跟周围人解释道: “那个年轻人叫刘青山,在一中上学,是我的同学,人家是劳模,不是替家里人参加的。” 说完之后,她心里竟然感觉怪怪的,好像也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自豪感。 可能因为是同学的缘故吧,才会有集体荣誉感,对,一定是这样。 “搞错了吧,高中生怎么就能当上劳模,顶多评三好学生啥的。” 旁边有人又提出疑问。 这个问题,郑小小也无法回答,因为她心里也带着同样的问号。 或许正是这种疑问,驱使着她,鬼使神差一般,来参加劳模大会。 要不怎么说群众里面有能人呢,很快就有另外一名中年妇女,给大伙解惑: “你们不知道吧,这个小刘劳模可不得了,别看年轻,本事可大着呢,带队去参加广交会……” 在周围不时爆出的惊叹声中,这位中年妇女越讲越来劲,就连郑小小,都听得津津有味。 她哥哥参加广交会的事,郑小小当然知道,原来倔驴但是也跟着一起去了,还立了大功。 竟然还了一百块的奖金,那他为什么连欠我的十二块钱都不还,这家伙不会是故意想赖账吧? 除了刘青山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刘金凤了。 在一群大老爷们万元户之中,万绿从中一点红,所以特别惹眼,也少不了引一些议论: “瞧瞧那个小媳妇儿,还挺着大肚子呢。” “女万元户,这个还真少见,真给咱们妇女提气!” “等作报告的时候,可得好好听听,人家是咋成万元户的。” “对,人家能行,咱们也能行!” 这次郑小小也没法插话,她刚和刘金凤接触,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家致富的。 此时此刻,台上正襟危坐的刘青山,感觉也很新奇。 对他来说,坐在主席台上不新鲜,主要是作为一名劳模登台,还是平生第一次。 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感受着现场热烈而庄重的气氛,一股自豪感,也从心底油然而生。 俺是劳模了,县里的劳模,将来要成为省里的劳模,全国劳模,世界名劳模…… 正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之中,就觉得旁边的大老李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青山,我水喝多了,想上厕所。” “昨天晚上你自己喝了半箱啤酒,都没看你上厕所,你这是紧张的,放松点就好了。” 刘青山嘴里安慰着。 大老李确实是有点紧张,他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想放松哪有那么容易,于是又开始求助: “青山,你说说咋能不紧张呗?” “实在不行,你就在心里哼哼歌曲。” 刘青山也没啥好招,只能试试这个了。 大老李还真听话,心里开始唱戏,可是这货偏偏还哼哼出声: “上一次劳模会上,我爱上人一个呀,他的名字叫……” “大老李!” 主持会议的王县长正好招呼他:“大老李,一会你要做典型言,言稿准备咋样了?” 大老李哪里还顾得上唱《刘巧儿》,抱着肚子就跑:“我先上趟厕所。” 这下可坏了,跟着又站起来好几个,大伙都挺紧张啊。 王县长也只能无奈地摆摆手:“那就都先去后台,到时候统一再入场,都记住自己的座位啊!” 八点整,县领导先登场,落座之后,王县长轻轻敲敲话筒:“同志们,先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劳模代表和万元户代表登台!” 整个电影院里,响起了雷鸣一般的掌声,置身其中,每个人都会受到感染,受到激励,情不自禁地鼓掌。 然后就是颁奖了,在欢快而热烈的乐曲声中,代表们一个个接受奖励。 每个人都有几句简短的事迹介绍,然后由领导颁一张大奖状。 奖状都是已经装裱好的,外面是镜框,就跟家里放照片的镜框差不多,只不过里面摆放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张喜气洋洋的大奖状。 代表们都怀着激动而兴奋地心情,双手捧着镜框,镜框还要立起来,清清楚楚看到里面的奖状。 每介绍一个人,台下就会响起热烈的掌声,整个会场,真正变成欢乐的海洋。 刘青山也领取了自己的奖状,抱在怀里,感觉沉甸甸的。 等到照相的时候,他特意站在姐姐刘金凤身边,留下这意义非凡的瞬间。 在领导讲话结束之后,就是代表言了,这个过程,要持续一天半的时间,就算是经验交流了。 昨天晚上,郑红旗找到刘青山,希望他能做典型言,不过被刘青山给婉拒。 刘青山的理由很实在:夹皮沟刚刚展半年时间,仅仅是初见成效,还不算是成熟经验。 郑红旗也深以为然,他的调研报告,也才刚刚起了个头而已。 不过刘青山虽然没有做典型言,但是刘金凤的言,却反响十分热烈。 在她讲话期间,数次被热情的掌声打断。 大伙都觉得,这些做法,实在有效,可操作性强,具有极大的借鉴意义。 就这样,等为期两天的劳模会结束,姐三个终于可以回家啦。 没错,就是姐仨,除了刘金凤和刘青山之外,刘银凤也考完试。 因为高三考试最晚,所以徐校长就组织教师,连夜批阅试卷,把成绩统计出来。 刘青山领着两个姐姐,去了运输公司,吉普车已经被李国新给开回来,就存放在这边的车库里。 “哇,大姐,三凤儿,你们的奖状都好漂亮!” 刘银凤期末成绩不错,所以心情也不错,看着那两个镜框里面的大奖状,她也不咋好意思地拿出一个小纸筒,展开之后,里面也是一张奖状。 “年级第一,二姐你真厉害。” 刘青山瞄了一眼,立刻就咋呼起来,他是真心为二姐感到高兴,这样展下去,重点大学妥妥的。 “还是比不上劳模和万元户的奖状。” 刘银凤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下,似乎为自己取得的成绩不大满意。 不过很快,她脸上又欢喜起来:“等回家,把你们的奖状挂在中间,我的就贴在旁边好啦。” 这年头,无论是得了什么奖状,都是要挂到墙上的,那是荣誉的象征,是一家人的光荣。 刘青山却笑着摇摇头:“那怎么行,等回家找个镜框,把二姐你的奖状也装上,还要挂在中间,这可代表着未来的大学生呢。” 刘银凤听得也抿着嘴,二姐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好看。 她喜滋滋地摆着手:“不行不行,我怎么能搞特殊呢,要不这样呢,我们姐仨,就按照年龄,奖状依次排列好啦。” 刘青山大笑:“哈哈,二姐,那你还是在中间啊!” 他们姐仨,欢欢喜喜踏上归途,在第一中学高一二班的教室里,郑小小正看着成绩单默默呆。 第二名,我只考了年级第二名! 那第一名是谁,难道是石诚,不应该的,期中的时候,我拉着他将近五十分呢? 等到班主任老师公布第一名的时候,郑小小猛的瞪大眼睛,嘴里差点大声惊呼: 倔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就是这个味儿! “咱们的劳模回来喽!” “还有咱们的万元户也回来喽!” 夹皮沟的村民,簇拥在生产队的院子里,争相传看着刘青山和刘金凤的大奖状。 大伙脸上喜滋滋的,就跟自己得奖一样高兴。 老支书脸上的皱纹都带着笑:“好啊,真好!金凤,青山这俩孩子,为咱们屯儿争光喽。” 刘青山把吉普车停好,然后乐呵呵地走出来,正好看到张杆子捧着镜框,一个劲咂嘴呢,就凑上去说道: “杆子叔,等你啥时候也得了奖状,俺给你照相!” “别逗了,俺要是能成劳模,那老母猪都能上树。” 张杆子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也不介意拿自己开涮,反正都涮习惯了。 “那可不一定,这几个月,杆子叔你的表现,绝对能当劳模,县里和公社不评你,到时候咱们合作社里评你。” 刘青山也认识到鼓励的重要性,他准备跟支书和队长商量商量,合作社内部也搞个评选。 都说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张杆子这几个月的表现有目共睹,所以大伙也都纷纷点头。 “真的?俺真能当劳模?” 这下可把张杆子激动坏了,刘青山连忙过去把镜框抢过来:别一激动给俺扔喽。 跟大伙说笑一阵,刘青山就跟着大姐二姐回家。 一晃出来快半个月,看到家里矮趴趴的小草房,竟然觉得格外亲切。 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话是糙了点,但确实是这个理儿。 大黄狗欢快地跑出来迎接,围着刘青山又蹦又跳。 甚至,刘青山还看到,柴火栏子那边,还有个小黄毛,也探头探脑地,向他这边张望着。 进到屋里,老四老五正趴在炕桌上写寒假作业呢,她们小学早就放假了。 “哥!” “二姐!” 两个小丫头站在炕沿上,张开小胳膊,小脚一个劲跺着。 刘青山连忙把镜框放到炕上,挨个抱抱她们,脸上还被亲了两下。 然后两个小丫头就现了镜框: “哇,好大的奖状!” 小老四还从柜盖上又拿来两个小奖状,只有巴掌大小,这是她和山杏得的。 两个小家伙期末考试都得了双百,所以也都得了小奖状。 “山杏,咱们的奖状好小。” 老四有点小伤心。 刘青山摸摸她的天线辫子,又拍拍山杏的西瓜头:“你们还小呢,等长大了,肯定也能得大奖状。” 这才把两个小不点哄得眉开眼笑,张罗着要把奖状都贴到墙上。 刘青山索性又找了几个大小不同的镜框,把二姐的、四凤五凤的,全都装进镜框,然后挂到柜盖上边。 挂了一溜的奖状,十分惹眼,谁进屋估计都得先注意到这些奖状。 “咱们家,个个都是标兵!” 老四乐坏了,伸出小巴掌,跟老五击掌,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这话林芝爱听,她笑吟吟地望着奖状,又乐呵呵地瞧着这些儿女,心里就跟吃了蜜糖一样。 做母亲的,儿女有出息,就是对她最大的精神安慰。 “大姐夫,你也要努力呦。” 小老四还跟个小大人似的,拍拍高文学的肩膀。 高文学忍着笑,用手推了一下眼镜:“俺一定努力,努力向刘彩凤同学学习!” 哈哈哈,屋子里响起欢乐的笑声。 刘青山眼尖,瞧见大姐夫的书桌上,摆着一九八四年第一期的收获杂志。 翻看一下目录,便喜滋滋地说道:“大姐夫的奖状,就在书里呢。” 高文学的第二篇小说《山杏儿》,也顺利在收获上表,这标志着他,已经迈进知名作家的行列。 唯一欠缺的,就是一部能扛鼎的长篇小说,就像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这方面,高文学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他决定以夹皮沟为起点,以青山公社和碧水县为背景,构架起一篇大部头,全面反映改革开放给城乡带来的巨变。 高文学逮住刘青山,就开始讨论构思,说是等过了年,要去县里的工厂去走走,最好能跟着工人一起干两个月。 “没问题,像酒厂和亚麻厂这些地方,咱们都有熟人。” 刘青山也表示支持,这时候的作家,创作都非常严谨,多一些生活阅历,肯定有好处。 两个人正聊着呢,就看到山杏走来走去的,在两个人眼前晃悠好几次。 “五凤儿,哥哥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有事就要跟家里人说出来,可不能憋在心里。” 刘青山坐在炕沿上,把小家伙揽在膝下。 嗯! 山杏点点小脑瓜,然后仰着头,很是认真地望着高文学: “大姐夫,你说俺娘能不能看到你写的山杏儿呢?” 高文学没有急着回答,他默默地卷了一根叶子烟。 这个他都抽习惯了,虽然以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抽烟卷,但他还是喜欢这个。 吞吐两口烟雾之后,高文学很是严肃地点点头:“五凤儿,你娘肯定能看到的。” 刘青山也在一旁保证:“老五啊,你娘看了肯定很高兴,因为山杏长大了。” 小老五的脸蛋上,呈现出两个大酒窝,美了一阵,又说出心底的疑问:“那快要过年啦,俺娘能回来吧?” 这个问题,就更难回答了。 刘青山只能摸摸她的西瓜头:“你娘肯定是会回来的,也许是一两年,也许是三五年。”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 山杏的大眼睛,隐隐又要蒙上一层水雾。 “因为你娘要做出一番事业,然后才会风风光光地回来!” 这是刘青山预想中,最理想的情况,所以他就把这个说出来。 还有最差的情况没说:或许在尘世中,多出一个衣衫褴褛,疯疯癫癫的妇女,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嘴里还会嘿嘿地念叨几声‘山杏儿’…… “嗯,那我一定努力学习,等俺娘回来!” 山杏使劲点点小脑瓜,屋子里的人,也都跟着一起点头。 就在这时候,屋门被推开,刘士奎老两口,乐呵呵地走进来。 抬头就看到北墙上的挂着的一溜镜框,两位老人眼中的笑意更盛。 他们走到一张张奖状下面,仔仔细细地瞧着,就像在打量最精美的艺术品,连右下角盖着的公章,也不放过。 “好啊,好啊!” 爷爷嘴里轻声念叨着,当老人的,不就盼着儿女能有出息吗? 奶奶则撩起衣襟,轻轻擦拭眼角:“要是子君还在,那就更好喽……” 母亲林芝听了,也不觉眼眶红:是啊,要是丈夫还活着,那该多好! 刘士奎背着手,在屋地慢慢踱着:“咱们老刘家的这一代,个个都是好样的。” 他的目光,从孩子们脸上逐一扫过,看一个,就满意地点点头,从刘金凤开始,到山杏结束,一个都没落下。 最后,老爷子的目光又落到刘青山身上:“你们要记住,这只是开始,未来要争取更多更大的荣誉!” “是,爷爷!” 刘青山挺起胸脯,响亮地回答,像一名英勇的战士。 “爷爷,我们都记住啦!” 其他人也异口同声,就连高文学也包括在内。 刘士奎不由得老怀大慰:“哈哈,好好好,一家人都全了,三凤儿,今晚上多整几个菜,我跟你王爷爷好好喝两盅。” 王教授老两口回到夹皮沟,也就在刘士奎家落脚,就属他家清净。 而且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杨红缨也不用有什么避讳的。 刘青山当然是领命而去,先去大棚转了一圈,看看二茬芹菜和韭菜的长势,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割了。 还有栽种的刺老芽,也已经窜出来一簇簇嫩芽,外面呈现出紫色,中间是绿芽,看着十分讨喜。 他顺手摘了些刺老芽,放进筐里,准备晚上尝尝鲜。 接着,又去鸡舍转了转,最初的那一百只蛋鸡,产蛋率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 后孵化的二串子,也都长大,只不过里面公母掺半,年前肯定要处理一大批公鸡。 还有抓的二十多只野鸡,现在也都不用拴着,满地溜达,也不怎么怕人。 “大姐,来年要盖新鸡舍,不能在大棚里这么对付着。” 刘青山又帮大姐进行规划,他估摸着,等6续出售鸡蛋和白条公鸡之后,就能把修建鸡舍的钱赚回来。 捡了十几个鸡蛋,一会儿再来个韭菜炒鸡蛋。 等到下午三点多,晚饭开始,一张桌现在都坐不下了,就炕上一桌,地上放着靠边站。 上了年纪的,再加上两个小不点,都坐炕桌;剩下年轻的,另外坐一桌。 “上菜喽!” 老四老五俩手端着菜盘子,嘴里还脆生生地嚷着。 爷爷和王教授盘腿坐在炕桌旁边,嘴里乐呵呵地打趣着:“上菜可得报一报菜名才行。” “韭菜炒鸡蛋。” “香煎刺老芽。” “小鸡炖蘑菇。” “红烧大鲤鱼。” 两个小家伙还真不赖,一道道菜名从她们的小嘴里蹦出来。 不过到了最后一道菜,也把老四老五给难住喽:这里面有黑木耳,还有蘑菇,甚至还有去年腌制的蕨菜,这个到底算什么菜? 小老四眼珠转了好几圈,终于想出来了:“这些都是从大森林里采来的,就叫森林小炒好不好?” 当然好啦,大伙齐声夸奖。 菜齐了,两桌人团团围坐,王教授夹起来一块香煎刺老芽,脸上不禁露出回味之色。 刺老芽可以凉拌,也可以炒着吃,但是最好的吃法,就是像现在这样,外面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糊,然后放在锅里煎成金黄色。 “老王,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刘士奎也夹起来一块。 王教授轻轻咬一口,出嘎吱一声脆响,然后,一股浓郁的清香,就从里面散出来。 刺老芽,香气纯正,营养丰富,有着山野菜之王的美誉。 “真香,就是这个味儿!” 王教授嘴里大赞,也不知道他说的是食物的香味儿,还是回到夹皮沟,感受到的那股浓浓的人情味儿……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赶大集 饱餐一顿,刘青山觉得,还是家里的饭菜,吃着舒坦,而且养人。 因为放假了,老四老五吃完饭就跑出去玩了,一大群孩子,二三十人,也不嫌冷,就在外面疯跑。 刘青山刚出门,就看到大解放拉着一车人进了村儿,人们身下,都是大包小包的货物。 自从年货运回来,夹皮沟就组织一个专门的赶集队,有男有女,车老板子和大张罗是领队,天天早出晚归,辗转于各个公社h县城之间。 等车上的人下来,刘青山一瞧,好家伙,一个个捂得严严实实,都跟棉包套似的。 “青山回来啦,哈哈,青山啊,你这个赶集卖年货的主意,实在太绝啦!” 车老板子戴着大狗皮帽子,脸上挡得严严实实,就剩下一张大嘴在那哈哈笑。 这是尝到赚钱的滋味了。 刘青山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队部,这伙人要先进行对账,然后才各回各家。 反正赶集有待遇,中午可以垫吧一口,要不然,肚子里越没食儿,身上就越冷。 等他们算完账,今天一共卖了五百多块钱,利润将近一半。 这就不少了,算下来,这二十多天,能有好几千的收入,难怪大伙这么积极呢。 “老板叔,明天是哪的集市,俺们也去转转。” 这个倒不是刘青山喜欢凑热闹,主要是他要用吉普车拉着家人去逛逛集市,尤其是老四老五,小娃子,就盼着赶集呢。 “明天就是咱们自己公社的,坐爬犁就去了。” 老板叔回了一句,然后又想起几件事,就跟刘青山念叨: “水库买鱼的款子,已经还上了,这些鱼,还了一万块贷款,还有不到二百块的利息,还剩下一千五百多块钱呢。” 这应该是夹皮沟成立合作社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 还完贷款,大伙身上仿佛去了一座泰山,轻装上阵,干劲更足。 正聊着呢,老支书和张队长他们也都来了,大伙都惦记着每天赶集的收入呢。 人都凑齐了,正好把年前几项主要工作安排一下。 老支书掏出一个小本本,戴上老花镜:“青山啊,你回来的正好,咱们第二茬蔬菜,人家啥时候来拉啊?” “定下的腊月二十四到,连夜装车。” 刘青山都跟郝科长那边约好了,因为他在谈判中挥了关键性的作用,于公于私,汽车厂方面都会大力支持。 老支书点点头,又瞧瞧小本本:“是不是连猪肉都一起拉回去?” 过年前,猪场的育肥猪,终于可以出栏了,这也将会是合作社的又一项大收入。 “没错,今个儿都腊月十九,也没几天了,二百头大肥猪呢,咱们能杀过来不?” 各家杀一头年猪,还要忙活一小天呢,别说杀这么多了。 张队长乐呵呵地接过话茬: “就下刀子这活儿,别人干不了,得大帅上阵,剩下的,大伙都能对付拾掇,咱们人多,多分出几伙儿,怎么也能赶出来。” 张大帅也在这呢,闻言哈哈大笑:“俺这活最轻省,你们把二百头猪都排好喽,俺一走一过,一刀一个,全部带走!” 说完看到张杆子也在那跟着嘿嘿笑,张大帅也朝张杆子比划了一下: “杆子,到时候你躲远点,俺万一杀红了眼,连你也捅喽。” “张大帅,俺们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出来的大肥猪,全叫你宰了,俺今天跟你拼了,为俺那些弟兄们报仇! 张杆子也撸起袖子,摆出一副玩命的架势,惹得大伙直乐。 虽说张杆子这话是带着开玩笑的成分,不过呢,也代表着他一部分心声: 天天跟那些猪摸爬滚打的,能一点感情没有吗? 张队长拍拍张杆子的肩膀:“杆子确实辛苦啦,这么着吧,到时候,多分给你两扇板油和一副头蹄下水,叫你过个肥年。 之所以要自己杀猪,不就是为了能剩点这些零碎嘛。 板油就不说了,绝对是抢手货,谁家冬天都要熬一坛子,然后吃一年。 猪头,四只猪蹄,一根猪尾巴,这些加起来,也有将近二十斤,到时候,一家分一套,大人小孩都能解解馋。 还有心肝肺肠肚,这个合起来叫做一副灯笼挂,好好拾掇拾掇,也都是好东西。 张杆子一听,顿时乐得眉开眼笑:“这么多好东西,俺老哥一个,还不得吃到二月二去,正好啃完猪爪。” “对,你那正好跟猪八戒啃猪爪一样,都是自残骨肉。” 车老板子又开始拿张杆子开涮。 张杆子也不是好惹的:“信不信俺现在就领着俺那群弟兄们,把你家房子拱倒。” 说完还一挥手,仿佛指挥千军万马一般,嘴里大吼一声: “弟兄们,冲啊!” 嘻嘻哈哈的,就把几件大事确定下来,赶集的人这才回家吃饭,剩下的,多数都往刘士奎家溜达,惦记着看电视呢。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青山就出上山,一路小跑,轻快地在雪地里奔驰着。 经过这几个月的习武,他明显能够感觉到,身体素质大大增强。 原本一个小时的路程,现在也就半个小时稍微多一点,就到达了师父的木屋。 刘青山把手里的盒子交给哑巴爷爷,这是一台收音机,是他特意孝敬师父的。 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收音机,上了电池,教师父学会调台。 听到电匣子里面传出播音员播报新闻的声音,哑巴爷爷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慈爱。 在山上跟着师父练完拳,刘青山就下山回家,今天,要带着家人去赶集。 吃早饭的时候一张罗,可不不得了,除了大姐大姐夫,剩下的人,都张罗着要去。 就连爷爷奶奶和王教授王奶奶,都兴致勃勃地说要去溜达一圈。 好吧,这么多人,吉普车是肯定坐不下了,那就赶一辆大马车算了。 到老板叔家里,把他家的大马车套上,刘士奎掌鞭,满满坐了一大车人,浩浩荡荡,直奔青山公社。 马车后面,还拴了一个小爬犁,距离爬犁几米远,四凤儿和五凤儿两个小家伙,就美滋滋地坐在小爬犁上。 嘴里还哼唱着杨红缨教给他们的歌曲:“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欢快的童声,划破冰天雪地,还真挺应景。 今天这一路上,景色也格外美丽,昨晚上下了树挂,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银白,宛如冰雪世界。 树挂是当地很奇特的一种自然现象,学名叫雾凇。 这是因为冬季里气温忽然回暖,空气湿度大,空气中的水汽就在物体表面凝结。 尤其是树枝上,都挂着厚厚的一层,足有一厘米厚,宛如玉树琼花,所以叫老百姓管这个才叫树挂的。 “老四老五,快看,天上有飞机!” 刘青山猛的吆喝一声,后面那俩小的,就仰头观看。 只见刘青山嘿嘿一声坏笑,抢过爷爷的大鞭子,猛的往头顶一甩。 正上方有一棵大树伸过来的大树枝,被鞭子抽动,哗的一下,满树的树挂,就跟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呀!” 两个小家伙差点被淋成了雪人。 气得她们不依不饶,非得拉着大哥,在一棵小树下面罚站,然后,小老四飞起一脚,踹在树干上。 哗哗哗,又是一道瀑布下来,把刘青山也变成大雪人。 可惜两个小丫头太笨,没跑出树挂的覆盖范围,又跟着淋了一次。 马车上的人们,瞧得哈哈直笑。 王教授满眼都是羡慕:“士奎啊,我都有点嫉妒你喽,我那几个孩子,都在外地,今年过年都打电话,说不回来喽。” “老王,那就在咱们这儿过年。” 刘士奎出言邀请, 王教授哈哈大笑:“那就说定了,还是农村过年热闹。” 一路欢欢乐乐,很快就来到公社,把马车拴在兽医院的当院,扔给拉车的大马一个草口袋,叫它慢慢嚼着里面的谷草,剩下的人,就直奔供销社那边。 毕竟老老小小的,坐了半天马车,刘青山先叫大伙去供销社屋里暖和暖和。 供销社里,都快满员了,仿佛十里八村的人们,都汇聚在这里似的。 不论是布匹组还是鞋帽组,还是文化组,哪哪都是人挤人。 见此情景,王教授也颇有感触:“大伙手里都有了闲钱,购买力自然就上来了,还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好啊。” 刘青山也点点头:诚然,在这个阶段,大包干确实体现了他的优越性,也极大地鼓舞了广大农民的干劲儿。 “哥,买年画!” 小老四仰着小脸,用手指着悬挂在柜台上面的一排排年画。 做样品展示的年画都别在铁丝上,五颜六色,上面都有编号,挑选好了,到柜台上就直接报出编号,然后售货员就给你开票。 “年画咱们自己就卖,不用在这买的。” 刘青山也瞧了瞧,供销社的年画,还没他们进的丰富呢。 “三凤,要不买点五彩纸和大红纸吧,还要写对联扎灯笼呢。” 二姐刘银凤手巧,年年糊灯笼的活儿,都归她。 刘青山又摆摆手:“这些咱们也都有,连糊墙的报纸都有,不用在供销社买。” “给二娘扯布,做新衣服。” 山杏从兜里掏出几块钱,小丫头,竟然没把钱全都放小猪储钱罐子里,还留着私房钱呢。 孩子的心意,叫旁边的林芝也有些感动, 她轻轻拍拍山杏的小脑瓜:“五凤儿,二娘都在咱们村的赶集队那里,买了好几丈布料呢,每个人都做一套新衣服。” 小老四这回算是听明白了,歪着小脑瓜看着刘青山:“哥,咱们那啥都有,还在供销社里干啥呀?” 大人们听了,也都不觉莞尔。 刘青山朝着副食组那边一指:“咱们还得买糖块儿呢。” “买糖喽,买糖喽。” 两个小家伙嘴里欢呼着,率先向那边挤过去。 春节未至,但是过年的气氛,却在小娃娃们的欢呼声中,率先感受到了。 刘青山也不由得翘起嘴角,轻声念叨着: “那时的我们很穷,但那时的我们很快乐……”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最大的快乐 刘青山在供销社买了二斤糖块,又被小老四扯到卖鞭炮的地方: “哥,我要买呲花。” 小老四指着一捆捆花花绿绿的手摇花,这东西燃放安全,最适合小丫头,刘青山就直接买了一捆子,一共一百根。 反正一分钱两根,总共也没花多少钱。 还有小洋鞭和中鞭,也买了几挂,小洋鞭是八分钱一挂,一百响的;还有二踢脚和麻雷子,也一样来一盘。 二踢脚就算贵的了,八分钱一个,麻雷子则是五分钱,当时的人们,顶多买上十个八个的,像刘青山这样,一买一盘的,还真不多见。 不放鞭炮,那还算是过年嘛? 本来还想买点烟花,结果还真没有,只有那种细长的纸筒,点燃之后,往天上蹿各色彩球,当时的名称叫彩珠筒,老百姓叫魔术弹,这个就算高级的了。 一捆正好十个,刘青山直接就来了两捆,卖货的售货员瞧他的眼神,都像看败家子似的。 一般人,买一根或者两根,也就顶天了。 看看实在没别的玩意了,刘青山就又买了两匝钻天猴。 把老四老五都乐坏了,她们可没这么大的奢望,本来想着能有两挂小鞭儿,拆着放就不错了。 等刘青山领着俩小的采购完一瞧,爷爷和母亲他们也不知道转悠到哪了,索性出了供销社,直接去旁边的集市溜达。 他们这边的集市,最近一年多才开,还没有形成专业的赶集大军,算是比较原始吧。 出售的东西,也都是自家用不了或者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到集市上,换点零花钱。 也正因为如此,甚至还有不少以物易物的,各取所需。 集市上同样是人潮汹涌,刘青山一手领着一个,生怕挤丢喽。 “哥,你看那边卖卡的,真好看!” 小老四嘴里嚷嚷着,小家伙知道,刚才在供销社花了不少钱,所以也不好意思再张罗买这买那的。 刘青山就领着她们走到那个摊位前,这个摊主应该算是比较专业的赶集人了。 在摊子后边还支着一辆二八大杠,地上铺着帆布,上面杂七杂八的,摆着不少小零碎。 有机玻璃的卡;扎头的胶皮套,一匝一匝的;老太太包疙瘩揪用的那种黑色网眼包头;还有各种钥匙链之类。 “五凤儿,你闻闻,还有香味呢。” 小老四拿起一个宽宽的卡,用手蹭了两下,凑到山杏鼻子底下。 “那就一人来一个卡,自己挑颜色。” 刘青山看到她们喜欢,立刻就掏钱,顺便还给奶奶买了一个包头的。 卡直接就被两个喜欢臭美的小家伙戴上,挺土气的卡,戴在她们头上,竟然显得很可爱。 然后他们就顺着人流,一路逛下去。 “哥,那边有卖大块糖的!” 小老四又是伸手一指,刘青山也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个好哇! 大块糖就是关东糖,在关内多抟成圆形,所以叫糖瓜,他们这边则搓成长条,所以叫大块糖。 腊月二十三,这边过小年的时候,都要给灶王爷上供,最主要的就是关东糖。 说是灶王爷吃了关东糖,就能上天言好事。 上供人吃,最后还是被大伙给分了。 关东糖是用糜子和麦芽这些纯天然的食物酵加工而成,所以算是纯天然的食品,比那些高级的奶糖都健康。 咬起来又酥又脆直掉渣,是刘青山小时候最喜欢的零食。 只是到了后来,这种糖就越来越少了。 那还客气啥,直接买二斤。 乐得小老四嘴巴都合不拢:“哥,咱家灶王爷能吃了这么多吗?” “那不是还有你们这些小仙女嘛。” 刘青山拍拍两个小家伙的帽子,逗得她们都美滋滋的:嘻嘻,小仙女呀。 一路采购下去,最后刘青山都拿不动了,主要是又买了冻梨冻柿子山里红这些,都冻得叮叮当当的,死沉死沉的。 还好,迎面看到母亲和二姐他们,这才帮着分担一些。 双手获得解放的刘青山,又盯上了那边几个卖山货的,半面袋子松籽,一麻袋大榛子。 尤其是地上摆着的几只直挺挺的野兔,叫他很是眼馋。 反正野兔也不贵,全都包圆啦,回去好好加工一下,吃着比猪肉还有营养。 在这个人们普遍还在追求吃饱和吃好的年代,刘青山就逐渐开始注重营养了。 他希望,家人都能健健康康的,多享受美好的生活。 还有那半面袋子松籽,刘青山也买了,这玩意老少皆宜。 那几个卖山货的农民,一瞧刘青山出手大方,也就跟他搭讪几句。 其中一个戴着一顶狍皮帽子的中年人,还拽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直动弹,好像装的活物。 他对刘青山说:“小兄弟,俺掏雪窝子掏出来的沙半斤,你要不?” 沙半斤! 刘青山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啊,味道也就仅次于飞龙。 不过他买来,可不是吃的,而是准备搞特种养殖的。 像养鸡这种门槛比较低的,等大批上马之后,利润就低了。 刘青山知道,再过两年,野生动物保护法一颁布,想吃野味就难喽,所以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沙半斤也是一种飞禽,学名叫沙斑鸡,也叫沙半鸡,毛腿沙鸡之类。 因为它们的重量基本上是半斤左右,所以老百姓更习惯叫它沙半斤。 老话说:宁吃飞禽二两,不吃走兽半斤,沙半鸡的肉能温补脾胃,可以入药,是上等的食疗佳品。 只可惜再过几十年,数量变得十分稀少,很难再吃到了。 “都是活的吗?” 刘青山小心地把麻袋打开一个小口儿,向里面瞄了眼,里面都是浑身长着半点羽毛的禽类,比鸽子稍稍大一点。 尾巴和翅膀有点像野鸡,长着长长的翎毛,显得还挺大似的,其实这玩意真没多少肉。 “都是活的,一共十二只,一块钱一只咋样?” 那个戴狍子帽子的,也并没有狮子大开口,但是价钱也绝对不便宜。 这时候的人对野味儿之类,可没那么大的兴趣。 白条鸡才一块多钱一斤,你这半斤就一块钱? “大叔,十二只,给你十块钱咋样?” 刘青山还了个价儿,那个中年人也挺干脆,直接连麻袋都送他了。 这回东西太多,是实在拿不过来了,正好刘士奎他们几位老年人,也溜达累了,就直接把采购的东西都先送到马车那边。 留下几位老人在兽医院屋子里暖和着,顺带着看车看东西,刘青山和刘银凤,领着两个小的,继续逛。 看着二姐因为兴奋而变得红彤彤的脸蛋儿,刘青山忽然现:二姐原来也是个逛街狂。 还有两个小的也是一样,刚才抱着那么多东西,一点都不喊累。 你们高兴就好,俺就陪着。 刘青山的心态可不像那些半大小子,毛毛躁躁的,一点没耐性。 能和家人一起分享快乐,就是他现在最大的快乐。 溜达来溜达去,前面看到围着一大圈人,十分热闹的样子,两个小的,自然就开始往里挤。 挤到前面一瞧,卖货的都是熟人,老板叔,张罗叔他们,都在这儿呢。 原来是夹皮沟职业赶集队。 一共有二十多名村民,在这忙活呢,沥沥拉拉的,摊位就有二三十米。 最惹眼的,就是停在后边的大解放,不管买不买东西的,都忍不住瞧两眼,眼里还满满都是羡慕。 在这个开拖拉机赶集都非常稀少的年代,人们普遍是乘坐马车和爬犁而来,有这样一辆大解放,那真叫鹤立鸡群。 “瞧一瞧,看一看,都是从春城运回来的上好年货啊!” 大张罗就站在解放车前面,扯开大嗓门,还真挺有说服力的,老百姓真就认这个。 他们赶集队,这些日子疯狂卖货,最大的功臣,就是这辆大解放,有点狐假虎威的架势。 刘青山扫了一眼,大致就看明白了,赶集队分成好几伙:有专门卖布匹的,这个人数最多。 其次就是卖年画和对联福字彩纸的,基本上,年画都比定价便宜一两分钱,比在供销社购买还合适呢。 小老四看着一张三头六臂的小哪吒的年画,眼睛都直了:“哥,咱们也赶紧买吧,一会都被抢没啦!” “买这张是吧,俺给你挑……小彩凤,哈哈,银凤,青山,是你们啊!” 卖货的是老板婶子,现刘青山他们,不由大笑:“你们就别跟着凑热闹,要买回家再买,没看俺们都忙不过来吗。” 确实挺忙,还是别跟着添乱了,刘青山瞧瞧这边生意火爆,也就放心了,拉着小老四他们,去别处逛。 老四对哪吒还念念不忘,刘青山就安慰她: “没事,等过年的时候,哥把你打扮成哪吒,脖子上套个滚铁环的铁圈儿,就当是乾坤圈。” “手上拿个抽尜的鞭子,就当混天绫了。” “脚底下再绑一副滑冰的脚滑子,就当风火轮,手里再拿个烧火棍,我看谁还敢惹咱们家彩凤?” 这番话把小老四说得都要哭了,刘青山只能买了几串糖葫芦,一人一串,这才算是把小丫头哄好。 一直溜达到过了十二点,赶集的人渐渐散了,刘青山他们,才恋恋不舍地踏上归程。 坐在马车上,老四的小嘴还念叨呢:“哥,咱们明天还去哪赶集?” 林芝笑着伸出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还上瘾了是吧,下次赶集,就把你先卖喽。” 哈哈! 归途上,洒下一路笑声。 不过刚望见夹皮沟,远远就听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声,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杀猪前,大肥猪向这个世界出最后的控诉声。 “开始杀猪啦。” 刘青山嘴里叨咕了一声,然后又喜滋滋地跟王教授说:“正好接点猪血,给王爷爷灌几根血肠尝尝。” 第一百二十九章 菜篮子工程启动 生产队的大院子里,现在彻底变成了屠宰场。 吃大锅饭时候的传家宝,那口一百印的大锅,重新又派上了用场。 这口锅直径一百三十厘米,小孩子进去都能练狗刨了。 一般个人家做饭的大铁锅,也就六印或者八印,跟这个一比,那就是孙子辈儿的了。 锅里烧着热气腾腾的开水,是专门用来褪猪毛的。 锅边是一溜的案板,上边躺着一头头宰杀完的大肥猪,十几条汉子,都拿着铁刮板子,哧啦哧啦在那刮皮呢。 刮干净的猪,白白胖胖的,由张大帅领着另外一伙人,负责去头蹄,开膛,最后将猪肉分成两大扇,推到大队的仓房里面,进行冷冻。 这个就是俗称的猪肉半子了,到时候就可以直接装车拉走。 剩下还专门有人负责倒肠子的,肠子就没时间清洗了,谁买回去自个收拾吧。 把一挂大肠和心肝肺整理成一串,也单独冻上,一头猪,就算收拾利索。 刘青山瞧瞧,这一上午的时间,已经宰杀了三四十头。 一开始,大伙还从自己家里,端着大盆子来接猪血。 就算不灌血肠,还可以蒸血豆腐呢,起码也是荤腥啊。 可是到了后来,猪血实在太多了,这玩意也就是尝个鲜,谁能顿顿喝猪血啊。 最后,猪血都积攒到一个大槽子里,冻成一个大坨子。 张队长扯着嗓子开始喊:“一户领两片板油,一副头蹄下水,都赶紧来人领回去,都没地方放啦!” 还有这好事,村民哪里还会客气,家里老老小小的,全都上阵,二牤子都拎着一根猪尾巴,乐呵呵地跟在自家大人后边。 前面他爹还说呢:“小孩不能吃尾巴,吃完了怕后!” 怕后的意思,就是走夜路的时候,总会疑神疑鬼的,怀疑后边有人跟着。 二牤子一听,直接胳膊一甩,把猪尾巴扔进阳沟里。 这种行为可不能惯着,自然免不了挨上两炮脚。 一时间,孩子哭,狗子叫,好不热闹。 这一杀猪,全屯大大小小的狗全都跑来了,再不济,也能舔舔地上的猪血解解馋啊。 刘青山也把自家和爷爷家那份都领了,结果张队长又给他拿了一份,说是哑巴爷爷的。 东西可不少,挺大一堆,找了个爬犁才拽回去,顺便还舀了半盆子带着冰碴的猪血。 趁着猪肠子没冻,正好洗出来一副,这玩意得先用盐搓两遍。 母亲还从酸菜缸里舀了几瓢酸菜水,用酸菜水再清洗一遍,最后用清水投洗干净,这才开始灌血肠。 灌血肠最重要的是掌握水和血的比例,刘青山还切了些网油儿,剁碎了掺到猪血里。 网油就是肠子外面裹着的油脂,丝丝落落的,和鸡冠子油一起,通常被称为水油,以此跟成片的板油区分开。 大姐和二姐,则直接在当院的大锅熬猪油。 锅里先少倒点水,然后把板油清洗干净,切成一条条的大块儿,扔到锅里慢慢熬。 当然,也可以少放一些盐,熬出来的油滋啦更好吃。 而且盐也有防腐作用,免得到了夏天热的时候,荤油坛子里面的大油变质,俗称哈喇味儿。 这时候的荤油坛子,可是家家户户的宝贝,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这点油星儿呢。 另外还有一项功用,要是家里的孩子,老大不小的了,还找不到对象。 当父母的,就会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晚上,支使这孩子去搬荤油坛子,意思是“动婚啦”。 熬了一个多小时,锅里的水分渐渐被熬干之后,油渣也变成金黄色,就可以用勺子把荤油舀出来。 这时候可千万不能直接舀进坛子里,温度太高,坛子会渗油的。 要先舀到搪瓷盆子里,晾一下,在凝固之前,倒进坛子里就行。 刘银凤又切了两棵酸菜,借着油锅,炒了个酸菜粉。 屋里那边,刘青山也把血肠煮好了,晚饭就正式开始。 血肠鲜嫩,王教授夹了一片,颤巍巍的,蘸点蒜泥,吃得他一个劲点头:“哈哈,味道正,在城里可吃不到这个味儿。” 桌上还有一盘子油滋啦,这个最解馋了,不过最好不要多吃,肚子里没油水的人,冷不丁吃多了,瞧着遭罪吧。 除了这些菜之外,还有一个黑木耳炒白菜片,也很受王教授老两口的欢迎。 尤其是黑木耳,吃起来嘎吱嘎吱的。 “城里偶尔也有黑木耳卖,不过价钱死贵死贵的,一斤要七、八块呢。。” 王奶奶嘴里念叨着,这个价格,在当时确实是高价,一个月才赚多少钱啊? “这么贵?” 刘青山有点纳闷,他们县里的土产公司收购干木耳,也就两三块钱一斤。 一般说来,十斤鲜木耳,能出一斤干木耳就不错了,要是晾晒不好,还会腐烂变质。 所以山里虽然不少野生的木耳,但是大伙采摘的热情却并不高。 刘青山前几次进城,也都带点山货,想要寻找销售渠道,不过在这个国营为主的时代,渠道哪有那么好建立的。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黑木耳种植,是一个很有前景的产业,这个是经过证明的。 所以在吃过饭之后,刘青山就把王爷爷给拉进大棚里面。 “小山子,咱们夹皮沟的大棚,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啊。” 王教授看着大棚内郁郁葱葱的景象,也颇为欣慰。 当暑假的时候,刘士奎领着刘青山去他家,刘青山说是夹皮沟要搞塑料大棚的时候,他可想不到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等到今年入冬,我准备领着学生来夹皮沟实地考察学习,纸上得来终觉浅嘛。” 王教授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那好啊,王爷爷您啥时候来,俺们都欢迎。” 刘青山当然希望能获得更多的技术支持,而王教授所在的农学院,就是最恰当的。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王爷爷,咱们现在的大棚,还很不完善,太过简陋。” “比如这框架,可以采用金属的,还有这塑料,还是俺们自己拼接的,费时费力不说,冬天刮大风,还抽开过呢。” “要是由农学院出面,联系相关的工厂,专门生产大棚材料,应该也是很有前途的,我们县,来年就要全力展塑料大棚产业。”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等我回去之后,向学校反映一下情况。” 王教授点头表示同意,他也知道,以目前县级工厂的能力,还无法生产塑料大棚需要的薄膜。 这件事,刘青山也想过自己跑跑工厂,可是想想现在工厂里的僵化以及高高在上的观念,他肯定会四处碰壁,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王教授就不同了,如果农学院出面,那工厂也不敢摆架子的。 “王爷爷,塑料大棚的展前景很广阔,俺给你看看好玩的。” 刘青山领着王教授,来到一丛黄瓜架跟前,伸手去扒拉缠绕着的黄瓜秧子。 王教授连连摆手:“刚吃得饱饱的,可吃不下黄瓜了。” “不是黄瓜,您看!” 刘青山指着露出来的一根立柱,是支撑大棚用的。 “这是长木耳啦?” 王教授瞧着木头柱子表面黑糊糊的一朵朵木耳,也不由得来了兴趣:这大冬天的都能长木耳,感觉真的挺神奇。 “王爷爷,塑料大棚,不仅可以用来培育蔬菜瓜果,用来培养食用菌,前景也非常光明。” 王教授摘下一片木耳,感觉肉质肥厚,于是很满意地点点头:“菌类都不喜光,这个遮挡的塑料,最好也是不那么透明的。” 到底是行家,专业性毋庸置疑,一下就说到点儿上。 刘青山知道,后来培养食用菌的大棚,多是采用黑颜色的薄膜。 于是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然后跟着王教授,一起回屋,洗手之后,坐下详谈。 刘青山说道:“王爷爷,您也知道,叫俺们上山采蘑菇木耳啥的还成,叫俺们种植,那就是俩眼一抹黑了,所以在技术方面,希望获得您和农学院的支持。” “这件事是一举多得,农学院的学生,相当于有了一个实习基地,咱们夹皮沟,能因此家致富,广大群众的菜篮子,也会更加丰富。” 虽然菜篮子工程,还要过上三四年才会提出来,但是目前蔬菜品种单一,数量紧缺的问题,王教授还是很清楚的。 他沉思一阵,觉得刘青山的提议很不错,思路清楚,操作性强,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虽然他们农学院没培养过黑木耳和一些菌类的菌种,但是开展这样一个新课题,好像也不错。 “小山子,你能有这些想法,王爷爷真的很高兴。” 王教授先是勉励了刘青山几句,然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不如你利用这些天的时间,写一份材料,我带回去交给学校领导层。” 刘青山当然满口答应:“行,王爷爷,那我就写一份可行性报告吧。” 刘青山知道,人工培育黑木耳的菌种,也就是最近一两年,就会研究成功。 他有一些基础,再加上农学院的技术支持,肯定能率先搞出来。 到时候,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毕竟,只种植蔬菜,门槛太低,等到大规模铺开之后,利润空间就小了。 同样的道理,养殖业也是如此,养鸡养猪,技术含量不高,慢慢过渡到特种养殖,这才是出路。 现在就连大姐刘金凤,在刘青山的熏陶下,也开始重视那些野鸡,不再像原来那么嫌弃。 还包括今天买回来的沙半斤,也被她美滋滋地先装进笼子里,等养熟了,再撒出来。 跟王教授约定好之后,刘青山又嘿嘿两声:“王爷爷,要是只有报告的话,俺怕学校领导印象不深刻。” 看到刘青山嘴角那一丝坏笑,王教授就猜到些什么,用手点指道:“你小子,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刘青山眨眨眼:“不如等过几天,汽车厂来拉蔬菜的时候,给农学院的领导们也送些鲜菜,都尝尝鲜,印象肯定会十分深刻。” “好你个小山子,一点也不老实,不过我看行,吃了咱们的,要是不办事,就叫他们都吐出来!” 屋子里,响起了一老一少愉快的笑声。 第一百三十章 过小年 事实上,在刘青山看来,需要去巩固和加深的关系,还有很多。 人情社会,人和人之间走动的多了,感情自然也就会不断加深。 所以在第二天,他就拿着拟定的一份名单,找到了支书爷爷和张队长,一起商量。 “啥,给县领导送礼,这算不算是搞不正之风啊?” 老支书一贯稳重,觉得这样似乎有点不妥。 “也就是送一些蔬菜,过年尝尝鲜而已,也表示一下咱们夹皮沟,对领导们大力支持的感谢。” 刘青山并不准备送别的东西:一大捆韭菜,一大捆芹菜,再加上几斤黄瓜。 张队长点点头,表示支持:“对对对,县里的王县长还有郑县长,公社的孙书记这些领导,都来参观过咱们的大棚,看望下,表示一下心意,还是很有必要的。” 嗯,好像也是这个理儿,亲戚朋友,过年还要串个门呢,老支书也就不再阻拦,把这件事交给刘青山和张队长进行操办。 不过也不着急,怎么也得过了腊月二十五,快要过年了,再把蔬菜送过去。 太早的话,没等过年就烂了。 这几天时间,刘青山就天天跟着杀猪,就连猪血都没扔,用喂得罗冻成一个个的血坨子,吃的时候放到盆子里一化,照样可以吃。 所说的喂得罗,就是一种小水桶,下面细,上面粗。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因为这东西是从毛子那边传过来的,其实是俄语的音译,跟木刻楞的道理一样。 除了杀猪,顺带着,刘青山也把家里那些二串子小公鸡也都宰了,一共二百多只。 等汽车厂来人,直接也拉走,别说二百只,就算是两万只,人家那边也能消化掉。 宰杀完的小鸡,一个个都盘成一团,鸡皮黄灿灿的,一看就有食欲。 平均一个也就三斤多,大概能值四块钱左右,二百多只,将近一千块呢。 去除成本,也能赚五百多,惹得村民都羡慕不已。 不少人都暗暗下定决心:来年也要开始养鸡。 只是现在是冬季,刘金凤的蛋鸡也就没有繁殖,怎么也得到天气暖和之后,再挑选二三十只健壮的小母鸡,跟那两只种鸡合群。 这时候再下的蛋,就全部用来孵化鸡雏了。 杀了这么多鸡,留几只过年吃,另外还剩了不少鸡杂。 包括鸡心鸡肝和鸡胗,尤其是鸡胗,绝对是好东西,无论是爆炒,还是酱鸡胗,都是一等一的美味。 忙忙活活中,就到了腊月二十三,按照这边的习惯,这一天叫小年儿,是仅次于春节的隆重日子。 过了小年,大年就进入倒计时,家家户户,都开始为过年忙碌。 小娃子们,一到这时候,就会唱着一辈辈传下来的歌谣: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写福字。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猪肉。 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出门走…… 刘青山照例早起上山,锻炼完之后,跟着师父一起回家过小年。 按照当地的习俗,小年的早上要包饺子,一大家子人,众口难调,所以还是一荤一素两种馅儿。 素馅是韭菜鸡蛋,再剁点碎粉条头;另一样就是酸菜,加上前几天熬猪油剩下的油滋啦。 酸菜和油渣是绝配,酸菜喜油,油渣则比较油腻,中和到一起,吃起来贼拉香。 一大家子,加上王教授老两口,十好几口人,热热闹闹,凑到一起包饺子,一个面板根本都不够用。 过年过啥? 刘青山认为,过年过得就是人气,没人当然不热闹。 就像后来过年,家里两三口人,有时候孩子过年都不回来,那能热闹吗? 等刘青山煮完饺子,先用笊篱捞出来几个,放到锅台后边,然后把一直放在碗架子后面的灶王爷像请出来。 他是一家之主,所以祭祀名义上的一家之主的事儿,就归他了。 前些年闹得凶的时候,这些东西统统扫清,这两年,又有卖灶王爷的了,就是画在纸上的,比较简陋。 在灶台上又摆了一盘子灶糖,也就是上些日子赶集买回来的关东糖,然后,刘青山嘴里就开始念叨: 他们这边祭灶,专门有一套磕儿:“灶王爷,本姓张,骑白马,拿银枪……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念完这些,把灶王爷的像放到用秫秸扎的一只大公鸡上,塞进灶膛里一烧,灶王爷就去玉帝那边报到去了。 等到年三十,再把灶王爷接回来,继续担任一家之主。 简单的仪式结束之后,老四老五在外面放了两挂鞭炮,大伙就进屋吃饺子,满满的两大桌子,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我要吃麦穗饺子!” 小老四嘴里咋咋呼呼的,从盘子里夹了一个麦穗形状的饺子,先放到山杏碗里,然后自己又夹了一个,美滋滋地吃着。 这麦穗饺子,都是林芝包的,她手巧,麦穗饺子寓意着丰收。 其实无论是饺子皮儿还是饺子馅,都是一样的,不过小孩子图个稀奇,总觉得这样的饺子更好吃。 “那俺就吃这个合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刘青山夹了一个两层皮中间是馅儿的合子,一般这个都是包到最后,用来蹭盆边子的,没啥馅儿,不过寓意很好。 等吃完早饭,小老四和老五出去跑了一圈,就回来汇报:“哥,支书爷爷家的灯笼杆都竖起来啦!” 他们这边的风俗,过年都要竖一个挂灯笼的木头杆子,最上面绑上树杈,用彩纸装饰得花花绿绿的。 和外国的圣诞树,倒是有几分相近,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毛子那边传过来的? 这个灯笼杆的来历也挺多,流传比较广的,与姜太公有关。 姜子牙封神之后,现忘记封自己了,没法子,就蹲到灯笼杆的上面。 比较靠谱的说法,是从满族传过来的,努尔哈赤祭天用索罗杆,老百姓弄不了索罗杆,就竖个简化版的,慢慢就演变成灯笼杆。 过年的时候,竖起高高的灯笼杆,挂起打灯笼,亮亮堂堂的,过年的气氛不是一下子就有了吗? 听了俩小不点的汇报,刘青山也一挥手:“那咱们也把灯笼杆竖起来!” 俩小家伙立刻乐得直蹦,刘青山说完自己也笑了:“咱们这么做,俺咋有点傻子过年看街坊的感觉呢。” 他们要竖灯笼杆,二姐刘银凤就开始扎灯笼。 二姐手巧,年年扎灯笼的活儿,都是她的,先用秫秸扎出骨架,然后贴上白色的灯笼纸,最后再用彩纸来装饰,描龙画凤的,非常好看。 刘青山则拎着一把斧头,领着俩小不点去砍树枝子。 这个最好是用松树的树头,因为松针是绿的,再配上彩纸,显得特别有生机。 不过一个灯笼杆就破坏一棵小树,刘青山是不会这么干的,他还计划着,等开春领着大伙栽树呢。 来到房后,找了两个比较圆溜的榆树杈子,爬到树上砍下来,两个小家伙各自扛着一个,拖拖捞捞地往家走。 他家和爷爷家,所以弄了俩树杈子。 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身后有动静,是一阵低沉浑厚的呦呦声。 山杏不用回头,就欢呼一声:“是大鹿鹿回来啦!” 不好! 刘青山撒腿要跑,可是哪跑得过四条腿的梅花鹿呀。 后背还是被轻轻顶了一下,他也顺势趴在地上,打完招呼就好了。 爬起来之后,山杏和彩凤,已经在那里和梅花鹿亲近。 还有几只今年生的小鹿仔,也凑上来,大眼睛水汪汪的,显得那么驯良和懵懂。 小鹿的脑袋还没山杏高呢,仰着头,正好舔到小丫头脸上,舔得她咯咯直笑。 在后面,则是大部队,这帮家伙现在也不怎么怕人,都用蹄子刨着地上的积雪。 瞧那样子是着急了:咋还不开饭涅? 自打入冬以来,鹿群基本上半个月左右,就会来一趟,刘青山家的苞米,都吃了好几百斤。 早晚连利息一起讨回来! 他嘴里叨咕着,又去收苞米,小老四还弄了一些大粒儿盐。 山杏一边喂鹿,嘴里还一边说:“今天是小年,给你们多吃点,就当过年喽。” 这小丫头,还真是善良。 鹿群这样亲近她,或许就是感受到了这种善良吧? 刘青山给她们俩拍了几张照片,有骑大梅花鹿的,也有和小鹿仔亲近的,然后就进屋扎灯笼头去了。 这活儿大伙都能上手,大姐把五彩纸剪成小三角旗,大姐夫负责抹浆糊。 四凤五凤喂完梅花鹿,也回屋帮着递小旗子,刘青山和母亲一起,负责把一张张彩旗,粘贴到树枝儿上。 等一个灯笼头粘完,就弄另一个,这个粘完,第一个也差不多干了,就拿到外面,绑到灯笼杆上。 灯笼头的下面,用木头钉一个三脚架,固定到杆子上,最前端帮一个圆铁环,然后就把灯笼杆竖起来,绑到园门的木头桩子上。 “真好看!” 五颜六色的小彩旗,被风吹得哗哗响,老四老五在下面直拍小巴掌。 这时候,二姐的灯笼也糊好了,有六个面,向周围伸出六条龙身,最末端挑着一个彩色的穗子,灯笼下面则是一个彩纸叠成的大红球,非常漂亮。 “挂灯笼,挂灯笼!” 老四嘴里一个劲吆喝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刘青山心中颇有些感慨:以后过年,都说年味越来越淡,主要原因,还是自己动手越来越少,啥东西都买现成的,也就不那么珍惜了。 就像现在,啥啥都需要自己动手,自然就融入到过年的气氛之中。 他正琢磨着呢,就听二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凤儿,你没往铁环里穿绳子,怎么挂灯笼呀?” 刘青山抬头瞅瞅,可不是吗,忘记拴绳子,灯笼自然带不上去。 要是把灯笼杆放倒,好像不大吉利啊。 刘青山往掌心吐了两口吐沫:“那只能俺顺着杆子爬上去喽。”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娃子,真不得了啊! 腊月二十四,夹皮沟又一次忙碌起来。 吃过早饭,家家户户就开始收割大棚里面的蔬菜,一捆捆的芹菜和韭菜,一根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全都码放整齐,就等着汽车来了。 等到眼擦黑的时候,一溜大解放车就驶进夹皮沟,郝科长从驾驶室下来,然后就受到村民的热烈欢迎。 “先吃饭,吃完饭好好睡一觉,装车这些事,俺们就干了。” 老支书把郝科长和六七名司机让到家里,大伙陪着闲聊。 外屋地锅碗瓢盆齐响,张大帅已经挥舞着大勺,开始炒菜。 刘青山也从家里带过来两瓶好酒,身后的彩凤和山杏都端着一个小盆儿,里面分别装着酱鸡胗,以及烀熟的肠肚。 肠肚放点配菜溜一下,好吃又解馋。 “郝科长,一会儿多喝点。” 刘青山朝炕里坐着的郝科长热情地打着招呼,郝科长也满面春风:“青山啊,那你得陪我喝才行。” 这顿饭置办得很是丰盛,这些司机师傅走南闯北,也算是吃过见过的,都忍不住一个劲夸奖。 吃完就睡觉,第二天一早,就拉着蔬菜和猪肉半子等物品返程。 要过年了,刘青山可不想再去春城折腾,所以跟车的是张队长、老板叔以及哑巴爷爷和二彪子。 到那边,还要称重和结算账目,这个可不是一笔小钱儿,哑巴爷爷不去,大伙心里都没底。 临走的时候,刘青山还把王教授写的一封信,交给二彪子,并且还有农学院领导的电话号码。 到时候,叫二彪子送百八十斤蔬菜过去,至于怎么分,相信人家肯定能分明白。 刘青山虽然在家,可也闲不着,用吉普车拉着支书爷爷,开始往碧水县里跑。 吉普车里,除了坐俩人的地方,剩下的全都是一筐筐的蔬菜。 一路开到县政府门口,刘青山摁了一下喇叭,传达室的老孙头就快步走出来,直接把大门打开。 能坐吉普车的,应该都是领导,还是痛痛快快开门的好。 刘青山把车开进门,就靠边停下,乐呵呵地从车里走出来,把老孙头瞧得一愣: “原来是你啊,小刘同志,我还以为是哪来的大领导呢!” 刘青山嘴里也打趣着:“车里当然坐着领导,是俺们夹皮沟的大队书记。” “呵呵……” 孙老头不好说别的,只能呵呵两声,在他眼里,一个生产队的村支书,还真算不得领导。 瞧不起人是吧? 支书爷爷也下了车,大步走过来。 他今天捯饬得挺精神,穿着中山装,脚上还穿着一双十年前买的大皮鞋,背着手,真有点领导的架势。 走到孙老头跟前,老支书把手里牛皮纸裹着的纸包递过去:“这位老弟,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啥玩意? 老孙头从纸包的一头往里瞧,好像看到一丝绿意,连忙展开外面的牛皮纸,赫然看到一小捆芹菜,还有一小捆韭菜。 俺滴娘呀,过年正愁没包饺子的菜呢! 老孙头立刻激动地卷起牛皮纸,一溜小跑,送回传达室,出来之后,脸上都笑成一朵菊花。 拉着老支书的手使劲摇晃,嘴里老哥长老哥短的,就跟看到亲哥似的。 刘青山笑嘻嘻地逗他:“咋样,这回认不认俺们村的领导。” 老孙头一个劲点头:“绝对是大领导,以后再进这个门儿,肯定比县长都好使。” 玩笑归玩笑,刘青山还真得先找郑县长,因为名义上,塑料大棚这件事,是郑红旗主导的,属于他们夹皮沟的专属领导。 当郑红旗来到大门口,看到吉普车里的蔬菜,也大喜过望: “古人说雪中送炭,你们这是过年送蔬菜,都一样难得。” 说完,他还亲切地拍拍刘青山的肩膀:“青山,等一会我通知政府办的刘主任,这些蔬菜,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啥,还给钱啊? 老支书一听,连连摆手:“郑县长,不要钱,就是给领导们尝尝鲜,表达一下俺们夹皮沟这些人的心意。” “张支书,心意我们肯定收到,不过群众的劳动成果,我们可不能白拿,上面有规定的。” 能把蔬菜送来,郑红旗心里其实已经很满意,毕竟这东西,现在有钱都没地方买去,也算是夹皮沟给他涨脸了。 根据年前常委会的讨论结果,高书记和王县长,都支持他主持全县的塑料大棚产业展。 等过完春节,这个大项目就要全面启动,到时候他就能大展拳脚。 不过这里面,肯定离不开夹皮沟的支持,毕竟他们是最先搞起来的,积累了一些经验。 无心插柳柳成荫,说的大概就是郑红旗现在的处境。 所以对于眼前这个能够助他仕途腾飞的少年,郑红旗越瞧越顺眼。 既然郑县长都这么说了,刘青山也就不再坚持,有些事情,就该正事正办。 等县政府这边忙活完了,下午又拉着老支书,跑了一趟,这趟就不是公事,更多的是私人感情。 刘青山第一个拜访的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第一中学的校长徐大胡子。 东西也是直接送到家里,除了芹菜韭菜和黄瓜这些蔬菜之外,还有一副猪的灯笼挂,两片大板油,和一大坨猪血。 “你这孩子,来串门咋还带这么多东西。” 王阿姨嘴里唠叨着,脸上却笑开花,有了这些东西,过年的餐桌一下子就丰盛起来。 徐大胡子则板着脸、瞪着眼,瞧那架势,好像还要训刘青山一顿。 刘青山一瞧不好,连忙把支书爷爷推到前台:“校长,这是俺们村的张支书,是俺的支书爷爷。” 徐大胡子瞪了刘青山一眼,这才换成笑脸,跟老支书握手:“大叔,还得辛苦您跑一趟。” 老支书也听说过徐大胡子的威名,对这种认真干事业的人,打心底里尊敬: “徐校长,青山是你学生,孝敬老师是应该的。” 徐大胡子这才呵呵笑,假期里没怎么打理的胡子,也跟着直颤。 临走的时候,王阿姨非得要留饭,刘青山说还要去别的地方跑呢,就告辞出门。 “等等!” 却被徐大胡子给叫住,然后把一张奖状递过来。 是期末考试年级头名的奖状,最前面用毛笔写着“刘青山同学”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嘿嘿,校长,俺还以为你要给菜钱呢,这些东西,都是俺掏的腰包。” 刘青山还想跟徐校长耍贫嘴,结果人家大眼珠子一瞪:“给钱?你想得美,是你这个当小辈儿的孝敬长辈,还想要钱!” 得,惹不起,还是赶紧走人吧。 刘青山又开着吉普车,前往下一站,去给商业局的周局长家送蔬菜。 毕竟人家的相机,刘青山还一直用着呢,这个人情可不小。 周局长家是独门独院的三间砖房,也刚下班回来,看到刘青山,也很是高兴,说啥也要留他们吃晚饭。 刘青山推脱还有好几家要跑,好歹才算是被放行。 不过临走的时候,周局长的爱人,收拾里一大包东西,硬是塞到刘青山手里。 等回到吉普车上,老支书打开包一瞧,里面装着好几条香烟。 “这个是大前门,乖乖,还有大重九,还有中华!” 老支书是彻底不淡定了,大前门他倒是尝过,至于后面两种,就只是听说过了。 好半天,老支书这才合拢嘴巴:“青山,你说咱们这不是赚了吗?” 刘青山笑笑:“支书爷爷,人情往来,讲的是感情,甭管赔了赚了的。” 这话在理儿,老支书频频点头。 等到刘青山转了一圈,拉着老支书返回夹皮沟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来的时候,满满一车东西。 回去的时候,还是满满一车。 坐在一大堆烟酒、罐头、奶粉、苹果箱子中间,老支书精神有点恍惚。 他忽然之间才觉:在不知不觉中,青山这个半大小子,就像是一只已经独立的小蜘蛛,能够在屋檐下,编织出来一张属于自己的小网。 这娃子,真不得了啊! 老支书的内心,也只能暗暗感叹一声。 他干了二十多年村书记,也就把网延伸到公社的层次,根本没法比好不好。 老喽,以后是年轻人的天下! 老支书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夹皮沟。 这种情感,有对年轻人崛起的欣慰和高兴,也有为自己这些老一代逐渐退出舞台中央的惆怅和失落…… 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刘青山当然不能独吞,虽说送出去的蔬菜,都是从他家大棚里收割的。 但是这份人情里面,即有他自己的个人关系,也有属于夹皮沟这个集体的。 干脆就把烟酒啥的,分出来一大部分,放到老支书,留作招待客人用。 毕竟随着夹皮沟的飞展,以后肯定少不了迎来送往的。 剩下的奶粉罐头之类,都被他给拉家里去,这个就没啥好客气的啦。 尤其是那一箱子国光苹果,这年头,绝对是稀罕玩意。 价格贵不说,一斤苹果,最低也要五六角钱;关键是这个跟他们的蔬菜道理差不多,有钱你也不一定能买到。 把东西搬到屋里,却现小老四躺在炕上,盖着小被子,脸蛋通红,人也有点打蔫儿。 问问山杏,原来是这两天小老四玩得有点疯,结果感冒了。 “彩凤,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母亲端着茶缸子,里面是冲的糖水,还拿了半片去痛片,还有一片四环素片。 刘青山一瞧,连忙把那片四环素给挑了出来: “这个以后可千万不能给小孩吃,到时候一嘴的四环素牙,难看又遭罪。” 林芝眨眨眼:不吃这个,也没别的药啊? 刘青山呵呵一笑:“药啊,俺带回来啦。” 说完,就拿过来一瓶山楂罐头,找了螺丝刀子,转圈撬了一遍,很快就把盖子打开。 那时的罐头盖,可不像后来那样带着螺纹口的,而是一大圈全都压得严严实实,里面压着一圈小胶皮垫。 “哥,倒碗里一半,就够我和山杏吃的了,剩下半瓶,我给爷和奶端过去。” 等他启完瓶盖儿,小老四早就爬下炕,还乐颠颠地拿了个小饭碗,张罗着分罐头呢。 刘青山摸摸她的天线辫子:“咋样,还是俺这药好使吧!” 没错,小时候,罐头专门治小孩的病。 第一百三十二章 贴年画 一瓶罐头实在不多,刘青山索性又撬开一瓶,分给大家。 罐头在当时卖一块多一瓶呢,着实不便宜,所以农村的孩子,一年也难得吃上一两回。 一听说吃罐头,当然激动,有点小病小灾的,也立马就精神了,病先好了一半。 剩下两个空罐头瓶子,被山杏给洗刷一下,说是留着过年的时候,当小灯笼。 看看今天实在有点晚了,刘青山就摸摸她的小脑瓜:“等明天哥给你们做灯笼。” 第二天从山上回来,现老四已经又活蹦乱跳的,看来水果罐头的治疗有效果。 刘青山啃了几个玉米面大饼子,喝了一碗酸菜汤,山杏就把两个干干净净地罐头瓶儿摆到刘青山跟前。 这里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会提着小灯笼,从东家窜到西家。 当时有一种专门的彩色小蜡烛,大概有小手指粗细,十公分长短,小娃娃们都叫这种蜡烛“磕头了儿”,也不知道是咋个意思。 大概是因为比较短小,磕头的工夫,就烧完了吧? 把这种小蜡烛粘到罐瓶子的底部,上面用麻绳在瓶口系个绳套,用个小柳条棍子挑着,一个小灯笼就算做好了。 但这只是初级的,里面的小蜡烛容易倒,今天刘青山给两个妹妹做的,就是比较高级的。 最关键的是要把罐头瓶底弄掉,可以把瓶子放到外边冻两个小时,然后往瓶子里浇热水,瓶底一下子就炸了。 不过这么干的话,控制不了瓶子的炸裂,往往直接四分五裂,一个罐头瓶就报废了。 刘青山有招,从线板子上揪下来棉线,对折几个来回,放到煤油里面浸透。 然后在瓶底稍微上方一点的地方,缠绕一圈。 “老五,点火!” 山杏拿着火柴盒,在那时刻准备着,立刻划着一根,把线绳点燃。 呼啦一下,一圈棉线全都燃烧起来。 最关键的时候到了,只见刘青山把罐头瓶子底朝下,猛的插进旁边一个装凉水的盆子里。 伴着咔嚓一声脆响,瓶底齐刷刷地掉了。 拿出罐头瓶,断口整整齐齐,完美。 瞧得旁边的杨红缨都一愣一愣的:“三凤儿,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说完又问老四老五:“彩凤,山杏,你们能不能讲讲这里面的科学道理?” 这两个现在还太小,当然说不明白,只是知道跟冷热有关系。 杨红缨就跟她们讲起了热胀冷缩的道理,小老四还真听明白了,转着大眼睛问: “老姐,地上冬天就会有大地裂子,夏天就没了,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小家伙,都能举一反三了,厉害厉害。 杨红缨也拍拍她的小脑瓜,以示鼓励。 旁边的山杏则进行补充:“老姐,昨天我和彩凤弹玻璃球,她的一个花玻璃球,就滚到地裂子里了。” 在姐姐妹妹们闲聊的时候,刘青山继续开工,他用锯子拉了两块比罐头瓶底儿稍大的木板,这个木板就取代了原来的瓶底。 中间钉进去一根细铁钉,露出来一公分左右的长度,这个是插蜡烛用的。 两侧再穿上铁丝,铁丝从罐头瓶里面穿过去,正好就把罐头瓶固定住。 铁丝的最上面弯一个小圈,就可以系绳子,最后再连接一个光滑的小柳条棍,一盏小巧的手提灯笼就做好了。 刘银凤也过来帮忙,用彩纸剪了些大红鲤鱼和花蝴蝶啥的,在瓶子周围装饰上,小灯笼就变得更加漂亮。 另外一个也如法炮制,做完之后,俩小丫头就提着往外跑,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其他小伙伴展示一下新玩具。 “天还亮着呢。” 刘青山吆喝一声,也没喊他们,索性也不管了。 这时候,林芝已经打了一大盆浆糊,都腊月二十六了,赶紧糊墙。 报纸已经从大队那边买回来,都是从春城运回来的。 掐了一沓子,放在饭桌上,刘银凤就拿着刷秫头子,开始往纸上刷糨子。 杨红缨俩手拎着刷完糨子的报纸,递给站在板凳上的刘青山,由他一张接一张地,糊到棚上。 先糊棚,再糊墙,这个顺序不能差。 柜盖上的录音机,里面还播放着英语磁带,刘银凤嘴里不时跟着嘟囔几句。 干活听英语磁带,刘青山总觉得有点别扭:“老姐,二姐,俺都快听睡着了,能不能放一盘歌曲呀?” 好吧,刘银凤还真担心摔着弟弟,就换了一盘磁带,然后还是一阵英格丽是传出来。 她用手撩撩耳边的长,无奈地望了刘青山一眼。 还是杨红缨笑着又换了一盘磁带,嘴里还说着:“银凤,也不能光想着学习,注意劳逸结合。” 伴着熟悉的口哨声,轻松快乐而又带着一丝淡淡酸楚的歌声,就从录音机里飘出来: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刘青山记得,这童年,是前年行的,想不到这么快就传过来了。 看来时代的脚步已经加快,他们夹皮沟的展步伐,也要跟住才行。 正琢磨着呢,屋门一开,呼啦啦啦的,老四老五领着一大群鼻涕娃儿跑进来,一个个手里都举着罐头瓶子,嚷嚷着叫刘青山帮他们做灯笼。 还有一个抹眼泪的,是二牤子,俩手空空,在家里没找到罐头瓶子。 那时候,可不是谁家都能找到闲罐头瓶儿的。 刘银凤便替下刘青山,改由大姐夫负责刷糨子,刘青山身旁围着一帮小家伙,估计这些罐头瓶,够他做到天黑了。 这样可不行,必须请帮工的,打四虎子去把张撇子叫来。 这回就轻松多了,刘青山只负责炸瓶底就成,剩下的活计,全是张撇子的,效率大大提升。 做成一个,小娃子们就美滋滋跑出去一个,不大一会又跑回来,小灯笼已经拴上绳子,并且用柳条棍挑上了。 剩下这些简单的,都能自己做。 屋子里,歌曲童年的声音在回荡,刘青山也能感受到,身边这群小娃娃幸福的童年。 也许他们没有水彩蜡笔和万花筒,但是他们的精神生活,远比后世的孩子要丰富。 大自然,就是他们的游乐场。 自己动手制作的土玩具,一样能带来快乐。 而且这种快乐,往往还是花钱也买不到的。 “大姐夫,你快点刷。” 屋子里响起了刘银凤的声音,刘青山瞥了一眼,也直摇头。 只见大姐夫手里拿着刷子,一边刷浆糊,还一边叨叨咕咕地读报纸呢。 小娃子们也都捂着嘴咯咯笑,结果杨红缨就顺势教育他们:“不许笑,没有这股认真学习的劲头,怎么能成为作家?” 在刘青山看来,大姐夫和二姐刘银凤,差不多是一类人,这类人的共同特点是: 有所痴,方有所成。 糊完家里的,还要糊爷爷家的,一伙人足足干了一天,这才算是把墙糊完。 新贴上报纸之后,打开点灯,屋子里都显得亮亮堂堂的。 “贴年画,贴年画!” 小老四早就等不及了,拿着那张三头六臂的哪吒,嘴里一个劲嚷嚷。 “俺说墙上咋感觉少点啥呢。” 刘青山嘴里念叨了一句,没有年画装饰,墙面上瞧着确实别扭。 他还记得,小时候有几年,家里实在没钱,过年的年画都没买。 是母亲拿着一小块馒头,在旧年画表面,细致地擦拭一遍。 年画上面的灰尘,就被馒头渣儿给带下来,年画又变得光鲜亮丽,跟新的一样。 今年的年画,买得也格外多,爷爷家的炕头上,贴了一张老寿星骑鹿的,还有大胖小子捧着寿桃,很有喜感。 “这只梅花鹿,跟大鹿鹿一样!” 山杏指着画中的梅花鹿,小脸也满是兴奋。 “鹿是吉祥和长寿的象征,所以人们都喜欢梅花鹿。” 刘士奎也笑呵呵的,对这张画感觉非常满意。 老年人嘛,谁不希望长寿呢? 小老四歪着头想了想:“爷爷,那下次大鹿鹿来了,您也骑着它转一圈,肯定也能变成老寿星。” 哈哈! 把刘士奎给乐得,抱着老四,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 另外一张画,则是一个仙女,也捧着一盘子寿桃。 刘青山起初还以为是七仙女摘蟠桃呢,后来山杏一念年画的名称,原来是“麻姑献寿”。 小老四趴着仙女的脸瞧了半天,有点纳闷地说着:“这麻姑的脸上,怎么没瞧见麻子呢?” 有长麻子的仙女吗? 连杨红缨都被她给逗乐了:“麻姑这位仙女,是因为在麻姑山修炼成仙的,不是脸上有麻子。”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传说她连沧海变成桑田,都经历了三次呢。” “好厉害,那得多长时间啊!” 山杏也瞪大眼睛,很是吃惊。 “所以才是长寿的象征嘛,一般来说,给老爷爷祝寿,都喜欢用老寿星;给女性老人祝寿,就像咱们家的奶奶,就用麻姑最好啦。” 杨红缨娓娓道来,连刘青山都跟着涨见识。 置身在这种气氛之中,杨红缨忽然觉得:她现在,真的把这里当成家了。 贴完爷爷家的年画,回自己家继续贴,炕头上面的墙上,自然贴着小老四的哪吒闹海。 看着小老四拿着鸡毛掸子当火尖枪,山杏拿着手巾当混天绫,刘青山咧嘴一笑:“这就开始闹了是吧?” 地上也贴了好几张,屋子里显得更加喜气洋洋。 经过他们自己双手的打扮,家里面焕然一新,自己动手,感觉也不一样。 用双手装饰生活,年味儿,不就是蕴含在这里边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坟 腊月二十七,天气晴,宜出行祭祀。 等刘青山早上从山里回来,就看到母亲正在炕上裁着黄表纸。 一大张黄表纸,几次对折之后,裁剪成长方形的小张。 炕里坐着彩凤和山杏,一家手里拿着一张大团结,在每一张黄表纸上按一下,表示已经印上钱了。 两个小家伙干得很认真,嘴里还小声讨论着:要不要影印一些五块两块和一块的。 “三凤儿,吃完去给你爸上坟。” 林芝用手理了理短,眼中浮现一抹哀伤之色。 这越是到了年啊节啊,越是怀念过世的亲人。 “嗯!” 刘青山重重地点了点头。 前些年管的严,上坟烧纸都不允许,今年终于又能买到黄纸,他也准备去祭奠一下父亲。 等刘士奎和王教授他们过来吃早饭的时候,就讨论起上坟的人选。 林芝和刘青山是必须去的,大姐现在是双身子,按照传下来的习俗,是不能去坟地的。 刘银凤坚持着要去,她也可以去,只要女儿没出嫁,就不是别人家的人,当然可以去。 彩凤年纪太小,还是不去的好,虽然小家伙一直眼巴巴地望着爷爷。 最后刘士奎的目光落到山杏身上,斟酌一番道: “按理说,山杏是该跟过去,在子君坟前磕个头,毕竟这孩子,认了咱们家芝儿当干娘。” 山杏很是懂事地点点小脑瓜:“二娘,我跟你去。” “我也去我也去,我要给爹送钱!” 彩凤听了立即举起小手嚷嚷起来。 刘青山宠溺地看着两个小家伙,也就点头答应。 小孩不上坟地,主要是老一辈的说法,刘青山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些。 他们小的时候淘气,还上坟包灌过大眼贼呢,还不是啥事没有。 当然了,祭祀祖辈,知晓自己的来处,也是人之根本。 要是连自己的祖先都不知道敬畏,那还会去敬畏谁呢? 确定完人选,刘士奎又想了想说:“要是山杏去的话,就应该烧香上供,吃完饭准备准备,我那有槽子糕和苹果,你们带上。” 还是老人家想得周到,毕竟算是多了一个女儿,自然要比平常上坟的时候隆重。 “爸,东西这屋里也有,一会叫三凤去你那拿一匝香就行了。” 林芝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轻轻摸摸山杏的小脑瓜,满脸的欣慰。 正事谈完,刘士奎刚要张罗吃饭,就见杨红缨忽然站起来说:“爷爷,我有个请求,我也要去。” 大伙儿不由得一愣,齐齐地望向她。 只见杨红缨那张英气的俏脸也显得十分激动,她目光坚定地望向林芝。 “前几天,我和三凤去公社派出所,已经申请把我的户口落到家里,以后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林阿姨,我也能叫你一声娘吗?” 这个平时看起来是那么坚强的姑娘,说话的时候,声音竟然有些颤。 林芝听了先是一愣,然后眼中显出喜色,伸手说道:“红缨,这几个月,我也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亲闺女。” “娘!” 杨红缨一头扎进林芝的怀里,泣不成声。 自从自己的亲生母亲过世之后,她只有在梦里,才能回归母亲温暖的怀抱。 林芝轻轻抚摸着杨红缨的后背:“孩子,只要你不嫌弃,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家,这个曾经熟悉,后来又无比陌生的字眼,令杨红樱的心田,再度变得充实起来。 等她的哭声渐渐转为啜泣,刘青山知道她内心的压抑也释放得差不多了,这才说话: “老姐,咱能不能别哭了,你这一下子变成林黛玉,俺们很不是适应,山杏都没像你这样哭鼻子好不好?” 杨红缨被他说得想要竖眉毛,可是哭得脸都花了,实在没啥威慑力,惹得老四老五都抿嘴笑。 她只好瞪了刘青山一眼,然后也开心地笑起来。 这一刻,刘青山忽然觉得,杨红缨应该算是比较有魅力的那种姑娘,她或许不是最漂亮的,但是真的很吸引人。 吃过早饭,林芝找了个包袱皮儿,把黄表纸包裹得严严实实。 刘银凤也提着个兜子,里面装了馒头、蛋糕、苹果这三样供品,每样都是三个。 一般按照当地的习俗,这些都应该是单数。 一行六人,小心翼翼地向西出了村,就跟做贼似的,这时候风气还没彻底放开,烧纸啥的,最好还是避讳着点。 从村子后面的树带再绕到东边,还要走了四五里地,才是村里的老坟地。 这里根本就没有路径,所以刘青山就背起山杏,杨红缨和刘银凤,轮流背着老四,一家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跋涉。 还好,雪壳子被西北风抽得很坚硬,表面能禁得住人,鞋子踩上去,并不会陷进雪里。 “哥,那是什么?” 正趴在杨红缨后背上的小老四,忽然伸手向旁边的田地里一指。 洁白的雪地上,有个红色的身影,身材修长,身后拖着一条毛蓬蓬的大尾巴,赫然是一只火狐狸。 只见这只狐狸呆呆地立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虽然距离也就不到二十米,却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刘青山他们一行人。 “哼,坏狐狸!” 小老四又吆喝了一声,因为她听过太多的童话故事,狐狸在里面大都扮演着不大光彩的角色。 刘青山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小妹的观念,于是说道:“动物可没有什么好坏,一切都是它们的本能而已。” 对小老四来说,现在还理解不了这句话,她眨眨大眼睛,有点迷糊。 这时候,就见那只雕像般的狐狸突然高高跃起,嘴巴向下,深深插进厚厚的雪壳子里。 因为距离比较近,所以瞧得很清楚,当火狐狸把脑袋抬起来的时候,嘴巴周围和胡须上,都沾了一层白雪,看起来有点搞笑。 它飞甩了几下三角形的头部,把积雪甩掉,然后向这边望过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这只狐狸在干什么?” 杨红缨都瞧得奇怪。 “捕猎呢,捕食雪壳子下面活动的田鼠。” 刘青山以前见过这种场面,说实话,成功率并不高,在严寒的冬季,谁活得都不容易。 “嘻嘻,狐狸好笨啊。” 小老四忍不住笑着说。 山杏眨眨大眼睛:“狐狸捉老鼠,是好狐狸,它肚子肯定饿坏了。” 刘青山揉揉小家伙戴着帽子的脑瓜,然后继续领着家人前进,还是不要打扰它捕猎了。 前方终于出现一片杂树林,生长着一些松树和灌木,地上是一尺多厚的积雪,还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脚印。 还可以看到,有些坟包前面,已经有过烧纸留下的痕迹。 刘青山家是后迁入夹皮沟的,所以只有父亲刘子君的坟包,孤零零地被白雪覆盖着。 这时候也不提倡立碑,所以就是一个小坟包而已。 “爹,俺们来看您啦!” 刘青山哽咽一声,然后在坟前清理出一块空地,摆上供品,点上香。 他还把带来的一瓶酒打开,放在中间,这才点燃了一张张黄纸,燃起袅袅青烟。 除了林芝之外,剩下那些晚辈的,都站成一排,就连一向活泼的老四,小脸都满是肃穆。 林芝嘴里则轻轻祷告:“子君,家里现在的日子好多了,爹娘的身体都硬朗,金凤也结婚了,二凤三凤学习都很好,四凤也听话,你安心吧……” 皑皑大地,猎猎北风,轻轻絮语,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黄纸点燃,热气升腾,遇到周围的冷空气,就开始打着旋儿。 “呀,爹来收钱啦!” 小老四嘴里惊呼一声,然后使劲捂住自己的小嘴巴。 在农村的说法中,旋风就是鬼风,小娃子们瞧见刮旋风,嘴里就会念叨:旋风旋风你是鬼,三把镰刀割你腿。 母亲林芝听了,再也控制不住眼眶里噙着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她赶紧用袖子抹了两把,然后使劲眨眨眼睛,脸上多了一丝欣慰笑容。 “子君,还有件大事要告诉你呢,家里添人进口了,是红缨和山杏,她们都认我当干娘,以后都是我们的孩子,你在天之灵,也要保佑她们啊。” 忽的一下,火光猛得向上腾起,唬得大伙都忍不住后退两步,差点被燎到头和衣服。 “老姐,五凤,这是爹看到你们高兴呢。” 小老四可不是瞎说,因为她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那就给你们的爹磕头吧。” 林芝心中悲喜交集,看到这些孩子们,她心中无比遗憾:要是子君还活着,那该多好…… 等到黄纸燃尽,磕了三个头的孩子们都站起身,林芝便带着他们往回走。 毕竟天气还是很冷的,两个小家伙,脸蛋儿都冻得通红。 回去的路上,大伙都不吭声,依旧沉浸在思念和悲伤之中。 只有小老四还捅捅老五:“山杏,刚才磕头的时候,你嘴里叨咕什么呢,我都没听清。” 山杏只是羞涩地一笑,并没有回答她,这个秘密,她准备藏在心里。 刘青山见状,也准备缓解一下气氛,就朝杨红缨说:“老姐,俺刚才看你也念叨了,说来听听呗?” 杨红缨则白了他一眼,也不吭声,这个秘密,她也准备藏在心底。 “你们这一个个的,咋都变成俺师父了。” 刘青山的师父,是哑巴爷爷。 “三凤,你耳朵痒了是吧!” 看到杨红缨伸手追过来,刘青山立马掉头跑了几步,忽然叫了一声:“不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辈子的好兄弟! 他刚才一瞥之间,就看到坟地那边隐隐有火光闪过,莫不是刚才烧纸点燃了周围的灌木,要是引山火,那就坏啦! 一口气跑了几百米,终于跑回到父亲的坟前,看到眼前的一幕,刘青山也有点哭笑不得。 只见他们摆在地上的贡品,已经消失不见,酒瓶子也倒了,一只火红的大狐狸,正踉踉跄跄地,向灌木丛里逃蹿。 跑出去二三十米,这只狐狸竟然一头扎进雪地里,然后一动不动。 这是啥情况? 看到地上倒着的酒瓶,刘青山暗暗嘀咕:这家伙不会是喝醉了吧? …… “哥,你可真厉害,把狐狸都抓住啦!” 看着刘青山肩膀上搭着一只软趴趴的狐狸走回来,彩凤儿立刻对哥哥充满敬佩,兴奋地叫嚷起来。 刘青山则撇撇嘴:“这家伙把供品都吃了,还喝酒,结果就变成这个样子。” “啊,狐狸喝酒?” 老四吃惊地瞪大眼睛,然后就开始生气了:“坏狐狸,就知道偷吃东西!” 大伙都围着狐狸看稀奇,杨红缨还伸手摸摸火狐狸光滑的皮毛,念叨着:“这个拿来做个狐狸皮的毛领应该不错。” “老姐,大哥说要保护动物的。” 山杏一贯最听这位老师兼老姐的话,不过这次却出声抗议。 小家伙心地太善良,不愿意伤害任何生命。 杨红缨拍拍山杏的脑瓜:“五凤儿,我只是试探一下,看看这只狐狸是不是装死,听说狐狸很会装死的。” 原来是这样啊,山杏的小脸儿这才绽放出笑容,就像是雪地中绽放的红梅。 望着这只狐狸,心情最复杂的就是林芝了,她脑子里面,忽然冒出一个很古怪的念头:狐狸怎么会喝酒呢,不会真的是丈夫显灵了吧……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火狐狸的脑瓜: “你们看,这只狐狸嘴巴和脸上的毛都白了,这是一只至少活了十多年的老狐狸,活这么久不容易,还是把它放了吧。” 刘青山点了点头:“娘,本来也没想杀它剥皮,俺是担心它喝醉了在雪地里冻死,这才扛回来的。” 这边天气太冷,冻死醉鬼的事,也常有生。 就这样,刘青山一路把狐狸扛回家里,直接扔到柴火栏子,这里有个草窝,狐狸又有一身皮毛保暖,肯定冻不死。 家里的大黄狗嗅到气味,龇牙咧嘴嗷嗷就要上去咬,被刘青山赶紧给拦住。 大黄狗就有点想不明白了:这咋还啥啥都不许动呢,梅花鹿不让咬,黄鼠狼不让咬,来了老狐狸也不让咬? 等他进屋之后,大姐刘金凤就一个劲吸溜鼻子:“三凤,你身上啥味儿啊?” 得,肯定是沾上狐狸的仙气儿啦! 刘青山自己嗅嗅,鼻子适应了,还真闻不到,赶紧跑外屋地洗漱一番。 等吃完晚饭,山杏跑进来汇报说:柴火栏子里的红狐狸不见啦。 走了最好,养殖狐狸,虽然也在刘青山未来计划之内,可是这只太老了,他可不想给这家伙养老送终。 倒是林芝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第二天就是腊月二十八,刘青山又往公社送了一车菜,除了蔬菜,还有这个季节非常罕见的鸡蛋。 h县里一样,孙洪涛书记,也把钱给算了。 这时候就这个风气,刘青山也不勉强,反正心意到了就好。 顺便去了一趟公社派出所,给几位公安了些青菜,然后人家就把两辆车的手续递给他。 手续总算是办完了,这两辆车,没手续愣是跑了这么多天,还县里春城的各处跑。 只能说,当时对于机动车辆的管理,实在太松,那些吃拿卡要之类的事,还真没有。 另外就是水库那边,除了青菜,又送了点其他年货:鸡蛋,白条鸡,猪头猪蹄子,灯笼挂等等。 于把头没给他们算钱,而是给刘青山装了两大麻袋冻鱼,让他回去分分。 水库和夹皮沟也算是近邻,关系处好了,对双方都有益处。 跑到下午回来,把车送到生产队的空房子,意外的现,张队长和老板叔他们都回来了,正在队部里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账呢。 “青山啊,吃完晚饭,咱们合作社该分红啦,乐乐呵呵分完钱,高高兴兴过个年。” 张队长嘴里张罗着,然后就拽刘青山去他家吃晚饭。 “队长叔,俺家也做好了,等俺呢。” 刘青山小时候,跟大头二彪子他们,没少在彼此家里吃饭,基本上是迈门槛,吃一碗。 “家里来客了。” 张队长不由分说,刘青山还以为是叫他陪客呢,也就跟着去了。 进屋一瞧,饭菜正往桌上摆呢,他们家,除了队长叔和婶子之外,还有队长叔的老爹,以及大头和一双弟弟妹妹。 对于这些人,刘青山当然都熟悉,不过呢,在炕边上,还坐着个有点眼生的大姑娘。 这就是客人? 看了一眼,刘青山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大头的对象刘文静嘛。 按照当地的风俗,只要是定了亲,逢年过节的,男方就会把姑娘接过来住几天。 就算睡在一起,也没人说闲话。 “三凤,上桌。” 大头嘴里张罗着,脸皮有些涨红, 你说说你,人家姑娘都没不好意思,你抹不开啥呀? 刘青山也纳闷:大头的对象来了,叫俺陪客,是不是弄错啦? 再瞧瞧大头那德性,他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这家伙昨天晚上,怎么睡的? 大伙上桌吃饭,张队长昨晚上就回来了,钱也都算回来,所以心里高兴,陪着老爹喝了两盅酒,脸上红扑扑的: “青山,一会等老板子算完账,咱们合作社就分红,这次能分不少钱呢,每家千八百块没问题,哈哈!” 他也是有意在没过门的儿媳妇跟前显摆一下,免得人家姑娘担心嫁过来受穷。 “那就好,大伙干劲肯定更足。” 刘青山听了也高兴,又问了问农学院的事儿,办得也挺顺利,反正把蔬菜都送到了,至于人家怎么分,那就不用他们操心。 等吃完饭,队长婶子乐呵呵地把刘青山给拽到一边:“青山啊,文静她妹妹,还惦记着你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刘青山连连摆手:“婶啊,俺还上学呢,暂时不处对象,你赶紧告诉人家,可别在俺身上瞎耽误工夫。” 看到大头也吃完了,刘青山就赶紧拽着他就往外走,一起去二彪子家,说是春城的飞哥和刚子,给刘青山捎回来一些东西。 拉过去的蔬菜和猪肉,刘青山当然也给他们都备一份。 出了大门,刘青山就在大头肩膀上捶了一拳:“老实交代,昨天晚上干啥事啦?” 腾地一下,大头连脖子都红了。 嚯,这是有情况啊! 刘青山开始严刑逼供,大头则支支吾吾,讲述了一下昨晚生的事。 他是昨天下午用自行车,把刘文静驮回来的。 等晚上休息的时候,爷爷出去找宿,把老少间儿的那个小屋子,给孙子腾了出来。 刘青山就嘿嘿乐:“这老爷子,着急抱重孙子啦。” 乐完了他又开始追问:“那一晚上你都干啥啦?” 大头又红头胀脸地不吭声,一直到二彪子家,也没压出个屁来。 一听说小伙伴有这种好事,二彪子也来劲了。 他可不像刘青山这种过来人,也就是取个乐子,二彪子这种小生荒子,最关心这个。 “大头,俺们的政策是坦白从严,抗拒更从严,你就招了吧!” 二彪子嘴里吼着,扭过大头的一只胳膊,还朝刘青山丢了个眼色。 刘青山也就配合他,扭住大头的另外一只胳膊,小哥俩给大头坐上了“土飞机”。 在前几年的特殊时期,批斗的时候,都整这个,小孩儿都学会了。 “俺说,俺说!” 大头也只能屈打成招,等后面两个人松开他,便张口说道:“俺们就唠嗑啦。” 啥,唠嗑,那种时候你竟然还有心思唠嗑! 二彪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后来呢?” “后来唠着唠着,俺就睡着了。” 大头挠挠大脑瓜子,立刻引得二彪子一声怪叫:“你小子不老实,打小儿就这样,一撒谎就挠脑袋,再不说实话,就给你上大刑!” 大头是实诚孩子,肯定搞不过二彪子的,只能又说:“真没干啥,就是摸了摸小手。” 二彪子当然不信:“你哄鬼呢,就没那啥?” 大头使劲摇晃脑袋:“真没干,真没干,不信你问俺娘去,早晨起来,俺娘还掐俺一顿呢。” “掐你也不多,你说你还是个男人不?” 二彪子这回信了,老少间就一墙之隔,要是真搞出来点啥动静,还是能听到的。 大头憨憨笑了两声:“都是上回三凤儿说的,怎么也得过了二十岁,才能干那事,嘿嘿。” 刘青山这才搞明白:原来根子在俺这呢,大头这家伙还真听话。 这事儿,还是哑巴爷爷告诉刘青山的呢,当时比划的时候,可费老劲了,刘青山才搞明白。 想想哑巴爷爷的身体,刘青山觉得这话肯定有道理。 再想想农村那些结婚早的,四十多岁就变成小老头儿似的,还是引以为戒的好。 二彪子终究有些不甘心:“大头啊,你个榆木脑袋,就算不那啥,也可以过过手瘾嘛,记着点!” 大头就一个劲点头嘿嘿笑,三个人里面,他年龄最大,反倒从小就处于被领导的地位, 略带遗憾地翻过这一篇儿,二彪子这才拿出来一个深绿色的大提包:“三凤,这是飞哥和刚子他们,叫俺捎回来的年货儿,你看看吧。” 刘青山拉开提包,里面东西还真不少,最上面是一封信,下边则是各种吃喝。 “这是茅台吧?” 看着那四盒酒,二彪子也瞪大眼睛。 酒应该是孝敬刘士奎的,还有奶糖,这个应该是给老四老五的,还有麦乳精啥的,这个应该是给林芝的。 “手表!” 这次是大头惊呼一声,他看到三凤拿出来一块锃明瓦亮的机械表,眼睛都被晃花了。 别看刘青山给家里划拉不少东西,他自己还真缺一块手表呢。 最后还有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捆厚厚的崭新大团结:两千块。 展开飞哥写的信,原来这钱是卖服装的分红。 主意是刘青山出的,启动资金也占了大半,所以飞哥在信里说:刘青山占一半的股份。 这还是他们留了五千块钱当流动资金,否则的话,分红还有两千多呢。 “三凤啊,你这两位朋友,真是够意思啊!” 二彪子也不由得感叹一声。 刘青山笑着望望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你们不也是我最好的兄弟吗?” “对,一辈子的好兄弟!” 三只手,牢牢搭在一起。 —————————— 足量更新,各位投资的朋友们,别养书啊,这周追订依然重要,能不能冲上三江,就靠大家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千元村 “分红啦,各家掌柜的,都到队部去领钱!” 大张罗从村子东头走到西头,不时扯嗓子吆喝几声。 等他喊完一圈,再想进队部,却现里面已经跟装豆包似的,根本就挤不进去。 “一家只准留一个人,剩下的都先出去!” 张队长也扯着嗓子吼,开始撵人,不过效果不大明显。 把张队长给气得,一把揪住二牤子的后脖领子,直接拎到了门外:“你个小鸡吊,毛都没长呢,跑来凑什么数儿!” 才七、八岁的二牤子自然无力反抗,他悬在半空的俩腿使劲蹬,只能用哇哇的哭声来控诉。 其他混在屋里的小娃子,一瞧形势不妙,也都呼啦啦地跑了出去。 还有一部分家里的妇女,也是不情不愿地到外面等着。 屋子里剩下的,还有三十多人,都是各家各户真正掌柜的。 这里面,岁数大的老头,占了一半,剩下的也大都是中年老爷们,妇女只有两位,都是家里没了男人,寡妇失业挺门户的。 刘青山在这里面,算是年纪最小的当家人了。 也不对,他还不是最小的,在家里等着的山杏才是。 队部屋里的大砖炉子烧得呼呼响,屋门敞开着,门口挤了一大堆脑袋,都密切关注着屋里的情况。 咳嗽了一声,张队长先言:“这年头岁尾,咱们合作社也该结账,手里有钱,乐呵过年,俺也不多说,先叫老板子公布账目,然后大伙领钱。” 没有长篇大论,大伙也都松了一口气,很给面子地纷纷鼓掌叫好。 然后车老板子就开始报账:“上次分红之后,咱们的主要收入有这么几笔,俺给大伙一起算算。” “第一笔就是卖鱼款,刨去还银行的贷款和利息,还剩下将近一千五。” “第二笔就是咱们大棚的二茬蔬菜,跟第一次也差不多,俺就不详细叨咕了。” “第三笔是个大头儿,就是咱们猪场卖猪肉的收入,每斤猪肉一块零八分,一共是三万六千多斤,收入将近四万块,刨除去饲料等各种成本,净赚两万四千多!” 哇! 队部里面,顿时传出来一片惊叹声。 想不到养猪这么赚钱,看来,搞养殖果然是条光明大道啊。 “另外第四笔收入,就是咱们赶集创收,这个账目比较多,俺就不一样一样念叨,谁想看,明天到俺这看账本就成,俺就说个总数,这二十多天,咱们赶集的净收入,是一万零八百块!” 啊! 想不到,做买卖也能这么赚钱! 大伙又一次被震惊了 他们原有的思维观念,受到强烈的冲击。 农民嘛,就得在土里刨食,这是他们原来的认知。 按理说,这个观念也不错,确实从土里刨来了食物,起码都能吃饱饭。 但也仅仅是吃饱而已,想要吃得好,那就难喽。 现在的事实是:养猪和赶集这两项,竟然成了收入的大头儿,叫这些摆弄了大半辈子锄头镰刀的人,有点想不明白。 等到人声平息之后,车老板子继续说道:“还是照老规矩,合作社预留百分之二十作为公共展资金,剩下的全都按股分红。” 啪啪啪! 热烈的掌声,如潮水一般响起,不论是屋里屋外,大伙儿都使劲拍着巴掌。 区别是,屋里的人拍得比较响;外面的人都戴着手闷子,出的声音比较闷。 掌声持续了一分多钟,这才渐渐停息,然后车老板子在人群里环视一圈,开始唱名:“张杆子!” “到!” 张杆子下意识地抬手答应。 “杆子啊,这次钱更多,你可要挺住啊。” 车老板子还故意拿他逗乐。 张杆子也不含糊,啪得打了个立正:“越是艰险越向前,请组织放心,俺一定能够经受住严峻的考验!” 这是电影看多了吧?大伙忍不住嘻嘻哈哈笑起来。 老板子这才不慌不忙地念道:“张杆子,按股份分红,应得六百八十块。” 哇! 张杆子还没吭声呢,其他人先出惊呼。 大伙都知道,张杆子光棍一个,占股比较少,所以分红是比较低的,他都能得六百八,那别人家岂不都是上千块? 然后大伙的目光就唰唰唰地,全都落在张杆子身上,生怕这货高兴大了,嘎得一下抽了过去。 还好,张杆子这次终于没有被金钱所击倒,只是挺大个的老爷们,忽然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他两只袖子,来回在眼睛上抹着,嘴里还翻来覆去念叨着:“六百八呀六百八,俺张杆子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这话倒是一点不假,换做从前,张杆子手里要是能有过二元钱的大票,那说啥也要去打斤酒解馋。 “杆子,这回可真够娶媳妇啦!” 老支书也是无比欣慰地说了一句。 旁边的大张罗也跟着溜缝,直接念起快板儿: “张杆子,要家,分钱分了六百八;六百八呀六百八,乐得杆子笑哈哈,把猪八戒他二姨娶回家,你说白瞎不白瞎?” “滚!” 张杆子顿时不哭了,怒斥大张罗一声,然后又呵呵笑了起来:“赶紧钱,俺还要去猪场干活呢,俺这回算是想明白啦,只有勤劳,才能致富!” 看着喜气洋洋,干劲十足的张杆子,刘青山也替他高兴:杆子叔能想明白这个道理,那就证明,懒病是彻底治好喽。 猪场那边,大量育肥猪出售,目前只剩下两只留作种猪的大公猪,还有三十多头母猪,工作量已经不算大。 估计等到开春之后,母猪逐渐开始打圈子,才会重新忙起来。 看到张杆子领了钱要走,老支书咳嗽一声,表示有话要说:“各家各户都了钱,谁也不许得瑟,要是叫俺知道谁耍钱啥的,那就直接开除合作社!” 农闲时节,大伙都在家猫冬,尤其到了正月,免不了玩玩儿。 这时候麻将还非常稀少,多数是打扑克,上了年纪的人,喜欢玩纸牌。 这些都是小打小闹,玩个几分钱的,属于娱乐。 最坑人的是推牌九,这根本就是个无底洞,要是输红了眼,辛辛苦苦干一年的钱,半宿就能输个精光。 老支书熟悉人情世故,所以先打个预防针。 “二叔,俺这钱先放你那存着,留着娶媳妇。” 张杆子倒也光棍,直接把领到手的钱扔给了老支书,然后嘴里唱唱咧咧地去猪场干活。 至于唱的啥,那当然是猪八戒背媳妇啦。 大伙听得直乐,大张罗嘴里嘀咕道:“那猪八戒背的媳妇是孙猴子变的,不知道杆子将来背的媳妇是个啥呢?” 随着车老板子一个个地念到名字,各家都上前领钱,果然和估计的差不多,数额都在一千上下浮动。 刘青山都稍稍有点意外:这就成千元村啦? 那下一个目标,就是万元户村喽。 厚厚的一沓大团结拿在手里,把张撇子他爹给乐得,眼睛里也是泪花闪闪: “俺家那七郎八虎,也都有盼头啦,能给他们娶上媳妇,俺就算死了也能闭上眼。” “你家就七个小蛋子,你老小子愣说八个,是不是你个老不正经的也有啥想法?” 张大帅跟他关系最好,所以就开了个玩笑活跃下气氛。 张撇子他老爹还真一个劲点头:“嗯,也不是不成,不过咋得也得等孩子们都成家之后,才轮到俺啊!” 屋子里又响起一阵哄笑,这日子啊,都有了盼头不是。 等轮到刘青山领钱了,他家因为占股最多,所以领回来将近两千块。 再加上爷爷家里的八百多,师父的五百多,山杏的五百多,还有杨红缨的,一共四捆多的大团结,瞧得大伙是眼热无比。 当然了,虽然眼馋,可是没有人有意见,背后嚼舌根子的都没有。 谁心里都有杆秤:夹皮沟今年能生这么大的变化,一切的根源,都在刘青山身上。 否则的话,他们十有**还在为过年给孩子们买一身新衣裳而愁呢。 “青山啊,另外还有一笔钱,是金凤卖小鸡的,拿着。” 车老板子跟着又递过来一笔钱,就是出售白条鸡的,刘青山正好替大姐拿回去,让她也高兴高兴。 等各家的分红钱放完毕,大伙依旧在屋里兴奋得讨论着。 张队长忍不住吆喝一声:“钱都完了,还待这干嘛,赶紧回家坐炕头数钱去啊!” 说完,他又向刘青山说道:“青山,明天你拉着俺上趟县里,高低弄一台电视回来!” 这下可坏了,屋子里少半人都吆喝起来:“一起去一起去,俺们也都要买电视!” 自从刘士奎家有了电视机之后,大伙心里就全都开始痒痒:坐在炕头上看电视,那感觉实在美滴很。 原来是有心无力,一台电视四五百,买不起啊。 但是眼下家家户户都分了一千多,买电视的心思,不免都活泛起来。 一瞧有十多个人都举手,张队长也抓抓后脑勺: “别跟着瞎起哄,看人家拉屎腚眼子刺挠,等过了年,咱们还要新建大棚,到时候谁家拿不出钱来,就把谁家闺女卖喽!” 这话还是有点效用的,很快就有几个人把手放下,电视不是生活必需品,可以缓缓嘛。 不过最后还是有六七个人,要张罗着买电视,有拐子爷爷,车老板子,张大帅,张老蔫儿,大张罗、老支书等人。 都是家里平时就没有饥荒,也没有孩子要张罗结婚的,算是理性消费吧。 这么多人,就不能去吉普车了,那得出动大卡车才行。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上哪找那么多电视票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猪头焖子 “青山,要不你打电话帮忙问问?” 老支书也急着买电视,再不买的话,他那两个孙子就要大闹天宫,他这个家里的玉皇大帝都快镇不住喽。 刘青山当然也想给大伙帮这个忙,一来是能丰富村民的生活,二来也能缓解一下爷爷家里的压力。 天天挤一屋子看电视,这种体验,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是个人都会腻歪。 于是他二话不说,就用村里的电话,给县里商业局的周局长打过去。 等那边找来周局长接电话,听到刘青山要买几台电视机,周局长自然是满口答应。 几张电视票,对他来说,再轻松不过。 但是对于夹皮沟的村民来说,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大伙都纷纷竖起大拇指,直夸刘青山有本事。 于是就定下了调子,明天开着大解放,集体去县城购买电视机。 队部里的人,也终于散了,大伙脸上带着微笑,兜里装着钞票,感觉走路都有点轻飘飘。 等刘青山回到家,天早就黑了,当院里,灯笼杆上的灯笼,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 只见爷爷和王爷爷这俩老头儿,正在当院燎猪头呢,老四老五也蹲在旁边,跟着忙活或者跟着添乱。 刘士奎架了几块砖头,里面烧着木头,将猪头和猪爪摆在砖头上面,用火燎得黑黢黢的。 院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焦香。 “爷,啃完猪爪,别忘了把嘎拉哈给俺们留着啊。” 小老四已经开始惦记大猪蹄子里面的大嘎拉哈,那个头比羊拐大很多,也有别的玩法。 刘青山随手抄起炉钩子,勾住猪鼻子,帮着给猪头翻了个, 猪头表面,吱吱冒着油花儿,等燎完之后,再放到温水里浸泡,用刀子把表面焦黑的地方都刮掉一层,去掉油泥味儿,就可以下锅烀了。 刘青山觉得,这时候的东西好吃,一来是因为不常吃,一年到头就吃一回,那还不细品才怪呢? 另外一个原因,也跟自己动手有关系,亲手弄出来的东西,吃的时候,感觉肯定跟买回来成品不一样。 今年一共分了三套头蹄下水,除了留一套过二月二时候吃之外,剩下的两只大猪头,八只猪蹄子,两根儿猪尾巴,都烀上了,一锅都没装下。 其中一只猪头,爷爷准备制作猪头焖子,这个绝对是下酒的好菜儿,连王教授,都兴致勃勃地跟着上手忙活。 下放的时候,他吃过一回猪头焖子,至今都念念不忘呢。 刘青山做不好猪头焖子,所以还得爷爷亲自动手。 他将猪头切成两半,下锅烀熟,猪耳朵单独切下来,还有猪舌头和猪巧舌,也都单独捞出来。 猪巧舌就是一小条,其实就是猪的上牙膛子,也就是上颚,都是由脆骨组成的,吃起来嘎吱嘎吱的。 不过这些东西有限,大人又怕小孩子跟着抢,所以就流传下来不少说辞: 什么吃鸡爪子写不好字啦,什么吃鸡头结婚要下雨啦,吃猪尾巴怕后啦等等,搞得小娃子们都挺郁闷的,啥啥都吃不着呀。 烀熟的猪头肉捞到盆子里,趁热去骨,然后外面铺上干豆腐,再用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卷成肉筒。 裹完的肉筒,上面还要用重物压着,这样慢慢的,就可以把多余的油脂压出去,吃起来才不腻。 要整整压一宿之后,猪头肉才能彻底凝结成一体,弹性十足,蘸点蒜泥,吃起来口感劲道,香而不腻。 帮着爷爷把猪头猪爪烀到锅里,刘青山这才进屋,把几沓钱掏出来,然后开始分派。 “大姐,这是你卖白条鸡的钱。” “这是师父的钱,妈,你先给存着。” “这是咱家分红的钱,妈,先放你那。” “这是老姐的分红钱,妈,也先放你那!” “等等!” 杨红缨冲到刘青山面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他:“三凤儿,我的钱就不用存到干娘这里了吧?” 刘青山眨巴两下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跟俺大姐不一样,她已经成家了,你还没出嫁,按照咱们这的规矩,没出嫁的闺女,赚钱必须上缴。” 林芝也知道三凤这是跟杨红缨开玩笑呢,于是就把属于她的分红,给递了过去。 杨红缨仔细数了数,竟然也有五百多,立即乐得眉开眼笑: “青山,村里谁会木匠活啊,正好现在放寒假,学校不上课,可以打一些课桌椅,工钱料钱我来出。” 这老姐还真大气,刘青山朝她竖竖大拇指:“老姐,这个不用你操心,老支书已经安排张撇子他们家做,钱从合作社的公共积累里面出。” 跟着,他又呵呵两声:“老姐,这钱啊,还是留着自己做嫁妆吧。” 很显然,说这话就是欠收拾了,看到杨红缨张牙舞爪的要动手,刘青山连忙又抄起一沓钱:“山杏,这是你的分红钱。” 等山杏接过一沓子大团结,有点傻了眼:“哥,我的储钱罐,好像装不下啊!” 旁边的老四眼睛一亮:“没事,分我一半,装我那个罐子里,山杏你记清楚数儿就行。” 看着俩小丫头,你一张我一张的在那分钱,刘青山的嘴角,也不由得微微上翘。 …… 第二天早上,已经是腊月二十九,早上吃的是豆包馒头,还有苞米碴水饭。 桌上除了小咸菜之外,还有一盘晶莹剔透的猪头闷子了。 爷爷还叫山杏烫了一壶酒,跟王教授捏着小酒盅,夹一片颤巍巍的猪头焖子,抿一小口烧酒,老哥俩脸上红扑扑的,这小日子过的,美滋滋。 刘青山也吃了几片猪头焖子,爷爷的手艺确实不错,猪头焖子里面多余的油脂都压出去,肥而不腻,真香! 没等他吃完饭呢,就有人找上门来,招呼他去县里买电视机。 等到了队部,大解放已经动了,车斗上都坐满了人。 除了购买电视机的人家之外,也有人准备去县里采购其它物品的。 刘青山也把他那辆吉普车动着,两辆车一前一后,缓缓离开夹皮沟,直奔碧水县。 到了县城,把车直接在酒厂停好,人们各自散去,就剩下买电视的没走。 刘青山先给酒厂的大老李扔下一小筐鸡蛋,然后就开着吉普车,去商业局的老周那里去取电视票。 同样留下一小筐鸡蛋,这才又返回酒厂,带领着村民,急匆匆地奔赴县里面的五金交电商店,电视票是这个商店的。 把电视票交给张队长,他又驾车去了县政府,准备给郑红旗也留一篮子鸡蛋。 毕竟这个月份,鸡蛋算是新鲜玩意,普通的小鸡都还歇窝呢,怎么也得出了正月,才6续开始下蛋。 就算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到门口一问老孙头,才知道政府这边也已经放假,除了值班的领导还在岗。 “那郑县长是回家过年啦?” 刘青山又追问一句,他知道郑红旗不是本地人,具体是哪的人,没聊过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 老孙头想了想说:“好像还在招待所呢,你过去看看吧,人家县长的事儿,还能向我汇报啊?” “您老不是专门管县长和书记吗,你要是不给开门,他们也进不来这院儿。” 刘青山跟老爷子开了一句玩笑,在对方的笑骂声中,又去了招待所。 他也算是这里的熟客了,找了个服务员一问,说是郑县长没走,好像也不准备回家过年。 不应该啊,你县长一心扑在工作上,还有的说,可是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吗? 带着疑惑的刘青山,敲开了郑红旗的房门,就跟郑小小那个房间挨着。 开门的就是郑小小,看到提着鸡蛋篮子的刘青山,她明显一愣:“倔……你怎么来啦?” 正坐在床上看报纸的郑红旗也站起身,笑着迎了上来:“是青山来了,欢迎欢迎。” 然后他又埋怨妹妹:“小小,你同学来了,还不赶紧请客人进屋,对了,你刚才想说倔什么?” 郑小小忽闪了两下大眼睛:“觉得很意外嘛,刘青山同学,请进。” 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刘青山抓了抓头,也没多想,进屋之后,把篮子放在地上: “这是我大姐养的蛋鸡,开始下蛋了,给郑县长尝尝。” 郑红旗嘴里笑了两声:“青山,私下里就不要叫县长了,叫我郑大哥或者红旗哥都行。” 两个人聊天的时候,郑小小洗了几个国光苹果拿过来。 这时候的苹果,也就国光、黄元帅等寥寥几种。 刘青山当然不客气,拿起一个就啃起来,味道酸酸甜甜的,很不错。 最主要的是,这时候的苹果不打蜡啥的,吃着放心啊。 闲聊一阵,刘青山也就顺势叫起了郑大哥。 或许是要过年了吧,郑红旗的心情比较复杂,想找人倾诉,所以跟刘青山说了不少,其中很多都是家里的情况。 刘青山也终于了解到,郑红旗也是都人,家里的长辈在那段特殊时期,都含冤而终了。 这种事,在当下并不少见,刘青山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宽慰了一句:“郑大哥,我们的心应该永远向往着未来,不是吗?” 郑红旗望着眼前这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小家伙,却仿佛面对着多年的老朋友一般,心结似乎一下子都释怀许多。 于是他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青山,听小小说,你期末考试成绩是年级第一,有时间可得帮忙辅导一下她啊。” 郑红旗看到妹妹悄悄地皱鼻子扮鬼脸,心中更是大乐。 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妹妹,在学习上,一贯要强,这次考了第二名,就是被眼前这个青年给压了一头,心里肯定是不肯服输的。 “郑大哥,俺这是凑巧考了次第一,算不得数的。” 刘青山嘴里当然要谦虚两句,看到一旁的郑小小鼓着腮帮,就忍不住又想逗逗她: “小小同学,下学期你努力努力,肯定就能过俺喽。” 郑小小噌一下站起来,那模样似乎就要爆。 不过她又忽然嘻嘻一笑,把白嫩的小手伸到刘青山面前: “刘青山同学,好像你还欠我十二块钱学费呢,都半年了,利息什么的,是不是都要好好算算?” 这回轮到刘青山傻了眼。 他来的时候也不准备买什么东西,所以兜里真没揣钱。 不行,以后兜里一定要带钱,被人追债也很尴尬的好不好? 猛然间,刘青山脑子里灵光一闪:“郑大哥,小小同学,要不你们去俺家过年吧,正好俺也顺便把欠债还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家的温暖 邀请郑红旗兄妹去家里过年,刘青山还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春节这样的日子,他们要是在招待所里过,虽然东西什么的肯定不缺,但心里肯定不舒坦。 郑红旗并没有急着答应。 要不是刚才对眼前这个少年说了那么多,产生一种朋友间的友谊,他肯定直接会拒绝。 毕竟冒昧地去别人家里过年,于情于理,都很不合适。 本来,王县长以及政府里面的几位同僚,也都向他出邀请,可是都被他婉拒。 至于现在嘛,他只是宠溺地望向小小,想让妹妹来做决定。 因为他知道,在招待所里过年,实在有点太委屈妹妹了。 过年,本应该是一家人团团圆圆欢欢乐乐。 他去过刘青山家,知道刘青山家里,一大家子人呢,有姐姐有妹妹,过年肯定热闹。 或许这样,能让妹妹忘掉逝去的亲人,度过一个欢乐的新年。 看到哥哥的目光,郑小小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眼睛里忽然神采飞扬问道:“你们那过年热闹吗?” 连刘青山,都能感受到她内心隐藏的孤独,不由得使劲点点头: “这大冬天,热肯定是不会热的,但是闹肯定也是真的闹,到时候,你别嫌俺家老四老五闹你就成了。” 郑小小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刘青山入学那天,背着的两个粉红色小书包,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起。 郑红旗也瞧明白了,起身拍拍刘青山的肩膀:“青山啊,那就给你家里添麻烦了。” “嗨,郑大哥,不麻烦,就是添两副碗筷的事儿,过年嘛,人越多越好,不就图个热闹。” 刘青山摆了摆手,要是换成以前,他也不好意思邀请。 老话说,穷怕亲戚富怕贼,你请人家去家里过年,啥吃喝都没有,那多尴尬。 但是今年家里年货储备充足,一点问题没有。 “哥,那我去收拾东西。” 郑小小欢快地跑出门,那乌黑辫子上的蝴蝶结,也随着欢快起舞。 郑红旗似乎也受到妹妹的传染,心情为之开朗许多,他猛然想起一件事,向刘青山问道: “对了,青山,你们村里,有个支教老师叫杨红缨是吧?” 看到刘青山点头,他继续说道:“前两天,有个都的朋友,托我打听一下,杨老师家里,很不简单呢。” 刘青山当然听懂了,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郑大哥,你说的杨老师,现在是俺老姐,认了俺娘当干娘喽。” “可是我听到的,怎么是另外一个版本呢?” 郑红旗促狭地朝刘青山眨眨眼睛,就像是逗自己的小兄弟。 不料,刘青山脸上不红不白的,就跟没事人一样,还不屑地撇撇嘴: “俺是被老姐当枪使了呗,你说哪有这样当老姐的,职业坑弟弟啊这是!” 郑红旗也哈哈大笑,随着接触的越多,他就越觉得刘青山是个有趣的人。 等郑红旗兄妹收拾了两大包东西,都塞进吉普车,毕竟去别人家过年,礼物也是不能少。 在五金交电商店大门口的台阶下面,摆着一溜大纸壳箱子,整整八台电视机,排成一溜,那场面还是挺震撼的。 来往的行人和进出商店的顾客,都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时期就能买得起电视机的,那绝对是家境比较殷实的,最起码也有固定工资收入。 可是瞧着站在电视机箱子旁边那些人,一个个都戴着狗皮帽子,身上穿得衣服也厚实,捂得跟大狗熊似的,怎么瞧也不像干部或者工人啊? “请问,你们是哪的?” 这不,还真就有好奇的,凑上去询问。 老板叔正在东张西望,等着大解放车呢,听到有人问,立刻腰杆一挺,啪得拍了一下胸前的羊皮袄:“俺们都是夹皮沟的!” 夹皮沟是哪? 人们还是有点懵圈。 不过也有知道的,就帮着解释:“就是青山公社那边,靠近大山的,听说你们那边不是穷山沟吗,这咋还借钱买电视机呢?” 有跟着瞎联系的:“肯定是娶媳妇用的呗,姑娘不乐意嫁到山沟里,要彩礼就要电视机,只能硬着头皮买呗,总不能打光棍吧。” 你们这是门缝里看人是吧? 张大帅恼了,把头上的狗皮帽子一把抓下来,露出锃光瓦亮的大光头: “你们会说人话不,借钱买电视机,你借给俺们啊?” 他说话跟吃了枪药似的,那叫一个冲,哑巴爷爷不收他当徒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还是张队长格局比较大,伸手拽住张大帅,然后向着那些看热闹的说: “俺们夹皮沟,今年种大棚养猪,大伙都有钱了,俺们花自个的钱买电视机,没毛病。” 大张罗也在旁边溜缝:“各位老少爷们,你们谁家要是有闺女和姐妹,找对象记着去俺们村,准保享福。” 人群爆出一阵哄笑。 只见大张罗又伸手一指:“你们瞧,那个小年轻就是俺们村的,都在县城找对象啦。” 大张罗喜欢开玩笑,看到刘青山领着个小姑娘过来,就忍不住瞎编排两句。 郑红旗因为身份缘故,坐在吉普车里没露面,郑小小喜欢凑热闹,就跟着刘青山过来。 这丫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对象”了呢,兴奋得指着那一排电视箱子:“都是你们买的,那是不是能看春节联欢会啦?” 刘青山才想起这茬,去年也就是八三年,举办了第一届春晚,群众反响非常好。 今年是第二届,八四春晚,被称为最成功的一届春晚,想不到,他还可以作为一名观众来见证。 原本夹皮沟直到几年后,才会出现第一台电视,当然看不到这一年的春晚。 嘀嘀嘀。 解放车的喇叭声叫人群自动散开,然后刘青山他们就七手八脚往车上抬电视机箱子,最后再上人。 至于禁止客货混载之类,现在是不存在的。 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大解放绝尘而去,只留下那个叫夹皮沟的传说…… “回来啦,电视机买回来啦!” 村口的小娃子们看到大解放车,就开始欢呼雀跃。 要是村里多几台电视,观看的人们就会分散,他们就能抢上位置喽。 解放车直接开到大队院里,然后把电视机箱子都卸下来,几个人抬一个箱子,一溜小跑,飞奔而去。 后面跟着的主人还扯嗓子嚷:“别跑别跑,别把电视机卖喽。” 这个卖,就是摔坏的意思。 刘青山他们也下了车,看到一个小姑娘从吉普车下来,村民还打算取乐子,跟刘青山打趣,说他把未婚妻接家里过年呢。 然后就看到郑红旗也乐呵呵地从车里钻出来,立刻都闭嘴,直愣愣地看着。 还是老支书反应快,连忙上前握手:“郑县长,欢迎来俺们夹皮沟检查指导工作。” 搞得郑红旗直摆手:“老支书,我这次可不是检查,是来青山家过年的,您就当我是个晚辈好了。” 老支书大喜:“好啊,俺们这过年最热闹。” 村民也都轻松下来,要说是领导,他们都有隔阂。 但是要说是来过年的,那就相当于一家人,不用太外道。 聊了几句,大头和二彪子帮忙拎包,一起去刘青山家。 看到当院里竖着的灯笼杆,郑小小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过年的气氛。 看到屋里跑出来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她的眼睛也笑得眯成两条缝:好可爱的小妹妹! “小姐姐,我叫彩凤,她叫山杏,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老四一点也不眼生,仰头瞧着郑小小,心里大赞:好漂亮的小姐姐哦! “我叫郑小小,是来你家过年的!” 自己要是有这样两个妹妹该多好! 郑小小的内心其实是孤独的,她弯下腰,贴贴老四老五的小脸蛋儿,那传过来的细腻和温热,忽然让她心里暖暖的。 “嘻嘻,我就知道你叫小姐姐。” 老四拉着郑小小的手,小家伙见到看得顺眼的人,就喜欢黏糊,小嘴叭叭的:“小姐姐,咱们进屋玩嘎拉哈吧。” 嘎拉哈是啥? 郑小小被整蒙了。 这时候,屋里的人也都闻讯出来,看到郑小小这个陌生的小姑娘,都是一愣。 再瞧见郑红旗,认识他是县长的又是一愣。 刘青山连忙上前介绍:“爷爷奶奶,妈,是我邀请郑大哥和他妹妹来咱们家过年的。” 马上到吃饭点儿,所以一大家子都聚在这边,刘青山就从爷爷开始,给他们介绍了一遍。 郑小小见人就鞠躬,结果最后脑袋有点晕:这人还真多啊! 郑红旗也笑容满面,嘴里跟着刘青山的介绍,叫着“爷爷奶奶”之类的。 当介绍到杨红缨的时候,郑红旗也不知道该叫什么,看年龄,他比杨红缨大几岁,肯定不好跟着刘青山叫老姐,所以只能问候一声“你好”。 杨红缨眨眨眼,好像想起来什么,也笑着向郑红旗点了点头。 “进屋,进屋,能在一起过年,就是一家人。” 刘士奎热情地招呼着,老四老五拉着郑小小,先跑进屋里。 剩下的人,基本上是年长的在前,鱼贯而入。 屋里已经摆了一张炕桌一张靠边站,马上过年了,菜肴也比较丰盛:有鱼有肉,还有大棚里的蔬菜点缀。 最后又端上来两盆酸菜汤,汤里飘着白白的五花肉和晶莹的粉丝,盆上冒着腾腾的热气。 看着这道酸菜汆白肉汤,郑红旗不由得鼻子一酸:记得小时候的冬天,家里也经常做这种汤的。 那袅袅升腾的热气,就汇聚成家的温暖……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迎新年 转眼的功夫,夹皮沟一下子就又竖起了八个电视天线杆子,骄傲地向众人展示:俺家有电视啦!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就算是公社的所在地,加起来也没这么多台电视。 刘青山各家转了一圈,主要是帮着接一接天线,调调电视台,然后就去爷爷家瞧了一眼。 果然没什么外人,只有爷爷和王教授坐在炕头上,跟坐在炕沿上的郑红旗和高文学闲聊。 几个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砸几个榛子松籽之类的坚果,倒也其乐融融。 高文学和郑红旗谈得很投机,别看大姐夫人情世故啥的不大精通,但要是聊起文学创作,说一宿都不带打哈欠。 郑红旗和王教授也很谈得来,主要是探讨大棚种植的一些东西。 他已经得知,刘青山先行一步,叫王教授帮着联系生产大棚骨架和塑料薄膜,这是替他把工作都干了。 刘青山吃了一把榛子,又回自个家看看,刚走进当院,就觉察到异常。 借着灯笼的亮光,只见院子里有一个黑影,正在鸭食盆子旁边啃着什么。 鸭食盆子是个破搪瓷盆,被拱得出叮当叮当的轻响。 定睛一瞧,刘青山是一脸古怪:在那里蹭吃的,赫然是只红毛狐狸。 瞧着这家伙的白嘴巴儿,应该就是带回来的那只,跑这端铁饭碗来啦。 他正琢磨着,就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了过来。 刘青山跟着哑巴爷爷在山上见识了不少野兽,多少也能看懂一些动物的眼神。 他能够觉察到,这只狐狸的目光很自然,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你这算不算明目张胆地做贼呀?” 刘青山嘴里嘟囔一声,拉门进屋,很快就拿了大半个馒头出来,扔到鸭食盆子里。 这个月份儿,盆子里的食物,也就十多分钟就会冻得邦邦硬。 所以母亲在喂完鸭子之后,肯定会把剩下的食物连同盆子,一起端回外屋地。 今天没端回去,不知道是忙活忘了,还是母亲有意的? 不管怎么说,这只狐狸没有恶意,刘青山也就不会对它怀有敌意。 因为在山里,师父教会他一句话:万物自由。 老狐狸叼着馒头,朝刘青山望了望,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刘青山这才把鸭食盆子端回外屋,正好林芝开屋门查看,目光落在盆子上,明显一愣。 看来母亲是故意的。 刘青山心里很快就有了判断,便轻声说:“娘,刚才那只狐狸又来了,俺用馒头丢它,它就叼着馒头跑啦。” 肉包子打狗,馒头打狐狸,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以,娘俩相视一笑,然后一起进屋。 他们家比爷爷家可热闹多了,一群大丫头、中丫头和小丫头,正在炕上欻嘎拉哈呢。 大姐刘金凤指导杨红缨,二姐刘银凤指导郑小小,跟老四老五比赛。 在一个口袋和四枚嘎拉哈面前,年龄不是胜负的绝对因素,那两个大的,技术明显不行。 尤其是郑小小,笨手笨脚的,还得双手去接口袋呢。 刘青山忍不住咳嗽一声:“换成俺上场,肯定都比某人强。” 郑小小也不知道是热得,还是玩得开心,脸蛋也红彤彤的,她白了刘青山一眼,然后把口袋高高扔起。 右手慌慌张张去摆弄炕席上的嘎拉哈,反倒是碰翻了其它几个,一着急,口袋也没接着,啪地掉在炕席上。 “耶!我们又赢啦,小姐姐,你要努力呦。” 老四老五嘴里欢呼着,还击了一下小巴掌,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个庆祝动作,以及呼喊,都是刘青山教给她们的。 “三凤同学,都怪你打扰我,才分心的,再来一局!” 郑小小把两个辫子撩到身后,然后又投入战斗。 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在得知刘青山的小名儿之后,就开始这么称呼他。 刘青山也懒得理她,跟母亲商量一下住宿的事,决定还是按照性别:这屋住女的,男人都归拢到爷爷家。 比例稍稍有些失调,不过刘青山家的炕比较大,也能挤下。 被褥也不是问题,刘金凤结婚,还做了四铺四盖呢。 第二天一大早,刘青山照例上山,今天是阳历二月一号,农历腊月三十,葵亥年的最后一天。 等他回家的时候,身后跟着乐呵呵的哑巴爷爷,是接回家里过年的。 因为昨晚下了一场小雪,地上薄薄的一层,所以老四老五都拿着小笤帚扫雪呢。 还有郑小小,也吃力地挥舞着大扫帚,吭哧吭哧地扫着当院子。 “哑巴爷爷!” 山杏眼尖,嘴里叫了一声。 小老四也招呼一句,然后就看到个小黑影,连滚带爬地向她冲了过来。 老四把手里的笤帚一扔,嘴里大叫一声:“小黑!” 看着彩凤搂着小黑熊,一起蹦跶,刘青山想起了老四前几天哼哼的一儿歌: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 没法子,今天请师父下山,这只小狗熊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一直在后边跟着,撵都撵不回去,只能领了回来。 刘青山就纳闷了:难道狗熊也知道今天过年? 按理说不应该啊,正常的狗熊,过年的时候都还冬眠呢。 “这……这是小熊?” 郑小小也把大扫帚一扔,上来看稀奇,而且很快就抱着小熊开始蹦跳。 得,刚才的歌曲还得再来一遍。 刘青山也不管他们,把师父让进屋,然后他就抡开大扫帚,把院里院外,彻底清扫一遍。 就算不下雪,过年了也要打扫一下庭院,干干净净迎接新年的到来。 “洗手吃饭啦!” 林芝招呼一声,郑小小和老四老五她们,这才撒开小熊,开门进屋,结果吱溜一下,小熊先钻进去了。 早饭就是简单吃一口,按照当地习俗,下午这顿饭,才是一年中最丰盛的。 等到九点多钟,阳光上来一些之后,这才开始粘对联,贴福字。 大伙都跟着忙活,在对联的背面刷上糨糊,然后出了屋门就赶紧跑,要是耽搁时间长了,糨糊就冻了,根本贴不上。 老四老五人小腿儿短,偏偏还最喜欢跟着添乱,刘青山就叫她们专门贴那些春条,什么出门见喜,抬头见喜之类的。 “大姐,这个金鸡满架,贴到鸡棚子行吧?” 小老四拿着一张,乐颠颠跑出去。 “大姐大姐,这张肥猪满圈,肯定是贴猪圈的。” 山杏也拿着一张,迈着小短腿跑出去。 “金凤姐,这张六畜兴旺,贴哪里?” 郑小小手里拿着一张在那呆。 刘青山忍不住想乐,因为他想起来,村里的张杆子有一年过年贴对联,愣是把六畜兴旺当成横批,贴在家里的屋门上边。 你说不识字能行吗? “三凤同学你还笑,信不信贴你脑门上。” 郑小小不由得朝他鼓了鼓腮帮。 大姐和老姐也都面露微笑,看着这两个小的斗嘴。 等到把对联福字挂钱什么的都贴上之后,这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瞧着就觉得喜气洋洋,能够感受到浓浓的过年氛围。 “小黑,不许搞破坏。” 山杏现小黑熊趴在大门柱子上,用爪子扒拉着刚贴上的对联,舌头还舔着什么,连忙过去阻拦。 对联贴上去,除非是过了正月,才可以揭下来,否则的话,是很不吉利的。 “快点把小黑喂饱吧,在那舔糨糊呢。” 郑小小连忙把小熊弄进屋里,这家伙的肚皮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都进屋,换上新衣裳。” 林芝在门口吆喝一声,今年家里有了缝纫机,又不缺布匹,所以或做或买,每个孩子都有一套新衣。 就连昨天来的郑小小,都跟着混了一身,是林芝昨天晚上忙活了大半宿,给这丫头赶急做出来的。 很快,老四老五就穿着一身花布衣裳,乐颠颠地跑出来,在刘青山面前晃悠。 “彩凤和山杏真好看,都跟小仙女似的。” 刘青山嘴里当然要夸奖一番,美得小老四都合不拢嘴。 而山杏则有点害羞地低着头,小嘴抿着,偷着乐。 她们最喜欢小仙女这个称呼了,可惜只有大哥才会这么叫她们。 等到郑小小磨磨蹭蹭的从屋里出来,刘青山实在忍不住,转过身笑得肩膀头直颤。 她身上衣裤的料子,跟老四老五一样,也是红底儿的小碎花,穿上之后,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花姑娘”。 本来挺洋气的城里少女,愣是一下子变成乡下翠花,这个反差实在有点大。 郑小小一开始还有点害羞,本来不想穿。 可是想想昨天晚上,林芝阿姨为了这身衣服忙活到半夜,她的鼻子就有点泛酸,实在不忍心拒绝,也就穿上了。 在她的记忆中,新衣服都是买回来的,像这样手工缝制的,还是第一件。 对她来说,意义非同一般,就算真的很难看,也必须要穿。 因为她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诗:慈母手中线…… 其实郑小小穿上花衣裳,也不是真的难看,就是跟她以前的风格迥异,所以看上去感觉怪怪的。 结果刘青山这么一乐,她倒是放开了,快步走到刘青山跟前,眼睛一瞪: “三凤儿,你也应该有这么一身衣服的,才跟你的名字相配。” 说完之后,她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 估计是脑补出了刘青山穿一身花衣裳的画面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速之客(六百月票加更) 刚过中午十二点,夹皮沟就开始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 因为半夜还要吃饺子,所以下午这顿饭,一般都吃得比较早。 “上菜喽!” 小老四和山杏跟花蝴蝶似的,端着菜盘子,嘴里还要吆喝一声。 屋里已经放好了两张桌子,男人们坐炕桌,刘士奎,王教授和哑巴爷爷,都盘腿儿坐在炕里,乐呵呵地瞧着小辈们忙活。 “红烧大鲤鱼,年年有余!” 彩凤又开始上菜,小嘴还知道说着吉祥话。 “小鸡炖蘑菇,大吉大利。” 山杏自然也不甘落后。 这顿饭就相当于年夜饭,所以每个菜都要有讲究,这些话,也都是林芝教她们的,讨个好彩头。 郑小小也端着菜进屋:“酱炖哈士蟆,这个,这个……” 这个还真不好说吉祥话,你是说想吃天鹅肉啊,还是说蹦脚面子? 郑小小终于明白了,在外屋地炒菜的刘青山,为啥偏偏要她端这个了,纯粹是想看她笑话啊。 看到大伙都乐呵呵地望着他,包括哥哥在内,郑小小鼓鼓小腮帮,终于有了灵感:“酱炖哈士蟆,步步登高!” 好! 老四老五都帮她拍起小巴掌,要不是炕上地下都是桌子,估计小老四非得学着蛤蟆蹦跶两下不可。 一共十二道菜,最后一道韭菜豆芽干豆腐炒粉条,被刘青山端上桌,年夜饭就可以正式开席了。 噼里啪啦地放完鞭炮,孩子们都跑进屋里吃饭。 刘青山开了一瓶茅台,给喝酒的都先倒了一盅。 剩下的喝汽水,汽水还是郑红旗带过来的呢。 刘青山今天也准备喝一盅,作为这个家里的年轻掌柜,他端起酒盅,要进行新年致辞。 刚才被他算计的郑小小有些不忿,率先难:“三凤同学,这最后一道菜有什么讲究?” 在她看来,里面好多样,简直就是大杂烩,肯定是拼凑的。 想给俺出难题,你个小丫头片子还太嫩。 刘青山正好借题挥,应该是借菜挥了。 “这菜里面的粉条和韭菜,寓意着长长久久,希望爷爷奶奶,王爷爷王奶奶,还有我师父,我娘,这些长辈们身体健康。” “还有这里面的干豆腐,豆腐斗福,希望我们所有人,在新的一年里福气多多。” “那还有这豆芽菜呢?” 郑小小用筷子挑起来一根一寸长的绿豆芽,不死心地问道。 这豆芽是林芝种的,过了小年绿豆芽,正好生长一个礼拜,绝对没有添加任何药物,吃起来放心。 刘青山转了转眼珠:“这个嘛,当然是希望你们这些还在长身体的孩子,人人都像豆芽菜。” 这下连老四都直摆手:“哥,我可不想成豆芽菜。” 刘青山笑笑:“逗你玩呢,豆芽从一粒小绿豆,到出这么长的豆芽,代表着,新年全都大财!” “这个好,我也要财!” 小财迷老四连忙开始溜须。 郑小小一瞧难不住,也只能乖乖闭嘴了。 刘青山端起酒盅:“以上就是我的新年祝福,祝愿我们在新的一年里,老有所乐,幼有所依,学有所成,业有所精!” “好,干一个!” 刘士奎积极响应孙子的提议,跟王教授和哑巴爷爷碰碰酒盅,吱溜喝了一个。 大伙都高高兴兴喝了一口,然后开吃。 这一大桌子菜,冷不丁地还有点不大适应,不知道该夹什么好了。 平常日子,都是一饭一菜啊。 两大桌子,一共十四、五口人,气氛好不热闹。 无论是杨红缨,还是郑红旗和郑小小,或者是年纪最小的山杏,在这里,他们都体会到家的感觉。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忽然现,在刘青山家里过年的人,外人竟然占了一半! 吃了一轮菜之后,彩凤和山杏就扯着小手站出来,她们另一只手都端着半碗汽水,看样子,也要表新年致辞了。 “加油!” 郑小小替这两个小妹妹鼓劲。 彩凤和山杏彼此望望,点了一下小脑瓜,然后异口同声: “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学习进步,考试都得一百分。” 好! 大伙全都很给面子地拍起巴掌,然后跟着两个小家伙,喝了一口。 等她们美滋滋地坐回去之后,刘青山这才笑道:“老四老五,你们打一百分还可以,二姐考试的科目,可是有满分是一百二十分的呦。” 小老四有点懵:啥,还有比一百分多的? 山杏则眨眨大眼睛:“那我们就改一下,考试都能打满分!” 哈哈,大伙畅快地大笑,酣畅地吃菜喝酒,这才是年夜饭该有的氛围:欢乐祥和团圆。 刘青山垫了个底儿之后,就不时抄起炕上的相机,捕捉几个镜头。 这样美好的时刻,当然要拍照留念。 啪啪! 外屋地忽然传来敲门声。 这时候正是饭点儿,都在自己家吃团圆饭,要是串门溜达,还得一会儿呢? 小老四连忙去开门,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小脑瓜,急火火地从门缝挤进来。 大伙先是一愣,然后一阵哄笑,是小狗熊。 担心它捣乱,所以刘青山就把它给关进仓房,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出来了。 小熊很是委屈地吭叽着,估计是埋怨呢:你们在这大吃大喝,咋不叫俺一声涅? 刘青山本想吃完饭再喂它,现在好了,大大小小的女人都爱心泛滥,给小熊喂起好吃的。 这时候,爷爷刘士奎话了:“按照老规矩,过年这天,来到家里的都是客人,都是来给咱们拜年的,没有往外撵的道理。” 老爷子都话了,自然没人反对,只有王教授夹了一片蘑菇,慢慢咽下,然后嘴里开起玩笑: “老刘你这话没错,人来拜年不稀奇,狗熊都来给你拜年,那你肯定也越来越熊。” 在当地,熊这个词语,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形容人窝窝囊囊没啥本事, 大伙听了,再瞧瞧憨头憨脑的小熊,也都忍不住笑起来。 “哑哑哑!” 这时候,一直喝酒吃菜的哑巴爷爷,手上忽然比划起来。 刘青山担心大伙瞧不明白,就乐呵呵地帮师父翻译: “熊是林子里的大力士,它的到来,是祝愿大伙在新的一年里,都能拥有熊的力量,干劲十足!” 大伙情不自禁地拍起巴掌,别看哑巴爷爷不会说话,可是心里明白着呢。 经过这番解释,立刻提升小熊的地位,说得大伙心里也都美滋滋。 这种气氛,本来想喝一盅的刘青山,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几盅,反正他是不会承认,因为今天的酒好而多喝的,实在是心情太好了。 同样的还有郑红旗和高文学,郑红旗酒量还行,高文学平时就是一盅倒,今天愣是喝了三盅酒,虽然脸红脖子粗的,但眼神依旧清澈明亮。 他还主动端起酒盅,给大家敬酒。 扶着刘金凤,两口子一起站在地上,高文学明显有些激动,声音都颤:“今天是辞旧迎新的日子,过去永远值得怀念,但未来却有无限希望,而现在,我们只想说声感谢!”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感谢长辈对我们的宽容,拿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感谢兄弟姐妹的关爱,让我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时刻感受温暖和幸福……” 在他真挚的话语中,山杏的大眼睛泪光闪闪,杨红缨感同身受,她使劲抿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就连初来乍到的郑红旗和郑小小兄妹,心头也萦绕着暖暖的感觉。 啪啪啪! 又是一阵声响,再次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不过这一次,不是有人敲门,而是在外面拍打着窗户。 林芝还以为是找彩凤和山杏的小孩,可是透过窗玻璃一瞧,不由得惊呆了。 一个三角形的脑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白嘴巴,红身子。 “狐狸!” 郑小小忍不住出一声惊呼。 “这个也是来拜年的?” 王教授伸手拍了一下脑门,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只小熊来家里,还好说,毕竟是哑巴爷爷从小养着的。 可是你一只野生的狐狸,来凑什么热闹? 等王教授从惊讶中回过神,就开始乐呵呵地瞧着刘士奎: “老刘啊,这个狐狸拜年,又有什么讲究,难道表示你是老狐狸?” “别光说我,你也是。” 刘士奎当然要进行反击,斗嘴也是老年人在一起的乐趣。 两个人哈哈大笑,然后山杏的声音就响起来:“狐狸最聪明,那就是来祝愿咱们都越来越聪明的!” 这个好! 大伙都拍起巴掌,杨红缨还把山杏搂在怀里:“你看山杏,立刻就变得更聪明啦!” 屋子里,又重新欢乐起来。 而林芝,则默默地用小碗倒了点酒,有一两多的样子,端到外面。 刘青山一见,连忙跟了出去,小老四她们也要出去,却被他阻止。 茅台的香气,很快就吸引狐狸凑上去,伸着舌头,吧唧吧唧的,很快就把酒舔干。 这家伙,还意犹未尽地用舌头在嘴边舔了几下。 刘青山扶着母亲,默默地看着狐狸熟门熟路地奔向柴火栏子,然后蜷在草窝里。 再看母亲林芝,早就泪流满面。 他忽然懂了:这是母亲思念的寄托啊! 等母亲擦干眼泪,刘青山正要扶着她进屋,就听到大门那,传来一阵呦呦声。 这咋还没完啦! 刘青山可不敢出去,梅花鹿跟他打招呼的方式,实在受不了。 所以只能朝屋子里喊了一声:“四凤五凤,快点出来,你们的大鹿鹿也来拜年啦!” 屋子里,响起了刘士奎无比开心的大笑声:“哈哈,老王啊,梅花鹿来拜年,咱们都能延年益寿,成老寿星喽……” 第一百四十章 年味儿正浓 一顿年夜饭,虽然生了几段小插曲,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愈显得珍贵而难忘。 下桌之后,兴致很高的刘士奎就拉着老伴儿,坐在炕头上,从兜里往外掏钱。 小老四眼尖,兴奋地叫了一声:“爷爷压岁钱啦!” 喊完之后,她就拉着老五上炕,跪在爷爷奶奶面前,嘭嘭嘭,连磕了仨头。 小嘴里还一起喊着:“爷爷奶奶,过年好!” 瞧得旁边的郑小小直愣:真磕头啊。 刘士奎是眉开眼笑的,拿出两张崭新的钞票递过去,奶奶则伸出手,分别摸摸她们的小脑瓜:“没病没灾,健健康康。” 压岁钱,古代都用铜钱的,是用来镇压邪祟的,保佑孩子健康成长,后来也就成了一个不变的风俗。 “谢谢爷爷。” “谢谢奶奶。” 两个小家伙乐呵呵地下了炕,然后把压岁钱装进兜里,等晚上的时候,还要压在枕头底下呢。 小老四还挤眉弄眼的:“爷爷今年真大方,给一张大团结,去年才给五毛钱。” “来来来,孩子们都来领压岁钱,你们大了,就不用磕头。” 刘士奎又挥挥手,挨个给了一张大团结。 大伙虽然没磕头,但是嘴上却给老爷子和老太太拜年。 “我也有啊?” 郑小小看着手上的大团结,有点意外。 郑红旗用眼睛瞥了一下妹妹,仿佛在说:没看哥哥我都有嘛。 刘士奎今天显得特别高兴,乐呵呵地说道:“在我们眼里,你们永远都是孩子,我们是真希望,年年都能给你们压岁钱呢。” 听了这话,刘青山的眼睛都有点红,暗暗念叨:一定要让爷爷多享几年福。 “老刘,你完事没有,该换人啦。” 王教授和王奶奶很快就取代了刘士奎老两口刚才的位置,招呼小辈们过来领压岁钱。 刘士奎想要阻拦,毕竟九个人领压岁钱呢,实在有点破费。 没等他开口,就被王教授用眼神阻止,然后乐呵呵地说道: “老刘现在是土财主,我们比不了,多少是个对孩子们的祝福。” 于是,王奶奶手上拿着一沓子炼钢工人,依次下来。 两个小的依旧是咚咚咚三下,其他人则免了。 呀呀呀! 哑巴爷爷也比划着,要给这些晚辈压岁钱。 刘青山估计师父这是第一次给人压岁钱,当然不会阻止。 他刚要开柜子给师父拿钱,哑巴爷爷的分红钱,一直都是他给经管呢。 却见师父摆摆手,然后随手在兜里掏出一把东西,放在炕上。 他又伸手指了一圈,最后指指炕席上的那些小东西,示意随便挑选自己喜欢的。 大伙都凑上去仔细看,瞧着好像是用石头雕刻的一些小挂件,大多数都有一个小圆孔,看样子是用来穿绳子的。 刘青山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胸口,这里也有一个类似的物件,是拜师的时候,哑巴爷爷送给徒弟的,只不过比这些要大很多。 “怎么感觉好像年代很久远的样子?” 王教授也凑上来,拿起一个瞧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毕竟是搞农学的,不是考古的。 “我要这个,好像是大老鹰。” 小老四先挑好一个。 “这个耳朵好大,是大象,我要了,谢谢爷爷!” 郑小小也挑选了一个,美滋滋地攥在手里。 刘青山的嘴唇动了两下,终于没有出声,只是在心里嘀咕:你那个肥头大耳的,明明是猪好不好。 大家很快就选完了,还剩下两个,哑巴爷爷也没有收回,让林芝给收起来。 然后刘金凤就找来红线,搓成线绳,分给大家,都挂在脖子上。 刘青山已经有了一个,所以这次就没拿,还有郑红旗和高文学,大概也不习惯脖子上挂东西,就装进兜里。 等完压岁钱,爷爷和王教授他们要睡一会,而哑巴爷爷,则领着小熊回山了。 作为一名护林员,他自然是要回去过夜。 “师父,那半夜俺去给你送饺子。” 刘青山心中有些不忍,师父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山上过年,那滋味肯定很不好受。 哑巴爷爷笑着朝他摆摆手,比划了几个手势,然后就飘然而去。 师父的意思,刘青山懂了:林子就是我的家。 目送着师父渐渐远去,刘青山也心下释然:林子是师父的家,当然要在家里过年,山里的那些动物,是不是就相当于家人呢? 这时候,天也渐渐黑了,刘青山就看到当街过来一大群小娃娃,一个个早就迫不及待地点亮小灯笼,来找彩凤和山杏。 最后村里的这些小娃子,基本上都要凑齐,然后从东家走到西家,挨家挨户逛个遍。 罐头瓶里面的小蜡烛,一个个散着昏黄的光晕,就像孩子们的童年一般梦幻。 “来了来了,我们来了!” 老四老五也提着灯笼跑出来,后面还跟着郑小小,眼睛里竟然好像很羡慕的样子。 不过这些都是几岁或者十几岁的小娃娃,她还真不好意思混进去。 “来,都吃糖。” 刘银凤则从屋里端了一盘子糖出来,挨个给小娃子们。 今天这个晚上,估计是孩子们最幸福的夜晚,因为每个人的兜里,都装得满满的。 “都先别跑,给你们鞭炮。” 刘青山也将早就拆好的小鞭拿出来,一群小手儿便你一把我一把的,很快就抢个精光。 “俺还没捞着呢,呜呜!” 一听这哭声,刘青山就知道是二牤子这熊货,白瞎小牤牛这个名字了,叫哭巴精正好。 于是又回屋给他取了一些小鞭儿,还把买回来的呲花、魔术弹之类的,也拿出来一半。 “放烟花喽!” 娃子们齐声欢呼,色彩绚丽的烟花,估计就是他们的最爱,做梦都能梦到的那种。 手摇呲花比较多,刘青山就给他们每人了一根。 把前端伸进罐头瓶的蜡烛上,点燃之后,就出呲呲的响声。 小娃子们一个个的,使劲抡着胳膊,抡出来大大小小的灿烂圆圈。 手摇花星星点点的洒落下来,引得娃子们大呼小叫,一个个都高兴疯了。 刘青山很惊愕地现,郑小小竟然也俩手各拿着一根手摇花,抖着手腕,起劲摇晃着。 灯光火光,映照出一张连喜庆的小脸。 呵呵,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刘青山给出了上述的评价。 等到呲花纷纷熄灭,刘青山就开始放魔术弹。 这个小孩子燃放有危险,所以就叫孩子们看着,他和郑小小还有二姐刘银凤,老姐杨红缨,一起用手拿着燃放。 嘭嘭嘭,五颜六色的彩球划破夜空,引得娃子们一声接一声的欢呼。 就连不少大人,都从家里走出来,仰头观看。 放完的那些纸筒,也被娃子们全给抢走了,拿在手上当金箍棒,耍的可欢了。 等烟花放完,童子军就开始各家流窜,一路上,噼噼啪啪的,洒下一路鞭炮声。 “这才是过年该有的气氛。” 刘青山嘴里嘟囔了一声,然后也准备去小伙伴家转转。 看到郑小小站在那,望着渐渐远去的童子军呆,刘青山就招呼她一声。 郑小小犹豫一下,还是跟在刘青山身后。 过年时候的小山村,家家都挑着灯笼,显得很是明亮,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火药味儿。 刘青山吸溜两下鼻子,嘀咕了一句:“这个大概就是年味儿吧?” 先去前院的老支书家,结果一屋子人,都看电视呢,也就没往里面挤,又去溜达了几家,最后到了二彪子家。 他家只有二彪子和老爹张连喜在家包饺子呢,其他孩子,估计都挤谁家看电视去了。 “呦,青山,你们来啦,坐炕上,嗑瓜子。” 张连喜让他们在炕沿上坐了,然后二彪子就把柜盖上的瓜子拿来,还端过来一盘子散糖块儿。 刘青山看到里面有橘黄色的橘子瓣儿糖,就捏起来一个,塞进嘴里,又跟郑小小说:“想吃就吃,在村里,不论谁家,都不用客气。” 郑小小也不装假,她不怎么爱吃糖,就吃盆子里的山里红,还拿起一个花盖梨。 这边冬天还吃不到新鲜水果,所以都是冻的,冻梨,冻柿子,还有冻山里红。 吃的时候,用盆子从仓房端进屋,盆子里放凉水,慢慢缓透,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刘青山嘎巴嘎巴的,嚼完嘴里的橘子瓣糖,然后也抄起一个冻梨蛋子。 冻梨的外皮本来是黄的,冰冻之后,就变得黑黢黢的,乍一看跟个铁球似的。 别看外表不起眼,咬上一口,清凉爽口,酸酸甜甜的,尤其以花盖梨和冻秋子梨,味道最佳。 “彪子,今年这犁不咋甜啊。” 刘青山嘴里嘟囔一句,然后就被郑小小给鄙视了:“你刚刚吃完糖,要是能吃出犁甜才怪呢。” 嘿,把这茬给忘了。 聊了一会儿,刘青山就起身告辞,准备回家包饺子,临走的时候还说:“喜子叔,一会跟二彪子去俺爷家看电视,里面演晚会。” “叫彪子领着他弟去吧,我在家里守着。” 张连喜笑笑,过年的时候,家里没人可不好。 刘青山他们也就回家,饺子果然已经包上了,刘青山洗了手,就替下了擀饺子皮的二姐。 不大一会,老四老五也跟小伙伴们溜达完了,兴冲冲地跑回家。 看到包饺子,小老四也不知道从哪掏出来几个一分钱的钢镚,用水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笑嘻嘻地说: “把钱包进饺子里,谁吃了,今年就最有福气。” 林芝以手扶额:“今年还真把这个给忘了,多亏咱们家四凤聪明。” 小老四嘻嘻笑着,跟山杏拿了两个小面团,也在那捏来捏去的。 刘青山无意间一瞥,看到母亲包了一个带钢镚的饺子之后,摆到盖帘上,小老四就悄悄伸出小手,在饺子上面捏了两下,看样子是做记号呢。 嗨,你个小鬼头,都学会作弊了是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难忘今宵 等包完饺子,一家人就全都聚到爷爷家里,准备观看春节联欢晚会。 估计是刘青山家里过年的来客比较多,其他家也有几台电视,所以除了二彪子领着弟弟四虎子之外,也就没有外人啦。 或是炕上或是凳子上坐了,电视里就出现了年轻儒雅的赵老师和一个纯天然美女。 “开演喽,开演喽!” 老四欢呼起来,然后山杏和四虎子也一起跟着在地上蹦跶。 “干脆看你们表演好喽。” 刘青山大乐,这一届春晚,他还真没看过,现在和家人亲人朋友坐在一起观看,更别有一番感触。 等摄像机切到晚会现场的镜头,一张张圆桌,演员们围坐着聊天,桌上摆着糖果点心之类。 没有什么辉煌的大场面,也没有炫目的灯光和舞台背景。 那场面,亲切而又朴素,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很有年味儿。 虽然一点也不高大上,但这才是过年该有的气氛。 演员们开始自报家门,在刘青山看来,满眼都是远古大神啊,那时的陈小二,还是头飘飘的青年;那时的济公,也一点不邋遢…… “哈哈,说相声的老马,原来长得这么富态。” “哇,是唱乡恋的李老师!” “这个张明敏也是唱歌的,怎么没听说过?” 屋子里,大伙议论纷纷,许多名字,他们只是在收音机里听过,比如说三国的袁老师,还有他们东北这边专门唱民歌的郭老师。 现在冷不丁的看到真人,都忍不住一阵惊叹。 介绍张明敏的时候,郑小小嘴里还叨咕呢。 刘青山则嘿嘿两声:“过了今晚,所有中国人就都会知道他啦。” 等到节目开始之后,最高兴的就是老四他们了,因为前面几个都是儿童节目。 尤其是狗熊和猴子的那场篮球比赛,看得几个小家伙,巴掌都拍红了。 小老四还大声宣布:“我以后也要训练小黑打篮球,打败那只小猴子,哼!” 等到戴着帽子的老马,挎个兜子出来卖宇宙香烟,大伙都乐得前仰后合。 电视内外,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这才是过年嘛。 “哈哈,俺明天也要开始攒烟盒!” 四虎子猛的从炕沿蹦到地上,出咚的一声,还高高举起一只小拳头。 然后唰的一下,屋子里就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电视当然也没啦。 停电啦,正看到兴头上呢! 这时候的农村,电费贵不说,停电更是家常便饭,可是这大过年的停电,就太不应该。 大伙手忙脚乱地点上几根蜡烛,小老四嘴里还埋怨四虎子呢: “叫你使劲蹦,把电蹦没了吧?” 刘青山连忙站出来:“没事,前几年没通电的时候,过年不都点蜡烛嘛。” “春晚看不上了,那咱们就自个办一个晚会,一人表演一个节目,来个村晚好啦!” “好!” 老四老五率先拍起小巴掌,其他人也都乐呵呵地表示同意。 反正吃饺子现在还早,不如自己找点乐子。 于是从春晚直接切换到村晚,第一个节目,老四拉着老五和四虎子,小声研究一阵,决定来个童声小合唱:上学歌。 他们仨在屋地中间边跳边唱,其他人都拍着巴掌打节奏,气氛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等三个小家伙唱完,刘青山还故意把双手拢在嘴前,使劲吆喝。 郑小小也跟着起哄,嗓门喊得比刘青山还大呢。 就连杨红缨,也一起跟着喊。 三个小歌星一连唱了三歌,都唱出汗了,这才被林芝给拉到炕沿上,一人了个冻梨解解渴。 “大姐大姐夫来一个,就唱黄梅戏天仙配。” 刘青山咋呼的最欢,都开始点歌了。 刘金凤从收音机听过这个,还会哼哼,高文学就差了点,词儿都不会。 这也没关系,刘青山找了根儿铅笔,唰唰唰把词儿写出来,高文学看着词儿唱。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大姐嗓音清脆,唱得居然挺有味儿。 “绿水青山带笑颜。” 大姐夫就不行了,跑调都跑到天宫里了,估计王母娘娘就是他招来的。 不过这段应景啊,最适合小两口唱,大伙还是使劲拍巴掌。 “老姐二姐,该你们啦!” 刘青山就客串一下主持人。 这姐俩也不含糊,竟然唱了一流行歌曲小城故事。 杨红缨不用说了,人家会唱歌会识谱,二姐就有点出人意料,看来平时也没光听英语磁带啊。 “郑大哥,小小同学,你们也要表演!” 刘青山又开始点将,引来郑小小的反击:“三凤同学,数你叫的欢,你怎么不唱?” “嘿嘿,俺是大歌星,最后压轴呢。” 刘青山一点也不谦虚。 郑红旗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唱,然后就把妹妹给推出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郑小小唱了一《橄榄树》,看来这丫头,还是喜欢三毛啊。 结果唱着唱着,她就开始噼里啪啦掉眼泪,最后终于唱不下去了。 没有亲人,也就没有故乡,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流浪? 林芝上前,轻轻抚摸着郑小小的后背:“孩子,别哭,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郑小小伏在林芝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等缓过劲来儿,郑小小也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 这大过年的,跑别人家哭,终究不大好,可是刚才唱着唱着,她实在忍不住,就失控了。 “没事没事,虽然你唱的不咋地,可是也不用哭啊,又没人笑话你,你看俺大姐夫,都找不着调了,还不是乐呵呵的。” 刘青山编排了她几句,重新活跃一下气氛。 郑小小当然不服气,就鼓着腮帮:“那你唱一个试试!” “唱一个,唱一个!” 山杏也使劲拍着巴掌。 “嘿嘿,下面就是俺的个人演唱会时间,开始!” 刘青山觉得,他有必要把春晚里面印象深刻的歌曲,都唱一遍。 既然不能在电视里看,那么就看现场直播好了。 这一届春晚的名场面很多,但是扛大旗的,当然是霑叔那《我的中国心》。 刘青山站在屋地中间,准备开唱,不过感觉好像差了点什么。 看看墙上的挂衣钩上,有郑红旗的一件西装上衣,就摘下套在身上,正好还有一条长长的围巾,搭在脖子上,嗯,终于有点感觉了。 大伙起初还以为他耍宝,都嘻嘻哈哈地起哄。 不过等到“河山只在我梦萦,祖国已多年未亲近”的歌声响起,每个人都开始凝神聆听。 “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 大伙情不自禁地拍起巴掌,一股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 “就算生在他乡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一曲终了,屋子里不少人,眼中都泪花闪闪。 偏偏又觉得身体里面,有一股豪气,从胸膛涌起,直冲霄汉。 中国心,中国人,永前进! “三凤,原来你唱歌这么好听啊。” 杨红缨都表示服气。 而老四老五则更干脆,直接跳过来,啪啪亲了大哥两下,这就是最好的奖励。 郑小小本来想要等刘青山唱完了,好好批一顿,现在早就没了这个念头,脑子里,只有刚才的歌声萦绕。 “除夕之夜,愿我们永远难忘今宵。” 刘青山又开始唱第二歌,难忘今宵这春晚的压轴曲,就是从这一届春晚开始的。 不过没等他唱完呢,屋子里面的灯光忽然亮起,随后就是人们的一声欢呼: “来电啦!” “别激动,别激动,俺还没唱完呢。” 刘青山还想接着唱,结果被老四老五各拽了一只胳膊,给拉到炕沿边上。 有电视里的歌星唱,还轮得到你呀? 停了大概不到一个小时的电,春晚仍在继续。 不过当电视里开始唱《我的中国心》的时候,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刘青山。 “呵呵,俺以前听过磁带。” 刘青山嘴里解释着,示意大伙认真看电视。 他又坐屋里看了几个节目,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别人谁也舍不得动弹,就直接去外屋地煮饺子。 边吃饺子,边看春晚,好像也不错。 趁着锅里烧水的时候,又准备了几盘现成的凉碟,猪爪,熏兔啥的, “放鞭炮,吃饺子!” 朝屋里吆喝一声,大伙这才恋恋不舍出来,放桌子捡碗筷,放鞭炮放二踢脚,噼里啪啦,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整个夹皮沟,也都差不多这个点儿吃饭,所以外面的鞭炮声很是密集,春天的脚步,踏着鞭炮声,正一步步走来。 “山杏,吃饺子。” 小老四笑嘻嘻地往山杏碗里夹了一个饺子,自己碗里,也早就挑好了一个。 山杏咬了一口,嘴里出呀的一声惊呼,然后把一个一分钱的钢镚,吐到桌子上。 “哈哈,山杏最有福气!” 林芝摸摸山杏的小脑瓜。 “哇,我也吃到啦!” 小老四也很夸张地喊了一嗓子,弄得刘青山有点忍不住笑:这作弊还真挺管用。 “哎呦……” 郑小小也从嘴里吐出一个钢镚,不小心硌到牙了,不过她还是眉开眼笑的。 还伸出小巴掌,跟山杏和小老四击掌,一起喊了一声“耶”,这是都学会啦。 刘青山也眨眨眼:这丫头肯定没作弊,第一个就吃到了,难道也是个有福气的? 一共就包了仨钢镚,别人是不用再惦记,安安心心吃饺子。 等到电视里面,响起了难忘今宵的歌声,每个人心里都忽然觉得:这个大年夜,确实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家真是藏龙卧虎啊!(一更求首订) 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合子往家转。 过年这几天,刘青山也没啥事儿,天天换着花样给家人做好吃的,结果受到一致好评。 初三早上,吃完了韭菜鸡蛋馅的合子,刘青山就开着吉普车,将郑红旗兄妹,送回了碧水县。 毕竟身为父母官,春节期间,郑红旗还要进行一些走访活动。 “小姐姐,有空来玩啊!” 小老四朝郑小小招手,搞得郑小小心里,都有一些不舍。 “小姐姐,今年还来过年好不好?” 山杏也出邀请,还很认真地伸出小手指,跟郑小小拉钩,做下约定。 郑小小也使劲点点头:这几天虽然短暂,但是在她的记忆中,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等刘青山送完人回来,也晌午了,刚进家门,就看到母亲从土豆窖里掏出来一个大绿萝卜,削皮之后,每人切了一块。 “今天打春啊,我说外面怎么感觉一下子暖和不少呢。” 刘青山也接过来一块水灵灵的萝卜,放在嘴里啃着。 他们这地方,把立春叫打春,这一天,都会有啃萝卜的习俗,也叫做啃春。 既然是打春,那晚上的饭食就好办了:烙春饼。 打春吃春饼,也是习俗,母亲和面,刘青山负责安排菜肴。 因为要往面饼里卷菜,所以弄个土豆丝炒韭菜、干豆腐丝炒绿豆芽、再炒个酱鸡蛋。 酱鸡蛋和鸡蛋酱的区别,就是多放鸡蛋少放酱。 再从大棚里薅几根翠绿翠绿的小葱,切成葱丝,掐一把香菜也切成段。 春天嘛,没有绿色点缀怎么成? 烙春饼的面,一半要烫面才行,揪好大剂子之后,用手拍扁,表面再抹点油,然后两个剂子摞到一起,擀成薄饼。 烙饼的时候就不用放油了,直接铺在铁锅里,下面的灶坑里烧着晒干的麦秸,锅里的薄饼翻两下,基本就熟了。 等春饼烙好上桌,俩手一撕,就变成两张,里面铺上各种菜肴,卷成一个圆筒,咬上一口,外皮劲道,菜肴清香,好吃又不油腻。 一大家子正乐呵呵地吃春饼呢,就听外面响起车喇叭声,随后就有人吆喝: “青山,你家来客啦!” 刘青山嘴里塞着一大口春饼就跑出门,只见大门外停着一辆吉普车。 车是大张罗给领过来的,看到刘青山出来,张罗叔挥了挥手,就回家吃饭去了。 刘青山仔细打量着剩下的两个人,一男一女,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样子。 他们都穿着风衣,女人烫着大波浪,透着一股成熟优雅的风韵;男子则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不认识。 刘青山确定没见过这两位,不过还是热情地打招呼:“你们好,欢迎来咱们这儿做客,先进屋吧。” 男子朝他点点头:“打扰了。” 那个女人,则上上下下打量刘青山一阵,瞧得刘青山心里怪怪的。 然后就听到那女人说道:“我叫贺敏,是红缨的小姨,是来看她的,这孩子从小脾气就犟,不声不响就跑这么远,我都担心死了。” 哦,原来是老姐的亲人! 刘青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是老姐的小姨啊,那也是俺的小姨,欢迎欢迎。” 说完,就看到老四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就回头吆喝一声:“去,快点把你老姐叫出来。” 门口的小脑瓜嗖的一下缩了回去,很快,杨红缨就一溜小跑到了当院,看到迎面的贺敏,杨红缨猛得张开双臂抱过来。 人还没抱上,眼泪已经滚滚而下: “小姨!” 刘青山很快就有了判断:看来老姐跟她小姨的感情很深。 “缨子,不哭,有委屈为什么不跟小姨说,还偷偷跑到这儿呢。” 贺敏轻轻拍打着杨红缨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她的声音不疾不徐,语调轻柔,听了叫人感觉很安心。 “老姐,小姨来了,你该高兴才对,哭啥呀,再哭的话,脸就变成麻土豆,擦多少雪花膏都不好使。” 刘青山看到杨红缨见了亲人,情绪激动,哭起来没完,嘴里就故意开始编排起来。 杨红缨这才从贺敏怀里挣扎出来,红通通的眼睛瞪了刘青山一眼,然后拉着贺敏的手:“小姨,这是我弟,刘青山。” 贺敏眨了两下眼睛:这好像跟她听到的版本不一样呢? 按照杨红军的说法:这个叫刘青山的,不应该是你男朋友吗? 杨红缨大概也反应过来,脸上一红:“小姨,那是他们误会了。” 这时候,屋里吃饭的人,也都撂下碗筷迎了出来,杨红缨就喜滋滋地挨个介绍: “小姨,这是我的干娘,这是大凤二凤,四凤五凤,她们也都是我的家人。” 贺敏和他的丈夫林子洲,也很有礼貌地问好。 然后,林子洲就回到车上,把礼物取下来。 等让到屋里,又把爷爷奶奶和王教授老两口都介绍一番,这才坐在炕沿上聊天。 杨红缨的小姨和她聊天,她的小姨夫林子洲,则看着墙上那一排显眼的奖状,心里多少也有些吃惊: 这又是县劳模,又是万元户的,这个家庭好像不那么简单啊! 刘青山和刘银凤又出去外屋地忙活一阵,炒了个芹菜粉,炒了盘韭菜鸡蛋,又切了一盘猪头焖子,撕了一盘熏兔,这才重新开席。 “林大姐,你们太客气啦。” 贺敏嘴里跟林芝说着,她能感觉到,红缨的干娘,是个很善良的女人。 来了贵客,刘青山又特意拿了瓶茅台,由爷爷和王教授,陪着林子洲喝两口。 吃饭的时候,贺敏都有点纳闷:从外面看起来,这家不是很富裕的样子啊? 可是,这酒菜很不一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能拿出来茅台酒的。 还有这菜,芹菜韭菜,这么偏僻的小山村,到底是在哪买的? “小姨,姨夫,你们多吃菜。” 杨红缨显得格外高兴,她打小就跟小姨最亲,一个劲给他们夹菜,嘴里还不停介绍。 “这韭菜芹菜,都是大棚里面种的,这里家家都有塑料大棚;还有这鸡蛋,是金凤养的蛋鸡生的。” “猪头焖子也是自己做的,村里有养猪场,每家都分个大猪头;还有这野兔是三凤熏的,很有风味。” 原来是这样。 贺敏夫妻俩尝了尝,果然都很好吃,看来,这个小山村,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于是在喝酒的时候,林子洲就看似随意地询问起村里的情况。 诸如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没有,大伙干劲怎么样,收入有没有增加? 这些情况也没啥好隐瞒的,刘青山就实话实话: “姨夫,我们这去年开始大包干的,不过我们村比较特殊,除了大包干之外,还组织了村民合作社。” “合作社,那不是又搞回去了吗?” 林子洲也有些诧异。 “这个合作社是村民自愿入股,然后根据股份来进行分红,跟吃大锅饭可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刘青山耐心给他解释着。 “那你们去年的分红有多少?” 林子洲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还没等刘青山回答呢,嘴快的小老四就嘻嘻两声:“林姨夫,山杏自己就分了五百多块呢,还有老姐,也差不多。” “红缨,你也是合作社的成员?” 听了这话,贺敏都不由得惊诧起来。 “是大伙把我算进来的,老支书说,只要我在夹皮沟一天,就是合作社的一员,有资格参加分红。” 杨红缨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神情。 没错,她有资格骄傲。 贺敏忽然有点明白了:虽说杨红缨不是娇生惯养的,但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 本来她还纳闷呢:这样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缨子肯定吃不了这个苦,肯定得哭唧唧地乖乖回来。。 但是现在看来,这里的生活,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最重要的是,缨子在这里找到了家的温暖,还有别人的尊重与认可。 想明白这些,贺敏眼中又多了几分笑容,本来悬着的心,已经放下大半。 现在她唯一担心的,就剩下一个问题:这个小山村,毕竟体量太小,将来展有限,没有什么前途。 难道,缨子要在这里当一辈子乡村教师? 她盘算着心事,而林子洲,则彻底对夹皮沟产生了兴趣。 他酒也不喝了,吃了几个粘豆包和一个馒头,就匆匆下桌。 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上衣兜里掏出钢笔,趴在高文学专用的书桌上,开始跟刘青山探讨合作社的问题。 他记录得很详细,对合作社成立的初衷,甚至是未来的展,事无巨细。 就连大棚蔬菜的产量和价格,育肥猪的成本和饲养等等,都进行详细的记录。 还好他问的是刘青山,对夹皮沟的全面展,心里有谱,所以侃侃而谈。 尤其是描绘的未来展的宏伟蓝图,把林子洲惊得,笔都差点掉地上。 俺这才说了不到五年好不好? 刘青山一瞧,也不敢再多说了,真怕把林姨夫给惊个好歹,于是就收回话头。 “姨夫,这些可不是空中楼阁,只要我们夹皮沟的父老乡亲,脚踏实地,用双手去建造,就能建造出最美的生活!” 林子洲立刻激动地站起来,结果哗啦一下,把桌上的一摞书给碰到地上。 他也顾不上了,握住刘青山的双手,使劲摇晃:“你说的太好了,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 采访,这啥情况? 刘青山一脸懵逼。 杨红缨的俏脸忽然出现:“嘻嘻,我小姨夫是新华社的记者,刚才肯定是职业病犯了呗。” 刘青山一咧嘴:老姐啊,你咋不早说呢,我刚才就悠着点了。 林子洲也哈哈笑了几声:“青山,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塑料大棚,还有养猪场,再去老支书和村长家转转,走几家普通的合作社社员家,我准备个通讯!” 杨红缨当即表示不满:“姨夫,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工作的?” “都一样,都一样。” 林子洲这才弯腰把刚才碰掉的书都捡起来,扫了一眼封皮,都是收获杂志,而且还都是今年的第一期。 他嘴里忍不住嘟囔一声:“这么多,买重了吧?” 刘青山也正弯腰捡书呢,也就随口答道:“不是买的,是给俺大姐夫邮过来的样书。” 啥,样书? 林子洲也算是内行,知道只有在收获上表作品,才能赠送样书。 他不由得诧异地望望高文学,刚才介绍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一位普通的农民呢,原来是作家。 那这个家里,可就更不简单喽。 “你看,这个就是俺大姐夫表的。” 刘青山翻到了《山杏儿》这篇。 “高山,你就是高山?!” 林子洲瞪大双眼望着高文学。 这次,他是真的被惊到了,这家真是藏龙卧虎啊! 穿好衣服,激动的林子洲就拉着刘青山就出门而去。 刘青山愣愣地跟着出门,脑子里乱哄哄的:这下好像搞得有点大呀。 想了想,他还是跟林子洲说道:“林姨夫,俺们夹皮沟去年才刚刚展,虽然稍微有了点成绩,可是一切才刚开始,现在就进行报道,合适吗?” 他当然希望夹皮沟能上报纸,那样的话,对后续的展很有利,可以获得很多隐性好处。 道理就跟他登上报纸那次差不多,也算是难得的一种资源。 林子洲用手推了下眼镜:“青山,我准备对你们这里,做一个系列的追踪报道,所以能够从开始的时候就跟进,刚刚好。” 既然这样,那刘青山就没啥意见了,领着林子洲,在村子里转悠了好几个小时。 回家的时候,林子洲依旧兴致勃勃,还说明天要去公社和县里,找公社书记和县长,进行下一步的采访。 这位林姨夫,做事还是挺严谨的。 不过刘青山心里一动,就递了一句话过去: “林姨夫,我们夹皮沟的展项目,一直都是公社的孙洪涛书记,以及县里的郑红旗副县长跟进的,给予了我们村很大的支持和帮助。” 林子洲点点头,表示了解,这种情况,他在采访中见得多了。 而且嘴里还嘟囔一句:“小郑啊,我们电话联系过。” 刘青山自然秒懂,因为郑红旗跟他也说过,有人通过他打听杨红缨,估计十有**就是这位大记者了。 第二天,刘青山从山里回来,吃过早饭,就陪同林子洲去公社,然后再去县里。 正好有方便车,拐子爷爷、老支书、二彪子的父亲张连喜,还有二彪子,也都要去县里。 他们是昨天接到县里人武部的电话,去那里接人的。 二彪子的大哥,张龙,从南边的前线立功凯旋,县里要举行表彰大会,邀请家属和亲友出席。 看到拐子爷爷今天穿上军装,精神抖擞,老支书和张连喜也都穿着中山装,脸上喜气洋洋,刘青山的心中却不免有些黯然。 这么多人,林子洲一辆车,显然拉不下,刘青山就把自家的吉普车也开出来。 这下轮到林子洲惊讶了:我的天,居然连吉普车都有啦? 而且看着这辆车还挺新的,显然刚买不久,这是实打实凿的万元户啊。 想起了在刘青山家墙上看到的奖状,林子洲这才知道:人家那个万元户,肯定不是凑出来的。 他是记者,当然知晓很多内幕,有些地方为了凑万元户,就差把家里的耗子都算钱了。 刘青山开车在前面带路,车里拉着张连喜爷俩。 后面的林子洲车上,则坐着拐子爷爷和老支书。 边走边聊,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吉普车上,老支书就打开了话匣子,把来龙去脉,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这下子,林子洲更震惊了。 他忽然觉察到,自己似乎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昨天虽然进行了走访,但是重点放在了老支书和张队长身上,以为是他们这些村干部主导的呢。 现在看来,大错特错,前面开车的青年,才是隐藏在幕后的能人啊。 这样一来,报道的重心,看来要重新确立喽,眼下这个时代,就需要这样的青年…… 前面的车上,刘青山也正和二彪子聊着,主要是聊一下,开春种植水稻的事。 寒地种植水稻,必须要用大棚提前育秧,这个倒是好解决,大棚是现成的。 另外就是旱田改水田,如果全都用人工挖的话,效率太差,所以二彪子建议购买稻田专用的拖拉机来翻地, 另外最低也得有个耙地机,用来平整稻田。 刘青山听了点点头:“行,到时候从合作社的公共资金里面出钱,估计到时候你还得跑一趟龙江那边。” “大概三月初育秧,俺想在这之前,就把农机具买回来。” 二彪子想了想建议道。 “这样啊,只怕过了初五,你就得去龙江,正好给那边的徐教授拜个晚年。” 刘青山觉得这样也不错,二彪子认了徐教授当干爹,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给拜拜年的。 十多里地,很快就到了公社,不过到了公社大院,车却进不去,院子里,一支秧歌队扭得正欢,那看热闹的,简直人山人海。 他们只好找个空场儿,先把车停了,然后也挤进人群看秧歌,这锣鼓喧天的,怎么也得等秧歌队撤了,才能办正事。 “青山,咱们夹皮沟,今年也要组建秧歌队。” 老支书脸上满是羡慕地说着,秧歌队不是说建就建的,服装道具啥的,全需要钱。 “那肯定没问题。” 刘青山也瞧得津津有味,这时候的大秧歌,还是挺有看头儿的。 踩高跷的,跑旱船的,还有专门吸引人眼球和负责逗乐的角色。 比如舞着金箍棒的大师兄,扛着耙子腆着大肚子的二师兄,特别受小娃子的欢迎,常常引起一阵哄笑。 还有拿着大烟袋锅子的刁老太太,通常都是男扮女装,脸上贴个黑痦子,耷拉下来的长毛有半尺,就跟老妖婆似的。 秧歌队扭了好半天,这才又去别的单位拜年,公社的勤杂员还给了两条烟,算作辛苦费。 等人群散了,刘青山这才领着林子洲进屋,反正老支书他们参加的表彰会是在明天,不差这一会儿。 “孙书记,过年好。” 刘青山打了个招呼,然后还伸出巴掌:“有没有压岁钱?” “有,赏你一个大巴掌。” 孙书记假装瞪了刘青山一眼,然后目光就落到林子洲身上:这位好像不是一般人啊? 结果刘青山一介绍,还真不是一般人,这种大记者,孙书记以前只是有机会在报纸上拜读人家的文章。 而且采访这种事,也不全是正面的,孙书记虽然觉得自己立身很正,可心里也是慌慌的。 刘青山介绍完就撤,倒是老支书留在这,负责一些沟通上的事。 他到外面跟二彪子去了一趟邮电局,果然收拾了一大包信件,基本上都是大姐夫的。 另外还有杨红缨订阅的刊物,正好前两期一起拿回去,估计老四老五肯定得高兴坏了。 出来之后,刘青山冲二彪子问道:“你大哥昨天打电话,跟你们说没说,退伍之后有什么打算?” “好像是要留在县里哪个工厂,进保卫科,三凤,俺哥是战斗英雄,以后也能吃上供应粮,端上铁饭碗啦!” 二彪子显得很兴奋,他心目中,大哥张龙,就是全家人的骄傲。 刘青山却未置可否,他知道张龙的人生轨迹,很令人叹息。 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林子洲这才从公社出来,后面还跟着满面春风的孙书记,一直给送到车上。 看到刘青山,孙书记只是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重新出去碧水县,到那已经是中午,刘青山想了想,干脆直接领人去招待所,先混一顿饭再说。 林子洲把工作证拿出来,招待所的人顿时吓了一大跳,赶紧就要给书记和县长打电话。 还好刘青山说明情况,正好中午时分,郑红旗也回来吃午饭,从门口走了进来。 “郑县长。” 刘青山招呼一声,在正式场合,他当然不能再叫郑大哥。 看到他,郑红旗不禁面上露出微笑,径直走过来。 没等他开口呢,刘青山就介绍说:“郑县长,这位新华社的林记者。” “哦,林记者,您好您好,欢迎来咱们碧水县。” 郑红旗反应很快,连忙伸出手。 然后就听到刘青山又小声说了一句:“林记者是俺老姐杨红缨的姨夫。” 原来如此,郑红旗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弄得他也一下子紧张起来,有这层关系就好办了,而且前些日子刚刚电话联系过。 聊了几句,一瞧林子洲就要进入正题,刘青山连忙朝老支书和拐子爷爷他们指了指,低声说:“还没吃饭呢。” 这不,名正言顺地在招待所混了一顿好吃的,刘青山留下林子洲在这做采访,他开车去人武部送人。 在人武部大门外下车,门口有战士站岗,说明情况,才被放行,不过人可以进去,车却必须留在外面。 人武部这边,也有专门的招待所,进屋登记,服务员查看一下说: “张龙同志,就住在1o1房间,我带你们过去。” “好好好!” 张连喜即将看到分别好几年的儿子,也格外激动,就知道一个劲点头了。 还有二彪子,也激动得攥紧拳头,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拐子爷爷,正了正军帽和衣领,虽然没有帽徽和领章,但是面对一位战斗英雄,他这个老兵,也同样心怀敬意。 咚咚咚。 服务员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屋里传出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服务员拉开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张连喜激动地走进屋里。 然后就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笔挺地站在那里,坚毅而火热的目光,也正向他望来。 “爹!” “大龙!” 父子二人同时声,然后,四行热泪是滚滚而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张连喜用袖子使劲抹着眼睛,他想好好瞧瞧朝思暮想的儿子。 “哥——” 二彪子几步冲上去,张开双臂,抱住大哥,眼里也满是激动和喜悦交织的泪水。 哥俩抱在一起,二彪子这才感觉到什么异样,从大哥怀里挣扎出来,两只手摸着大哥的双臂。 然后,他就感觉右手抓了个空,只抓住了大哥空空荡荡的衣袖。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选择(二更求首订) “哥,你的胳膊……” 二彪子嘴里惊呼一声。 “大龙,你这是……” 张连喜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胸口仿佛被重重敲了一锤,一口气没上来,身子就向后栽去。 幸好刘青山早就全神戒备,伸出双手,将他抱住,然后缓缓放到床上。 跟着,他从兜里摸出一个扁扁的小铁盒,飞打开盒子,拿出来一粒东西。 手指轻轻一捏,把外面的封蜡捏碎,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小药丸,直接捏住张连喜的下巴,塞进嘴里,还用手指头捅到舌头下面。 这是哑巴师父给他的药丸,里面有熊胆、麝香、人参等药物,最大的功效,就是强心。 差不多相当于效救心丸吧。 只是效救心丸这种神药,去年才研出来,市面上还极为少见。 “爹,你怎么啦?” 二彪子都吓傻了,手足无措,就剩下哭喊了。 张龙还算震惊,伏在床边,伸出仅存的右手,搭在老爹的手腕上,感受着脉搏地跳动越来越强。 他的眼泪,也滴滴答答的,落在床单上。 大约两三分钟,张连喜口中啊了一声,终于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大儿子,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 “爹,你不能再激动了。” 张龙赶紧安慰父亲一番。 他知道,母亲去世的早,这个家全靠父亲支撑,四十多岁的人,就跟小老头似的。 本来想着参军入伍,搏一个好出身,帮着父亲支撑起这个家,可惜现在自己也成了残疾。 “爹,我没事,就是少了一只胳膊,干啥都不影响。” 张龙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反倒一个劲出言宽慰。 不过效果不大好,张连喜一瞧见儿子空荡荡的衣袖,心情就无法平静下来。 张龙狠了狠心说道:“爹,我们一个班的战友,有三个永远都回不来,跟他们相比,我少一只胳膊,又算什么?” 屋子里的人,听了都不禁为之动容,他们这才意识到战争的可怕,是真会死人的。 拐子爷爷也努力站直身子,然后庄严地敬了个军礼。 张连喜也被吓到了,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张龙的那只手,似乎要是撒开的话,就会失去这个儿子一般。 刘青山一瞧,这才放心,悄悄拉拉老支书和拐子爷爷的衣角,三个人轻轻退出房间。 三个人到了外间,在一个长条沙上坐下,老支书忍不住摇头叹息:“唉,大龙这孩子可惜了。” 拐子爷爷则安慰他:“放心吧,政府肯定会妥善安置的。” 刘青山默默无语,他知道,张龙虽然被分配到县城的羽绒制品厂,进了保卫科,可是还没到九零年,这个厂子就倒闭了。 而张龙这个人,又极为重感情,和几位战友一起,默默地照顾三位牺牲战友的家属,每月按时汇钱。 因为这个,本来就市侩的妻子和他闹翻了,离了婚,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中苦苦挣扎,尝尽心酸苦辣。 为了当初对战友彼此的承诺,大半辈子都能坚守下去,确实是条汉子。 刘青山敬重这样的人,他们也许贫穷,但绝不卑微。 这一世,他觉得,有必要帮助张龙,摆脱原来的老路,让他能够昂挺胸过日子。 等到1o1房间的门重新打开,那父子三人的神情,已经平静许多,他们都只能选择接受眼前的事实。 刘青山刚要找张龙聊聊,结果这时候来了几位人武部的干部,看望张龙和他的家人。 等这些人离开,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林子洲那边,有郑红旗招待,刘青山也就不用管他,索性又在这边蹭一顿,伙食竟然也不错。 “你是三凤吧,这一转眼就长成大小伙子了,谢谢你了。” 张龙依稀记得刘青山的模样,刚才又听弟弟说了一些村子里的事儿,所以也对刘青山刮目相看。 刘青山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大龙哥,将来有啥打算?” “县里会统一安排工作,我服从分配,而且,那三名战友的家属,也需要我们资助。” 张龙现在对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毕竟他今年才二十出头。 他一个农家娃子,现在能进县城工作,吃上商品粮,端起铁饭碗,知足了。 可是刘青山却摇摇头:“大龙哥,我不建议你这样做,还是回咱们夹皮沟吧。” 饭桌上的人,都吃惊地看着他,二彪子还伸出手,试图摸摸刘青山的额头:三凤不会是烧说胡话吧? 哪有放着县城的铁饭碗不端,跑回农村种地的? 张龙则目露沉思之色:要是换成普通的半大小子,哪怕是他的弟弟二彪子这么说,张龙肯定都会嗤之以鼻。 但是在了解刘青山的事情之后,张龙不得不慎重考虑。 家里今年竟然收入了一千多块钱,而且二弟还学会了水稻种植的手艺,这一切,都源于眼前的刘青山。 所以张龙没有轻率地去反驳,而是问道:“三凤,怎么说?” 刘青山先给张龙盛了一碗酸菜白肉汤,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 “大龙哥,从大的方向来说,随着改革的深入,铁饭碗肯定要被打破;从你个人来说,你有家人,还要有战友的家属需要你照顾,一个月几十块的工资,真够用吗?” 这个问题很实际,张龙必须慎重考虑,他无声地喝着酸菜汤,感觉嘴里一阵阵酸楚。 “不如领一笔复原费,再加上战斗英雄的补偿奖励,应该不少吧?” 刘青山只知道,当时的复原费其实不多,农业户口的普通的士兵,也就是一两百块,再加上几百斤的粮票。 不过张龙的情况比较特殊,应该能有几千块。 刘青山的这个提议,叫张连喜都皱起眉头:“领一笔钱,终归是死钱,花光就没了。” “喜子叔,大龙哥可以拿着这笔钱,入股咱们合作社呀,应该没人反对吧?” 刘青山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他相信夹皮沟未来的展,每一个合作社的社员,也都会因此受益。 “嗯,这样好像可以!” 二彪子经历过年前的分红,于是率先支持,就算在工厂干一年,能赚到一千块吗? 张连喜也有些心动,不过还是舍不得商品粮和铁饭碗所带来的诱惑。 对于当时的农村人来说,这两样简直就是他们最大人生的追求。 在干掉了一大碗酸菜汤之后,张龙终于表态:“三凤,我会考虑的。” 刘青山点了点头,他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如何选择,是张龙的自由。 吃完饭,其他人就留在这边,参加明天的表彰大会,刘青山回到政府招待所。 林子洲也吃完饭了,正在跟郑红旗闲聊,两个人看样子很谈得来。 旁边,郑小小也捧着一本书,在那陪着。 不过这丫头看书不怎么用心,第一眼就现刘青山,便噌一下站起来,跑回自己的房间。 咦,这咋还躲上了? 刘青山有点纳闷,不过很快就看到郑小小背着个书包,一阵风似的又跑出来,小手拍拍鼓鼓的书包,嘴里兴奋地说着: “这是给四凤五凤带的课外书,正好搭你的车给她们送过去。” 刘青山真想告诉她:捎东西啊,俺帮你带回去就成,你就不用去了。 不过考虑了这么说的后果有点很难预料,于是也就没吭声。 郑红旗也宠溺地摸摸妹妹的小脑瓜,他觉得刘青山家里的氛围很好,妹妹也喜欢,显然没在那里待够呢。 看到刘青山,林子洲就忍不住嘴里打趣道: “青山,你个小滑头,跟我竟然还打埋伏,你在春城以及广交会的那些事,怎么不老实交代呢?” “林姨夫,俺是老实人。” 刘青山先往自己脸上贴标签。 嗤,身边响起郑小小略显鄙夷的声音,显然连她都不相信。 等他们开着两辆车回到夹皮沟,已经将近晚上八点,看到郑小小又来了,把老四老五乐得直蹦高。 一人拉着她一只胳膊,直接扯进屋里,屋子里,很快就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 第二天,已经是正月初五,俗称破五,早晨是必须吃饺子的,而且还煮了鸡蛋。 二姐刘银凤,就是今天的生日。 她这个生日挺好,年年都不用特意过。 只不过往年这时候还没有鸡蛋,今年管够。 “二姐,祝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吃饭的时候,刘青山率先送上祝愿。 所谓的心想事成,当然是考上大学了,刘青山相信,这一世二姐肯定能实现这个愿望。 刘银凤也美滋滋地笑着,把一枚枚鸡蛋给大家,都沾沾福气嘛。 “二姐的鸡蛋必须吃,吃了就能学习好。” 刘青山嘴里也跟着咋呼。 听他这么一说,小老四一口就咬了大半个鸡蛋,结果鸡蛋黄太干,一下子噎住了,抻着小脖子,却怎么也咽不下去,眼泪都噎出来了。 林芝把手伸到老四嘴前,小老四晃着脑瓜,示意不能吐出来。 还是山杏用小勺舀了饺子汤,慢慢送进老四嘴里,这才算是把鸡蛋黄给送下去。 “我要是吐出来,以后考试,肯定得零蛋。” 小老四一副心有余悸的小模样,庆幸自己没吐。 你这孩子! 林芝忍不住轻轻戳了一下她的小脑门。 吃完饭,刘青山领着他们去小松江上玩了一会儿,老四就张罗着回家看书。 等到下午两点多,刘青山正在锅台边上炒菜的时候,就看到二彪子兴冲冲地从外面探进脑袋: “三凤儿,俺哥来啦!” 刘青山就把炒菜的勺子递给二姐,然后迎出门去,只见张龙站在当院,正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大龙哥,欢迎回来。” 看样子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刘青山笑着说道。 张龙向前跨了两步,伸出右手,在刘青山肩膀上拍了一下: “三凤,这次回来,我就不打算走啦!”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计划(三更求首订) 继杨红缨之后,夹皮沟合作社,又迎来一位新成员。 那就是张连喜的大儿子,战斗英雄张龙。 夹皮沟的村民,当然没有人反对,相反,都表达了热烈的欢迎。 在这个时代,英雄是真心受到人们爱戴的,尤其还是自己的乡亲。 再说了,张龙入社的资金,足足有两千块。 去年合作社初创的时候,总资金才三千块。 不过短短的半年多,变化很大,经过商量,最后才确定张龙的具体股份:不上不下,大致处于社员的中游位置。 这也叫村民意识到,自己手里的股份,其实还是很值钱的,可能以后还会越来越值钱。 正月初六,林子洲心满意足地离开夹皮沟,同行的,有依依不舍的贺敏,以及同样恋恋不舍的郑小小,以及王教授老两口。 正好都是顺路,郑小小到县城就下车。 王教授老两口也来了半个多月,而且回去之后,还一摊子事呢。 最起码,也要把培育黑木耳菌种的项目组拉起来。 大伙一直送到村口,挥舞的手臂中,吉普车加而去。 看到杨红缨还站在那呆,刘青山就朝老四老五比划两下,这俩小家伙立刻奔上去,分别拉住杨红缨的一只手。 杨红缨就这样领着两个小的,转身回到夹皮沟,她现在是彻底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刘青山也就往回溜达,打春之后,天气就开始渐渐回暖,晌午头儿这会,已经有点开化的迹象。 特别是屋顶的雪,最先开始融化,房檐子上,都倒挂着一个个晶莹的冰溜子。 路过生产队的时候,就有人通知刘青山去队部等电话。 等了十分钟,电话又打过来,是飞哥打来的。 说他们已经到了青山公社,叫刘青山开车去接他们。 这家里的客人刚走,又来一波? 不过刘青山倒是不怎么意外,因为年前他就跟飞哥和刚子约好了,正月里叫他们来一趟。 他心里一直惦记的一项计划,准备在今年实施,要是成功的话,就能捞一笔启动资金,手头就宽裕多了。 开车去了公社所在地,在邮局门口,看到了飞哥和刚子的身影。 叫刘青山有点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一个人,又瘦又矮,还尖嘴猴腮的,俩眼珠四处乱踅摸,不是侯三又是谁? “青山,家里的年嚼瓜没吃光吧?” 刚子这货,老远就打招呼。 “没呢,啃完的骨头,都给你留着呢。” 刘青山嘴里也跟他开着玩笑,然后跟飞哥拥抱一下,又向侯三点点头:“侯哥,欢迎来到俺们这嘎达。” 年前在春城准备年货的时候,侯三挺卖力的,跟着联系印刷厂,又跑废品收购站买报纸啥的。 最后给他辛苦费的时候,这家伙急赤白脸的,说啥也不收。 刘青山也知道他的心思,无外乎是想攀关系。 正好接下来的事,侯三也算有用武之地,刘青山也就不介意拉他入伙。 “青山兄弟,冒昧来访,恕罪恕罪。” 侯三嘴里说着不伦不类的客气话,他其实心里挺忐忑的,像他这种不之客,万一人家不欢迎的话,那就尴尬了。 他是眼睁睁地瞧着,大飞和刚子做生意家的,从一个啥也不懂的生荒子,短短几个月,估计现在都成万元户了。 究其原因,还不是受到这位青山兄弟的指点,这才蹚出路子。 侯三觉得,在做生意这方面,他能把飞哥刚子甩出好几条街,可是却只能勉强小打小闹,他实在受够啦。 所以这一次,他是真豁出去了,不远千里,前来抱大腿。 拉上人,开车返回夹皮沟,几个人先去刘士奎家,把带来的礼物奉上。 毕竟这大正月的,不能空着手,就连侯三,都狠心买了四盒礼。 从爷爷家出来,看到园子里的塑料大棚,侯三就说啥也要进去瞧瞧。 过年的时候,刘青山给飞哥和刚子他们捎过去的青菜,侯三因为帮忙,也有一份。 等他把青菜拿回住在郊区的父母家里,家人听说是这边大冬天种出来的,都惊呆了:他们这边原本就是菜农居多,不过主要是夏天种萝卜白菜啥的,日子紧巴巴。 这要是也能学会冬天种植蔬菜,那可就家了。 所以侯三这次来,也存着一份学艺的心思。 进到大棚里,立刻热气扑面,侯三眼睛一扫,然后就“妈呀”一声惊呼,直奔边上的花架子扑去。 “侯哥你慢着点,可别把花架撞倒喽!” 刘青山瞧着都有点担心,生怕这货一头撞上去。 “没事没事,就是把我摔个头破血流,也不能叫这些君子兰摔着!” 侯三看着架子上那十几盆大大小小的君子兰,眼睛里都直冒绿光,嘴里嚷嚷着: “青山兄弟,春城那边的君子兰,价格又涨了,一株刚出来的小花苗,就能买个十块八块的!” 缓了一口气,他又接着说:“就你家这些,少说值一万块!” 他看清楚了,这里面有两盆大的,最值钱,剩下的应该都是一年苗,但都十分茁壮,每株卖一百块肯定没问题。 刘青山则笑而不语,这些小苗,都是爷爷去年从春城回来之后,精心繁育出来的。 君子兰的繁殖方式,主要是两种: 一个是从根部分蘖,自然长出来的小苗。 另一种就是利用开花之后的花籽,进行芽繁殖。 看着侯三在那抓耳挠腮,心痒难耐的样子,刘青山决定,正好大伙都在这,就把这件事好好说说。 虽然现在君子兰行情看涨,但是刘青山清楚:真正的疯狂尚未到来。 从今年秋天到来年的入夏,这十个月左右的时间,才是君子兰最疯狂的时刻。 随便一株一年生的小苗,只要品种和品相不是太差,那么就最少值几百块。 要是开花的名贵品种,像什么和尚、花脸儿,或者是技师、圆头之类,每一株,都是几千上万块。 而且你还别嫌贵,就算你挥舞着钞票,人家还不一定卖呢。 据说有港商想用一辆豪华皇冠小轿车,想换一盆“凤冠”君子兰,愣是没成! 树大招风,刘青山不想搞那些动辄几万块的君子兰,他就想不声不响地卖点小花苗。 要知道,疯狂的利益,注定会叫人也疯狂起来,不惜为了一盆花铤而走险。 从今夏到明年夏天,春城就会因为君子兰而陷入疯狂,抢劫的事件层出不穷。 刘青山就想跟着赚点小钱,可不想陷得太深。 四个人蹲在花架子下面,吃着刘青山刚揪下来的黄瓜。 咔的咬了一口黄瓜,刘青山这才问道:“我有个财的计划,准备合伙搞一搞,不知道你们有兴趣没有?” “有有有!” 侯三两个眼睛直冒光,都赶上火眼金睛了,他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刚子倒是一脸无所谓,用手指调戏着月季花上的一只小蜜蜂:“青山,你咋说我们咋干就完事了。” 飞哥也不吭声,只是朝刘青山点点头,对这位兄弟,他现在除了敬佩,就剩下信任了。 “那好,俺就说说,俺估摸着,今年的年底到来年开春,君子兰肯定还会暴涨。” “所以俺计划着,在春城郊区,弄一块地扣大棚,专门在棚子里培植君子兰,从现在开始,顶多一年时间就出手。” 啪的一声传来。 侯三拍了一下大腿,满脸激动地说道: “青山兄弟,俺老家就是郊区的,俺爹和俺哥他们都是菜农!” 飞哥倒是比较淡定:“我没意见,要钱出钱,要人出人。” 刚子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青山,那服装摊儿还搞不?我们准备过了正月十五,就去羊城进牛仔裤呢。” “要是侯哥那边有家人的话,就不影响了,你们隔三差五去转转就行,侯哥主要在大棚负责。” 刘青山也想不到,侯三老家就是郊区的,这样一来,可就省心多了。 于是他又说道:“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先把利益划分清楚,免得到时候起争端。” 刚子和飞哥无所谓,侯三则一个劲点头。 然后就听刘青山继续说:“俺手头划拉划拉,能拿出来五千块钱,剩下的钱你们出。” 啥,五千块,这么多! 侯三蹲的有点腿麻,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连五百块都拿不出来啊。 刘青山伸手把他拉起来:“侯哥你能拿多少就尽量,你主要是家里的大棚入股,另外采购花苗和种子以及培育这些事,都需要你跑腿和你的家人跟着忙活。” 侯三这才放心:不出钱,当然就得多出力,这个没毛病。 “那我和刚子也出五千块吧。” 飞哥也做出决定,剩下的钱,还要做服装摊的流动资金。 刘青山点点头:“那好,俺现在就划分一下收益分配,这件事是俺主导的,俺到时候拿大头,占百分之五十。” “飞哥和刚子算一股,占百分之二十,侯哥你这边出人出地,也占百分之二十,剩下的百分之十,俺准备再拉个人入伙。” 抬头望了那三人一圈,看他们都点头同意,刘青山这才笑着伸出手:“那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四只手很快就搭在一起,刚子还大咧咧地叨咕:“就是点花苗儿,咱们这些人就够用了,还用再拉人吗?” 一边说,他一边继续去逗蜜蜂,结果那只蜜蜂估计是被他给逗急了,屁股一拱。 啊! 刚子猛得抽回手指,嘴里出一声惨叫。 刘青山掐住他的手指,把刺儿帮他拔出来,又使劲挤了几下,嘴里幽幽地说道: “花有时候也会扎手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真朋友(四更求首订) 刘青山选定的最后一个合伙人,就是新回村的张龙。 晚上吃完的时候,把张龙和张彪哥俩也叫过来陪客,张彪,自然就是二彪子的大号了。 等家里人都吃完下桌,去爷爷家看电视,屋里只剩下他们这帮小兄弟,刘青山这才把情况跟张龙说清楚。 张龙也不由得眼睛一亮:“三凤,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叫战友一起过去?” 刘青山点了点头,张龙现在就一只手,再能打又能打几个? 所以他想要借助的,就是张龙的那帮战友,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勇者。 “我明天就跟彪子去龙江省,把种水稻的机械买回来,再看看能不能找几个战友。” 张龙也是急性子,不急不行啊,那些牺牲的战友家里,有年迈的老人,有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 没了家里的顶梁柱,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至于抚恤金,普通战士就是五百元左右,花一分少一分。 “那我明天也回春城,先把大棚支起来,再采购花籽花苗。” 侯三也急,好不容易有了个财的机会,他能不急嘛。 快三十的人啦,还没讨老婆呢。 “我还想在这多玩几天呢,上次来都没玩够。” 刚子嘴里不满地嘟囔着,这货倒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这种人,一般都有福。 “哥呀,你是我亲哥,在这待着,我现在连觉都睡不着呀!” 侯三急得就差抓耳挠腮了。 “叫谁哥呢,你小子比我还大好几岁。” 刚子一边说,一边伸手在侯三的脑壳上拍了下:“你呀,就是猴急。” 瞧着侯三,大伙也都不觉莞尔。 第二天就是正月初七,刘青山收拾一下,准备开车去春城,先期筹备工作,他得盯着。 吉普车里塞得满满的,一共挤了六个人,刚子都恨不得把侯三塞背箱里去了,谁叫他长得最瘦小呢。 等到了县城,把张龙和二彪子卸下去,这才松快多了。 “一路顺风!” 刘青山朝张龙和二彪子招招手,要光是二彪子,他是万万不放心带那么多钱的,但是有张龙就不一样了。 真有麻烦,军功章掏出来,到哪都好使。 双方在县城兵分两路,各奔东西,刘青山开了一会车,就把驾驶位让给飞哥。 刚子也手痒,不过他刚开始学驾驶,刘青山可信不过他。 一路颠簸到春城,已经是半夜,直接找了个旅店住下,第二天吃过早饭,就在侯三的指引下,前往东郊的二道河子。 驶出市区,就是平整的田地,同样被积雪覆盖,朝阳照耀的地方,偶尔也有土地融化而裸露出来。 吉普车开进一个稀稀拉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侯三说,他们老家这个小村子,从前叫“共荣村”,还是鬼子那时候取的名儿 不过解放后就改名字了,现在叫光荣村。 刘青山也觉得挺有意思,从共荣到光荣,这本身就是一个民族进步和强盛的缩影。 不过这个小村,眼下看起来还很贫困,零星有几家砖房,剩下大多数,也都是泥草房。 在一户破旧的草房前停车,几个人下了车,侯三朝这个三间草房一指:“这就是我老家。” 刘青山瞧瞧,房子是挺破的,不过房前屋后,地方够宽敞,建大棚没问题。 院子里忽然冲出一条大黑狗,朝着侯三一个劲儿地吼。 气得侯三是破口大骂:“大黑,把老子都忘了是吧,你个狗娘养的!” 刚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你这话骂得一点毛病都没有。” 被骂了一句,那大黑狗似乎认出了侯三,开始摇晃起尾巴。 这时候,屋里走出来两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在这个时代,五十多岁,确实就是老头儿和老太太了。 那个老头儿满脸皱纹,后背也驼了,看到侯三,顿时上火喝道:“你个败家玩意,还知道回来,滚远点,看你就来气。” 刘青山也能猜到大概:侯三不务正业,更不肯在田里出苦大力,所以在老爹眼里,就是个二流子,不受待见。 倒是那个花白头的老太太,也就是侯三的母亲,捅了捅老头儿,然后向刘青山他们说: “你们是三子的朋友吧,快进屋坐吧。” 老头嘴里嘟囔一声:“鱼找鱼,虾找虾……” 又被老伴儿捅了一下,后面更难听的才没说出口。 侯三也感觉有点没面子,气得直跺脚:“爹,我朋友这次来是办正事的,给咱们家找了一条财的路子。” 老头看样子脾气挺倔的,哼哼两声:“财俺是不指望了,别被你把家底都败光,俺就烧高香啦。” 刘青山也不以为意,提着礼物,乐呵呵地进到屋里。 侯三的母亲抄起笤帚,赶紧划拉炕席,嘴里还叨咕着:“来就来呗,还拿啥礼物,怪破费的。” 大正月里的,当然不能空手登门,刘青山摆出两瓶酒,两瓶罐头,两袋白糖和两条烟,就把老两口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家里老大老二相亲的时候,去丈人家里,也没舍得拿这么多好东西啊。 这还不算完,刚子也把抱着的纸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些新鲜蔬菜。 看着水灵灵的黄瓜和韭菜这些,老两口眼睛都直了:过年他们也没吃上青菜啊! 蔬菜是刘青山叫带着的,他也顺势打开话匣子: “大爷,大娘,俺们村就是扣大棚,冬天种蔬菜,把蔬菜都卖给汽车厂了,您二老看看这韭菜,五角钱一斤,黄瓜还三毛钱呢!” 侯三的老爹侯喜禄一听,连连摆手:“别别别,这么金贵的东西,给俺们吃了也糟蹋,你们拿到城里卖了。” 老太太也一个劲摇头:“可不敢吃,不敢吃。” 刘青山眨眨眼:好像效果有点太好,把人家给吓住了。 于是他乐呵呵地说道:“大爷大娘,俺们今天来,就是把这塑料大棚的技术教给你们,等到今年冬天,你们就能进城卖蔬菜,那日子不就好过了吗?” 侯喜禄听得一惊,不错眼珠地盯着刘青山,然后就越来越激动: “你这娃实诚,跟三子以前交的那些狐朋狗友不一样、” 侯三嘎巴几下嘴,最终也没有反驳,因为老爹说的就是事实。 他的母亲也激动不已,颤巍巍地给几个人倒水,嘴里一个劲念叨:“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啊。” 等她倒完水,侯喜禄又叫她去把老大老二都叫来,一家人好好商量商量。 侯三的两个哥哥都成家了,也都在本村,很快就来了,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跟侯三完全就是两路人。 老太太去外屋地收拾饭菜,剩下的人在屋子里说事儿。 刘青山就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他准备在房前房后各建一座大棚,都是由他们投资。 其中一座,培育君子兰;另一座,给侯家使用。 侯家出场地,出人工,负责照顾大棚,到时候,刘青山还准备雇一个专门种花的老师傅。 等大棚建完,估计张龙也就能领着战友来这,吃住都在侯家,到时候给点伙食费就成。 大棚怎么也得出了正月才能动工,不过现在可以先备料,红砖、骨架和塑料之类,都提前准备好。 刘青山直接拿了一千块钱出来,这些钱用来进料足够了。 备料的事,交给侯大侯二哥俩,侯三主要是在市区收购君子兰的种子,物色一名靠谱的老师傅。 等到大棚建设完毕,马上就可以开工。 看到刘青山真金白银地拿出来,侯大侯二也就不再有任何怀疑,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大棚建好。 至于技术性的一些问题,侯三在夹皮沟也都看得差不多了,到时候由他盯着就成。 在这吃完午饭,刘青山他们就离开前进村,侯家人一直送出村子,回来的时候,还跟做梦似的。 “老三这小子总算交了几位靠谱的朋友!” 侯家大哥说出大伙的心里话,他们忽然觉得,这日子好像一下子就有了奔头。 一行人回到市区,刘青山又给了侯三一千块钱用来收购种子。 大部分钱,则放到飞哥那边,并且告诉侯三:手头的钱花没了,就找飞哥和刚子去要。 这里面的道理,侯三当然懂。 算起来,他跟刘青山的关系,毕竟差着远呢。 人家能相信他,把一千块钱交到他手里,那就算对他已经非常信任了。 侯三这家伙,这些年也没白在春城混,三教九流,认识的人还真多,叫他收购君子兰的种子,确实找对人了,他很适合干这个。 结果第二天晚上,这货就找到刘青山,开始诉苦: “简直就是抢钱嘛,一粒名贵品种的花籽都敢要四五块,这些人都他妈疯了!” 刘青山笑笑:这才哪到哪,真正的疯狂,还没开始呢。 侯三是和刚子一起跑的,所以也不可能在价钱上捣鬼,刘青山就笑着安慰他: “侯哥,要是便宜的话,咱们也就不用准备一万块的启动资金。” 侯三点点头,心中感叹:这东西果然是有钱人才能玩得起。 刘青山又叮嘱他:“侯哥你就敞开了买,啥时候把钱都花光,你就算完成任务。” “还有,如果碰到便宜的大株或者一年苗,也别心疼钱,该出手就出手。” 侯三咬咬牙,拍拍小胸脯:“兄弟你放心,我一分钱本钱都没拿,跑腿出力要是再不中用,那我侯三就真变成猴儿得了!” 保证完了,这货眨巴几下眼睛,忽然又心虚起来:“兄弟啊,一万块啊,都从我手上花出去,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太败家了?” 刘青山笑了笑:“侯哥啊,又不是叫你赚一万块,不要有太多压力。” “就因为是花钱,我才心里没底呢,万一最后要是赔了,我侯三对不起你们啊!” 侯三看样子也动了真情,两个眼睛红红的,这话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刘青山微微点头,他算是真正认可了侯三这个人。 于是他抬手拍了一下侯三的小肩膀:“侯哥,你就放心去干吧,现在只是个开始,以后咱们一起赚大钱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找对象的来了(五更求首订) 正月十四,明天就是元宵节。 元宵节嘛,要是不吃元宵,那总觉得跟没过这个节似的。 情况大概跟端午节不吃粽子,八月节不吃月饼的感觉差不离。 高文学骑着自行车,颠簸颠簸跑了一趟供销社,回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 说是供销社进了一批元宵,不过数量太少,前几天就卖光了。 其他村民一瞧,也就绝了去购买的心思。 “没有元宵,咱们就吃豆包,反正都是黏的。” 大张罗跟周围的村民传授经验,结果惹来孩子们一阵白眼,二牤子更是气呼呼的嚷嚷: “你家豆包能跟元宵比呀!”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有豆包啃就不错啦。” 大张罗扬起巴掌,在二牤子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二牤子的特点是挨打一般不哭,好吃的好玩的这些,捞不着的时候才哭,所以还嘿嘿咧嘴乐呢。 大伙想想,还真是这个理儿,前些年日子困难的时候,有两年,连豆包都吃不上呢。 这时候,车老板子忽然感叹起来:“要是有江米面就好喽,咱们自己就能做元宵了。” 要说车老板子可是夹皮沟的能人,一些老手艺啥的,多多少少都会点儿。 比如他年轻的时候,就做过元宵,走村串门卖过,后来开始割尾巴,他也就不敢了。 张大帅忍不住揭他老底:“老板子,你整的那元宵,味儿太冲,俺们可不敢吃!” 大伙一听,也都哈哈大笑。 车老板子也红头胀脸的,这里面还有个典故:有一年正月逛元宵,那时候车老板子刚成家不久,家里的七仙女也刚生了两个。 他们两口子在地上忙着弄元宵,结果也不知道是老大还是老二,在炕上拉粑粑。 偏偏拉的还是俩小粑粑蛋儿,车老板子忙忙活活的,也没太在意,还以为是元宵馅儿掉炕上了呢,顺手就捡起来,扔到笸箩里逛上了。 外面裹上一层层江米面,也瞧不出来啊,稀里糊涂就给买出去。 正月十五那天,就有邻村的人,骑着自行车来找他算账。 老板子起初还不认账,后来人家拿出来咬了半拉的元宵,口中怒骂:“你自己尝尝,这是啥馅的?” 后来赔了人家两块钱,才算完事。 张大帅讲了一遍这个典故,把那些没听过这个故事的小娃娃都给乐疯了。 车老板子那叫一个恨呀,挨个要掴打小娃子的屁股。 这帮淘小子,还故意在车老板子跟前扮鬼脸,他们知道,老板爷爷最喜欢小男孩,根本不会打。 二牤子嘴里还说呢:“嘿嘿,老板爷爷,你千万别打,万一把俺们的元宵馅儿打出来咋整啊。” 这句话顿时对老板子造成巨大的伤害,他蹭蹭蹭几步撵上去,把二牤子夹在腋下,抡起巴掌,准备狠狠抽两下。 “吉普车,是青山回来啦!” 张杆子一声吆喝,娃子们便飞跑上前。 很快,吉普车就开进队部院里,刘青山从车上跳下来,在人群中扫了扫,就看到车老板子,挥手吆喝道:“老板叔,赶紧弄点元宵馅儿!” 人们一愣,然后哄堂大笑。 车老板子也哭笑不得:“青山啊,你也学坏了,跟着凑啥热闹?” 刘青山也有点蒙:“学啥坏呀,俺从春城拉回来一面袋子江米面,咱们正好自个做元宵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吉普车里,拎下来一个满满当当的面袋子,另外还有一起买回来的芝麻和花生之类的。 “做元宵,做元宵啦!” 娃子们开始欢呼,满屯子疯跑,很快消息就传遍夹皮沟。 老板叔这回也来劲儿了,把袖子一挽,扛起面袋子,就往家跑。 身后忽然传来张大帅的声音:“老板子,要不上俺家弄去,俺家现在没小孩儿。” 就见老板叔一个趔趄,差点拐阳沟里。 刘青山回家转了一圈,然后也去老板叔家里瞧热闹,身后还多了俩小跟班。 有这种事,当然拉不下老四,山杏也形影不离地跟着。 到了老板叔家当院,人还真不少,尤其是那一群小娃子,都趴在窗户上看稀奇。 也有一些大人,不过都端着盆子或者笸箩,里面装着些炒好的松籽、核桃、榛子之类。 这些碾碎之后,都可以添加到馅料里面。 进屋一瞧,老板叔和几个人正忙着调元宵馅儿呢。 芝麻花生之类的,都已经炒熟,还不知道从哪弄了一个药碾子。 张大帅坐在小板凳上,俩脚蹬着车轱辘一般的碾子,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把这些做馅料的东西统统碾碎。 再拌上白糖和刘青山买回来的青红丝,最后倒上化开的荤油,搅和一阵,等猪油慢慢凝固,馅料就变得比较黏稠。 然后放在案板上搓成长条,用刀咔咔咔切成小丁儿,一个个小馅子就做好了。 “来,一家一个,吃完赶紧滚蛋,别在这碍事!” 老板叔端着馅盆子,挨个给小娃子们。 “俺先尝尝,老板子你调的馅子,味道咋样?” 张杆子这货,也伸手抓了两个,扔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点头:“嗯,挺香!” “一会儿分元宵的时候,你家少分两个。” 老板子瞪了他一眼,跟小孩儿抢东西,没出息。 打走了小娃子,就开始做元宵了,也是俗称的逛元宵。 之所以叫“逛”,是因为把馅料用大漏勺在水里将表面沾湿之后,就放到装着江米面的大笸箩里面。 然后两个人摇晃笸箩,来回逛荡,元宵馅儿在笸箩里来回滚动,表面就沾上一层江米面。 再用漏勺捞出来蘸水,然后再逛荡,反复四五次,一枚枚圆溜溜、雪白白的元宵,就制作出来。 所以逛元宵,也常被叫作摇元宵。 一面袋子江米面,弄出来两面袋子多的元宵,看样子有一百多斤。 大张罗出去吆喝一声,家家户户就都端着盆子,乐呵呵地来领元宵。 这么多也没法子一个个地数,基本上就按照家里人口的多少来分。 人口多的,就多给一笊篱,像张杆子这样人口比较少的,就少给点。 基本上,每家能领回去三四斤的元宵,足够解解馋了。 “青山,这钱咋算呢?” 张队长领完自家的元宵,就开始算账。 “没几个钱,算了算了。” 刘青山摆摆手,他本来想直接买元宵的,不过没那么多票儿,所以最后只能把江米面买回来,自己做了。 张队长摇了摇头:“那不成,还是从合作社的资金里面出吧。” “也行,以后就形成规矩,三大节啥的,需要购置的东西,都是合作社出,就算给社员福利了。” 刘青山不在乎这点钱,但规矩还是要立下来。 轮到刘青山领元宵了,老板叔是一笊篱接一笊篱的,把老四拿来的盆子都给装满了。 老四自个都端不动,得跟山杏一起抬着。 “太多啦!” 刘青山觉得应该倒回去点,元宵这东西,也就吃几个尝尝,还能当饭吃啊。 老板叔连忙阻拦:“别,你家人口多,而且三天两头就有客人,多预备点。” “这都快过完十五了,肯定没啥客人。” 刘青山算计过,该来的都来过了。 最后还是端了大半盆子,老四老五抬着往家走,刘青山瞧着俩小家伙抬得费劲,想要接手,人家还不让呢。 出了老板叔家的大门,拐到大街上,村民出出进进的,还有一些没事的,都在这里扎堆。 这时候,就见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走过来,健步如飞,眨眼间就到了人们跟前。 大伙都不由得眼前一亮:来的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大闺女。 这姑娘身材高挑而匀称,目测过一米七,虽然他们这边,普遍身高都比较高,但是过一米七的女性,也不多见。 上身穿着画布棉袄,一条又粗又黑的大鞭子,并没有垂在身后,而是很豪放地在脖子上缠绕了两圈。 瞧那样子,这要是耷拉到身后,直接就过屁股蛋了。 这姑娘生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端着元宵的人们。 眼神里,一点没有姑娘家的羞怯,反倒热辣辣的,闪着几分野性。 “这里是夹皮沟吗?” 大姑娘忽闪着大眼睛,乐呵呵地问起来。 “是啊,闺女你是哪个村的,找谁呀?” 张三奶奶也在场,她这个媒婆经常行走于各村之间,一般的大姑娘都认识。 但是眼前这么出彩儿的一个,她却瞧着眼生。 “是夹皮沟就对了,我对象家就在这住,我是来对象家串门的。” 大姑娘露出一副安心的模样,没走错地方就好。 村民们好一阵诧异:没听说谁家小伙有这么个对象啊? “闺女,你对象是哪个?” 三奶奶更纳闷,这夹皮沟的青年男女找对象,基本上她都承包了。 那姑娘大大方方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对象呀,他叫刘青山。” 青山! 唰的一下,村民们的目光,都汇聚到刘青山身上。 就算刘青山一贯淡定,宠辱不惊,这次也惊得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那姑娘眼睛一亮,噌一下蹿到刘青山眼前,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上上下下打量着。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胸中都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嗡嗡嗡议论成一团: “难道是青山小时候订过娃娃亲?” “没听说过啊,不过也有可能,他们家搬咱们夹皮沟也就十多年儿,没准是小时候定的呢?” “这姑娘不会是个傻丫头吧,瞧着有点愣头愣脑的?” “傻肯定不傻,那大眼睛灵动着呢,就是好像性子有点野,大姑娘家家的,自个来找对象……”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有点难搞啦(六更求首订) 这种事情,刘青山保证:他两辈子都没遇见过。 不认不识的,突然冒出来一个对象,这叫什么事呀? 刘青山不由得咳嗽一声问道:“姑娘,我们认识吗?” 那姑娘朝他一笑,然后摇摇头,还露出俩大酒窝。 刘青山一摊手:“不认识你就说是我对象,你咋想的啊?” 那姑娘的大眼睛忽闪几下:“是我爷说的,我爷爷说要领着我去你家提亲,还说到时候,你不就成了我对象吗?” “你……” 刘青山很想说,你这叫缺心眼呀,可是瞧瞧这个明眸皓齿的大姑娘,还真不好做出这样的评价。 所以只能迁怒到她爷爷头上:“你可不能再听你爷爷瞎掰,没影儿的事都能说成真的,简直就是个老糊涂虫。” “小子,你说谁呢?” 人群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刘青山刚要循声望去,立刻就有一种头皮炸的感觉。 然后他就第二次看到了那如刀似剑一般的目光。 海东青! 刘青山深吸一口气,这个只有过短暂接触,甚至他只知道对方一个名号的人,同时也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人。 一个能领着村民干扒车的勾当,简直就相当于从前的土匪头子啊。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定亲呢,就把爷爷扔到后面不管了。” 那老者嘴里念叨着,显然是爷俩一路走来,姑娘嫌他走得慢,性急地先进村。 不过老头虽然嘴里埋怨着,但是却捻着山羊胡,一脸宠溺地望着孙女,好像还挺支持她这么干似的。 难怪这丫头的性子这么野,估计都是这糟老头子给惯的。 “爷,谁叫你走得那么慢。” 那姑娘把缠在脖子上的大鞭子一甩,辫梢呼呼抡了两圈之后,被她咬在口中,眼睛就热辣辣地瞧着刘青山: “听爷爷说你也是练家子,咱们过过手?” 说完猛地一甩头,刘青山就觉得一道黑影,向他面上袭来。 要是换成先前,他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但是他随着哑巴爷爷习武,也有五个月的时间,可不是白练的,起码眼疾手快。 猛地竖起手掌,挡在脸前,将袭来的黑影挡住。 却是那姑娘乌黑的辫子,还在他的手腕上缠了一圈。 “你输啦!” 那姑娘口中喝了一声,辫子就犹如灵蛇一般,重新缠回她的脖颈上。 她清澈而大胆的目光,依旧落在刘青山脸上,嘴里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顶多练了一年不到,像你这样的,我一个能打五个。” 我怎么就输了? 刘青山有点不明所以。 得,输了就输了吧,跟一个姑娘家争个胜负,也没啥意思。 于是他也做了一个手势:“远来是客,请先到家中一坐。” 刘青山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来者不善啊,还是赶紧请师父下山吧,这种老江湖,不是他能对付的。 于是他在前面带路,后面那祖孙俩左顾右盼,看到各家园子里的塑料大棚,眼里还迸射出羡慕的目光。 老四老五早就抬着元宵回家,并且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哥哥对象找上门。 这可把林芝给唬了一跳:儿子啥时候都有对象了? “长得咋样啊?” 杨红缨还很八卦地问呢,这也是个心大的。 这个问题对老四她们来说有点难,转着眼珠嗯了半天,最后朝刘金凤一指: “跟大姐差不多,不过个头比大姐高,辫子也比大姐长!” “那就是大美女呀,哈哈,还是咱们家三凤厉害!” 杨红缨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她觉得,用这个笑话,能取笑刘青山半年肯定没问题。 林芝可有点急,慌慌张张地往出走,老四这个小喇叭,又跑到爷爷那边去广播了。 所以等刘青山领着客人来到家门口时,只见看到全家人都站在门口眼巴巴等着呢,这场面可不小。 于是他硬着头皮介绍:“这位是……是俺师父的朋友。”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连人家爷俩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绰号海东青的老者,却乐呵呵地朝刘士奎做了个行礼的手势:“哈哈,老朽海大贵,这是我孙女海明珠,冒昧来访,还望诸位不要见怪。” 这家伙说话十分豪气,倒是对了刘士奎的胃口,彼此互道姓名,就论起年龄,刘士奎年长一岁,被海大贵尊称为老哥。 刘青山知道这个海老者的底子,见他跟爷爷谈笑风生的,心里就有点不爽:你是不是还有个本家哥哥,名字叫海大富? 将家里人都介绍一番之后,就把客人让进屋。 刘银凤倒茶,老四老五把瓜子和糖块什么的都给端过来,放到炕上,让海明珠吃。 海明珠捏捏两个丫头的小脸蛋,然后就从手腕上解下来两串珠子,分别缠到两个小丫头雪白的小手腕上。 珠子光溜溜的,只有她们的手指甲大小,立刻把连个小家伙给美坏了,戴着到刘青山眼前显摆。 “四凤,五凤,怎么能要姐姐的东西。” 林芝以为珠子肯定是挺珍贵的东西呢,连忙阻止。 海明珠大大方方地咧嘴一笑:“婶儿,没事,就是野地里长得草珠子,我没事穿着玩的,两个妹妹喜欢就好。” 一听是草珠子,林芝这才作罢,陪着聊了几句,就跟刘银凤去张罗饭菜。 或许是礼物的缘故,或许还有其它缘故,反正老四老五跟海明珠挺亲的,一个劲围着她黏糊。 小老四还把脖子上的东西拽出来:“明珠姐,我也有珠子,山杏也有呢,都是大哥给我们的。” 海明珠瞧瞧,原来是个花玻璃球,忍不住咯咯乐,眼睛还瞪了刘青山一下: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哄妹妹玩呢? 不过,当老四也把山杏的宝珠展示给她的时候,海明珠却一下子愣住了,卜愣一下从炕上跳到地上。 “东珠,这么大的东珠,现在可不多见!” 就连海大贵都凑上来瞧了好半天,瞧得刘青山都直担心:你们不会准备动手抢吧? 看了一阵,海明珠撇撇嘴,摸摸老四的脑瓜:“你哥偏心,你肯定不是亲生的!” “哈哈,错了,山杏才不是亲生的呢。” 老四咯咯笑着,笑得那爷俩都一愣一愣的。 然后,老四小嘴就叭叭的,讲了这颗珍珠的来历。 在听明白山杏的身世之后,海明珠的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还把山杏抱起来,坐到自己大腿上。 然后她的大眼睛就望向刘青山:“想不到你人这么好,我决定就嫁你啦!” 扑哧,杨红缨忍不住笑出声,然后赶紧假装去外屋地做饭。 刘青山也涨红了脸,扔下一句“我去山上叫师父去”,就一溜烟逃了。 等刘青山跟哑巴师父回到家,饭已经做好了,连炒带炖的,一共整了八个菜。 另外还用盖帘蒸了一帘子元宵,北方吃元宵,可蒸可煮,最好吃的就是炸元宵。 刘青山夹了个元宵尝尝,不错,外皮劲道,馅料香甜。 瞧瞧老四老五,都吃得眉开眼笑的,小孩子,就喜欢吃这种又甜又黏的东西。 刘士奎和哑巴爷爷,陪着海大贵喝酒,边喝边聊,多数时候,都是刘士奎和海大贵说话,哑巴爷爷只是笑呵呵地点头。 聊着聊着,海大贵放下酒盅,向刘青山说道:“青山小子,我这次来,是专程……” 这是准备要提亲了? 刘青山惊得连连摆手:“海爷爷,俺还上高中呢,将来还要努力考大学,个人问题,怎么也得过上十年八载的再考虑!” 海大贵哈哈大笑,笑得山羊胡子直翘: “哈哈,瞧把你小子给吓得,我这次是专程找你算账来的,上回那事之后,你断了我们的财路,村里家家户户揭不开锅,你可得想个辙。” 不是定亲就好! 刘青山长出一口气,脸上立刻变得轻松下来:给别人出点子,这是他的强项啊。 于是就询问海大贵,他们那边的具体情况,因地制宜是必须的,生搬硬套的话,肯定行不通。 记得有一段时间,到处都学大寨,平地修梯田,那不是瞎折腾嘛。 海大贵点点头,他人老成精,当然明白刘青山的意思,显然不是忽悠他。 仔细想了想,这才说道:“我们那边,跟你们这里的情况差不多,也守着大山,不过耕地太少,能勉强吃饱就不错了,而且大都是梯田,不适合搞你们这种塑料大棚。” 看来,人家也是做过功课的,刘青山点点头: “那就只能靠山吃山了,等过些日子,我们这里看看能不能搞山野菜加工,要是可行的话,你们那边也建一个加工厂。” 海大贵摇了摇头:“我们那里要出去一趟,得走二十多里山路,机动车辆都进不去。” 刘青山咂咂嘴:这样就有点难搞啦。 正所谓,要想富,先修路,好东西运不出来,转化不成经济效益,再好的东西也白搭。 “唉,我们那边也是被逼得没法子,才做起来无本生意。” 说到这,海大贵锐利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暗淡:“青山啊,真得谢谢你的提醒,这次来你们夹皮沟,一个是讨条活路,二来,是专程来表达谢意的。 说到这里,在地上那桌吃饭的海明珠,忽然插话:“爷爷,不是还有第三件事吗?” 同桌的杨红缨和刘银凤她们几个,都忍不住扭过头,生怕憋不住笑,把嘴里的食物喷到饭桌上。 这姑娘还真够直爽的,这是真看上咱家三凤了,可惜啦,剃头挑子一头热。 第三件事当然有,不过海大贵瞧出来了,刘青山这小子对自己的孙女没那个意思。 他脸皮再厚,也不能搞拉郎配那一套吧,这又不是在他那一亩三分地? 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海大贵接着说道:“听说也有村子干那种事,年前都被端了。” “那叫一个惨啊,一个屯子,就剩下一帮老弱妇孺,我们村子要是也生这种事,那我就只能跳河喽。” 看着海大贵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刘青山心里忽然一动: “海爷爷,你说你们的山脚下有水有河,那你们想过,人工养殖珍珠没有?” 海大富摇了摇头,疑惑地问道:“这珍珠还能人工培育吗?” —————————— 深夜六更完成,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月票都投给我吧,存稿等你们来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送灯(满五百加更求首订) 听了刘青山简单描述一下淡水珍珠养殖之后,海明珠立刻兴奋起来:“好啊好啊,我最喜欢珍珠了,我们就养这个!” 刘青山则眨了眨眼:这丫头叫明珠,没准还真能靠这个家。 姓名这东西,你要说就是个记号也成,但很多时候,似乎冥冥之中,又有定数。 海大贵比较持重,思索一番道:“就是这个周期比较长,最少也得两三年才能有收益,那这两年,我们喝西北风啊,村民非得造我这个队长的反不可。” 就你还是生产队长,领着村民扒车,你到底是队长,还是胡子头儿? 穷乡僻壤出刁民,越是偏僻的地方,民风就越是彪悍,海大贵应该就是这一类的代表。 想要短时间就见效的项目,哪有那么好找。 刘青山斟酌一番之后,这才说道:“我们和春城的农科大那边,即将开始一个项目,人工培植黑木耳。” “如果菌种培育出来,你们那边呢,可以直接在林子里养木耳段,基本上能达到野生木耳的品质。” “到时候,木耳晒干,轻飘飘的,人工背的话,也方便背出大山。” “短期内就搞这个项目,长期的话,就是淡水珍珠养殖,不过你们得派技术员出去学习,都那边密云水库,听说搞这个挺好的。” 浪费了不少脑细胞,好歹算是给海大贵一个交代。 王教授那边,应该也就一两个月就能见成效,因为这玩意本身就不是啥高科技的东西,手工作坊都能弄。 而且刘青山还根据经验,给王教授提供了一些思路,直接就能上手。 有了短期和长期这两个项目,海大贵也终于满意,美滋滋地跟刘士奎和哑巴爷爷喝起小酒。 喝完之后,就跟哑巴爷爷相互搀扶着,上山去了。 刘青山不放心,非要送他们,结果被海大贵给撵回去:“你小子要是闲得慌,就陪陪我孙女去。” 老爷子,咱能不能别提这事! 刘青山吓得都没敢回家,直接去找大头,大头的对象早就送回去,小哥俩聊了一阵开春建大棚的事儿。 直到晚上九点多,刘青山这才回爷爷家睡觉。 第二天清晨,照例上山,等他走到木刻楞前面,现有两个人影,正在晨光中闪动。 是哑巴爷爷,和海大贵正过招呢,刘青山就驻足在旁边观摩。 别看海大贵一把年纪,一招一式,却劲气内蕴,一时间,和哑巴爷爷打个旗鼓相当。 刘青山现在终于相信,海明珠说他不是对手,应该不是瞎吹。 毕竟人家是从小就跟爷爷练武,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拍马也追不上。 这还是哑巴爷爷每天用秘制的药酒,帮着他打熬身体呢,要不然更废。 场中来来去去的,又切磋了十多分钟,双方这才同时罢手。 海大贵哈哈大笑:“甘拜下风,不服老不成喽。” 哑巴爷爷依旧是满脸憨笑,淳朴得像个庄稼汉子,没有一丝所谓的高手风范。 刘青山也瞧出来一些门道:两个人看似平手,但是海大贵头顶白雾蒸腾,就跟顶着个蒸笼似的。 而哑巴爷爷,则一切如常,显然未尽全力。 如此对比,高下立判。 看完热闹,接下来就是被别人当成热闹看了。 海大贵完整地观看了刘青山练习的过程,包括跟小熊一起,被师父胖揍的环节,都没放过。 最后哑巴爷爷照例端出来一大碗药酒,刘青山喝了半碗,剩下的半碗,喂给小黑。 这熊娃子自个捧着碗,咕嘟咕嘟就往嘴里灌,它也喝习惯了,不怕苦。 “你对徒弟是真好,比亲孙子还亲呢。” 海大贵一脸羡慕,最后还拍拍那只小熊:“小家伙也跟着沾光喽。” 哑巴爷爷只是笑而不语,刘青山也笑呵呵地望着师父:可不就相当于亲孙子嘛。 于是一起下山,今天是正月十五,传统的元宵节,早晨照例是包饺子。 等他们回来,家里人已经把饺子包好了,放了两挂鞭炮,就开始吃饭。 饺子馅是芹菜肉和韭菜鸡蛋的,一共煮了两锅。 刘青山现,海明珠的饭量,那是真不小,反正大姐二姐老姐这姐仨加起来,能顶住她一个就算不错了。 “这要是谁娶了当媳妇,家里还不得被吃穷喽?” 刘青山开始咸吃萝卜淡操心。 不过他还是能够理解的,因为他也这样,都是练家子,谁笑话谁呀? 吃完饭,刘青山就忙活起来,正月十五,当然要做冰灯。 不过这灯,不是家里点的,而是要送到父亲的坟前。 正月十五,给故去的先人送灯,也是当地的习俗。 做冰灯还是比较简单的,找个干净的喂得罗,装大半下的凉水,然后放到背阴的地方,水桶里面的水就会慢慢结冰。 一般都是水桶的边上先开始结冰,等到一寸多厚的时候,把中间没结冰的水倒出去。 因为喂得罗这种水桶,都是下面稍细,上面粗一些,所以直接倒过来一扣,里面的空心冰坨子,就能拿出来了。 到时候在冰坨的里面点上一根蜡烛,一个晶莹的冰灯就做好了。 等吃完晚饭,刘青山就抱着冰坨子,兜里揣着一根白色的蜡烛,跟着村民,一起往坟地那边溜达。 只要不是绝户的,家家户户都会去送灯。 到了地方,天也眼擦黑,一盏盏亮晶晶的冰灯点起来,坟地里面,星星点点的,也变得光亮起来。 刘青山立在父亲坟前,嘴里轻声念叨一番,然后跟着大伙一起回村。 走出一里多地,他回头遥望,只见星星点灯,如梦如幻。 这点点灯光,仿佛能穿透到另一个世界,驱散黑暗,带去光明…… 回到村里,家家户户也都亮亮堂堂的,小娃子们早就提着一个个小灯笼,开始在大道上晃荡。 偶尔还有心眼多的,把过年时候的鞭炮一直藏着,放到家里炕琴下面,免得返潮,然后一直留到这时候才放。 啪啪啪的,小洋鞭清脆的声音,把其他孩子都给眼馋坏了。 大多数娃子,都是禁不住鞭炮诱惑的,早就噼里啪啦地放光了,还能留到这时候? “撒灯喽!” 娃子们吆喝一声,只见车老板子家的院子里火光熊熊,照亮半边天。 然后就看到车老板子用铁锹撮着一锹锹熊熊燃烧的火苗子,从他家院里,每隔三五米撒一堆,一直撒到大道上。 空气中,开始有一股煤油味儿散出来。 这是用锯末子之类,拌上煤油点燃,然后撒成一堆堆的。 据说是为逝去的先人指引道路,叫他们回家看看,子孙后代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也就放心了。 “哥,咱们也回家撒灯吧?” 小老四拽着刘青山的衣角,小丫头还小,不知道那么多,只知道撒灯亮堂堂的,多好啊。 等刘青山领着老四老五回到家,母亲已经用个破洗衣盆,把拌好煤油的锯末子都装好了。 点火的任务,自然是刘青山这个长子来完成。 一根火柴扔上去,呼的一下,一米多高的火苗子蹿起来。 “好旺!” “真旺!” 火光映照下,老四老五小脸红彤彤的,一个劲蹦高。 刘青山就用铁锹推着洗衣盆,然后一锹锹地开始撒灯,自己家院里,还有爷爷家院里,最后一路延伸到大路上,都是熊熊的火光。 刘士奎站在大门口,嘴里也念念叨叨的,什么保佑子孙兴旺,日子蒸蒸日上之类的。 等爷爷念叨完了,刘青山这才从屋子里拎出一个书包,手里还拎着几根魔术弹,这些都是他从春城带回来的。 “这个好玩!” 海明珠毫不客气地抢过魔术弹,然后给杨红缨和刘银凤,她的爽快性子,当然很快就混熟了。 嗖嗖嗖,魔术弹升空,和月亮交相辉映,立刻就把村里的小娃娃都吸引过来。 刘青山就从包里开始往外翻东西,几个单筒的礼花,有小孩胳膊粗细,就算是这个时代的高级货。 把纸筒坐在地上,点燃引线之后,喷射出一两米高的焰火,向四周散开,就像火树银花一般绚烂,惹得娃子们一片欢呼。 这帮小家伙还偏偏往烟花里面乱窜,大喊大叫,乱蹦乱跳,火光亮光,映照出一张张兴奋和欢快的小脸儿。 刘青山的嘴角也不觉微微翘起:这才是过节该有的气氛嘛。 可是笑着叫着,忽然有人哇哇的哭起来。 只见二牤子一边哭,一边拍打着衣服袖子:“烧了个窟窿,新衣服烧个窟窿!” 这新衣服刚穿半拉月就烧坏了,那回家肯定是要挨笤帚疙瘩的。 林芝笑着把二牤子拽进屋里,找了一块和他外衣相近的布块儿,垫在衣服里面,拿起针线,密密麻麻地来回跑了几趟。 等二牤子再穿上,不仔细瞧的话,都看不出来。 这货才破涕为笑,又出去看放花,不过到了外边,又嚎上了:烟花都放完喽。 “别哭,赶紧拿着你的小灯笼,去找那些小伙伴。” 刘青山往他兜里塞了一把小洋鞭,二牤子这才紧紧捂着挎兜,一溜烟跑远。 小孩子的悲伤就是这么短暂,快乐也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刘青山觉得,这个时代的人们,穷是穷了点,但幸福感普遍比较强,归根结底,还是容易满足的缘故吧? 知足者常乐嘛。 而林芝则拿着根柳条棍,在一堆堆的锯末子上扒拉着,一个个小火堆,便重新旺盛起来。 火光映照着母亲的脸,刘青山都能感受到,母亲目光中的思念。 “呀!” 林芝嘴里忽然出一声惊呼,伸出手指向大门外。 只见光亮之中,一个火红的身影,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向院子里走来。 仿佛是暗夜中的精灵,踏月而来,降临人间。 笑容从林芝脸上浮现:“三凤,碗架子里有一碗元宵,拿出来给它吃,今天过元宵节呢!” 刘青山眨眨眼,还是听话地往屋里跑去,心里还琢磨着:要不要再倒二两酒呢? 汪汪! 家里的大黄狗气愤地朝狐狸叫了几声,它本来是不叫唤的,估计这会儿是嫉妒:老子忠心耿耿地看家护院,都没混上元宵吃呢! 一碗元宵有十几个,火狐狸吃了差不多一半就停止进食,剩下的,当然便宜了大黄狗。 而火狐狸则抬起三角脑袋,朝着林芝母子望过去。 它的眼睛眯眯着,竟然给人以一种错觉:这狐狸好像在笑耶。 林芝向前走了几步,颤抖的手臂向狐狸伸了过去。 狐狸竟然也没躲,任凭林芝在它的头顶轻轻摸了几下,然后甩甩大尾巴,和来时一样,又消失在夜色之中。 庭院中,只有林芝和刘青山母子,久久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