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那个叛徒》 第一章 诈尸 天庭,陈尸所内,某间殓房中。 灵火悬停在半空中,将屋里的情况照出了一个大概。一张横穿整间屋子的长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十具尸体。 一道窈窕的身影背对门口,站在长桌的尾端,她身前有一盏更为明亮的灵火,直直地打在第十具尸体上。 那是个俊秀的年轻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上身的衣服已经被脱掉了。 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对着那具尸体说道: “轮到你了。” …… 姜屿感觉到有人在摸他。 一只柔软的手贴在他的皮肤上,开始缓缓移动,以手为尺,在他身上寸寸丈量,直把他从头摸到脚,几乎每一处都没有放过,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手法太差了。”姜屿心里默默想着。 因为那只手不光只是在摸,动不动还停住按一按。每次按下去,都有一股灵力直接冲入他的体内,像爆炸一般,搅得他内里翻腾。 伴随着动作的同时,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愁地自语道: “没有伤口,没有恶咒的痕迹,没有妖兽化,没有力竭,没有……” “究竟死因是什么?为什么和前面的九具都不一样?” 话音刚落,那具尸体刷地睁开眼,腾地坐了起来。 …… 实在是熬不住了。 姜屿竭尽所能终于睁开眼,被眼前的光刺得什么也看不清楚,赶忙下意识坐了起来。刚一起身,便和一个少女看了个对眼。 ……还挺好看的。姜屿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眼前忽然一花,额头突然一凉。 姜屿只觉有人抡起大锤照着他的脑门给了重重一击,把他咣当一下子就又给撂倒了。 倒下之前,他只听到一句话: “竟然敢诈尸?” …… 视线里是一片黄,姜屿意识到,刚刚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就被人贴了道符。虽然符纸轻飘飘地,但却如同一座大山当头压下,直接把他给“砸”躺下了。 对方出手太快,姜屿没有半点反应时间直接被推倒,后脑重重地磕到硬质桌面上。 “……” 他想要大叫、想要挣扎着再起身,但竭尽全力都做不到。姜屿猛然间意识过来:她给我贴的是定身符。 耳边传来接连不断书写的声音,同时还有一个女声响起,镇定地自言自语着: “诈尸的尸体没有意识。” “诈尸不是复活。 “入殓师守则第三条:诈尸者,就地处理。” 处理是什么意思?既然没死透,就让你死得透透的?姜屿听到这,心生不祥的预感。 呲啦—— 这是裁制黄纸的声音。 喀拉—— 这是碾碎朱砂的声音。 沙沙—— 这是在书写灵符的声音。 紧接着那个女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 这是!送魂符咒! 姜屿顿时急了起来,心说这姑娘做事也太麻利了!要是让她给自己再贴上这一符,即便没死也给送到黄泉去了。 被定身符定住只能喘气儿的姜屿情急之下,一股灵力由中丹田孕育而生,顺着呼出的气,照着盖在脸上的符纸就喷了出去。 符纸被吹得簌簌直响,抖了几下后,从姜屿的脸上吹了出去。 “仙子,符下留人!” 符纸一掉落,姜屿便喊了出来,同时一个鲤鱼打挺又窜了起来。 尸桌前的少女还在埋头画符,听到这一声喊吓了一跳,眼看那具被她贴住的“尸体”又坐了起来,她的眼中闪过困惑和戒备,腰上悬挂的腰牌倏地一亮。 “你没死?”她凑近几步,观察着问道。 “绝对没有!” 姜屿深知这姑娘是个“心动不如行动”的主儿,忙表清白,“死人怎么会说话?怎么能对你的问题对答如流?”他说到这,又把手按在胸口,“怎么会有心跳?” 下一刻,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那女子的手伸了过来,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许多,姜屿这才彻底看清楚那个少女的长相:容貌秀丽清爽,眼神落落大方。身着的裙衫像是云朵织就的,染着深夜时天空独有的靛蓝色。 “确实有心跳……怎么又有了心跳?” 少女不解地自语道,在“尸体”第一次睁眼时,她分明感到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而且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综合这种种,她才按照“诈尸”处理的。 但诈尸只是部分神魂没消散,所以能驱动身体。根本不会有意识,更不可能像姜屿这样,说话条理分明。 可见是差点弄错了,要不是“尸体”那么机灵,及时吹落那张定身符,她手中这张“送魂符”就要出手了,险些送一个活人下黄泉…… 想到这里,少女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歉意,她从身上拿出一个卷轴,打开后用笔在上面书写了什么。 看到她的举动后,姜屿长舒了一口气。 呼--看来她是相信了。他正想说话,就见那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度抓过落在一边的“定身符”,照着他又一次贴了过来。 姜屿:“……还来?” 这次姜屿已经有所准备,左手凌空一指,一道如同细蛇一般的灵气从指尖迸出,把这张符凌空击碎了。 “仙子,有话好说。” 眼见那少女一击不中,便向后撤步摆开戒备的架势,姜屿哭笑不得,连忙阻止,“难道你工作失误了,就想将错就错?” “既然不是诈尸,那就有可能是诈死。” 说完这话,她兀自背起条例来: “已知有七种诈死手段,可以暂时处于假死亡状态;” “最常用的手段是利用法器将魂魄暂时逼离身体。” “怎么就给我定性成‘诈死’了?”姜屿不可思议地反驳道,“我为什么要装死,图个什么?” 少女看向他: “常有嫌犯用假死的方式逃脱罪行,不可不察。” 姜屿神情一凛,罪行?什么罪行? 未等他进一步追问,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灌进姜屿的耳中,搅得他脑袋都有些痛。 “少微,你师姐说,你这有个尸体又活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屋中其中一面石壁喀喀作响,原本平常的壁上突然凸出一个人形,像是凭空长出来的。 随着咔、咔几声,来人脱离石壁,显露出真实面貌,那是个浓眉大眼、目光锐利的大汉,头略显凌乱,脸上胡子拉碴,身披不合时节的皮袍,极为不修边幅。 那大汉现身后,看向验尸的长桌,在一众躺着的尸体边,只有姜屿一个直直坐着,显得格格不入。 “稀罕啊——居然真活了!” 那大汉诧异地盯着姜屿看了好几眼,开口问道,“我叫黎云,是翊卫六队队长,你是谁来着?” “我叫姜屿,是……是……” 姜屿回答着,但下一刻他就突然卡壳了,脸上的神情逐渐凝滞。 他现除了名字,他好像对自己一无所知。 “我是谁来着!!” 第2章.可疑 天庭,陈尸所内,某处耳房中。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如果不是门口、窗边套了不知道多少个阵法,什么“禁止动用法术”、“禁止动用法宝”、“禁止传送”……把能禁得都禁了,真看不出来这里面关着“嫌犯”。 姜屿在房间里踱着步。 关于失忆的事,他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从最初的慌乱中冷静了下来,但还是觉得有些荒谬。 因为他现,什么“阵法”、什么“禁制”,什么“法术法宝”他都能毫不费力地理解。偏偏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东西他毫无记忆,脑海一片空白。 不过这还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姜屿心里不断地思忖着现下的情况:听那姑娘,还有那大哥的口吻,我应该是摊上大事了,似乎是有什么案子,全部的守卫都牺牲了,就我一个人幸存下来了,还没有伤。 加上又失忆了,听着就像是为了脱罪编出来的托词,要是找不到证据,恐怕这口锅就会结结实实地扣在我身上。 可我连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又怎么找证据证明自己无辜呢?再说了,我一定是无辜的吗…… 想到这里,姜屿眼角余光看见墙上悬挂的铜镜,里面映照着他的身影: 身材修长,长及肩,剑眉薄唇,整个人帅得非常综合。给人的感觉是,文能画符,武能杀妖。 “长得那么体面,怎么看都不像有罪啊。”他语气坚定地自语道。 …… 同一时间,天庭刑罚司刑部后堂。 “昌阳,昨天夜里琅嬛福地的案子怎么样了?上面又下了一道法旨在追问这事了。” 说话的人穿着宽袖圆领深青色的官服,官服上隐隐有仙山数座。山间杂花生树,行动间,便有异兽仙禽在其间奔走。 腰间悬着巴掌大的牌子,材质非金非玉,牌子正面是只鴖鸟,背面写着他的官职:刑部执事。 “回禀禅昔天仙,案子没有任何的进展。” 回话的昌阳真仙是刑部的副执事,他双手深揖,言语间带着尴尬。 “属下也很犯愁,我们收到琅嬛福地求救的信号,门部翊卫六队的黎云带队赶到时,当晚负责值守的十名琅嬛掖卫已然全部阵亡,福地内外的留影石、看护阵法皆被破坏,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昌阳真仙说到这,头更是抬不起来了,勉强说道,“所幸经琅嬛福地的执事点数,觉只丢了一把名为‘多文玉匙’的钥匙。” “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琅嬛福地内又珍宝无数,和那些奇珍异宝相比,多文玉匙实在难以比拟,犯人偷它干什么,”他有些疑惑地接着说道,“而且不过是一个洞天的钥匙,上面为什么这么关注?” 禅昔天仙皱起眉头,这番回话实在不能让他满意。 “别管丢了什么,上面已经下了死命令,命刑罚司彻查此事,敢在号称‘天帝宝库’的琅嬛福地行窃,还造成十名掖卫身亡,本身就是一件恶性事件。如果不能破案,天庭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而且……” 正训斥到一半,堂外的通传在门口探头,谨慎地望了望屋内的情景,小心翼翼地说道:“门部的执事,云葛天仙来了。” 话音刚落,一团白色雾气出现在门口,缓缓凝成一道身影。 “我来也需要通传吗?”云葛天仙人还未显现,声音便先到了。 禅昔天仙看着与自己平级的云葛天仙,隐秘地皱了皱眉: “你怎么来了?门部抓到犯人了?”他淡淡问道。 刑罚司为天庭六司之一,下设四部,其中刑部执掌罪案判罚,兼“冤案平反”,门部则管着天庭翊卫,兼掌各门关禁令。 说白了,门部负责抓捕,刑部负责判案。 “我来告诉你们,案子有了新进展了,”云葛天仙笑盈盈地说道,“黎云传来消息,有一名叫姜屿的掖卫‘死里逃生’,这个案子再也不是死无对证了。” “他可说这个昨晚生了什么?是谁犯下的案子。”昌阳真仙沉不住气,急忙问道。 “没有,”云葛天仙摊了摊手,“他说他失忆了。” “失忆了?” 昌阳真仙很是错愕,随即冷哼道,“谁知道他是真失忆假失忆啊,嫌犯为了脱罪,什么谎言撒不出来?” 云葛天仙不置可否。 禅昔天仙觉出不对,进一步询问道:“你说他死里逃生?他受了什么伤?怎么逃得生?” “陈尸所那边递来了入殓师的报告,说他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云葛天仙沉吟着说道。 “哈!” 昌阳真仙眼睛一亮,“照我看,那个姓姜的掖卫一定是诈死脱罪。” 他的语气非常的笃定,快刀斩乱麻地将姜屿定性为“借死遁”: “不用说了,出现在现场、唯一生还、身上无伤,凭着这三点,应当能给姜屿定罪了。昨晚那件事他肯定是主谋,就算不是,也是与人勾结的从犯,合该一并论罪。两位大人觉得呢?” 禅昔天仙双目微闭,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随即听到一个语带讥讽的声音响起: “是啊,既没人证,也没物证,更找不到赃物,虽然没法证明姜屿有罪,也没法证明他没罪啊,不妨就把罪责推到一个已经失忆的掖卫头上吧。” 云葛天仙慢悠悠说道,“如此结案,效率真高,应该大力推广,让各司都学一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禅昔天仙皱了皱眉,“这个姜屿明明有那么多可疑之处,难道白白放了?” “谁说要放?我已经派了离梦去验证他的情况了。”云葛天仙施施然接口道。 “离梦?”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禅昔天仙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只是一名‘梦魇’,能查验回忆,但不能验证是否真正失忆,更何况……” 他把“夺舍”两个字咽了下去,隐晦表示,“还是把人带回来,由专人负责查验吧。” “为了稳妥,合该如此。”云葛天仙点点头,两部的执事暂时达成统一意见。 两个老狐狸很有默契,没人再提昨夜的案子应该如何审理,一旁的昌阳真仙默默低头,他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难道和云葛天仙口里的“离梦”有关? …… 那边厢,陈尸所耳房中。 “怎么看都不像有罪啊。” 姜屿看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话音刚落,屋里就响起一个空幻灵动的女声: “既然如此,不如让我看看吧。” 让我看看吧……看看吧…… 那个声音先是响彻姜屿的识海,紧接着由内到外一层一层荡开,直至在整间耳房中回荡。 “谁?”姜屿环顾四周,充满戒备地问。 第3章.梦魇 层层叠叠,如梦如幻的声音中,一个身影由虚变实,慢慢凸显在姜屿眼前。 一缕细细的甜香钻入他的鼻孔,姜屿当即觉得眼饧骨软,有了种喝下馥郁美酒的沉醉感,一时间只想一头扎进黑甜乡。 不对! 姜屿一个激灵,强打精神,驱散无缘无故袭来的困意,瞪眼向那身影望去。 那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黑墨瞳,色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褐色,眼神幽邃,面孔精致。 她向着姜屿走了几步,行动间裙袂飘荡。她的衣裙似乎会随着移动而改变颜色,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昏暗,每走一步,其上的纹路便似水面上的粼粼波光般不断摇曳。 美人翩跹漫步,如此醉人的美景却让姜屿更加警醒了。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戒备着什么,但全身上下的灵性似乎都在警醒着他,这个女子不简单。 ……也可能是因为“对着镜子欣赏自己还被人看见了”这一幕太过羞耻,所以才觉得不自在。姜屿暗自自嘲道。 女子在他面前不远处站定。 “你居然可以抵抗住我的‘入眠’?”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姜屿,冲着他抿嘴一笑,“让我看看你呗,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丧失了记忆。” “你是谁?”姜屿观察着她的穿着打扮,很快做出了猜测,“你是少微姑娘的师姐?”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不错,我叫离梦,”她好奇地看着姜屿,“你怎么知道我是她师姐的?你认识少微?” “衣服。”姜屿简单吐出两个字。 离梦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微微蹙眉:“这能说明什么?女孩子的衣服样式都是差不多的。” “不是样式,是材质。你俩的衣服都是云草所制,会随着时辰改变颜色。” 姜屿说到这里,离梦的衣衫恰好由浅白变作乳白色,印证了他的话。 “就凭这个?太牵强了吧?”离梦抬袖掩口而笑,眼波流转。 “当然不只因为这一点,黎队长到陈尸所时,对少微姑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师姐……’”姜屿说着,目光扫过离梦腰间的腰牌,“还有,你和黎队长一样,也是个翊卫。” “只有一个细节对得伤,当然有可能是巧合,但把所有细节都总结起来……”姜屿说到这,摊了摊手,“也还是有别的可能性,我也只是做了个大胆的假设罢了。” “有意思,”离梦笑眯眯地说,“尽管失忆了,但没失智。” ……我谢谢您啊。 “虽然我来也不是因为少微的缘故,可你既然误打误撞地猜出我是谁,说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能意识到,我是来帮你的。” 说到这,离梦收敛了笑意,“时间有限,几位大人还等着我的结果呢。” 虽然离梦的话里没有透露出太多的细节,但姜屿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似乎这桩板上钉钉要他背锅的案子现在有了转机。 “你说要看我是不是真的失忆,你想怎么看?难道你还能帮我找回记忆?” “我植入的妖骨来自妖兽‘食梦貘’,”离梦边说边上下打量着姜屿,说道,“我会用‘梦魇’的能力进入你的识海,查看你的记忆。” 姜屿几乎是下意识说道:“梦魇?什么时候植入食梦貘的妖骨也能称为‘梦魇’了?被食梦貘入侵可是会留下后遗症的。” “呵,”离梦轻笑一声,“你还记得妖骨是什么吗,就说这样的话。” “我当然记得。妖骨是那些修为到达仙阶的大妖们陨落后遗留下的遗骨。妖骨是‘植骨法’的重要道具,‘植骨’是人族特有的修行手段,将妖骨分块植入身体中,以此手段吸取更多的灵气,帮助修炼。” 提及“植骨法”,姜屿几乎是下意识地侃侃而谈,“天地间有各种不同的灵气,妖族可以对多种灵气兼收包容,修行度奇快,人族却只能吸纳其中少数的一、两种为己用,导致修炼缓慢。后来有人现将妖骨植入体内后,就如同在身体里加入了一张过滤网,可以通过体内妖骨,转换吸收原本只有妖族才能吸收的灵气,而且会相应的获得一些妖族的能力。” 说到这里,姜屿不自觉地停顿,他现这些概念对他来说很是熟稔。 看来我基础打得很好…… “说回‘梦魇’,起码应该是莫奇、诸幻、九尾狐之类的妖兽,入侵识海无任何创伤的才配叫做‘梦魇’吧?食梦貘……食梦貘……” 姜屿说到这,突然就顿住了,因为他现他自己说这话完全没什么立场,他原本的植骨思路还不如离梦。 中丹田里只有可怜的两块骨头,都来自妖兽“狡”。狡的能力还不错,可反复装填也太浪费了。 姜屿立刻下了决心:得换。 离梦听他重复着念叨“食梦貘”,不知道他的思路早就偏离了,以为他还在反复强调之前的观点,很是惊诧地看向姜屿:什么时候“梦魇”有这么高的要求了? 不论是莫奇、诸幻,还是九尾狐都是实力强劲的妖族,妖骨着实不易得,如果只有植入这几类妖骨的,才配当“梦魇”,那“梦魇”的人数将会大大减少。 离梦有些好笑地看着姜屿,没有计较他的“吹毛求疵”: “凡是有织梦致幻能力的,都可以算作‘梦魇’,”她摆了摆手,似笑非笑地说道,“至于入侵后遗症,无非是记性变差些,不过,看来现在的你也不会在乎这些,怎么样都比蒙受‘不白之冤’要强啊。 姜屿听了这话,忍不住挑了挑嘴角,心中暗道:确实,对于一个已经失忆的人来说,记性差不是标配吗? “怎么样?同意我进入你的识海吗?”离梦问。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姜屿指了指耳房门口窗口的那堆禁制,示意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是可以强行闯入你的识海,但那有什么好处呢,只会引你的神识激烈反抗。”离梦说到这,微微侧头,嗓音空灵地继续说道,“我不喜欢强来,总要你心甘情愿才好。” 姜屿表情略僵,他似乎被调戏了。 第4章.线索 略作考虑后,姜屿点了点头,如果离梦真能找回他的某些记忆,对他而言也是件好事。 “那我们准备开始吧。” 离梦边说边从身上拿出了个半透明青色的石牌。 姜屿顺势望去,只见那块石牌的表面篆刻着“祝祷”两个字,而内里可以得见是一团乳白色的薄雾,袅袅旋转,时而飘逸的散开,时而聚拢成一团。 再仔细看,隐隐约约还带着一丝血纹。 “这是祝祷魂石,天庭每个人都有,”离梦微笑着看着姜屿,“你记得妖骨,不会不记得这个吧。” 姜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有了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和刚才听到“妖骨”、想到“梦魇”时的感觉又不太一样。 祝祷魂石是天庭中仙人的身份凭证,每一个飞升仙界的修士,都会在造册的时候被取下一缕本源之血,连同一个导引符放在魂石里面。 这样一来,每块魂石都连着其主人的精神海,里面存着祝祷力,用来稳定自己的精神状态。 因为植入妖骨既可以加快修炼、获得某些妖族的技能,又同时有着不可避免的隐患。 按理说,这种人手一块的东西姜屿肯定也有,但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没有这个东西,另一方面又冒出一个感觉告诉他有这个东西。 明明是矛盾的念头,他却觉得好似都是对的。 ……好像没有,又好像有,想了想还是觉得没有,但实际上确实有。呃,我是不是精神错乱了。姜屿心中嘀咕道。 离梦右手手持祝祷魂石,左手伸向腰间暗藏的储物袋,从中抽出一个很小的物事。那是个精巧无比的香炉,只有指头大。 香炉在她手掌上迎风而长,离梦半转过身,二话没说把香炉放到姜屿手上。 姜屿:“???” 直至长到他合掌方能托起的大小,那个香炉才停止膨胀,离梦将她的祝祷魂石轻轻放了进去,随即一撮拇指食指,在香炉中点起一簇火苗。 她有意无意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精神抵抗力太强了,这座‘元神鼎’是我师尊的法器,可以稳定你的意识海,减少我的祝祷力消耗。” 稍作解释后,离梦顿了顿,等着姜屿问“令师是?”,等来等去没等到。 姜屿专注地看着元神鼎,他只觉掌中之物的外壁又轻又薄,有如无物,连同内里的仙火都如同虚幻。在仙火的焚烧下,离梦祝祷魂石里那团薄雾快旋转起来,仿佛水置炉上,逐渐烧开似的。 他刚想说点什么,但下一刻,随着离梦将自身的祝祷力注入香炉,姜屿的情绪迅地松弛下来,眼皮也不知不觉地粘滞起来。 …… 姜屿刚刚合上眼,便觉自己睡了过去,可奇怪的是,睡着的同时他又觉得自己的思绪一如既往得保持着清醒。 就在半梦半醒间,他的视线被一双幽邃的墨瞳吸引了,穿着如云衣裙的离梦好似化作一缕幽魂,摇摇晃晃地飘荡在他的眼前。 “跟我来吧。”她嗓音空灵地说。 ………… 哗——哗——呼啦—— 小山似的涌浪时不时扑向岸边的礁石,溅起数丈高的浪花,出轰鸣,姜屿飘在上空,好奇地向下观看着自己的识海,明明知道它是虚幻的,可看上去却分外的真实,就连空气中都扑面而来咸津津的味道。 离梦寻找着下方可以落脚的地方。 海岸边时有礁石冒头,大小不一,大的可供五六人疏疏站立,小的仅能让一两人立足。所有的礁石看上去都很结实,但只有能让人站住脚的礁石,才有可以供梦魇窥探到的记忆。 “……你好像确实失忆了,我竟找不到能立足的印象石。”离梦喃喃说。 “我说了我什么都忘了。” 姜屿接口,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失望。他始终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借由梦魇入侵唤回他失落的记忆。 现在看来,或许会无功而返。 姜屿顿时有些焦急,能找回记忆的机会近在眼前,他断然不肯轻易放弃,调动全部灵性,努力寻找坚实一点的礁石。 “噫!那里有一块!过来。” 正在他专心致志寻找时,身边的离梦倏地话,引着他朝一个方向飞去。 …… 滚雷在头顶炸响,光怪6离的梦境被雷声震碎,睡梦中的姜屿听到神秘的声音。 那声音忽近忽远,一下在脑海中,一下又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高低起伏间,神圣悠扬。 谁?大点声!听不清楚。姜屿在心里嚷着,恨不得掏掏耳朵。 念头刚起,他的脑袋突然间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被人用一根烧红了的铁棍捅了进去狠狠搅动着。又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膨胀着,差点要碾碎他的识海,撑爆他的头颅。 姜屿下意识想要大叫,想要捂住脑袋,但手脚却完全不听使唤,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动,甚至连眼睛也睁不开。 神秘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就算还能听见,姜屿也顾不上了,都什么时候了,谁知道他是不是被人弄得头破血流,已经命在旦夕了。 快睁眼!快醒醒! 疼痛依然钻心,姜屿收敛全部精神,对抗起重达千斤的眼皮,恍惚间觉得他好像又能看见了…… 他“看见”了云霞般的雾气。 雾气忽浓忽淡,却经久不散。以姜屿的修为,完全无法看穿这层浓烟薄雾,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道人影。 那是个男人的轮廓,以极快的度淡化消失了。 …… 姜屿心生疑惑,那人是谁? 突然之间,他感到脚下一阵不稳,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姜屿顿时领悟,他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又做了一个梦,而后飞快地醒了过来。 不,也不能说是做梦。他和离梦一踏上那块可以落脚的印象石后,离梦就将他带入了他曾经的记忆里。 记忆的片段以梦的形式重演着。被梦魇带领重看记忆的过程也和做梦有几分相似,看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的思考,就算看见什么奇怪的情景也不会引思考,只会保持当时的感受。 只有清醒过后再去回想,才能察觉到异常。 第5章.突兀 “你没事吧?”离梦有些关切地问。 姜屿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回忆片段就让他产生将要虚脱的感觉,这么想来,他很可能是目睹了什么难以承受的画面,他的失忆也许是一种自我防护。 “放松,这还有两块儿。”离梦低语,又一次对他施展了梦境之力。 …… 一蓬血花飞溅在半空中。 一具身体重重倒下,鲜血从他的后腰处如泉水般强力往外喷溅着,不多时,涌出的血液变成涓涓细流,直至完全停止。 “呼……呼……” 粗重的呼吸声里夹杂着巨大的痛苦,渐渐地再无声息。 姜屿有些傻了。 从回忆中看,他怎么也应该是具尸体了吧。事实上,他一开始被送来陈尸所时,就被认定死亡了,只不过后来“死而复生”了。 难道我有凤凰涅槃的能力,可以无限复活? 要不再死一次试试看? 这么傻里傻气的想法才刚冒出,就被姜屿自己给毙了,万一不是无限的呢,机会不能随便浪费。 他又忍不住去想那段回忆里的场景,即便没死透,但后腰的伤是确定有的。 现在,伤呢? 少微在为他“验尸”时,已经言明他并没有伤。那样严重的伤口,怎么这么快就消失不见了呢? 难道我有金刚不坏之身? 要不再伤一次试试看? ……呃,我现我惯常的思路很危险啊。 诡异的画面在姜屿的脑海里盘旋着,他还没有完全消化,下一刻就突然看见之前那个翊卫黎云站在了他的面前。 还是陈尸所那间关他的房间,只不过屋子里面变成了三个人。 姜屿:“???” 从回忆中出来这么突兀的吗? “你们终于出来了,怎么这么长时间?现了什么没有?”黎云一叠声地问道。 离梦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确实失忆了,仅存的一点点回忆中可以证实他也是受害者,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死掉,伤口也莫名其妙的复原了。” “犯人是名男性,通过传送法阵逃脱了,画面太模糊了,没能看清面貌。” 离梦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回答道,“我把这两段回忆复制下来了,回来我们可以再仔细看看。” 眼见她揉手腕的动作,姜屿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看来手伤得不清啊。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会知道她手受伤了?姜屿有些反应不过来,怔在原地,越想越疑惑。 而且黎云的话好奇怪,过了很长时间吗?我怎么不觉得?姜屿看看离梦,又去看黎云,想要说点什么,却是徒然。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如同关节锈涩的偃甲,无论他怎么去试图驱动,都是一顿一顿的。 我好像……跳过了一大段时间……中间生了什么……一片空白…… 只记得……最后看到……离梦好像把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他刚想到这,一种奇异的感觉纷至沓来,姜屿只觉自己像是泡在烫的温泉水中,有什么念头随着水温一起,在慢慢地蒸着。 她到底……吃了……什么…… 姜屿看着离梦,脑中如同灌进了一盆浆糊,搅和在一起的混沌,脸上的神色呆滞木然,下一刻,他突然间醒过神来,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一切都在飞快地消失。 他努力去回想,但所有东西如同用拳头去握沙子,似乎有过什么念头,可转瞬即逝,他只来得及瞥见它的项背。 现在已经彻底忘了。 黎云抓了抓头,离梦这一趟虽不算全无收获,可也差不多,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他还是说了句“做的好”。 “后续怎么处理?”离梦瞄了姜屿一眼,又看向黎云,故意问得再明显一些,“是抓了还是放了?” 关乎自己,姜屿的目光也跟着挪了过来。 “刚刚云葛天仙和禅昔天仙下了法旨,”注意到姜屿的目光后,黎云后半句话干脆对他说出,“让我们将你先带回刑罚司。” “我以为是下旨正式逮捕呢,”离梦笑着对姜屿说,意有所指地说,“运气不错。” “是吗?”姜屿不以为然。 “通常这种案件,是宁愿错杀,绝不错放的。” 说完,离梦就走出了耳房,处理起门口的重重禁制来。 宁错杀,不错放? 姜屿目光微凝,刑罚司如果有那样的“传统”,那一味等着他们破案太被动了,得想办法自证自救才行啊。 念头刚起,就感到一只手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你不算嫌犯,就不绑了,但奉劝你一句,可别动什么歪脑筋。”黎云深深地看着他说道。 二人迈出禁制重重的耳房,先映入姜屿眼帘的是一片浓浓的夜色。 ……看离梦裙子的颜色,现下的时辰明明是早上,怎么见不到一点阳光?姜屿很是不解地问道: “天怎么是黑的?” “陈尸所这里情况特殊,就没亮过。”黎云接口说道。 “队长,我要尽快把元神鼎送还给师尊,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离梦捏着她的翊卫腰牌说道,腰牌里存有标记过的地点,可以随时进行传送。 “行,尽快归队,等会直接在刑罚司见。”黎云痛快答应。 离梦点点头,绯红色的裙摆被风吹的微扬,她的身影由实变虚,慢慢消失在原地。 “我已经和这里的大人打过招呼了,你可以先去府库拿回你的随身物品,”黎云给姜屿指明方向,“快去快回。” 按照他的指路,姜屿没费什么劲就抵达了位于陈尸所西北角的府库。 库门是大开的,他直接进门,进去后粗略地扫视了一圈,借由屋中悬停的十多盏灵火灯笼,将屋里的情况看了个七七八八。 那是一间挑高足有三四丈,进深足有六七丈的大屋子,屋内铺着桐木地板,四周衬着防潮防蛀的席箔,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字画,颜色多为深色,看上去有令人沉重之感。 屋子前、后半部分被一架通顶的柜子隔开了,柜子前摆了个小小的竹椅,上面盘腿坐了一名童子,正耷拉着脑袋打瞌睡。 第6章.传送 听见有人进来,小童抬头看向门口。 他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皮肤黑得亮,但脸色在灯火的照耀下,被衬得绿油油的,梳着冲天的小辫子,穿着小衣短裤虎头鞋,显得活泼可爱。 “你有什么事?”小童声音软糯,但语气却是暮气沉沉。 姜屿道明来意后,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回身在那高大的柜子上找寻起来。 那是个百眼柜,由许许多多的小抽屉组成,每个抽屉又分几格,存放着送来陈尸所的死者的随身物品。 放在百眼柜里的东西只是暂存,多半会由死者家属领取走,无人认领的会转移到后面的库房,由陈尸所处理。 “姜屿……姜屿……找不到啊,”小童找了会没找到,有点不耐地问,“哪天死的?” “昨天。” 姜屿边说边在心里暗道:这一问一答的,听上去怎么那么别扭啊。 每个抽屉上都标明了日期,按着日子,小童很快就找到了存放姜屿随身物品的抽屉,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储物袋,回身递了过来: “你看清楚,东西没问题就画个押。” 这一步对于姜屿而言就是个过场,他也记不得自己身上都有些什么。 储物袋是最普通的那一种,袋口没有禁制,可以轻易开合,袋子里面只有一块掖卫腰牌。姜屿随便看了几眼后就签字画押了。 …… “距离陈尸所不远的地方有个传送阵。” 黎云在脑中勾画出天庭的舆图,盘算着从陈尸所到刑罚司最好的路线,“我们可以用它先传送到西天门……不,到南天门吧,价钱差不多,但南天门那里更方便换乘。” “这么麻烦?” 姜屿听得一阵咂舌,只是从天庭的一处到天庭的另一处,怎么感觉跋山涉水的,他下意识问道: “为什么不御器飞行?” 在他的印象里,传送阵需要灵力加持,所以需要定期维护。维护的费用可不低,哪有御器实惠? “天庭有规定,初境界仙人在天庭不准御器飞行。”黎云想到这一条规定,也忍不住摇头。 他本来也能借由腰牌直接传送回刑罚司,但现在多了个姜屿,只能走传统的、稍稍费时的通道了。平常利用腰牌自由来去时不觉得,现在想想,在天庭没有公职的仙人可是有很多的不便啊。 难怪人人都要考公…… 说话间,二人到了“陈尸所阵”前。 阵法处于睡眠状态,闪着幽微的光泽,旁边竖了块石碑,高度将将能达到成年人的膝盖处。石碑顶端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窝洞,里面空无一物。 黎云边从储物袋里掏东西边随口问姜屿: “你身上有贝币吗?” 他说着掏出一把小巧的贝壳,大概十来个,都只有小手指头大,色泽不一,有青的有白的还有几个蓝色的。 每个贝壳都是一样的大小,色彩饱满又均匀。 黎云手里的那些东西名叫“贝币”,是天庭通用的货币。不同颜色的贝币面值也不同,常见的有五种,分别是白色、青色、蓝色、紫色和金色。而它们对应的面值分别是一、十、一百、两百和五百。 除此之外,还有两种不太常见的,分别是青中泛白和蓝中泛青,它们对应的面值则是五和五十。 姜屿摇了摇头,他被当作尸体送进陈尸所,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扒掉了,现在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 黎云瞄到他的神情,主动说道:“我可以先借给你。” “谢谢。”姜屿有些尴尬,伸手借钱的滋味不好受,更别提是跟一个自己压根不认识的人伸手。 “用不着客气,我也是为了不浪费,”黎云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破传送阵从不找零,我都不知道多少次身上没有正好的贝币,只能让它占便宜。” 他从掌中的那堆贝壳里拿了个青色的放置在石碑顶端的孔洞里,不满地嘟囔着:“要不是因为它便宜,早就没人用了。” 价值十贝币的青贝刚刚放入孔洞,石碑便亮了起来,紧接着,传送阵被激活,一缕一缕的金光升腾起来,在空气中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奇妙符号。 黎云带着姜屿走入阵中,在闪耀符号的围绕下中说了句:“南天门。” …… 同一时刻,陈尸所府库中。 小童打了个哈欠,看着门外无穷无尽的黑暗说了句:“无惊无险,又过了一天,真没意思。”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个清澈的女声: “老师,那几名殉职的掖卫已经安顿好了。” 来人说着话迈进府库,“死因我已经整理好了,植入的妖骨也已经回收了……” “少微少微,先别忙着说工作,”小童从竹椅上跳了下来,满怀兴趣地问道,“再跟我说说那个‘死而复生’的琅嬛掖卫的事。” “我都记录下来了,老师你自己看吧。”少微说着,将入殓师负责的文书递了过来。 “哎呀我不是说了嘛,别叫我‘老师’了,我只是你的上官,”小童目光中闪烁着浓浓的好奇,不住口地追问,“你说你没现他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完全没有吗?” 少微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眼前这人虽然貌似小童,实则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已然返老还童。 作为“入殓师”这一新兴组织的负责人,葆生玄仙一点也没有上清境大圆满的架势,反倒如孩童一般对万事都充满了兴趣。 “是的,这一点有些不可思议,从刚刚我师姐给我传来的信息看,那个姜屿应该后腰受过很重的伤,但却根本查不出来……” “等会等会!” 葆生玄仙的脸上登时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说他叫什么?姜屿?”他指着陈尸所大门方向,“就是刚刚来领‘遗物’的那个人?他……我……你怎么不说……” 他一会仰头问天,一会自言自语,实有些颠三倒四地,半晌满是遗憾地大叹一声,“哎呀!应该把他留住的!这么好的一个案例,好好研究……” “还是先想想为什么姜屿的伤能自动康复吧,即便是诈死或者夺舍也不应该如此啊。” 第7章.天河 少微深知葆生玄仙的脾性,堵不如疏,连忙抛出一个难题给他,“老师……大人您经验丰富,这一点要是连您都想不通,那就是不解之谜了。” 葆生玄仙听到赞扬,极为高兴,他看向少微,进一步追问道:“确定没伤?可是全身都查验过了?”顿了顿后,又道,“那就麻烦了。” 少微神色一凛:“他可是用了什么邪门的功法?” “那我倒是不清楚,我的意思是你把他全身都细细看过了,他之前是个死人也就罢了,可他现在活了,他要以此为借口找你负责怎么办。”葆生玄仙似笑非笑地说。 “……” “要不你就答应吧,正好钻研钻研他为什么会这样,也算是为了研究天地大道献身了,”葆生玄仙越说越开心,不顾少微的神色,抢着继续说道,“到时我们可以写一篇关于大道原理的剳子……” 没等他说完,少微一张噤声符直接贴到了他的脸上。 她也知道她的符根本堵不住一位玄仙的嘴,但那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态度。 …… 倏-- 姜屿只觉脚下一轻,身体在快地旋转着,耳旁的呼啸声震耳欲聋,他眯着眼睛看去,只见传送阵升腾起的无数个“驾莅南天门“的文字迅的向上飞去,霎时不见,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色在快地变浅变虚,而后逐渐连成一线。 眨眼间,他又见一连串虚幻的门模糊地闪过,隐约能瞥见门外的风光各不相同。 他路过了一道半掩的城门,路过了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小洞天,路过了一个颇为宽敞的广场…… 就在这时,黎云冲着姜屿的耳朵大喊一声。 “到了,准备。” 话音刚落,姜屿只觉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让他几乎是趔趄着跌出了传送阵。 “噗——” “噗——” 姜屿身后扑簌簌地又冒出了不知道多少个仙人,身影都是半虚实的,有的看不见胳膊,有的看不见腿,部分甚至重叠在了一起,彼此推搡着往前走。 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地,从传送阵出来后,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只“剩”一个脑袋浮在空中,尽皆“大步流星”地朝各个方向行去。 姜屿混在人群中,一时间像是回到了还没开始修行的时候。 那时候就是那么的不方便……都成仙了,怎么感觉越过越回去了呢? “……” 脚下是软绵绵的触感,如同踩在了数不清的棉花里,姜屿四下张望着,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座汉白玉铸成的牌楼高耸而立。几根立柱抬着一根横柱。横柱上闪烁着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南天门。 天庭原本分为东南西北四大天门,从南天门过接引殿、朝会殿后直达凌霄宝殿,殿后为后宫,穿越花园过瞳卢宫而至北天门。 凌霄殿往左是斩妖台,右则是封神台,横贯东西。 这是天庭最初建立时的构造,后来经过几番动荡,以前的痕迹已经被抹灭的差不多了,只剩南天门这个门面。 “南天门是这一层的枢纽,无论你想去哪个区,从这里都很方便。” 黎云知道对姜屿而言,有的东西明明是常识,他却不知道,于是无论是回答问题还是讲解,都会多附赠几句,“除此之外,从‘星层’上‘月层’的唯一通道也在南天门,当然了,咱们这种境界是上不去‘月层’的。” 天庭如今分为三层,从上到下分别是“日层”,“月层”和“星层”。仙人们按照不同的境界,居住在不同的层面。下层不得擅自去往上层,上层也不愿意来到下层。 此时此刻,黎云和姜屿所处的是“星层”,这里是初中境界仙人的居所,分内、外两部分,内城办公,外城商居混合。 “刑罚司在内城,还有一段距离,”黎云给姜屿指明了方向,“从这里传送到天河大街,然后走水路过去。” “太不方便了!” 姜屿又一次出感慨,“咱们走起来都那么费劲,普通人要是想告官,得多麻烦啊。” “普通人为什么要告官?”黎云不解地问,“都是仙人了,有什么事自己解决不了啊?” 姜屿:“……也是。” 出了“南天门阵”后,黎云辨明方向,找到了去往“天河大街”的专属阵法,这个阵法明显冷清得多,不比“南天门”阵口拥堵。付过贝币后,他们经过又一次得传送,出现在了天河大街(真正的天河)侧向的一个入水口处。 往远处望去,各司还在开门办公,各式建筑浮在天河中,璀璨得如同耀眼的明珠。天河两岸种满了各种奇葩仙植,桃红柳绿地倒映在河中,与河中的波光交相辉映。 数不清的仙人在天河里来回穿梭,脚踩自己法器幻化成的小船小舟,将宽广的天河挤得如同凡间最繁忙的航道。 “这要是没有法器,根本寸步难行啊。”姜屿感叹着。 他看着那些河中的仙人将手中的法器扔来甩去,有时候只是从一栋建筑去往隔壁,明明可以直接过去,却还非得用法器渡水,姜屿一时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为了方便,还是只是为了炫耀。 黎云带着姜屿从边缘绕行,绕过岸边挤在一起的仙人们,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入水口处。 黎云拔出自己的法器,那是一支古朴的画戟,形似“爿”字,一端有尖,两侧是月牙形的利刃,磨得光亮,煞是锋利。他将画戟扔进天河里,画戟沾水膨胀,大了一倍。 看那画戟的样子,也就两侧月牙刃勉强可供一人落脚,两个人是怎么也挤不开的。 “咱两个人,站不下吧?”姜屿问道。 “没办法,”黎云“啧”了一声,皱着眉头苦着脸说道,“一会儿你抱紧我吧。” “算了吧,”姜屿也是好大的不愿意,“要不你联系联系离梦姑娘,让她来接我,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想什么呢,你以为我乐意啊,谁让你小子没法器呢。” 黎云说着,忽闻有人叫他。款乃声响中,灿焕天河上漂来一叶小舟,身着浅蓝衣衫的离梦轻轻巧巧地立在上面,驱动小船破水而来。 第8章.拷满不承 “我来接你们了,你们怎么这么慢,让我好等。”她笑嘻嘻地说。 “你倒挺快。”黎云说着收起戟,和姜屿一起跃上小舟。离梦轻轻挥掌,如同扳桨摇橹般将小舟划了出去。 舟行天河上,先是路过了天官司,接着是武职司、度支司、营造司…… 几个转折后,姜屿的视线最远处出现一个最为高大的建筑,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刑罚司。 庄严又肃穆的刑罚司高耸而立,姜屿尝试着去看,却现自己无法看清那里,更不知道刑罚司究竟有多大,里面有几进,几间屋,只能感到整个建筑散着逼人低头的公正严明。 越是接近那里,姜屿就越觉得有一股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威严,正在冷冷地打量着他。在那威严的注视下,似乎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想要伏地认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交代自己所有的秘密。 眼看离这座高大的建筑越来越近,姜屿心中不由得生出不少压力。 “刑罚司传唤我过来做什么‘质询’,具体是个什么步骤?”他问。 黎云和离梦对看一眼。 “不同的‘质询’,过程也不同,像你这种,估计就是验证一下你的状态、神魂稳定什么的。” 黎云看出姜屿的紧张,安慰道,“别担心,我俩会为你作证,只要你能通过‘质询’,就能初步洗清嫌疑了。” “这就洗清嫌疑了?”姜屿有些不敢相信,未免有点太简单了。 “只是暂时洗清,”黎云强调道,“刑罚司的规定是,‘拷满不承,取保放之’。” “等会!” 姜屿听到那八个字,当时就愣了,没理解错的话,“拷满”两个字,意味着要把嫌疑人拷打到法定的限度为止。 “难道还要打我吗?要打多少?”姜屿说到在,顿时觉得很不公平,“没查清就打,明显想要屈打成招啊。” 说到这里,他有了浓浓的危机感,想也知道,以仙人的身体素质,所谓“法定的上限”,绝对不是一百两百那么轻巧。 听他那么问,离梦抿嘴一笑。 “你没听我们队长说嘛,因为我们会为你作证,你只需要接受‘质询’,不再需要‘拷打’了。” 她笑意浅浅,“毕竟有勇气让梦魇入侵识海,也算是‘清者自清’了。” ……奇怪,为什么听离梦姑娘说话总有种不安的感觉,而且那一趟“神识之旅”也有些怪异,结束得有些突兀。姜屿垂思索,一时没有接话。 “在想什么?”见他如此,离梦追问一句。 “……‘取保放之’,那个‘保’是指什么?贝币吗?”姜屿随口扯出一句话,说完才觉,这也确实是他关心的重点之一。 “刑罚司不收贝币,只收‘祝祷力’,”离梦看了他一眼,故意问道,“你还记得‘祝祷力’是什么吧?” ……当然记得。 在听到那三个字后,姜屿觉得自己绛宫内植入的妖骨都有了异动。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祝祷力和每一个仙人都休戚相关。 因为只有祝祷力,才能压制植入妖骨带来的负面作用。 妖骨毕竟是妖族的遗物,为了让它们为人所用,必须定期用“祝祷力”进行冲刷,平衡妖性,这个过程一旦中断,妖骨中蕴含的妖性就会开始显现,修士有很大的风险会“妖兽化”。 姜屿顺势做了很多的思索,忽然间反应过来:等等!我刚刚问的是什么?离梦答的又是什么?刑罚司只收祝祷力做保费?祝祷力也是货币吗? “当然了,而且是比‘贝币’更为稳定、更为坚挺的货币。” 离梦说到这,微微一笑,“我记得去年,还是十贝币换一祝祷力,今年已经涨到十一贝币换一祝祷力。” 她说到这,莫不遗憾地说,“我真想把我攒的贝币都换成祝祷力,照这个涨势,绝对有赚不亏,可惜呀,兑换是有限额的。” “你说的是黑市的价位,度支司公布的可不是这个价格,”黎云微皱眉头,看向离梦,“别忘了翊卫的规矩。” “队长说得对,”离梦“虚心”地说,双手于胸前交会,无名指屈起对在一处,摆出敬拜的手势,“我其实只是想说,祝祷力既是上仙们、金仙们乃至仙尊们的恩赐,卖得贵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姜屿心中一凛,离梦的话引了一些模糊的画面在他脑中闪过: 那是他手捧祝祷魂石,向内不断地供奉着自己的精神力; 那是他在掖卫所里上交自己的魂石,等待着上月俸禄和福利的下; 那是他将祝祷魂石贴身带着,片刻不敢离身。 …… 在天庭,每个宗派、机构、乃至每个仙人都要定时定量地供奉精神力,天庭将这些精神力收集起来,由法力高强的仙人们予以加持,将它们转化为“祝祷力”。 再以特定的方式,以“俸禄”、“福利”、“奖赏”等等名目,分下去。 ……我明明知道“祝祷力”,却完全忘了这回事,就连祝祷魂石都不在身上。姜屿想到这,遽然而惊,后颈一片凉。 离梦深褐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玩味,她抬起左手,轻巧一翻,对着姜屿展示着她托在掌心的物品。 那是块不怎么起眼的石牌,大概有她半个巴掌大小,表面粗粝,好像未经打磨的矿石,只偶尔会折射出丝丝缕缕的光亮。 石牌内里可以得见,是一条微型小溪在蜿蜒盘旋,缓慢地流动着。和离梦的祝祷魂石一样,也隐约带着一丝血纹。 在看到那块石头后,姜屿觉得自身的灵感出现了一定的波动,仿佛他和这块石头息息相关。 “这是你的魂石。”离梦拿起那块石牌,对着姜屿展示。 “我的东西为什么在你那?”姜屿这话虽是在问离梦,但眼睛看的却是黎云。 这么一路走来,黎云不知道回答了姜屿多少问题,眼见他投来询问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接口道:“你‘死而复生’后,别的翊卫小队接到去你的住所搜查的命令,在你家找到了你的魂石。” 第9章.质询 说到这,黎云看向离梦,“还完元神鼎,还有时间回队里去拿‘证物’?” “我早想到他得交‘保费’,未免到时候再跑一趟,所以绕了个弯。”离梦说完,将魂石递给姜屿,在离手的那一刻,她笑着说了句: “检查过了,你的魂石里只有五百祝祷力,也就是你一个月的俸禄。” 这个数字让姜屿陷入了疑惑中:我几乎没什么存款?也太大手大脚了吧,不知道把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你目前的修为是太清境?”离梦微微一笑,她上下打量了姜屿一番,慢悠悠地开口,“还是个至仙吧?” “是。”姜屿坦然回应着她的目光。 能登上天庭,代表已成仙,这个仙指的便是“至仙”。 “至仙”属太清境,又被称为“初境界”,往上是分别是灵仙和神仙,等到神仙大圆满时,便可试着冲击号称“中境界”的“上清境”了。 姜屿的修为是“至仙”,放到下界足够耀武扬威了,但在天庭,就是最低的那一级。 “以我的修为,掖卫被杀一案不可能和我有关。”趁着话聊到这里,姜屿又表明了一次清白。 离梦耸了耸肩,竟不接话。 “根据《刑罚司律》,考虑到你的修为,保证金该是最低那一档,”她强行把话题转了回去,“为‘五千至一万祝祷力’。” 没等姜屿再说什么,她又补充一句: “你面临的指控是三级指控,那保证金得再加一等,为‘一万至两万祝祷力’。” “对了,你是琅嬛掖卫,品阶是从九品,作为公职,明知故犯,保证金得再提一档,‘两万至三万祝祷力’……” “不过好在你身上只植入了两块妖骨,这么算下来,保证金当取这一档的次低限度……” 离梦语气轻快地说,“两万二祝祷力。” 姜屿:“……” 眼见离梦三言两语间,自己需要缴纳的保金就翻了几番,姜屿不由得为刑罚司细致入微的规定叹服。 “同样的指控,品级和实力不同,保证金就不同?”姜屿问。 “当然了,官职和实力越高,收入就越高,犯了事儿后,保证金就会要得越高。如果数目都一样的话,有实力的不是很轻易就跑了?”黎云接过离梦的话头,简单地对姜屿解释了一下。 “一个掖卫的俸禄是每月五百祝祷力,两万二可是三年多的俸禄,”离梦眨了眨眼睛,补充道,“保金要一次付清,不能分期付款。” “你家里我们也都搜查过了,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似笑非笑地说着。 姜屿:“……” 离梦好似很喜欢看见别人的窘迫,进一步火上浇油。 “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家没被查封,也没被拆,至少屋顶还在。” “多谢你们‘手下留情’,让我还不至于无家可归。” 听了那么多坏消息,姜屿的心态平稳地不得了,“家徒四壁总比没家要好得多。” “你如果还能记起什么……熟人,可以找他们借一些祝祷力来交保证金。” 黎云看着沉默的姜屿,把剩下的那句“没有的话你只能坐牢了”咽了下去,他抓了抓头,“我手头也不富裕……”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姜屿连忙打断他的话,诚挚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你可以麻烦我呀,”离梦笑靥如花,半真半假地说,“我不怕麻烦。” 姜屿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兴趣地动了动嘴角,只当她又在开那些无聊的玩笑。 “行了,时候不早了。” 黎云变相地制止了离梦,他隐蔽地看了她一眼后,又对姜屿说道,“先进去吧。” “其实。” 趁着黎云大步流星走远一些,离梦在姜屿身后轻声说,“我没和你说笑,你可以找我借祝祷力,不要利息。” “离梦姑娘很富裕?”姜屿停步回头,不解地问道。 两万二祝祷力虽然不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也不是眼睛不眨就能甩出来的“零钱”,他和离梦非亲非故,实在不明白为何她会主动要求慷慨解囊。 “又不是不让你还,多早晚还清就可以了,当然了,我还有些别的条件。” 离梦说到这,对着姜屿做出一个“嘘”的手势,而后越过他,轻轻巧巧地迈进了刑罚司的大门。 …… “他是谁?” “我啊。” “说名字。” “姜屿。” “他是谁?” “黎云。” “她是谁?” “离梦。” “她是谁?” “少微。” “他是谁?” “不认识。” “她是谁?” “不认识。” “他……” “等会等会。” 姜屿忍不住打断这一系列连轴转的问题,“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谁都不认识,即便是黎队长、离梦姑娘和少微姑娘,也是他们自我介绍后才记住的。” 他看着眼前那幅画,露出无奈的表情。 “即便你是一幅画,但你一定要这么一板一眼吗?” 姜屿怎么也想不到,黎云口中的“刑罚司质询”会在这样的地方,由这样的“人”进行。 进入刑罚司后,他就被遮挡住视线,带离两位翊卫身边,七扭八拐走了许久后,姜屿停下了步子。先是感觉到挟持他的力量消失了,紧接着听见一个声音蓦然间响起。 “可以睁眼了。”那个声音向他低语。 眼睛上附着的布帛自动脱落,姜屿刚一睁眼,便跟一幅画大眼对小眼。 姜屿:“???” 他没看错,确实是一幅画,画中有个女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姜屿退开几步,先是四下打量,现他所处的地方是个黑黢黢的通道,两侧墙壁上有着盏盏壁灯,里面点着灯油,散出的光亮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 光亮的尽头便是这面悬挂着画的墙,除此之外,别无他人,空无一物。 姜屿目光绕了一圈,又回到这幅画上。 那是张美人图,画中女子比姜屿矮上半头,长身玉立,神态平和,样貌秀美,身着飘逸的长裙,浑身上下散着让人不敢逼视、不敢亵玩的气质。 美人是工笔画就,墨色浓淡相宜,简直和真人没什么两样,尤其是那女子的双眼,熠熠生辉,炯炯有神,直如活物。 第10章.一问三不知 不是要质询吗?为何送我来看画?难道这画上有什么古怪,清白的人才能看见美女,有罪的人只会看见白骨骷髅?姜屿思绪纷呈,疑问不断。 他正奇怪,忽见画上女子眨了眨眼睛,而后樱口微张。 画像口吐人言:“心理状态检查即将开始,准备好了吗?” 姜屿:“!!!” “画竟然能说话?”他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对着画中女子左看右看,“你到底是什么?人?妖?仙?鬼?” “我乃灵山巫女,精通祝由之术,奉命检验你定向、记忆及认知机能是否健全,并探究你的灵魂与身体是否贴合,以此确认你的状态。”画上女子回答道。 姜屿“哦”了一声,有所了然,看来黎云和离梦的口供只能作为佐证,侧面证明他已经失忆了。刑罚司自有手段,可以进一步的验证他的状态。 想到这里,姜屿有了些隐隐的期待,只是不知这画中女子有何本领,既然她自称是“巫女”,又为什么会变成画像呢? 姜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画上的女子,心中涌起数不清的疑问。 “这卷画是什么来历,什么原理?”他兴致勃勃地问,“你是被封印在画布上了吗?还是像画妖一样,既可以变作画,也可以化为人形?” “你无权问此等问题。”画中巫女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一直都是画的状态吗?可以离开画布吗?如果这幅画被撕了或烧了,会伤害到你吗?”姜屿又问。 “你无权问此等问题。”画中巫女重复道。 “你作为画像,还要喘气吐纳吗?还用吃喝拉撒吗?”姜屿三问。 画中巫女没有说话,她身边空白的画布上突然多了道墨痕,墨水无笔自画,瞬间成型,变成了一条鞭子。 巫女手持鞭子一抖,啪! 鞭声清脆,回荡在通道中。 姜屿眼前一花,下意识向后一仰,上半身猛地笔直折下,双脚牢牢钉在地上。幸亏他见机迅,及时躲开,才使得那毒蛇吐信般的一鞭将将掠面而过,没有打中他。 “我就是问问,怎么还急了?” 姜屿腰腹用力,腾一下重新直立起身,现画中巫女手执的鞭子一半在画内,一半伸出了画幅之外。 画幅里面的半截鞭子依然是画,但画幅外的则变成了实体,软软地垂挂在画轴底侧。 一击既不中,那条鞭子又迅回抽,收入画中,先是变作墨痕,紧接着,墨迹逐渐淡去消失,像是被画布重新吸收了。 鞭子破空的脆响犹在耳边,但整根鞭子却已经消失不见。 “你无权问此等问题,”画中巫女眼蕴寒气,又重复问了一遍,“心理状态检查即将开始,准备好了吗?” 姜屿乐了。 他现画中那巫女说话似乎必须要遵从某种规则,否则就会反反复复无法顺利向前推进。既如此,他便顺着她回答一句: “好了。” “但你叫什么总可以告诉我吧。” “你无权……” “行了不用说了,”姜屿轻笑道,“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叫小鞭怎么样,多脆生……” “周琳,”画中巫女打断他的玩笑,略显严肃地说道,“吾名‘周琳’。” 没等姜屿再说什么,巫女周琳继续说道,“状态检查开始,第一项,‘定向机能’。检查内容,是否知道自己和别人是谁,是否知道日期和所处地,是否了解自身处境。” “先,人物辨认。” 周琳说到这,手上多了一卷布帛,一支朱笔,准备记录姜屿的回答。 “先说好啊,除了黎云队长和离梦姑娘,我谁都不认识,你不用费心了。”姜屿真诚地说。 周琳没有理他,她身边的空白画布上又一次出现了墨迹,很快形成了一张头部肖像,惟妙惟肖,正是姜屿。 “他是谁?” “我啊。”姜屿说。 “……名字。” …… 画卷中,周琳身边不断有不同人的肖像出现,供姜屿辨认。在说了好几个“不认识”后,姜屿打断了这项检查。 “说了不认识了,”他看着周琳,面露无奈,“你虽然是张画,也犯不着这么一板一眼吧。” 周琳置若罔闻,她的神态没有丝毫不耐,身边又一次出现墨迹,重新从姜屿的头像开始闪现。 “他是谁?”周琳孜孜不倦地问道。 姜屿:“……” …… 与他俩一墙之隔的地方,有几人正观看着这项检查的进行。 “居然要动用周琳姑娘?”黎云抓了抓头,表情变得严肃,“难道我和离梦的口供不够吗?” “这是上面的命令,”一个声音淡淡说道,“容不得你置喙。” 与姜屿所在那条黑黢黢的通道不同,这边的空间明显要宽敞明亮得多。有一张桌子,只搭配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坐了个身着官服,腰系玉带的仙官,手边放着一把笏板。 正是刑罚司刑部副执事“昌阳真仙”。 那句态度轻慢、内容敷衍的话就出自他的口。 黎云斜睨了他一眼,副执事品级是正六品,他这个翊卫队长只有正八品。品高一级压死人,即便黎云随便惯了,也由不得他不收敛几分。 只在心里琢磨着昌阳真仙那句话:上面的命令?多上面?禅昔天仙?南斗玄仙?还是更上面?反正云葛天仙可半个字都没提。 在天庭,品阶与修为是相关的,高修为才能位居高位。昌阳真仙的修为是上清境,已经迈入中境界。 迈入中境界的仙人就可以有自己的尊号了,自此之后,对外只称尊号,名字反而不太提及了。 “别人也就罢了,连玉书仙尊、默山仙尊和文德仙尊都不认识?谎撒得未免太不走心了。” 昌阳真仙冷哼一声说道,他本就不相信姜屿的“失忆”,坚持要将他以同罪论处。看了一会儿姜屿的测试,对于他左一个“不认识”,又一个“不记得”相当不屑。 “我相信他,”黎云简短说道,“再说了,谁都不记得,偏偏记得那几位仙尊,这才奇怪吧。” 第11章.听都听不见 “每位修士入门的第一课就是熟知五位仙尊的道号和生平,倒背如流的东西怎么可能遗忘……” “两位大人,他……嫌犯姜屿认出一位仙君了。” 昌阳真仙身后负责记录的仙吏突然插嘴说道,语气带着一点惊慌。 “是谁?”昌阳真仙和黎云异口同声问道。 “灵始天尊。”仙吏低声说。 二人悚然一惊,昌阳真仙瞬间沉下脸,厉声喝道:“如此邪佞,你竟还尊称他‘天尊’?!” 仙吏诺诺称是,黎云看不过,出言解围:“昌阳真仙何必这么忌讳?天庭又没有明令禁止,不许仙人提及‘灵始天尊’。即便被五位仙尊关押起来,但他毕竟曾是我们人族的天尊。” “就是天尊,如此悖逆天道,才更加可恨!”昌阳真仙沉着脸,低声咒骂了一句。 “姜屿怎么说的?”黎云又问仙吏,“他可还记得灵始是谁?” “记得,周琳姑娘刚一具现那邪佞的肖像,他就认出来了,口称‘十恶不赦’、‘恶贯满盈’,很是唾弃了一番。”仙吏连忙说道。 昌阳真仙听到这,面色稍霁,微微点头:“算他没忘了修士的本分,”顿了顿后又问仙吏,“第一部分定向机能,周琳给出的结果是?” “‘定向机能异于常人’,”仙吏照着周琳写就的文字念了一遍,“‘惨不忍睹’。” …… “定向机能检查就此结束。第二项,‘记忆机能’。你最后记得的是什么事……上一件呢……再上一件呢……” 周琳不厌其烦地从姜屿嘴里挖答案,直到他再也回答不出来为止。 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不知道”,进一步体验着遗忘过去,遗忘自己,遗忘他人的感觉,让姜屿的情绪逐渐地低落,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虚无感。 记忆中那样多的空白,让他有种自己在不断下坠的恐慌。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就好像他已经死去了又再活过来一样。 姜屿情绪的变化周琳看在眼里,却毫无反应,在做完一系列的测试后,她继续用没什么感情的语气说道: “接下来,复诵我说过的话。” “崇吾山有灵兽万千,有兽焉,其状如狐而鱼翼,……” “……六足鸟尾,其鸣如豚,名曰‘个蛋’,是食人,”姜屿接口,“这段我背过,为表公平,你换一段吧。” 虽然周琳被打断,但还是把一整段念完,并坚持让姜屿复述一遍。姜屿深知如果不按她的框架来,就会一直原地打转,便复述了一遍。 周琳听后,又开启了第二次的复述,这回的内容依然是姜屿已经知道的东西,但遣词造句明显加了周琳个人的特色。 姜屿再一次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准确地说,是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周琳不断增加字数,从几百字到几千字,都没有难倒姜屿。 后来,周琳开始随意地念出互不相干的词语,让姜屿再不能通过逻辑来进行记忆,只能死记硬背。 “……阳山、化蛇。就这么多,一共两百二十二个。” 姜屿又一次复述完毕,话音刚落,相邻的通道里,昌阳真仙愕然脱口道:“不对吧!哪有这么多!” 他看向黎云,“你有没有数刚才周琳姑娘共说了几个词?” “啊?”黎云一愣,抓了抓头,“我没注意,”他顿了顿,“姜屿不是记住两百多嘛,肯定比这个数多。” “不对!”昌阳真仙斩钉截铁地说,“她念的时候我数了,是一百六十九个,”他又看向身后的仙吏,“老黄,你记得是多少。” 须全白的仙吏老黄咽了口口水,往前翻阅他的记录,周琳和姜屿的对话他事无巨细全部记了下来,他找到最开始的字眼,数了数后,“咦”了一声:“小的只记了一百四十个词啊。” 说罢将他的记录拿给昌阳真仙看。 “怎么没有‘戈阳山’?还有‘鬲水’、‘芟尾草’……” 昌阳真仙一目十行看完全部的记录,很快就提出老黄的疏漏,加上他补充的那些,正好是一百六十九个词。 “哎呀!仙君好记性啊!”老黄连连称赞又连连自责,“小的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行了,”对于他的疏漏,昌阳真仙有些不满,但又不愿当着黎云训斥,当下指了指老黄手中的笔,“还不快补上。” “是是是,敢问仙君,第一个词是哪几个字?兵戈之戈,还是歌唱之歌,或是……” “连戈阳山怎么写都不知道!差事越当越回去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疏漏,昌阳真仙更加不满了,黎云见状,走到老黄身边,低声告知他。 可黎云也不是全都知道,在说到第二十个词的时候也卡了壳,只好故意把他的疑问大声咕哝出来:“……是哪个字呢,羽翼的翼,还是翊卫的翊?” 昌阳真仙:“……” 他耐着性子告知,平静下来后,刚刚的不满变为不解:为什么同样是听周琳的话,他能听到一百六十九个词,老黄却只记下了一百四十个? 难道是因为老黄漏掉的二十九个,恰好都是他拿不准该怎么写的? 昌阳真仙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谬,可心里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些关窍。 就在这时,老黄突然抓起几案上的记录,奔到昌阳真仙身边,递到他面前:“仙君快看!” 昌阳真仙看了一眼后,目光沉沉,片刻后摆了摆手,示意老黄回去继续记录。 黎云一头雾水,等老黄小跑着折回到他身边后,黎云用眼神示意他:你给他看了什么? 对于他使的眼色老黄视若不见,只有意无意地把他手中的记录朝黎云的方向偏了两分。黎云只见那上面最底下有一行与老黄的字迹完全不同的娟秀笔迹: 【我刚刚说的话,如果涉及到你们不知道的隐秘,你们连听都不会听见。】 那行字的墨迹不断变淡,只瞥一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第12章.正确不正确 看了那行字,黎云恍然大悟:这话的口吻,是周琳姑娘说的啊。怪不得她一直在写写写,原来她写的东西可以传达到老黄的记录上?这是什么能力啊? 还有周琳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我只知道她地位然,修为也然,似乎不能用简单的“初境界”、“中境界”和“高境界”去区分……黎云心中暗道。 看着昌阳真仙阴沉的侧脸,黎云猜到他为什么不爽——本来以为抓到了姜屿的漏洞,结果其实是他自己弄错了。 再进一步想想周琳那句话——不知道的东西听都听不见——那姜屿能听到那么多,说明什么? 不仅他们瞠目结舌,在听到姜屿成功复述了二百二十二个词语后,就连一直平静无波的周琳面部表情都微有变化,眸中略有动容。 “你竟然听得到‘泽氏’?” 姜屿:“???” 什么意思,我有耳朵当然听得见啊。周琳姑娘说话好奇怪,不会又涉及到什么我应该了解的“常识”吧……姜屿无声嘀咕一句,适才连续回答“不知道”的无力感又一次冒出头来。 见他面露疑惑,周琳轻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我只是惊讶,这一脉已经消亡了,就连听说过他们的人都越来越少了。没想到你竟然听说过。”她摩梭着手中的笔杆,低声说道。 “泽氏是‘泽被天尊’的直系后代,亦算是我们人族的先祖。” 姜屿说到这,注意到周琳眼中流露出深深地嗤笑,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当即停了下了。 周琳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勾了勾嘴角后,低垂双目写下些什么。 …… “周琳写了什么?” 一墙之隔处,昌阳真仙问道。 “‘长期记忆异于常人,基本空白’,”仙吏回答道,“‘短期记忆异于常人,出类拔萃’。” …… “第三项,‘认知机能’检查,主要是指理解的能力。请问,‘杀狪取珠’和‘耳鼠过街’分别是什么意思?” “‘杀狪取珠’是说,为了得到狪狪珠,只能杀掉狪狪兽,才能取出他体内孕育的珠子,比喻合乎情理,自然而然。”姜屿没有思索,自信地脱口而出。 周琳嘴角抽搐了一下。 “至于说‘耳鼠过街’嘛,耳鼠浑身都是宝,吃了它,不但可以治疗凡人腹部的肿胀,还能让修士百毒不侵,而且还能让人不做噩梦。所以这句俗语还有后半句,耳鼠过街——人人去吃,比喻盛况空前的热闹。我说对了吧!” 姜屿自信地笑道。 周琳:“……” “不对,都不对。” 一向没什么情绪的周琳忍不住再三否认,“‘杀狪取珠’意为‘杀鸡取卵’,又指贪得无厌,至于‘耳鼠过街’,则是因为耳鼠飞翔度极快,有‘白驹过隙’的意思。” 她说到最后,对着姜屿露出了星点同情之色。 ……两题居然都错了,而且正确答案和我的答案差了十万八千里。我竟然是个文盲吗?不应该啊。姜屿呵呵干笑两声,对周琳说道: “再给我个机会吧,还有别的方面的问题吗?” 周琳沉思片刻后问道: “成仙后,修为从低到高各是什么境界?” 姜屿:“……” 看来“文盲”的印象是彻底留下了,不然周琳姑娘也不能问这么基础的问题。这题他要是再答错了,就连“失忆”也没法解释了。 姜屿当下从至仙到上仙,捋得清清楚楚。 “……以上就是太清境、上清境和玉清境的情况,等到玉清境大圆满,突破成功后便是‘金仙’,金仙大圆满后,便可修成‘仙尊’。” “道无止境,即便成了‘仙尊’依然可以永永远远地修炼下去。” 他说完后,周琳用古怪地眼神看了他一眼: “说到玉清境就可以了,后面的不用说了。” 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我修到“高境界”就到头了,犯不着肖想进一步的“突破”?姜屿胡乱猜测着,他看着周琳,张嘴问道:“你是什么境界?” 周琳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了过来: “你无权问此等问题。” 之后,周琳又提问了些有关符篆、炼丹和法宝的问题,姜屿这一次再没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给出了正确得答案。 周琳又试了几次,觉凡是风俗或谚语类的问题,姜屿都会回答的七零八落,或是不知道,或是似是而非。其他的经过实践认证的问题,他都回答得很正确。 至少可以说,没有“不正确”。 …… “昊天天尊的陨落之地在狐尾山上?”昌阳真仙目瞪口呆,“真的假的?连五位仙尊都不知道的事,姜屿是怎么知道的?” “仙尊们也不见得不知道,只不过不告诉我们罢了。” 黎云随口说道,“至于说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说了嘛,昊天天尊是狐尾树树妖修行得道的,所有人都想找到他的本体,所以他陨落时,一定会回到初始的地方毁掉自己的肉身,而后落叶归根。” 说到这,黎云觑着起昌阳真仙的脸色,试探性地问,“所以……昊天天尊的原身真是树妖?” 昌阳真仙沉着脸不回答,他没法回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 远古那几位天尊,除了堕落为邪佞的“灵始”之外,千年前便都陨落了,肉身和魂魄都消散了,一身的修为也重归天地之间,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是些似是而非的传说罢了。 几位天尊的原身究竟是什么?他们都修习何种功法?他们有没有留下任何遗迹? 这些秘辛不要说昌阳真仙不知道,就是他的上级禅昔天仙都不见得知道。恐怕只有二品以上的仙官才有机会了解这些隐秘之事。 一个小小的掖卫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说的又不一定就是真的,极有可能是信口开河。”昌阳真仙不屑道。 “可周琳姑娘没、没说他‘错’啊!”老黄一脸的震惊,期期艾艾地说。 “周琳姑娘写了什么?”眼见画中的周琳又运笔书写,昌阳真仙忙问道。他的声音无端端地有了底气,似乎已经看到周琳写出“无稽之谈”这几个字。 第13章.不识数 “‘合乎逻辑,但无从证实’,”老黄激动地声音颤抖,他喃喃重复着,目光中多了几抹狂热的色彩,“周琳姑娘没说‘错’,那、那就是对的意思,狐尾山,狐尾山……” 姜屿的话听在这几人耳中,搅起了不同程度的涟漪。别说老黄一个仙吏,就是昌阳真仙和黎云,都忍不住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激动之色。 如果狐尾山真是某位天尊陨落之地,那可想而知,那里的灵气该多么的丰沛,绝对会催生出了不起的天才地宝 虽然明知道这个信息没什么用处,如果是假的自不必说,如果是真的,几位仙尊肯定早已亲去过狐尾山了,有什么好东西早就取走了。可即便如此,在场所有人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热。 事关那几位天尊,就算只是只言片语的传说,也能让不知道多少修士趋之若鹜。 …… 墙的另一侧,“认知机能”的检查已经进入了尾声。 “假使有两万祝祷力,由天庭六司共享,应该如何分配?”周琳问出最后一题。 “每司三千,剩下两千,等再凑四百祝祷力后,再行均分。” 问题简单,姜屿随口便做出了回答,答完后心中咂舌:居然问这么容易的问题,真把我当不识数的蒙童了。 他正戏谑,突然听见周琳说了一句“错”。 姜屿:“???” “那就每司三千三百三十三个祝祷力,剩余两个等凑到六个再行分配?”他说完后,一脸的一言难尽。 连我取保的保费都要两万二祝祷力,刑罚司也好,天官司、武职司、度支司也罢,都是挺大的地方,要不要分得那么细?连几个祝祷力都要立即抓在手里,寒不寒碜啊? 那么简单的计算,姜屿却答了两遍,瞬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着实是大意了,要是因此影响到了检查的结果,把我定性成“不识数”,那我可就冤死了。姜屿在心里自我调侃道。 谁料,周琳听了他修改过的答案后,依然说了句“错”。 “那还能怎么分?”姜屿没辙了,“请姑娘指教。” “其余五司每司三千,刑罚司独享五千,”周琳面无表情地说,“我只说‘共享’,从没说过‘均分’。” 周琳的理直气壮让姜屿顿时哭笑不得。 “这么分也太不公平了,”他略带嘲讽地反问,“反正已经不公平了,干脆刑罚司把这两万都吞了好了。” “祝祷力一向是这么分配的,规矩不是你定的,你不需要评断,只要遵守就可以了。”周琳淡淡说道。 一向如此,便是正确的吗? 无声地吸了口气,姜屿心中不以为然,但什么也没说。 根据姜屿的答案,周琳在她的结论上补了最后几笔,而后对他说道: “记忆检查结束,下面,进行神魂检查。” “好。”姜屿心神集中,力图做到不要再犯刚刚那样“不识数”的错误。 周琳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 二人目光相接,姜屿只觉周琳那双以墨色画就的眼中莹然有光,甚是清朗,被她的眼神笼罩,他整个人好似沐浴在皓月之中,既感清冷,又觉心静如水。 姜屿与她对视,心中默默数数,数到十的时候,周琳收回眼神。 “好了。”她说。 “……完了?” 开始和结束都过于猝不及防,使得“神魂检查”比起“记忆检查”,就像一个过场似的,有点玩闹。 “周姑娘得出什么结论?” 周琳没有立刻接话,而是侧头寻思,突然间竟似满腹心事。姜屿见她如此,心下颇感诧异。 半晌过后,周琳回过神,很是笃定地说道: “身上没有妖气,没被妖邪占据;神魂与身体相合,并非夺舍重生。” …… 一墙之隔的地方,听到周琳的结论后,无论是昌阳真仙还是黎云,都悄然松了口气。 先前周琳久久没有回答,似有隐情,他二人的精神别提多紧绷了,现下总算放了心,只不过两人的想法截然不同: ——不是夺舍就好!否则就是刑罚司布下的护天大阵的漏洞了。 ——不是夺舍就好!姜屿果然是破案的突破口,只要查明真相,那些殉职的同僚就能瞑目了。 …… 姜屿听到周琳的结论,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怔了怔: “不是夺舍,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顿了顿后,补充问道,“可以确定我失忆了吧?” 他没忘记刑罚司对他采取“质询”的原因。 “是,基本丧失了全部记忆,但并不影响你思考、理解问题。” “记忆是一个人对自我的认知,如果长期缺失,会逐渐迷失自我,对于修行有害无益。”周琳平静地说道。 她没有回答姜屿第一个问题,但姜屿却丝毫没有起疑,甚至注意力都被她点到即止的话语吸引了过去,忍不住追问道: “怎么个‘有害’?” “轻则修为固化,再难进阶,重则修为尽毁,甚至丧命散魂都有可能,”周琳看着姜屿的双眼,“对了,你有没有……” 她侧头想了想后,换了种问法,“你植了几块妖骨?” “目前是两块。”事关重大,姜屿没有丝毫隐瞒的念头。 ……当然,也和周琳姑娘是幅画有关系,总觉得她不会害我。至少没理由害我。姜屿脑中好多想法涌现,又纷纷消失。 周琳见他回答得甚是干脆,知道是他对自己很是信任的缘故,当下“嗯”了一声,露出一抹笑容: “这么少的妖骨,那你面临‘妖兽化’的风险并不大。只要有祝祷力,没什么危险。”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还“只要”有祝祷力?这不就如同说“只要”有钱,你就能过好日子一样吗? 姜屿在心底调侃道,念头刚起,转念就意识到周琳的话并不是一句没用的废话,其中隐含着如果植入妖骨过多,仅凭祝祷力也无法完全避免妖兽化的意思? 这是劝诫我不要盲目植入过多妖骨? 姜屿想到这,心中默念一句:植入妖骨确实需要谨慎,精益求精。两块同样的妖骨并无裨益,徒增消耗,倒不如取出一块换更好的选择。 第14章.灵活弹性 周琳收起手中的布帛和朱笔,双手相合而立,她静静地看着姜屿,对他说道: “我的‘差事’已经办完了。你可以按原路返回了。” “……请姑娘赐教,怎样才能找回我的记忆?” 姜屿沉默片刻后,决定厚着脸皮请教她,周琳显然知道很多秘辛,且目前对他的所有问题都知无不言,他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对于他突兀的请教,周琳没有显现出丝毫的情绪,依然平静地好像一幅画。 “目前你的情况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主要依赖时间疗愈,过多的治疗只会适得其反,”她说到这,顿了顿又说,“但是可以依靠祝由之术对你进行心理辅导,最大程度地避免迷失。” 听到这里,姜屿顿时心中一动。 “要是可以,请周琳姑娘……” 周琳看他一眼:“可以。” ……我本来想说,要是可以,请周琳姑娘告知天庭中谁懂祝由之术,我好去找他看病。没想到周姑娘竟然这么热心? 别人主动提出帮助,要是再诸多推辞,反而矫情,姜屿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就问:“姑娘何时有空?”顿了顿后,他又问,“可你的状态……也不方便吧。” 周琳默然一会,而后挥了挥衣袖: “后天晚上我去找你。” 她说完后没有多做解释,转身就走,身影沿着她身前墨迹画出来的道路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姜屿眼看着她的背影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 从那个隐蔽的通道退出来后,姜屿迎面撞上两人。 刚和黎云打了声招呼后,他又注意到黎云身前站了一人,身着仙官官服,腰系玉带,手拿笏板,看上去颇为年轻,样貌也俊朗,只是目光中流露出几分高傲。 “这是刑部的副执事昌阳真仙。”黎云介绍道。 姜屿对他点了点头。 昌阳真仙眼中闪过几丝怒气,论修行,姜屿只是天庭最低等的至仙,论品阶更是只有从九品,面对他这个正六品的真仙竟然不行礼? 虽然不满,但昌阳真仙却没有出言斥责,想也知道,姜屿定会把“失忆”当借口,声称忘记该怎么行礼。追究起来,反倒是他小气。 察觉到他微妙的态度,黎云接口说道: “周琳姑娘已经证实你的情况了,”他看向昌阳真仙,“大人,可以把他纳入‘取保’的人选了吧?” “可以,”昌阳真仙淡淡地应了句,他看了姜屿一眼,冷声说道,“不过失忆不等于无辜,只要找到证据,一样能让你入罪。” “那希望你们能快点找,也可以给我个痛快。” 姜屿真诚地说道。他没有故意嘲讽,现在的他,内忧外患一大堆,多一件事能尘埃落定,就少了一分麻烦。 ……当然了,我希望的“尘埃落定”是抓到真凶,可别是查了一圈最后现还是我的责任。姜屿在心中自嘲道。 姜屿漫不经心的态度听得昌阳真仙一滞,心下暗忖:这样一个惫懒的无赖,何故能得到周琳姑娘的青睐? 但他有再多不解,也只能暗自想一想,无论如何都不敢宣之于口。周琳身份脱,并不归刑罚司管理,她想做什么,更加不是昌阳一个真仙可以置喙的,他甚至连多问几句都没有资格。 一旁的黎云感受到了现场凝滞的气氛,想打圆场,想了想又觉得无从圆起。就在这时,昌阳真仙突地转身,向着身后的仙吏命令道:“老黄,给他办手续!”说罢拂袖而去。 一旁突然凭空冒出一个人来,冲着姜屿说道:“跟我过来!” 须全白的老黄探头探脑地招呼着,招呼完姜屿后,又客客气气地和黎云说:“也麻烦黎队长一起过来办个手续。” 在他的带领下,姜屿和黎云向着刑罚司一角行去,路上,姜屿隐约觉得,无论是老黄,还是黎云,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老黄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透着不加遮掩的垂涎。而黎云则多了几分的审视。 姜屿没有问,他猜到刚刚周琳姑娘给他做那番“检查”时,刑罚司的仙官肯定会旁观,而一出通道就迎面撞上黎云和昌阳真仙,更是证明了他的猜想。 至于说他二人态度为何反常,姜屿也有些猜测,但在他看来,为什么都好,现如今的他都不在乎。 能在未来得到周琳的帮助,姜屿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奇怪,我连周琳姑娘是什么来历,有什么能力都一概不知,却依然无端地相信她。难道是得益于她的美貌?可离梦姑娘也很美,我却对她很提防,可见还是与样貌无关。再说了,论样貌,少微姑娘也…… 姜屿在心里把几个姑娘做着比较,忽觉有些唐突。念头刚出,就听到一个带笑的声音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我都等困了。” 离梦从一间耳房中款款迈出,妙目牢牢盯着姜屿问道:“检查结果怎么样?” 姜屿:“……”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黎云是因为要旁观周琳检查,加上有些手续还没办完,这才留下,可离梦为何迟迟没走? 总觉得她对我的关心过多了。姜屿故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越过她迈入耳房之中。 …… 进入耳房后,老黄对着姜屿叨叨了一堆取保候审期间的规定: “……最后,最近不要离开天庭,如果必须要出去,需要找一位保人担保,否则会被当做逃犯追捕。” 好容易说完后,老黄在公案上那堆琳琅满目的东西里摸索一会,找到一块写着“取保”字样的黑色令牌,隔着公案推了过来。 那牌子样式古朴,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上面已经有些包浆了。 ……这就完了?进行得未免太顺利了。只要两万二祝祷力,就不用坐牢了?反过来想,如果没有这两万的祝祷力,就指定要坐牢?连点证据都不需要? 三年多的俸禄看似很多,但以仙人的寿命来说,攒这么一笔祝祷力也不算什么。这么说来,只要有点积蓄,大部分的“犯案”人员都用不着坐牢?难道牢房很紧俏,容不下那么多人? 第15章.再三拒绝 不,反过来想,是祝祷力很紧俏。 姜屿翻来覆去地想着,越想越觉得刑罚司办案那么儿戏……或者该说,“灵活弹性”…… 他心下忖度:我现下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尽快的恢复记忆,想办法洗脱身上的嫌疑。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在大牢里面空等。这笔保费一定要交。 这样想的同时,他便要伸手去拿那块牌子,就见斜刺里倏地伸过来一支朱砂笔,笔头的落点不偏不倚,恰好压在了牌子上。 “保证金共两万五千祝祷力,你打算怎么交付?”老黄好整以暇地执笔,黑豆般的小眼睛牢牢盯着姜屿问道。 “不是两万二吗?”姜屿看了离梦一眼,不解地问道。 老黄的脸色略有些尴尬,呵呵干笑两声。 “……又来了个懂行的,”他低声咕哝一句,而后清了清嗓子,“刚刚算错了,确实是两万二,交吧。” 姜屿:“……” “果然灵活弹性啊。” 姜屿暗讽一句,而后说道,“我身上的祝祷力不够。但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黄打断了。 “不够你废个什么话,”他说着,就要用笔把取保的牌子勾回,“没有就在牢里待着吧。每日供奉,有个几年就能出来了。” “等等。” 没等姜屿再说什么,离梦像是按捺不住一般,紧走几步,上前把牌子给按住,“我可以借给他。” 老黄瞅了离梦几眼,啧啧叹道:“好有福气的小子。” 即便天庭的仙女长得个个都不错,离梦也算是其中极为出类拔萃的。在天庭,抢着为仙女花钱的大有人在,但反过来却不多见。 老黄嘿嘿笑了两声:没想到这个小子,前有周琳姑娘青眼,后有离梦姑娘花钱,运气这么好,不知道是不是占了脸的便宜。 他正要接过离梦递过来的祝祷魂石,却被姜屿伸手挡住了。 “不用了。”姜屿直接拒绝道。 从识海中出来之后,虽然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那段戛然而止的回忆总让姜屿有种不安感。 对他来说,离梦一而再再而三释放“善意”,不仅不能给他带来任何一点的安心,反而让他更加提防了。 她就好像是恶魔,不停地在他耳边呢喃,目的只是为了引诱着他签下出卖灵魂的契约。 姜屿直截了当,没有丝毫客气的拒绝让离梦有些恼火。 “你身无长物,不找我帮忙的话,这个大牢你就要坐定了。” “那也未必,”姜屿不疾不徐地说着,“刚才听你说,保证金的多少是按照罪名和嫌犯实力决定的,是吧?” “是又怎么样?”离梦挑了挑眉,“难道你还能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让自己减罪吗?” “姑娘说笑了,我虽然失忆了,但没有失智,不可能有那样天真的想法。”姜屿不软不硬地回顶了一句。 说话间,他解开了衣服的前襟,露出胸膛。 离梦刚想讽刺他说“就算你卖身也不值几个钱”,就见姜屿胸口处中丹田的位置开始变得透明,显露出一方并不甚大的空间。 那里面隐隐绰绰地有一只狡的影子,透过影子可以看到两根妖骨。 在场的所有人都吃惊地望着姜屿,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中丹田又称绛宫,是宗气之聚所,修炼之人成仙之后,便会形成方寸大的空间。随着实力的增长,绛宫会越变越大。人族掌握植骨修炼的方法之后,在绛宫中植入妖骨,便能通过妖骨吸收妖族的灵气。 不仅如此,通过植入不同等级和数量的妖骨,人族的修士还能掌握一些妖族的技能。 中丹田是非常隐秘的所在,透过它可以清楚得见植骨情况和修士修为,一般情况下,绝不会轻易示人。 “你要干什么?” 黎云和离梦几乎异口同声。话音未落,就见姜屿猛地伸手,往自己的绛宫插去。 噗! 他整只手掌都没入绛宫之中,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胸口漾起了一些蓝色的波纹。姜屿的右手在绛宫中逡巡了一阵后,向外拖出一块黑底红斑的骨头来。 拖出……一块……骨头…… 耳房内顿时鸦雀无声,无论是黎云、离梦还是刑罚司的仙吏都僵在原处,目瞪口呆。 咣当。 老黄霍然站了起来,撞翻了椅子,他指着姜屿:“你!你干什么?” “自废修为,”姜屿简短地说,“现在可以便宜点了吧?” 说话间,几颗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了下来。拔骨比他印象里疼了一点,但完全可以忍耐。 “……你疯了?!” 姜屿此举在旁人看来简直是“丧心病狂”,老黄瞪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你竟然……这样草率地……就把植入身体的妖骨拔出来了?” 对于修士而言,每一块妖骨都异常珍贵,尤其是和身体已经融合驯化了的妖骨。 拔骨的行为并非没有,但那是为了换植更好的骨头,且不说驯化妖骨需要大量祝祷力和时间,就是因此白白降低的修为,也够让人心痛的了。 老黄看着姜屿手上的骨头,心疼得差点喘不上气,像是自己白白损失了好多修为一般。 他多想对姜屿说一句:年轻人!万事好商量!你也未免太性急了! 姜屿骤然拔出体内的妖骨,事前没有半点预兆,不仅让老黄瞠目结舌,也让黎云有些看不下去了。 “就算是坐牢也没有必要这样做吧!” 他有些痛心地说道,“又不是出不来了,再说了,你就是降了些修为,剩余的保证金不还是交不出来?何苦来哉!” 他的好意姜屿心领,当即回给黎云一个感谢的眼神,但他此举除了凑齐保费,还有别的原因。他看向老黄: “我现在修为下降了,保证金可以便宜了吧?” “……可以,”老黄看着姜屿手中的骨头喃喃道,“可以便宜两千祝祷力。” “那这块儿骨头呢?值多少祝祷力?”姜屿把手里的妖骨递向他。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惊呼。 “你要卖妖骨?” 离梦紧皱着眉头,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的不顺利,愕然地说,“你宁愿卖自己的妖骨,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第16章.买卖 不等姜屿回答,离梦不自觉地开始试图说服他: “你失忆了,不知道妖骨的珍贵,一只仙阶妖兽只能出一块妖骨,人族修士众多,成仙的不少,根本就是供不应求,而且现在这个节骨眼儿……” 离梦顿了顿,又道,“未来妖骨更会是有价无市之物了。” “这我知道。”姜屿点了点头,只在心里暗自疑惑:眼下是什么节骨眼? “这次你哪怕能脱罪,恐怕也很难继续担任公职了,天庭也不会再给你妖骨了,”离梦不死心,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怎么填补这个空缺?还是你甘心就靠着一块妖骨勉强支撑?耽误修行进度,直到错过最好的时机,老态龙钟了还是个不入流的至仙?” “咳咳咳!” 一旁的老黄感觉受到了深深的冒犯,忍不住说道,“至仙怎么了?仙子倒是天赋高,眼看就要迈入中境界,但还不是痴心错……那个烦恼缠身?” “这位老人家说得对啊,如果越修仙,烦恼越多,那还不如顺其自然,”姜屿故意与老黄一搭一唱,“世人都道神仙好,或许人间才逍遥。” “什么乱七八糟的。” 离梦轻哼一声,“你都成仙了,应该更知道做人有多难,鼓吹这种不思进取的言论,未免太虚伪了吧。” “离梦姑娘直言不讳,真如当头棒喝,”被讥讽的姜屿一点也没往心里去,他耸了耸肩,平淡地回应着,“人深省啊。” 离梦一滞,她说话从来三假一真,虚虚实实的,只有她言语戏耍别人的份儿,她还从来每被人这么再三噎过。 没想到这个姜屿那么难对付,滑不溜手又油盐不进。 “姑娘的提醒我铭感五内,不过那样一大笔保费,你虽然愿意借,我却不太愿意欠人情,”姜屿说到这,话锋一转: “但买卖无所谓,要不我把这块骨头卖给你,你要吗?” “我才不要!” 离梦气结,愤愤扭过头。 话音刚落,就听耳房门外传来一个音色软糯,语气却是暮色沉沉的声音: “她不要,我要——” 伴随着声音,门外进来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看清来人是谁后,屋里的几人忙着上前施礼: “葆生玄仙/大人/行大人。” 来人是个只有六七岁的小童,皮肤黑得亮,梳着两个鬏鬏,脖子上挂了条锁状饰品,正是将在陈尸所的府库里见过的那个小孩。 ……外表明明是小孩,却是个“玄仙”,原来已经练到了返老还童的地步了吗?姜屿打量着葆生玄仙,内心啧啧称奇,目光一错,就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影。 赫然就是为姜屿“验尸”的少女,自称“入殓师”的少微。 在看到她的时候,姜屿自然而然想到了上次在殓房里的场景,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少微的右手上。 那是一只骨肉匀称的手,手指修长,指尖修剪得干净整齐,手背莹白如玉,手腕上挂了一条形制特异的手链。 少微也注意到他的目光落点,不动声色地将手掩在了身后。 葆生玄仙进屋后,迫不及待地向着姜屿伸出手去:“你的妖骨,快快,给我看看。” 把妖骨接过来后,他随意地瞄了一眼,不甚在意的样子,转过头满是兴奋地看向姜屿,“你的骨头,我买,出个价吧。” 离梦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忍不住给她师妹少微使了个眼色:怎么回事? 少微抿了抿嘴,对她做出“我也没辙”的无奈。 这块妖骨姜屿本就要卖,卖给谁他都不介意,但葆生玄仙出现得太过突兀,不由他不长个心眼,便没有立刻答应。 他不应承,葆生玄仙反而更热切了,连连催促道:“反正你拔都拔了,卖是肯定要卖的,不过别指望刑罚司能收。没有这样的规矩,这里不能抵押东西,”说到这他又看向仙吏老黄,“是吧?” 老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可看到葆生玄仙的态度后,最终苦着脸点点头。 姜屿看看自己的妖骨,又去看葆生玄仙,缓缓开口道: “您出价多少?” “你欠多少保费?” “两万。” “少微,给他。”葆生玄仙很是痛快,连个磕绊都没打。 “等一下!” 老黄在一旁听得双目圆睁,“这个价也太高了!” 他说到这,化身当铺的掌眼,对着那块妖骨褒贬起来: “他这骨头真卖不上价,品质只是一般,又是公家放的,天庭里有公职的仙人肯定是不会买的,要卖只能去黑……那个不正规的地方,卖给那些才登天的修士。那些人大部分没什么积蓄,不知道多久才能碰到个好买主。大人千万三思啊,赔本的生意做不得。” 葆生玄仙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又没多少钱。” 老黄一口老血卡在胸口,葆生玄仙的态度实在太过云淡风轻,仿佛他说的根本不是两万祝祷力,而是二十。 “这骨头是妖兽‘狡’的,‘狡’这一族的能力是‘幸运’,”他捏着胡子,摇着头道,“这个能力实在是鸡肋,幸运还是不幸运,没有办法被证实,究竟有没有效力,太过虚无缥缈……” “那是因为植的人多。”姜屿突然插话。 “什么?”老黄打了个磕绊。 “很多人都植入了‘狡’骨,那大家的气运就都差不多,幸运自然显现不出来,可要是没有植入,就会在对比下显得不幸运。所谓气运恒定,此消彼长之下,只会损不足而奉有余。” 姜屿认真地说道,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之所以想着更换不是因为不喜“狡”的能力,而是因为两块同样的“狡”骨,效用重叠,太过浪费。 更何况选择妖骨,看重的应该是它的属性,能力只是锦上添花。 “事实上,六道轮回学院布的,‘学子最常选择的第一块妖骨’排名中,狡的骨头排在第二名,作为基础妖骨,狡其实是个保险的选择。” 姜屿说到这里,有了短暂的沉默。 他想:为什么这些东西我都记得,我的过往却都忘了? 第17章.买定离手 姜屿不是第一次有这种迷惘的感觉了。他的脑中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蹦出很多的知识,但偏偏涉及到他过去的东西却很少浮现。 难道不是越重要的东西,印象就该越深吗?他煞是不解。 只愣了一会,姜屿就回过神,失忆之后,瞬间的恍惚和迷茫常常会出现,他已经熟悉了这种不着边际的感觉,每次生时,都能尽快地调试过来。 具体的方法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当下生的事情上。 相反,有人听了他这番话一直在愣。比如说老黄。 怎么回事?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按套路进行?断他财路也不气恼,反而讲了这么多,还扯出什么“六道轮回学院”,什么“排名”,听着还挺唬人。 虽然该间学院是刚刚成立不久的,是不是真有这个排名也未可知,但老黄并没有轻视这个数据,因为此学院收的学子都是仙二代,教书的那些仙人的修为也都至少是天仙,完全不是他这个至仙可以相提并论的。 “你也知道‘六道轮回学院’?”葆生玄仙笑得很开心,按捺不住地说道,“我也在那任教,我有一门课叫《向左是鬼,向右是仙》,你有空可以来听听。” 姜屿笑了笑,只当他是随口邀请。 “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没有植入‘狡’骨的,就是倒霉蛋了?我怎么不觉得,”离梦微笑地看着姜屿问道,“队长,师妹,你们呢?” 她是不太相信姜屿的话的,“狡”这一族,普遍的实力是八、九阶,和“食梦貘”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和人族一样,妖族也对它们的境界进行了划分,从一阶到九阶,九阶的实力大概能对标至仙。 而达不到仙阶的妖族死亡时根本不会遗留可供人类植入的“妖骨”,所以说九阶妖兽已经是最低那一档了。 听了离梦的问话,黎云抓了抓头。 “反正我没觉得自己很走运。”他说到这,不禁想到当前这个案子,开始的时候没有任何线索,所有在场的人员都死光了。后来好不容易活了一个,还是个失忆的,对于破案完全帮不上忙。 这么一想,真是挺倒霉的…… 幸运还是倒霉,本来就没有一个具体的量化标准,加上人们通常对于不幸的事才会念念不忘,久而久之,很容易就会有“我真倒霉”的念头。 与黎云不同的是,少微没有做过多的联想,只简单明了地表示:“我既不觉得幸运也不觉得倒霉。” 姜屿见他们依然半信半疑,当下进一步举例说明: “好比说今日,面临巨额的保费,先有离梦姑娘你‘慷概解囊’,后有葆生玄仙亲自过来为我解围,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这人运气不错吗?” “你说的对。” 葆生玄仙脸色温和,看着姜屿笑眯眯地说,“我以为我自己是为了研究大道才来的,谁知道是否受了气运的影响,天地间的变数啊,就因为琢磨不透才有意思。除了‘狡’,还有几种涉及‘幸运’的妖骨,更有很多涉及‘噩运’的妖骨,彼此间的叠加和抵消也都很有意思,我跟你说啊……” “行大人。” 少微忍不住打断葆生玄仙的话,实在是话题已经完全跑偏了,“闲话等下再续,还是先做正事吧。”她说着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枚石牌,递给老黄,“这是行大人的祝祷魂石,姜屿所欠的保费就从这里面扣吧。” 老黄双手接过石牌,捧在手心,诺诺称“是”,转头对姜屿说:“取保的牌子拿去吧。” 姜屿没有立刻把取保牌拿在手里,而是看向葆生玄仙: “看来您是个识货的,我觉得这块妖骨足可以定价两万二,即便急卖,折价到两万也差不多。” “我听明白了,你是说,你没占我的便宜,”葆生玄仙像是找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脸上登时显出笑容,“你不占我便宜,我难道会占你个小孩子的便宜?两万二就两万二,少微,补给他。” “大人/行大人!” 旁观的人见葆生玄仙如此说,都吃了一惊,还有人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这个姜屿到底与行大人什么关系,竟然如此上赶着? “慢着,”姜屿出声阻止,“我还没说完,您也未免太心急了。” “快说快说,”葆生玄仙连声催促,“难道两万二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 “说好了是两万,就是两万,”姜屿看着葆生玄仙的小童模样,笑着说道,“做生意嘛,童叟无欺。只不过买定离手,以后这骨头再转卖,卖不卖到两万二,谁也不敢保证,到时候,咱俩都别觉得吃亏就行。” “哈哈,买定离手,本该如此,”这番话说得完全合了葆生玄仙的心思,忍不住抚掌大笑,看姜屿也愈顺眼了,他边说边转向身后,“少微少微,你……” 他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眼看少微和离梦衣裙的颜色变作淡淡的金色,说明已是傍晚。 “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陪他去把手续办了。”葆生玄仙改口说道。 姜屿一怔:“还有什么手续?” “天庭有规定,凡是仙骨交易,必须在正规的‘仙骨行’登记在册。你作为前主人不亲自去办理的话,这块骨头会被认定为来源不明的‘私货’。” 见他不明所以,少微接口做出了解释,而后对姜屿做了个“先请”的手势。 “仙骨行”这个名称听得姜屿心中一动,先前“换套骨头”的念头又一次浮出水面,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大概了解一下妖骨市场的行情。 见他若有所思地往外走,少微疾步跟上,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两道声音,皆是“传音入秘”,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 “别忙着回来,和那小子好好套套近乎,一定要说服他--” “他的地址我给你了,送他回家。” 这两个声音一个来自葆生玄仙,另一个来自离梦。 无论是上司还是师姐,都迫不及待地敦促自己和姜屿拉近关系,如果少微年少几许,恐怕会叛逆上头,故意疏远姜屿。 但现在的她,只会自己调试其中的分寸。 第18章.入殓师 有了取保的牌子,姜屿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刑罚司。 “我们明天在……南天门见吧,辰时可以吗?”一出门,少微便以商量的口吻对姜屿说道。 “可以。” 姜屿笑了笑,直视她的双眼,“少微姑娘,你和葆生玄仙特意来到刑罚司替我解围,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问题听得少微好生感慨,为什么要帮你,说来话长啊。 最初姜屿“死而复生”,少微下意识便判断他是“诈死脱罪”,可回头细想,又从中现了一些不寻常。 先是他醒来的时机,如果真是诈死,苏醒时间过早只会前功尽弃。若是出了意外,姜屿的反应也着实不似作伪。 后续离梦的证言,那个消失不见的伤口,更是让整件事扑朔迷离起来。 葆生玄仙对于姜屿的兴趣极为浓厚,对于他这种境界修为的仙人来说,修炼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尽可能地参悟天地,而生死正是亘古不变的谜题之一。 作为“入殓师”的行,葆生玄仙行事向来是想做就做,既然想研究姜屿,那就刻不容缓地去和他建立交情。 不过此时此刻,姜屿问到为什么帮他,少微当然不会说得那么具体复杂,只简单明了地说道: “葆生玄仙对你很感兴趣,想请你去陈尸所供他试验研究。” “如何‘研究’?”姜屿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进一步追问道。 “比如说打你一顿,看你伤得怎么样,再比如说捅你一刀,看多久能复原,又或者直接用恶咒。他自忖下手有分寸,并不会真的伤害到你,更何况他最擅长的便是开膛剖腹、断肢接续,就算失了手,也能亡羊补牢。” 少微的语气明澈清朗,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胆战心惊。 姜屿听得一阵默然,心道:入殓师的日常都那么彪悍吗?他念头刚起,突然想到一件事,郑重其事地看向少微: “供他‘研究’,该不会是用两万祝祷力买我骨头的条件吧……”他警惕地问道。 “当然不是,”少微即刻否认,她顿了顿,又道,“这只是一个示好,一个诚意。他只是……” 没等她说完,姜屿便松了口气,笑着说了句“那就好”。 少微有些诧异地望向他。 在她告知姜屿葆生玄仙的意图后,紧接着就想解释一下,葆生玄仙一贯如此,他并不是仗着修为高深,就故意对其他人玩弄糟蹋,更不是把人命当玩笑,而是他的思路和为人处世和一般仙人不太一样。 但她没想到,姜屿听了那番言论竟然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少微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很受冒犯?” “觉得啊,”姜屿带着些许不忿说道,“我知道我很特别,我自己也想研究研究,但这价码也太低了。” “……” “你帮我转告葆生玄仙,如果条件合适的话,我可以考虑和他合作,早日解开我身上的秘密,”姜屿说到这,见少微一直不接口,当下不掩好奇地提出了问题,“你怎么想的?” 少微嘴角微翘道: “我和行大人的想法不一样,我始终觉得,无论有什么理由,拿活人做研究总是不对的。” 没等姜屿接话,她继续说道,“应该等你死了再研究,毕竟这才是‘入殓师’的专长。” “哈哈哈,”姜屿被这番话逗得大笑,他看着行于他左侧的少微,轻松惬意地说道,“上次就是你‘验’的我,以后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被你再验过,也算有始有终了。” 少微被他的话逗得一乐:“走吧,我送你过河。” 二人来到天河边,少微摘下她手腕上那条形制特异的手链,将它抛入天河之中。 手链沾水后,幻化成一条小小的蚱蜢舟,与离梦前来迎接姜屿他们时所划的那条小船有几分相像。 她当先跳到船头,站稳后,感到船身微沉,知道姜屿也上了小舟,少微驱动法器行进,以此渡河。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姜屿忽然想起一事,看了看周围,见天河上人来人往,应当没人会注意到这条小舟,他向着船头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问道: “少微姑娘,琅嬛福地的案子有什么新的线索了吗?” 少微侧过头,徐徐微风挽起她的长,露出她洁白的耳廓。 “各方都认为,线索就在你的身上。” 呃,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得到这样的回答,姜屿略显尴尬。 少微顿了顿,又道:“但我觉得,真相应该从死者身上找,还是要让尸体说话。” 听了这话,想到她自称“入殓师”,姜屿心念一动,开口问道:“入殓师到底是什么?是像‘梦魇’那样的,拥有特殊能力的仙人,还是像‘翊卫’和‘掖卫’,属于天庭的公职?” “都是,也都不是。” 少微侧头看了姜屿一眼,见他是真的好奇,而不是像大多数人,提及“入殓师”只有厌恶和忌讳,这才多说了几句,“入殓师,隶属于天庭陈尸所,算是个……行会吧。平常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收敛尸体。” “想要成为‘入殓师’,‘仵作’的能力是基本的,对于阵法符篆丹药也要有一定的认知,除此之外要有些特别的能力,比如修复的能力、通灵的能力、度的能力等等。” 姜屿听得很感兴趣,有心问问少微是什么能力,但转念一想,这等于是在打听她的植骨情况,未免她为难,他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不知道‘幸运’的能力够不够得上入殓师的标准呢?” 少微半转回头,深深地望着他。 “你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 她顿了顿后,见姜屿异常专注,脸上殊无异色,似乎不是单纯的玩笑,这才又道,“大多人但凡有别的出路,都不愿意加入我们。可即便纳新艰难,入殓师也不会放松标准的。想要来,必得想清楚,一入行会,就没有退路。” 第19章.回家 少微是故意把话说得严重些,她听得出来,姜屿是真感兴趣,但入殓师这个职业不招人待见也是事实,她不想趁着姜屿失忆,隐瞒或者误导他。 二人脚下的小舟破水前行,在长长的天河上一时快,一时慢地滑动着,两岸的桃红柳绿在姜屿视线余光里不停地后退。 正是一片好春光。 “为什么入了行会就没退路?” 静了一会后,姜屿再度开口,很是不解,“是得签卖身契吗?” “当然不用,”少微有些无语,她没想到姜屿第一句话竟然问这个,差点没反应过来,“只不过当了入殓师后,再想转职会有些困难,先前的经验也不会有任何利好。” “为什么?”姜屿的问题接踵而至。 少微没有立刻回答,她把头转了回去,半晌后语加了几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当然是因为我们常年和尸体打交道,别人嫌晦气啊。” 姜屿很是愕然:“都成仙了,还忌讳这个呢?” “对一般人来说,终究不吉利。即便不会过于忌讳,但能不接触当然选择不接触。”少微用已经习惯了的语气说道。 “不吉利?那正好需要我‘幸运’的能力。”姜屿笑着说道。 少微听了这话,忍不住莞尔。 不一会,小舟行驶到了一个上岸点,二人跳上岸后,少微招了招手,蚱蜢舟腾空而起,再度变回手链挂在她的手腕上。 这一次,姜屿着意看了几眼,现她那条手链上垂挂的一颗颗装饰物并不是寻常的宝石珠玉,而是…… 牙齿。 大大小小的牙齿,有妖的,也有人的,形状各异,或利或钝。 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少微既没有遮挡,也没有解释,她先是给姜屿指了最近的传送阵,而后告知他要想回家应该怎么传送。 “那就说定了,明日辰时,南天门第五传送阵阵口见。” …… 从天河大街传送到南天门。 从南天门传送到向西楼。 从向西楼传送到…… 姜屿还想继续换乘,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支付让他实在是心疼,尤其是他根本没有贝币,只能用祝祷力支付,一祝祷力起码等于十贝币,这破传送阵还不找零,于是最后一段路程,他靠着“轻身咒”硬是走了回去。 按照黎云给他的地址,姜屿到了他家附近。这片早已经不在天河边上了,和刚刚目睹过的繁华景象不同,这里相当的简陋。 很难想象天庭也有这样寒酸的地方。 整片街区狭窄破旧,好几条街都挤满了小小的房子,大多是一进的样式,姜屿的家应该就在他面前的这一条名为“厘山巷”的窄街里。 这片街区是天庭最为廉价的地段,位于外城的最西边,不用说绝对是天庭最底层住的地方。姜屿深深叹了口气,按理说他怎么也算是天庭的公职人员,怎么会混成了这个样子。 厘山巷街口有两家店铺,门脸都不大,一家是个当铺,另外一家却“豪华”得多,不但有名字--“青蚨居”——还挂了两个幌子,分别写着“庄宅洞府牙行”和“法宝法器杂肆”。 青蚨居门口站了个年轻的伙计,圆脸大眼,额头有一颗硕大的黑痣,身穿黄褐色的长袍,腰上挂着一顿零碎,看见姜屿后,他直接就迎了上来,张口就是无比的热情: “这位仙君,您是想寻个住宅还是想来淘换法宝法器?” “我想回家。”姜屿说着,向着街里侧指了指。 那伙计“啊?”了一声,奇怪地说:“您住这里?怎么没见过您,”他顿了顿后又自我解答道,“您大概是刚刚搬来的吧。” “大概,”姜屿也拿不准,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那店员,“这片街区的出租或售卖都归你们打理吗?” “别说是这片街区,整个星层的差不多吧,我们青蚨居是连锁店,开遍全层。我们店主要负责城西这一片,尤其是厘山巷和它旁边的几条街。 您别看这地方现在很荒,曾经也是繁华过的,再说了,这里设施齐全、物美价廉,非常适合安居乐业……” 星层的居民分为两类,一类是像黎云、姜屿这种公职人员,另一类是平民。而平民也分两类,在星层有房产、经济条件较好的被成为“主户”,而上无片瓦、下无插针的则被成为“客户”,这类人是租房子的主要群体。 那店员话匣子一开,就忍不住用上往日里推销洞府宅院的口吻,说了一半才意识到姜屿就是住在这里的,大概率已经是他们的客人了。 “既然这片你都熟,那这个地址是哪里?”姜屿说着对店员展示了自家的住址。 “哦,这家啊,街口那一间,红色门的。” 谢过店员后,顺着他的指路,姜屿来到了家门口。 红色的如意门,一阶台阶,木门似掩非掩,门缝里向外透着一抹微光。在夕阳的余晖照耀下,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但姜屿看出来了,或者说,他下意识就知道应该怎么做,手掌按在门板上没有直接推门,而是停留了片刻。 果然,有股力量满溢出来,对他形成了一定的阻挡。 “看家护院阵啊,”姜屿笑了笑,“破家也是值万贯的,应该的。” 他向内灌注了些灵力,看家护院阵法是认主的,主人的灵力就相当于是钥匙,一旦识别就会自动打开。 吱呀-- 红色的院门只开了一半就停住了。 “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住上府和院。” 门没法完全打开,姜屿只得侧着身子,横着进入院子,他嘴里咕哝着,大白日梦,“更别提有自己的宫了。” 进门后,姜屿先去检查门后的阵法。 “啧。果真给破坏了,而且就这么放着,管杀不管埋啊。” 门半开未开的状态说明他院子里的看家护院阵已经故障了,在听到离梦说“去你家搜过了”之后,姜屿就猜到会有这种结果。 翊卫搜家哪会有半点温情,肯定是直接破门而入。 阵光差不多全熄灭了,只留了一丝儿苟延残喘的微光,勉强现出原本的样子:那是一个菱形的法阵,东南西北四个角各有一把灵光凝成的锁。 第20章.搜家 姜屿认出门口的阵法是最为基础的“看家护院阵”,而且单纯只有“锁门”的功效,只能“看家”,无法“护院”。 高等的阵法会在四角上放置一些灵光凝成的神兽,会主动攻击擅闯者。又或者将这类基础阵法和更复杂的阵法,比如“**阵”堆叠到一起,让进入的人无法逃离。 不过,这需要在法阵领域有更多经验的人才可以布下。 当然,在天庭可以请专人前来布阵,还能让他们定期进行修补,但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额外花费,属于奢侈的行为。 用来看家的阵法现在半死不活,明显需要修补,所幸阵光没有全灭,可以在次基础上用灵力进行维修。 姜屿将手置入阵法上空,向内灌注灵力。 脉脉的灵力注入阵中,如涓涓细流般趟过原本的阵线,重新点亮了法阵。东边的方位照旧还是灵光锁,但其他三个位置的图案却生了改变。 西边是一只双尾狐,南边是一只三脚鸟,北边则是一只外形似牛,但头顶、额头和鼻子上各长了只角的神兽。 “一把锁,再加一只灵狐、一只鴖鸟,一只灵犀,勉强够用了。”姜屿瞄了一眼自己的成果,露出不太满意的神情。 在布阵方面,他似乎不太得心应手。 “不应该啊,这些基础的知识我不是记得挺牢靠的吗?”姜屿用手敲了敲脑袋,失忆使得他整个人就像是被困在**阵中,动不动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只能随便找个方向碰运气。 和外面那些挤在一起的小房子相比,姜屿的家还算不错,是个独门独院。只不过院子小了点,横竖都不到十步,正屋前两侧种了两棵树。 一棵是枇杷树。 另一棵也是枇杷树。 两棵树高矮不同,左边那棵高约两丈,右边那棵只有一丈高。落日的余晖散在树上,数不清的青色果实累累挂在粗壮的枝头,东一丛,西一丛,散着浓浓的果香,时有鸟鸣从茂盛树冠中传出,呖呖婉转。 姜屿看着那两棵树,神色古怪。 ……枇杷树寓意健康长寿,子嗣昌盛,接连种两棵,也真是愿望强烈啊。 一条石子漫的小道从门口向内蜿蜒,穿过两树之间。姜屿顺着小路走到树下,抬手摘了个枇杷果,凑在鼻子边上仔细闻了闻,面色一喜。 灵气。 天庭就是好啊,土里都有灵气,种出来的东西也蕴含灵气。 “现在果子还生涩,等回头熟了……”姜屿的目光挪到西面墙根下的厨房上,眼里满是期待。 仙人修行虽然辟谷,但依然可以吞食些天才地宝、灵丹妙药增加修为。此外仙人偶尔也会享用一般的食物,满足口腹之欲外,更因为灵气存于天地间,除了人族、妖族可以吸取,一般的植物动物也能被动的吸收。 吃喝下去除了可以果腹,多少也有些裨益。 不过有厨房,却没茅房,因为东西只是吃进去,却用不着排出来,所有残余的、未能消化的渣滓都会在下丹田中焚烧毁灭。 “听说凡人不只要吃,还要拉,太麻烦了,怪道人人都要修仙呢。”姜屿自语一句,踏着石子路向里走,没两步就到了书房门口。 待抬脚进去,立时就被里面的乱七八糟吓了一跳。 “用不着我自己翻了啊。”姜屿看着里面的光景苦笑不已。 小小的一间房,就一套老旧的桌椅,桌上原本应该有些纸张用具,现在也都不在原位了,东一件西一件,被甩得到处都是。 桌子后面靠墙的位置有个一人多高的书架,大量的杂物毫无章法地堆在一起,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姜屿看得头都大了,一件一件的翻找,得找到哪辈子去。 正当他头疼的时候,余光里瞥见一抹黄色,近前一看,是一沓子黄色的符纸,胡乱塞在架子最顶层。姜屿将黄纸抽出来,现里面还裹着枝朱砂笔。 “幸亏有这些基础的用具。”他说着,将黄纸放在桌上,提起朱砂笔,笔走龙蛇,在纸上一气呵成地画了一个简单的符篆。 那是一只鸟,画工比较拙劣,但能看出有头有翅膀。 而后姜屿又在符上添了一个奇特的符号,乍看上去像是一只没有眼睫、瞳仁被一道竖线分开的眼睛。 画完后,姜屿将那张符贴在书房门口,向内灌注灵力,而后念了句咒语: “轻于鸿毛。” 下一刻,就见整间屋子里地上、桌上还有架子上的全部东西都像活过来似的,缓缓动了起来。 先是那些本身就轻飘飘的物件,比如纸张或是薄册子,后来动起来的物体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大件,甚至桌椅架子都开始缓缓离地。 它们排着队飞了起来,错落有致地飘浮在半空中,围绕着姜屿慢悠悠地打转。 姜屿画下的符篆名为“轻于鸿毛”,作用是让某个空间里的东西全部变得轻飘飘的,还有一个变种符篆,叫“重于灵山”,作用是让东西变重。 这类符篆还能用在修士自己身上,就是所谓的“神行符”。 “不得不说,修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让生活更加的方便。” 姜屿边说,边脚下用力一蹬,跟着也些微地浮了起来,他绕过几乎没有离地的架子,踏过飞了一拳高的桌子,向上一窜,舒舒服服地坐在了离地一尺的椅子上。 “但代价是增加了很多额外的开销,比如符纸和朱砂。” 随着他在半空中落座,那些被符篆驱动飞起来的东西都围了过来,绕着他开始打转。 倏-- 姜屿一偏头,一把生锈的短剑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 刷-- 一卷巴蛇的蛇皮如同迎风展开的画轴抖了开来。 啪啪啪-- 几只干瘪的爪子纠缠在一起,在半空中激烈地鼓着掌。 …… 姜屿随手抓过飘在他身前、脚下还有头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留心看着。 没什么用的被他用力扔到一边,让它们在角落里先飞着,凡是带有文字或是带有灵性的东西,他都看得格外仔细。 他想要从中找些线索,能让他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第21章.几句法诀 随着姜屿手上的动作,围绕在他身边的东西越来越少。在剩余的东西里,他着意挑选出三样,是他觉得有些价值的。 一个小卷轴。 一堆本册。 还有一张租赁的契约。 姜屿先想看的是那个卷轴,它捆得紧紧的,像是鼓槌一样上下翻飞,他拿过细看,见它木棒为轴,麻布为幅,看上去很是天然。 他拉开那个卷轴,里面的幅面一片空白。 姜屿横看竖看也没看出这个卷轴有什么特别,只好重新把它卷了起来。这一次,他注意到一个细节。 卷轴轴顶竟有一行阴刻的铭文,且符号特异,与常用的文字大为殊异。 但这难不倒姜屿。 “这是‘泽刻’,传说中‘泽氏’明的文字,符篆和阵法上常有应用。” “是一串数字:三一九四七五九一二三。呃……这是什么啊?” 姜屿没有半点头绪,只觉得它看上去像是编号。他盯着那行铭文,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一件事。 “周琳姑娘好像和‘泽氏’有些渊源,提及的时候神色很反常,这串数字又是‘泽刻’,不知道二者间有什么关系,回头不妨问问她。” 看完卷轴后,姜屿又把目光瞄向了那堆本册。 “《生活中的日常咒》,《家里就能用的护身阵》,《炼丹术的第一步:吃了不死》,《制药,从种药讲起》,《向左是鬼,向右是仙》,咦,这不是葆生玄仙教授的那门课程吗?难道我以前上过他的课?” 姜屿只觉得接二连三的线索出现在他眼前,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先抓哪个好。他把每本书都翻开看了,看了没一会就失望地合上了。 “神行符、隐身符、止血咒、避尘咒……都是些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东西,恐怕每个修士都会,我为什么要收藏这些书籍?” 看完了那些书后,姜屿又拿过那个小册子,拉开折页后,现一开始就着意写了一行字: 【初五俸。】 “太好了。” 姜屿赞了一句,而后算了算日子,得益于周琳的多番盘问,像是日期啊,地点啊这类的信息他已经掌握了。 “明天就是初五啊,那么说,明天就能领钱了。” 翻页后,见该页写了一行数字:三一九四七五九一二三。 姜屿:“……” 看来这串数字就是我的编号,没想到谜题那么快就破解了。 后面还写了不少字,但都不是什么完整的句子。 “‘班’和‘休’是指我的值班安排吧,最开始的时候,每月只能休息一次,后来每月三次,再之后每五天就能休息一天。” 除了这些,剩下的文字就更不知所云了,每个字都认得,连起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到头来,姜屿只看懂了最开始的“初五俸”和那串数字。 姜屿思索了一会。 “我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写的那么含糊?难道怕被别人看懂?莫非我身上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想到这里,又看了看在他身边飞着的那些东西,自嘲似的耸耸肩,“一个只有两块妖骨……现在是一块了,住在廉价的城区,书房里只有基础书籍的掖卫,身上能有什么大秘密?” 他随即自问自答,“最大的秘密就是,多文玉匙失窃的同时,我失忆了。” 想到这里,姜屿将那本册子翻面,从旁边抓过一支笔,在背后空白处写下一行又一行的文字,梳理着自己的情况: “姓名:姜屿。 身份:琅嬛掖卫。 植入妖骨:狡。 魂石祝祷指向:……” 写到这里,姜屿停笔,从储物袋中拿出他的魂石。 半个巴掌大小的石牌,不怎么起眼,表面粗粝,好像未经打磨的矿石,偶尔会折射出丝丝缕缕的光亮。 石牌内里是一条微型小溪在蜿蜒盘旋,隐约带着一丝血纹。 和离梦的魂石一样,姜屿的魂石里同样有个导引符,指向他供奉精神力的方向。那枚导引符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的内容更是微乎其微,姜屿将灵力集中在双目上,这才看清导引符上的内容。 “欸,还是‘泽刻’?!” 那些细如蚊腿的文字都是些特异符号,与卷轴上的铭文是同一种文字。姜屿辨认着,上面写的是:玉清无上开化登盘古圣魂石。 “……是圣山啊,原来我月月供奉的精神力都指向了圣山吗?” 圣山是一座山,又名“玉清无上开化登盘古圣魂石”,它位于天庭某处洞天中,所有魂石的原料都产自圣山。 关于圣山的来历众说纷纭,但基本上都和远古时期那几位天尊有关。 姜屿眉头微皱。 为何供奉的精神力都指向圣山?不是说,上仙们、金仙们乃至仙尊们将收集起来的“精神力”予以加持,把它们转化为“祝祷力”恩赐的吗?为何着些精神力不是直接指向他们? ……我是不是又钻牛角尖了?或许这也是个被我遗忘的“常识”,与其冥思苦想,不如有机会打探一下。 想明白这一点后,姜屿将面前的折页写满一页的册子又翻了一面,继续书写着: “功法……” 他仔细探查了自身的情况,很快得出结论,“是《长生诀》,比较基础哈。” 话音刚落,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几句法诀,出处不明: 万炁本根,天地玄宗; 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看破转轮,擘碎虚空; 取彼斧戕,以伐……以伐…… 那几句法诀才刚浮现,便如同在他识海中生根芽一般,牵动着他周身的灵力,姜屿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眼前迅变得模糊。 他感到周身的灵力正在大量流失,他似乎应该停止思考,但最后一句法诀近在咫尺,不知为何,他实在不想放弃。 轰! 在他身边不远处凭空出现一道裂缝,深不可测,其中能量充盈,只看上一眼,就能感觉到整个时空都扭曲了。 在看到裂缝的瞬间,姜屿突然有了明悟,猛地回想起来: 取彼斧戕,以伐宏宏! 轰! 裂缝中倏地伸出一把巴掌大的斧头。 姜屿:“???” 斧头漆黑如墨,对着门外劈出一道强力的气劲。 第22章.惊人一招 气劲擦着姜屿的耳边飞驰而过,几乎把他整个人从半空中的椅子上掀了下来。 门外响起一声巨响,就在这时,原本在半空中“跳舞”的所有东西突然间不再上下飘浮,齐刷刷地停下,下一刻就都统统砸向地面。 一斧劈出,所有东西统统落地。 包括坐在椅子上的姜屿在内。 砰!啪!垮擦! 一阵乱七八糟的动静后,姜屿撑住椅圈,费劲地把屁股从歪了条腿的椅子上挪开,慢慢地站了起来。 裂缝和斧头都已经消失了,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姜屿打量着屋内的情况,只见椅子摔断了腿,桌子“瘸”了,架子散了架,屋子里最结实的几件东西都废了,更不用提其他“脆弱”的物件了。 姜屿:“……” 只是单纯的尝试,他的全部灵力便被这个法诀吸干了,这使得他一开始贴在门口的“轻于鸿毛”符无以为继,彻底失效了。 他依照《长生诀》调息了一会,这才勉强平稳住紊乱的气息,但干涸的灵力不是一时半会能恢复的。 整个书房又是一片凌乱,甚至比先前还要乱得多。看着那一片狼藉,姜屿一点收拾的欲望都没有。 “再去别处搜一搜吧。”他摸了摸鼻子,决定眼不见为净。 刚走到门口,姜屿举目向外望去,脸色骤然一变。 红色的院门被打了个对穿,整个小院已经被那道气劲掀得七零八落,两棵枇杷树都变得光秃秃的,所有果实叶片都被震碎在地,连树上的几只小鸟都被震得附脏俱裂,惨死树下。 眼看青青黄黄红红的汁液遍洒,姜屿不忍再看,默默转开目光。 如果说书房里的情形是狼藉,那院子里的情形就是灾难。 “我的阵法!” 姜屿蓦然想到这一点,急奔到门口,只见原本的阵法已经彻底损毁了,不但他布置在四角的灵兽都被劈散,而且阵眼也被钻透,只留下一个井口大的深洞。 “这是打了口旱井啊!”姜屿神色凝重,喃喃道。 如果姜屿没有布置“看家护院阵”,那他此时此刻也不会如此失态。他布的阵,用了四样灵物,层层递进,将原本的一重防护,加固到了四层。 但他万没想到,只是随意一劈,不止穿透了四层防护,就连地面都变得好像蒸得软烂的糕点,被捅了那么深的一个洞。 不愧是能抽干他全部灵力的一招…… “厉害啊!”姜屿不禁咂舌。 感叹完后,他又一次生出疑惑,那几句法诀他从何得知,那道裂缝,那把黑斧,究竟又是怎样的招数? “这么厉害,得起个名字。就叫它‘漆黑之斧’吧。” …… 书房里,桌子腿儿下面垫了两本书的书桌恢复了原先的平稳。 桌子上摊着几样东西,小卷轴、小册子、一把价值仅有一百零二的贝币还有房屋的租赁契约。 窗外的阳光已经完全消失了,小房间显得有些阴冷。姜屿坐在桌前,面前摊着那些他认为的关于他过去的线索。 折页已经写了两个满页与他自己相关的东西,除了身份功法那些,还有不少细微的观察,甚至手指缝有没有伤,脚底板有没有茧都记下来了。 姜屿也知道这种东西没什么用,但他还是写下来了,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在性格后面补充了几个字: 细心? 之所以还有个问号,是因为他观察记录到的性格面,彼此间都是矛盾的。 “我没有存款,但家徒四壁……一个又奢侈又节俭的人? 我在记录给自己看的册子里都语焉不详,但在知道自己身怀秘密后第一反应是再‘死’一次试试……一个又过分谨慎又敢于冒险的人? 我把有关自己的一切都记录下来,却连乱糟糟的书房和院子都懒得收拾,只把能吃的东西处理干净……一个思路有条理但生活没条理的人?” 姜屿迷惑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眼下最大的困难是记忆丢失,另一个是洗脱罪名。第二件事虽然亟待解决,但如果第一个困难能有进展,说不定另一个也能水到渠成了。” “失忆只能从我自身出,据说我无亲无友——这一点应该是真的,厨房的茶杯都是单只的——看来只能去向同僚打听一番,明天正好是俸日,可以趁机搜集点信息。” “这还不够,还要想其他的办法……对了,周琳姑娘说会来给我做心理辅导,后天晚上,希望快点到来。” “至于罪名,目前也没有什么线索。既看不清动手的人是谁,玉匙的下落也找不到。不过如果试着猜测盗钥匙的人的目的……他肯定是冲着‘龙泽洞天’去的,要我说,就让人轮流守着吾昔山,等到洞天现世,还怕偷钥匙的人不出现吗?” 姜屿也就是过过嘴瘾,龙泽洞天何时现世根本毫无征兆,也无法推演,正因如此,能感应到它存在的多文玉匙才那么珍贵。 ……这案子一天没破,我就一天都脱不了干系。不对,应该说,就算案子破了,只要钥匙没找回来,我就别想过消停的日子。 有了这样的领悟后,姜屿心中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我这段时间的钱从哪去弄? 他伸手去拿那张房屋契约,只见上面骑缝处盖了一半的印章,上面的印鉴正是街口的那间“青蚨居”。 “三百祝祷力一个月!”姜屿看到他的房租后大吃一惊,“这破房子居然这么贵!我一个月的俸禄才只有五百啊。” “一块九阶妖骨每月需要一百祝祷力,我植了两块,两百加三百,正好月光……” 难怪需得月月祝祷,获得额外的祝祷力。 契约上面清楚写明: 一、房租既可以用祝祷力,也可以用贝币支付,如果使用祝祷力会优惠一些; 二、房子是大约半年前租的,经手人叫“李一夜”,租房当天一次性付了六个月的房租; 三、房子的约期只有半年,也就是说,很快就会到期。 “要尽快去续约啊,”姜屿手撑额头,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道,“但钱从哪来呢?” 第23章.飞黄 “呃,少了仙卫的身份,就没了固定的收入,只能暂时找找有没有短工可打,但一般的工作只会支付贝币,祝祷力这种硬通货还要靠兑换……嘶,那可会亏不少啊……” “我现在体内的妖骨,每月需要一百祝祷力去平衡,幸亏拔了一块骨头,减轻了一些负担。如果妖兽化了,一切就都完了。” “明日先和少微姑娘去仙骨行办理手续,顺便物色合适的骨头,然后去琅嬛福地领取俸禄,再添置些必要的东西。” 在明确了近期的目标后,姜屿迷茫的情绪略有缓解。 …… 窗外月华褪尽,金光再度照射进窗内。 温暖的日光斜斜地照映在姜屿的脸上,几乎一夜无法成眠的他立刻睁开眼睛。 由于他住所附近没有传送阵,还得多走一段路,姜屿怕错过和少微的约定,早早就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腰牌和魂石是一定要带的,贝币也得拿着,看家护院阵彻底坏了,还得去重新购买布阵的原料,又是一笔开销,而且没有看护了,值钱的东西要随身携带,这时候就体现出没什么值钱东西的优势了……” 姜屿苦中作乐地想道,他穿过小院出门,随手把只剩一半的门板拉上。 又是两轮传送,花了八个贝币后,姜屿到达“南天门”,他本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可一出传送阵就在第五阵口见到等在那里的少微。 “你来很久了?”姜屿加快脚步,走到她身畔问道,“我没迟到吧。” 少微今日换了套衣裙,但依旧是云草所制,此刻的颜色是浅粉色,表明正是辰时前后。 “没有,”她摇了摇头,随即解释起路线,“妖骨的登记处一般都在大型的妖骨店内,虽然多有分布,但最大最正规的是在南市。” “那烦请姑娘带路。我现在除了南天门、刑罚司和我家,其他的哪里都还不认识。”姜屿有些尴尬地说着。 “那我们走吧,一会你可以顺便在南市买张天庭的舆图,方便你随时找到最近的传送阵,当然如果你手头宽裕的话,也可以这样。” 少微说着拿出自己的魂石,而后抬手随意一招。 姜屿顺势望去,眼中逐渐映出了几个黑点,正在快地从远方飞奔而来。 真正的飞奔,边飞边奔。 金黄色的皮毛,大且毛茸茸的尾巴,四只小脚倒腾飞快,踩踏着虚空从远到近腾挪,几乎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就已经眼前了。 吱--吱--嘣! 几只毛色金黄,背上长角的小动物拼命刹住脚,停在少微面前,头靠在她的腿上,毛茸茸的尾巴积极地摇着,如同在邀宠。 “飞黄?”姜屿看着那些状如狐狸、擅长奔跑的异兽,好奇无比,忍不住啧啧惊叹。 少微心中暗叹:连飞黄都觉得新鲜。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生出一丝怜悯:没了记忆,很多连小孩子都不觉得稀奇的东西,他却得重新认识,重新适应…… “欸欸!干什么呢!” 怜悯只在一瞬间,在看见姜屿扒开其中一只飞黄的嘴,兴致勃勃地往里看时,少微霎时间便把那丁点的可怜扔在了九霄云外,“也不怕它咬掉你的手!” “飞黄不咬人的。” 姜屿不以为然地说,“我好像记得,雌的飞黄有两颗牙齿是横着长的,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果然如他所说,表面上看上去呲牙咧嘴、露出满口尖牙的飞黄,实际上性情活泼又温和。即便被姜屿当街捏住脸颊扒开嘴巴,也只“呜呜”地哼叫着,并不奋力挣扎。 看到了想看的东西后,姜屿心满意足地放开手,眼见少微先是说了句“南市”,而后把她的魂石在那几只飞黄面前晃了晃,随即示意姜屿挑一只坐上去。 “直接告诉飞黄地址,它就会带你过去。” “免费的?”姜屿先是惊喜,紧跟着就是心痛,要是早点知道有免费的飞黄满大街的拉活,他昨天最后那段路就不用走回去了。 “怎么可能免费,”少微说着,收起那块泛蓝的魂石,“费用从这里面直接扣了,比传送阵要贵一些,但可以直接到你想要到的地方。” 姜屿扯了扯嘴角,面露难色。 心痛消失,尴尬却浮了上来,他现在祝祷力紧缺,房租、布阵材料等等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身上倒虽然有些贝币,但飞黄显然是不收贝币的,收了也没处放。 “这次的钱我出了,毕竟是我叫来的飞黄。”少微知道姜屿的情况,主动说道。 “不用了,”姜屿故作轻松地说,“我等会就会去领上月的俸禄,很快手头就宽裕了。”他说到这,又在心里补充一句:对了,还欠黎队长四贝币,也要尽快归还。 少微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侧头想了想后,笑着说:“可我已经付完了,这样吧,下次你替我付。” “一言为定。”姜屿没再纠结细节,一口答应。 眼见他二人有意乘坐,那几只原本小巧玲珑,个头只到姜屿脚踝的飞黄瞬间都膨胀了数倍,脑袋的高度已经能和他的腰部齐平。 变大的飞黄齐齐伏低身子,等待他们的挑选。 姜屿选了他刚才扒开嘴看的那一只,编号“辛未一四三七”的飞黄跨坐上去,现高度有点不上不下,既不能自由地伸展双腿,又不能完全收起,只得略微蜷着,着实别扭。 他不禁想到黎云和他说的天庭【初境界仙人不得使用法器飞行】的法规。 ……不能御器飞行,只能靠传送阵那样不怎么方便,或飞黄这种不怎么便宜的方式,真是生财有道,姜屿若有所思地想着。 “抓紧了?走。” 话音刚落,姜屿便觉两侧的景色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飞黄的度极快,甚至比某些仙人御器飞行的度还快,不多时,二人已经来到了南市门口。 姜屿四下望着,南市是天庭最繁华的地段之一,仅仅是入口,还没有进到里面,就感受到这儿的热闹,街上到处都是人,使得飞黄都已经没办法快地移动了。 是人吧…… 可怎么还有长尾巴的? 第24章.南市 只一瞥,姜屿就看见不少异形奇状的形象,有支愣着耳朵的,有摇着条尾巴的,还有八条腿腹部圆滚滚拖着地的,他惊讶之下脱口而出:“妖族?” 怎么回事?人族创立的天庭被妖族占领了吗? “特殊时期嘛,”少微随口搭了句话,见他露出不解的神色,又补充两句,“为了签订《停战协议》,妖族派了使团过来,会在天庭小住一段时间,进行第一轮的磋商,那些应该是使团使者的亲属。” “停战协议……”姜屿低声喃喃。 少微的一番话,又唤醒姜屿脑中不少零碎的信息,都是有关人族和妖族间战争的。 妖族多为混居,虽然彼此间习性大有不同,但总体而言还算和平。但妖族和人族的关系就紧张多了,千百年来一直都摩擦不断。 最早是因为部分妖族对人族的捕杀,近百年,摩擦逐步升级,主要原因是成仙的修士赖以修炼的“植骨法”。 既然植骨,就需要妖骨,开始的时候,那些仙人是靠着掘、捡拾等方式寻找妖骨,后来需求量大大增加,便开始围捕、杀戮妖族。 双方的冲突愈演愈烈,直至逐渐酿成战争。 “打了这么多年,两边的损失都很惨重,再打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目前停战协议刚刚开始洽谈,但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人不停地反对,甚至在暗地里搞破坏。”少微的语气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厌烦和显而易见的不满。 说到这里,她小声嘟囔道,“真想把清心明目符都贴到他们脸上……” “少微姑娘似乎不希望人族和妖族对抗。” “成仙本来是为了求道长生的,但因为战争,大多修士都得被迫去和妖族正面搏杀,现在平均寿数反而低了,”少微说到这,叹了口气,“你要是也在陈尸所,知道一年要为此死多少修士,你就会明白了。“ “那以后咱们就不用植骨法了吗?”姜屿直截了当地问。 少微一滞。 “那当然不行。”她下意识地说。 “妖骨来源呢?”姜屿进一步追问。 “等着他们‘寿终正寝’,咱们再去‘挖坟掘墓’。” 姜屿眼睛一亮。 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只要考虑好各个妖族的寿命长短,制定一个先后顺序,确实有很多能操作的余地。 ……唯一的问题是,大部分妖族没有墓葬的习俗,都是随便吃了了事,嘶,真正意义上的“虎口夺食”啊。 因为少微的话,姜屿瞬间有了很多新的灵感。 “妖骨的事你不用担心,打了那么多年仗,没清理的战场遗迹多得是,一一开出来后,够用好久的了。” 少微说到这,诚恳地说,“你与其担心以后买不着,不如担心现在就买不起。” 姜屿:“……” 最后这句话成功地扎了姜屿的心,他现在不仅买不了,而且已经卖掉了一个。 少微见他“愁容”满面,心下莞尔。 前方愈拥堵,飞黄也没法见缝插针了,把他们送到一座牌楼前就让他们下去了。 那是一座汉白玉铸成的牌楼,高耸而立,比起南天门的那一座也不遑多让,牌楼的两侧立柱上,从上到下滚动着金色的文字: “天庭准则(限本月内生效): 一,出入安检; 二,不得在天庭内擅自动用法器(包括争斗或飞行); 三,有争执请找天庭护卫; 四,不得随地产卵; ……” 姜屿:“???” ……前三条还挺正常的,第四条是什么意思?他挑了挑眉,随即领悟到,这一条应该是针对来做客的妖族提出的要求。 果然,后面的几条规则验证了他的想法,包括“不得野外***”,“不得聚众***”,“不得跨种族***”…… 立柱上的守则滚动飞快,不多时已经到了最后一条: “二十,不得私自贩卖、馈赠各处下的祝祷魂石。” 全部守则显示完毕后,立柱上恢复空白,不久后,又开始新一轮的播放。 姜屿移开目光,随口说道: “有关交……那什么的条款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他本来觉得这些规定很好笑,这才脱口而出,话到一半意识到在一个姑娘面前大谈“***”实在不妥,便把那个词含混了过去。 饶是如此,姜屿还是有点担心少微会觉得不舒服,赶忙去瞄她的脸色。 “这是临时出具的,只在最近使用,特殊时期嘛。你是不知道妖族的偏好,”少微耸了耸肩,“丑话还是说在前头的好,省得回头因为‘文化差异’产生冲突。” 她神色如常,就像在谈论吃饭喝水一般,殊无异色。 “这边走。” 二人混入人群,挤在仙人和零星妖族间往前走着,或许是为了迁就人族的“审美”,妖族大部分都收敛了原型,只保留了个别特征。 但即便如此还是引了大量的侧目,每个妖族的身畔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仙人想要靠近。 人流前行,越过牌楼后,街道渐宽,两面都是一溜的商铺,鳞次栉比,全部都被阵光覆盖着,似乎整个街区都沉浸在一片珠光宝气之中,眩人眼目。 想到自己居住的街区那简陋破败的样子,想到自己每月交的房租,姜屿的第一反应是:这里的租金得多贵! 街道两旁还有很多摆地摊的修士,对着来往的行人不停的叫卖着: “瞧一瞧看一看,新鲜的狪狪珠,刚刚才抠出。” “又酸又甜的憋鱼,个个都有肺那么大,吃一条不染时气,吃两条增强记忆。” “新出生的仙雏,长大了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许是比翼鸟,或许是凤凰,给自己一个机会,还自己一个明天,上品的座驾就在一瞬间。” …… “你可以在路边顺便看看买个舆图,价钱不会太贵。”少微提醒着姜屿。 姜屿才刚点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饱含着热情地声音: “这位小哥,是要舆图吗?” 姜屿扭头一看,一个巨大的藤编鸟笼映入眼帘。 姜屿:“???” 第25章.竟然看得懂 鸟笼是顶在一个青年男子头顶的,笼子底部和他的头编织在一起,笼子里面有一只毛色灿烂的小鸟在婉转歌唱。 或许是鸟儿的歌声太美,又或许是这男子的造型太奇特(姜屿确定是后者),来来往往的路人多少都会驻足看他两眼。 那男子见姜屿回头,忙给他一个活力十足的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你在和我说话?”姜屿的目光总忍不住被他顶的鸟吸引走,下一句话根本完全跑题了,“这是什么鸟?” “招财鸟。” 那男子笑了笑,刚想继续问,就见姜屿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说:“真能招财吗?灵不灵?” “……这不是把您们招来了吗。尤其这位姑娘,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 那男子没有被姜屿天马行空的想法带跑,随口奉承一句后,又把话头扯了回去,“您二位可是需要舆图?” 没等姜屿再说什么,他从背后掏出一个折页,塞到姜屿眼前,“最新出炉的第三代舆图,包你玩转整个天庭,现在这个可是紧俏货,不剩几份了。” 姜屿:“???” “紧俏?”他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东西还有人买?” 虽然一份详尽的地图正是现在的姜屿所需要的,但他依然对此极为不解,总不能天庭其他人也跟他一样记忆丧失,所以连生活的地方也不认识了吧。 “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修士成仙登天,天庭那么大,不买地图行吗?” 那男子说到这,顺手往旁边一指,“再说了,最近妖族使团来访,闲着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四处乱逛,所以这东西正是紧俏的时候。” “画的可准确?可齐全?”姜屿听得一阵动心。 那男子见他感兴趣,忙打开他手里的折页,将内页展示给姜屿看。 姜屿看见上面墨线纵横,勾勒出天庭星层内外城的轮廓和各地各处的名字。 “只有星层的?”姜屿问。 那男子用古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别的层,您也上不去啊。” “也是,但这也画得太粗略了吧。”姜屿不甚满意地说。 那男子飒然一笑,随手往页上一点,就见墨迹仿佛流水般不断变幻,紧接着密密麻麻地数不清的地点渐次浮现。 每次浮现的名称地点都不同,大到天庭最大的守护阵,小到西城区那一条一条的宽窄巷子,应有尽有事无巨细。 如果这些地点同时出现在这张图上,恐怕这个页面就是一片漆黑了,但就这么层层叠叠地,居然真的在不长的篇幅上挤下了那么多内容。 “婴勺的血液画的图,需要看哪里就能显示哪里,”那男子得意于姜屿的反应,笑着说道,“这绝对是现在市面上最好的舆图了。” “我可否仔细看看?”姜屿心念微动。 “当然了。”那男子很是大方。 热闹的街头,姜屿拿着那份舆图仔细阅读着,他手中的折页上,墨色忽浓忽淡,逐次展示着星层各处。 过了一阵后,正当那头顶鸟笼的卖货男子想开口催促时,姜屿把舆图还给了他。 “真挺好的,特别细致。”他很真诚的说了句。 “那您买一张吗?” “这图我用不上了。” 姜屿对那男子点头示意,在他有些傻眼的目光注视下转身迈步,和少微一起离开了。 “你怎么没买?”走出一段距离后,少微奇怪地问道。 “我都记下来了。”姜屿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 “我真是挺聪明的,长得又这么体面,是不是太优秀了。”姜屿自然而然地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少微的表情呆滞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似乎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她不禁想到昨晚上,离梦去陈尸所陪她验尸时说的话: ‘那个姜屿,脑子有病。’离梦气鼓鼓地抱怨道。 ‘那你还让我送他回家?’少微专注的间隙抽空问道。 离梦滞了一下。 ‘你不是没送嘛,’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分辨道,‘再说了,那是师父的命令。’ …… 念头闪过,少微回过神,看了身畔的姜屿一眼,心中暗道:为什么不管是师父,还是行大人都对他那么感兴趣? 舆图可以靠记,但布阵的材料却是不得不买的,住的地方总不能没有个看门的。 姜屿又顺势在附近的店铺买了些布阵的材料。 “什么?就这些东西要一百祝祷力?” 高昂的物价让姜屿忍不住咂舌,一下子花去五分之一的存款,任谁都会觉得肉疼。 可他转念又想到,他买的很多东西都不是一次性就使完的,除了布阵的材料,他还买了些稳定心神的天材地宝,都是他立刻就能用上的。 再说了,马上就能领到上月的俸禄了,想到这里,姜屿咬了咬牙,还是掏了这笔钱。 二人穿过了小半条街,足足花了多半刻的时间,才来到南市最大的妖骨行——识骨坊的门前。 此处的气象与一般商铺完全不同,显得极为气派,门口有四棵立柱,每个立柱都有两人合抱之粗,上面嵌满了符文,显然这里的防御阵法级别相当高。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 姜屿立于柱下,一边念着上面的咒文,一边琢磨着这四根立柱的材料和布置的方法。 “你看得懂上面的文字?”少微听清他自言自语的话后,相当错愕地望向他。 在她看来,立柱上的符号稀奇古怪,有的好像璇龟背上的图案,有的像是九尾狐的尾巴,还有的像没有眼睫的眼睛,有的像八条腿的鸟。 更有一些干脆是些歪歪扭扭的线条,边上伴有不同数量的原点或是规形、矩形胡乱组成的图案。 让她去看,所有的符号长得都差不多,经常看着看着就看串行了,分辨不同都难,更别提能认识了。 “看得懂啊。” 姜屿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你不认识吗?” 他想了想,从储物袋中拿出那个小卷轴,“我记得你也有一个差不多的,这上面刻着的就是这种文字啊。” 第26章.你到底是谁啊 少微见姜屿拿出的正是天庭中人用来通讯的“青鸟卷轴”,而他所指的正是卷轴上那串铭文。 “我知道,但这是‘畴昔文’啊,是上古时候用的文字。” ……这明明是“泽刻”,为什么少微姑娘要说是什么畴昔文? “你居然识得‘畴昔文’,太不可思议了,一般人谁看得明白啊。”少微依然陷入讶异之中。 “一般是有多一般?”姜屿问道。 “整个太清境,上清境,甚至玉清境,会的人寥寥无几,恐怕只有一些先天神的族裔、少数境界极高的仙人,或者非常博古的人才能辨认出来吧。” “如果人人都能看得明白,我们写符咒时,符胆位置也用不着照书临摹了,还有布阵的时候,还有……” 少微说到最后,望向姜屿的视线变得幽暗起来: “你到底是谁啊?” 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双手悄然背后,左手握住右手手链,预备着只要姜屿稍有异动,她便会出手。 少微做好了敌不过的心理准备,但事出突然,唯有竭尽全力罢了。 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上,二人面对面而立,一股紧张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姜屿愣了好久,这才开口回了一句: “我是一个天才,一个长得十分体面的天才。” 少微:“……” “哈?”她的嘴角些微抽搐。 少微的话给了姜屿非常大的冲击,不啻于他给少微的冲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地徘徊,那是一个他无法解开,但越来越迫不及待想要解开的疑问: 我到底是谁啊?! 自从昨日在家中无意中使出“漆黑之斧”后,他就开始怀疑,如果他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掖卫,修为只到至仙,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法决。 今天的事再次让他心生疑惑,很多他知道的知识、掌握的能力,根本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姜屿又一次开始怀疑,杀死其他九个掖卫,盗走多文玉匙的恶行是不是他所为。 先前之所以打消这个念头,是因为姜屿自觉没有那样的实力。但现在,外有效果惊人的“漆黑之斧”,内有罕为人知的“泽刻”。 出现一个疑点,还有可能是意外。那出现两个疑点呢? “不对。” 姜屿又一次从思维的沼泽中拔脚而出,从回忆中,他清楚地看见自己受了重伤直至濒死,甚至已经死亡了。 并且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个人影才是犯人吧。”姜屿再次试图说服自己。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去调查一下这个案子了,而那九具尸体,就是一个非常好的突破口。想到这儿,姜屿看向少微: “少微姑娘,我想转职到陈尸所,与你们一同破案。” 少微神情复杂地看向姜屿,在她看来,一个失忆又具备着常人没有的能力的人,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你想来陈尸所?!” “是。”姜屿坚定点头。 少微眼珠微微转动,沉吟着说道:“我们陈尸所只有两种职务,一种是入殓师,还有一种是文吏,无论哪种都需要通过考核或者有内部推荐。” “这没问题,我可以参加考核,我相信我有那样的实力。” “问题是你现在是嫌疑人,这两种方式恐怕都不适宜,”少微直言道,“不过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去问问行大人,葆生玄仙他有一些特殊的职权,或许可以帮忙解决你现在资格的问题。” 姜屿想了想,不再多说什么,和少微一起迈步进入了识骨坊。 识骨坊的店面从外面看就已经不小了,进到里面现更大了,显然是套用了空间相关的法术,扩大了店面的实际面积。 一进门,姜屿便上下打量起识骨坊的整体构造,这里一共七层,与其他店铺不同,并非层层割据,而是个如同天井般上下打通的结构。 一层正中是个八角形的大厅,沿着大厅的八条边设置着一个个展台,上面陈设着各式各样的妖骨,还有几名统一穿着的店员四下逡巡着。 往上各层皆为内空八角形,与一层如水中倒影般摆设相似。 “居然有七层?”姜屿颇为惊讶,“我们该去哪层?” “这里每层都对应一个妖骨级别,第一层是最低的九阶妖骨,等到了第七层就已经是三阶妖骨了。” “没有一阶和二阶的妖骨吗?” “三阶妖骨已经相当于玉清境初级,太仙这一级别了,星层住的都是玉清境以下的修士,能用到三阶妖骨的都是极少的存在了,”少微解释了一下,“一阶二阶的妖骨只有在月层才有的卖。” 说话间,一层的其中一位店员迎了上来:“两位有何贵干?” “这位仙君来办理妖骨转让手续。”少微说完,从储物袋中拿出那块原本属于姜屿的妖骨,递给店员。 大型妖骨店中都会设有妖骨登记处,兼营登记业务。店员接过骨头后,将双手覆盖在那块黑底红斑的角状妖骨上,感受了一阵。 趁着他做初步的检验,少微悄声跟姜屿说道:“这里不表姓名,只使用每个人独有的编号,一会儿用祝祷魂石就可以显现出来。” “我知道了。”姜屿点了点头。 那边厢,店员已完成初验: “嗯,是妖兽‘狡’的角,九阶,没有任何的受损,”他目光和煦地看向姜屿,“请跟我到后面办理手续。” “好。” 店员带着两人走向后方,通过隔断后,映入姜屿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被分成了若干间房间,约有一半房间门口挂着“妖骨登记处”的牌子,凡是挂牌的屋子,门口都挂了块黑布做的门帘。 姜屿一晃眼间就现所有挂黑布的屋子都是空着的,每间的陈设都差不多,有一张方桌,上面铺着质地轻软的鲛绡。 店员手持“狡骨”走向某间空房:“请这位仙君先行登记,请这位仙子在此稍候。” 姜屿进入后,店员在他身后放下黑帘,隔断了门外少微的视线。 第27章.两笔转让 黑帘一落下,房间彻底暗了下来,店员从身上抽出一根玉简,放在手中的妖骨上,玉简碰触到妖骨后,瞬间亮了起来。 店员看向姜屿:“请给我您的祝祷魂石。” 姜屿把祝祷魂石交给了店员。 店员还是用玉简轻轻地触碰了下祝祷魂石,在上面就出现了一行淡淡的数字。 说着店员将玉简递给姜屿检查确认。 一入手姜屿就现这枚玉简相当的沉重,显然不是普通的玉石制成的,最上面写着他的编号信息,下面是他的妖骨转让情况。 “这是什么!“ “欸,先前还有两笔妖骨转让?” 姜屿接过来仅仅就是一瞥,就现之前的转让信息有很怪异的地方,连忙细看。 两笔转让涉及到的是同一块妖骨,第一笔转让生在一个月前,他是买入方,第二笔转让生的时间与第一笔相隔只有两三天,这次他是卖出方。 根据两个时间点,姜屿得出结论:出手那么快,看来一开始就没想自己留着啊。 “这些编号的开头都是‘三一’啊,”姜屿指着两笔交易中的三串编号试着问道,“每个人的编号有什么规律吗?” 店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种“常识性问题”。 “第一个数字代表居住层,三就是星层,第二个数字表男女,男为一,女为二。后面的数字都是随机的,没有特殊含义。” 姜屿:“……” 听完店员的讲解后,姜屿“唔”了一声,照他的说法,从编号上仅能看出三人都是居住在星层的男性。 这个交易明显的有些不正常,找出这两个人说不定可以探寻出他之前的一些情况。 ……但现在这范围也太广了。 无奈之下,姜屿只好先把那两串编号记住。 他又将目光挪到被一再转让的妖骨上,现玉简上只有个代号,没有写明。 “这块妖骨是什么样的?”姜屿指着那个代号问。 店员拿回玉简操作了一番,而后照着读道:“是一块三翅朱尾鹮的腿骨,八阶,品质上佳,没有裂缝,上面还有一道红痕。” 听他说完,姜屿觉得更不对劲了。 八阶妖骨,对标的境界是“灵仙”,不是现在的他可以驾驭的。 这块骨头果然不是买给我自己的。难道我在炒“骨”,先低价收了,再转手卖出去赚上一笔? 玩笑归玩笑,姜屿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结论——如果真是单纯的买进卖出,我不可能只有几百祝祷力的积蓄,起码应该有几万。 来历与去路都不明的妖骨让姜屿心生不祥预感,围绕在他身上的谜题太多了,如今又添了一笔。 “轮到你了。” 姜屿从“妖骨登记处”的房间出来后,对等在外面的少微说道。 “你没事吧?”少微注意到他神情异样。 “没事,”姜屿笑了笑,“只不过又现了一些和我自己有关,但暂时无法解释的事情。” 少微抚摸着她挂满牙齿的手链:“你早该见怪不怪了。” …… 少微进入房间,给出葆生玄仙的编号,将那块“狡”骨登记到他名下,等到这一步办好后,围绕这块骨头的转让手续才算正式完成。 回到识骨坊一楼大厅后,少微对姜屿说道: “我想去二楼转转,你呢?” “这位仙君,”店员趁机插话,“您刚刚转让了一根妖骨,要不要在我们这里看看,添置一根新的。” 来之前,姜屿就计划着趁此机会在这间大型的妖骨行里转转,了解一下市场行情,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妖骨。 如果运气好碰到心仪的,就可以心中有数,要存多久的钱才能把它买回去了。 姜屿想到这,冲着店员点了点头:“带我去看看吧。” “这边这块是‘滑怀’的妖骨。”店员带着姜屿来到最近的展台处,指着正中陈列的褐色环形骨头说道。 “‘滑怀’具有‘潜石’的能力,这是个非常好用又强劲的能力。只要有石壁的地方都可以穿梭自如,无论是偷袭暗杀,还是保命逃遁都非常实用。” 姜屿点了点头,店员对“滑怀”的评价确实是比较准确的,之前那个翊卫队长黎云用的应该就是这类有“穿山”“潜石”技能的妖骨,此类妖骨在初境界中是非常受欢迎的一种选择。 相对而言,他植入的“狡”的妖骨就没有这么强力,完全要靠“气运”这种玄学的东西。 姜屿边走边看边听店员讲解,突然眼前一亮,看向左手边第三个展台上陈列的一根妖骨。 那根骨头和人的食指差不多长,纤细匀称,看似整体都是青色,但仔细观察会现,它的颜色是由浅到深,分段渐变的。 “这是三青鸟之骨?多少钱?” 三青鸟有很强的探查能力,可以外放精神力到很远的地方,如果要给现在的他再植入一根妖骨的话,姜屿很希望能带上这种侦查能力较好的妖骨。 “如果是贝币支付的话,二十万九千,用祝祷力的话三万一就可以了。”店员熟练地报出价格。 “那滑怀的呢?” “滑怀更贵一些,三十九万九千的贝币或者三万六的祝祷力。” 这价格也太高了,如果店员知道他身上只带了三百九十七祝祷力和九十贝币,不,是全部家当只有这些,会不会把他赶出去。 姜屿下意识滑向了一边,和店员拉开了距离,正好对上正在售卖的狡的妖骨,上面挂着大大优惠标识,售价仅为一万九千祝祷力。 姜屿:“……” 他吃了一惊,在他看来,“滑怀”和“三青鸟”的妖骨应该和“狡”的价格差不太多啊,结果居然足足贵了将近两倍? “都是九阶的妖骨售价差距怎么这么大啊?”姜屿有些忿忿不平地问道。 “妖兽实力都是九阶,可能力各不相同啊,”虽然觉得他问的问题过于基础,但店员秉持着良好的态度还是微笑着有问必答,“狡虽然能带来好运,可毕竟不如实实在在的技能来得放心啊。” 第28章.妖骨的属性 姜屿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为什么想拆掉第二块狡骨的原因。 幸运的能力会因为植入第二块狡骨而升级,但气运毕竟是有限的,很可能不比植一块要幸运多少,而且要是只靠气运,那只能是个赌徒,早晚会有输的一天,输出去的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性命。 不对! 姜屿突然间意识到店员说来说去,一直围绕着“妖兽能力”,他脱口问道:“不能只考虑能力啊,妖骨的属性呢,怎么提都不提?” 他之所以看上那块“三青鸟之骨”,除了因为其本身带有的能力很好之外,也对它的属性做了考量,觉得很适合他。 “什么属性?” 店员一愣,随即有所了悟,“您是指妖骨植入后,带来的‘妖兽技能’的属性吧?” 姜屿没有再说话,他刚刚已经说得那么明确了,但那店员还是理解错误了,可见“泽刻”的事件又一次上演了。 天地间的灵气多种多样,每种都不是单一属性的,但总归是金、木、水、火、土、风、雷、时、空、幻中的几种,由此组合出来的灵气五花八门。 人族只能吸收其中一、两种,最常吸收的灵气属性为“金木水火土”,又称“五元归一”。就因为灵气的元素并不单一,所以人族修士能通过各种法诀掌握这五种属性的法术。 像是什么火球术、水流诀,都是再基础不过的法术,人人都使得。 后来有了植骨法,人族也能吸收和植入体内的妖骨属性相合的灵气了,也就可以驾驭更多属性的法术了。 姜屿正打算再进一步探问,突然身后传来少微的声音: “办完手续了?” 姜屿回过头,正好见她从楼梯上下来,他迎了上去,“有买到什么合意的妖骨吗?” 少微摇摇头:“我就是看看,没想买。” 本想借着少微的收获导入“妖骨属性”的话题,但第一句就失败了,既如此,姜屿也就不再迂回,直接问道:“你知道妖骨属性吗?” “知道一些。” 少微缓慢点头,“我听师父提过,每块妖骨都有不同的属性,且不是单一属性,但具体是什么属性就无从知晓了。” ……这话不能说不对,只不过,说了跟没说一样,不过已经比那个店员知道得多多了。姜屿心下思忖着。 他在想,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些知识脱口而出了。 原本他觉得没什么,可接二连三的事情表明,他了解的很多东西都不是“常识”。 走出识骨坊的时候,少微的衣裙已经变作浅蓝色了。 “时候不早了,”少微率先说道,“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怎么联系啊?我连你住哪都不知道。”姜屿半开玩笑道。 听了他的话,少微流露出一丁点后知后觉。 “差点忘了跟你说,我们交换一下‘卷轴铭文’吧,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说到这里,少微掏出她的卷轴,样式和姜屿在书房找到的那个差不多。区别只是,姜屿的卷轴是木棒为轴,麻布为幅,而少微的那个卷轴是兕骨为轴,夔皮为幅。 “展开后就可以和另一个有卷轴的人通信,当然事先要将对方的‘卷轴铭文’记录下来。”少微进行着演示。 姜屿想到他在陈尸所殓房的情形,当时看到少微拿出卷轴记录了什么,原来是在和人通信。 难怪黎云即刻就赶到了。 “只要记下你的铭文,我在我的卷轴上书写文字,你就能从你那边看到是吧,”姜屿确认着细节,“对于墨有要求吗?笔呢?我这边写了,你那边立即就能看到吗?还是有延迟?” “要用白盘水母的血书写的才行,我看你刚刚恰好买了,本以为你是为了卷轴书写才买入的,笔没什么要求,基本上立刻就能看到,”少微说到这,浅浅一笑,“当然前提是你的卷轴带在身边,及时看到了消息。” 解释完毕后,少微接过姜屿手中的卷轴,与她自己的那个卷轴头对头放在一起,片刻后将木棒卷轴还给姜屿:“好了。” 姜屿拿回一看,见原本空白的页面的左上角上多了一行“泽刻”。 在别人看来,卷轴铭文是独特的、无法辨认的符号,但在姜屿看来,就是一串以“三二”开头的编号。 专属于少微的编号。 与少微道别后,姜屿在脑海中调出天庭的舆图,找到从南市到琅嬛福地的路线: 与六司设于天河上不同,琅嬛福地虽然也在内城,但位置靠北,从南市过去,差不多要穿过整个内城。 “还是用传送阵吧。” 这是姜屿生出的第一个念头,虽然不太方便,胜在便宜些。 不久后,姜屿从琅嬛福地附近的传送阵迈了出来,不过是从南到北,周边的景色却有了极大的变化。 南边还是温暖如春,北边却是秋风萧瑟,面前是一片密林,唯有一条林间小路,姜屿顺着路走了没多远,一个拐弯间,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巨型的龙缸,内壁如削,直上直下,深逾百丈,壁上古藤倒挂。 姜屿站在天坑边沿处往下看去,见到山壁缝隙里有松树扎根,但“缸底”却不像一般的天坑那样郁郁葱葱,连一棵树一根草都没有。 光秃秃的山岩和地面组成了一幅“天帝读书图”。 此处便是号称“天帝宝库”的琅嬛福地。 阳光照射下,那幅“读书图”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清晰可见股股灵气漫溢其间。 只一眼,姜屿便看出那是一个极为复杂,威力极大的护阵,即便离了有百丈远,但他还是能清晰地感到此处的护阵在向外散着驱逐之力。 “有这样的阵法看守,要想从外面攻进去,起码得是玉清境大圆满的修为,不,恐怕还得高。” 姜屿喃喃自语道,“这样的修为,要不是我能涅槃重生,金刚不坏……” 在上面找了一圈,姜屿也没有找到入口在哪,有护阵看着,肯定不能直接跳下去,他思索了一会,忽地福至心灵,从储物袋中拿出他的掖卫腰牌。 第29章.解佩 那块牌子的材质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一弹之下却能出清如击罄的声音,一面刻了“琅嬛”二字。 刚把牌子亮出,就见那两个字出盈盈光芒,姜屿的视线忽然一花,只觉四周像是生了什么变化,再一看,原本百丈之下的“天帝读书图”陡然与他的视线齐平了。 就好像整个龙缸底部升了上来一样。 姜屿迈步前行,毫无阻碍地进入了“琅嬛福地”。 只迈了一步,眼前的景象便彻底变了。姜屿一抬眼,便和一队正在巡逻的掖卫看了个对眼。 掖卫们:“……” 姜屿:“……” 在他不远处,那队掖卫的队长表情忽然恍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身后,传来其他掖卫既惊讶又愤恨的声音: “是姜屿!” “他果然没死!” “叛徒,竟然还敢回来?” 队长心中的不解腾地转为怒火,当即喝令一声:“抓住他!” 姜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眼前那一队在队长带领下默契十足地四散而开,从身上抽出各式各样的法器,四面八方围攻过来。 居然直接动手? 姜屿预见到了这些同僚大概会怀疑他,可他没想到他们竟然连句话都不肯让他说,情急之下,他高声喝道: “我现在可是琅嬛福地杀人夺宝案的唯一活口,你们难道要杀人灭口吗?” 各类法器倏地停在半空,有个别法器去势太猛,差点没能停住。 主要是姜屿这话说得太刁钻,如果他只是一味喊冤,肯定被所有人当成耳边风,偏偏他来了一句“杀人灭口”。 谁敢担负这样的指责? “这桩案子还在查,我既然能在外面自在行走,足以证明这事跟我无关。你们急火火地动手,难道不怕别人怀疑吗?” 虽然法器停了,但姜屿却没有掉以轻心,在心中把那几句召唤“漆黑之斧”的法诀念到只差一句,准备稍有不对就念完。 那些掖卫听他这么说,俱都怒容满面,破口大骂,但无一人再敢轻易动手。 “你回来干什么?”一片骂声中,该队队长沉声问道。 “我来领上个月的俸禄。”姜屿实话实说。 那队长听了这话后明显愣住了,半晌无语。 人堆里突然冒出一声喊:“你个叛徒还好意思回来领俸?” “我不是叛徒,”姜屿的目光射向那个掖卫,“我已经办理了取保的手续,难道刑罚司的大人们个个都比你蠢笨,全部都被我蒙蔽过去了?” 那人一滞,口唇蠕动两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在心里愤愤: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正自僵持间,突闻有人高声道: “总队长来了——” 说话间,从山壁上的某个洞中走出几人,领头那个官袍加身,双目炯炯,下颌有须,正是琅嬛福地所有掖卫的总领莲弢真仙。 莲弢真仙看见姜屿后,气势十足地诘问道: “姜屿,琅嬛福地失窃,当日和你一同值守的其他九个兄弟统统殉职,只有你一人活着,你怎么解释?” “我没法解释,”姜屿很是坦然,“我已经失忆了。” “笑话,假借失忆脱罪……” 莲弢真仙才说了半句,就被姜屿正色打断了: “笑话,仅凭言语定罪!” 莲弢真仙双眉一竖,还未及说些什么,就听姜屿继续说道:“我今天是来领俸的,你们为何一再阻拦?难道天庭要赖掉我的俸禄?” “休得胡言,谁会赖你,”莲弢真仙皱眉道,“你不知道吗,这件案子你有重大嫌疑,你的职务已经被暂停了,俸禄也已经冻结了。若你真是无辜,来日自会补给你。” 姜屿:“……” 我要领的明明是上个月的俸禄啊,我上个月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没有迟到早退,也没有玩忽职守,凭什么冻结我的俸禄? 以上虽然都是姜屿自己的猜测,但他就是这么真诚地认为的。 看着昔日那些同僚怀疑不屑的眼神,听着莲弢真仙话里有话的冷嘲,姜屿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也不用办什么‘停职’,我就此‘解佩’。”他说到这,拿出那块掖卫腰牌,抛还给莲弢真仙。 …… 主动解佩的结果就是手续办得特别的快,基本在姜屿上交了掖卫腰牌后就结束了。 “从今天开始,你再不是我们琅嬛福地的人,如果再擅自来此,就别管我们不念昔日同僚之情了。”莲弢真仙强调着“同僚之情”这四个字,毫不掩饰他对姜屿的敌意。 “我要查看我的注色经历(即履历),需要什么手续吗?”姜屿若无其事地问道。 他一直在琢磨该如何找回失去的记忆,最快了解自己过去的方法大概就是从注色经历入手了,那上面会有他所有重要的节点,从那些节点出,他可以找到重要的见证人,很快就能罗织成网,交织出他的过去。 “……所有仙官、仙吏和仙卫的注色经历都存在‘天官司’,你想看自己去调吧,”莲弢真仙冷声道,“不过现在的你背负着‘戕害同僚’、‘盗窃秘宝’和‘渎职’的罪名……” “是‘嫌疑’,不是‘罪名’,”姜屿纠正了莲弢真仙的同时,又产生了新的疑问,“我怎么就渎职了?” “你看守‘琅嬛福地’的时候生了窃案。”莲弢真仙一脸肃穆地说道。 ……你大爷的。我差点丢了命,同我一起值守的那些掖卫真的丢了命,如此牺牲换来的就是又一个罪名吗? 姜屿忍无可忍,甩袖离去。 …… 从琅嬛福地一出来,姜屿就陷入了思考。 虽然下家还没着落呢,就把这份工给辞了,显得有些冲动了,但他并不后悔。唯一的问题是,俸禄没领到。 想到这里,姜屿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储物袋里仅剩的八十五贝币和在南市一时豪气买下的那堆阵法材料。 “……” “娘的!” 这下尴尬了,买东西的时候还以为马上就能领到俸禄,所以一百祝祷力花了也就花了,谁承想…… 第30章.一斧 现在身上只剩不到四百祝祷力,房租都快交不起了。马上家都要没了,光剩下这些阵法材料还有什么用?就算布了“看家护院阵”,又能看哪护哪? 还是退掉吧。 姜屿在脑海中展示了天庭的舆图,从琅嬛福地去南市再回到他住的地方,飞黄是绝对不会考虑的,太贵了,走传送阵,最方便的走法也需要通过三个,又是十三个贝币。 太心痛了。 姜屿琢磨了一会,最终做出决定: 退货还是要趁早,而且去南市那段距离也是最远的,五个贝币花就花了,剩下的路……不行就走回家吧。 琅嬛福地附近很冷清,天河边上建筑鳞次栉比的情形在这里全然看不到。姜屿回到了来时的传送阵,先是四下看看,确定没人后,决定试验一下心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传送阵都是先投币再喊去哪的,要是先投下四贝币启动传送阵,再喊去“南市”的话,或许可以省下一贝币。 “……嗯,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我以后手头富裕了,一定加倍补上,光投币不传送。”姜屿心里说服着自己。 想着他往传送阵的石牌顶端放入了四枚白色的贝币,而后跨入阵中,在传送阵升腾起的金光中喊了声:“南市。” 冲天的金光倏然间一顿,运行中的传送阵突然停了下来。周边金光起了变化,形成新的“泽刻”:距离出。 看来不行。 姜屿只好放弃这个念头,又放了一枚白色的贝币进去。 传送并没有如他预想般继续,传送阵居然还是处于待激活状态。 姜屿:“……” 事已至此,姜屿这才接受现实:非但没能占到便宜,甚至之前投入的四贝币也白瞎了。 此时此刻,黎云那句话不但让姜屿记忆犹新,并有了进一步的理解,那就是: 破传送阵,从不找零。 …… 半个时辰之后。 “无良商家,太可气了!磨破嘴皮,竟然还是不给退货!” 姜屿站在南市一家商铺的门口,很是无奈地生着闷气,气别人也气自己,昨天干什么这么欠,在家里试那个法决?出门找个偏僻的地方试不行嘛。 就在这时,他突然皱起眉头来。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心里升腾出一股古怪,南市的街道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似乎有什么人在盯着他。 姜屿猛地扭头,四下张望着。 适才的感觉既熟悉又有些陌生,还没等他细细琢磨一下,感觉倏然间又消失了。 被跟踪了?姜屿立即生出这样的想法。 这似乎也很合理,那么大的案子只有他一个活口,现在他被放出来了,的确是众矢之的。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混入人群,利用对天庭舆图的熟记来甩掉对方,南市人流密集,想在这里跟踪很容易就会跟丢。 但很快姜屿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究竟是谁在跟踪我?可能是刑罚司的翊卫,对我不放心,假意让我取保,其实暗中跟踪,看我会不会有什么异动。 又或者是琅嬛福地的掖卫,想要对我进行报复。 抑或是……案子真正的凶手!他现我并没有死,要杀我灭口! 一个个念头在姜屿心底油然而生。 第一个也就罢了,如果是后两个,他面临地就是巨大的危险了。 姜屿目光微凝,这个跟踪他的人他必须要找出来,不然敌暗我明,即便这次甩掉了,依然会留下隐患。 等下回危险来的时候,不知道他会处于什么境况,一个应对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我有漆黑之斧,尚有一拼的余地,只要把握好时机。 做好决定后,姜屿对周边每个人进行着过滤,试图寻找出些蛛丝马迹。满大街都是修士,人实在是太多了,使得他扫了几圈也没什么线索, 要想办法让他暴露出来。 姜屿知道对方之所以只是跟踪,多半是忌惮南市这里人太多的缘故,想到这里,姜屿找准某个方向,施展了个轻身咒,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身影也快地跟了上去。 …… 离传送阵越远,路上的行人就越少,天庭的仙人都习惯了用传送阵和飞黄这类的工具,很少有人在街上行走。 看着远处那个身影,隗韦既欣慰又郁闷。 欣慰的是,他奉命跟踪监视姜屿的行踪,目前为止还没跟丢。 郁闷的是…… 特么的他为什么不走传送阵也不坐飞黄,而是用“轻身咒”在街上跑啊? 开始的时候,隗韦还很高兴,走在大道上,总比在传送阵间进进出出要方便跟踪。但他跟到后来,越来越心慌,脑子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 “他为什么一直在路上跑?会不会是现我了?” “不可能,一个至仙能看破昌阳真仙给我的隐身符?绝对不能。” “但他为什么要一直走啊,这个方向又正好是他家的方向……难道想走回去?这也太远了吧?” “为什么不坐传送阵?四贝币都不舍得花?不会真有这么抠搜的人吧?” “还在走!他不会是真的想就这么走回去吧?!”隗韦不禁无声哀嚎着。 姜屿用轻身咒奔跑,他也需要用轻身咒跟上,除此以外,他的灵力还要供应着隐身符,跑了那么久,灵力隐隐然已经快供不上了。 就在这时,一直匀奔跑的姜屿突然一个加。 “坏了!”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隗韦的灵力供给有了一个极为短暂的中断。 “不会被现了吧。“ 隗韦刚冒出这个念头,下一刻就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犹如半空中一个要睁开的漆黑眼睛,撕裂着周围的时空。 再往里看,一柄漆黑色的斧头已经探了出来。 空间法术,而且还是带攻击的空间法术!!! 此类法术倏来倏往,都是极度危险的。隗韦来不及多想,立时灌注灵力,把昌阳真仙给他用来保命的“护甲符”激活了。 激活的护甲符给他身上披上了一层淡淡流转的金光,如同穿上了一层金甲。 “稳妥了。” 隗韦刚刚感到一丝安心,那柄漆黑之斧就砍到了。 第31章.妖族和谈的条件 隗韦激活的那张护甲符是昌阳真仙亲手书写的,效用基本等同于真仙级,姜屿是个至仙,他这招数虽然来无影看着古怪,但就算再厉害,效力也不可能越过一个大境界。 轰! 漆黑的斧子才刚触及到隗韦,他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传来,把他直接震飞了。 护甲符亮了一下,又迅暗淡了下去,隗韦身上“披挂”的金甲被深黑色的斧子劈中,竟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纹。 裂纹越来越多,最后整件“金甲”犹如破裂的冰面,咔嚓一声,炸裂而开。 隗韦霎时间竟然只有一个念头:昌阳真仙写这个护甲符时,不会偷工减料了吧?否则这么小的斧头是怎么劈开的? 那柄漆黑之斧劈碎护甲符后,逐渐开始淡化消失,但仍有余力不断传来,震得隗韦气血翻腾,灵力在他的绛宫中横冲直撞,像是要爆体而出。 隗韦眼前一黑,几欲晕去。倒下前,他听到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对他说话: “原来是刑罚司的人啊。怎么不早说?” 下一刻,隗韦的意识便完全丧失了,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 “什么?竟然被现了?还被打了?” 昌阳真仙看着下属那副狼狈的模样,额角狠狠跳动,怒声道,“太嚣张了!” 他说着,视线突然扫到了隗韦双手捧着的那张破碎的护甲符。 “怎么回事?”昌阳真仙又是诧异又是疑惑。如果只是灵力耗尽,符咒只会暗淡,不会破碎。 “是那个姜屿,”隗韦惭愧地垂下头,低声道,“他、他一斧就劈碎了您给我的护符。” “这不可能!”昌阳真仙断然说道,“他一个至仙,就算再怎么情急拼命,顶多能和‘灵仙’抗衡一下,怎么也不可能……”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脸色一沉,对隗韦说道,“你把交手的过程详细讲述一遍。” 隗韦连忙开始讲述整个经过,即便昌阳真仙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听了他讲出的内容还是大吃一惊,震得他险些无法思考。 “凭空生成的裂缝?漆黑的斧头??”昌阳真仙反复确认着细节,越想越觉得不对,忽然扬声道,“来人!” “拿我的手书去门部,遣一队、不两队的翊卫把姜屿抓回来,”昌阳真仙下令后,跟着又补充道,“让去的人加点小心,姜屿这个人不简单,他绝对不只有至仙的境界。” “是。敢问副执事大人,如果他反抗的话……” “就地格杀!”昌阳真仙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 一刻钟后。 “有消息了吗?”昌阳真仙在屋里转着圈子,边走边问门外的守卫。 “没有。” 没有消息不算是坏消息,翊卫的腰牌可以互相通讯,就算冲突起来落于下风总可以往回报信。 除非他们连报信的空当都没有…… 昌阳真仙阒然一惊,当即在心底告诫自己想太多了,实在是因为姜屿竟有能力破坏他亲手书写的护符,此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让他有些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刑部的仙吏前来传话:“副执事大人,执事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哦?本官立刻前去。”昌阳真仙应声道,他心下琢磨:禅昔天仙不是被主事大人叫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 刑部后堂。 昌阳真仙才刚进门,禅昔天仙就劈头问了他一句:“你派人去跟踪姜屿,可有现什么蛛丝马迹?” 听他这么问,昌阳真仙精神一震,颇有点小兴奋地说:“大人,姜屿果然不简单。” 他三言两语讲了经过,着重强调了姜屿一斧劈碎他护符的怪事,昌阳真仙的想法很单纯,他觉得禅昔天仙听完他的话后,定会认同他的观点,下令严惩姜屿的。 没想到,禅昔天仙不仅在听他讲述时全程双目微闭,神色罕有变化,甚至在他说完后,微微颔,自语了一句:“果然如此啊。” “嗯?什么?”昌阳真仙有点愣。 “昌阳啊,我今天被南斗玄仙叫过去,主事大人私下里给我看了一份商谈《停战协议》的会议纪要的摘抄。” 禅昔天仙没有为下属答疑解惑,反而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知道这回妖族使团都有哪一族的代表前来谈判吗?” “下官不知。”昌阳真仙一头雾水,他不明白禅昔天仙好端端地提这些干什么。 “谈判的主代表是璇龟族,它们除了派来了几个修为高深的大妖外,还派来一只……位身份尊贵的代表,正是璇龟族的小公主。” 即便昌阳真仙对此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真情实感惊讶。 妖族前来谈判,派来的使团中竟有如此身份的特使,打什么主意? “它们一方面是表示和谈的诚意,毕竟敢派公主来到咱们的地盘,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迷惑,如果咱们认为小公主年纪小、修为浅就小看她,那一定会吃大亏的。” 禅昔天仙简单解释了两句后,接着说道,“第一次谈判,这位小公主的表态是,璇龟一族会尽力促成《停战协议》的签订,只要咱们答应它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昌阳真仙皱起眉头,“莫非是什么不自量力的要求。” “倒也不是,”禅昔天仙摆了摆手,“它们一族想从‘琅嬛福地’里挑一件宝物,作为双方停战的纪念。” 昌阳真仙听到这里,蓦然间福至心灵:“多文玉匙!” “没错。” 禅昔天仙的脸色晦暗不明,他轻叹一口气,很是为难道: “看纪要,那位璇龟族的小公主态度倒是很好,话说得很客气,称多文玉匙能够感应到‘龙泽洞天’何时现世,又说璇龟一族历来有传说,此洞天与它们祖先有关,所以特来请天庭割爱。” 听了这话,昌阳真仙忍不住一嗤:“还真当自己是龙族后裔了。” “慎言,”禅昔天仙不痛不痒地制止了一句,而后遗憾地说,“多文玉匙不值什么,如果能促成和谈,给它们也无妨,可坏就坏在……” “多文玉匙被人盗走了!” 第32章.赶快收队 昌阳真仙说到这,又想起姜屿来,怒气凭空又涨了三分: “大人!钥匙肯定是姜屿那小子偷的,下官这就亲自把他抓回来严加拷问!” 说罢转身就走。 “慢着!” 禅昔天仙喝止住他的脚步,“昌阳啊昌阳,”他有些惋惜地摇着头,“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什么?”昌阳真仙又是一愣,“下官不明白。” “你看问题太过表面,你为什么不想想,姜屿为什么要偷那把钥匙?第一次协商是在三天前,他完全有可能知晓了璇龟族开口要那把钥匙,那他出手……” “他!他是为了破坏这次和谈!” 昌阳真仙瞬间有了明悟,埋在心中的疑团都解开了,他本来想不明白,琅嬛福地里有那么多珍宝,姜屿为什么偏偏要偷那把不起眼的“多文玉匙”? 原来如此啊! 昌阳真仙直气地浑身乱战,“他也是主战派的!叛徒!叛徒!” 与妖族的战争对于双方都是巨大的耗损,而今已经无以为继,和谈是两边的共识。在这个时候,主战的那一派毫无疑问是不得人心的。 禅昔天仙点了点头:“你当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所以,该怎么处理应该知道了吧。” 昌阳真仙自信地点了点头。 禅昔天仙松了口气,心道:主战派的虽然不占高义,但毕竟曾为整个人族立下大功,加之大都是“向死悟道”的主,时不时的还会隐藏起来搞暗杀,可得罪不得。更不用说,背后还有屠戮仙尊……这个案子就是个烫手山芋,要尽早扔出去…… 他正思量着,就听他的下属自信地说了一句:“下官已经派人去抓捕姜屿了,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禅昔天仙:“……” 你个完蛋玩意儿! 禅昔天仙自诩已经看破很多东西了,修炼到“天仙”的境界,控制自己的情绪是小事一桩了,但他今天还是破功了,被昌阳真仙的一窍不通给气了个倒仰。 “糊涂!” 禅昔天仙骂了声后急切问道,“现在怎么样了?人抓回来了吗?受伤了吗?”眼见昌阳真仙面色凝重,他心下咯噔一声,颤声道,“不会已经……死了吧?” “没有。” 昌阳真仙连忙否认,他不太确定地说,“派去两队翊卫,现在还没回音,大概是还没冲突上,不然成败都该有结果的。” “那就好。”禅昔天仙松了半口气。 他的反应让昌阳真仙很是不解。 “大人,区区一个姜屿,即便有点神奇的手段,也断然不是我们的对手的,现在又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主战派的人,主战派不得人心……” “区区一个姜屿当然不足为惧,但他背后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这次协商的内容连南斗玄仙都是才知道的,还是他鸿胪寺的一个朋友听说琅嬛福地这个案子之后,偷偷给他会议纪要的摘抄,姜屿是怎么知道的?” 禅昔天仙的口吻中掺杂了一丝疾言厉色: “能够起死回生,能够快疗愈致命伤口,能够给姜屿远远过他修为的法诀保命,这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吗?” 他的话让昌阳真仙的心里陡然翻腾起狂风巨浪,再难以维持平静:不是!能透过小小的姜屿做到这些,即便是玉清境大圆满也不可能,必得是金仙……甚至是那位仙尊…… 即便打从心底生出战栗,但昌阳真仙还是咬紧牙关,倔强地表示:“就算是……也不能破坏和谈啊……” 他强撑着说了半句,冷汗已经浸透官服,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强的指责。 “昌阳啊……” 禅昔天仙突然有点同情这个“天真”的下属,但他随即想到从南斗玄仙那里得知这一切时,那种如坠冰窟的感受,又觉得一定要把丑话说在前面: “你把姜屿弄死了,多文玉匙你找得到吗?没有多文玉匙,和谈不成功的锅就会由咱们刑罚司来背!更不用说得罪了主战派,那帮疯子不定什么时候来复仇,咱们就会和那些琅嬛福地的掖卫一样,因公殉职了。” 禅昔天仙声色俱厉的一番训斥,说得昌阳真仙差点抬不起头来。 “再说了,你以为主和派的大人们会眼睁睁地看着和谈被那样一个简单粗暴的阴谋破坏吗?” 禅昔天仙缓了缓语气,哼声道,“阴谋阴谋,最怕的就是不知道,知道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和谈才刚开始,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说到这,看向昌阳真仙,表现出适度的痛心,“你啊你啊,这是那些大人物们间的博弈,岂是你我能插手的?” “行了,闲话等下再续,赶快下令收队,”禅昔天仙说到这,顿了顿后又道,“不,你亲自去收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注意随机应变。” “是,大人。” 被灌输了那么多为官之道,即便是昌阳真仙这样的死心眼也充分意识到一点: 姜屿可千万别折在他们手里啊! …… 昌阳真仙的腰牌有传送的功能,多远的地方都可以即刻到达。但前提是他有提前标记下想要去的地点,否则也只能靠着御器飞行。 他的法器是一把常见的长剑,锋利无俦,剑柄处镶嵌了一块慧心石,昌阳真仙脚踏法器腾空而起,到达规定的御器高度后,朝着西城方向疾飞去。 御器的度和飞黄差不太多,过不多久,他就到了厘山巷。甫一落地,便看见姜屿家院门大开,门板掉了一半,另一半晃晃悠悠地挂在门框上。 “咿——砰!” 昌阳真仙伸出手,才刚触碰到那半截门,弥留的门板当即和门框彻底分离,重重地摔在地上。 ……看家护院阵已经被打穿了? 昌阳真仙走入院中,见内里更是狼藉一片,到处都是断枝碎叶,像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大战。他当即心凉了半截:完了!来晚了! 正当他想进一步检查时,突然感应到了些什么,猛然回头。 “副执事大人?” 他身后是翊卫五队的队长韩涛,此时此刻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第33章.静悄悄撤退 “韩队长,情况怎么样?”没从韩涛身上感受到丝毫血腥气,昌阳真仙先放了一半心:至少没酿成流血事件。 韩涛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张了几次嘴才回答道: “我们还在埋伏……” 不用他说,昌阳真仙已经感觉到了四面八方的灵力涌动,所有埋伏着的翊卫的伪装都已经被他看破了。 有蹲在墙根的,有扒在屋顶的,还有挂在井里的,每个翊卫都是“准备行动”的状态。 韩涛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昌阳真仙说道: “我们都埋伏好久了,但姜屿一直没回来……” 昌阳真仙愣住了,忍不住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根据隗韦的回报,他和姜屿的冲突起码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家? 难道他去了什么别的地方,也许去和指使他的那些主战派接头去了。 …… ‘副执事大人,您说姜屿的行迹是不是很可疑,属下总觉得他是想着一路走回家去?’ …… 隗韦的话突然在昌阳真仙脑中响起,他当时听的时候还不以为然,认为是姜屿的诱敌之计,认为隗韦还是上了他的当。但万一不是呢? 万一他就是准备一路走回家…… “为什么啊?”昌阳真仙啼笑皆非,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我能想到的不坐传送阵的唯一理由就是得花钱,或者是因为传送阵不找钱。不能是因为这个吧! 韩涛也不明白为什么副执事会突然赶到,表现的又那么奇怪,刚要开口询问,耳边忽然传来低语。 是守在巷口的翊卫在向他报讯,昌阳真仙也感应到了,连忙问道:“是不是现姜屿的踪迹了?” “正是,大约一里之外,看上去很是疲惫,走得很慢……”韩涛话音未落,就见昌阳真仙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脸上神情都有些恍惚了。 他顾不得其他,急声道,“大人,还要埋伏吗?” 昌阳真仙本来就是赶来收队的,于是飞快下令:“撤,都撤,”顿了顿后,禅昔天仙交代的“随机应变”浮上心头,“静悄悄地撤,不要被姜屿现。” 倏—— 倏—— 倏—— …… 傍晚时分,一条人影出现在厘山巷巷口,他缓缓挪动着,影子在身后被夕阳拖得很长。 “那边怎么了……” 无精打采的姜屿突然感觉到前方有点奇怪,可放眼望去又看不见任何的异常,不禁皱眉低语了一句。 正常而言,现在的他应该什么异样的灵力波动都感觉不到,因为“漆黑之斧”已经把他全身的灵力都抽干净了。 姜屿不想去回想他这一路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只想说一句“不会仙法的普通人的生活真的太辛苦了”。 本来他都放弃,心想四贝币就四贝币吧,偏偏等他想开时,已经进入最后那段没有传送阵可坐的路程了。 而坐飞黄回家是绝不考虑的。 眼见熟悉的半扇红门就在不远处的地上,姜屿险些“热泪盈眶”,总算到家了! 他拖着脚步走过去,不用推门就进了院子: “我记得走的时候门没掉啊。” “看来我刚刚的感觉没有出错,真的有人来过……是继续监视?还是另有所图?” “管他是什么吧,我实在是没力气了……” …… 进家后,姜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依仗《长生诀》仔细地调理起他的内息来,绛宫彻底干涸使得他呼吸间都会有一种滞涩的痛楚。 经过一段时间持续不断的努力后,灵力总算有所复原。直到此刻,他才从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中缓解过来,开始复盘今日的种种: 跟踪我的是刑罚司的人,但腰牌和黎队长他们不一样,倒和那个昌阳真仙的腰牌有几分相似,看来是他的手下……抓捕不是门部的职责吗?他一个刑部的副执事为何要插手? 下午那人似乎没什么恶意,当然我也是等到打起来才现他没恶意,他用的那个“护身符”能产生金甲,品阶不低,得有真仙了,说不定就是昌阳真仙给的。 想到这,姜屿禁不住生出几分得意: “我的‘漆黑之斧’果然厉害,毫不费力就破了真仙的符咒。” 可随即又想到自己被全部抽干的灵力,他心中的得意登时淡了许多: “招数是好,但次次那么搞也受不了啊。能放不能收,导致后劲儿不足,幸亏今日只有一人跟踪我,我的运气真不错。” 姜屿盘膝而坐,有感而,“我的功力不够深厚,没法很好的驾驭‘漆黑之斧’……想办法寻一部更好的功法?” 在天庭,像姜屿这种没有投靠宗派的“散仙”只能用像《长生诀》这种公开贩卖的功法,效用自然比不上各大宗派的秘籍。 但想要人家的秘籍,就要去投靠。背靠大树虽然好乘凉,也会形成某种责任和义务。 尤其是姜屿这种“带师学艺”的,更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负担的义务远远大于得到的权力。 姜屿不想束手束脚,所以他丝毫挂靠的念头。 “或者我可以换个思路,《长生诀》是普通了点,运转起来是没什么额外的好处,但能加灵力恢复啊,正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我现在迫切需要的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功法吗?不是啊!” “没有妖骨,再好的功法吸纳灵气都有限。” “可妖骨太贵,我买不起……” 姜屿暗叹了一口气,但没有诅丧,而是接受了“努(挣)力(钱)是需要持之以恒的”这一现实。 “现在的我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只不过“漆黑之斧”耗灵过大,要是能改进一下《长生诀》,加快它的‘加快灵力复原’能力,也许可以解决我的难题。” 想到这里,姜屿在脑中“翻”开《长生诀》,开始慢慢研读。 “嗯……‘不足胜有余’,或许可以这样,运转《长生诀》时,不要将灵力完全恢复,而是留出些富余量,但也不能留太多,所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可以试试。” 第34章.手起刀落 姜屿这一钻研便不知时日过,等再回过神来时,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了。他活动了一下些微僵硬的躯体,心中思忖道: “其实再换个思路,如果我能让‘漆黑之斧’的灵力损耗降低一些……” “我记得离梦姑娘手里有座‘元神鼎’,能降低祝祷力的消耗,要是把鼎表面的符篆改一改,应当也能降低灵力的消耗。能借来研究一下原理就好了。” “嗨!我在想什么呢,就算真借来了,也没有多余的材料去研究,更没有多余的钱去买材料了。那堆阵法材料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坏了,那两条憋鱼!” 姜屿从椅子上弹起,抓过储物袋冲到院中西墙根下,厨房门口的那口水井旁。 他先打了桶水,而后从储物袋里摄出两团水球,让它们浮在半空中。 每团水球里面都裹了一条形状古怪的鱼,每条鱼都活像一个漂在水中的肺,但却又长了两双眼睛六只腿。 憋鱼是一种富有灵性的食材,姜屿主要也是被那句“吃两条增强记忆”的说辞打动,便买了两条。 此时此刻,那两条鱼可能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在水球里拼命地翻腾着,使得水球外壁颤颤巍巍地抖动起来。 姜屿将其中一个水球往高空一抛,而后收回灵力,水球应声变回一滩水,连同那条鱼一起啪地泼到地上。 把鱼摔晕后,他快地将那条憋鱼处理成鱼脍。 “嗯,好吃。”夹了一片薄似蝉翼的鱼肉放进嘴中,姜屿魇足地眯起眼睛。 憋鱼肉吃起来酸中带甜,做成鱼脍后口感更是鲜嫩,入口即化。姜屿大快朵颐了一番,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合适的蘸酱,否则会更加美味。 一条憋鱼下肚后,姜屿感到空虚的绛宫中又恢复了一些灵力,转过头看到另一条憋鱼。 姜屿想了想,先依样画葫芦把它也摔晕,而后走进厨房,从墙根处摆着的两个坛子中拿了一个。 那俩坛子装的都是他腌渍的青枇杷,先前他试用“漆黑之斧”时,强力的气劲把院中两棵树的枇杷果都震落震碎了。 虽然果实还没成熟,但就这么扔了太浪费了,姜屿将看上去品相不算太糟的枇杷用清水澄干净,去皮去核切块后,分别放入两个小坛中。 一坛加蜜糖腌渍,另一坛则一层枇杷一层盐醋反复填满,而后放置到了阴凉处。 姜屿拿的是盐渍的那一坛,他将另一条憋鱼处理好后,剖开鱼腹。 “欸,这是什么?” 刚把那鱼的肚子划开,姜屿眼前便闪过几丝光亮,仔细一看,原来是三粒珍珠,都是小手指头大小,在夜色中散出淡淡的光彩。 “运气真不错,居然买到了一条珠憋。”姜屿喜上眉梢。 部分憋鱼会在体内孕化珍珠,又称“珠憋”,但往往攒不了几颗就会吐掉,憋鱼肚中有一、两颗珍珠还算常见,能有三粒,而且一般大小,算是很罕见的。 “可惜啊,不像‘狪狪珠’是富有灵性的材料,憋珠只能做装饰,”姜屿看着那三颗珠子,“说白了就是,在修仙的人眼中,这东西不值钱。” 想到这,他随手把珠子放进储物袋中,取了些盐渍枇杷塞入鱼腹,而后将它悬挂起来。 刚刚片鱼的刀就被他随手放在井沿上,刀刃在夜色中出寒光。看着那把刀,姜屿突然有了一股冲动。他先是摄取井水将刀冲干净,而后右手握着刀柄,对着自己的左手背比划起来。 “早晚要试的,赶早不如赶巧。”他鼓励着自己,随即手起刀落。 呲-- 左手背上多了道口子,鲜血倏然冒出。 姜屿已是至仙,普通的刀刃是没法伤到他的,这一道口子是他让自身积攒的灵力从刀尖处喷薄而出后留下的。 他等了一会,现伤口的愈合度非常正常,这就已经不怎么流血了。但他预想中的“不会受伤”或“伤后即好”的现象完全没有出现。 “看来我的‘金刚不坏’动是有前提条件的,难道是因为伤得不够重?”想到这,姜屿略感失望,,“可谁知道要伤到多重才行,我总不能往脖子上抹吧。” …… 书房中,姜屿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本折页的册子。 这本册子正面的文字,是失忆前的他写的,基本上看不太懂。背面则成了现在的姜屿的手记,用来记录关于自己的方方面面。 在身份那一栏后,姜屿毫无负担地将原本的“琅嬛掖卫”四个字划去,并在后面添加了“陈尸所”三个字。 “这应该说是我近期的目标。” 他自语一句,画了个圈把那三个字圈了起来,目光又挪到“天赋异禀”那一栏。 “‘金刚不坏’要打个问号了。”姜屿看着自己的手背,有些遗憾地说。 先前的记录占了整整两页,姜屿翻到新的一页,又写了一些有关他的新现: 认识泽刻。 知道妖骨属性。 档案在天官司。 被刑罚司的人监视。 …… 最后一栏他写下了:二十万九千祝祷力或三万一贝币。 那是他想要买的“三青鸟之骨”的价钱。 盘点完他当前的资产后——三百九十七祝祷力和八十贝币——姜屿露出“绝望”的微笑。 “这都不是‘目标’了,该叫做‘梦想’。”他放下笔,看着那两个数字叹了口气。 …… 这一晚上,姜屿睡得很不踏实,总担心没了看家护院阵,甚至连门都没了,会不会有什么不之客趁夜潜入。 幸运的是,即便门户洞开,但一夜平安。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卧室,给这间阴冷的小屋带来了一丝温暖。 姜屿换了件新衣服,又随手给前两天的衣服施了个“去尘咒”,而后去了书房。 通过整理,他在家里找到不少初级材料,包括一沓子黄纸,一支符笔,三块朱砂,两块赭石,一瓶白盘水母的血(墨水),几束晒干了的草药,还有一个装药的葫芦,防潮防虫,可惜里面连个药渣都没有。 第35章.当铺 所有这些东西,姜屿将它们一分为二,一半放回原处,另一半放入自己的储物袋里,加上昨天买的那堆阵法材料和这间屋子的租赁合同,一并放入袋中,而后出了家门。 清晨的厘山巷已经开始有人声喧闹,姜屿路过一个个“邻居”,冲他们一一打着招呼。 据他这两天观察,附近的房子都有人居住,他也在这两天进出的时候和一些人打过照面,可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很陌生,像是完全不认识一样。 ……我以前竟然如此孤僻吗?不应该啊。 姜屿决定从点头示意开始,与周围人建立人际交往。 就这样一路“点”着,姜屿走到厘山巷街口,那里有两家铺子,一间是当铺,另一间就是挂了两个幌子的青蚨居。这两处都是他今日要去的地方。 当铺的门口挂了个“当”字,门脸另一侧写着一行字:拒收鱼鱼虫。 为什么单说“鱼鱼虫”?按理说,当铺就不收活物,难道因为鱼鱼虫特别能繁衍,怕收一只,变千只……姜屿想着,迈入当铺的门槛。 一进门,一块极大的屏风便遮挡住了视线,绕过屏风后,又见一个极高的柜台,大概有三、四人高。底部是整块的木板,上面格成一栅一栅,只在中间留了个小口。 左右两侧的墙上都贴着符篆,上面灵力流淌,既可以防止来典当的修士暴起伤人,又可以保证门户森严,无法为外力破坏。 但这些符篆和昨日去的“识骨坊”门口所立的四根柱子的阵法相比,效果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要当什么?拿来我看。” 姜屿才刚绕过屏风,柜台后便传来一个声音,随后一个影子从柜台后面弹出,砰地落到姜屿面前,冲着他张开大口。 “……” 那是一只大红色的蟾蜍,身上长满金色的斑纹,个头有两个姜屿那么大,真不知道它是怎么从柜台上那么细的栅栏间挤过来的。 “你是掌柜的?”姜屿看着蟾蜍的眼睛问道。 蟾蜍莽咕两声。 “咋的?没见过会说话的蟾蜍?龟儿呱——” “会说话倒没什么,妖族天生开灵智,但金斑蟾蜍修为越深,体型越小,”姜屿打量着那只蟾蜍,“你块头那么大,明显还没到仙阶。” 金斑蟾蜍被这句话噎住了,呱了两声后张大嘴问:“没到仙阶怎么了?没到仙阶就不配开当铺了吗?” “修为不够,见识也有限,东西送来你也看不懂好坏,”姜屿挑了挑眉毛,“是宝是草都分不清,那不得赔死?” “龟儿呱——龟儿呱——你修为也不怎么样,你才没见识——” 金斑蟾蜍气地腹部大胀,又是叫,又是原地跳脚。他的体量好比一座小型的肉山,这么激烈地动弹,震得后面的柜台都跟着哐哐作响。 “蟾宝,安静点。” 一个不大的声音从柜台后面飘来,紧接着,一个身影从后方晃了过来。 来人色黑中带棕,头、胡子打理得都很整齐,身穿华美的长袍,整体样子看起来不到四十。但仙人修行,衰老缓慢,所以外表与实际的岁数往往并不相当。 这人正是该间当铺的掌柜,姓安。金斑蟾蜍“蟾宝”看见他,立刻平静下来,跳过去蹲在他脚边。 “这位客人,要是想典当,请把物品放在蟾宝口中。”安掌柜说着,指了指蟾蜍的大嘴。 姜屿一抬眼,直接与蟾宝张大的嘴巴和满口的涎水看了个对眼。 “这里都收什么?”他没有立刻拿出想当的东西,而是先向安掌柜提问。 “凡是灵物都收……”安掌柜先是本能回答,旋即瞪大眼睛,“你在干什么?” 姜屿蹲在蟾宝身边,把一只小葫芦凑到它嘴边,话音刚落,就见蟾宝嘴里终于积满了口水,那滩涎水无处安放,牵丝拉线地滴落了下来。 亮晶晶的涎水刚刚脱离它的大嘴,就不偏不倚地被姜屿手中的葫芦接了个正着。但他接水的方式与众不同,不是顺着葫芦嘴灌进肚里,而是滴在了葫芦圆滚滚的肚儿上。 “这蟾涎落地即消,差点就浪费了。”姜屿说着站起身,把持着葫芦晃了几下,将那涎水均匀地“抹”在上面。 ……金斑蟾蜍的口涎可是不错的东西,能在物品上形成一层防水防尘的“保护膜”,天然的保鲜剂。当然,用的时候,须得克服“这是口水”的心理障碍。姜屿心想。 安掌柜嘴角微微抽动,确实如姜屿所说,金斑蟾蜍的涎水落地即消,迎风即干,偏偏产生得极多极快,一个不留神来不及收集,就会白白浪费。 虽然。 但是。 他还是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而且这人当着面占便宜占得如此心安理得,脸皮未免有些厚。 安掌柜的心思姜屿没有考虑,他握着葫芦,小心地晃了一圈,确定那滩口水一点没浪费都“糊”上去了后,姜屿把“加工”过的葫芦递到安掌柜面前: “我当这个药葫芦,防潮防虫,防水防尘,您出个价吧。” “……” 安掌柜尚在腹诽,就生了这幕更让他无语的场景:还“防水防尘”,这不是你靠着我蟾宝流的口水现弄出来的效果吗? 没等他说什么,姜屿又从随身的储物袋里拿出一堆零七八碎的东西——黄纸、朱砂、草药、墨水、灵性材料…… “还有这些,一并当了。” “您这些东西大多都是平常货,”安掌柜颇有经验,扫一眼就知道价值几何,他皱眉说道,“除非当死当,否则值不了几个钱。” “死当能当多少?”姜屿反问一句。 “我们这有两种当法,一是‘活当’,值十的东西给三,三月内可以赎回,赎价加倍;另一种是‘死当’,值十的东西给六,但不得赎回。”安掌柜介绍道。 听完他的介绍,姜屿忍不住乍舌:够黑的。 也就是说,价值一百贝币的东西,“活当”的话只能拿到三十贝币,想赎回来却要付六十;而“死当”拿到手的钱会多一些,能拿到六十,但就不许赎回来了。 第36章.锁 “死当的东西你们怎么处理?”姜屿进一步询问。 “有些会折价卖掉。有些嘛……”安掌柜说到这,笑而不语。 姜屿明白他的意思,不怎么值钱的就折价卖了,值钱的就加价卖了,很值钱的就待价而沽呗,难道会自己留着吗? “您看您打算怎么当?”安掌柜又再询问。 姜屿拿来的东西都是些一次性的杂物,赎不回来他也不心疼,但问题是那堆阵法材料,可是他花了一百祝祷力买回来的。 “有些东西是拿祝祷力买的,当的话……” “只能给贝币,”安掌柜知道他要问什么,轻车熟路地回答道,“但可以在本店用贝币兑换祝祷力,十一贝币换一祝祷力,另有千分之五的手续费。” 听了这话,姜屿又一次乍舌:真他娘的黑啊! 他又一次加深了印象:祝祷力虽然也能当货币,但是轻易还是不要使用。 姜屿又感到一阵痛心,但自己现在很缺钱,况且那堆材料退又不能退,总不能砸自己手里,想到这,他把那堆东西连同一开始的葫芦全部囫囵噎进了蟾宝的嘴里。 蟾宝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嘴的东西,整张嘴被撑得鼓鼓囊囊的,它带着一嘴的东西连蹦带跳的到了后堂,没一会又叼了个黑色的储物袋回来。 安掌柜从蟾宝口中接过袋子,从袋中掏出一张柔韧厚实的纸张,照着念了起来: “十张黄纸、一块朱砂、一块赭石、一束蓝灵草,一束桂芝花,一瓶白盘水母血,一瓶霜芍药粉……” 念到最后,他神情有些古怪地说道,“另有一个初品药葫芦,防虫防潮防水防尘。以上所有都是死当,共值一千六百贝币,六分是九百六十贝币。” 说完,他又从储物袋中拿出十几个颜色各异的贝币,连同那张写的龙飞凤舞,谁也认不出来得当票一起递给了姜屿。 那些贝币有蓝色的,有青色的,还有几个蓝中泛青,面值加在一起正好是九百六十。 “掌柜的,刚听你说有些死当的物品会折价卖掉,”姜屿的笑容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我想挑一挑。” 即便当掉了看家护院的法阵材料,也不能就天天的家门常打开啊。 哪怕是做个样子呢。 抱着这样的目的姜屿跟着安掌柜来到当铺后堂。 “您想看涉及哪方面功能的东西?”安掌柜问道。 “看家。” 安掌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你不是刚卖了一堆阵法材料吗,自己布个阵呗”,但还是忍住了:或许这位客人不会布阵呢。 安掌柜想了想,重新唤出蟾宝,从它嘴里拿出几样东西: “这幅羊身人面的画像,可保家宅平安……一千五百贝币……贵?好吧,那这尊马身人面铜雕……一千两百贝币,又贵了?那这根扶桑木杖,杖头有香苣编织的流苏……九百贝币……” “还是贵吗?” 看姜屿摇头,安掌柜隐蔽地叹了口气,笑容满面地说,“再便宜可买不到什么好东西了。” 不是说折价吗?也不怎么便宜啊。姜屿有些失望地小声嘀咕着,他向蟾宝张开的大嘴内看去,突然看见一样东西。 “欸,那个给我看看。” “这位客人,”安掌柜努力维持着笑容,“那是一把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虽这样说,但见姜屿坚持要看,安掌柜便把那把锁递给了他。 姜屿刚把锁拿到手,顿时对它生出一种亲切之感。 他仔细端详着,那是一把鱼锁,有他两个手掌那么大,入手沉甸甸的,整体形状是一只昂头翘尾的赤鱬鱼,锁粱从尾巴伸出,直插入头后,横贯头尾。 赤鱬鱼是一种奇异的鱼,虽是鱼身,却长了一张美人脸。这把鱼锁的美人嘴便是锁孔,嘴里咬着一把钥匙。 ……死当的物件不算珍贵,价钱肯定比刚刚那几件东西要便宜。又感觉和我有缘分,用来看家虽然不行,但是表明个态度是足够了的。 ——那个态度便是:非请莫入。 姜屿越看越觉得应该把它买下来,为了方便一会讲价,他不动声色地问:“多少钱?” 安掌柜有些为难。 这把锁绝对不是凡品,否则当时他也不会收,但问题就是它的钥匙牢牢插在锁孔中,试了无数办法都拔不出来,等同废物。 偏偏锁身坚硬无比,无论是利刃还是法术都伤不了分毫。 这就难以定价了,高不成低不就的。 “您要不再看看别的吧,这东西您买回去做什么用呢?”安掌柜犹豫着问道。 “锁还能干什么,锁门啊,”姜屿握着那把鱼锁,“况且这把锁的形态我很中意。” 安掌柜看了看那把锁上的美人脸,而后斜睨他一眼,露出古怪的神色。 ……你那是什么表情,以为我有什么跨种族的癖好吗?姜屿有些无语,以正常的语气解释道: “虽然这锁用处不大,但寓意极佳,鱼锁又叫‘死不瞑目’,因为鱼在水中一直睁着眼,用这样的锁,可以日夜不瞑地看家护院,多好。” 安掌柜“哦”了一声,脸上见笑,对于即将能做成这门生意感到很高兴。 说到底,“锁”这种物件对于仙人而言就没什么用,本来就多用阵法行使“看管”、“护卫”的目的。 况且锁打不烂有什么用,把门打烂不照样能闯进去? 虽然此锁的用材很特别,但用“炼器”的方式根本融不了,留着也是废物。 见安掌柜有所松动,姜屿当下趁热打铁:“你出个价吧。” “……一百贝币?”安掌柜犹豫着说。 “成交。”听到比预计低的价格,姜屿浑然忘记要讲价这件事,立刻拿出五枚蓝币放在桌上。 安掌柜收起那几枚贝币,起身把姜屿送到门口,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说:“其实这锁有点毛病,钥匙拔不出来。但做生意举手无悔,您还是……” 话刚说了一半,他就愣住了。 拔出来了?拔出来了!这人怎么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把钥匙拔出来了? “我还是什么?” 姜屿接着他断掉的话头说道,见安掌柜一脸呆滞,他没再细究,看着手上的鱼锁说道,“我觉得没什么毛病啊。” 第37章.恭喜发财 眼见钥匙被拔出,安掌柜立时换了副面孔:“此锁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乃是佳品,价钱嘛……” 水火不侵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那只抹了金斑蟾蜍口水的药葫芦还防水防尘呢。姜屿心下嗤笑。 他一眼看破安掌柜的心思,没等对方多说什么,便接口说道:“是谁说‘做生意举手无悔’的?再说了,你连这把锁的钥匙都拔不出来,反正这东西对你而言就是废品,又何必出尔反尔呢?” “谁说我拔不出来的?”安掌柜眼见如此,只有嘴硬死挺。 姜屿微微一笑,手中钥匙划了个圈子,“咔”地一声,又插回到美人嘴中。他毫不迟疑地把锁还给掌柜:“那你不妨自己试试。” 安掌柜大喜之下连忙把锁夺了回来,一只手紧扣住锁身,另一只手抓住钥匙的尾端,竭力往外拉拽。 但无论他如何使劲,那枚钥匙竟似被美人的樱桃小口死死咬住一般,纹丝不动。 安掌柜试了又试,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死活拔不出来。 “怎么样?不行吧?”姜屿笑问。 “或许只是卡住了,又或者……”安掌柜话刚说了一半,抓狂了。 只见姜屿又一次轻轻松松地把钥匙拔了出来。 也不知道姜屿是不是故意的,拔出钥匙后又一次插了回去,然后大方示意安掌柜——你尽管试。 安掌柜不服气,又试了一次,自然又以失败告终,他极为困惑,他确信姜屿只是个至仙,因为他身上有件宝贝,可以探明上清境界以下的仙人是什么修为。 安掌柜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我的修为明明比他高,为什么他做得到的事情,我做不到? 他心里苦,偏偏姜屿还在一旁不消停。一会把钥匙插回去,一会又拔出来,一会又插入锁孔转动,“哒”一声打开锁,“咯”地又重新按上。 那把让安掌柜无能为力的鱼锁在他手里就是随意把玩的玩具。 “咔”、“哒”声响不绝于耳,安掌柜额头青筋乱跳,终于忍无可忍:“行了,”他看着鱼锁,神色阴晴不定,“这东西的价值明显不止一百贝币,您要买,可以,加钱。” 姜屿沉下脸。 他一言不,拿着鱼锁向外走去。安掌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等追出去时,就见当铺大门在他眼前关上了。 而后便是“咔哒”一声。 安掌柜听出来那是上锁的动静,勃然变色——你特么居然把我锁在里面了? 安掌柜冲到门边,砰砰砸门,每拍一下都能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抵抗着他。这股力量让他很熟悉,就来自于他的当铺之内。 “你店里墙上贴的符篆能保证门户森严,无法为外力破坏,”门外传来姜屿施施然的声音,“要是我现在转头就走,你想出来,就只能拆掉那些符篆才行。” 居然还能这样? 安掌柜有些气馁了,叫苦不迭。 “那些符篆灵力还很充沛,就这么拆了,可就浪费了,想要再布,花销可大了,”姜屿隔着门缝好言相劝,“何必呢,做生意当童叟无欺。”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举手无悔,童叟无欺。”安掌柜无法可想,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那锁头放我手里就是个废物。 他说得诚恳,但姜屿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不可能再上第二次,他没有立即打开鱼锁,而是对着屋里的安掌柜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用‘道心’起个誓吧。” 安掌柜无语,这么点小事也要启用“道心”,但见姜屿不肯退让,只得依言用道心起誓。 起誓完后,门外传来清脆的开锁声响,大门应声而开。 “掌柜的,恭喜财啊。”姜屿拿着鱼锁,对他团团一揖后,转身离去。 他也没走远,两步后就拐进了隔壁的“青蚨居”。 进了青蚨居后,迎面走来一个圆脸大眼、额头有颗硕大黑痣的小伙计,见到姜屿后热情招呼道:“姜仙君,欢迎光临,有什么事吗?” “小车,我那间房子租期快满了,来续个约。” 姜屿边说边把新买的鱼锁放入储物袋,又顺便拿出租赁的契约。 被他唤作“小车”的小伙计大名“车匀”,是该店的迎宾兼初等掮客,经常性地站在店门口拉客。姜屿从青蚨居门口经过几次后,便知晓了他的名字。 青蚨居内一分为二,一半是“庄宅洞府牙行”,另一半是“法宝法器杂肆”,姜屿进的是“牙行”那半,他往另一侧望去,只能看见一道形似瀑布的水幕。 水流不急不缓,如帘帷般垂落,隔开了两侧,但水流到地却不见湿,说明一切都只是幻象。 姜屿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心中暗道:水幕阵法。 车匀客气地招待着姜屿,让座奉茶后,接过他的租赁契约认真阅读起来: “真的要约满了,您想再续多久?” 车匀说到这,一拍自己的脑门,“糊涂了,得让上次接手的掮客来处理,”他将契约翻到最后一栏,看了一眼后,笑容一顿,有些愣地说,“是李爷……” “怎么了?”姜屿问。 车匀叹了口气:“不巧得很,李爷上个月过世了,”他说到这,扬声喊道,“大掌柜,李爷负责的那些生意都转给哪位爷了?” 姜屿正为那句“过世了”感到些微意外,随即就被这一嗓子震得耳朵欲聋。 那边厢水幕阵法后的大掌柜回答了一句什么,车匀没听清楚,干脆自己颠颠儿跑过去,来到水幕前时,他低头一钻,便穿了过去。 有水幕的隔挡,那半侧的的情形都看不真切,只能勉强看到车匀拿着姜屿的契约在不停询问着什么。 看着他的背影,姜屿心下一乐:可以啊小车,有眼力价。 他伸手拿过桌上的茶杯,往嘴边送去,忽然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响,来自他放在储物袋里的青鸟卷轴。 拿出卷轴,拎到眼前竖着抖开,只见一只嘴里叼着什么东西的小鸟从画轴边缘飞了进来。 第38章.一字不漏 “有信件?” 姜屿放下茶杯,伸手点了点那只小鸟,就见小鸟吐出一行文字,来自少微:不好意思,行大人也无能为力。 “……就知道不可能一帆风顺,”姜屿遗憾地叹了口气,“再想别的办法吧。”他回了一句“多谢”给少微,而后收好卷轴。 “姜仙君久等了!” 一声嚷嚷在耳边响起,车匀拿着他的契约返回到他身边,脸上的神情半喜半悲,“我问明白了,您这间房子因为李爷去的突然,所以暂时没人负责。不过大掌柜把这活交给我了,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我想知道,房租要是用贝币交付,一月要多少?” 姜屿知道契约上写明租金是三百祝祷力,且如果用祝祷力支付会便宜些,但祝祷力毕竟难得,以后可以的话,最好尽量使用贝币。 “三千三百贝币每月,”车匀算了算,笑着问说,“您打算交多久的租?如果一次性交付多个月,可以享受优惠。” “有多优惠?”姜屿没报什么希望地问。 “一次性交付三个月,减免千分之一,半年千分之二,一年千分之五。”车匀快报出几种情况。 姜屿:呵呵。 一口气交一年才能优惠不到四十一贝币?还是算了吧。 姜屿沉吟片刻,硬着头皮问道:“房租能不能按天交?” “啊,姜仙君,你这……”车匀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三天一交呢?” “呃……” “一旬一交?”姜屿一咬牙,“半月一交总可以了吧?” 车匀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说辞,只能连连摇头。 “那行,租金还是一月一交,但是我最近手头比较紧,这契约就让我随月续吧,就当是给老顾客的优惠了。” 车匀被他绕得晕头转向的,虽然觉得他最后的要求依然不合理,但自己已经拒绝过那么多次了,潜意识里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再拒绝了,便稀里糊涂地被说服了,和姜屿重新签订了契约。 “姜仙君,那就这么说定了,这月的租金您已经交过了,下月的租金最迟下月初三前交付。”车匀在经手人那一栏填上了自己的大名后,对着姜屿千叮万嘱道。 姜屿心念一动,追问道:“我这月什么时候交的租金?” 车匀翻了翻记录:“初三。” 也就是琅嬛福地出事那天。 由此,姜屿更加确定此事与他无关了,哪有要去行窃的人不想着跑路,反而又交了一月的房租呢? …… 从青蚨居出来后,天光依然大亮,但姜屿已经无处可去,无事可做了。他折回家中,迈入没有门的门槛,将那两扇躺在地上的红色门板扶了起来,拼回到门框里。 一道细蛇般的灵气从姜屿的指尖迸而出,灵气化作门轴,将门和门框“拴”在了一起。 姜屿站在外面,伸手一推,两扇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没有再掉。 “可以。”他挺满意,回院关门,将新买的鱼锁挂在门上,一锁了事。买到了心仪的东西,姜屿心情大好,深觉自己的“幸运”似乎又挥作用了。 整个下午,姜屿都在枇杷树下打坐练功,天庭的土壤灵力浓郁,没两天的功夫,秃了的枇杷树又长出了新叶。鸟鸣声和新叶香伴随着他,一遍又一遍地修炼着《长生诀》。 时不时有些风吹草动,甚至门上的鱼锁一度还响了一声,可当姜屿凝神去感觉时,又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只当自己太过紧绷。 …… “禀告两位大人,姜屿今日辰时起身,先是去了当铺,当了一堆东西,拿到手九百六十贝币,而后买了把锁。” “买了把什么?” “锁,一把鱼形锁。” “……好端端地买什么锁啊,”昌阳真仙皱了皱眉,“那锁可有什么古怪?” “确实有,属下试了很久,都无法把钥匙从锁孔里拔出来……” “等会。” 昌阳真仙忍不住打断下属的汇报,有些不放心地看向隗韦,“你试了很久?怎么试的?可有暴露你的行踪?” “绝对没有!” 隗韦吓了一跳,连连保证,“大人您给了属下加固三层的隐身符,属下又加了十二分的小心……而且姜屿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说明属下肯定没有暴露。” 禅昔天仙“嘿”了一声:“昌阳,不用太过紧张,”他看向隗韦,温言道,“你接着说。” “是。属下说到哪儿来着,哦对了,锁,钥匙拔不出来,但有可能是因为灵物认主的关系,而且属下为了不暴露行藏,不敢过分尝试,更不敢暴力破坏。” “后来呢,他出了当铺,又去了哪里?”昌阳真仙将话题拉回正途,强调着问道。 “去了隔壁的‘青蚨居’。” 禅昔天仙和昌阳真仙对看一眼。 青蚨居开遍整个星层,到处都有店面,涉及到不小的生意。据传,青蚨居背后的大东家正是一位主战派的巨擘! 昌阳真仙眼睛一亮:“他进青蚨居都做了什么!你一字不许漏地复述一遍!” 片刻后。 “……然后姜屿又问‘房租能不能按天交’、‘能不能三天一交’、‘能不能一旬一交’、‘能不能……’” 昌阳真仙被一连串的“能不能”搅和得头晕脑胀,他打断隗韦的复述,没好气地说:“这种鸡毛蒜皮的琐碎就不用说了。” “是,大人。”隗韦嘴上应着,心里却是不服气:明明是你说要一字不漏的。 但隗韦的不满只敢腹诽,绝不敢宣之于口,他老老实实地把姜屿剩余半天的举动讲述了一遍,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打坐、练功、听鸟叫。 禅昔天仙双目微闭,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未一言。 隗韦望了眼两位大人,斟酌了一下后,说道: “大人,属下觉得姜屿是个很谨慎的人,暂时不会有什么异动,这样的人,或许只有掉以轻心才会露出马脚。” 所以,执事大人,副执事大人,属下还需要继续做这种无用功吗……隗韦默默在心里补充一句,但他不敢直说,只能寄希望于两位大人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 第39章.从一张画到另一张画 对那把凭空而出的“漆黑斧头”,隗韦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对于姜屿其人,他的感觉更是“老奸巨猾”,他暗下决心:除非熟练掌握“潜身咒”,否则真不想再冒险跟踪他了。 禅昔天仙和昌阳真仙当然能看破隗韦的心思,但却不以为然——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但隗韦的话误打误撞却提醒了昌阳真仙一件事:周琳姑娘曾说今晚会去找姜屿。 面对周琳,别说加固了三层的隐身符,就是加固十层,也瞒不过她的耳目,未免节外生枝,昌阳真仙沉吟着话: “今晚不用监视了。” 没等隗韦露出喜色,他又补充了一句,“明早再继续。” “……是。”隗韦努力收敛着失落,躬身告退。 等他离开后,禅昔天仙眯起眼睛,用引导的口吻说道: “你怎么想?” “下官……不知道该怎么想,”昌阳真仙底气不怎么足地说道,“虽然姜屿绝对与主战派有勾连,但他目前的行为也太离谱了,或许他只是一颗棋子?” 说到这,他突然想到什么,“况且周琳姑娘也证实他失忆了,也许他已经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禅昔天仙摇了摇头,皱着眉头感叹道: “如履薄冰啊!” “现在情况更复杂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是棋子还是棋手,或者忘没忘,一个处理不好,责任就是咱们的。” 昌阳真仙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南斗玄仙刚刚下了法旨,”禅昔天仙接着说道,“让咱们成立一个……” 他回忆着主事大人的措辞,复述道,“‘姜屿事件应急处理小组’。” “应急小组?”这东西昌阳真仙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疑惑不已。 “没错,这个小组,我来任组长,云葛天仙任副组长,你是组员,”说到“云葛天仙”时,禅昔天仙忍不住摸了摸有些疼的脑袋,“今夜子时召开第一次小组会议。” “会议?”昌阳真仙有些懵,两个执事一个副执事大半夜开什么会啊?而且怎么不知不觉地,他就成了地位最低的那个? “咱们这个小组成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昌阳真仙自肺腑地问道。 “不背责任地活下去!”禅昔天仙认真说道。 …… 夜色降临,姜屿结束了半天的修炼,思绪被另一件事占据:他和周琳约好了,今晚她将会来对他进行心理治疗。 “不知道周琳姑娘会怎么来呢?画又没有长脚,”姜屿漫天猜测道,“难道她给画卷施个‘轻身咒’乘风而来?” 如果是那样,不知道画卷是张着还是闭着的。应该是展开的,否则周琳姑娘被卷了起来,该怎么分辨方向呢。 想到这里,姜屿忍不住向窗外张望,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一幅画从天而降了。 等了又等,直到夜已深深,也没见有画飞来。 “我觉得我是想多了。或许周琳姑娘采取的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凡人的办法--让人把画卷送过来。” 姜屿有些失笑,想也知道,像那么特殊的存在,整个天庭恐怕是独一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飘在街上呢? 夜凉如水,窗边的姜屿忽觉身上滚过一层战栗,决定给自己煮点茶水,暖身兼提神。他从厨房里搬了个小小的红泥火炉到书房,放置在地上,而后施法在炉膛中点了把灵火,煮了壶热水。 水很快就开了,姜屿从厨房拿出先前用蜜糖腌渍的那坛青枇杷,捡了几个放入杯中,而后倒入热水,很快就有一股清甜的香味蔓延出来。 “滋味不错。” 姜屿呷了口酸甜适中的糖水咂摸一会,果然从中尝到了灵气。他连忙吸纳那丝灵气入绛宫,吐纳起来。 天庭就是灵力充沛。姜屿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闪过这样的念头了。 就这么一边喝,一边修炼,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 哒! 哒哒哒! 什么声音?姜屿放下杯子,侧耳倾听。 有节奏的敲击声回荡在书房中,听上去很像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蕉叶上出的清脆响动。 ……从哪传来的?姜屿循声望去,一时没找到来源。 紧接着又有一个女声响起。 “我来了。” “……周琳姑娘?” 姜屿这才惊讶的现,声音来自书桌上那个卷着的青鸟卷轴,他连忙走到桌边,将卷轴抖开,就见空白画幅的边缘倏地闪过一片裙角。 接着一条腿迈了进来,然后是另一条腿,接着是腰部、以上、颈部、头部…… 浓淡相宜的周琳款款步入画幅,就好像是踏月漫步而来一般闲适,只不过从一张画到了另一张“画”上。 她依旧穿着那件飘逸的长裙,样貌秀美,双眼熠熠生辉,但身量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 ……呃,我的卷轴太小了,把周琳姑娘都给“压”矮了。姜屿心中暗道,他思索着家里有没有大一点的纸张,可以让周琳不那么“憋屈”。 “你要不要来这里?”姜屿从桌上拿过那个折页的本册,虽然叠起来很小巧,但展开却很长,比青鸟卷轴的画幅大了不少。 周琳瞥了那折页一眼,摇摇头:“挤。” “你这是什么能力?”姜屿的好奇心快要到达顶端了。 “不是能力,是禁锢,”周琳淡淡道,她微微仰起头,对卷轴外的姜屿说,“我现在只能看见你的下巴,还不把我挂起来。” 听她这么说,姜屿也觉得这个角度有些奇怪,当即将卷轴从桌上拎了起来,挂在身后的架子上。这么一来,他二人就能平视了。 “呃,你要喝吗?”姜屿指着一旁还在咕嘟咕嘟直响的水壶问道。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问出这么一句“傻话”,只觉得有客人来,理当奉杯茶。 即便客人只是一幅画。 他话音刚落,就见周琳点了点头:“好。” 悬挂的卷轴表面随即荡起层层涟漪,一只略显透明的手掌徐徐伸了出来。 开始时,这只手掌还明显可以看出是墨水画就的,但慢慢地,它就凝成了实体,手指纤纤,手掌莹白如玉。 第40章.假话 画里的周琳只有她平常四分之一大,但伸出来的手却是正常的大小。 姜屿提起壶后又现一个问题,他家只有一只杯子。但这也难不倒他,从桌上拿过一张黄纸,卷成锥形,默念一句:壁。 然后,他一手握着锥形杯,另一手夹了枚枇杷放入“杯”中,接着倒水。水入其中,既没有漏出半点,也没有洇湿纸张。 在把“杯子”递过去的时候,姜屿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周琳那只伸出画幅的手,觉得那只手虽然柔若无骨,但却略显冰凉。 周琳收回手,连同那个锥形纸杯一起收了进来,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是枇杷?”她舔了舔嘴唇,“好奇怪的味道。” “不奇怪啊,”姜屿也陪着喝了一杯,“你可能喝不惯。” “不是,”周琳面无表情,但眼神中流露出些微的笑意,“是因为你腌渍的枇杷果还是生的呢。” ……要是你知道那些果子都是我从地上捡的,你恐怕就笑不出来了。姜屿心中暗道。 虽然嘴上说着“奇怪”,但周琳还是三口两口把茶喝完了,并把“杯子”递了出来,她才刚想说点什么,忽然间顿住了,眼神看向一旁。 “怎么了?”姜屿问道。虽然周琳此刻在他的卷轴上,但她眼睛看向的方向却是他的院子,“院子里有什么吗?” “不重要,一会再说吧,”周琳收回目光,“有件事我想先和你说清楚。” 她说着长袖一挥,身边立刻多出一张可坐可卧的罗汉床,床中间还摆了个小案。 周琳挨着一侧坐下,对姜屿说道,“你最好也先坐下。” 姜屿没有坐,反而站得离挂卷轴的书架近了些许: “什么事?你说吧。” “前两日,我为你检查神魂时曾告诉你‘神魂与身体相合,并非夺舍重生’,”周琳说到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姜屿,“这是一句假话。” 咚咚咚。 姜屿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周琳这话说得猝不及防,听得他又是震惊又忍不住紧张,他张了张嘴,没什么铺垫的话脱口而出: “那真话是什么?我是夺舍重生?” ……哪有我这样的夺舍?刚“上身”就失忆了?也太弱了吧!姜屿忍不住在心中用调侃缓解着乍闻消息的震撼。 周琳瞄了他一眼:“不是,”她似乎一时没想好该怎么表述,顿了顿后说,“应该说是‘反向夺舍’。” 姜屿:“……哈?” “什么意思?”他有些懵,“我把来夺舍我的给夺舍了?” 这话说得很绕,周琳愣了下才捋清:“虽不中亦不远,”她没再卖关子,直接从头讲起,“那日我为你检查神魂,现你的神魂虽与身体相合,但多出了一片。” “为何会如此?” 姜屿想到周琳那句“反向夺舍”,心中突然有了明悟,“是有人来夺舍我……但出了意外,神魂破裂,这才不小心留在我这里?” 听他仅凭只言片语就推测得**不离十,周琳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可多的那片神魂属于谁呢?他为何要夺舍我?又为何会失败呢?失败后他会怎样?会因为神魂被分割而死吗?还是他就躲在隐秘的角落,一直窥探着我?” 姜屿解开一个疑惑的同时,又多了七八个新的疑惑,那些问题让他困惑的同时,心里免不了有些沉重和紧绷。 “能夺舍他人的,不仅要在修为上压另外那人一个境界,本身也至少是中境界大圆满的修为……玉清境大圆满,就算我太天赋异禀,也不能与之抗衡啊,可他竟然失败了……那一晚究竟生了什么?” 他一下问,一下自问自答,整个过程中,周琳一直静静听着,没产生什么情绪上的波动。等到他的话暂且告一段落,她才重新开口,语气波澜不惊: “你的问题我只能回答一部分,你想听吗?”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问题的答案会比“我差点被夺舍”还可怕? 姜屿在一瞬间突然有了个感觉,周琳接下来的话恐怕会让他难以接受。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既然事情已经生了,那么逃避没有意义。 见他点头,周琳的唇边多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片神魂具体属于谁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它来自某一位‘先天神’。” “先天神?!” 姜屿的瞳孔霍然收缩,即便做了心理准备,他依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当即思绪略有凝固,脑中一片空白。 “先天神”是天地诞生之初,由灵气化生而成的。在后世的修士眼中,先天神就是等同于“天地”的存在。 “是‘泽被天尊’、‘昊天天尊’、‘灵始天尊’……那样的先天神吗?”姜屿嘴里有些干地问道。 泽被天尊仿照自己的样貌创造了人族,他的后代“泽氏”成为了人族的先祖,而他们明的文字“泽刻”本身就蕴含着能量,是阵法、符篆力量的来源。 灵始天尊也算人族的先祖,但最终背叛了整个人族,为了对抗他,人族的修士死伤惨重,为了重新整合力量,这才成立了“天庭”。 至于昊天天尊则是狐尾树妖修行得道的,是古往今来第一妖,被奉为全体妖族的“妖祖”,更是“道法自然”的始祖。 在姜屿的认知里,即便是如今天庭境界最高的五位“仙尊”,也远不能和昔日那些“天尊”相提并论。 ……哪个都是我远远惹不起的巨头啊!他心中暗自叫苦。 “不是‘昊天’。” 周琳肯定的说,“先天神都是‘天尊’,但‘天尊’不见得都是先天神,昊天就不是先天神。” ……排除了一个错误的答案,还剩下不知道多少个正确的答案。先天神诞生的时代太过遥远了,关于他们的传说根本真假难辨,谁知道究竟有多少位先天神。 “某位‘先天神’,来夺舍我?”姜屿忍不住苦笑两声,“我该感到荣幸吗? “倒也不必。” 周琳没听出他是在用玩笑平复情绪,反而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第41章.来谈谈条件吧 “现存的‘先天神’更多的是‘先民’,也就是先天神的后裔。他们只是血脉特殊,需以灵力为生,修为未见得能有多高。”周琳平静地说道。 她虽然这么说,但姜屿并不会全盘接受,因为他知道周琳的标准与他不同。 “没多高是多高?” 周琳歪头想了想后说:“金仙?” ……好吧。高境界大圆满后才有希望冲击的层级,你觉得不高,那就不高吧。姜屿心中暗道。 姜屿摇了摇头,没有过于纠结周琳的用词,或许受她说到“金仙”时那漫不经心的态度感染,姜屿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些许。 “至于他为何会夺舍失败,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周琳用探寻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姜屿,“你的身上还有很多的秘密没有解开。” 听她这么说,姜屿忽然有些唏嘘。 谁会愿甘心自己就是个平凡人,可当身上有那么多不凡的事生后,他又突然有点向往平凡的美好生活了。 “多了片神魂对我有什么影响吗?”他看着周琳问道。 周琳嘴角上翘。 “大概会让你多些来历不明的本领。” 姜屿听了这话,第一反应便是那几句来历不明的法诀,以及由它们激出来的“漆黑之斧”。 ……原来“漆黑之斧”是那个想要夺舍我的先天神留下的吗?这算因祸得福吗? “那我之所以失忆,也和那片外来的神魂有关系吗?” 周琳眼眸微动。 “或许……但我猜测,更可能是因为你的神魂受到了重创,这才导致你的记忆被‘锁’住了。” ……被“锁”住就有可能解锁,说不定关键就在那片多出来的神魂上。 姜屿勉强消化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转念又想到一件事:在刑罚司的时候,周琳姑娘对于神魂的事闭口不提,但今日却特地跑来告诉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才刚显露出一点疑问,周琳已经毫不讳言地把她想法全盘托出了: “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目前的情况不算太好,只能托庇在那卷画中,暂时离不开它。” 她话音刚落,就见姜屿神情古怪,先是看了看她,又去看她所在的青鸟卷轴,那表情仿佛在说‘那你现在算什么?’。 “短时间可以,但不能离开太远或太久。” 通过她的只言片语,姜屿对于她栖身的那幅画卷有了更深的好奇和警惕: 一方可以生存的天地。 一间禁锢自由的牢笼。 想到这,姜屿他看向周琳:“你平常都挂在哪里?有专人看守你吗?” “看守?” 一向没什么情绪的周琳听到这两个字,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锋芒,“我又不是在坐监,谁敢说是在‘看守’我?那叫‘保护’。” 她的声音柔和,却隐约透出一股威严。 但这股威严很快就被姜屿一针见血的话语给消解掉了: “都一样吧,反正你都没自由。” 周琳先是一怔,随即目睫低垂,略显寂寥地承认道: “是啊,”她顿了顿,“所以我想要,不,是需要那片神魂。这东西对你没什么用,但对我来说用途很大。但想拿到它,须得你配合才行。” 姜屿有些讶异,他原以为顶多只能从她含糊的回答中抓到点蛛丝马迹,没想到能听到如此详尽直白的答案。 或许周琳姑娘不能撒谎,或者不屑撒谎。姜屿想到这里,开始思索起周琳的答案里究竟包裹了怎样的信息: 现下的她之所以是一张画,是因为她“情况不好”的缘故?而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没有自由”……她需要先天神的神魂,大概率表明,她也是个先天神,至少是个先民……不知道她是哪位先天神的后裔?泽被天尊吗…… 抱着“听听看”的念头,姜屿提出疑问:“这事需要我怎么配合?” “多出来的那片神魂已经和你自己的神魂牢牢附着在一起了,不能靠着境界压制强行剥离,否则只会造成人死魂消的结局。” 周琳先是变相的给姜屿吃了颗“我不会强来”的定心丹,而后又道: “那片神魂只能由你自己分离,但现在的你根本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所以你先要做的,就是变强。起码强到能感应到它的地步。” 变强?姜屿嘴角微动,就算她不说,这也是他一定要做的事。他思绪纷呈,突然想到一事: “你将那片神魂拿走后,相应多出来的本领也会消失吗?” “这取决于你是否能完全理解它,如果可以的话,你大可放心。已经掌握的知识是不会被剥夺的。”周琳笃定地说。 “那要看是哪种知识,”姜屿自嘲道,“有的东西有如‘耳鼠过街’,记得快忘得更快。” 他一语双关,唤起周琳为他做记忆检查时的情景,那会的姜屿根本完全曲解了“耳鼠过街”的意思,将它解释成为“人人来吃的盛况”。 周琳嘴角抽搐,强撑着说道:“那就说明你……根本没掌握。” ……你想说我是文盲就直说呗。姜屿不以为意,想到对于自己的处境又多了点了解,他忍不住露出愉快的笑容。 “看来你是答应我了,”见他笑了,周琳眼眸亮,“那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不过我的确好奇你会开出怎样的条件。姜屿不置可否,只进一步询问: “你准备用什么交换?” 总不会是想用钱砸我吧,要是她豪掷几千万贝币或几百万祝祷力什么的,我真不见得能顶得住。姜屿思绪纷呈,想到“几千万贝币”时还不自觉地“动摇”了一下,如果有当铺或拍卖行能给他体内那片神魂定个公道的价钱,他倒不介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当然他只是想想,真有这种服务他也不敢去,谁知道会不会引他人的贪心,从而引来祸端。 ……守口如瓶是好习惯。不是所有人都像周琳姑娘一样讲道理,有底线的。我可不想被“杀狪取珠”。姜屿在心底熟练地运用着不久前才学到的说法。 “我可以给你《无上经》。” 终于聊到了关键,周琳的眼中盈满喜悦的光芒,对着姜屿胸有成竹地说道。 第42章.结盟 “《无上经》可是一本极佳的功法,能让修为飞进步。”周琳的语气颇有胜券在握之意,似乎笃定姜屿不可能不动心。 “功法啊……” 姜屿暗叹一声“好巧”,他这两天恰好想到这事,并且早就有了决断:以攒钱买妖骨为主,改良《长生诀》为辅。 周琳给的东西必是很好的东西,可惜呀…… “我暂时不需要。”他毫不犹豫地说。 “……” 周琳眼中露出困惑的神色,她眨了眨眼睛,再次开口,“那……两本功法。” “不必了,”姜屿又一次拒绝,“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周琳静了静,好似在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半刻后重新开口: “三本?” “四本?” “五本?” …… “周琳姑娘,眼下我不需要功法和秘籍,多少本都没用。” 眼见她又像先前一样,陷入了某种死循环中,姜屿连忙阻止她继续加价,以防她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你不如换个思路。” “换个思路”的说法让周琳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趁着她思考的时候,姜屿又问了些关于“泽刻”的问题,比如为何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又为何会叫它“畴昔文”。 听他这么问,周琳立刻摆脱了沉默,又恢复到了姜屿第一次见她时那副“灵山巫女”的模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你无权问此等问题。” 姜屿失笑,半是玩笑半是提醒道:“要不你考虑用‘提高我提问的权限’来当作交换条件?” 听了这话,周琳迷茫的眼中瞬间多了几分色彩,但随即又黯淡下来,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单方面可以作主的。” 姜屿也是随口一说,被她变相地拒绝后也浑不在意,只在心中对周琳的特殊处境又多加了一点认识。 周琳又想了好一会,始终没什么太好的想法,她博古通今,满腹知识,一向只有她考教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被如此的为难过? 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是你太挑剔了。” 周琳姑娘还真是……姜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如果我不和你合作,压根不管那片神魂,就让它待在那里,会有什么结果?” 没等她回答,他用引导的语气继续说道: “它会不会和我自己的神魂融合,使我自己的神魂更加强大呢?” 周琳眨了眨眼睛,诚实地回答道: “我觉得不会,”她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不再那么笃定,“应该不会。” “那我为什么不先留着它,再等等看呢?”姜屿迎着她的目光,笑着说道。 周琳望向姜屿,认真地说道: “遗失一小片神魂绝不是小事,那位先天神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以你现在的修为,他一旦动手,你百死无生。” ……你的反应怎么和我想得不一样?姜屿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现,面对周琳,循序渐进的引导似乎不好用,就应该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吧,你把我说服了,留着那片神魂多半会引来麻烦,我也倾向于放弃它。” 听他承认这一点,周琳明亮的双眸愈璀璨了。 “可你也承认,那片神魂很宝贵吧?”姜屿话锋一转问道。 周琳点了点头。 “既然是宝贵的东西,当然要等价交换了,是不是?” “……” 周琳被这句话打动了,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一门心思地开始思考,什么样的条件才是和“先天神神魂碎片”是同等分量的。 越想越觉得,什么功法秘籍,什么珍宝古玩,都不可与它相提并论。 见她愁的样子,姜屿心中暗道:周琳姑娘也是蛮好“骗”的,不知不觉就掉入我的“语言陷阱”,稀里糊涂就让渡了“等价交换”的解释权。 ……这不算欺负她是张画吧?姜屿有些心虚地想道。 “我想到了。” 冥思苦想的周琳忽然间福至心灵,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 “什么?” 姜屿从没在周琳脸上看到过如此兴奋的神情,禁不住有些好奇,想听听看她还能说出什么。 ……总不会想着以量取胜吧,比如一百本功法秘籍什么的。 “我用我自己交换。”周琳双目出熠熠的光辉。 这……姜屿嘴巴微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我要你干什么?你能带给我什么?” “从今往后,我愿意陪着你,帮助你,保护你,完成你的心愿。”周琳郑重说道。 “……” 姜屿好半天都没法回过神,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周琳的话太过有分量,让他一方面觉得“不至于吧哪儿到哪儿啊受之有愧啊姑娘……”,可另一方面也不由得为她郑重的态度所动容。 那是他失忆后得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纯然的承诺。 ……我是不是太鸡贼了?拿一个未来才有可能兑现的承诺去兑换她现在就要开始兑现的承诺?姜屿神情有些复杂地看向周琳。 就在姜屿对自己又产生新的认知时,周琳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无比认真地强调道: “先说好啊,我的承诺是有时效的,就截至到你死的那一天。” 姜屿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心情受她感染不由得轻松了些许,他看向周琳: “我还能活好久呢。” 周琳瞄了他一眼:“反正不会比我久。” 姜屿:“……” 他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活得久可不代表死不了。 要是周琳履行承诺的途中突然心烦了,不会打算靠着“亲手把承诺对象弄死”,来提前终结俩人的合作吧。 像是猜到了他的心声,周琳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我至于如此吗?在我看来,你们的生命短如流星,我完全等得起。” 从刚才开始,姜屿就在心中权衡着,他如今的处境,多个盟友绝对比多个敌人要好,虽然周琳没有正面展示过她的能力,但就看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就不言而明了。 不过,越强力的盟友,对自己盟友的要求越不会低。 ……这也不是坏事,算是变相督促了。 第43章.给你看样东西 “我愿意和你结盟,互相帮助,完成彼此的心愿,”姜屿说到这,顿了顿,“既然结盟了,那就彼此交个底,你……有什么能力吗?” “我可以……” 周琳沉吟着环顾四周,忽然灵感一动,想起一事,“我刚刚就感觉到你家院中有件奇怪的物事,你取来给我看。” “什么奇怪的东西?我腌渍的憋鱼吗?”姜屿随口胡诌,却歪打正着,被“鱼”字提了醒,转身出了书房。 几息之后,姜屿手持他今日从当铺购买的那把奇异的鱼锁,重新返回书房。他三言两语讲明鱼锁的由来,没忘提及“除了我没人能把钥匙拔出来”的重点,最后笑着说道: “我看着它就亲切,感觉是个挺稀罕的东西,你帮我掌掌眼,看这东西什么来历?” 说着将鱼锁递了出去。 卷轴表面又一次荡起涟漪,周琳伸出一只手接过鱼锁,入手后手腕一沉,险些没能拿住。 “小心。”姜屿虚接了一下,那把鱼锁本身就有他两只手掌那么大,而且很有分量。 周琳又伸出一只手,改拿为捧,她来回摆弄着那把鱼锁,脸上流露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情绪。 ……画面看着有点诡异啊,就好像一幅画画突然长出两只手了一样。不过不知道周琳姑娘能不能把钥匙拔出来。姜屿心中暗道。 念头刚起,就见周琳左手握住钥匙用力一拉……没拉动。 “奇怪。”她低声道,又将鱼锁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 没等姜屿开口,周琳仿佛想通了什么关窍,又一次抓住了钥匙。 这回她没有直接往外拔,而是先灌入灵力,再借由这股灵力将钥匙插得更深些。 就见鱼锁上赤鱬那张仰起的脸庞剧烈地抖了抖,美人嘴巴霍然张开,往外“呕”了一声。 姜屿:“……” 就这么把钥匙吐出来了? “脱口而出”的钥匙化作一道光亮,穿透屋顶直射而出,在空中拖着长长的尾巴,出虽没有多明亮,但能传出老远的亮光,就好像流星。 只不过流星下坠,钥匙冲天。 而姜屿之所以能看见这一幕,是因为那道钥匙化作的亮光往上冲的时候,给他书房的屋顶直接开了个大洞。 姜屿:“……” 砖块瓦砾扑簌簌地往下掉,姜屿念起“护身咒”,为自己和旁边的书架一起撑开屏障。他看着屋顶的状况,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房顶没了,只剩房梁了,这算屋子还是算坑啊? “果然啊。” 周琳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满意地点了点头,余光看见姜屿僵直的模样,只当他是以为自己无意中得了宝贝,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当下“泼”了盆冷水给他: “这把锁虽然是个老物件,但也没有那么特别,只占个‘老’字,你不用为它那么激动。” 我是为它吗?我是为我的顶啊!姜屿心中哀嚎道。 “你把钥匙放飞了,锁怎么办?” 看着没了钥匙的鱼锁,周琳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是要展露自己的手段的,结果……似乎……弄巧成拙了…… “……刚才的不算。” 周琳想了想道:“再给你看个有意思的。” “难道我家还有什么‘老物件’?”姜屿说着环顾四周。 周琳没说话,只对他伸手: “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是没有犹豫的,或许是失忆的缘故,对于未知的事物姜屿会更为谨慎,但看着那只向他伸出的手,姜屿沉吟一下,还是上前握住了它。 周琳的手有些冰凉,但很柔软。姜屿刚一握,就觉出周琳用力把他往内一拉,顿时只觉脚下一空,周身一凉。 姜屿觉得轻飘飘的“浮”了起来,就好像变成了一只风筝,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整个人笼罩住。 ……好像被压“扁”了。姜屿心中暗道,下一刻,他“看见”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脚下没有踩着实地,头顶也没有真实的天空,姜屿觉得自己就像是住在琥珀里的小虫,被黑色的树脂缓缓包裹住。 没等姜屿仔细打量四周,就见一道身影从黑暗深处缓缓走了过来。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周琳的声音蓦然间响起,在黑暗中向他低语。 姜屿循声望去,只能看见一条模糊的人影,完全看不清她面貌五官。 ……但起码能看出是人,不是画了。姜屿心中暗道。 “给你看样东西。”周琳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语气中出现了一丝炫耀的情绪。 她话音刚落,姜屿的眼前爆出耀眼的光芒。 头顶、脚下、身前、身后,无数的符号、文字、标识在黑暗中凸显了出来,如展翅的青鸟,飞快在姜屿眼前游动,或交错而过、或重新组合、或千变万化,如同镶嵌在夜空中的星星。 眼前的文字太多太多了,眨眼的功夫就有几百几千字闪过,姜屿即便耳聪目明,也只能捕捉到其中一部分: 【今晚可以吗?】 【他不在,来吧。】 …… 【总算孵出来了。】 【是什么?】 【唉!不知道啊,看着有点像是双头鸟,要是能确定就好了。】 …… 【我又被小花打了。】 【告诉你别给她买“金毛吼”的妖骨了,自作自受。】 …… 每句话前都有一段以“泽刻”写就的编号,都是以“三”开头。 姜屿福至心灵:“这是……通过青鸟卷轴的传信内容?” 周琳点了点头。 “整个星层所有人?”姜屿惊叹之下又再次确认。 “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最多能搜寻到所处位置方圆二十里内的信息,”周琳空灵的声音响起,“目前展示的是方圆十里内的。” 天庭何其大,方圆二十里不算什么,但即便如此,姜屿还是被同一时刻成千上万的传信内容晃花了眼: “内容太多了,看起来有点不方便。” “那就设个‘题眼’吧。”周琳随口说道。 姜屿想了想吐出了两个字:“姜屿。” 刚说完,漫天的文字快移动起来,一串串的字符奔腾而过,俱都消失不见,四周的光一簇一簇地暗了下去,最后就剩下一组内容。 这组内容不仅缀有编号,还居然有个像模像样的名称——姜屿事件紧急应对小组。 姜屿:“???” 第44章.窜改 “这是什么?”他一头雾水问道。 他用自己的名字当“关键字”不过就是想随便试试,没想到这周围真有讨论他的内容,还起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这是几个人通过各自的青鸟卷轴建立的一方小空间,往这方空间的内容他们所有人都能看到,”周琳简单解释着,她侧头看向姜屿,“你想看看具体内容吗?” 姜屿点了点头,旋即,一幅卷轴页面和一个人的面孔展现在他的眼前。 “咦?”姜屿现这人他认识,是之前跟踪他,然后被他一斧子劈晕了的那个。 “又是他?”姜屿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浏览着卷轴页面上的内容。 最上端是【姜屿事件紧急应对小组】,后面紧跟着四串编号,分别对应一个名字:禅昔、云葛、昌阳和隗韦。 “这些人都是刑罚司的?”四个名字里姜屿只认识昌阳一个,他记得此人是刑部的副执事,境界是真仙。 周琳点点头,一一介绍着这些人,她盯着隗韦那副面孔看了很久,最后说道:“……他我不认识。” 话音刚落,卷轴页面上端刷出一行内容。 昌阳:“隗韦,那道光射出去之后又有什么新情况吗?” 姜屿看到这,心中暗道:那道光竟然把刑罚司的人也惊动了?所以才会建什么“姜屿事件紧急应对”的小组,对我有所关注? 他想到这里,有些啼笑皆非:之前就一直监视我,现在看见类似信号弹的东西,又得胡思乱想了。 就见页面上又出现一行回答。 隗韦:【报告昌阳真仙,姜屿那里没有现什么新动静。】 昌阳:【继续监视。对了,周琳姑娘有没有事?】 隗韦:【我离得比较远,不知道周琳姑娘的情况。】 “是不是傻啊,周琳姑娘这么厉害,能出什么事。”姜屿看到这里,直接调侃道。 几乎是同时,在原来卷轴页面的右边又出现了一幅新的卷轴页面。 左右两边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右边新出现的页面多出了一行。 隗韦:【是不是傻啊,周琳姑娘这么厉害,能出什么事。】 “我的真心话怎么到那上面去了?”姜屿心里一惊,脱口而出,就看到右边的卷轴上又多出了一行。 隗韦:【我的真心话怎么到那上面去了?】 姜屿:“……” 这两句话后面,一大串的回应接踵而至: 昌阳:【隗韦,你在说什么!】 云葛:【禅昔,你们刑部的人真有意思。】 禅昔:【隗韦你反思一下,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隗韦:【属下说什么了?】 昌阳:【还敢狡辩?!这个月俸禄减半,休沐取消。】 禅昔:【好了,不要吵了,现在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吗?此事到此为止。昌阳你也别太多虑了,周琳姑娘不会有事的。】 …… 隗韦窝在墙根下,几乎是愣在原地。 他委屈啊,不解啊:我说什么了,为什么俸禄就减半了? 想问又不敢再问,隗韦只好根据先前的只言片语自己揣摩,想了好半天,心里才琢磨出点滋味来:是不是我那句“离得比较远”说错了?显得好像是怕了姜屿,堕了刑罚司的威名? 他旋即觉得冤枉:这都是昌阳真仙的要求啊,先说不用监视了,看见那道光后又派我来,千叮万嘱别暴露,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 唉!做下属真是太难了。 …… 看着画面里隗韦困惑、惶恐又委屈的表情,姜屿心里更是无比震惊。 外加一点兴奋。 还能这样玩? 左边的卷轴上——也就是隗韦看到的页面——一切正常,而右边的卷轴则是姜屿干扰过后的版本,多的两句话还是以隗韦的口吻说出来的。 难怪隗韦不明白,他看见的内容,和其他人看见的根本是两个版本啊。 【这是怎么回事?】 没弄清原理,姜屿不敢再随便说话,从指尖散出一股细细的灵气,以此带笔,在空中书写着文字: 【我的话怎么被当成隗韦说的传送出去了?】 周琳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她抬袖掩口,低声道: “我以为你想要我这么改。我控制范围内的卷轴聊天内容,我都可以劫持窜改。” “你竟然这么厉害?!”姜屿笑着惊叹道,他意犹未尽地看着周琳的手笔,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当然,这方面我是很擅长的,青鸟卷轴间传递信息是以‘泽刻’为能量来源,再说……” 得到表扬的周琳本来很开心,但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又低落了下去,“我就住在画卷空间里面,做这些很方便。” 感受到她的低落,姜屿想安慰却无从说起,想了想后说道:“等你拿到了那片神魂,一切就都好了。” 周琳眼前一亮:“你同意和我结盟了?” “嘿,你显示本领后,我好像没什么理由再拒绝了。”姜屿笑着说道。 周琳歪过头,看了他一眼,盈盈一笑。 “你劫持监听了他们的聊天内容,又随意窜改,如果前后的对话逻辑有些矛盾或违和,那些人都不会察觉吗?”姜屿追问着细节。 “比我境界高的或许能现,他们嘛……” 周琳微哂,“境界太低了。” ……又是境界太低了。 不用问,问就是金仙以上。 但这也挺好的,不容易被现就代表着隐秘和安全,更方便大做文章。 “不能我一说话,你就把我的话给改上去,有时候我就是忍不住点评一下。” 姜屿说着右手拇指食指相对,比划了一个圈,“我一做这个手势,你就改内容。” 俩人说话的过程中,【姜屿事件紧急应对小组】的聊天一刻未停,等姜屿再把目光投注过去,现他们已经开始彼此争执起来了: …… 云葛:【多文玉匙的失窃是为了破坏和谈,这点我认同,但凭什么说姜屿是什么主战派巨擘的话事人?他就不能是无意间卷进去的倒霉鬼吗?】 姜屿:“???” “主战派的话事人是什么玩意儿?”他脱口道,右手旋即比划圆圈。 右边的卷轴页面上骤然间就多了一行字: 隗韦:【主战派的话事人是什么玩意儿?】 第45章.探听 昌阳:【!!!】 昌阳:【你在说什么!】 昌阳真仙快气死了,今天的隗韦怎么老是在说疯话?虽然他骂主战派“什么玩意儿”很带劲,但这么口无遮拦,太惹祸上身了。 想到这,昌阳真仙私底下赶快给隗韦去了个消息:【你今天怎么回事!?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这个月的俸禄都不想要了吗?】 收到消息的隗韦:“???” 他正在一边安静地围观呢,突然收到昌阳真仙来的消息,还是那么一句,顿时就懵了。 隗韦看不见姜屿借由他的口说的话,在他看来,上一刻云葛天仙的话才让他目瞪口呆: ——什么!那个姜屿竟然和主战派有勾连! 下一刻昌阳真仙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居然敢直接回怼“你在说什么”。 隗韦知道刑部和门部有些面和心不和,但那是上司的事,他既不敢插手也不敢插嘴,只敢假装没看到。 可为什么还是挨骂了? 什么叫“该说的不说”? 隗韦心想:难不成昌阳真仙想让我也正面直怼云葛天仙吗?云葛天仙可是门部的执事啊,怎么能冒犯?但昌阳真仙又是顶头上司,更不能得罪了。 他左右为难,心觉现在的情况真就应了那句话:天仙真仙打架,灵仙至仙遭殃啊。 思来想去,隗韦小心翼翼的回复了个:【嗯!】,以便和昌阳真仙的那句“你在说什么”遥相呼应。 那边厢,姜屿也有点懵。 云葛天仙的话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内里的含义让人细思极恐。主战派在天庭可不怎么招人待见,夸张一点说,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姜屿完全不想和什么主战派搭上任何的关系。为了多探听点消息,他一边对着周琳继续比划圈,一边借着隗韦的口多说了几句: “隗韦”:【这事和姜屿有什么关系?他也是受害者啊?你们忘了他仅存的两段回忆了吗?】 假隗韦真姜屿的这句话一出,整个小组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又有人说话: 云葛:【哟!你们刑部还挺会的,瞧这一唱一和的,什么话都被你们说了。】 云葛:【不行,这个小组里也要有我们门部的人。省得你们搞一言堂。】 禅昔:【仙子说笑了。】 禅昔:【是我驭下不当,让你看笑话了。】 云葛:【谁跟你开玩笑?少说场面话,也用不着假装斥责,实则保全。】 云葛:【我倒想听听你们怎么解释那两段回忆的事。】 昌阳:【或许那两段回忆是他的同伙特地留下来的,否则怎么姜屿什么都忘了,偏偏留了两段能脱罪的画面?】 “你看我干什么?” 姜屿正在心里暗骂昌阳真仙也太会牵强附会了,余光就看见周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说的有道理啊。”周琳慢条斯理地说道。 “什么道理,是歪理吧,”姜屿不以为然,“那我受伤算什么?苦肉计吗?” 周琳摊了摊手,意思是“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昌阳:【而且那把莫名其妙的锁也是个疑点!从姜屿家飞出去的钥匙,很可能就是那把锁的。】 昌阳:【刚刚那道光的落点太特别了,它竟然不偏不倚落到本层的守护大阵上了。】 昌阳:【一定是为了传递消息!大阵可直传信号到月层,甚至日层,你们想想他姜屿要是个一般人,怎么会有如此手段?】 姜屿有些无语的看向周琳这个“始作俑者”,这个祸惹得怎么如此的不凑巧,房子没顶了不说,还被误会成通风报信了。 周琳默默看向一旁。 禅昔:【那个当铺老板是如何交代锁的来历的?】 隗韦:【禀报禅昔天仙,那个老板说他不记得了。】 禅昔天仙隐蔽地皱了皱眉头,这种没用的答案,隗韦竟然不加修饰就直接说了,不是让云葛天仙看刑部的笑话吗? 他念头刚起,就见隗韦又说了句话。 “隗韦”:【不对吧。如果那把锁真的跟琅嬛福地的案子有关,这布局也太早了吧,怎么可能。】 昌阳:【这才说明那帮人老奸巨猾啊!当铺老板说不记得很可能是托词,他说不定也和主战派有关,或者中了某些遗忘的法术。】 ……真是逻辑鬼才,要不是我知道了自己脑子里神魂碎片的事,说不定都跟着你的逻辑走了。姜屿有些无语地笑道。 他接着借由隗韦言: “隗韦”:【这太牵强了。】 昌阳:【隗韦!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这个月的俸禄全部扣除。】 隗韦:“!!!” 他默默地数了数,他说的上句话以“禀报”开头,一共十六个字,再上一句就只一个“嗯”,这……不能算话多吧…… 但昌阳真仙生气也是真的啊。 隗韦冥思苦想了一番,得出结论:那就是因为我抢话了,一定是。 “……” 姜屿也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一个月的俸禄怎么说扣除就扣除。他不禁想到自己被琅嬛福地冻结的月俸,心里对隗韦又是抱歉又觉同是天涯沦落人。 ……抱歉了兄弟,有机会弥补你。 姜屿越想越觉得荒谬,皱着眉头对周琳说道: “我根本不可能是主战派嘛!他们是不知道我差点被夺舍的事,那个杀伤我的凶手应该才是主战派的人。” 周琳望了姜屿一眼,告诫道: “你可不能说出你脑中神魂碎片的事,知道的人多了,有人起了贪念,把你抓起来折磨,我也没办法保护你。把你豢养催熟了,再剥落这片神魂碎片的方法有很多,并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想着和你合作共赢。” “这个我明白,匹夫无罪,但怀才其罪,怀色其罪嘛。”姜屿点头应道。 周琳:……你怀了哪门子的色? 就在这时,禅昔天仙出一言,直接对这次的讨论盖棺论定了。 禅昔:【姜屿身上有大问题,这是确定的。】 禅昔:【隗韦,一定要盯住姜屿。】 “盯住”这个词让姜屿非常不满意,想了想后,授意周琳将禅昔天仙最后的话改成了“一定要保护姜屿”。 第46章.糊弄的方式 手捧卷轴的隗韦收到这样一个“指令”,还是来自他上司的上司,当即就愣了。 啥? 保护姜屿? 为什么啊? 再说了,他比我厉害多了,我哪保护得了他? 隗韦第一个念头就是追问清楚细节,但他忍住了。 今夜接二连三莫名被斥责,他再也不敢妄动了,唯恐进一步给上司留不好的印象。 得,还是要靠自己揣摩。 无论如何,今天让昌阳真仙这么不满,之后不但任务一定要加倍完成好,态度更是要端正。 隗韦:【属下明白,一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 “差不多了,”周琳蹙着眉头对姜屿低声说道,“该把你送出去了,你也快受不住了吧?” “我还好啊,”姜屿用心感受着自己现在的状态,没有觉出任何的异样,“你指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轻松自在,完全听不出任何的负担。 周琳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小声嘀咕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无论是她,还是被她拉入“画卷”的人,在这个过程中都会不停地消耗精神力。周琳原本以为姜屿的精神力应该耗损殆尽了,没想到…… “今天就到这里吧。”姜屿其实还想再多“窥探”一会,但见周琳如此,当即做出了决断。 周围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来,周琳的身影重新隐于黑暗之中。姜屿只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着他,将他从卷轴中送了出来。 脚下又是一空,只眨眼功夫,姜屿便现自己依旧站在书房的书架前,与先前没有任何的分别。 “真有意思,”他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卷轴中的周琳,“什么时候能再来一次?” “你有需要的时候,就用青鸟卷轴联系我,只要在抬头写下我的名字,我就能感知到是你想传讯息给我,”周琳笑吟吟地说道,“当然了,要用‘泽刻’书写。” “天庭那么多人,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叫‘周琳’的,幸亏掌握‘泽刻’的人不多,否则但凡写到‘周琳’,你就能感知到,那你一天到晚能收到不少无关信息吧。” 姜屿望着卷轴上用墨画就的周琳,笑着问说。 “是啊,但谁让他们都不会呢。”周琳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 ……她的嘲讽应该不是针对我,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当提到和“泽氏”相关的东西,周琳的神情都有些不对劲。难道真那么没创意,她就是“泽氏”的一员?那她讥讽的对象究竟是她的同族还是别的什么人? 想到这里,姜屿心里又多了个暂时没法解答问题。 送走周琳后,姜屿忍不住为自己的生活环境叹气: 门板掉了,只能拿灵力牵着;看家护院阵灭了,只能买把锁对付着,现在钥匙飞了,还把屋顶给开了…… “估计什么禅昔天仙,昌阳真仙万万想不到,我这个‘主战派的话事人’日子过得那么惨。”姜屿心中自嘲道。 他看着头顶的窟窿,心里琢磨着对策。 “其实有个洞也无所谓,这里又不会下雨,但看着始终别扭。” 姜屿想到这,从书架上抽出一张黄纸,在上面画了几笔,一甩袖扬上天。黄纸盘旋着、膨胀着,最终长到比顶上破洞大一圈的地步,“啪”一下糊了上去。 “搞定,眼不见为净。” 姜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突然来了灵感,又抽了张黄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而后将那张纸叠成一只小鸟,随手放了出去。 …… 夜凉如水,隗韦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厘山巷的阴影中。 他刚刚收到昌阳真仙的消息,说周琳姑娘已经回去“休息”了,命他赶快到姜屿家附近探查一番。 蹑足潜踪地接近那扇红色大门后,隗韦突然间愣住了。 从院子里飞出了一只符鸟,落在了大门,翅膀舒展,变回一张黄纸贴在门上,纸上面闪烁着几个大字,在夜色中散着荧光: 禁入!内有大阵! 大阵?隗韦瞳孔微缩,想到了今夜从姜屿家飞出的那道亮光: 不偏不倚就落在了星层的守护大阵上! 什么意思?难道是在传递什么消息?可就这么贴在门口太大剌剌了吧?或者是刻意提到“大阵”在示威挑衅? 隗韦盯着那扇红色的院门,见它挂在门框上,就靠着一缕细线般的灵气勉强支撑着,看上去简陋得可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隗韦盯着那扇门久了,渐渐有了寒冷刺骨的感觉,仿佛门背后真有一个什么阵法,正在慢慢地侵蚀着他。 隗韦身寒胆更寒,他思前想后很久,缓缓退回到阴影中。 …… 贴完那张糊弄人的黄纸后,姜屿便回房休息了。他躺在床上,静静地盯着帐顶。 虽然他之前时时刻刻都希望能弄清自己身上到底生了什么事,但当真相真的在他眼前揭露一角后,却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险些被人夺舍的心有余悸,多了片近乎于“烫手山芋”的神魂,被刑部的仙官牢牢监视,桩桩件件搅和在一起,混杂成了束手束脚的隐患。 姜屿深深吸了口气。 别看他在卷轴里利用周琳的能力玩得开心,但姜屿并没有忽视被认定为“主战派”的紧迫性。 “现在他们在‘明’,我在‘暗’,要好好收集情报。” 想到“情报”二字,姜屿霍然间又想起些别的东西: “我记得在那堆快闪过的消息中有很多都是在倾诉苦恼,渴望得到些帮助,甚至不乏说出‘只要能帮我解决这个麻烦,多少钱我都愿意出’这样的话,可见是真没招了。” 他想到这,翻身坐了起来,越琢磨越觉得靠谱: “就我瞄的那两眼,现有些麻烦也没那么难解决,我大可以找点力所能及的任务,赚点祝祷力或贝币什么的。” 没了琅嬛掖卫的身份后,收入是个问题,但姜屿心系琅嬛福地的案件,还想着要去陈尸所亲自查案,所以不想找长期的活计。 姜屿翻来覆去地又琢磨着许久,等到天光将亮的时候才眯了一会。 第47章.反向找人 第二天清晨。 姜屿从衣柜里随意拿出件衣服,站在镜子前换去,又随手对换下的衣衫施了个去尘咒。 “感觉光‘去尘’已经不够了,”看着没什么变化的衣服,姜屿若有所思地说,“我长得那么体面,不能一直这样偷懒……再来两三次就真的该洗了。” “希望某位仙君能尽早研究出一个自动洗衣的符篆。” 姜屿收拾完后,匆匆给自己泡了杯枇杷水,坐在书房桌前,开启了“灵气满满”的一天。 他展开青鸟卷轴,用“泽刻”写下了周琳的名字。 沾了白盘水母血的笔尖才刚停住,就见墨水四散开来,在卷轴上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又在圈内生出只小鸟。 乍一看那只小鸟就是一幅画,但细细观察,会觉它的翅膀在微微抖动,胸口也是一起一伏的,就好像是活物一样。 姜屿拿着笔在那个圆圈里写了句:【如方便,请来。】。 他故意写的含混,省得被其他能像周琳那样劫持消息的人看到,引起不必要得麻烦。 待他撂下笔后,原本安静待着的小鸟突然动起来了,它跳到那句话旁边,哆一下,就好像啄虫子一般把那话叼在嘴里,而后展翅一挥,飞了起来。 它沿着画幅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卷轴的边缘。 “不知道她多久能回信。” 姜屿自言自语,话音刚落,就见卷轴边缘的裙袂。 “来得好快!”姜屿惊叹。 “是你让我方便就过来的。”周琳说着,目光扫过摆在姜屿面前的茶杯,眼中流露出些许的失望。 姜屿之所以能看得出那么细节的东西,是因为他现,自从周琳提出要与他结盟后,或许是因为有了目标,心情都好了不少,就连表情神态都变得生动了些许。 不那么像是一幅画了。 “你也来一杯?”姜屿说着,照旧以纸为杯倒了茶水递给周琳,“我今天请你过来,是还想借由你的能力从周边的青鸟卷轴中筛取信息。” 周琳了然地颔,在伸手接茶的时候顺道把姜屿拉入卷轴中。 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但很快又被满天满地的光亮驱散了,无数的信息在姜屿头上脚下游走着。 虽然已经看过一次了,但姜屿还是忍不住为眼前的奇景感到惊叹。他看向身旁的周琳,觉她依然是一条模糊的人影。 “设个‘题眼’吧。”周琳说着和昨日相同的话语。 姜屿尽管仔细辨认,也只能勉强勉强看清她的轮廓。他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关切地问道: “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样子?” “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周琳捧着茶水小口啜饮,间隙回答道。 虽然如此说,她的语气却不再像昨日提及此事时,笼着股淡淡的忧愁,反而能多了几许轻描淡写,之中又夹杂着几丝希望。 姜屿会心一笑,把他想到的几个关键字一一道来: “‘麻烦’、‘愁’、‘报酬’、‘帮助’、‘贝币’、‘祝祷力’……” 他边说,周边的文字说快游动着,不相关的内容立刻退去,有关的内容浮现出来,并在不断地增加。 姜屿在筛选出来的内容里按条浏览着,找到了一些他觉得符合要求的。他看向身旁的周琳: “你能不能根据卷轴铭文,反向找出传信的人?” 周琳挥了挥手,那些被姜屿跳出来的内容前缀的编号逐一扩展开来,分别展示出基本的情况,包括姓名、身份、住址和魂石祝祷指向。 他当即记下了那几人的信息,凭着这些,姜屿想找到他们,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厉害啊!”姜屿笑着称赞周琳。他猜测这事难不倒她,但没想到她举手投足间,轻而易举地就办到了。 周琳矜持地点了点头。 姜屿突然间又想到一件事,在“识骨坊”登记妖骨的时候,他曾经看到自己名下有两笔不同寻常的妖骨转让记录。 当时涉及到的两组编号姜屿早就牢牢记住了,当下问道:“如果给你一组编号,你也能调出相应人的信息吗?” 要是周琳可以办到,那是谁将那根“三翅朱尾鹮”的妖骨卖给他,他又立刻转手给了谁,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虽然这件事最后会指向什么,姜屿暂时也说不清,但能多得到一些关于自己的信息,就能多恢复一些记忆。 他满怀希望地看向周琳,却见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行。” “只有那组编号的拥有者用带有相应卷轴铭文的青鸟卷轴传信,我才能捕捉到,否则单凭一个编号,我是找不到他的。” 姜屿对这样的结果略感失望,转念一想又道: “我现在告诉你两组编号,你试试看,或许他现在就在此处方圆二十里内,并正好在使用青鸟卷轴。” “好。”周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根据姜屿念出的两组编号开始范围内的搜寻。 片刻之后,她再度开口,有些抱歉地说:“找不到。” “没关系,大概是时机不好,总之以后你有空就帮我找找,找到后一定要告诉我。”姜屿笑着说道。 周琳微微颔:“可以。” “那个‘姜屿小组’又有什么新动向了吗?” 说起这个名字,姜屿忍俊不禁,周琳依照“姜屿”二字,又将这个小组找了出来,现他们的交流依旧停在姜屿修改过的那句话: 【隗韦,一定要保护姜屿。】 “哈,既然有刑罚司保驾护航,我就‘安心’了,”姜屿半真半假地调侃道,“我有事要出去,你帮我盯着点这个小组的动向,有新情况告诉我。” “好的,”周琳将手中的纸杯还给姜屿,“记得好好修炼。” “我就是要去‘修炼’。”姜屿笑着说道,心中补充一句:赚钱也是为了修炼啊。 …… 姜屿利用“轻身咒”,来到了城中、城西和城南的交汇处,这里也是不少薄有资产的人会选择的住处。 ……比那个鸟不拉屎的厘山巷繁华多了,不知道这儿的房子租金多少。 第48章.分辨不出 唉,想也是白想,我连厘山巷的房子都快住不起了。姜屿有些怅然地顺着指路的标识,往“匝桶匠街”的方向走去。 匝桶匠街是一条满是商铺的街道,不比南市那样的繁华,但也热闹无比,而且常有些稀罕东西卖。 据说“黑市”就在这条街上,不过是某个小型结界,只有特定时候才会出现。 但姜屿并没有进入“匝桶匠街”,而是绕到了它背面的“匝桶街”。 那里有一排排紧紧挨在一起的房子,姜屿从街头走到街尾,最终停在一户人家的屋前。。 ……我闻到了鸟屎的味道,就是这。姜屿想着,抬手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脸颊瘦削、眉眼细长的年轻人,他头上裹着布巾,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衣袍,袖子扎得紧紧的,手上身上沾着不少不明的排泄物。 “你找谁?”年轻人看着姜屿,露出困惑的神情。 在他身后的院中,不时传出各种各样的“叽叽”、“喳喳”、“吱吱”、“唧唧”的叫声,热闹又嘈杂。 “我来买仙雏。”姜屿拿出早准备好的借口。 “买仙雏怎么都找到我家里了?南市和前面的匝桶匠街都有专门的摊位啊。”年轻人不解地挠了挠头,但还是让姜屿进了院子。 一进门,天就彻底暗了下来,就好像进入了一颗鸟蛋。眼前是一团又一团用灵力结成的小球,留着透气的空洞,包裹着一只又一只的雏鸟。 “蓝色灵球里的是刚出生的;绿色灵球是出生三天的,已经能分辨雌雄了;红色灵球是出生十天的,基本能确认可能是哪几类,**不离十。”年轻人介绍道。 “那边的仙雏价格最划算,统一价,一百贝币一只,”他看姜屿只停留在“蓝色灵球”那一区,忍不住游说道,“具体是什么种类谁都不知道,不如拼一把,给自己一个机会,还自己一个明天,上品的座驾就在一瞬间。” 这段话听着好耳熟,姜屿确信自己在南市听过一样的话。 仙雏出生时,长得都大同小异,只有经过一段时间才能辨别出种类。那时候,上品和下品的价格就是天差地别。 也有些饲养孵化仙雏的商家喜欢以此为“噱头”,出售刚出生的仙雏,这种情况下,非常考验顾客的眼力,也切合了他们想要“搏一把”的心态。 ……毕竟上品的仙禽,一般人是绝对买不起的,那还不如在它还是个雏鸟的时候“赌”一把。 “能仔细看看吗?”姜屿指着其中一团蓝色灵球包裹的仙雏问道。 “可以,手上注意点就行,别给掐死了。”年轻人满不在乎的说,要是看看就能看出端倪,那他这么久的研究就都白干了。 “嗯,刚出生不到五个时辰,是只雌鸟,欸,是九益鸟产的蛋孵出来的,哦——是双头鸟啊,行,那我就要这只吧。” 姜屿一直是背对着那年轻人检查的,说完后回头去看他,果不其然见他愣在原地,喃喃自语道: “不可能吧……” “真是双头鸟……” …… 他猛地抬头: “你怎么知道的?” 一开始姜屿指出那只仙雏是雌鸟时,他还不怎么在乎,虽然刚出生的仙雏难辨雌雄,但也不是完全分不出来。 可姜屿不但说对了雌雄,还说出了它的来历,甚至确凿地说出了种类。而那个答案正是他久久没法确定的猜想,怎能不让他越听越是心惊,当下目光灼灼地看向姜屿: “你能看出刚出生的仙雏究竟是什么吗?” 看着他又是激动又是怀疑的表情,姜屿没有立刻回答: “怎么?知道是双头鸟,觉得一百贝币太便宜了,想反悔?” 成年的仙禽共分九等,以一为最,五为中,九为殿。双头鸟被列为五等仙禽,雏鸟的价格应在五千贝币左右,成鸟的价格更是翻了十倍不止。 年轻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说好了就不反悔,一百拿走,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真的能看出来吗?” 没等姜屿回答,他就苦着脸继续说道: “仙雏的种类可太难分辨了!就算是一等仙禽下的蛋,也只能保证品级不会掉得太惨,但完全不知道能孵出什么,更不知道长大会是什么。” 姜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接二连三地从蓝色的灵球里拿下几只仙雏: “这只是卷眉鸟,九等;这是疏鸾,九等;这只是观夏雀,九等……” 每只仙雏从他手里一过,姜屿就能说出它的名称和品级,那年轻人对他的答案将信将疑,但见他那么笃定,语气中没有丝毫的迟疑,免不了多信了几分。 “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大可以等几天,看看我说的对不对,”姜屿展露完本领,没有多加解释,直接向门口走去,“这只双头鸟我也先不买,就放在你这里,我过几天会再来的。” 姜屿最终没买仙雏,他本来也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为了以后能赚钱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 匝桶街。 等到姜屿的身影拐出街口,隗韦才从暗处出来。今天的他带了三层的“隐身符”,所以一直能不远不近地跟着姜屿,没被他现。 但姜屿的行为实在太莫名其妙了,隗韦想破脑袋都想不通: 好端端地来买什么仙雏啊?太可疑了。 不对,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要保护他。 不过来买个鸟,用不着保护吧。 也不知道我的任务算不算完成…… 隗韦霍然间多出好几个念头,追着姜屿离去的方向而去,追出没一会就在心里大声叫苦: 又来了!他又开始用“轻身咒”跑了! 不会是又现我了吧?不可能,三层的“隐身符”啊。 欸,停下了,敲门了。 隗韦刚凑上前准备偷听,就听见姜屿对来开门的人说了一句话: “你想知道你的道侣究竟有多少道侣还不容易,问我啊。” 隗韦当即就傻了,心中哀嚎道:你这不是找打吗?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个比钵还大的拳头就从姜屿头顶砸了下来。 隗韦大喝一声“住手”,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 第49章.鸿胪司 隗韦满脑子都被“保护姜屿”的任务填满了,冲上去的同时,对着那人了个“火球术”,想要逼迫他后退。 火球在门框处炸开,对方猝不及防,被炸了个满脸开花。 隗韦这才看清,姜屿早在他出手前就已经飘到三丈之外了,就是他不动手,姜屿也不会挨打。但他太紧张了,没有沉住气。 这下好了,差点暴露身份。趁着隐身符还没有失效,隗韦掉头就跑,边跑边庆幸:还好有三层的隐身咒。 他不知道的是,姜屿虽然看不见,但目光还是准确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感受到跟踪者已经远去了,姜屿嘴角微翘,无声地说了句: “费心了,刑罚司。” 但轻松适意只是瞬间,下一刻,姜屿拔腿就跑,在愤怒的骂声中越跑越远。 “是你念叨着想知道的,我告诉你,你还不高兴,”他心里嘟囔着,“看来这种主动找上门的帮助行不通啊,得想别的办法。” …… 一连几天,姜屿时不时就会叫周琳过来,一起窥探那个“姜屿事件紧急应对组”的聊天内容。 在这个过程中,他清楚了很多状况,无论是多文玉匙与和谈的关系,还是他被认定为主战派的原因,姜屿都心中有数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将面临什么样的状况? 别看他现在貌似自由自在,刑罚司只敢暗中监视,但那只是因为主和派暂时还没决定,要怎么应对这件事。 还有主战派,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主和派已经误会了?他们又是怎么想的,是将计就计,还是…… “危机重重啊。” 姜屿皱眉低语,“主战派想盗取多文玉匙破坏和谈,这个很好理解,但想要夺舍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借助你从琅嬛福地内部破坏防御大阵?”周琳搭腔。 姜屿摇了摇头: “时间点对不上。” 周琳也是随口一说,说不对也毫不在意。 “这些问题可以先放放,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打消他们的念头,别再把我错认为是主战派的一员。” 姜屿考虑片刻,接二连三地冒出几个主意: “我参加个反战的集会怎么样?不好,太刻意了。” “要不我加入个主和派的宗门?会不会被他们当成间谍啊?” “与妖族成个亲?不行不行,这牺牲就太大了。” 周琳:“……” 见他还在胡思乱想,她出言打断道: “有人来了,我先走了。”说完,周琳的身影从卷轴中慢慢的变淡消失了。 怎么搞得跟偷情似的,鬼鬼祟祟的。姜屿正在腹诽,便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灌进他的耳中: “姜屿——” 声音有些耳熟,姜屿出门去看,现门外站着的是翊卫六队的队长黎云。 “原来是黎队长。” 姜屿有些“尴尬”地打着招呼,不由得想起前两天黎云也加入那个“姜屿事件紧急应对组”了。 ……我知道你知道我是“主战派”了,但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真够乱的。 想到这里,姜屿没话找话: “离梦姑娘怎么没一起来?” “她请假了。” 黎云似乎不愿意和他多说话,指着门板上贴的黄纸,意有所指地问道,“你家还有个危险的大阵?我怎么感觉不到灵力的波动?” “要不怎么说危险呢,”姜屿随口糊弄着,“你有什么事?” “刑罚司对你进行传唤,你跟我走一趟。”黎云冷着脸说道。 姜屿挑了挑眉: “刑罚司请我去干什么?” 黎云听了这话,险些绝倒。 明明是“传唤”,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变成了“请”? 黎云神情有些复杂的看向姜屿,一方面厌恶于他主战派的身份,可另一方面又碍于几位上官的命令,不敢在姜屿面前过多露出口风。 “好像是来了个鸿胪司官员,指明要见你。”他含糊地说道。 鸿胪司?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姜屿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至仙,能被鸿胪司给盯上了,这真是活出了新高度了。 鸿胪司是天庭六司中最后一个成立的,负责一些对外的事务。这回和妖族进行停战的和谈,也是由鸿胪司专门负责的。 鸿胪无小事。这一司在整个天庭是个地位然的存在。 “快走,别磨蹭了!”黎云厉声道。 感觉出来他态度的转变,姜屿一言不,径自出了巷口。 “欸?你要去哪?”黎云连忙叫住他,“传唤是客气的说法,你要是不配合……” “谁说我不配合了,”姜屿指着东边,“最近的传送阵就在那个方向啊。” “走什么传送阵啊,公务在身,当然用最快的手段了,坐飞黄啊。”黎云说着,抬手招揽。 姜屿看着他,在心里默默数数:一、二、三…… 说到二十的时候,黎云终于不情愿地放下了手臂:“……怎么一只也不来?” “大哥,住这地方的人坐得起飞黄吗?反过来说,飞黄也不会来这一区拉活了。” 姜屿说的可是他的经验之谈,他近来出入的多了,对周围的环境也更了解了,远的不说,家门口这块基本是看不见飞黄的。 黎云没想到这一点,正自懊恼应该让来时那只飞黄多等等,就见姜屿已经熟稔地念了“轻身咒”,大步流星地跑开了。 黎云连忙跟上,俩人一前一后跑出了好远,才叫到两只飞黄。 既然是免费的,姜屿自然不会客气,虽然只是第二次乘坐,但他已经轻车熟路了,知道脚该踏在哪里,坐哪个位置最不难受。 去刑罚司的路上,黎云一句话也没和姜屿说,姜屿自然也没什么心思主动找话题,满心都在琢磨一会会是个什么情形。 结合着之前窥探获得的信息,姜屿在心中暗自梳理着目前对他有利和不利的各项证据: “目前他们所有的指向主战派的理由依旧是靠猜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加上刑罚司的那帮人主要的目的是两不得罪,既不敢轻易处罚我,也不会轻易放了我。” “只要我理直气壮一点,懵懂无知一些,维持好微妙的平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姜屿吐了口气,让自己尽量保持住镇定。 第50章.斩钉截铁的拒绝 刚一进入刑罚司,姜屿的心里就升腾出一股异样的感觉。黎云带着他一路七扭八拐,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人。 就好像是在刻意避人耳目。 不,如果真要避人耳目,派人过去把他打晕直接扛过来不就得了?姜屿心里琢磨,跟随黎云拐到了一处耳房。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姜屿的目光越过黎云,望向了里面,现房内共坐了四个人。 左手下手边的那个他认识,是刑部的副执事昌阳真仙,剩下的两男一女便都不认识了。 随着他进门,四人的目光俱都望了过来,瞬间直击姜屿的识海,让他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分不清是灵压还是某种能力,姜屿全身紧绷,一时间好似动都动不了了。 中间那双目光尤其让姜屿心悸,但同时却也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 没等他再细想,昌阳真仙就说话了,他一一点明那两男一女的身份: “这位是鸿胪司正卿启封玄仙,这两位是刑部执事禅昔天仙和门部执事云葛天仙。” 启封玄仙便是给姜屿精神压力最大的那位,他穿着深绯色的官袍,面庞端正,五官挺秀,眼中蕴着精华。 从姜屿进门开始,禅昔天仙就一直微闭双目,神态平和,仿佛一切的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而云葛天仙则是一双妙目牢牢盯着姜屿,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打量完所有人后,姜屿收回目光。 “姜屿!大人们召见,你还不快快行礼!”昌阳真仙略带倨傲地对姜屿喝道。 “不必麻烦了,”启封玄仙阻止道,他看向姜屿,笑了笑说道,“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见你?” “不知。”姜屿快说道。 ……知道也得说不知道啊,绝不能让你们察觉到我窥屏获得的信息。 启封玄仙微笑着打量了姜屿几眼,意味深长道: “你可能不知道,琅嬛福地的那把多文玉匙是璇龟族小公主这次和谈提出的条件,现在钥匙丢了,我们希望你……” 他话还没说完,姜屿已经“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断然说道: “希望我什么?难不成你们想让我与璇龟族和亲?!” 众人:“……” “绝对不行!”姜屿斩钉截铁道。 璇龟族的女婿,龟族女婿,龟女婿…… 为了自证清白,姜屿不是没想过这一招,但这名号也太难听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走上这条路 耳房里一时间寂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谁也没说要让他去和亲啊,怎么姜屿自说自话的,就好像马上要被逼着去成亲了? 云葛天仙头一个笑了。 “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她嫣然道,看向鸿胪司的启封玄仙,“正卿大人,人来了,您问吧。” 启封玄仙从椅中站起身,走到姜屿身畔,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我就是希望你能帮忙把钥匙给找回来,但听你这么一说,只要璇龟族同意的话,这倒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案。” 你作为鸿胪司正卿,说话办事怎么这么儿戏啊……姜屿嘴角抽搐。 “不如这样吧,”启封玄仙倏地贴了上来,双手向外一推,“我安排你们见一见。” 姜屿只感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袭来,让他原地旋转起来,刚一提气,便觉脑中一片空白,瞬时间就头晕目眩,再也看不清听不清任何东西。 过了好半天,姜屿才勉强稳住凌乱的步伐,只见四周白茫茫一片,之前的耳房已经消失不见,所有人也只剩下他一个。 “这是哪里?人呢?”姜屿茫然地自问着,脑袋里晕晕乎乎的。 他漫无目标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现这地方既无天光,也无灯火,举目四望,到处都只是难以望穿的白雾。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轻柔地呼唤着他: “姜屿,姜屿,这里。” 一抹沁人心脾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孔,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而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馥郁气息。姜屿闻着这样的香味,忍不住身心迷醉。 先是听到声音,然后闻到香气,紧接着一个少女的身影慢慢浮现在姜屿眼前,并朝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她的双腿又长又细,身态婀娜多姿,步伐款款,如同轻盈地踩在云朵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后好似背了一个龟壳。 姜屿忍不住倒退一步,心中泛起疑问:这是璇龟族的小公主? ……好歹是直着走,不是在爬。 少女穿过雾气而来,开始时面貌还看不大清晰,逐渐地看得越来越真切——双眼秋波,双颊飞红,一张秀雅绝伦的脸…… 等会!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姜屿揉了揉眼睛,眼前这人分明是陈尸所的入殓师少微! 少微姑娘?是璇龟族的小公主?姜屿更加晕头转向了,一切的一切太让人惊讶。 少女走到姜屿跟前,看着他抿嘴一笑,极致地妩媚: “姜屿,你下一步想要做什么?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和你说过啊,”姜屿有些迷迷糊糊,不自觉地做出了回答,“我想加入陈尸所。” “少微”眼中闪过一丝疑问,接连问道: “你为何要加入陈尸所?你身后的人是谁?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姜屿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忽然间醒过神儿来: 这些问题问的好奇怪,似乎在套我的话。 他一觉出不对劲,很快就有了一丝明悟: 眼前这个女孩并不是什么璇龟族的公主,更不是少微。 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幻境,用他脑海里最漂亮的异性构建的一个虚幻的场景以诱惑他说出真话。 想到这里,姜屿的耳畔响起虚幻的破碎声,眼前的画面忽然间支离破碎起来:雾气如潮水一般飞褪去,少女的身影先是扭曲,随即消失不见。 姜屿现他根本一直站在先前的耳房之中,与先前没有任何的分别,只不过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掺杂着一丝难以隐藏的惊异。 “这么快就能从幻境中出来了?!” 昌阳真仙最为目瞪口呆,那可是玄仙构建的幻境啊!如果是他中招,可能几天几夜也未必能从中挣脱出来。 第51章.心愿   即便是禅昔天仙和云葛天仙,面对启封玄仙的幻境,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破阵。姜屿仅仅是一个至仙啊,竟然半刻钟都没有用到就堪破了的幻境……昌阳真仙想到这里,遍体生寒。   之前昌阳真仙对姜屿的动向掌握仅仅是靠听汇报,即便听到姜屿破了他给隗韦的“护身符”,即便眼见禅昔天仙对于他背后的势力很是小心翼翼,但都比不上亲眼目睹带给他的震撼。   越是想不明白,昌阳真仙便越是忍不住觉得可怕,他深刻地意识到:姜屿的身份一定不简单!我知道的不多,说不定也是一个好事。   不光昌阳真仙心中难以平静,云葛天仙的脸上也再没有了盈盈笑意,眼神不住地在姜屿和启封玄仙身上游走着,同时陷入了沉思。   “咳。”   就在这时,启封玄仙突然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默:   “姜屿你先回去吧,你明天就可以去陈尸所报道了。”   我可以去陈尸所了?   “为什么?”姜屿沉声问道。   启封玄仙出一声轻笑:   “这是你的心愿,不是吗?”   心愿?我的心愿你为什么要满足?我又不是你爹。姜屿疑惑皱眉道:   “我还是个嫌犯,身份尴尬,不方便去陈尸所吧。”   启封玄仙听了这话毫不意外,早有准备地和禅昔、云葛二位对视了一眼,而后看向姜屿:   “这个你不用担心,明天直接去报道就行。至于说这件案子,”他沉吟了一会,“刑罚司的大人们知道该怎么处理。”   ……   直到迈出刑罚司的大门,姜屿也没搞明白今天鸿胪司的启封玄仙要他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的幻境是对我的一种考验吗?即便在那种情况下,他们也抓不到我的破绽,所以就因祸得福,顺便满足了我的愿望?   怎么可能!姜屿大感荒谬绝伦。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黎云冷淡的声音:   “走吧,我送你过河。”   姜屿回头看他,他明白黎云的态度为何会改变——以为他是主战派嘛。但姜屿只能装不明白,以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开启话头:   “也不知道没有法器的仙人是怎么在天河上往来的。”   “平常有公共的船只,给那些还没有修炼法宝的小吏们上下衙用的。”   黎云下意识回答了姜屿的问题,上次他把他从陈尸所带回刑罚司的路上,两人就是这样有问有答的。   那时的黎云同情姜屿失忆的处境,每每回答问题都会多说一些,以免他什么都不记得,处处不便。   谁承想,姜屿竟然是主战派的。黎云想到这,心头火起,双目如电瞪向姜屿。   “你看我干什么?是不是以为我忘了欠你钱的事了?”   姜屿微笑着说,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五个白色的贝币抛还给黎云,“早想着要还,但不知道去哪找你。”   眼看那几个贝币抛到,黎云下意识伸手去接,这么一来,刚刚的怒气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里,瞬间有点哑火。   也是这样一缓冲,让他想起云葛天仙他们的态度。事关重大,黎云连忙收起自己的敌意。   姜屿见他面色稍霁,就知道他暂时还不想撕破脸。   这样就可以了。姜屿也知道有些误会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开的,只能慢慢来:   “对了,你不是说有公共的船只吗?是什么样的,我怎么没有看到。”   “是些靠巨鳌拉动的大船,定时定点出,既方便又便宜。”   听到“便宜”两个字后,姜屿眼睛一亮。   “但是吧。”   黎云接下来的话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那些船最近都停运了。巨鳌虽然和飞黄一样只是异兽,却和璇龟族是远亲。”   姜屿瞬间了然,璇龟族作为谈判代表,大老远来了,却看见自己的“亲戚”在拉船,多没面子啊。   这样看来,九尾狐一族这回应该没来,不然那些飞黄们也不可能满街拉活了……   “船停了,那些巨鳌呢?”姜屿问。   “带薪休假了,这会都去东海里度假去了。”黎云口气中夹杂着隐隐的羡慕。   姜屿耸了耸肩,“休假”说明以后还是要回来继续拉船的,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暂时的。   不过,璇龟是好东西啊……   姜屿的思路霎时间被脑中出现很多相关的知识带偏了:   妖骨是上品,尤其是背甲,最次也是六品。   浑身上下都是宝,腹甲可以磨成照魂镜,身上的蹼可以制成避水的法宝。   除此之外肉质也很鲜美,尤其是脖子上那块,可能是因为常年伸缩的缘故……   “想什么呢?”黎云见他久久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璇龟……”姜屿说着,想到那种汁水饱满,填满整个口腔的美感,不禁有些垂涎,“真香啊。”   黎云:“……”   他不由得想到姜屿刚刚在耳房里义正词严地表示“绝不去和璇龟族和亲”的场景。   匆匆将他送过天河后,黎云便直接用腰牌传送回刑罚司了。   一直在等他离开的姜屿赶紧找了一个稍微背静点的地方,偷偷唤来了周琳。因为是在街上,姜屿只得端着卷轴,用文字与周琳交流。   面对今天的第二次呼唤,周琳先是沉默了一会,才略微有些不满意地说道:   “你最好控制每天召唤我的次数,一次还行,多了我受不了。”   被召唤出来的周琳墨色比她上一次来的时候黯淡了些许,就好像书画经历了日照雨淋后,褪色了似的。   “不好意思,确实有点急事,”看着她浅淡的身影,姜屿抱歉地说,“我不知道这样会对你造成损害。”   “言重了,不至于,”周琳点到为止,没有纠缠,“说吧,什么事。”   姜屿简单地和周琳讲述了他刚刚的遭遇,并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只是一动念就挣脱出来了,好歹是个玄仙,修为不能这么水吧。”   “确实有些古怪。”   周琳沉吟着说道,“这种幻境可以调动你最底层的欲望,并且让你沉溺其中。按理说你是不可能这么快就从幻境中脱离出来的。” 第52章.新的灵感 “或许我过于清心寡欲,怀瑾握瑜了,抑或我就是天赋异禀。”姜屿猜测道。 周琳沉默了,她上下地打量着姜屿,不停地摇着头。 也不用这么惊讶吧……在你眼里,我的形象是有多不堪,姜屿有些哭笑不得,但这些不是重点,他继续说道: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们会让我去陈尸所,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原因。这里离刑罚司不算太远,我想试试,看他们有没有讨论这方面的内容。” 听了姜屿的话,周琳在画里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他们讨论也不会用卷轴通信的,都在一个屋里,直接说话不就完了?”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活泼了?” 面对这样的周琳,姜屿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偏了一下,很快又纠正回来,“他们讨论当然不会用卷轴,但要是通知陈尸所呢?还是很有可能通过卷轴联系的吧?” “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明白了,但你至少先念个‘隐身咒’把你自己隐藏起来吧,要不然,街上人来人往的,看见你一直傻站着不动,会以为你中邪了的。”周琳打趣道。 “隐身咒?我不会啊,”姜屿不明所以,“我只会画‘隐身符’。” “会画符为何不会念咒?”周琳不解反问,她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闪了闪,“好吧,我看周围也算僻静,咱们战决。” 下一刻,姜屿的神魂就出现在了周琳的世界中。 “设置‘题眼’吧。” “周琳姑娘,你刚刚说‘会画符就会念咒’是什么意思啊?”姜屿没有立刻设置,而是接续先前的话题问道。 周琳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说道:“你无权问此等问题。” 她嘴上虽然那么说,但眼中盈满了各式各样的情绪,像是很想说些什么却不能。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姜屿已经大致判断出来了,周琳口中常说的那句“无权问此等问题”,并不是因为她态度高傲强硬,而是她似乎被某种规则限制着,无法畅所欲言。 但刚刚那个小插曲又给了姜屿新的灵感,他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你像刚才一样,说出口了才意识到我并不知道,那你就不算违反规则了吧?” 周琳的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她思索了一会,叹了口气: “可以这么说,但是没那么简单。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绕过……而违背……的后果也不是我或你可以承担的。” 她吸取了经验,半吐半露些内情给姜屿,但偏偏隐下了最关键的内容。 这并不妨碍姜屿理解,他点了点头,深深看了周琳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来日方长。” 周琳会心一笑,又重复了一遍: “设置‘题眼’吧。” “姜屿;陈尸所。” 漫天的信息飞逝而过,一个个熄灭,剩下的亮光越来越少。 不会吧,那么不走运吗? 姜屿正要失望,一个卷轴页面被周琳展现到了他的眼前。 有!太好了! 姜屿目不转睛地盯着展示出来的卷轴页面,不再是之前那个“姜屿事件紧急应对”的小组,而是在两人间的往来传信。 这种时候,双方的抬头都是一串编号。但这难不倒周琳,很快就显示出这两串编号各代表了谁: 葆生玄仙和禅昔天仙。 葆生:【姜屿不是嫌犯吗?之前我想把他招进陈尸所来研究研究,让你们解决他的身份问题,你是怎么跟我打官腔的?】 葆生:【怎么现在出尔反尔,又主动希望我答应了呢?】 葆生:【不答应!】 禅昔:【行大人,这不是我出尔反尔,这是鸿胪司的正卿启封玄仙的意思。】 禅昔:【实不相瞒,他认为姜屿很可能是某个主战派巨擘的话事人甚至是某位的弟子。】 葆生:【关我什么事?】 禅昔:【……】 眼见葆生玄仙根本不接禅昔天仙的话茬,姜屿蓦然间对他生出一股好感。 被反复扣上“主战派话事人”的帽子,让姜屿很是厌烦,偏偏他现在又无法摆脱这个名头,只能尽量地利用这个名头,达到他自己的目标。 这确实是件又无奈又不耐的事。 禅昔天仙被噎了一句,很快重整旗鼓,开始晓以大义: 禅昔:【启封玄仙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意思分明就是,早在和谈之前,上面就与主战派的屠戮仙尊达成过默契了,主战派对于和谈不会阻挠。】 葆生:【这样啊,怪不得屠戮仙尊选在这个时候闭关了。】 禅昔:【现在主战派又指使人偷走多文玉匙,偏偏那案子没做干净,露出个尾被我们刑罚司抓住,实在是太可疑了。】 葆生:【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指望我替你说,门儿都没有。】 禅昔:【大人,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虽然禅昔天仙说话云山雾罩的,但姜屿还是听出些端倪: 既然主和、主战两派提前有了默契,为何主战派要中途反悔? 既然中途反悔,主战派又为何留下“姜屿”这个破绽? 主战派的一系列举动,比起“破坏”和谈,更像是要“参与”和谈。 “你别说,虽然他们猜错了很多事,但有一点应该没错,主战派是另有所图。” 姜屿和周琳交流着他的想法。 “嗯,”周琳颔赞同,随后摊了摊手,“但让那个老狐狸说出句准话可是太难了。” “他不说没关系,咱们帮他说。”姜屿笑着说,当下示意周琳用禅昔天仙的口吻接连说道: “禅昔”:【主战派是坐不住了。】 “禅昔”:【这次谈判就没有他们什么事儿,没仗可打,也没法在和谈中捞到足够的好处,谁能甘心?】 “禅昔”:【所以他们假破坏真威胁,想加入谈判桌。】 此言一出,葆生玄仙像是被激起了兴趣,立刻给出了正面的回应: 葆生:【哈哈哈。你小子难得说点痛快话。】 葆生:【行,你接着说。】 禅昔天仙不明所以,他究竟说了什么“痛快话”?看来是那句“明知故问”,语气还是有点重了,暴露了他的想法。 禅昔天仙:哎呀,草率了。 第53章.迷途关 不过禅昔天仙了解葆生玄仙的脾气,他醉心于各项研究中,对其他东西都不感兴趣。这么说话表明语气已经松动了,既然如此,禅昔天仙再接再厉: 禅昔:【启封玄仙的意见是,值此和谈的紧要关头,不要多生事端。我们不妨先释放一下善意,同时继续观察一下他们下一步的动静。】 禅昔:【所以这个案子我们就先结了,姜屿现在的身份也已经没问题了。】 “葆生”:【既然无罪了,那姜屿取保候审交的保费是不是给他退了?】 禅昔:【……】 禅昔天仙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葆生玄仙会说到如此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不禁感叹:没有为官经验的人,真是抓不住重点啊。 想到这里,他决定要尽快结束这次谈话: 禅昔:【总之我今天就是先和您解释一下,过后启封玄仙和我们南斗玄仙会亲自找您的。】 “差不多了。” 周琳关闭了那张通信的页面,她看向姜屿,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后才道,“恭喜你心想事成了?” “多谢。” 姜屿笑了笑。 从周琳的世界出来后,姜屿一边用着“轻身咒”往家的方向跑,一边琢磨着今天的事情: 信息量巨大,结果喜忧参半。 被进一步认定为“主战派”的坏处非常明显: 第一,真正的主战派会怎么看他?目前虽然没什么异动,但这种情形肯定是暂时的,不可能永远都那么风平浪静。 第二,不说所有,至少大部分主和派都会敌视他,无端端地竖了不少敌。黎云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黎云还算为人正派的,即便厌恶他的身份,但有上面的命令压着,顶多就是不待见他,不会用什么卑劣的手段算计他。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第三,那个想要夺舍他却失败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新的动静。但如果幻想他已经放弃了,那就太天真了。 …… “不行不行,坏处罗列得过多,太伤士气了。” 姜屿转而思考依旧默认是“主战派”的必要性,以及能从中得到的好处: 先,虽然自己不想承认,但从种种遭遇看来,他大概是个容易惹事的,以后也会持续地惹上麻烦。 面对麻烦,逃避是没用的,只能尽快地提升自己,并且尽量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进入陈尸所,就可以近距离接触掖卫被杀案的全部细节,不再是两眼一抹黑。而且对于自己的过去,也有了更多的渠道可以了解。 “当然了,加入刑罚司大概也有差不多的效果,但禅昔天仙他们天天想着怎么把我这个烫手山芋给扔了,不可能答应的。” “哈,要是当时在幻境里早一步意识到,跟他们说想进‘刑罚司’,那帮人的神情一定很精彩……” 姜屿半是后悔半是意犹未尽地畅想着。 其次,祝祷力的来源会稳定很多。 他目前是既缺大钱,也缺小钱,暂时买不起心仪的妖骨不要紧,但要是连每月的生活费都没有着落,那就太牵扯精力了,想做什么都只能是想想而已了。 再次,自打听了少微的介绍后,对于陈尸所,还有入殓师,他都很感兴趣,觉得这样的工作恰好能挥他的所长。 …… 毕竟马上就要有工作了,姜屿便没有过分吝啬,从天河大街乘坐传送阵,还奢侈地换乘了一次,花了八个贝币。 最后一段路当然还是走回去的,等他看见厘山巷,看见自家那扇红门时,姜屿心中“忧”的那个部分已经淡化很多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目标,他已经达到了。 …… 转天清晨。 姜屿在脑中勾画了舆图,他记得那上面写明,陈尸所地处特殊,从那里出来容易,但要进去,需得先到位于最西边的一处名为“迷途关”的传送阵,从那里下去才是“陈尸所”。 盘算好了路线后,姜屿便出了,他先去了离家最近的传送阵,从那里直接传送到“迷途关”。 “迷途关”就是外城最西边的城门处,如果说姜屿生活的西城区是破破烂烂的话,那么西城门就是一片荒芜,连个看守城门的仙卫都没有。 城门旁有一个孤孤单单的法阵,阵旁照例竖着收费的石碑。 姜屿走到法阵旁,视线却忍不住飘向一旁的城门。 城门半掩,透过门向外看,外面什么都没有。 脚下常年蔓延的云朵雾气过了那座城门后,就被巨大的缝隙切断了,无穷无尽的云气再不向外飘,而是如同“瀑布”,垂直向下延申着。 好似悬崖的尽头,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别看。” 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紧张的声音,姜屿回过头,见到一个年轻男子,头上绑了个髻,髻上面插了一支木簪,身上穿得明显是从小改大的衣袍,个头很高,体形消瘦,站得板板正正的,好像一个人形的棺材板。 一只手拎了只鸡,另一只手是空的。 那只鸡长了九根尾羽,毛色亮,但被那个年轻人掐着脖子,完全动弹不得。 ……长尾灵鸡,九等,肉质鲜美,富含灵性。姜屿看到鸡后,心中默默补充一句。他打量着那个年轻人,好奇地问: “为什么不能看?” “据说看久了会失心疯,”那年轻人向着姜屿紧走两步,“这里是星层的边缘。再往外就不是天庭了。” “那是什么?”姜屿问。 “不知道。”年轻人不太在乎地说。 “你不好奇吗?”姜屿追问。 “有什么可好奇的,”年轻人说着走到了传送阵旁,“你也要去陈尸所?”他盯着姜屿看了一会,露出恍然的神色,“哦哦哦,你就是那个今天来报道的新人吧?” “是啊,我叫姜屿。你叫什么名字?” 姜屿说着,从储物袋里掏出几个贝币,准备用来支付传送阵的费用。 “我叫伯渊,我也是刚来的,比你早几天,欸——” 那年轻人眼睛很尖,看见他掏钱的举动后,一挥手,很是大方地说,“都是所里的人,付什么钱啊,你跟我进来就行。” 第54章.投鸡问路   伯渊说着将手放到石碑上,驱动灵力向内灌注。传送阵被激活,一缕一缕的红光升腾起来,在空气中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奇妙符号。   那些符号自然是泽刻,姜屿看得分明,上面写的是:陈尸所初级文吏——伯渊。   ……不再是寻常的“驾莅***”了,这个法阵不太像是传统的传送阵啊,倒像是个门房什么的。   二人迈入阵中,在奇妙符号的围绕下,伯渊说了句“陈尸所”。   倏——   姜屿只觉脚下一轻,身体向下沉去。   目力所及的范围内都被黑暗笼罩着,下一刻,他只觉眼前闪过一抹蓝色的月光。   ……冥界的蓝月?陈尸所难道在冥界?   姜屿转念一想觉得也挺合理的,转世的魂灵都去了冥界,要是他们的身体跟着同去,万一有什么冤屈,就地回魂也很方便。   可上次没有见到蓝月啊。   姜屿脑中冒出各种各样的想法,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传送已经结束,姜屿和伯渊双双迈出传送阵,映入他眼帘的先是深沉的夜色,不再伸手不见五指,但依然要适应一阵才能看清眼前的光景。   伯渊斜睨着姜屿,等着看他的反应:   进入传送阵前明明是清晨,但现在却是深夜,这么突兀的变化,一定很惊讶吧!   等了又等,也没见身边的人有什么反应。   “你不奇怪天怎么黑了吗?”伯渊忍不住问。   “我来过这里,知道这里很特殊。”姜屿简单地说,随即在心里自我调侃道:只不过上次是被当成尸体给送进去的,这次是走进来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无声无息间,周围亮起星光,璀璨的星星点缀在头顶上空,照亮了通往前方的道路。   “原来你来过啊。”伯渊隐蔽地叹了口气。   “不过我只认得出来的道路,进去的就……”   “我认识啊,跟我来。”伯渊精神一振,带着姜屿向一个方向走去。   路上,伯渊说笑不停:   “姜兄是哪门哪派出身啊……真的吗!我也是个散仙,你家住哪里……厘山巷?!我住曲水巷啊,只隔两条街,太巧了……天庭的房价太贵了,实在是哪哪都要钱……”   伯渊边看路,边自来熟地说着,忽然想到一件事,压低声音问姜屿:   “姜兄,你植了几块妖骨?”   没等姜屿回答,他连忙解释道:   “我知道问人植入什么妖骨是禁忌,但几块还是可以说的吧,实在是妖骨卖的太贵了,我把全部家当都卖了,倾家荡产才勉强买了一块。”   说到这,伯渊深深叹了口气。   听他这么说,姜屿自忖他俩的情况算是平分秋色了,便也没遮掩,直言道:   “我也只植了一块妖骨。”   伯渊顿住了,略带同情地看向姜屿:“其实……我植入了两块。”   姜屿:“……”   “你是不是对‘倾家荡产”这个词有什么误解?”他有些失笑地问。   “我是只买了一块,但是我加入陈尸所后,所里又给我了一块,”伯渊说到这,友善地安慰道,“没关系,这是额外的福利,你也会有的。”   姜屿不置可否,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挖骨时离梦是怎么说的,既然琅嬛福地已经给他了骨头,不可能换个工作就会再一块。   如果是那样,大可以靠着不断转职赚妖骨,早就家致富了。   说话间,两人弯弯绕绕走过一条小巷,这是一条死路,只在巷尾尽头的墙上有一道裂缝。   裂缝旁边挂着一个并不甚大的牌子,上面写着二十一个字:   天庭星层非正常死亡尸体陈放所暨尸体研究学社。   ……太不起眼了,要不是字多,都看不到。姜屿腹诽着。如果没有在外面碰见伯渊,想找到这里还真要费点周折。   “你看这道裂缝,就是通向一个小结界的入口,结界里便是陈尸所。出来时没有目障,怪不得你不知道。”   伯渊说着,左臂一甩,先把手里的九尾灵鸡顺着裂缝扔了进去,侧耳倾听了一会,直到那边传来雄鸡嘹亮的叫声后,他才冲着姜屿招手:“来吧。”   姜屿迈步跨了进去,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雪水,在他身边,伯渊也在不停地颤抖。   “阴气太重了……”他小声地嘀咕着。   一步、两步……   到了第三步,那种寒彻骨的感觉就有所缓解了。姜屿定睛一看,现自己已经进入到一个庄院之内,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五步便悬停着一盏灵火。   灵火将整个陈尸所照亮,虽比不上白昼,但也能看清周围的情况。   只不过都有点绿油油的。   “哎呦哎呦,你别乱飞啊,我已经丢了两只了,这个月的份额就快用光了。”   伯渊边大呼小叫,边手忙脚乱地去抓那只扑腾的九尾灵鸡。姜屿见此,随手甩了个“缓身咒”过去,灵鸡的脚步当即一滞,就伯渊一把捞在手中。   “谢了,”伯渊回身冲姜屿一乐,见他似有不解,当下安慰道,“你别心急,你今天也能领到你的专属灵鸡。”   姜屿:“???”   “哈?”他有些懵,心想陈尸所还管饭吗?   “入口那道裂缝不太稳定,像咱们这种初级文吏进来时一定要用‘专属灵鸡’探路,听到它的叫声才能进来,否则一脚踏错,不知道会去哪里。”伯渊加强语气叮嘱道。   姜屿对这种“投鸡问路”的方式感到有些无语。   “那要是没听见叫声呢?”他问。   “那就说明出问题了,就要及时用青鸟卷轴和所里通信,对了,姜兄,咱俩交换一下‘卷轴铭文’吧,有事好联系。”   伯渊说着拿出他的卷轴,二人交换完铭文后,他晃着手中的灵鸡补充道:   “要是灵鸡丢了,别忘了再去领一只。记住,一个月只有三只的配额,过这个数目就要自掏腰包了。”   姜屿看着被他拎在手里的九尾灵鸡,想象着自己以后每日都要拎着只鸡上下班的情景,不禁额头见汗。   “伯渊兄,既然咱俩家离得近,不如一起上下班吧,”姜屿提出建议,“这样一来,两人用一只鸡,也比较节省。” 第55章.陈尸所 “好啊,”伯渊很高兴地说,“我来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可惜啊,所里其他中级文吏跟我住的都不近,而高级文吏还有入殓师们,就不需要灵鸡探路了。” 他说到这,眉开眼笑地看向姜屿,“欢迎你加入陈尸所。” 因为能省鸡,所以欢迎我吗?姜屿有些哭笑不得。 与刑罚司雄伟高大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陈尸所看上去相当不起眼,伯渊边带着姜屿往里走,边介绍陈尸所的结构: “西边这几间是殓房,是入殓师们验尸的地方;旁边的耳房是待客的地方,如果有客的话……西北角是府库,用来存放死者随身物品的,据说从死者身上拔出来的妖骨也暂时存在那里。” “北边正厅则是陈尸所负责人延益真仙办公所在……” “陈尸所的负责人是延益真仙?”姜屿对这件事感到意外,“那葆生玄仙呢?” “你居然知道葆生玄仙?”伯渊惊讶地张大眼睛,重新打量着姜屿,“他老人家是入殓师的行,也不是天天都在陈尸所,像最近就不怎么常来,我来这几天,就碰见过他老人家一次。” 他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又接着为姜屿介绍: “正厅两侧的偏厅是值守的入殓师休息的地方,再边上的耳房就是咱们文吏工作的地方了;东北角那有两个暖房,种着所里养的花草蕈子什么的,都是些异种,听所里的老人说,那些东西都有大用途。” “能吃吗?”姜屿下意识问道。 伯渊听了一愣,露出有些恶心又有些恐惧的表情: “你应该问……会不会被它们吃……据说有些无主的尸体最后就都变成了肥料,填进了那两间暖房里……” “真的吗?”姜屿半信半疑,“人的血肉并不是上好的肥料啊,”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但对某些植物来说,新鲜的尸体确实是必须的土壤。” 伯渊:“……” 他表情凌乱,嘴唇翕动一阵后,决定假装没听见姜屿最后那句话,继续履行一个“前辈”的责任,为姜屿介绍着: “一进门的厅堂是‘陈尸大厅’,尸体送来会先在那里摆一摆,在它对面有个倒座房,一半是存放文书的文库,还有一半则是放法器、材料的武库。” 伯渊说到这,撞了撞姜屿的肩膀,“和府库里的那些不一样,武库里的东西是咱们能够申请使用的,如果有需要的话。” “我要是你,就不会那么高兴,”姜屿给他泼着冷水,“你想想,在这都是尸体的地方,什么时候才会需要用到法器?难道这里还需要打斗吗?” 伯渊一滞,僵硬地扭过头看他: “……尸变的尸体?”他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咱们都已经成仙了,不、不怕那玩意儿!” ……你似乎在嘴硬。恐惧这东西,哪有道理可讲?谁说成仙了就不能怕“鬼”呢。姜屿虽然心中调侃,但为了同僚的精神状态,他还是选择中止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那东边那排屋子又是干什么的?” 伯渊的脸色正常了些,继续说道: “东边是停尸阁,所有非正常死亡的尸体被入殓师检验完后,都会在里面停留七七四十九天……” 姜屿听到这,心中一喜,那说明九具在琅嬛福地殉职的掖卫尸体现今还在陈尸所。本以为只能看看入殓师的验尸报告,现在还有机会接触尸体,算是意外之喜了。 等等。 不对啊,初级文吏真的能接触到入殓师的验尸报告吗?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伯渊听见他的名字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曾经也是一具被送来陈尸所的“尸体”吗? 或者伯渊刚刚来,还没来得及看之前的报告…… 姜屿脑中冒出多个念头,他刚想就“初级文吏的权责”提问伯渊,就听他继续说道: “……像停尸阁那种地方,咱们这种初级文员是不许进的。里面的尸毒厉害着呢,没有‘入殓师’的‘清心解毒咒’,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清心解毒咒?我也会啊,不是什么难度很高的咒语,回头可以和少微姑娘验证一下,看看是不是一种东西。 说来也是凑巧,姜屿才刚想到少微,就看见了她。 少微从西边的某间殓房走了出来,她的头上裹着一块布巾,脸上蒙着一块鲛帕,手上带着两只齐肘的麂皮手套,身上也穿着宽大的衣袍,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到她的那个瞬间,姜屿自然而然想到了昨日的幻境,想到那个背着龟壳,缓缓向他走来,媚态横生的“少微”。 姜屿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想要避开她的目光。 没等他避开,少微先一步避开了。 “少微姑娘——” 伯渊好似很高兴看到她,隔着老远大声招呼道。少微冲他点了点头,却对姜屿视而不见。 “少微姑娘,这是新来的同僚姜屿,姜兄,这是所里的少微姑娘,”伯渊不知道他二人的渊源,还在热情地给两边介绍,说完不忘对着姜屿挤眼睛,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她可是入殓师。” “我们认识……”姜屿笑着说。 “我还有工作要做,”没等他说完,少微就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是新人,先去和延益真仙报道吧。”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奇怪,少微姑娘一向很和善的,”伯渊睃了姜屿一眼,“怎么那么不待见你?” ……看来她也知道了。姜屿心中暗叹,原本他心里一直抱着侥幸,少微还不知道他“主战派”的事,他还有机会慢慢解释给她听。但现在看来,误会已经形成了。 但这些话不宜说给刚认识的伯渊听,姜屿微微一笑:“可能她比较忙。” “走吧,我带你去和延益真仙报道。” 二人直行往前,走向北边的正厅。那是一间宽阔的屋子,屋门紧闭,窗户打开,有莹莹灯光照出,门内侧静悄悄,没有半点动静。 伯渊当先敲了敲门,冲内说道: “延益真仙,新人姜屿前来报道。” 第56章.内容、待遇和时间 “让他进来。”一个低沉的嗓音传出。 “你自己进去吧,”伯渊低声说道,他指了指正厅右侧厅边的耳房,“我先去工作了。” “好的,多谢伯渊兄一路陪同介绍。”姜屿客气说道。 他推开屋门,走了进去,看见厅中央摆了一张公案,上面堆了不少的公文。一位身着官袍的仙官坐在后面埋办公,听到动静,抬眼望了过来。 他五官普通,组合在一起倒是让人看得挺顺眼,他看向姜屿,态度和煦地说: “姜屿,很好,年少有为,名师出高徒。” 姜屿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最后连忙澄清道:“大人,在下是散仙出身,并没有师从某位名师。” 好家伙,这位是不是也误会我是什么主战派巨擘的弟子了?姜屿心底暗道,他知道有些误会暂时无法澄清,可也不想刻意加重。 延益真仙了然地点了点头: “明白明白,既然来了咱们陈尸所,那就是一家人了,”他双手交握,进入正题,“你作为初级文吏,工作内容很简单。” 他说着拿出一张写满字的文书,“都写在这上面了,拿回去慢慢看。” 那张纸上的字不少,姜屿一瞥之下就读完了全文,现自己要做的工作着实不少,比如说:“清洗尸体”、“装扮死者”、“打扫殓房”、“照料花草”、“整理文件”等等等等。 内容可谓是多种多样,远远出一般“文吏”的工作范畴。 对此他不以为意,他来陈尸所,自有他的目的,能实现就已经很好了。再说了,他又不可能做一辈子的文吏。 “延益真仙,初级文吏的待遇怎么样?每月有多少俸禄?”了解完工作内容后,姜屿开口问了个严肃的问题。 延益真仙笑呵呵地纠正道: “准确地说,‘俸禄’是天庭的公职人员才有的,陈尸所的情况比较特殊,算是‘半公职’吧,初级文吏每月有两百的祝祷力,除此之外,我们也接一些生意。” “生意?” 这个转折惊到了姜屿,他散思维猜测道,“是给死者打幡儿摔盆儿哭灵儿之类的……殡葬生意吗?” 延益真仙愣了一下,嘴角微有抽搐: “……不是,”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陈尸所的全称你知道吧。” “知道。天庭星层非正常死亡尸体陈放所暨尸体研究学社。”姜屿想起外面墙上的挂牌。 “没错。” 延益真仙点了下头,“一般送来我们这里的都是些‘非正常死亡’的尸体。破案是刑罚司的工作,咱们只负责验尸和停尸,给他们些意见,这是咱们的‘公职’,而从那些尸体中,把他们植入的妖骨的取出、回收,就是咱们其中一项的‘生意’。” 回收妖骨?姜屿对这事有很多想问的,当下感兴趣地追问道: “妖骨的取出是需要特殊手法的,咱们帮着取骨,赚一个辛苦钱,大概能有多少?” “取骨是按照妖骨的市值和品级收费的,比如说九阶的妖骨可收取千分之五,八阶是千分之八,七阶是千分之十。” 姜屿飞快地算了算,他记得他想买的“三青鸟之骨”在“识骨坊”中的标价是三万一千祝祷力,千分之五就是一百五十五祝祷力。 而稍贵一些的“滑怀”则是三万六千祝祷力,千分之五就是一百八十祝祷力了。 一根就能赚到一百多的祝祷力,三根就抵得上我在这里一月的俸禄了,着实不少啊…… “但这笔收入难道不是该归着手拔骨的入殓师吗?”姜屿虽然动心,但也没报太大的希望,觉得自己能得到不属于他的报酬。 “这笔收入统一上交陈尸所,月底一并放。” 延益真仙轻微地纠正了他的说法,而后说道: “入殓师根据他们自己经手的妖骨数量计算报酬,每根骨头能拿到一半报酬,初级文吏则每根骨头能拿到十祝祷力的福利,一月下来也总有两三百了。” “之后,随着你资历的提升,升到中级文吏,拔骨的福利是每根二十祝祷力,高级文吏则是三十。” 纵然姜屿不是抱着“家致富”的目的来陈尸所的,听到这都不免有些心动:福利?这个词用得好啊,给人一种“白得”的感觉。 “当然,入殓师的报酬更是水涨船高。只不过,呵呵,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入殓师,”延益真仙说到这里,用“你懂的”的眼神看向姜屿,“毕竟葆生玄仙的眼光可是高得很。” 姜屿瞬间了然,延益真仙大概是误会自己是葆生玄仙的子侄,能来陈尸所,走的是他的路子。 ……他的想法也不能算错,只是不够全面。不过谁能想到,为了让我一个至仙来陈尸所,背后居然动用了三个玄仙。 姜屿想到这,非但没觉得得意,反而心情有些沉重:天下间没有白白得到的好处,葆生玄仙的答应也是有条件的,更不用提刑罚司和鸿胪司那两位了。 “除了取骨,我们还有什么别的‘生意’?”姜屿想到他先前的话,转而问道。 “那可多了,除了刑罚司的指派之外,凡是验尸拔骨都要额外收费。还有,打扫遗迹、探险洞天,甚至帮助死者安魂转生,哪一样不是生意?” 延益真仙语平缓,语气平和,“赚到的祝祷力也按我刚刚说的,分给大家做福利。每个人都乐意,反正……” 延益真仙呵呵笑着,没有说完。 “咱们陈尸所一共有多少人啊?”姜屿就势问道。 “入殓师嘛,他们组织松散,每段时间只派两到三人在陈尸所值守,至于说文吏,初级文吏有两人,包括你,中级文吏有五人,高级文吏有三人。” 姜屿点了点头,想到少微和他说过的话,她曾苦恼入殓师纳新困难,现在想想也着实不易:不仅对专业要求高,还要负责创收。 赚钱的生意基本都要靠入殓师动手,可三个入殓师,文吏竟然有十个,等于以一养三,葆生玄仙是怎么想的?他的行会为什么要依附于陈尸所呢? 第57章.难解的误会 “好了,待遇说完了,该说工作时间了。” 延益真仙一直和颜悦色,娓娓道来,显然是冲着葆生玄仙的面子,尽可能地把规矩给姜屿讲得通透些。 但说到正式的内容时,他敛了笑容,严肃说道: “文吏每日辰正时分点卯,申正放衙,和入殓师只能轮休不同,初级文吏每五日能休沐一次。每季能请一天的病假,一天的事假,除此之外,凡请一日假,扣十分之一的俸禄。” 延益真仙说到这,刻意去观察姜屿的反应,见他没有露出丝毫的异样,赞许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若无故不到,则笞二十板,扣当月一半的俸禄。若有擅离职守、违抗上命、工作不当等等不良表现,一律都要受罚。” “要是一再明知故犯,那陈尸所可容不下你。” 这一系列说在前面的“丑话”听得姜屿暗自咂舌,总觉得一个弄不好,白干还是轻的,说不定得倒找钱,还得挨皮肉之苦。 他想到这里,多少有些不忿,语带嘲讽地问道: “陈尸所果然规矩森严,”他顿了顿,有意无意问道,“入殓师也要守这种规矩吗?” “他们自然是……” 延益真仙没有正面回答,转而说道,“入殓师职务特殊,除了值守的,还有出外勤的,规则当然弹性得多,但这和你,呵呵,没什么关系吧。” 如果说刚刚提及的福利是“甜枣”,那这么多的规矩就是“棒子”了,姜屿心中的愉悦浅淡了些许,想到那些福利实际的来源,又觉得有股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初级文吏的工作内容你都看到了,但你的工作内容,和伯渊又不完全相同。” 延益真仙笑着说道,“葆生玄仙已经打过招呼了,在他来陈尸所的日子里,你每日要留出半天的时间,帮他做些事。” “……” 姜屿没觉得意外,该来的总会来的。当然,要他乖乖被“研究”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葆生玄仙能有些切实可行的方法,帮助他恢复记忆,那他也愿意配合。 ……我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一个玄仙要是想硬来,我有什么立场说“不”呢?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像周琳那样的修为,也倾向于采取和我“合作共赢”的模式,葆生玄仙应该也不会太过分吧。姜屿想到这,点了点头。 “呵呵,好了,进了陈尸所,就是一家人,”延益真仙慈眉善目地说着,“你去旁边的耳房吧,那里有中级文吏,会给你安排工作的。” “哦对了,别忘了去找巴卡,也就是管人事的高级文吏那里铸一块腰牌,这就算正式造册了,以后每月的俸禄都要通过上交腰牌和祝祷魂石领取,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去平敬那里,也就是管财务的高级文吏那里登记领一只九尾灵鸡……” 新人入职要做的琐事太多,延益真仙一时也没法全部都告知一遍,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句话: “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伯渊吧,他比你早几天来,也是初级文吏。” …… 出了正厅后,姜屿拐向左手边,想先去耳房点卯,路过偏厅的时候,姜屿向内晃了一眼,竟然看见少微坐在里面,正就着明亮的灵火伏案书写着什么。 她已经除了那些防护用的手套、面巾什么的,一头乌被她高高绑起,随着她书写上下晃动着。 或许是感到了什么,少微抬起头,与门外的姜屿目光交汇。 “少微姑娘,咱俩以后就是同僚了。”姜屿笑着,用一如既往的态度和她打着招呼。 “是。”少微应了一声,拿出一张符,“啪”一声贴在了桌上。 她语气淡漠,好似什么也不在意,但行动却暴露了她的内心。 ……这是在隔空对我泄不满呢?不知道她贴出来的究竟是张什么符,定身符?落雷符?还是送魂符? 姜屿心中苦笑,他俩现在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主战派的事明面上还是个秘密,根本无法宣之于口。 少微肯定不会追问,他也无从解释,误会就是这么一来二去间形成的。 “我还记得你上次给我传信,告诉我没法进入陈尸所时,你是很遗憾的,”姜屿说到这,笑了笑,“没想到时移事异,如今你倒不想和我做同僚了。” 话音刚落,少微“刷”地抬眼,目光一下子射了过来。 姜屿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两人对视了一会,少微开口了:“为什么之前你没法来陈尸所,现在又可以了?” “全靠鸿胪司的正卿启封玄仙从中斡旋,刑罚司的禅昔天仙和云葛天仙也出了不少力,当然了,没有葆生玄仙的同意,这事情也不会这么容易。” 姜屿直言相告,而后刻意话中有话,暗暗提醒着她,“我姜屿何德何能,竟能惊动那么多大人物为我说项,想必我以后会因此付出不少代价。” “……帮你当然都是有原因的。” 少微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说道,她顿了顿,说了句似乎不相干的话: “你却说你什么都忘了。” “我确实是失忆了,你不相信我,总要相信你师姐吧。”姜屿提醒着她。 提及“离梦”,少微面色稍霁,但随即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 “先不打扰你了,”见她已经听出他话语中的深意,姜屿见好就收,“我也先去忙了。有事随时来找我,我也有很多事想向你请教。”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少微不用看也知道姜屿已经走开了,刚刚那番话里有太多值得思考的东西了,她要好好想一想。 还要找她师姐好好问一问。 …… “姜兄,你来了。” 一踏入耳房,姜屿就得到了伯渊热情的招呼。他冲他点了点头,而后开始打量耳房中的情况: ……里外两进的屋子,临窗的地方左右各有一张书案,一把椅子,被布置成了两个办公处,梢间是书架,再里面则看不清情况。 墙上挂着的像是一个放大版的青鸟卷轴,上面写的应该都是亟待完成的工作吧……还不少呢…… 第58章.分一分   姜屿浏览的期间,卷轴底端忽然浮现出一行新的文字:   【布时间:巳正。任务人选:初级文吏。任务内容:喂鸡。】   “……”   “连喂鸡都是咱们的工作?”   看见“初级文吏”四个字后,姜屿有些懵,他记得那张写满工作内容的纸上没有“喂鸡”这一条啊,只有一条“照料花草”。   转念一想,姜屿清楚地回忆起来,那条内容准确的说是“照料花草等等”。   ……好一个“等等”。   说话间,卷轴底端不断地浮现新的任务:   【布时间:巳正。任务人选:初级文吏。任务内容:清理暖房。】   【布时间:巳正。任务人选:初级文吏。任务内容:整理文件。】   【布时间:巳正。任务人选:初级文吏。任务内容:按摩死者。】   ……   姜屿:“???”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去。   伯渊扬声向里间叫道:“方大人,路大人,新人来了。”   里间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知道了。干活吧。”   伯渊对姜屿挤了挤眼睛,而后又大声对里面的人说:   “我先带他去办手续,顺便给他介绍介绍所里的情况,一会就回来。”   话音刚落,伯渊一把拉过姜屿的手臂,把他拽出门去。   “托你的福——”   出门后,伯渊笑嘻嘻地对着姜屿拱手,“我也能歇一会儿。这里的情况我都跟你说的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墙上的卷轴布的那些任务都得咱俩干吗?”姜屿问道。   伯渊叹了口气:   “都指明是给‘初级文吏’了,可不就得咱俩干。你没来之前,就只有我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姜屿听出端倪,追问道:   “就没有布给中级文吏或高级文吏的活吗?”   “有啊,但高级文吏的任务都是采买什么的,”伯渊小声嘟囔,“那种好活是轮不到咱们的。”   “搬运尸体,登记信息之类的活,名义上一般也是安排给中级文吏,但实际上可能也是我们干。”   “什么意思?”姜屿听得一愣。   “回头你就知道了。”伯渊有些无奈的说道。   “如果不干会怎么样?”姜屿顿了顿,换了种说辞,“或者没干完,没干好。”   伯渊苦着脸说:   “我听到的说法是,每月月底都有清结,那是有什么纰漏的话,会扣钱。”   “……”   姜屿思索了一会,突然间望向伯渊,露出笑容:   “既然是这样,不如咱俩按内容分配一下吧,这样熟能生巧,干得会快些,月底到底因为什么扣钱也能一目了然。”   伯渊挠了挠头:   “也行……”   看他没有格外排斥,姜屿立刻趁热打铁:   “那你先挑吧。”   俩人飞分配好任务,姜屿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整理文件”,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出文库,查阅验尸报告了。   但同时他还承担了“清洗死者”、“为死者装扮”、“按摩死者”等等要和尸体打交道的工作。   伯渊则主要负责“清理暖房”、“清理殓房”、“清理耳房”、“清理偏厅”、“清理正厅”……等一系列清洁工作和“喂鸡”。   分配完工作后,姜屿想到延益真仙的话:   “我现在要去找一个叫巴卡的高级文吏……”   “是巴大人。”伯渊纠正道。   “……找他铸块腰牌。”   “巴大人现在应该在暖房,”伯渊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他每日巳正时分就会去暖房嚼水烟薄荷,咱们去那找他吧。”   伯渊似乎觉得只要跟着姜屿,就不算彻底的“摸鱼”,看上去分外心安理得。   二人朝着东北角方向走了半天,这一块比较偏僻,此处的灵火都是等他们接近后才会亮起,待他们远离后又会熄灭,就这样在黑暗中亮亮灭灭的,照着他们眼前的路。   停尸阁后身不远处,就见两个非常巨大的暖房,一前一后,外墙和顶子似乎是琉璃所致,完全透明,里面花木葱茏,隐掩着一个人影。   “真不小啊。”姜屿有些吃惊,隔着明透的外壁,借着明亮的灵火去看暖房里面的情况,一扫之下,把暖房中有的东西尽收眼底。   有毒的、解毒的、有毒的、解毒的……基本上都是这两种,姜屿心想:果然老话说得好,修仙再好,也怕毒药。   二人正在门口张望,有人从暖房里出来,那人头略卷,鼻梁高耸,瞳孔带了点异色,嘴里正嚼着什么东西,见到他俩微微一愣:“干什么呢?”   “巴大人,这是新来咱们陈尸所的姜屿,找您铸块腰牌。”伯渊抢先说道。   巴卡扫了姜屿一眼:“跟我来吧,”他对兴冲冲想要跟随的伯渊甩下一句,“正好,我刚布了‘打扫暖房’的工作,你既然来了,就去做了吧。”   伯渊听了这话,就好像霜打得似的,整个人都蔫了,拖着脚步钻进暖房。   姜屿心中一动:卷轴上的工作竟是他布的?我以为每日的工作都是延益真仙放的,且都是定时定量的,现在看来,随时都有新活啊。   腰牌一时半会还拿不到手,姜屿也是先登记造册,随后就被巴卡打走了。   临出门时,姜屿清楚看见,巴卡摊在椅子里,将一片片水烟薄荷叶放在嘴里,惬意地嚼着。   ……   “正好,去‘整理文件’吧。”   姜屿想着,来到存放文书的倒座房。此处是陈尸所最南端的一排房子,门窗向北,采光不好,当然在常年黑暗的陈尸所,也没有所谓的“采光问题”。   他在半掩的门外咚咚敲门,内里有个声音回应道:   “请进。”   姜屿推门进去,现屋里没有桌椅,只有一排又一排的架子,每个架子上都垒着厚厚的玉简和竹简。   一个脑袋从其中一个架子后面探了出来:   “你是何人?”   姜屿定睛一看,眼见那人眉目清秀,俊美中带了三分轩昂气度,但眉目间的神情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听他问话,姜屿便做了自我介绍后,而后礼貌地询问着:“阁下尊姓大名?” 第59章.注色经历拓本 “新来的初级文吏?” 那人的眼神在姜屿身上扫了一眼后便即刻收回,也没回答他的问题,明显对他不感兴趣。从书架上抽出一捆玉简后,那人绕过姜屿,径直出门。 见他如此旁若无人,姜屿耸了耸肩,只当那人是耳背。 走到那几大排架子前,姜屿举目望去,见架上的文书多如烟海,光是些行为规范类的东西就占满了整个前两排: 《入殓师操守目录》,十册; 《男入殓师检验女尸仪范》,二百五十一册; 《男入殓师检验男尸仪范》,一百一十二册; 《女入殓师检验女尸仪范》,六十六册; …… 这么多的守则看着就让人头大,但不过好在这些应该不用整理,以后有机会再看,后面架子上垒放着的那些文书档案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原本应该按时间排序的,但现在被不知道多少人拿出来放回去,弄得乱七八糟。 姜屿以手抚额,开始整理,直弄了小半天才将将弄完,与此同时,他也找到了记载“琅嬛福地案”的验尸卷宗记录。 展开那卷竹简,一道道娟秀雅致的字迹映入眼帘: 死者姓名:邱潇,身份:琅嬛掖卫第三小队队长;编号三一***…… 姜屿只看了第一行便愣住了,那串编号他见过! 就是在“识骨坊”的时候,自己名下那两笔说不清道不明的妖骨转让中,涉及到的其中一个人! ……我记得我就是把那块“三翅朱尾鹮”的骨头转给了这个人!怪不得周琳总也找不到这个编号的主人,都已经死了,当然不可能再用青鸟卷轴通信。 “第三小队队长,邱潇。”姜屿念着这个名字,竭力回想有关这人的情况,结果一无所获。 验尸报告写的很齐全,从死因到死状写的一清二楚。 “一击毙命。致命伤在眉心位置,伤口形状像一只眼睛,周围有明显的焦黑痕迹。” 姜屿接着往下看,不出意外,果然记录了死者的植骨情况。 邱潇的修为是灵仙,植入了三块妖骨,一块是琅嬛福地放的,另两块是他自己的,其中一块正好就是“三翅朱尾鹮”的妖骨。 “……腿骨,没有裂缝,上有红痕,就是那块骨头。” 姜屿读着文书上的记录,喃喃自语,“这事太奇怪了,他想买骨头直接买就可以,为什么非要从我这倒一次手?” “难道这骨头的来历有问题?可识骨坊的记录显示没有任何异常啊。” 姜屿一时想不通,便又往后翻去,后面竟还附带着一份邱潇的注色经历的拓本。 “还有这个东西!”姜屿大喜过望。 来不及细看邱潇的注色经历,姜屿就连忙往后翻找,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记录。 ……我记得少微“验”我的时候,一直都有记录的,写都写了,可千万别因为我活了,就把记录删除了啊。姜屿心中默念,倏地神色一喜: “太好了!果然有我的‘验尸报告’。” 虽然那份“验尸报告”后注有“已废”二字,但内容好歹存留下来了。 更令姜屿心喜的是,后面确实还附加了一份他心心念念的注色经历的拓本。 “终于能知道点自己的过往了。” 失忆以来,他虽然洒脱,但总有一根神经是紧绷的。没有回忆就像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心底生出一股不安,总也无法感受到真正的平静。 而现在,注色经历就在眼前,姜屿预感到这里面一定会有线索,能帮他解开一些身上的疑问。 想到这里,姜屿再也按捺不住,翻开看了起来: 一展眼便是自己的画像,形象非常体面,画面虽是黑白的,但却栩栩如生,姜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在那人像下面写着简单的两段话: 姜屿,男,编号:三一九四七五九一二三。 中纪前甲蔀春章星纪七月初六由扶桑树飞升登天,天庭无宗派传承,无三代内血亲。六道轮回学院修业后于同章析木五月入琅嬛掖卫。 就这么点内容吗? 姜屿当下有些失望,但还是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拿出那个记录他情况的折页,思索着能不能从中扒出点要点记录上去: 第一,自己是个散仙,当初成仙是通过攀爬“扶桑树”,直接上去天界,也就是俗称的--从天梯“爬升”上来的。 在看到“扶桑”、“天梯”等字眼后,姜屿脑中自然而然就冒出一句话: “距东海岸万里之地,有一神树,名为‘扶桑’,扶桑之大,一木便可成林。树浮游九宵云端,根须深潜阴曹地府,直可连通天地。” 而后他顺理成章又想起很多很多的细节: 攀爬扶桑树是修士成仙的最后一道考验。 越往上接近天庭,修士能感觉到的灵压便越强,灵力消耗就越大。 在攀爬过程中如果不幸累死,或意外摔死,后果自负。 扶桑树的很多枝桠都可通向天庭,但唯有主干笔直,往往是修士登天时的最优选择,所以又被称做“天梯”,“成仙梯”…… “不过这上面写我是‘飞升’上来的,为什么这么些,不应叫‘爬升’才对嘛?‘飞升’不是专指升到玉清境的事吗?” 姜屿困惑地自语道,“难不成是为了好听?” 只是字眼的出入,姜屿便没有纠结,又去考虑其他的问题。 第二,注色经历上面写“中纪前甲蔀春章星纪七月初六由扶桑树飞升登天”,这个时间是个重点。 姜屿掐指算起: “在天庭,十九年为一章,四章为一蔀,二十蔀为一纪,三纪为一元,一元也就是四千五百六十年。” “基本上大多数人是活不过一元的,所以注色经历中就不会刻意标注出究竟是哪一元的时间,但其他的都会写上去。” 而星纪、析木这些都是岁星的名字,是官方纪年的方法。 “呃,天庭的纪元太复杂了,为什么不用太岁呢?” 即便是姜屿看到如此纪元的方式也有些头疼,不由得开始换算起来。 第60章.新案子   “今年的太岁年是摄提格,也就是寅年,星纪,太岁在丑是赤奋若。而析木是太岁在寅,也就是说……我来到天庭也不过两年的时间。”   “析木五月成为掖卫,这么看起来成为掖卫的时间就更短了,连一年都不到。”   算出这两个时间点后,姜屿又多了新的疑问:   “我记得现在厘山巷的房子是我半年前租的,那之前一年多我是住在哪里?天庭还有哪里比厘山巷那块更破、更便宜的吗?”   姜屿思索了一会后,接着总结起来:   第三,登上天庭后,自己依然是无门无派;   第四,在天庭没有三代以内任何直系和旁系的血亲;   第五,曾在六道轮回学院进修过几门课程。   ……   看完自己的注色经历后,姜屿又翻回到最前面,开始去看邱潇的经历。   “上纪后癸蔀夏章玄枵四月十二由扶桑树飞升登天,天庭无宗派传承,无三代内血亲。”   “六道轮回学院修业后,参与妖族之战,于同章大火五月入琅嬛掖卫,同章实沈九月修为升灵仙,职位晋升队长。”   “六道轮回学院!邱潇也是……”   原来我与邱潇不只是同僚,还算是同窗。   姜屿又仔细核算了一下时间,邱潇是比他早十三年来到天庭的,大概十年前入职掖卫,五年前成为灵仙升为队长。   姜屿的神情逐渐凝重,这么看,他与邱潇并没有太多关系。   他进入六道轮回学院的时候,邱潇早就完成修业当上掖卫了。   硬要说他俩有什么联系,那就是自己的人生轨迹和邱潇很是相似:散仙——飞升——修业——掖卫。   ……因为出身差不多所以天然亲近?这么说起来,转一块妖骨给他似乎也没什么。但买进和卖出的时间靠的如此近,一定有古怪。   “六道轮回学院……或许那里我能找到更多的过去,等休沐的时候不妨过去看看……”   姜屿做了决定后,又仔细研读了一遍邱潇的注色经历来,直到确定自己把一切细节都记住后,才继续往下看去。   他又一连看了八份验尸报告和八份注色经历的拓本,现所有的掖卫都是孑然一身,无亲无友的。   “可‘无亲无友’不见得是什么疑点,或许恰好是遴选看守‘天帝宝库’的人的先决条件,以防对亲近之人泄密之类的。”   除此之外,姜屿再没有找出什么异常,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所有殉职掖卫的情况都记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文库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姜屿——姜兄——”   伯渊兴冲冲地冲进来,对着他连声道,“别看那些没用的文档了,有新案子来了!刑罚司送来了新的尸体,走啊,快去看看。”   “嗯。”   姜屿嘴上随口应声,实际上仍然把目光聚集在那九个人的档案上,只是应付地问了句,“什么案子?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延益真仙叫咱们都过去学习呢,快点。”伯渊见他嘴上答应得好好地,却压根不动换,干脆自己上手,拉起姜屿就往外走。   姜屿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只好先把那卷档案归位——初级文吏可以查阅档案,但不得带出文库。   “好了别拽了,我自己走,”姜屿挣脱伯渊的“魔爪”,整了整衣袖后说道,“你一个仙人,不用仙咒,没事拉拉扯扯地,成何体统嘛。”   “我只是个至仙啊,哪有那么多的灵力浪费?有吸收灵气的时间,还不如多祝祷一会儿,用精神力去换些祝祷力呢。”伯渊不以为然地说道。   “对啊,还有祝祷这回事呢。”姜屿兴致不高地说道。   重新记事这么长时间,他虽然一直很缺钱,却几乎从没考虑过用“祝祷”的方式赚些快钱,甚至很多时候都把祝祷这件事给忘了,似乎自己并不是很习惯祝祷这件事。   伯渊瞥了姜屿一眼,不住口地说道:   “你怎么回事,祝祷也可以忘吗?没事要多祝祷,否则祝祷力不够了,妖兽化是很可怕的事!你可别不放在心上,咱们陈尸所每天都有因为妖兽化死了送过来的尸体。”   “每天都有?”   姜屿有些不敢置信,“天庭一共才有多少仙人啊,你太夸张了吧。”   “怎么就夸张了?我来的这段时间不仅每天都有,而且经常还不止一例。”   伯渊说着说着,脸上流露出有点害怕的神情,“你是没见到妖兽化之后有多可怕。”   ……   二人说话间来到了倒座房对面的陈尸大厅,还没到近前,就听到一阵争吵:   “这人是老子杀的,你小子竟然敢跟我争功?”   “师兄说是就是,小弟也愿意让给你……”   “放屁!老子凭实力获得的功劳,还要听你叽叽歪歪,欠你小子的人情?”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洪亮的声音喝道:   “吵什么吵!”   “请陈尸所的诸位同僚帮忙查验一下,看看这两个人中,是谁杀死了这个妖兽化之人?”   声音很耳熟,姜屿一听就知道,是黎云来了,不禁在心里叹了声:好巧……吗?   想到黎云也在那个“姜屿事件紧急应对小组”里,那他出现在这,除了公务外,大概也背负着顺道过来“监视”姜屿的任务。   想到这里,姜屿点头致意,黎云回以有些生硬的微笑。   姜屿不以为意,目光一转,看到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赫然间顿住!   这是!   那具尸体已经身异处了,脑袋被放到了身体的一旁,面目异常的狰狞,双眼暴突出来,头顶的位置有两个血窟窿,从中突出了两个黑褐色的犄角,脸上已经没有裸露的皮肤,全部覆盖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皮毛。   头已经人不像人了,身体更是鬼不像鬼。不仅从后背处又多出了条“胳膊”,而且手已经变成了好像牛马蹄子的样子。   即便这么人不像人,妖兽不像妖兽,姜屿也第一时间从外形认出,这应该是一个植入了獂的修士妖兽化了。   “……”   姜屿隐蔽地吸了口凉气,他刚刚还在和伯渊说着妖兽化的事情,没想到这就遇到了。 第61章.绝不可能   看到这种样子,姜屿进一步理解为什么每个植骨的仙人都会对“妖兽化”有着那样的恐惧,试问谁会愿意失控变成这个样子?   可再害怕,也没有人愿意放弃“植骨法”,毕竟妖兽化只是少数,修为境界的加快提升却是实打实的。   那具身异处的尸体让姜屿的心情五味杂陈,既有些厌恶,又有些悲伤,既有些侥幸,又有些恐慌,所有的情绪拧在一起,被一种迷茫的感觉紧紧束缚着。   ……我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吗?   怀着复杂的心情,姜屿把目光从尸体上挪开,他注意到,陈尸大厅里站了好几个人,有几个是陈尸所的中级文吏,他们明显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但没一人有任何的举动。   在这里,验尸是入殓师的工作,在真正的入殓师来之前,无人胆敢擅动。   黎云旁边还站了两个人,打扮得差不多,但既不是陈尸所的,也不是刑罚司的。   ……听黎队长的话音儿,是他们中的一个杀死了个妖兽化的人,但不知道是谁干的。姜屿心中琢磨道,一眼晃过,把那俩人的形貌收入眼底:   右边那人是个大胡子,胡须虬髯,显得威风凛凛,左边那个面孔苍白,眼圈黑,像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看上去没有一点神采。   “黑眼圈”有些畏惧地看着“大胡子”,嘴里嘟囔道:   “干什么一定要闹到这里啊……要是让师父知道了……”   “大胡子”哼了一声:   “少废话!”   姜屿没来得及细看,突地转头,望向门口,就见少微又恢复了先前的打扮,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上拎了个储物袋,走进了陈尸大厅。   姜屿当即走过去,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两人是干什么的?”   看到他过来,少微有意识地拉开了些许的距离,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太一宗的师兄弟,都声称杀了这个妖兽化了的仙人,都想要领赏金。刑罚司不知道是谁在说谎,想要陈尸所帮忙查验一下。”   虽然少微还是回答了姜屿的问题,但明显对他还是有较深的芥蒂的。   看到她的态度,姜屿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返回身去问伯渊:“杀了妖兽化的人还有赏金的?”   “是啊。”   伯渊点了点头,旋即有些严肃地拉住姜屿,殷殷告诫道,“你不要想着去搭讪少微姑娘,咱们跟她是绝不可能的。”   ……大哥,我问的明明是赏金的事,你怎么能拐到这上面?姜屿有些无语,但伯渊的神态太认真,他又忍不住好奇:   “怎么讲?”   “你是什么境界?”伯渊问。   “至仙啊。”   “少微姑娘呢?”伯渊循循善诱。   这个问题姜屿拿不太准,但见了少微这几面,他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应该是‘神仙’吧,甚至已经是太清境大圆满了。”   “你看,你不是知道嘛。”   伯渊露出“这不就结了”的神情,拍了怕姜屿的肩膀,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我听说她从至仙到神仙用了仅仅不到十年的功夫,妥妥的天才啊,估计很快就能进入上清境,到时候,咱们就不能称呼她‘少微姑娘’了,要叫仙子的尊号了。”   姜屿笑了笑,即便有了尊号,但少微也还是少微啊。   见他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伯渊换了个问题,从另一种角度追问:   “你修到至仙花了多长时间了?”   “……”   姜屿倒不是不想回答,可他也不知道答案,他的注色经历上也没写上天庭之前的事情。   他的迟疑落在伯渊的眼里,自然而然被他解读成“不好意思”。   散仙没有正统的传承,成仙可是太难了。伯渊“心有戚戚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道:   “咱们这种情况,能成仙就已经是千难万难了,而从至仙修到神仙,可比成仙要难上百倍千倍,别的不说,妖骨都买不起。想修到神仙,没有六七块、七八块妖骨,可能吗?”   “确实很难。”这话算是说到姜屿心坎了,想着那块“三青鸟之骨”,想着高昂的三万一祝祷力,姜屿很是“沉痛”。   伯渊歇了口气,马上又继续:   “少微姑娘她可是大有来头的,不像咱们这样的,是从下界‘飞升’上来的散仙,而且她在天庭是有传承的,她的师傅据说已经是个‘太仙’了。”   “嚯!这么厉害!”姜屿适时地做出反应。   “……是,当然厉害了。太仙啊,那可是住在月层的大人物,少微姑娘早晚也得飞升到月层,未来绝对不可限量,岂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得着的?”   伯渊说到这,又是羡慕又是自卑,喋喋不休地嘟囔着: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说她这么厉害了,偏偏长得还这么漂亮,为人还那么和善,不像其他的‘入殓师’,正眼都不看我们这些文吏一眼,每次帮她做点事,她都笑着和我说‘谢谢’,少微姑娘的脾气最好了,又很有耐心……”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少微的好处,姜屿听得一阵一阵地想笑:你说的少微,和我认识的是一个人吗?她可是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我张“定身符”,还差点拿“送魂符”把我送走了。   姜屿听着听着,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的少微,见她正和黎云说着话,神情很是认真,不时提些问题,但大多数时候都在静静地思索。   伯渊说的口干舌燥,却现姜屿好像根本没听进去,眼神竟然还在盯着少微,不由得气苦,对着他的耳朵一阵念叨:   “姜兄啊!你就醒醒吧,想追求少微姑娘做道侣的人多如牛毛,也没见她对谁动过心。我估计不是一般的天之骄子也入不了她的法眼。她想选道侣怎么也要进入月层以后了,嗯,说不定还会跟那些宗派的二代、三代联姻呢。”   他越说越不像话,“人美,有势力又有能力,怎么也不该是咱们这个层次肖想的。”   伯渊说到这里,话里话外流露出一种宿命的卑微感。 第62章.打下手   姜屿笑容微敛。   一开始伯渊唠唠叨叨的,姜屿听得还挺津津有味的,不时还接两句下茬,就连适才直面“妖兽化”的仙人尸产生的不适感都因此淡化了些许。   但现在,他却有了种新的不舒服,他不喜欢这种层次感,不管别人如何,起码他不想仰视别人,也不想被别人仰视。   可在天庭,这种想法是无根之木,因为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建立在境界修为之上。   姜屿本来根本没有过和少微成为什么道侣的念头,他和少微说话就是想要修补他二人间的关系,希望可以重新做个朋友,但被伯渊这么一说,他顿时有种不服气的感觉:   “你是觉得我不能晋入玉清境,上不去月层?”   “你开什么玩笑?”   伯渊很是诧异地看着姜屿,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到一丝“色厉内荏”的破绽,但半天无果。他干巴巴地问:   “你是认真的?咱们最后能到上清境大圆满就不错了……你不会真把少微姑娘当做目标吧?”   见他又把话题扯到了少微身上,姜屿不耐烦了,怎么着,脑子里就只有“道侣”那点事儿呗。他没好气地说:   “我是把仙尊当做目标。”   “哪个仙尊?”   伯渊嘴巴大张,惊恐地问道,“仙尊里面好像没有女的。”   边说他边挪开了一小步。   姜屿:“……”   “咱们还是关注下这个案子吧。”   姜屿草草和伯渊说了句,便把目光重新聚焦到了那具妖兽化的尸体上。   这时,少微已经走到了尸体前面,蹲下身去,右手泛起了一道青光,直接按在了尸体的绛宫之处。   随着青色的灵气打入了尸体的体内,绛宫也开始有了回应,泛起了一些蓝色的波纹。波纹越来越剧烈,到最后,竟然激得尸体震颤起来。   直接打击绛宫,这么暴力吗?   姜屿看得绛宫一阵疼,不由得想到了在殓房里睁开眼前的感觉:我当时也是这么被少微对待的吧,要不这么不舒服呢。   时间不大,少微便完成了探查。   “确实是妖兽化后死亡的。”   伯渊:“???”   “这还用验吗?”他不解地问姜屿,“都变成那样了,又是角又是蹄子的,明显‘妖兽化’了啊。”   姜屿一听就知道他是误解了,当即换了种说法解释:   “少微的意思是,那人确实是先妖兽化,再被杀死的,而不是先被杀死,再用特别的手段催了妖兽化,以此冒领赏金。”   “妖兽化……还能被催?”伯渊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自觉地按了按自己的绛宫,那里面也植入了两根妖骨。   怎么办,突然感觉好危险。   “没错,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姜屿见他脸色青,安慰道,“而且你看,陈尸所也有方法验证,那种情况就领不了赏金了,所以一般情况下,没人这么干。”   伯渊一时说不出话。   姜屿同情地看着他,所有修士都要等修为到达至仙后,才会开始使用“植骨”修炼。   还是个雏儿呢,也难怪伯渊有那么多东西不知道。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姜屿表示他已经习惯了,这些知识就像长在他脑子里一样,不定什么时候就芽了。   那边厢,少微准备开始第二波的验证,这一波才是真正的“查验死因”。开始前,她对着围观的文吏们说道:   “既然是来学习的,来俩人给我打个下手。”   打下手就意味着能分润一些验尸的收益,一般来说,入殓师做事不需要助手,就算需要人打下手,这个位置通常也是高级文吏或者另一个入殓师承担。   今天这样的机会不多,听到这话,在场的中级文吏们都激动起来。   “咱们也过去吧。”姜屿很是积极地说道。   “我们?”   伯渊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不合适吧,还有那么多中级文吏在呢,为了点钱把他们得罪了不划算啊。”   姜屿很想说自己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近距离观察入殓师的工作,好能学习一些知识,但话到嘴边他现,这话真是说不出口。   蚊子再小也是块肉啊。   “能干为什么不干,咱们就算自荐,最终也要看少微的选择啊。这有什么得罪的,你想太多了。”   姜屿见伯渊觑着那帮中级文吏,脚下要动不动,明显心动了却还是有些犹疑,当下又道:   “他们心眼要是这么小的话,说明执念太大,境界也很难升上去,管他们做什么。”   伯渊:“……”   “哪有这种说法……”   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跟着姜屿一起挤了上去,为了站得靠前些,免不了和那些中级文吏们生一些擦撞。   “挤什么?站得靠前有什么用?”有人不满地说。   少微看着围上来的文吏们,想了想后,冲着姜屿和伯渊说道:   “你们俩过来吧。”   “居然真选我们了。”伯渊心中一喜,刚想说点什么,就听旁边幽幽地传来一句:   “初级文吏怎么这么没眼力价。”   紧接着就又来了一句:   “估计验尸报告什么样子的都没看过,就敢往前上。”   身边的其他文吏个个撇嘴笑。   “哎呀,说不定人家就是想装一下积极,没想到真被选中了。”   “不行就直说啊,别耽误人家少微姑娘的正事。”   ……   那些人没指名道姓,但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姜屿和伯渊听到。   伯渊一开始还有点抬不起头,因为他刚来,确实还没看过验尸报告,不知道该怎么写,但余光瞥见姜屿已经走过去了。   “需要我们干什么?”姜屿神色如常地问少微,对于那些酸话置若罔闻。   “……储物袋里有用来草写的册子,你们一人把我的话记下来,另一人就……在旁边看着吧。”   少微此举其实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得了延益真仙的授命。   延益真仙的话说得不明不白的,少微猜测他是以为姜屿和葆生玄仙有什么关系,想要给他点好处。   ……如果延益真仙知道姜屿是“主战派”的,不定会吓成什么样呢。 第63章.不了了之 少微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甚至有点期待自己能亲眼目睹延益真仙的反应。 当然她只是想想,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尸体上。 “我来记录吧,”姜屿主动和伯渊说,“你去看。” 伯渊点了点头,在少微身后探头探脑地看。 一回到她的专业,少微又找回了如鱼得水的状态: “记。身上共有十三道伤口,其中十道轻伤,两道重伤,一道致命伤。” “通身上下没有恶咒的痕迹。” “没有中毒。” “没有……” “死因是被斩断了头颅,无其他的原因。” 少微检查得很快,说的更快,似乎没指望姜屿的记录可以面面俱到。 但当她的话告一段落,向姜屿手里的册子瞥了一眼时,却惊讶地现,他完全是按照文库里已经归档的入殓师验尸报告的格式写的。 缺失的部分就先空着,能填写的部分全部井井有条,所有内容几乎只需要誊写,不需要再修改了。 少微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嘴角——别管怎么说,这人是很聪明的。 “做的不错。”她简单地表扬了一句。 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们因为这句话,俱都露出一片惊讶与失望之色。 姜屿没有抬眼,专心致志地做着记录,就听见少微一直以来自信不疑的声音中突然多了一丝迟疑,“至于说是谁干的……” 姜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犹豫什么?这种情况要确定是谁干的,不是很容易吗? “黎队长,我可以问这两位仙君几句话吗?”少微没有直接说结论,而是看向黎云。 “当然,”黎云答应得痛快,对身边的两人说道,“麻井,茅坤,你们老实回答少微姑娘的问题,好让她尽快查出真相,确定赏金的归属。” 黎云点出“赏金”二字,就是想侧面提醒他们利益相关。 麻井是左边那个大胡子,而茅坤则是右边的黑眼圈,他俩听了这话,别管是否情愿,但都点了头。 少微走到二人身前不远处: “给我看看你们的佩剑。” 麻、茅二人抽出自己的飞剑,递到少微跟前。 飞剑是法器的一种,顾名思义,就是既可以像一般的佩剑,出剑气,也可以脱手而出,做出追击的长剑。 飞剑脱手后,需要很强的御器能力才能如臂使指,指哪打哪。 少微俯下身,几乎把鼻尖凑到了剑尖上。 那两人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只好端着剑不敢乱动。 姜屿忍不住也盯着那两把剑看了起来,麻、茅二人是师兄弟,佩剑都是同一款式,姜屿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区别。 他不明白少微此举何意,更加不懂为什么明明有更便捷、高效、准确的方法找出到底是谁杀了那个人,少微却不用。 但姜屿没有把疑问宣之于口,而是静观其变,或许入殓师有别的方式,可以“殊途同归”。 “我再问你们一遍,是用剑气斩的头颅,还是用剑?”看了一会后,少微直起身子问。 “用剑气。” 麻井毫不犹豫地回答,茅坤则晚了一步,神色间也多有不确定。 少微又问了几个问题,而后对黎云说道: “我无法证实致命那一剑来自谁,老规矩,赏金一人一半吧。” 话音刚落,就见麻、茅的神色都生了变化,一怒一喜。 “……” 姜屿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看着少微的侧颜,心中煞是无语:……你验了半天,竟然得出这样的结果? 黎云倒是神色如常,没怎么太失望,他转向麻井和茅坤: “你们听见了,跟你们说一人一半,非不依不饶,走吧,别耽误人家的工作。” “这算什么狗屁验尸,陈尸所的入殓师都是废物吗?连谁杀的都判断不出来,老子要你们有屁用!”麻井破口大骂,胡子一翘一翘地。 这话说得实在太无礼,陈尸所其他人听了,皆怒形于色。 “我说的是没办法证实,并不是没办法判断。” 少微冷静地说道,“我个人认为是茅坤杀的。” “胡说八道,”麻井刷地抽出飞剑,指着少微的鼻子大喝,“你凭什么这么说!” 这种架势少微岂会放在眼里,手掌一翻,掌心已经多了一张符,刚准备贴出去,视线便被一个窜过来的背影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姜屿一个箭步挡在少微身前,随手弹开那把差点戳到他胸口的剑: “嚷嚷什么?是不是进了我们陈尸所,就不想出去了?” 除了尸体,谁进了陈尸所会出不去? 麻井气地满脸通红,但一时又不敢妄动。姜屿刚刚的一弹虽然轻描淡写,但不知怎地,却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感觉,让他险些握不住剑。 这人的修为定也是灵仙,和自己不相上下……麻井掂量着姜屿的斤两,手中的飞剑蠢蠢欲动,酝酿着出手的时机。 就在这时,一道光横空而过,好似一阵清风,从姜屿和麻井之间掠过,刷地一下,将麻井的大胡子片了半幅下来,却没有丝毫伤到他的皮肉。 麻井暴怒道:“什么人!” 怒吼完方觉上唇和下巴凉,惊觉那道气劲再重一分,再偏一寸,后果都不堪设想。转头望去,却见黎云双目如电,不客气地瞪向他。 “你还想在陈尸所行凶不成?”黎云手中的画戟平平端出,直指麻井。 姜屿还是第一次看到黎云出手,不禁暗叹那道光的力道、度和分寸都是一绝,实力真是不俗。他自忖,如果是他,恐怕不能把“漆黑之斧”使的那么得心应手。 当然了,漆黑之斧也不走精确的道路,纯粹可以一力降十会。 黎云的呵斥让麻井有所收敛,但嘴上还在不依不饶: “你说是茅坤杀了那个妖兽化的人,理由是什么?证据呢?” “把尸体抬到殓房,然后散了吧。” 少微并不理睬麻井,转身对着其他的文吏吩咐着,她说着随手从姜屿手中接过他写的草版“验尸报告”。 看了几眼后,少微面露惊讶。 “你跟我去殓房,继续验尸。” 少微看向姜屿说道,说完转身就要走。 “……” 第64章.一时失手 陈尸大厅内,那几个文吏都按照少微的吩咐,搬尸体的搬尸体,洒扫的洒扫,该干什么干什么,很快就走得干干净净,整个陈尸大厅就剩下几个人。 麻、茅二人尴尬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尤其是麻井,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入殓师竟然这么有脾气,就敢把他们这么撂在这。 尴尬很快化为怒火,麻井刚想怒斥“你可知道老子的身份!”,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黎云挠了挠头,主动说道: “少微,还是具体说一下你的想法吧。” 少微已经走到了门口,听了这话,站定了身子。 她没有回头,更加没有理会麻、茅二人,而是指着手中的“验尸报告”,对身旁的姜屿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判断出来,人是茅坤杀的?” 面对突然的提问,姜屿没有犹豫,很干脆地说道: “你所有的问题都有指向,没有一句是废话。我要是还听不出来,就有些愚蠢了。” 黎云知道,少微这是生气了,肯这样子和姜屿一问一答,间接回答问题,已经是给他面子了,对于麻井的态度,黎云也很不满,只是太一宗的势力强横,他也不想轻易得罪。 现在这样,差不多过得去就行。 少微接受了姜屿的这个说法,又去看他写的“验尸报告”,往外挑着要点: “‘断颈处伤口的痕迹:左手出剑和右手出剑,造成的伤口完全不同’。” 麻井张了张嘴,刚想反唇相讥,就听少微点出问题: “你这样写还是有些歧义,外行人会认为入殓师徒有虚名,甚至有蠢货会问‘又不是用剑杀的,是用剑气,剑气哪分左右手’。” “……” 话都被抢了,麻井只好愤愤地把嘴闭上。 面对她的“挑刺”,姜屿游刃有余地说道: “所以我后面又补充了一句,‘剑虽脱手,但依然有迹可循。常用左手,还是右手,飞剑的行径轨迹是有区别的’,我以为写到这就可以了。” 少微点了点头: “仅仅是推论的话,确实够了,”她话锋一转,“我好奇的是,你又为何加上最后面那一段。” 她指的正是整份报告下方,念着姜屿自作主张写的一小段话: 【飞剑上的痕迹,可以证明麻井是杀那个妖兽化的仙人的主力,但不巧的是,如果他没有出最后一剑,砍中对方的腰腹,茅坤也没法顺势用剑气砍掉他的头颅。】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茅坤听了这话,激动地呼吸急促。只看尸体,竟然把当时的情景还原得**不离十,就好像在现场亲眼目睹一般。 麻井毫不服气,连连怒骂道: “放屁!放屁!都是猜测,一点证据都没有……” “两道重伤皆是他造成的,飞剑上的痕迹可以证明。”姜屿说道。 “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人不是他杀的。或许他一剑砍中腰腹,又顺势出剑气斩断头颅了呢。”少微追根问底,没有丝毫放松。 “对啊!怎么解释。”麻井应和道,对于少微立场的突然改变,他甚至没感觉奇怪。 姜屿瞥了眼麻井后,立刻回应道: “看伤口的形状便可推断中剑的角度,左手和右手用剑的轨迹不同,而那个位置,右手打不到。” “哈哈哈哈,一个狗屁文吏,在这冒充什么专家,真是笑死人了。”麻井仰天大笑,说不尽的轻视。 嘲笑声中,姜屿神态不变: “刚才我说的确实是推测,但我同时也有办法可以证实。就怕你没那个胆子。” 听到这里,麻井再也按捺不住,对着姜屿放声怒骂道: “你他妈谁啊!一个文吏,有什么资格胡言乱语!” 他一边说着,一边祭出他手里的飞剑,飞剑在空中往来穿梭,青光荡漾,剑气弥漫。 “你证明啊!我看你怎么证明!”麻井暴喝一声。 厅中人开始时还不觉得,渐渐地感觉到了蚀骨的寒意,就好像有千年寒冰凝成的冰坨顺着尾椎沿路而上一般。 众人旁观此景,都逐渐收起了对麻井的轻视之心:这人看上去暴躁狂怒,没想到招式用得这般精纯。也是太一宗以剑入道,说到以气御剑,谁也比不上他们。 飞剑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为了证明用右手依然可以走出和左手一样的行径轨迹,麻井每次都是右手掷出,但每次都走出了完全不同的轨迹。 姜屿不以为然,在剑气缭绕中施施然说道: “刻意做当然做得到,但紧急关头,暴露出的肯定是经年累月的习惯。” 话音刚落,猛听得少微、黎云叫道: “小心!”/“退后!” 姜屿只觉凛然剑气扑面而来,原来麻井那把飞剑第三次飞回的方向竟正对着他。 飞剑来势汹汹,电射而至,千钧一之际,姜屿当机立断,几句法诀瞬间在脑中闪过。 他身边不远处,裂缝赫然洞开,一把漆黑的斧头从中探了出来,向外出不容小觑的劲风。 只听“轰--”一声,那道劲风不费吹灰之力地弹开了飞剑,去势丝毫不减,猛向麻井撞去。 这一系列变化之快,使得形势刹时颠倒。黎云和少微前一刻还在为姜屿担忧,下一刻担心的对象就变成了麻井,连忙出声提醒: “小心!”/“退后!” 那把凭空出现的斧头只有巴掌那么大,谁也没想到威力竟然如此强劲,麻井即便听到提醒,也根本来不及反应,但觉左颊凉飕飕地,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黑斧出的劲力已经擦着麻井而过,只听喀拉拉一声响,直接撞破陈尸大厅的墙壁,冲了出去。 众人骇然失色——那是什么! 其中最骇然的当属麻井,他伸手摸脸,只觉得脸上湿乎乎黏糊糊的,摸上去隐有疼痛,这才惊觉就在一瞬间,他另外半片胡子已被削去,而脸颊上的皮肉也被剐破出血了。 那一斧竟然如此凶悍! 黎云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扳过他的肩膀查看伤口,一看之下松了口气,赶忙为此事定性: “没事!就擦破层皮!一时失手,就跟你刚才一样。” 第65章.瓠菌丝   黎云说完,冲姜屿使眼色。   姜屿心领神会,对着麻井正色说道:   “是啊,失手是常有的事,我原谅你了。”   麻井听黎云那样明目张胆的“和稀泥”,又是惊又是气,再听了姜屿近乎于“无赖”的话,更是怒火上头,戟指他就想大骂,但心底隐约生有些骇怖,骂声到了嘴边,竟然出不了口。   他想的是:这个初级文吏来头肯定不小,说不定跟我一样,背靠哪个势大的宗派,否则怎么可能那么嚣张?又怎么会那么厉害的法术?   正当场面僵持的时候,少微开口了,她看向姜屿:   “你刚刚说你有办法证明,那个妖兽化的人是茅坤杀的,你能给出明确的证据吗?”   换做其他人,少微定会质疑一下,入殓师都不了解的方法,初级文吏怎会知道?   可姜屿能读出“畴昔文”的事,给少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天然就对他的话信了三分:他一定是从什么古老的文献中看到的吧。   少微这句问话看似是在缓和目前的气氛,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回到案子本身,但姜屿清楚地听出她话中的期待。   而这份期待突然让姜屿意识到,他从始至终都忽略了什么。   ……那个方法,岂止能解决眼下的案子,还能用到“掖卫被杀”案上,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获得一些真真正正的线索了。想到这里,姜屿确定地说道:   “当然可以。”   “什么样的证据?”听他说得那么笃定,就连黎云都起了兴趣。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我直接演示给你们看。”   姜屿说到这,看向少微,   “我需要你的帮忙,主要是程序上面……”   “你说。”少微的脸色没有明显的改变,只是眼神愈地闪闪亮。   “我想知道,要用暖房里的东西,需要什么手续?”   “你需要什么?”少微摩梭着她腕上的挂着牙齿的手链,“不管什么,我都能作主。走,我跟你一起去暖房,手续回头再补。”   见她如此积极配合,姜屿觉得轻松不少,有少微的支持,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等会验证的时候也得换个地方,”姜屿说着,看向破损的墙壁,“一般的殓房不够宽敞,就安排在你验我的那一间吧。”   “没问题。”   俩人说着话向外走,这期间,少微吩咐其他文吏将那具妖兽化的尸体送往“天字号”房间,她自己则和姜屿一起去往暖房。   走在偏僻静谧的道路上,没有了旁人在侧,少微内心深处对姜屿的复杂情绪又止不住地冒了出来,让她陷入了矛盾之中:   他是主战派的。   但他失忆了。   他背后可能存在其他的主战派。   但这只是推论没有证据。   他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知识。   他刚才还挡在她的身前。   他的态度光风霁月。   他明白地暗示着自己是卷入漩涡的。   ……   少微知道,她应该对他敬而远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偏偏没办法在私人的感情层面对他产生厌恶的情绪。   “无论如何,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少微说服着自己,至于其他的事,她已经下意识的不想去过多考虑了。   想通了这一点,少微步履轻盈了些许,似乎心情也变得雀跃和期待起来。   “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件,如果双方用的法器、招式不一样,就可以通过伤口进行判断,如果一样,就总是不了了之,赏金简单地一分为二……”   “我不想总这么不了了之,所以阅读了大量的卷宗,复验了大批的尸体,总结了很多的经验。我相信我的判断。”   少微说到这,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   “但他们总说‘不是证据’。”   感受到她的愤懑,姜屿故意开了个玩笑:“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你拍张‘吐真符’上去,一切就都解决了。”   少微“哧”地一乐,好气又好笑地说:   “吐真符的效果也是有差别的,我目前画出来的符,顶多能让人自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想要真正的‘测谎’、‘吐真’,等我再长几个境界再说吧。”   说到这,她兴致勃勃地问道:   “到底是什么方法啊?”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   “要是不方便回答,可以不回答,”她顿了顿,“能让我旁观我就很开心了。”   “没有什么不方便。”姜屿坦然地说。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解释原理,是因为解释起来真的有些复杂,远远不如直接演示来得一目了然。   他原本想等演示完后再慢慢和她说的,但看到少微的模样,姜屿笑了笑,决定从简单的开始,一点点地解释:   “你知道‘瓠菌丝’吧。”   少微摇头:   “不知道。”   “……”   怎么第一步就折戟沉沙了?姜屿未曾想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后续的说辞一下子堵在嘴边,他相当不解地问:   “怎么会呢?是一种蕈子,暖房里就有啊。”   他随即描述了一番那种蕈子的样子。   “……你说的是‘黄膏盔蕈’吧,危害等级丙等,属于一般危险品。”   少微说完,想到姜屿是今天刚来的,对一切还不熟悉,便又补充道:   “暖房里种的东西,大部分是供我们试验和研究的,七八成都带毒,危险程度不一,用甲乙丙丁划分。你有兴趣的话,文库里有《暖房植物图鉴》。”   ……图鉴就不用了,还没看见我不认识的。姜屿想到这,嘴角上翘,心里冒出些控制不住的自得。   没等姜屿说话,少微接着说道:   “黄膏盔蕈是一种有毒的蕈子,我们用它炼药,你问它做什么?”   “像它这类的,都可以统一称作‘瓠菌丝’,这种蕈子能够在尸体的血肉里寄居,并向外喷出不同颜色的孢子烟雾,只要把它种在死者身上……”   姜屿说到这,注意到少微的脸色有些异常,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陈尸所不会有规定,不许往尸体上面‘种’蘑菇吧?”   “……”   这问题问得角度刁钻,少微瞬间有些无言以对——怎么听你的意思,这事好像很普通似的。 第66章.喷 “倒是没有这样的规定。可能是制定规则的人没想到还能这么做,来不及‘禁止’。只不过……” 少微说到一半,突然间不说了,只用青葱般的指尖摩梭着她的手链。 ……她怎么了?有什么为难吗?姜屿没有立刻说话,等着少微再度开口。 他现少微经常会摸她的手链。大部分时间,这都是无意识的举动。通过几次观察,姜屿总结出规律:大概她紧张、焦虑、郁闷或有难言之隐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这么做。 少微有些为难地低声自语: “入殓师则第一条,不许亵渎死者;第二条,不许无故伤害死者的身体……” 她没有说出口的疑虑是:这么做算不算亵渎,又算不算有缘故呢? 姜屿很认真地开口说道: “这都是为了找到真相,究竟是不是亵渎,要看心。” 他说到这,意有所指地摸着自己的绛宫,嘴角勾起笑容: “否则你当初反复击打我的绛宫算什么?虐尸吗?” “……” 少微呼了口气,似乎放下了些许担心,心里想着:还好他没提我检查过他全身的事,没说什么让我负责的话……啊啊啊,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都是葆生老师,为老不尊胡说八道。 姜屿见她脸上闪过了一丝窘态,心中一动。 他向自己的下半身飞快地瞄了一眼,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除了绛宫,你不会每个部位都这么捶打过吧?” “没有!怎么可能!” 少微快否认,“我完全是按照《女入殓师检验男尸仪范》第十四册的要求给所有男尸做的检查,你要相信我作为入殓师的专业操守。” 姜屿微微一愣,少微言辞中忱忱之诚,让他不由得不信,可同时,少微脸颊上的飞红,又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突然间聊到这里,俩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姜屿连忙转移话题: “哈哈哈,我当然相信你。我说到哪了……哦对,种在死者身上,就可以通过它喷出的孢子,清楚的知道凶手是谁。” 姜屿说到这,觉得这话不太准确,又自我纠正道: “前提是,有确切的怀疑对象。而且,嫌疑人是用仙法动的手,如果是用毒,或者简单地捅死勒死,这个方法就不灵了” “如果那样还能灵,蕈子就成精了。” 少微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她双眼亮,咀嚼着姜屿的这套说辞,越想越觉得兴奋。 这听上去很有意思。 “通过孢子知道……如何知道?”她进一步追问。 复杂就复杂在这,姜屿组织了一下语言: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妖骨的属性’吗?其实不止妖骨,灵气也是有属性的。像咱们人族最常吸收的灵气,属性就是‘金木水火土’,也就是‘五元归一’的属性。” “就因为灵气天然包含五种属性,所以咱们能使出五种属性中任意一种的仙法。” 姜屿所说的是少微从未听说过的东西,她听得既认真又着迷,以往好多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有了答案: “怪不得呀,有些妖骨植入后,再使用个别属性仙术,效果会得到增强,因为这个,大家简单地给妖骨划分了‘属性’,什么金火属性,什么土木属性。” 她说到这,若有所思地笑道: “殊不知,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 “没错,元素间的组合方式成千上万,所以,想找到两股属性一模一样的灵气,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同门师兄弟,植的又是同一种类的妖骨,但只要妖骨驯化程度不一样,总有些区别。” 姜屿说到这,言归正传: “瓠菌丝的妙处就在这里了,简单地说,将他植入尸体后,通过观察的颜色和形态,可以精确知道死者是被哪种灵气杀死的。” “简单地说?” “对呀,为何‘瓠菌丝’会喷出不同颜色的孢子,这又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这个可真没办法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 这时候,暖房已经近在眼前了。琉璃为墙的暖房在夜色中折射着光辉,二人转到侧面门口的位置,撩开门口挂着厚重的毡子,钻进暖房。 感应到有人进来,暖房顶上亮起耀眼的光芒,显露在姜屿眼前的是一片宽阔的地方,中间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分区域种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 它们整齐地长着,或高或矮,或圆或贬,有的缩在罩子里,有的攀在架子上,种类繁多,每一本每一棵都是那样的欣欣向荣。 少微迅地找到了“黄膏盔蕈”。 那是一种又黄又紫的蕈子,团团挤在一起,菌盖湿滑,酥茎娇嫩,看上去既可爱又美味。 “只有这么几株吗?”姜屿有些意外地问,眼前的黄膏盔蕈成熟的不过四五株,远远比他想得要少。 “不够吗?” “这次是够了,”姜屿说到这,趁机和少微说,“但我还想用这种方法验一验那九具掖卫的尸体。” “这样啊……那几具尸体还要在停尸阁里保存好一阵子,暖房培育的度很快,等下一批蕈子成熟,你就可以使用了。” 少微说着,从近旁的小柜里拿出一叠鲛绡,抽出一张递给姜屿,又拿了一张自己戴上,而后又取出一双麂皮手套。 “给我吧,这‘瓠菌丝’一定要选根须完整的,还要脱土,我来弄能快些。” 少微也没推脱,将防护的用具递给姜屿,转身又拿了一个保鲜效果最好的黑玉匣子过来,准备一会装摘下的蕈子。 姜屿穿戴好后,伸手将那几株“黄膏盔蕈”摘下,又细致地将根部弄干净,保证一颗土都没沾后,将它们一一置入匣中,盖上盖子。 取好了蕈子,二人出了暖房,向南边行去。 “……” 见姜屿走着走着忽然停步,少微压低嗓音问道: “怎么了?” “感觉好像……” 姜屿想说他似乎感到暗处有双眼睛在看着他,可刚一停步,那种被打量的感觉就消失了。 这一切应该不是错觉。姜屿心中默念,重新迈开步伐。 第67章.反复试验 返回到陈尸所西边区域,走进了最大的“天字号”殓房。 麻井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他们进来,张嘴就要说话,等看清他俩蒙头盖脸的样子,他有些紧张地问: “这是干什么?” “有毒。” 姜屿双手伸直,尽可能地离手中捧的黑玉匣远一些,“小心翼翼”地说。 姜屿是故意这样做的,很多时候,做都比说容易多了。他都那么小心谨慎了,旁人看了,才会知道畏惧,不会太过大意。 “有毒”两个字像是一根细针,扎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陈尸所的毒药,毒性肯定极强。要是不幸中招,恐怕就真的不用出去了。 这时候,少微正好递鲛绡过来,麻井忙不迭地戴上,瓮声瓮气地说了句: “故弄玄虚。” 但下一刻,他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姜屿打开黑玉匣,从中拿出几株颜色妖异的蕈子,只见它们的根部丝丝长须不停地摆动着,随着根须摆动,几团蕈子都一抖一抖地。 其中一团蕈子还忽然向外喷出少量的细腻粉末,形成一股黄中带紫的薄烟。 麻井:“!!!” 他当下更加不敢小觑,再度调整鲛绡的位置,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地,催促道: “喂,那个初……姜屿,东西都拿来了,你不是说有办法吗给出直接证据吗?还不快快行动?” 姜屿微微点头,他走到妖兽化的尸体边,将手中那两株蕈子根须朝下,“啪”、“啪”拍在尸体颈部的断口处。 蕈子的根须一触碰到尸体,就如同长出了触手,不停地顺着血肉向下钻着,很快就扎根在断颈上,就像是从脖子长出来的一样,昂然挺立着。 同时,两株黄膏盔蕈都开始不停向外“噗”、“噗”地喷着轻烟薄雾,只不过颜色不再是黄中带紫,而是又绿又黄又红又蓝,十分的古怪。 “大家让开一点。” 姜屿说道,其实不用他说,屋里的人自动就退开八丈远了。 自打姜屿讲明黄膏盔蕈有毒,几人心里便有了忌惮,更不用提,那两株黄膏盔蕈扎根尸体后,竟然瞬间变得更活跃了,不停往外喷细末,喷得那叫一个欢。 很快那股五颜六色的薄雾便笼罩了那具尸体的上半部分,整个场景透着一股妖异。 所有人都被这个场景震住了,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噗”、“噗”的声音时不时响起,撩拨着众人紧张的神经。 就在这时,姜屿开口了: “麻井,你现在对着那团雾一道剑气,就像你‘斩杀’这个人时一样。” 听了这话,又见那两株蕈子不停地“吸食”着尸体的血肉,麻井只觉毛骨悚然,忍不住用手进一步捂住戴了鲛绡的口鼻,瓮声瓮气地问: “为什么?” 姜屿瞄了他一眼,平淡地回答: “你既然不敢,那,茅坤你先。” “哦……”茅坤也戴着鲛绡,只露出一双黑眼圈。他应了一声,慢吞吞地抽出飞剑。 “慢着,”麻井一转念,抢先一步,对着那团薄雾劈出一剑,“你们别想弄鬼。” 嗤—— 剑气如虹,瞬间冲入薄雾之中,将那团五颜六色的雾劈开成两半,过了好一会才重新聚合。 姜屿点了下头,轻笑道: “果然。” 在场所有人,除了少微,无一不是一头的雾水,不知道姜屿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到那团薄雾重新聚合稳定,就连颜色也和先前别无二致的时候,姜屿又开口了: “茅坤,到你了。” 茅坤一直没把飞剑收回剑鞘,听了这话,依言劈出一道剑气。 刷—— 那道剑气的度比之麻井稍显逊色,但奇怪的是,它撞上那团蕈子薄雾后并没有直接穿过去,而是和那团雾缠绵在了一起,彼此纠缠融合着。 紧接着,更奇怪的事生了,那团又红又蓝又绿又黄的薄雾渐渐起了变化,颜色逐渐浅淡,直到最后变成了清浅透明的白色。 如此明显的区别,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我们给你的证据,”姜屿施施然地说道,“够一目了然了吧。” “这,这算什么!”麻井不服气地问。 姜屿叹了口气,撇了撇嘴,有些“嫌弃”地说道: “还不明白?简单来说,你们俩谁出的剑气能让那团薄雾起反应,那个妖兽化的人就是谁杀的。” “你说是就是?”麻井气得大叫,他紧紧握着飞剑的剑柄,恨不得能再出一剑。 对此,姜屿早有准备,泰然自若地说道: “就知道你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走到尸体边,伸手将尸脖子上那两株黄膏盔蕈拔掉。只听“哧”一声,蕈子被连根拔起。 那两团蕈子已经变大了不少,浑身上下的黄紫色更加鲜艳了,伞部和茎部全都鼓胀到亮,似乎只要随便戳一下,就会爆裂开来,喷出浓汁。 麻井瞬间瞪大了眼睛:“你要干什么?”他稍微想象了一下,立刻觉得有些反胃。 姜屿瞥了他一眼: “大惊小怪。”他嗤了一声,这两棵吸饱了血肉的蕈子可以喷出更多的繁衍孢子,他小心对待还来不及呢。 将它们放好后,姜屿又从黑玉匣里拿出两棵新的蕈子,重新种在尸断颈处。 接下来的情况就好像是留影石的回放: 蕈子很快在血肉处生根,接着向外喷出和先前颜色一模一样的细粉薄雾。等到薄雾成团稳定后,姜屿对黎云说道: “黎队长,麻烦你也对着那团雾一道气劲吧。茅坤,你等黎队长的气劲入雾后,再出一剑。” 仓啷一声响,黎云掌间多了一柄画戟,对着那团薄雾缓慢刺出。 仿若一阵徐徐的清风,袅袅散入薄雾间,将它搅和得膨胀了一些,但丝毫没有改变它的颜色。随即而来的剑气入雾,如泥牛入海,很快又将那团烟雾“染”成了白色。 “你看到了,除非是‘凶手’,否则没人能让孢子雾的颜色产生变化。无论何种招式、何种境界,都做不到。”姜屿直截了当地说道。 第68章.太浪费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麻井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他的剑气和茅坤的剑气产生了一样的效果。 “师兄,算了,”茅坤小声劝道,“我愿意把所有的赏金都让给你……” “你闭嘴!” 茅坤的一句话又重新燃起了麻井的怒火,他大手一挥: “就算不一样,那又怎么样!谁知道你弄了什么鬼,这根本不能当成证据。” 麻井反驳的力度明显减小了,他也抓不住什么过硬的道理,只是还不甘心,所以垂死挣扎。 听他这么说,姜屿有些恼火。 正常人看见这种情形,早该认可他的结论,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他和茅坤又没有交情,犯得着偏袒他吗?他和麻井又没仇,犯得着…… 等会。 姜屿的目光投向麻井下巴,隔着薄如蝉翼的鲛绡,可以明显看出他左脸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没事,弄点血很快的。姜屿的唇边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指着麻井的下巴说道: “既然你还不信,那我只好在你脸上种一株黄膏盔蕈了。” 麻井:“???” “然后我和少微姑娘、黎队长还有你师弟轮流对着你的脸来一下,这次你就能现,只有我能让那团薄雾变白。” “怎么样?试试吗?” 姜屿说着,作势就要上前扯下麻井脸上的鲛绡。 麻井连忙后退几步,用手捂紧自己的口鼻,脱口骂道: “开什么玩笑!” 一股狂暴的怒火骤然冲上他的心头,不仅是因为姜屿这个提议摆明了就是在玩弄自己,还在于他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两团紫不拉几黄不拉几的蘑菇在自己下巴扎根,吸食着他的血肉,然后这些人轮番把招数冲他脸招呼…… 一个不留意,半边脸都得没。 少微摩梭着她的手链跃跃欲试,仿佛等不及蘑菇生根,就想出手了。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姜屿隐晦地给她使了个眼色。 少微略一琢磨,便明白过来,故意对着黎云说道: “黎队长,我们手头上都没准,如果一会试验的时候,不小心伤了麻仙君……” “那一定是失手。” 黎云很好地接住了少微的戏,熟练地拿话挤兑起麻井来: “谁让麻仙君就是不肯相信眼见的事实,非得亲身体验过才肯说个‘信’字。” 麻井眼睛一眯,深觉那句“失手”就是变相的威胁:先提前讲明他们手上有没有准头,又把责任扣给他,指明是他不依不饶,纯粹是自作自受。 而且就算他是对的,姜屿就是捣鬼了,那又怎么样? 他的脸上还是长了蘑菇啊。 憋了半天后,麻井咕哝了一句“走”,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师兄,等等我。”茅坤对着姜屿和少微嗫嚅了一句“多谢”后,追着麻井离去。 黎云落后一步,冲他们拱了拱手: “今天麻烦你们了。” 了解了新的知识,少微格外的心满意足,适才的不快也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她笑着对黎云说道: “以后再有差不多的事,欢迎你随时来陈尸所验证。” 姜屿听了这话,猛然动念,他看向少微: “这也算是一单生意吧?那下次可以收钱吧?” “扩张业务的事要延益真仙裁决,不过但凡有名目,他不会反对的。” 少微边说,边动手收拾,她刚要伸手去拔尸体脖子上的蕈子,就听到姜屿悠悠地说了句: “小心有毒。” 少微横了他一眼: “你少唬我,黄膏盔蕈是脱土带过来的,这种情况下,它喷出的孢子就没有毒性了。” 她说到这,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你也知道它没有毒,那你还装模作样的,让他们戴什么鲛绡。” “开始的时候我就是想吓唬吓唬那个姓麻的。” 姜屿说到这,想到刚才的情景,露出得逞的笑容: “后来嘛,纯粹是为了给他点压力,让他怕有毒,不敢摘下鲛绡。我也担心他把心一横,真让我种一株蘑菇在他下巴上。” 少微想象着这个画面,展颜一笑道: “为什么啊?我还挺期待看到那样的场面的。” “挺好的东西,用在他身上?太浪费了吧。”姜屿正色说道。 这桩争夺赏金的事件总算告一段落,二人简单收拾了殓房,依照少微衣服的颜色判断,就快是申正放衙时分了。 “第一天在陈尸所工作,感觉怎么样?”少微用“过来人”的语气关切地询问道。 姜屿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说: “挺刺激的。” “接下来还有更刺激的工作呢,”少微乐呵呵地说道,“比如说清洗和按摩尸体。” 她看着姜屿的表情,嘻嘻笑道: “不用担心,我不会那么残忍,让你第一天就加班的。你帮我把这具尸体送到‘停尸阁’的外间后,就可以走了。” “瞧你说的,你真让我帮忙我还能推脱不成?”姜屿说着,紧走到尸体边,念了两句咒语后,力灌双臂将那具尸体抱了起来。 “停尸阁是吧?马上去。”他说罢疾走而去。 少微被他“脚下生风”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抿嘴一笑,疾步跟上。 …… “你是说,咒、术和符从广义上是相通的,只是灵力的不同形式展现,虽然从现象上看咒是针对自身的,术针对他人,符则既可以对自己,又可以对别人,但一个咒改改也可以变成一个术或者符?” 当然是有例外,但姜屿恐怕少微会混淆,便笼统地说道: “差不多吧,你可以这么理解。” 他说着,举了个现成的例子,帮助少微加深理解: “比如说,我可以给自己念‘轻身咒’,但要是想要这具尸体变轻,就得给他施展‘悬浮术’,这两个其实是一个东西。而把这种内容写成符,用在自己或者物体上,就是‘轻于鸿毛’符。” “符是需要灵性材料的,没有‘咒’简单方便,但效果更强。虽然我没法把尸体变轻,但可以把我自己变得孔武有力。” 姜屿说到这,原本横抱着尸体的他改托为举,显示着自己此时此刻力大无穷。 第69章.深红色浅蓝色 “只要掌握了这个原则,很多咒语都是得心应手的,甚至明些新的也不难,只要敢于尝试……” 姜屿顿了顿,笑着补充一句,“还要勇于承担后果。 ” 少微凝神倾听,很是技痒,她原本想问“什么样的后果”,但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先自己试一试。 反正看姜屿的神情,也不是什么过于严重的后果。 “然后是符篆,你知道符的能量来源是哪里吗?” 姜屿也不仅仅是灌输,偶尔也会通过向少微提问来获知像她这样的“太仙弟子”,平常都在学什么。 “有灵性材料本身、我自身的灵性还有天地间的大道法则。”少微没有因为问题基础就懒怠回答。 姜屿听笑了。 “大道法则?这谁说的,真会夸口啊……” 二人说话间已迈入停尸阁的外间,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冷哼。 紧接着听见脚步声响,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来人眉目清秀,俊美中带了三分气度,但神色冷淡,拒人千里。 见到他后,姜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手上的尸体险些抱不住。 “摇鹿真仙?” 少微立时收敛了笑容,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又见对方的目光一直盯在姜屿身上,她不动声色,上前一步,为双方做着介绍: “这是姜屿,是新来的初级文吏。” “这是摇鹿真仙,他也是入殓师,等级比我要高。” 姜屿早已认出那人就是文库里那位“耳背”的仁兄,对他冰冷的态度自打他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后,姜屿便总觉一阵一阵的冷。 听到少微叫他“真仙”后,姜屿有所明悟: 那纯粹是遭遇灵压压制而产生的战栗,真仙是上清境,两人的修为差了一个大境界。由此上对下产生的压制,是无法反抗的。 但可以坚持。 姜屿不闪不避,瞪了回去,同时运转起《长生诀》来。 摇鹿真仙一进门,就直接用“灵压”对姜屿进行“威慑”,结果就现那个初级文吏恍若无事。 难道他判断失误,那个初级文吏的修为不止灵仙吗? 灵压威慑少微也感觉到了,她秀眉一皱,直接横在两人之间。 摇鹿真仙脸色一凛,忙撤去了“威慑”。 少微转向姜屿:“你先去把尸体放下吧,也不嫌沉。” 姜屿暗自舒了口气,走向屋子南端。 停尸阁外间坐东朝西,南北横贯,北边有一大一小两个池子,里面是清透的无源之水。南边则并排放了几张床,上面盖着白布。 姜屿把那具妖兽化的尸体放在其中一张床上,又把那只双目睚眦的脑袋放在上面,随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到少微的问话,摇鹿真仙的面色和缓三分,慢声道: “今早就回来了,只不过后来有事,又再出去了一趟。听说下午有人来闹事?” “也不算闹事,”少微没有多讲什么,“而且幸亏有姜屿在,很好地解决了事情。” 摇鹿真仙冷冷地扫了姜屿一眼,面无表情开口说道: “是吗?既然你这么能干,正好我有件任务可以委派给你。” “马上就到放衙时间了。”姜屿理直气壮地说道。 “……” 摇鹿真仙轩眉一滞,“新来的不懂规矩?入殓师布的任务也敢推脱?‘放衙’?” 他冷哼一声,径直去了停尸阁里间。 ……你说我现在要是转身就走,你出来见没人,尴尬不尴尬?姜屿心中揶揄道。 他当然没有这么做,他来陈尸所是有目的的,在此之前,不可能因为一两句冷言冷语就暴跳如雷。 “陈尸所确实有不成文的规定,入殓师的任务,文吏是不能推脱的。”少微低声说道。 “很正常,你们是所里‘生意’的来源。” 姜屿笑了笑,带着些许“后悔”说道,“早知道我就接你的任务了,那样他也不敢使唤我。这就叫,用‘入殓师’打败‘入殓师’。” 见他心态平和,还有心情玩笑,少微微微一笑。 “我可以申请更换服务的入殓师吗?”姜屿看向少微,有些期待的问道。 少微摇了摇头:“不行。” 没过一会,摇鹿真仙从里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就好像是一根长针,一端是尖锐的针尖,另一端则是一个卵圆形的泡泡。 那个泡泡比最轻最透的鱼鳔还要轻薄透亮,仿佛一碰就会破开。最奇的是,泡泡表面的颜色不停地在改变,时红时蓝。 摇鹿真仙抬了抬下巴,指向姜屿搬来的尸体: “你去给他按摩,直到‘灵力探针’显示到浅蓝色的状态为止。” 姜屿刚想问,就听少微替他争辩道: “遥鹿真仙,你这个要求也太不合理了,取妖骨也不需要这么低的灵力存量啊。” ……灵力存量?姜屿觉得这个词有些陌生,唤不起他丝毫记忆,看来这方面的知识他是比较缺失的。 摇鹿真仙轩眉一挑: “妖兽化的尸,妖骨不好取,容易失败。我要求高点不是很正常吗?” 他说着突然转向姜屿,目光如电,冷冷说道: “完成不了就不要下班,我会随时来检查的,要是偷奸耍滑,明天就不用来了。” 交代完后,遥鹿真仙将手中的探针抛给姜屿,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姜屿并不了解给尸体按摩到“浅蓝色”的状态需要什么样的手法,但看少微替他争论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完成的任务。 “少微,浅蓝色很不容易吗?”他边问边把玩着探针。 “何止是不容易,肌体里的灵力越低就越蓝,越高颜色就越红,浅蓝色几乎就是没有灵力存量了。” “尸体之所以会妖兽化,最大的原因就是灵力失控,那具尸体的肌体里一定充溢着灵力,灵力探针的显示肯定是深红的。” 噗—— 她话音刚落,姜屿已经把探针插进那具尸体里了,果然顶端的泡泡颜色变成了红中带紫的绛紫色。 少微叹了口气: “你一个人按上一天,都按不到‘浅蓝色’这个标准。” 她说着,眉头轻蹙,明显是在替姜屿不平。 第70章.糊弄   ……这样的任务,就不仅仅是刁难,而是明晃晃的针对了。姜屿极为不解,他不明白遥鹿真仙为何如此,他们俩今天才见,也没什么过节啊。   是因为主战派的事?   还是因为我的长相?   嫉妒了?   就在姜屿认为摇鹿真仙不可理喻的时候,少微带着三分歉仄,对他说道:   “我帮你一起按吧,”她顿了顿,小声道,“抱歉。”   “你道什么歉?”姜屿拔出探针,随手又插到尸体的其他位置。   这回是深红色。   少微犹豫了一下说道:   “……遥鹿真仙对跟我走的近的人多少都有些有敌意。”   少微抱歉的神色种混杂着赧然,姜屿瞬间恍然大悟:   “他喜欢你?”   原来是吃醋了,把我当成情敌了。嗯?情敌?姜屿脑中念头纷纷呈现,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少微话中的那个“都”字。   “……”   既然聊到这里,姜屿不可避免地又问了一句:   “你拒绝过他吗?”   听了这话,刚刚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少微霎时间“暴躁”起来:   “别提了!我早就想好了,只要他敢开口,我绝对拒绝他!可他绕来绕去的,从来没正面和我说过。害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自作多情,对他着实抱歉了一阵。”   “你就当你自己是自作多情呗,”姜屿笑着说,“难道是怕心理落差太大,会失落?”   听了这句揶揄的话,少微丝毫不以为忤。   或许是因为姜屿的失忆使得他惯常直言不讳,又或许是因为少微听多了他自称“体面的天才”,所以从他嘴里听到什么都不觉得意外。   她横了他一眼:   “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我不想无故接受他的好意,也不想别人因为我被他针对。可我又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总不能冲他面前,直眉瞪眼地说一句‘嘿,听说你中意我?’,那不是太荒唐了。”   “有道理。”姜屿点点头,又一次拔出探针,“不然我帮你去说?”   “……”   “哈?”少微有些懵。   “哈哈哈,开玩笑,”姜屿说回正事,“你可以申请拔这个妖骨吗?”   如果少微负责动手拔骨,那他就不必拘泥于那个“浅蓝色”的标准了吧。   “不行,我的级别不够,目前只负责验尸,要到遥鹿真仙的级别,才能开始负责取骨。”   姜屿:“……”   难不成第一天来就要被欺负了?绝对不行!   姜屿把玩着手里那枚灵气探针,突然问道:   “要是取骨失败了,他要赔钱吗?”   “会象征性的赔三百祝祷力。”   三百?还是象征性的?我记得延益真仙说,一块九阶妖骨,取骨的费用不过千分之五,也就是一百五左右。   合着取两块,才够赔一块的?真是“赔本生意”啊。   注意到他讶异的神情后,少微解释道:   “取骨的入殓师是靠本事吃饭的,看上去失败了赔得多,成功了赚得少,但这种方式侧面显示了他的底气。摇鹿真仙目前还没怎么尝过败绩,当然,也多亏葆生老师明的‘灵力探针’,大大提高了成功率。”   “还有按摩尸体的手法,也是葆生玄仙总结的。”   少微聊起葆生玄仙的贡献,又是敬又是佩,余光瞥见姜屿笑容有些僵硬。   享用葆生玄仙的研究成果当然是好,但如果自己本身就是他“研究”的一部分呢?少微站在姜屿的角度想了想,充分理解他为什么笑不出来。   “总而言之,只要探针变蓝,就可以取骨了。摇鹿真仙实在是故意为难。”少微说到这,开始挽袖子,“还是我帮你一起弄吧,这样还能快点。”   “不用了,我有办法。”   姜屿上下抛接手中的探针,笑着说道:   “我搞不定尸体难道还搞不定仪器吗?”   少微:“???”   “我刚才拿着那枚探针看的时候,就现里面的指示结构是用‘泽刻’写的,哦,也就是你说的畴昔文。”   姜屿说着,也不知道是怎么摆弄的,当他再度把探针插回尸体同一地方时,探针顶端的泡泡果然由绛紫色变成了浅蓝色。   “看,多简单。”   “你怎么做到的?”少微又惊讶又疑惑,想了想后,恍然大悟,“你可以更改探针里畴昔文显示颜色的对应内容?”   “没错,”姜屿点点头,“我就稍微按两下,糊弄糊弄他。”   “可他要是因此取骨失败了,找你麻烦怎么办?”少微很有预见性地问道。   “他只说让我按摩,直到探针变成淡蓝色为止,又没说让我保他成功,字面上的意思难道我没有达成吗?”   姜屿从容地笑道,眼见少微转头要走,他嘴角一抽,表情有些垮塌:   糟了,太得意忘形了,怎么当着少微的面把心里所有的小九九都说出来了?   怪只怪他从心底里对少微有种信任感,所以难免口不择言。想到这,姜屿连忙叫住她,半开玩笑地问道:   “你该不会是要去告密吧。”   “切。”   少微回眸,白了他一眼:   “所里还有四个探针,我给你都拿来。做戏要全套,不能穿帮了。”   ……   半个时辰后,停尸阁外间。   “你怎么还在按?不是说随便捏两下糊弄他吗?”   “你不也还在按吗?”姜屿停下手,边活动手腕边问道。   少微低着头,细致认真地按摩着尸体各处:   “虽然我对摇鹿真仙挑剔的要求很不满,但我还是想让他能成功取出妖骨……”   她看向手底下的尸体,“那块骨头可以卖不少钱,也许能帮他的家人渡过一些难关。”   说到这,少微愈地坚定,按摩得更加卖力了:   “起码要按到探针真正显示‘蓝色’。”   她瞄了姜屿一眼,“你可以先走,不用等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话音刚落,就见姜屿又开始新一轮的按摩了。   “巧了不是,”他轻松适意地说,“我也想按到蓝色停止,当然了,我没你那么善良。我只是想起来,入殓师每成功拔出一根骨头,月底我就能拿到十祝祷力的福利。”   他说到这,吹了声口哨:   “都是为了生活啊。” 第71章.符鸟 姜屿的玩笑博得少微轻轻一笑,她很有默契地没再解释、抱歉或追问,只是埋头继续。 两人就在一片静谧中,继续按摩着尸体。 …… 同一时间,陈尸所偏厅内。 埋办公的摇鹿真仙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虚空,猛地觉得有点空虚: “总觉得我好像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 姜屿手里拎着只翅膀扎好的九尾灵鸡,走在回家的路上。 从夜幕沉沉的陈尸所出来后,姜屿没费任何功夫就适应了外面的环境,因为等他改动好灵力探针,再和少微一起将尸体清洗按摩至合格的程度后,外界已经是晚上了。 漫天的星光洒下来,散落在他的间。 没想到第一天就加班了,但这一天过得还挺愉快的。 只不过都忙了一天了,到头来还是要走回家,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善生活,坐上飞黄啊。姜屿心中默念。 “今天也算收获满满,不但看到了殉职掖卫的验尸报告、注色经历拓本,还无意间得知了掖卫队长邱潇就是和我交易那块‘三翅朱尾鹮’腿骨的人。” “那个邱潇身上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要是能知道他家在哪里,或许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姜屿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这个希望比较渺茫,想也知道,那几个殉职掖卫的家,刑罚司的翊卫们肯定都搜过了,如果有什么明显的线索,能指向邱潇的异常,那些翊卫们也早就挖出来了。 “还是不死心啊,好不容易抓到一条线索,总要亲眼看过才行。”姜屿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一边慢跑着往家的方向行去。 刚到厘山巷巷口,他就顿住了脚步,侧身掩进阴影中。 只见三只不同颜色的符鸟在他的红色大门前来回飞舞。 什么情况!姜屿顿时心生警觉,三只符鸟,每只符鸟就是一个符咒,威力可大可小,甚至生效的范围也不一定。 有的要到近旁才会生效,可有的符鸟,三丈外就能感知到人来。 姜屿当下不敢冒进了,他脑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会不会有人想对他不利? 想对他不利的人,那可太多了——主和派的人、想夺舍他的人、刑罚司的人,甚至是今天来陈尸所的那个麻井,都有可能纠结了同伙前来堵他。 偏偏他今日已经用过一次暗黑之斧了,体内的灵力虽然没有耗尽,但剩的也不多了。 离得八丈远的姜屿观察着符鸟的动向,就见其中一只耷拉着翅膀,几乎不动,剩下两只绕着它飞,奄忽而上,奄忽而下,时不时还盘旋两圈。 他越看越生疑: 真的是陷阱吗?如果是也太粗糙了。 或者这只是针对他出的警告。 姜屿脑中顿时想象出许多的画面: 三个符鸟接连在他身边爆炸,将他炸得满脸开花,紧接着,一群人趁机从他的院子中冲出来,把他给乱刃分尸…… 想到这,姜屿下意识就想把手里的九尾灵鸡扔过去给他探路,想一想还是不舍得,便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把他的青鸟卷轴掏了出来。 一手抖开后,他让卷轴悬停在他面前,抱着以防万一的念头,写下周琳的名字,呼唤她过来。 最后一笔才写完,就听到卷轴里传来“哒哒哒!”的,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响动。 随着几声轻响,卷轴的边缘摇摇摆摆地走进来一个身影,她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下,而后有些不满的对着姜屿说道: “怎么又在外面就把我叫过来了?你的卷轴太小了,我待着不舒服。” “抱歉,你先忍一忍,一会就进门。” 姜屿说着,把卷轴翻了个个,冲向他门口的那几个符鸟: “你能帮我试探试探那几只符鸟是什么来路吗?我灵气不够了。” “把我扔过去。”卷轴里的周琳简短地说道。 ……这样也行!姜屿目瞪口呆,他下意识想到自己刚刚差点就把那只九尾灵鸡扔过去了。 总不能周琳姑娘还不如一只鸡重要,想到这里,姜屿有些担心地问: “真要扔吗?你不会受伤吧?” “没事,扔吧。” 周琳不知道她已经和一只灵鸡放在一起做比较了,甚至从某种角度讲还输了,语气相当的淡定。 姜屿把卷轴略微一卷,朝着那几只符鸟猛力扔了过去。 卷轴倏地飞了过去,但并没有落地,而是悬浮在了空中,刷地舒展开来,上下晃动着。 一道墨痕从画中喷射而出,凝成一条鞭子,向三个符鸟扫了过去。 墨鞭电射而至,无声无息中,符鸟依次落下,幻化成三张黄纸,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什么嘛,原来只是信笺,真是虚惊一场。 卷轴飞出后,又自动飞了回来,在飞回的路上,姜屿看到周琳瞥了自己一眼,他尴尬地笑了笑: “我得罪的人可能有点多,谨慎一点的好。你也不想我‘阴沟里翻船’吧。” 周琳也不说话,眸光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姜屿。 “不过,我是真没你还能这样飞来飞去的。” 姜屿顾左右而言他,惊喜地说: “那我以后打架岂不是有帮手了?” “是,但是现阶段来说,这样做对我消耗还是有些大了。” 话音刚落,就见周琳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颜色变浅了一些。 姜屿心中的惊喜被歉仄替代,心想: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得想个主意,把周琳转移出来,不用再像现在这样虚耗精力。 想着他走到近前,把地上的三张黄纸都拿起来,依次观看着: 【姜屿, 你的保证金现予以退回,由于你不在,放到你邻居那里了。 刑罚司:隗韦。】 【姜屿, 鉴于琅嬛福地一案你的嫌疑已被撤销,现补你上月俸禄,扣除替你保存期间的费用一共四百八十祝祷力,由你邻居代收,特此告知。 琅嬛福地。】 【姜仙君,你回来时请到隔壁找我。】 居然接连两条的好消息?既给他退保证金了,而且还补了上个月的俸禄?姜屿大喜过望的同时,多少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好事竟然会生在他身上。 这是终于有钱了。 第72章.大富 如果不是周琳在侧,姜屿真想叉腰狂笑一会,他看着那三封信笺,突然间注意到一个小细节: 怎么还以什么“保存费用”的名头扣了我二十祝祷力? 姜屿不满地咂嘴,但琅嬛福地的作风他是见识过的,当下琢磨着要是去讨还这笔钱,成功的几率能有多大。 ……比较渺茫,琅嬛福地那帮人一准用规定扯皮,再加上来回的传送阵费用,赔钱是板上钉钉的。姜屿想到这,毅然做出决定: 既然大头已经拿到了,这点小钱就算了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吗?”他在心中默默体会着这种滋味,目光又挪到手中的信笺上: “‘由邻居代收’?我什么时候有邻居了?” 姜屿说到这,心生疑窦,与周琳对看一眼。 周琳了然点头,驾驭卷轴飞回到他手里,假装只是普通的青鸟卷轴。 姜屿住在厘山巷的户,他的邻居只能是第二家。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家的隔壁门前,只见那里是一样朱红色的大门,但是淡淡地泛着些青光。 大门紧闭,内里溢出些青光。不用问也知道,这是看家护院阵。 ……等拿回钱,我也赶紧去买些阵法材料回来,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瞎糊弄了,一定要把“看家护院阵”布起来。 或者去当铺把之前死当的那些材料“赎”回来。 怀着美好憧憬,姜屿敲了敲门,高声问道: “可有人吗?”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年轻人的身影从门背后探了出来。 他身穿着一件灰黑色的法袍,个子不高,样子稍微显得有些消瘦。看到姜屿后,先是一愣,而后问道: “可是姜仙君吗?” “是。”姜屿点头,没等他说明来意,就见他的邻居热情地拉开大门,连声说道: “你好啊邻居,你说你,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啊,这么客气。” 他说着伸手去接姜屿手中的灵鸡。 姜屿把手收回: “这是‘公’鸡,”他顿了顿后说,“公家的鸡。” 那人一听,忙缩回手,嘿嘿笑道: “误会误会。原来仙君竟然担当着公职啊,真是让人佩服。” 姜屿笑了笑,主动询问他的姓名。 “我叫金大富,飞升没多久,是个至仙,今天刚刚租的房子,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 这个名字听得姜屿一愣,这位兄弟看上去,无论是身材、修为还是积蓄,都谈不上“大富”二字。 “这名字是我爹娘取的,”金大富说到这,惆怅地叹了口气,“他二老早就仙去了。” “节哀。”姜屿不知道说什么。 金大富看了他一眼:“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他二老都飞升成仙了。” “……” “只不过天庭太大了,我找了好久都没碰见他们,也不能这么漫无目的的找下去,总得先落脚嘛。不说这些了,今天你不在的时候,有两个官员过来给你送东西。” 这个叫金大富的至仙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说起话来是又快又密: “看你不在就放我这里了,托我给你,实不相瞒,他们过来敲我门,冲我亮出腰牌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以为又回到桥底下了呢。” “桥?” 金大富嗯嗯两声,又继续说道:“不过你家的大阵真是厉害,两位官员竟然没人敢进。” “我家大阵?”姜屿诧异道,那张写有“内有大阵,危险”的纸条就是他糊弄着随便胡写的,没想到真能骗到人啊。 “是啊,你家的大阵一点灵气波动都没有,要不是来的那个刑罚司的官员告诫我是真的,要绝对小心,我都不敢相信。” 金大富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袋中拿出两个小石头,“喏,就是这两个祝魂石,里面应该有不少祝祷力吧,真羡慕。” 他直白的说辞听得姜屿一乐,不由觉得这个邻居还挺有意思的。 “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尽快物归原主的好。我可不敢多放,如果要是丢了,把我卖了也赔不起……” 金大富说到这,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地说道,“那两位官员已经登记了我的名字,记下了我的编号,跑都没处跑。” 姜屿从他手中接过那两块祝祷魂石,只见那两块魂石是统一的样式,唯一的区别是一块上面刻着“刑罚司”,另一块则刻着“琅嬛掖卫”。 两块魂石内部的导引符上,写的全部都是自己祝祷魂石的导引号。 ……专属祝祷魂石,只能本人收取,要不这么一大笔祝祷力,敢让邻居帮忙代转呢。姜屿想到这,连忙对金大富道了个谢。 他没有急于走,而是继续和他的新邻居寒暄着: “厘山巷这块这么偏僻,连个传送阵都要走上很远才有,更别提飞黄了,你租房子怎么不选个好点的地方,居然租到这里来了?” 姜屿是在试探,虽然金大富有可能是真的邻居,但也有可能是来监视他的啊。 他宁可是自己多心了,也不想全无疑心戒备。 金大富听了他的问话,惊讶地反问道: “当然是因为这里最便宜啊!能租个房子就很不错了,我之前都没有房子,天天在外面露宿。” “没房子?露宿?”姜屿再度诧异。 “是啊,像我这样的从下界飞升上来的,很多人都是这样。” “下界的东西都不值钱,所有的积蓄换上一根妖骨也就差不多了,哪里还有钱租房子啊,我攒了很久,才勉强租下这里。” 金大富原本是苦着脸的,说到这里时,扶着门框的他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容,“我也算是有个家了。” 这番话怎么那么耳熟啊?什么倾家荡产买妖骨……好像今早刚从伯渊嘴里听到过。姜屿看着他的笑脸,不知怎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家旁边的房子一直是空着的,他原本以为,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太差了,房子才租不出去。 谁承想原来还有好多刚刚升上来的仙人,连这样的一个房子,也住不起,甚至把住到这里当成了很大的目标。 第73章.换个家 俩人又简单的聊了两句,姜屿便道了声“告辞”。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他拿了个盘子,盛了一盘他腌渍的枇杷果,给金大富送了过去,当作谢礼。 …… 姜屿甫一踏入书房,周琳便迫不及待地从他的青鸟卷轴上转移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中。 她从画幅的边缘摇摇摆摆地走进去,先是左右张望,而后舒心地表示: “还是这边宽敞。” “喝点什么吗?”姜屿招呼着她,“有果茶和花茶。” 他说着熟练地点起书房里放置的红泥小火炉,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炉膛里烧的不是一般的灵火,而是以九尾灵鸡的尾羽做燃料烧起的火。 九尾灵鸡的尾羽是富含灵性的材料。这样的火烹出来的茶灵气更盛,周琳喝了之后,就跟磕了大力丸一样,一下子就精神了不少,连墨色都变深了。 “真好啊。”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今天那个小组有什么新动向吗?”姜屿循例询问道,手上动作不停,摆弄着那两块新拿到手的祝祷魂石。 周琳歪过头,仔细感受了一会后,摇了摇头。 “方圆二十里内找不到那个小组的影踪了,要么就是他们解散了,要么就是附近没有人跟踪你了。” “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姜屿听她这么说,别提多遗憾了,“我还想通过他们,多获取点内部消息呢。” 再说了,没有刑罚司的“保护”,他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要不你想个办法,捣点乱,把他们再引过来?”周琳给他出着主意。 “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姜屿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把今天在陈尸所文库里现的事情简单地讲述给周琳,而后说道: “还记得我给了你两串编号,让你帮我找到他们的主人吗?你……” 没等姜屿说完,周琳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带着些许心浮气躁说道: “我!还!没!找!到!” 画中的她长无风自飞,实际演绎了何为“冲冠”。 周琳像一头被困的小兽,在画幅的一亩三分地转来转去,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 “我已经尽力了,可我能搜索的范围只有那么大,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运气欠佳,换过不知道多少个地方,总也找不到……” 眼看她如此激动,姜屿连忙说道: “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了?”周琳怔了一下。 “我就是想告诉你,殉职的那个掖卫队长邱潇就是其中一个编号的主人,你以后不必再帮我寻找他了。” 周琳回过神,露出“扳回一城”的浅笑: “难怪我怎么找也找不到……既然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或许也死了。” 她的语气极为轻描淡写,但却如同一道光,瞬间照亮了姜屿的脑海。 还真有可能!我怎么没想到……听周琳姑娘的语气,充斥着满满的“我就说嘛”,看来之前的寻找一直没有结果,让她很不服气。 嗯,她应该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却无形中被打击到了,现在知道原来邱潇已经死了,她的能力没有任何的问题,所以很高兴,甚至自然而然地认为另一个人也死了,否则没有别的解释…… 对于周琳的笃定,姜屿有些哭笑不得,但同时,这个念头好像楔子一般,牢牢地钉在他的脑海中。 如果那第二个人真的死了呢? 那就表示,涉及这块妖骨买卖的三个人,包括他自己,先后都“丧命”了。 “难道那是一块被诅咒了的骨头?能把历任主人全都克死?” 姜屿开始胡思乱想,三翅朱尾鹮,并不是多罕见的妖兽,那块骨头也就是八阶而已,不至于吧…… 或许我的思路又错了,总之明天去陈尸所,可以先查一查,看看他们近期的验尸报告,或许会找到些端倪。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回去了。”见他又开始专注地摆弄着魂石,周琳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你知不知道,陈尸所的入口处有一道扭曲时空的裂缝?”姜屿连忙叫住她,“每次进去都要‘投鸡问路’,每个人每月能领的灵鸡是有限的,你能不能……” 姜屿斟酌着接下来的话怎么说才合适,毕竟“做我的鸡”这种话听上去实在是不太好听。 没等他说完,周琳已经理解了,她撇了撇嘴: “我是可以啊,但万一要是被别人现我和你私底下有来往,你愿意承担那样的风险吗?” 她说到这,头微微后仰,双臂上举,伸了个不怎么优雅的懒腰,略带慵懒地说道: “再说了,我一天能来找你的次数有限,你要是愿意把机会花在这种无所谓的小事上,我也没什么意见。” 确实……反复叫周琳过来就是为了省几只鸡,是有些因小失大。姜屿耸了耸肩,暂时搁置了这个念头。 见他一时半会不会完事,周琳随手一挥,在她的身边放了张美人榻,她懒懒地靠了上去,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冲着姜屿说道: “就那一点点的祝祷力,至于翻来覆去看那么久吗?” “一点点?你说得轻巧。” 姜屿此刻已经将琅嬛福地那块魂石中的四百八十祝祷力转移到了他的祝祷魂石里,正在愁刑罚司那块魂石怎么处理。 那可是两万祝祷力啊。 带在身上不保险,可要是放在家里…… 姜屿环顾四周,一抬头看见书房屋顶那张他用来糊洞的黄纸,忍不住嘴角一抽: 虽然我在外面贴的告示糊弄住了刑罚司的人,但我要是认为,人人都会相信那句“危险”,那我的脑子就真有问题了。 不止是现在,即便我布下了“看家护院阵”,也还是不保险……这就是传说中的“有钱的烦恼”吗?我终于体会到了。 不知道天庭有没有类似于人间的那种“钱庄”之类的地方,可以保管一大笔的祝祷力……姜屿脑中霍然闪过不知道多少念头,一瞥眼看见画中的周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出一架九连环,正津津有味地解着。 他突地福至心灵: “我能不能把这块魂石存到你那里?” 第74章.三砂三晶两草两木   周琳手中的哗啦声响霎时间顿住,她抬起眼眸看向姜屿,幽幽说道:   “我又不是仓库。”   但说归说,画幅表面还是荡起涟漪。   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周琳后,姜屿眼见她那只莹白的手掌又变成了墨色画就的线条,想到她所说的“暂时离不开那卷画”,他忽地生出个念头,直接问道:   “你既然能窜改青鸟卷轴的传信内容,为什么不假装,比如说刑罚司的南斗玄仙,对下属下个命令,让人把你待的那幅画拿出来。”   “这样我就能把你连人带画的接出来了,你也不至于每天这样,徒增消耗。”   “你以为,我是待在刑罚司里面吗?”   周琳浅浅一笑,左肘支在卧榻的一侧,左手手指撑住略微歪过来的额头,一副“你在开什么玩笑”的模样:   “我赖以生存的那幅画,一直以来都挂在召开‘金仙大会’的大殿里。”   金仙大会?   姜屿愕然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都修到了金仙,还是得开会?!   “……”   周琳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你搞清楚,能参加‘金仙大会’的,修为都得是‘金仙’才行。”   她加重了语气,强调着说道,“金仙可是又称‘高境界’的‘玉清境’大圆满突破后,才可能达到的阶层。”   “我知道啊,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姜屿有些啼笑皆非,“原来你在‘金仙大会’的大殿里啊,难怪你动不动就说‘等你修到金仙再说吧’,因为一天到晚在你眼前晃得全部都是金仙,所以你见怪不怪了。”   玩笑归玩笑,姜屿也知道,即便是“金仙大会”休会期间,想把周琳带出来都是件难于登天的事。   因为召开会议的南华殿位于“月层”,“星层”的居民无故是上不到那里的。   此路不通,也难怪周琳没有提过这种要求。   “既然没法带你走,那就另外给你找个……家,先过渡一下呗,”姜屿活跃着思绪,“不如你和我说一说,你栖身的那卷画究竟有什么特别,也许能找到替代品呢。”   周琳沉吟了一会,没抱什么期望地说道:   “不太可能。那卷画最大的功效就是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气。”   她说到这,瞥了他一眼,“我和你们不同,你们需要灵气修炼,我则需要灵气生存。”   她并不担心姜屿会依据这句话,猜到她的身份,因为在周琳看来,自从她告知他体内有一片“先天神”的神魂后,她的来历已经不言而明了。   ……源源不断地提供灵气?此类宝物虽然不多,但总有一些,可一来不是我能接触到的,二来,也不见得能像画卷一样,方便周琳栖身。   第二条路貌似还是走不通。   接连受挫的周琳有些蔫,似乎连下巴都撑不住了。   姜屿见状,用激烈的语气说道:   “不要气馁啊,这事要是容易,早就办成了。”   “不然这样,你那么博闻强记,我好似也挺博学的,不如咱俩想个办法,给你新造一个‘家’出来。”   “好啊。”   画中的周琳一下子从榻上弹了起来,笑容顿时变得灿烂:   “我想过了,如果从头开始制作,也没有那么难,只需要凑齐‘三砂三晶’、‘两草两木’和龙鲛锦就可以了。”   她的转变如此巨大,让姜屿不得不怀疑她刚刚的失落都是装出来的。   但为周琳造个家,让她能随时在他近旁,是他二人共同的心愿。基于这个原因,姜屿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只微笑着问道:   “具体都需要些什么材料?”   “三砂是‘归星砂、十返灵砂和长庚金砂’;三晶是‘绯晶、紫云晶和凛艮晶’;三砂三晶需要的数量现在说不好,只能说多多益善。”   “两草是‘凤尾草和绶仙草;两木是‘建木残片和五色梨木’。只要凑齐这些东西,就可以造一个功能差不多画卷出来了。”   周琳一口气报出一堆材料的名称,她如数家珍的模样看得姜屿一愣一愣的。   所有她罗列的东西里面,可能也就只有“建木残片”这一样相对“普通”一点,剩下的无一不是罕见的稀有材料。   ……居然说得那么轻描淡写,还“多多益善”?还“就可以了”?说得跟我手里有多丰富的资源似的。姜屿一边喟叹,一边认真地思索这些东西从哪能弄来。   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出不对,疑惑地望向周琳:   “五色梨木?是做什么的?”   “画轴啊。”   姜屿更加不解了:   “为什么要用五色梨木做画轴?既不坚硬也不轻便,还容易开裂,完全可以用百年桐木替代。”   后者可比前者常见(便宜)太多了。   这个说法让周琳不太满意,她眯了眯眼睛,理直气壮地说:   “五色梨木好看。”   姜屿:“……”   他嘴角一抽,险些捂住额头:   “画轴?那个几乎被整个画幅完全包住的东西?只能露出那么一点头尾,再好看也看不见啊。”   他自认为把道理讲得很清楚了,但是不知为何,周琳只是抱着双臂,一副“不听不听”的样子。   看来要换种说法……姜屿转换着思维方式,忽地福至心灵,正色地强调道:   “五色梨木可是格--外--容易长虫子。”   “……”   原本还很固执的周琳突地吸了口气,身体隐有颤抖,她嘴唇微微翕动,原本想说“只要如何如何,就能极大限度地防虫”,但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谁知道她会在画卷里面待多久。想到这里,周琳不太情愿地改了主意:   “那我要百年樟木。”   最防虫的木材,明白。姜屿会心一笑,又去回想适才周琳开出的其他材料:   如果按照“好看”的标准,那这里面的水分就太大了。   比如说凤尾草。   这种灵草纹路秀美,在夜晚会出美丽的光辉,好比凤凰争艳。且有一种天然的清香,经久不散。   但与此同时,数量格外的稀少。   “凤尾草又是做什么的?”姜屿猜测着,“挂绳?”   周琳点点头。 第75章.意外 “华而不实,想要挂绳变颜色,用‘云草’也是一样的。 ” 姜屿操着“要把每一个祝祷力都花在刀刃上”的心,当即拍板: “重要的是先给你创造一个能生存的地方,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改善环境,别一上来就那么高的要求。” 周琳隐蔽地撅了撅嘴。 “绯晶是做什么的?” “冬天取暖。” “凛艮晶呢?” “夏天纳凉。” “那紫云晶呢?” “……美观。”周琳瞄了姜屿一眼,气势弱了三分。 你是在和我说笑吗?姜屿磨着牙眯着眼,扯出一个“残忍”的笑: “所有越基本生存的需求都要往后排。” 定出基本原则后,那张清单就一目了然了: “最必不可少的是龙鲛锦、绶仙草和建木残片;其次是三砂,剩下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即便已经尽量地缩减,这份清单上记载的内容还是有些沉甸甸,姜屿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的,你如果清楚这些材料的下落……” “有两样我现在就知道下落。” 周琳打断他的话,笑意盈盈地说道: “一样是龙鲛锦,南市最大的珍宝坊就有卖的,价钱我就不说了,反正你短期内肯定是买不起。” 姜屿把那句“我刚拿回一大笔钱”咽了回去,转而说道: “另一样呢?” “归星砂。” ……这东西我有些印象,姜屿不太确定地说道: “好像是只有‘花蛉族’才出产。但‘花蛉’族一向行踪隐秘,要去哪找……” 姜屿说到一半,就见周琳笑意盈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霍然间反应过来: “难道这次妖族来和谈,花蛉族也是代表之一?” 周琳点了点头: “虫豸生命短暂,成精都少,更何况成妖。这样一想,花蛉族是多么得天独厚啊,所以这一次也被众妖族推举成谈判的代表。” 说白了就是想占个好彩头吧,没想到妖族也有这些讲究……姜屿越想越觉得有趣,突然又有了新的疑问: “为何虫豸成妖困难?只因为命短吗?” 面对他这样近乎于突奇想的问题,周琳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和敷衍塞责,而是认真地思考回答: “大概是因为……它们生活简单,没什么怨恨也没多大的欲望,所以不容易奋图强,努力成妖。” 她顿了顿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也很难沾染因果。” 那倒是,确实很少听说有关虫子的因果传说……姜屿收敛了散的思绪,既然花蛉族目前就有代表在天庭,想要拿到归星砂,就要从它们身上入手了。 “你随时以‘花蛉’为题眼,查询往来的传讯,或许我们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和它们建立联系。” “起码有机会向它们提出购买的要求。” “至于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在现实中和花蛉族搭上关系。” 周琳重重地点了点头,事关她的新家,她自然分外上心。 除此之外,她对姜屿的修为进境也很上心。在商量好近期的计划,表达完极致的关切后,周琳冲姜屿挥了挥手,消失在画卷的边缘。 眼看她离开后,姜屿一反常态,既没有立刻去休息,也没有继续趴在书桌前写写划划,而是又一次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拿出了那块巴掌大小,外表粗粝的石牌。 那是他的祝祷魂石。 姜屿用它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没有过一次“祝祷”,也没有给妖骨灌注过祝祷力。 现在的他,体内只植入了一块妖骨,每个月对祝祷力的需求量并不很大,他便没什么危机感,绛宫里剩余的祝祷力差不多够用就行。 祝祷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力,没有了精神力,危险感知能力下降不说,即便是仙术都很难施展出来。 偏偏精神力还不像灵力,能靠着运行功法,靠着多植妖骨,得到快的补充。 精神力要是枯竭了,没有什么功法可以帮助快恢复。只能靠自己一点一滴地积攒,或者吃些极其贵重的“灵食”。 鉴于这个原因,姜屿这些日子,没有过分消耗自己的精神力。 但今天,送到陈尸所里那具妖兽化的尸体给了他很大的冲击,让他一下子有了紧迫感。 握着那枚祝祷魂石,姜屿开始内视自己的绛宫起来: 里面残存的祝祷力已经不多了,还是先往里灌注些吧。 他闭目凝神,尝试着做引导,石牌里的祝祷力便犹如娟娟溪流般,顺着他的指掌经脉流向了绛宫。 姜屿的绛宫并不甚大,只填得下大概两百多的祝祷力,不多时便填满了。 够用上一段时间了。 导入完成后,姜屿不停摩挲着祝祷魂石,这里面现在还有三百五十的祝祷力,再加上他存放在周琳那里的两万保证金,穷了这么多日子了,头一次有了这么一大笔财富。 但他随即想到妖骨肆里面价值三万一的三青鸟妖骨,刚刚拿到钱的兴奋顿时熄灭了,又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距离买三青鸟的妖骨还差一万多,钱还是不够,还是要多祝祷、多存些祝祷力啊。”姜屿自言自语道。 握着那枚祝祷魂石,姜屿尝试着回想记忆中有关祝祷的画面,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只有些模糊的印象。 ……总之先试着开始吧,万事开头难。姜屿闭目凝神,向祝祷魂石的内部输送着他的精神力。 突然之间,他只觉自己的精神力在疯狂地外泄,手中的魂石就好像一个大海上的漩涡,源源不断地将所有靠近它的一切全部吸纳进去。 什么情况……我要被吸干了吗?姜屿心中一凛,当即切断了自己和祝祷魂石间的联系,手中的石牌“啪”一声掉到了桌上。 姜屿惊魂未定,定睛去看那块祝祷魂石,就见表面粗粝的石牌起了变化,内部那抹血痕变得愈鲜亮,而原本缓缓流淌的小溪也湍急起来。 ……这是怎么了?姜屿没有经验,不知道这种情况究竟是好是坏。他又等了一会,眼见石牌内部安静稳定下来后,他检查起内里储值的变化。 第76章.奢侈一把   “多了三十祝祷力……”   不得不说,这个结果让姜屿既失望又疑惑。   失望的是,差点被抽干全部的精神力,就换来区区三十祝祷力?   精神力恢复慢,姜屿估算了下度,差不多三天他才能恢复满。   满打满算,一个月下来也不过是三百祝祷力……呃,好像也不算少,我在陈尸所工作,不算那些七零八碎的福利外,一个月的俸禄也才两百祝祷力。   说不动心是骗人的,但姜屿脑袋一阵又一阵的抽痛提醒着他,用这种方式,就算一个月能赚三百祝祷力,也有些得不偿失。   “除非真的是没办法了,不然短期内,还是别祝祷了。”地想着。   这段让人心有余悸的体验,又为姜屿带来一个疑问:   我记得离梦说过,祝祷力是经过仙尊和金仙的加持,从精神力转化而来的,是他们给予的恩赐……   可这恩赐的度也太快了吧,难道仙尊们都不休息的,谁随时供奉精神力,随时就能领到祝祷力?   姜屿嗤笑一声:怎么可能这样有求必应。   或许是因为我是散仙,祝祷魂石指向的是圣山(即玉清无上开化登盘古圣魂石),也许那里面储藏着数之不尽的祝祷力。   “有道理,祝祷力总得有点富余量吧,不然全天庭的人一起祝祷,仙尊们和金仙们也忙不过来啊。   ……我这么想是不是有些没见识啊?金仙是什么水平,仙尊又是什么水平,不能把他们和一般的仙人相提并论。   很多东西都想不通,姜屿望着桌上的祝祷魂石,就像望着食之无肉,弃之可惜的鸡肋。   ……   是夜。陈尸所偏厅内。   摇鹿真仙抬眼看了看桌上那盏状如莲花、已经有些旧痕迹的更漏,估算着姜屿的活计,大概干了能有一半了。   正是最困倦、最可能偷懒的时候。   想到这里,摇鹿真仙神清气爽地站起身,施施然地去往“停尸阁”,路上不住地畅想着一会的情景。   到了停尸阁外,果然感觉不到里面有一丝的灵力波动。   摇鹿真仙轩眉一滞,略带讥讽地想道:真清净啊……   他念头如电,猛地觉察:也太清净了!就好像连个活人都没有!   他大步走进停尸阁,里面那还有姜屿的影子?   摇鹿真仙怫然不悦,刚要甩袖离去,一瞥眼看见南端的那具尸体上插了个灵气探针,顶端的颜色竟然……   “真的是浅蓝色!”   “怎么可能!?”   ……   姜屿打了个哈欠,自觉两侧太阳穴的抽痛已经缓解不少了。精神力空虚比灵力空虚的后劲儿大多了,他直到现在还觉得不太舒服。   夜色已然浓得像墨色了,以往这个时候,姜屿早就已经休息了,但今天情况特殊,院子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等着他伺候。   姜屿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里面灵气四溢。那是陈尸所采买的灵米,专门用来喂鸡的。   他从中抓出一把灵米,洒在饿极了的灵鸡面前地上,眼见那只鸡吃得头也不抬,分外欢快,不由自主地感慨一句:   “连鸡都吃的那么好。”   意识到自己是在羡慕后,姜屿拍了拍手,从厨房拿出仅剩的几块腌鱼,美美地吃了,既犒劳了自己,又补充了灵力。   经过他这些日子的对“漆黑之斧”的改良,现下他再使用这一招,不会造成灵力全然枯竭的窘状了。   总还能剩个十之二三,负担些简单的咒语没什么问题。   而他隔三岔五吃些喝些有灵力的食物,对他也是裨益。眼看院中的枇杷树就要迎来第二熟了,姜屿摩拳擦掌,准备下功夫炮制更多的吃食。   “咕咕哒哒——”   灵鸡出“还饿”的叫声,催促着姜屿又洒了一把灵米给它。   姜屿见它一时半会还吃不饱,便也不着急去睡了,索性坐在枇杷树下,一把接一把地喂着。   想到今晚和周琳的交谈,姜屿开始思索,要怎样和“花蛉族”搭上关系:   “或许可以参考花蛉族的习性,去它们爱吃的叶子旁蹲点。”   玩笑归玩笑,姜屿心知肚明,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从鸿胪司的启封玄仙入手,他负责对妖族的谈判,想必知道花蛉族日常都在哪里活动。   “只不过,我已经被打上‘主战派’的标签了,再借故去打听妖族的事,恐怕那些大人们又该一惊一乍了。”   “说不定又会认为,我是想借故亲近,蓄意破坏和谈。”   姜屿说到这,自嘲地笑了笑,“到时候,‘叛徒’这个词,我就算是坐实了。”   虽然有隐患,但姜屿暂时也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那些大人们有着异于常人的想象力,他就是什么都不做,也挡不住他们胡思乱想,硬要认为他在计划着什么。   “殊不知,我一天到晚想的都是怎样能最大限度的改善生活,手头才刚富裕一点……”   先是三青鸟之骨,接着是周琳栖身需要的材料,然后才能考虑别的东西,虽然现在手头有两万多的祝祷力,但钱总是不够花啊……姜屿算来算去,越算越是摇头。   “陈尸所的工作维持基本开销没什么问题,但总得想点别的办法创收……”   “咕咕,咕咕咯--”   正想着,忽闻灵鸡引吭高歌,出吃饱后惬意的叫声,姜屿的目光落在它丰硕的身体上,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一个月能领三只是吧……   ……   清晨,“迷途关”传送阵外。   一只毛鲜亮精神的飞黄疾驰过来,倏地刹住脚步,恭顺地伏低前身,方便乘坐在上面的人下来。   “姜兄?!”   手拎九尾灵鸡的伯渊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姜屿居然是坐着飞黄来的!   “伯渊兄久等了。”   姜屿精神奕奕地和他打着招呼,因为昨天接连收到了两笔祝祷力,他今早决定稍稍奢侈一把,不再靠着两条腿走到离家最近的传送阵了。   而是先走一段,然后乘坐飞黄。   姜屿承认,这个做法有点傻,不但费钱,还费时费力,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第77章.失败的尝试 飞黄带着他一路狂奔向西,没多会功夫就到了迷途关。就这样,姜屿还是有些不满足: 如果不是飞黄只能在城里跑,如果不是陈尸所的入口特别,他真想直接坐到大门口。 当然了,这一趟的车资非常不便宜,共花去姜屿四十贝币,抵得上十次传送阵的价钱了。 ……还是有点贵了,要是飞黄一次能乘两个人,或者早晚的价格不一样就好了。姜屿的消费习惯还没有完全扭转过来,总忍不住往“节省”的方向拐。 与伯渊会合后,二人经由“迷途关”那里的传送阵下传到“陈尸所”,而后照例走过小巷,停在巷尾墙上的裂缝处。 伯渊扬手把他手里的灵鸡扔了进去,扑扇着翅膀的灵鸡倏地被那道裂缝吞没。 “……” “怎么听不见动静?” 没听到熟悉的“咕咕咯哒”,姜屿知道事情一准不对,他转向伯渊,“你碰到过这种情形吗?” 伯渊同样是一脸懵:“只听过,没碰过。”他愣了一会,刚想按照他被告知的方法,用青鸟卷轴往陈尸所里面传信,就听姜屿说了句: “没什么大事。” 话虽那么说,但他的语气着实有些反常,似乎受到了什么冲击。 “怎么了?” 伯渊不安地追问,姜屿先他一步拿出了卷轴,看来已经和所里面的人联系上了,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引了情绪异常的波动啊? “葆生玄仙回来了,正在做试验。试验出了点问题,导致入口这道裂缝产生了扭曲。” 姜屿叹了口气,觉得今天还没开始,他就有些累了。 “哦——” 伯渊也不说话了,他一听到“葆生玄仙”这四个字,就什么疑问都没有了。 姜屿端着卷轴,他又收到了一封传信: 少微:【再等等,葆生老师又失败了。】 姜屿:【他究竟想干什么?】 少微:【他想将门口的裂缝作为任意两个传送阵之间的枢纽。】 少微:【如果试验成功,以后坐传送阵就不用换乘了。】 姜屿看到这,精神一震。 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嘛,葆生玄仙要是真的能做到让人人出行都可以直达,不用换乘,那绝对是大功德啊。 少微:【你和伯渊都别心急,我估计这一波快到尾声了。】 姜屿:【我们不急,让他慢慢来。】 少微:【还慢慢来呢?一早上已经有不知道多少的仙人被误传送到陈尸所了。】 少微:【更可怕的是,有的人只有一部分被传了过来,剩下的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少微的描述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还是看得姜屿甚是无语。 ……这也太要命了。姜屿想象着有的人缺胳膊少腿的场景,不寒而栗。 更有甚者,只有胳膊腿出了传送阵…… 虽说仙人是很抗造的,这种情况也不会伤人性命,但总归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 不知道陈尸所内部的同事们都经历了什么,总之,在长达半个时辰的等待后,姜屿和伯渊终于听到了灵鸡的叫声。 “应该……可以了吧?”伯渊试探性地问。 姜屿扬了扬手中的卷轴: “说是没事了,别担心,我走前面。”说着他大步向前,迈进裂缝。 一步、两步、三步…… 经历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寒彻骨的感受后,姜屿和伯渊顺利地进入了陈尸所。 伯渊照例先去捕捉他的灵鸡,口里不停说着: “姜兄你的法子真好,两人一只鸡就是俭省。” 姜屿刚想回应,突然,摇鹿真仙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 “姜屿,你好啊。”。 姜屿猛地扭头,看见一袭白衣的摇鹿真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近前,正用幽深的目光盯着自己。 “你也好。”姜屿自然地回答道。 摇鹿真仙瞪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把尸体按摩到‘浅蓝色’的水准,这么短的时间你根本不可能做到。” “你是不是在探针上做了手脚?” ……不傻嘛,这么快就猜出正确的答案了?姜屿心中暗道。 但想归想,要他承认是绝对不可能的。 没等姜屿说话,摇鹿真仙突然又开始自己否定自己: “不对,那是葆生玄仙研的‘灵气探针’,就凭你,能影响探针的显示?” 眼见他自说自话,似乎陷入了难解的谜团中,姜屿心中忽地生出一个促狭的念头,他走到对方身前不远处,低声说道: “我一个人自然是不可能做到,可是少微看不惯,帮我一起按摩。俩人干活总比一个人快多了。” 摇鹿真仙:“……” 他缓慢地深深地审视了姜屿好久,目光逐渐变得沉沉。 听明白了吧,你越是搞这种小手段,越会适得其反……希望你尽早能想通,以后不要再故意和我为难,那没有什么意义……姜屿暗自想道,并没有因为摇鹿真仙的态度而产生过多的担忧或畏惧。 我毕竟是被某个“先天神”夺舍过的人,虽然我完全记不得这段经历了…… 想到夺舍不自觉地就会想到琅嬛福地的案子,邱潇的住址该去哪里打听呢。验尸报告和注色经历上都没有,难道要去琅嬛福地打听吗……或者用陈尸所的名义向天官司调取些资料…… 我是不是舍近求远了,所里说不定就有,只不过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找……姜屿脑中念头纷呈,不知不觉间呈现出心不在焉的状态。 直到听到一声不满的冷哼,姜屿才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问: “说完了?”他顿了顿,没什么耐性地说道,“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忙,有空再聊吧。” 摇鹿真仙的脸色登时变得很精彩,脱口而出道: “谁跟你聊……” 说了几个字后他忽然停住,侧过脑袋,向着一个方向恭敬地说道: “老师,您怎么来了。” 说话的同时,摇鹿真仙恭谨地退后几步,态度完全转变了。 顺着他的目光方向,姜屿一点也没意外地看到了葆生玄仙……的头顶。 今日的葆生玄仙看上去大了几岁,不再像是七八岁的孩童,倒像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了。 第78章.报酬 看到姜屿后,葆生玄仙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上前后一把抓住姜屿的手臂,把他往西北角方向拖行着: “姜小子你可来了,快快快,跟我走。” 摇鹿真仙:“……行大人?” 看着两人的背影,摇鹿真仙完全不敢置信刚刚那个精神焕,激昂亢奋的葆生玄仙,是因为看到姜屿,才呈现出那副模样的。 “为何啊……”摇鹿真仙愣在原地,心中一片凌乱。 …… 被葆生玄仙拖拽的时候,姜屿没有反抗。 他昨天来的时候就听延益真仙说了,葆生玄仙来陈尸所的日子,他都要空出半天的时间供他差遣。 准确地说,是供他试验…… 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不管是什么吧,条件要提前谈好……姜屿念头闪动,谨慎地看着葆生玄仙道: “咱们要去哪里?” “府库。我要拿件东西。” 葆生玄仙笑眯眯地说,他看姜屿的眼神,就像是得到了想要已久的玩具的孩童,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手玩一玩。 姜屿被他看得全身毛,他心里有着太多的疑问,但由于府库的门已在望,只好强行忍耐。 咦?怎么这么快就到府库了?难道他使了“缩地成寸”的咒语?姜屿吐了口气,看着葆生玄仙推开了府库的大门。 “没想到你竟然跟得上我?我还以为你会身腿分家呢。”葆生玄仙满是惊喜的说道。 ……不要笑嘻嘻地说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姜屿脸色一僵,准备好的言论冲口而出: “先谈条件,再谈合作。” 葆生玄仙的眼睛霍然一亮: “呐!是你说要合作的,以道心起誓,不得反悔。” “你有什么条件,说吧。” 态度还是那么大方啊……姜屿念头一闪,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庆幸,反而觉得葆生玄仙此刻越大方,未来提出的要求就会越过分。 想到这里,他进一步修正了他准备好的修辞,直截了当地表示: “你要先告诉我,你研究我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我‘死而复生’,所以你感兴趣?” 葆生玄仙对于这种直奔主题的说话方式并不反感,当即说道: “研究天地大道是我的梦想,而死生就是最神秘复杂的道。” 他挥舞着双手,不断盯着姜屿: “我已经卡在这个境界很久了,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我的寿数已经告急,没多久好活了。急需要一点不同寻常的灵感,我有预感,这种灵感能从你的身上找到。” ……能从我身上找到灵感?我该感到荣幸吗?姜屿虽然态度揶揄,但同时也略微放心。 “即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而复生’,也能给予我不少启示,帮助我突破目前的困境。” 葆生玄仙说到这,对着姜屿挤了挤眼睛,“比如说更强的功法和更妙的法诀,只要是越我见识的东西,我都想知道。” 不是真正的死而复生……更强的功法,更广的见识……你还能暗示得再明显一点吗?姜屿嘴角抽动,险些说出一句--你就直说了吧,你觉得我来历不凡,一定身怀厉害的功法,所以想要一窥究竟。 想到这里,姜屿试探地问道: “你想要研究我的功法?” “能的话当然最好,但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而且还犯忌讳……其实我不需要你将功法透露给我,只要演示给我看……最好还能让我做点攻击性的试验,我就满足了。”葆生玄仙近乎于自言自语地说道。 “攻击性”这三个字听上去不太妙,姜屿毫不犹豫地说: “你对我进行攻击性的试验?那我承受的风险就太大了,你每攻击一次,我都要有报酬。“ “每下都要有报酬?”葆生玄仙有些肉痛,但想着姜屿可能也挨不了几下,便松口答应道: “行,这个要求合理。你想要什么,是不是想要祝祷力?要多少你说。” 姜屿眼睛一亮,但想到自己的目标,“忍痛”说道: “祝祷力就……不必了,要是可以的话,我想要点其他东西。” “什么?”葆生玄仙问。 “灵性材料。”姜屿说。 “倒是会要。” 葆生玄仙听到他这么说,露出会心的笑容,祝祷力多点少点的没什么区别,哪比得过那些材料保值啊。 “建木残片一个,有个六七寸长就可以了。”姜屿说。 “这个简单,府库里就有。那种东西不算什么,你要是愿意,直接去建木通道捡就行。”葆生玄仙笑着说。 “龙鲛锦一尺。”姜屿说。 “没问题。”葆生玄仙眉头都没皱,答应得很痛快。龙鲛锦虽然珍贵,但不稀少,南市就有的卖。 “还有绶仙草,要两棵。”姜屿又说。 听了这个要求,葆生玄仙顿时睁大眼睛,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连说道: “绶仙草?还两棵?你开什么玩笑!” “一棵?一棵也没有。” “我没地方给你弄去,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有这样的条件,我都愿意去被试验。” 绶仙草确然珍贵,姜屿本就没抱太大希望,便也不怎么失望: “那我换个条件吧,归星砂、七返灵砂、长庚金砂、绯晶、紫云晶、凛艮晶……” “等会等会,你要的会不会有点太多了啊。”葆生玄仙有点不高兴了。他只是大方,又不是冤大头。 姜屿不紧不慢地说道: “多吗?建木残片又不值钱,约等于我目前总共只要到一尺龙鲛锦而已啊。” 葆生玄仙一想也是,可他怎么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说的那些材料你有什么?”姜屿问道。 “除了归星砂和七返灵砂,其他的我倒是都有一些,但都不太多,毕竟这些材料都很珍贵,”葆生玄仙有些心疼地说道,“每攻击一次,只能给你其中的一个,这是我的底线了。” “好,那我吃点亏,就这些吧。” 葆生玄仙:“……” 姜屿想了想又说道: “我只是个至仙,你一个玄仙攻击我,我还有生还的余地吗?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将功力压缩一个境界,否则‘一力降十会’,有什么意义呢?”姜屿说。 第79章.成交 “行。反正境界高低只能决定功力深浅,不碍事。”葆生玄仙答应得很痛快。 “你要是把我弄伤了,要用好药把我医治好。”姜屿说。 “啊?为什么啊?受伤了不是正好顺便测试一下你的恢复能力……” 葆生玄仙说了一半,见姜屿脸色不善,连忙打哈哈: “开玩笑,你要是受伤,影响状态,那样测试出来的结果也没什么大用啊。你要是伤了,我肯定负责用最好的药给你治好。” 他说到这里,偷偷在心里补充一句:当然要伤到一定程度,一起医治。 姜屿思考了一下,又说: “我的灵力要是耗光了,你需要等我恢复,或者帮我恢复……” “当然帮你恢复,省得你拖延时间!”葆生玄仙连忙说道,生怕姜屿借故消极怠工。 “我昨天晚上祝祷了,现在精神力空虚……” “这个好说,我这有上佳的灵雾茶,可以快恢复精神力,”葆生玄仙说到这,咂了咂嘴,“那可是宝贝,一两就要一万祝祷力呢。” 这么贵? 姜屿顿时两眼亮,一分钱一分货,那一定是好东西啊。 “成交!”他当即笑道,“我们算是谈妥了,不过需要以道心起誓,不得反悔。” 葆生玄仙连忙点头: “对,以道心起誓,不得反悔。” 一切弄妥后,葆生玄仙想起他来府库的理由,和姜屿说道: “咱们试验需要地方,陈尸所这里可盛不下。” 他说着走到中央那个通顶的百眼柜前,姜屿霍然间眼前一花,就看见葆生玄仙变成幻影,穿透了百宝柜。 ……五行遁?还是百眼柜里埋了个隐藏的密门?姜屿盯着已经恢复成原样的柜子思索,目光忽然被柜子上一个个的小标记吸引住了。 他凝神细看,直到葆生玄仙返回,目光依然没有错开。 “嘿,我有个小洞天,一会咱俩就去那里面,怎么折腾都没事……你看什么呢?” 姜屿指着百眼柜说道: “我记得我当初就是从你这领回随身物品的,当时东西都存在这个柜子里。其他死者的东西也都在这里面吗?” “只是暂存,大部分会被死者家属领走,没人认领的会转移到后面库房。”葆生玄仙简单说道。 邱潇没有家人……那他的私人物品极有可能还留在库房里。姜屿心下一喜,恨不得立刻去找寻。 “快点吧,可以开始了吗?”葆生玄仙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我在等你释放你的小洞天啊。”姜屿回道。 葆生玄仙走到屋子另一侧,向上甩出一团东西,那团东西在半空舒展开来,散出虚幻光芒。 他拖住姜屿的手臂,两人的身影随即模糊。 姜屿只觉脚下轻飘篇,头顶冰冰凉,那种感觉,像极了从入口那道裂缝进入陈尸所的感觉。 几个呼吸后,姜屿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然而,他所在的地方已经不是陈尸所的府库,而是一方看上去有些荒芜的土地。 那里头顶无日月星辰,脚底无花草树木,安静无比,连风声都没有。 同样是洞天,比陈尸所差远了……姜屿心中暗道,耳边飘过葆生玄仙有些自得的声音: “怎么样,不错吧?等我再整修整修,不亚于一片世外桃源啊,到时候我就搬进来,不比住在外面舒服?” 姜屿有些愕然地望向葆生玄仙,这个小洞天的环境根本不怎么样,为什么他拿它当成宝啊? 一想到这点,姜屿突然对自己讨价还价后争取来的那些报酬感到有点不安,觉得好像葆生玄仙没他想象得那么富裕。 自己该不会把他的家底儿都掏空了吧? 那就太遗憾了,原本以为这是一桩能长时间做下去的生意呢。 正想着,就见身边的葆生玄仙从储物袋里接连拿出火炉、茶壶、茶杯、茶叶罐等等东西,他把那个小罐子抛给姜屿,施施然说道: “小子,给咱泡点茶。” 姜屿低头看着手上的茶罐,里面只有浅浅的一层茶叶,但味道浓香醇和,沁人心脾。只是略微闻了一闻,他就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精神受到了滋养。 不愧是一万祝祷力一两的灵雾茶。姜屿边在心中喟叹,边熟练地点火泡茶,不多时便大功告成。 一口饮下,他眯着眼睛惬意地享受着,但觉像是睡了个一觉到天明的好觉,种种的困顿都离他远去了。 就在他身心最放松的时候,姜屿听到葆生玄仙迫不及待的催促: “差不多了吧?你先运行一下你的功法,让我观察观察。” 姜屿依言运行起《长生诀》来,很快就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地。 “《长生诀》?”葆生玄仙诧异地说。 他本以为会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功法,万没想到竟然是一套烂大街的基础功法,他顿时有了种上当的感觉,连忙出言打断道: “可以了,停下吧。” 姜屿听而不闻,直到又轮转了一个周天后才停了下来,望着葆生玄仙愕然道: “这么快就研究完了?” “狗屁,”葆生玄仙不满地说道,“你不会糊弄我吧,这功法也太没用了,怎么会有那么神奇的效果?” 《长生诀》是有些普通,姜屿也觉得,他的特殊应该跟这个功法没什么关系,大概率是那个先天神的神魂碎片造成的。 但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更加没办法供葆生玄仙研究。 姜屿斟酌了一下语言: “我确实只会这一种功法。但我必须纠正你一下,《长生诀》可以被称作‘普通’,但它绝非没用。” “虽然修炼起来的进展可能慢了些,但其原理非常符合天地大道,一直到大罗金仙都可以修炼运行。” 姜屿说到这,见葆生玄仙似乎不信,当下问道: “你是不是没怎么练过《长生诀》啊。” 葆生玄仙点点头,语带骄傲地说道: “当然没有。我有不知道多少功法,修炼度都比它快多了。” 姜屿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度快就更厉害吗?不一定吧,所谓欲则不达,说不定就是你不重视,没怎么研究过《长生诀》,境界才卡住的。” 葆生玄仙:“……” 第80章.正常的损耗 姜屿的话说得太过理直气壮,葆生玄仙受他感染,竟然生出了一丝怀疑和茫然:是这样的吗?要不我也练练《长生诀》?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姜屿是在胡说八道,没好气地说了句: “算了算了,直接进入第二阶段,攻击测试,特殊的既然不是你的功法,说不定是你的体质。” “你站好了,我要攻击了。” 随着预告,葆生玄仙右手向着虚空一招,一柄小巧的飞剑出现在他手掌之中。 金色的飞剑上缠绕着蓝色的火焰,虽然只有三寸来长,但一看威力就不俗。 葆生玄仙的手指轻轻一划,金色飞剑照着姜屿就直直地飞了过去。 倏-- 破空之音响起,姜屿身未动,手没抬,脚下轻巧向后挪了两步,轻松地躲开了那一击。 “一下。”他不忘数着数。 葆生玄仙愣了一下,微皱起眉头: “你怎么还躲啊?” “你打我我怎么可能不躲呢?”姜屿莫名其妙地反问,“我又不是木桩子,还能傻站在原地给你打?” 葆生玄仙:“……” “三份材料了啊,”姜屿念叨着,“除了龙鲛锦和建木残片,第三个就先来个长庚金砂吧。” “……我又没打到你。”葆生玄仙不服气地说。 “跟打到我有什么关系?说好了你每攻击一次都要给我报酬,又不是我挨一次揍才有报酬。”姜屿说。 葆生玄仙被他的理直气壮给噎了个倒仰,决定要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我打一次你躲一次,躲一次就是三个材料,你这简直是无本的买卖啊!咱们讲条件的时候,你又不说你会躲,你这不是成心占我便宜吗?” “是啊,有点。”姜屿回答得很痛快。 居然如此义正词严?葆生玄仙恍惚了,这让他怎么接话啊?继续指责吧,显得咱这个玄仙有点不大气,可要是就这么算了,心里憋屈难消啊。 “我躲你应该高兴才对,看看你刚才那一击,那叫一个草率,是一个玄仙该有的水平吗?如此粗糙的攻击,也测试不出什么啊。”姜屿语重心长地说道。 葆生玄仙只觉心口一滞,他怎么居然从这段信口开河里听出了一点道理? 姜屿见此,提醒道: “你可是道心起过誓的,别反悔啊。” 葆生玄仙:“……” 担心葆生玄仙暴走,姜屿连忙补了句大实话: “你努力打到我不就行了?”顿了顿后,又补了句,“境界千万不能提升啊,这也是道心起过誓的。” 话音刚落,就见葆生玄仙双手结印,一丛黄绿色的藤蔓从姜屿的脚下飞长出,没等姜屿做出反应,就已经把他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直接绑在了原地。 姜屿尝试挣脱,但越是挣扎就被绑得越紧,而且那些藤条相当坚韧,就算他双手自由,一时间也根本就无法破坏藤蔓。 捆石龙! 姜屿瞬间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尴尬:呃,坏了,讲条件的时候,忘了限制使用妖骨技能了。 “让你躲,我看你这回能跑哪里去。”葆生玄仙又是得意又是解气地说道。 他说着慢悠悠地冲着姜屿的方向拍出一掌,一个金色的手印脱掌而出。 手印不断地变大,等到了姜屿面前,几乎就与他的身形差不多一致了。与此同时,金色的飞剑绕道从后方袭来,与手印形成了前后夹击。 虽然被绑,但姜屿不忘提醒道: “这可得算三招了,九个材料啊。” 都到这会儿了,还想着材料,就这么有恃无恐吗?葆生玄仙有些火大,气哼哼地说道: “三招就三招,反正你只能对付一个,另一个必中。” 单靠躲确实是很难……既然躲不了,那就不躲了。姜屿灵机一动,几句法诀在心中一闪而过,一道裂缝突兀地出现在了他身后,正对着飞剑刺来的位置。 裂缝刚刚张开“嘴巴”,金色的飞剑就直接钻了进去,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一把漆黑色的斧头从裂缝里面探了出来,冲向了金色的手印。 轰! 漆黑色的斧子和金色的手印撞到了一起,一阵巨大声浪过后,两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葆生玄仙:“???” 他一时愣在原地,眼前的情况让他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 “……这是什么技能!有意思啊!” 终于见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了,真是既惊又喜。 这一套组合攻击,竟然还是没有打到姜屿,这让葆生玄仙兴奋不已。 按理说,他虽然压制了自己的境界,但那也是“神仙”的水准,比姜屿的至仙境界整整高出了两阶。 如此功力压制下,他打出去的那个手印愣是被那个黑色的斧子给劈碎了?! 看到姜屿能使出跃两阶的技能,而且还是空间技能,葆生玄仙别提多心满意足了,哈哈大笑道: “这才是我想看到,想研究的东西。” 兴奋归兴奋,葆生玄仙笑了两声后,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我的小剑你怎么给吃了?快吐出来。” “那把飞剑被吞到哪里去了,我也不清楚,没法吐出来。” 姜屿有些抱歉,“漆黑之斧”的来历本来就有些不明不白,其中的原理姜屿也没摸索透,刚研究清楚怎样降低一点灵力消耗。 至于说“吞剑”,他也是第一次啊。 “这应该属于正常的试验耗损吧。”姜屿试图给这个意外找一个合理的说辞。 葆生玄仙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金色小剑是他最主要的法器,本身的材料就是价值连城的金晶玄铁,更别说剑上还带着一团他费劲心机才搞来的异火。 现在不仅没测试到姜屿身体的情况,在搭进去了十二个材料的同时,怎么连他心爱的飞剑都没了? 这叫什么事! 葆生玄仙瞬间肉疼得不得了,要是琢磨不出来些启示他突破的灵感,那可就亏大了。 见他脸都绿了,姜屿安慰道: “等我找到那把飞剑的下落后,一准还给你。” “……” 葆生玄仙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决定用行动代替语言。 刚准备再上,就听见姜屿喊道: “等等,暂停!” 第81章.漆黑之斧的改良   “又怎么了?”葆生玄仙被迫中止动作,有些不满地问道。   姜屿一手抚着绛宫,喘着粗气说道:   “我没灵力了,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你需要给我补充灵力了。”   葆生玄仙:“……”   看到葆生玄仙连辫子都翘了起来,一副怒火要压抑不住的样子,姜屿连忙提醒:   “道心起了誓的啊,破坏就不好了。”   葆生玄仙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尽量心平气和地问:   “一招你就没灵力了?”   “是啊,这招威力大,消耗也大。”姜屿点点头。他也不算是在撒谎,剩余的灵力肯定是使不出第二招的。   葆生玄仙知道姜屿这话倒也不虚,如此效力的一招,消耗大些也很正常。可还是老问题,怎么之前不说呢?   难怪要提前声明,这是打定主意要“骗”我的灵药呢!葆生玄仙无奈地从储物袋中拎出来个葫芦,向外倾倒出了一粒仙丹,给姜屿扔了过去。   姜屿抄手接过,放在手中打眼望去:   紫金色的丹丸,质地相当均匀,拿在手里就能感受到丹内澎湃的灵气,一看就是上佳的品质,很有可能就是葆生玄仙平时自己吃的。   如此好的丹药,姜屿却一丝喜色也没有,只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葆生玄仙:   我一个至仙能吃这个吗?你不会气不过想要报复我,骗我吃完爆体而亡吧。   “这是融元丹,”葆生玄仙没好气地说道,“一次吃一粒,没什么大事。”   与此同时,他也在郁闷:这事闹的,明明是我去试验姜屿,本来应该是好玩的事情,怎么这么憋屈呢?   想来想去想不通,葆生玄仙只好安慰自己:   我想研究的就是这种招数背后的原理,就是要让他不停在我面前使用才行。   就在他自我安慰的时候,姜屿已经把那枚融元丹吞下肚了。   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瞬间充盈了他的腑内,似有一团火焰在炙烤着他的丹田,姜屿连忙运行起了《长生功》,一周天轮转下来,火热感就消失了,变成了一股清凉传向了全身,好不舒服!   自身的灵气全满了,不仅如此,三个丹田:泥丸、绛宫、灵台的大小都似乎有所扩大。   如此结果让姜屿喜出望外:真是好东西啊,比我自己腌的憋鱼强多了。   “谢葆生玄仙赐药。”他笑着说。   “既然吃完了,就赶紧开始吧。”葆生玄仙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   “请葆生玄仙赐教。”姜屿活力满满说道。   话音刚落,葆生玄仙便一改之前的手段。他急冲向姜屿,准备近距离给他来一掌。   还没到近前,姜屿那把黑色的斧子便又劈了出来。   ……   “没灵力了,请给我补充灵力。”   “谢葆生玄仙赐药。”   ……   “又没灵力了,请给我补充灵力。”   “谢葆生玄仙赐药。”   ……   “葆生玄仙,我又没灵力了。”   一连几次下来,姜屿欣喜地现,自己的实力在这样反复的锤炼中有了明显的提升。   不但反应力、对战能力、防御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更重要的是,在短短的时间内,对于“漆黑之斧”也是越用越熟练:   先是那道空间裂缝张开的大小和度,从一开始的“随缘”变得完全可控。只要姜屿把灵力主要输出在裂缝上,就可以让裂缝变大,裂开的度加快。   其次就是对于斧子的控制。斧子不再是裂缝一打开,就急不可耐地射出来,而是可以根据姜屿的心意自由掌控了。   最为关键的是,姜屿通过调整灵力输入的多少,改变斧子的大小。他可以不再是像之前一样,一股脑地把全部灵力都灌注进去,而是分批次循序渐进地注入。   以往巴掌大的斧子,被姜屿调整成食指大小后,可以连续打出四五回。   ……当然还能更小,但再小就没什么威力了,只能靠钻进对方的七窍伤人了。姜屿心中调侃道。   原本纯凭本能调度,就已经很厉害的“漆黑之斧”,再加上他琢磨出的这些技巧,威力定然更上一层楼。   姜屿隐隐觉得他距离至仙大圆满已经不远了,再有个这么几次,说不定就可以突破到灵仙这个层次了。   姜屿有多兴奋,葆生玄仙就有多郁闷。   “今天就到这儿吧。”葆生玄仙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这么快就结束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测试上午半天的时间吗?”姜屿相当遗憾地说道。   你还意犹未尽?葆生玄仙愤然拿出他的药葫芦,口朝下一个劲地抖动,嘴里有些气愤地说道:   “没药了,就剩一个空葫芦了。”   整整一葫芦的丹药啊,就被姜屿像嗑灵葵花子一样,一颗接一颗,半天不到的时间就给嗑完了。   葆生玄仙抱着他的空葫芦悔不当初:   当初为什么答应姜屿要压低境界啊?搞得招数度不够快,威力也不够大,总也没办法突破姜屿那把破斧子。   他也没想到,姜屿一个至仙,竟掌握着能力高出他数阶的招式,巴掌大小的斧子,一击的威力基本位于神仙和真仙一击之间,而手指大小的斧子,则差不多有灵仙的水准了。   但面对葆生玄仙,姜屿基本上是毫不吝啬灵力,上来就直接甩出比巴掌还要大一点的斧子,一下子就把灵力用光,完全不给葆生玄仙游走或者多攻几次的机会。   啥叫“一力降十会”,葆生玄仙算是体味到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是个平手的状态,到后面已经有点顶不住的架势了。   葆生玄仙悲愤了一会,蓦然间又生出点委屈:   成他陪练了!   葆生玄仙卡在“玄仙”境界太久,为了延绵寿数,采用了秘法,这才使得他外表变得好像孩童一样。   这样做的好处很多,能增加精力,放大感官,敏锐思维,但坏处就是会像孩子一样毫无城府,情绪起伏变大,无论是难过还是委屈,都会加倍体验。   眼看他小辫子一翘一翘,泫然欲涕的模样,姜屿觉得可怜又好笑,忍着笑意说道:   “那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吧。” 第82章.收获满满 从葆生玄仙的小洞天中出来后,姜屿揉着自己酸痛的脑袋说道: “别看时间不长,但还真累啊,不过为了您老能早日突破,我觉得还是值的。” 葆生玄仙:“……” “我的小剑记得还给我。”他再三对姜屿强调。 姜屿点头应允: “我算算啊,你一共攻击了我十下,照约定,你要给我龙鲛锦十尺,建木残片十块,还有十个灵性材料。” “你刚才说你手边有长庚金砂、绯晶、凛艮晶、点冰草……”姜屿算了算,兴致勃勃地说,“我列举的都不够十种啊,你还有什么材料?” 眼看葆生玄仙有要爆的趋势,姜屿赶紧换了个话题: “你有没有感悟出什么东西啊?” 这句问话一出,葆生玄仙立时冷静了下来,虽然他一上午大出血,交付出去不少丹药,欠下一堆材料,还丢了一把飞剑,想想就心疼不已。 但他从姜屿身上看到了不少新鲜的东西,尤其是那把漆黑的斧头,伴随着它产生的那道裂缝,给了他很多的灵感。 ……虽然大多数激的都是怎么继续改良传送阵的灵感。葆生玄仙想到这,像是衣服带子穿错了,有种错位的别扭感。 见他承认了,姜屿笑嘻嘻地说: “所以嘛,葆生玄仙你要努力,多攒攒融元丹,我好尽快配合你继续试验啊。祝你早日悟得大道,突破瓶颈。” 听了这话,葆生玄仙脚下不稳,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这叫什么事啊! “对了,说回灵性材料,你手边现在有什么?” “……” 算了,道心起过誓的。葆生玄仙忍着肉痛,打开自己的储物袋,开始盘点家当: “……还有泪痕花。就这些。”他说。 “不够啊,我需要的你只有四种,一样给一个,你也还欠我六个材料。不如这样吧,长庚金砂多给我几个。”姜屿说。 “我一共只有三个……”葆生玄仙欲哭无泪。 “那都给我吧,剩下的……我看你好像有不少个紫云晶?差的那五样材料你都给我紫云晶好了。”姜屿说。 葆生玄仙捂住储物袋袋口: “你要那么多紫云晶干什么?” “想做点东西。”姜屿说。 葆生玄仙无语,要说起来,紫云晶的价值比不上长庚金砂,但偏巧是他的心头好,他还想多攒一些,以后布置他的小洞天呢。 “你开点别的东西,先抵着行不行?”葆生玄仙终究还是大为不舍,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绶仙草……” “说了没有了!”葆生玄仙有些抓狂,大叫道。 “我知道那东西太少见了,你路子比我广,主要是帮我留意,各个地方打听着点。”姜屿说。 葆生玄仙听到这里,瞬间有了种乌云盖顶的感觉,他到底是支付材料让姜屿给他试验啊,还是给姜屿打工呢。 结果姜屿还没说完:“其实我也用不了那么多的龙鲛锦,不然我只要六尺,剩余四尺换成其他材料吧。” “不行!说好了是什么就是什么。”葆生玄仙总算找回点场子。 “这事对你也有好处,你手头没有龙鲛锦,还不得去南市买,给我后我也没用,再倒手卖掉,一进一出可亏不少钱啊。”姜屿苦口婆心地劝道。 “那我把买龙鲛锦的钱折价给你,就当抵了其他材料了,行吗?”葆生玄仙问。 “我还是想要材料……” “那不用说了,亏就亏,亏多少我自己认了。” 见他如此,葆生玄仙气不打一处来,宁可便宜中间商,也绝不便宜姜屿: “多余的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想换我其他材料,门儿都没有。” 姜屿耸了耸肩,多出来的龙鲛锦起码可以卖掉,就算亏也不是亏他的。 最次的结果不过是留在手里,那样周琳以后的“家”会大得出奇,就让她享受享受“豪宅”的滋味呗。 想到这里,姜屿的心情没受任何影响,兴高采烈地说: “合作愉快啊。” “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葆生玄仙挥手驱赶,对于姜屿,葆生玄仙是咬牙切齿,他有一种砸锅卖铁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地方补眠。 邱潇的私人物品还没找到,姜屿怎么肯走,他摇头说道: “我还想在府库里找点东西。” “随便你吧。”葆生玄仙撂下一句后,径自离开了。 等他走后,姜屿先是浏览了府库的记录,上面显示,本月的死者物品还没有从百眼柜中挪出,收到后边的库房。 “也就是说,就在某个格子里。” 姜屿看着面前高到通顶的柜子,自言自语道。 他记得当初葆生玄仙面对这面柜子的时候,也只能采用最传统,最凡人的方式,挨个寻找。可见这百眼柜被施了什么防盗的法术。 “我是哪天死的来着,今天是十五,琅嬛福地出事那一天是初三……” 姜屿按照这个日子,很快在百眼柜上找到对应的位置,那里一整个抽屉外面的标签是:初三·琅嬛福地。 姜屿已经找到了百眼柜上标签的规律了,先当然是按照时间划分,整座柜子共一百零二个抽屉,每月三十日,每日占三到四个抽屉不等。 如果某一天非正常死亡的数目特别多,则会在抽屉内部套空间法术,进行区隔,就好比说“初三·琅嬛福地”。 “咦?初三那一天有那么多起非正常死亡案件吗?” 姜屿心里存了个疑问,但当务之急还是先检查邱潇的个人物品。他拿出属于邱潇的储物袋,刚想打开,现一件尴尬的事: 储物袋上施展了“秘锁术”,打不开。 “‘秘锁术’的解法是什么来着……” 他尝试了着回忆,但是失败了。 “我记得主人死后,用‘秘锁术’锁定的物品最少能维持三天的锁定状态,最多则是……一年。” 即便是寻常的储物袋,也能做到火烧不着,水浸不透,刀劈不烂,姜屿啧了一声,差点动了用“漆黑之斧”把这个储物袋一分为二的念头。 第83章.第二案 ……可如果那样做的话,里面的东西很有可能也保不住了。 想了一会后,姜屿福至心灵,一手拎起储物袋,而后心中默念法诀,同时调整了“漆黑之斧”的大小。 食指大小的斧头“倏——”地从裂缝中射出,就像一根针似的,灵活地穿透了储物袋,如此两三次后,袋口还是系得紧紧的,但底部已经被“钻”出一个不规则的洞。 ……哈,这么看起来,秘锁术有点傻啊,就好像我家那把锁,如果门都掉了,锁再坚固又有什么用?姜屿自嘲似的想道。 洞虽不大,但足以破坏袋中的“空间法术”,原本里面储存的东西全部恢复成原本的大小,直接将袋子撑到麻袋那么大。 事实证明,只要袋子够大,即便是小口子也会放大到一尺长。 姜屿毫不费力地从里面掏着东西: 一把刃上有缺的骨刀、一匣子鼻烟、一匣子烟叶、一件桃红绸子的肚兜、一条汗渍斑斑的韧带绑腿、半个吃剩下的青果…… 姜屿:“……” “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储物袋里塞啊。” 姜屿自诩自己已经够邋遢的了,但和邱潇一比,他就是一个大写的“整洁干净”啊。 更要命的是,这么多东西,真正有用的,是一件都没有。姜屿不死心,还待再掏,就在这时,府库外响起一个小心翼翼地声音: “葆生玄仙,伯渊求见。” 噗—— 几颗葚果在姜屿他掌中爆开,他边擦手边走到外面说道: “你怎么来了?” 原本还有点紧张的伯渊见只有姜屿一人,微微舒了一口气,小声说: “又有新案子了。” “还是让咱们过去观摩?”姜屿做出猜测。 “不不,这回的案子是外事,也就是说,尸体暂时不方便送来陈尸所,需要入殓师过去……我还没赶上过这种情况呢,据说初级文吏要跟着一起去收尸……哦哦对了,摇鹿真仙点名要你去……” 伯渊说到这,压低了声音,和姜屿说道: “你是不是得罪摇鹿真仙了?” “可能吧。”姜屿不以为意地说道,心说这人是下定决心和我卯上了。 他有心要推脱,但一时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既然如此,收尸就收尸,姜屿打起精神,询问道: “我需要做点准备,收尸总有些器具什么的吧?” “有有有,你直接去武库领就行,”伯渊见他如此,原本有些紧绷的情绪得到了舒缓,他压低声音,感激地说道,“姜兄真是信人啊,虽说我们已经做好了分工,但你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也不说什么了,你的情小弟记下了。” 什么和什么?姜屿有点费解,他听出伯渊话中的后怕,似乎是害怕姜屿执意不去收尸,这差事会落到他头上。 摇鹿真仙都点名了,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呢?姜屿回想到伯渊在府库外的态度,似有所悟——你以为我会仗着葆生玄仙,就对摇鹿真仙的吩咐置之不理? 伯渊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此刻的葆生玄仙绝对不会帮我挡摇鹿真仙,甚至还会加倍推一把,把我推进他的虎口中。 但想到已经进了口袋的那几样材料,姜屿心情舒畅,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对伯渊说道: “我手头还有点工作,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个忙?” “当然可以。”伯渊很积极地说。 姜屿讲明他的需求,而后说道: “你检查一下邱潇的个人物品,无论找到什么新的信息都找到第一时间通过青鸟卷轴给我。至于说他的地址,恐怕有些难找,尽力而为就行。” 伯渊满口答应,而后又道: “摇鹿真仙说,让你取完器具后,尽快去入口处集合。” …… “武库”与存储文书的“文库”相邻,位于陈尸所南边,陈尸大厅的对面。 来到武库后,姜屿抬眼望去,看到了墙壁上的一座座烛台,看到了一根根刻有泽刻的蜡烛,它们燃烧的火焰不同于一般的灵火,不是绿,而是蓝。 武库两侧是一排排的架子,分别标注着“法器”、“法宝”、“灵药”、“毒药”等字样。 姜屿按照流程签字画押后,从值班的中级文吏手中领取到一系列收尸的物件器具,其中包括: 一双麂皮手套、一块鲛绡、一幅裹尸布、两根竹竿,还有一瓶醒脑的薄荷油。 除此之外,他还领到了几张符。 “好好收着,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保命呢。”中级文吏阴恻恻地笑着说。 姜屿接过来一看,现基本都是定身符,没什么大用,只能用做基本的防身。 虽然符篆普通,但用的材料都是上好的,姜屿想了想,本着“还能重复使用”的原则,将那些符妥帖地收了起来。 …… 陈尸所门口。 摇鹿真仙还是一袭白衣,在夜色中分外显眼,在他身旁站了个姜屿没见过的少年,身着一身蓝衫,颇有点站没站相的惫懒。 周围亮着的灵火照在他的脸上,照得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庞明暗交错。 姜屿是第三个到的,来了才知道,他也是最后一个。 “世风日下,文吏竟然让入殓师等。”摇鹿真仙有些不满,看着姜屿说道。 “这么说来,你也是个入殓师?”姜屿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和那个少年对话。 那个眉眼间笼罩了一抹疏懒的少年缓缓转向姜屿,很慢地点了下头: “兰晋。” 他虽然声音不大,但咬字清晰,每一个字都清楚送入姜屿耳中。 这是名字?还是尊号?姜屿心里拿不准,他做了自我介绍,而后转向摇鹿真仙,一点也不避讳地问: “怎么少微不跟咱们一块去?” “咱们”这两个字听得摇鹿真仙额头青筋直跳,他冷冷地说: “不关你的事。我先说一下,我们等下要去的地方是‘太一宗’,那是个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你们都清楚。” ……太一宗?就是昨天那两个争赏金的人出身的宗派?姜屿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好巧”,面上未露声色。 第84章.护山大阵 “入殓师的任务只是收殓尸体,验明死因,要秉持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 说到这,摇鹿真仙的目光投在姜屿身上: “尤其是你,不要惹麻烦。” “我从不惹麻烦,都是麻烦来找我,”姜屿耸了耸肩,转换了话题,“咱们怎么过去?坐飞黄吗?” 话音刚落,他眼前一花,摇鹿真仙已经脚踩一管玉箫,稳稳地浮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对姜屿和兰晋说道: “我御器带你们过去。” 姜屿仰头看他,心道:你飞那么高,我要怎么上去?不会是想看我的笑话吧?真够幼稚的。 摇鹿真仙高高在上,睥睨着地下的姜屿,一瞥眼看见兰晋的头顶,心中一沉:只顾着为难姜屿,倒牵连了小兰。 可让他再降下去,摇鹿真仙又拉不下这个脸面,就在这时,他突觉脚下的玉箫一头一沉,低头一看,顿时火上头。 姜屿把他从武库领来的裹尸布往玉箫上一抛,就跟悬梁的白绫似的,将布挂在玉箫上。 他在底端打了个结,做出个活像软轿的兜子来。姜屿一屁股坐在兜子里,仰头说: “我好了。” 摇鹿真仙轩眉一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兰晋幽幽说了句“这主意好”,而后依样画葫芦,把他挂在玉箫的另一端。 摇鹿真仙顿时觉得,他脚踩的不再是玉箫,而是一个扁担…… 他的内心着实争斗了一会,最后决定——降下玉箫。 ……还有机会。摇鹿真仙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倏—— 玉箫重新升空,向着东城区方向飞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葆生玄仙试验的结果,姜屿自觉各项能力都得到了显著的提升,即便是他头一次“御器”,但他依然在细如儿臂的玉箫上站得稳稳的,没有丝毫的摇晃。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他身前的兰晋,只见他上半身跟纸鸢似的左飘右荡,有好几次脚步一滑,差点一头栽下去,偏偏最后一刻又悠了回来。 姜屿开始的时候,还为他提心吊胆,看着看着觉出端倪: 这位绝对是在玩呢! “你当入殓师很久了吗?”姜屿主动开口问道。 兰晋转过头,望着姜屿摇了摇头: “我还是见习。今天第一次出外事任务。” “真巧,我也是第一次,”姜屿保持着悠闲的笑容,随意和他闲聊着,“你知道这个案子大概什么情况吗?” 兰晋听他问话,忽而跃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而后稳稳落在玉箫上,正好与姜屿面对面: “死了个太一宗的外门弟子,说是外门某个管事的侄子……这种事情生的太多了,我都听腻了。” “什么太多?是说太一宗经常死弟子吗?”姜屿问。 兰晋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是说,但凡能让入殓师上门收尸的,不是什么管事的侄子,就是什么堂主的外甥,这年头,你要没点背景,死后待遇都不一样。” 小兄弟说话很尖锐嘛……可不就是那样,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怎么感觉入殓师的格调掉了很多……姜屿在心中调侃道。 站在玉箫前端的摇鹿真仙听身后两人聊得欢快,额头青筋一跳,他在前面御器,后面的“乘客”却在叽叽喳喳。 这种感觉不太好,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飞黄……摇鹿真仙想到这里,加倍向脚下玉箫灌入灵力。 姜屿刚想说点什么,忽觉身体不由自主往前一冲,不只是他,兰晋也向后一倒,差点仰面躺倒。 “加了,站稳了。” 身前飘来摇鹿真仙不咸不淡的声音。 玉箫快如电射,穿行在空中,姜屿低头一看,只见下面是一方又一方豪横的宅院。 “这是多少进啊?”姜屿按捺住自己想要细数的冲动,啧啧赞叹道,“东边就是繁华啊,庭院林立的。” 再定睛一看,就见下方那些庭院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又一团的光球。 所有光球堆叠在一起,挤来挤去的,一股股肉眼可见的灵气在每团光球里来回冲撞。 摇鹿真仙啧了一声,驾驭着玉箫直接降落。 “为什么不飞了?”姜屿问。 “各大宗派‘护山大阵’开启期间,上空禁飞。”摇鹿真仙没好气地说。 姜屿:“???” “那些都是‘护山大阵’?”他不敢置信,他印象中的护山大阵一个赛一个的壮观,现在你告诉我,下面那些好像仙禽蛋的东西是“护山大阵”? 骗谁呢? 见他似有迷惑,兰晋为其解惑道: “天庭寸土寸金,任你在仙界占了几座山头,到了天庭,一般也就只留一个洞天,作为传送中转站落脚之用,所以就那么一个球的大小。” 话音刚落,三人一同落地,映入眼帘的一面光幕,把姜屿等人隔绝在外。 透过光幕,可见其后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楚。姜屿看了一眼,居然没认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光幕上面写满了各个宗派的名称,以及乱七八糟的指向。而光幕下方,则是他最为熟悉的--传送阵。 姜屿:“……” 原以为自己已经告别走传送阵的岁月了,没想到啊。他这样想着,手上熟稔地掏出四贝币来。就见摇鹿真仙当先踏上传送阵,向着光幕说了句: “太一宗。” 兰晋招呼着姜屿一并站上传送阵,等着对面有所回应。 光幕闪了闪,而后显示了一行字: 【来意?】 “入殓师受托,上门收尸。”摇鹿真仙说。 光幕上字样突变: 【稍等。】 “为什么不能直接传送呢?”姜屿甚是不解。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明明得到了主人的邀请,却被“门房”给拦下了。 “难道堂堂的太一宗,竟连最基本的传送都做不到吗?” 这句话姜屿说的底气不足,因为他也不知道太一宗究竟“堂堂”在何处,脑中只回荡着周琳给他普及过的“常识”: “金仙大会”的席位,太一宗出身的仙人,占了足足三席。 姜屿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反正他听说,无论是琅嬛福地,还是陈尸所,在金仙大会都没有席位。 第85章.幻境 刑罚司倒是在“金仙大会”有一个名额,但那是月层“刑罚总司”的头儿,和星层的也没多大关系。 当然了,周琳说话的参照物例来只有“金仙大会”……反正在她眼里,没修到金仙就跟压根没修仙没多大区别。 姜屿提出的问题让身边两位入殓师都沉默了。 说不出话的最大原因,是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姜屿看着挺聪明的,却总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为什么?为了安全?为了显得高贵有格调?反正一向如此。” 摇鹿真仙说完这话后,面对着光幕,就见光幕上又出现一行文字: 【太一宗已确认访客身份。传送即将开始。】 文字才刚闪现,面前的光幕就贴了过来,包裹住他们三人,将他们“吞噬”。 几乎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姜屿眼前的景象就都变了: 远处是几座挺拔秀丽的山峰,夹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大殿,大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隐隐散一股剑意,就如同出鞘利剑,闪耀着傲人的光辉。 “哇--” 姜屿面露惊讶,这哪里是一个洞天,简直就是一方世界了,太一宗只是用来当做门房,做传送中转之用? 太奢侈了吧。 但姜屿很快就觉了不对,那几座山峰看着假了点,似乎有点扭曲,定睛观察就能现破绽,明显是施展了“空间折叠”的法术。 即便如此,姜屿也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声,“这幻境也是下了血本了,规模也太大了,有这个必要吗?”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场景又生了变化,视线范围内,什么挺秀山峰,什么入云大殿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质朴的庭院。 庭院门口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几个大字: 【太一宗·前山门门房。】 这个变化侧面验证了姜屿的话,他们三人身未动,脚未挪,但却瞬间从一处转移到了另一处,除了“幻境”,没有别的解释。 “明明直接就可以传来这里的,偏偏让咱们看一眼那高耸的山峰、巍峨的建筑,”姜屿略带嘲弄地说道,“好一个下马威啊。” “那是太一宗现实山门的投影,大点的门派都要讲究些门面的。” 兰晋说到这,头一歪看向姜屿: “即便是姜兄出身的‘六道轮回学院’也有如此的设置,你不知道吗?” 听到这里,姜屿霍然生出些警惕,这个兰晋好像很清楚自己的情况身世啊。他凝视着兰晋,摇了摇头: “是吗?六道轮回学院也是这样?” 兰晋点了点头: “大点的宗门势力多少都会搞些花样,以后见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姜屿的心头翻滚,不动声色地问道: “兰兄如何知道我是‘六道轮回学院’出来的?“ 兰晋自然而然地答道: “你的注色经历里不是写的很清楚吗?” ……这么说倒也合理,作为入殓师,他看过我的那份尸检报告,也并不稀奇,可能每个入殓师都看过。一个个想法闪过,姜屿点点头,以示接受这个说法,而后又套话道: “不知道兰兄出身哪里啊?” 兰晋沉默了一会: “家传末学,不值一提。” 也是散仙?还是某个宗派的嫡系?所谓“家传”,就是说整个宗派都是他家的?说了等于没说嘛。 姜屿刚想再细问问,就被遥鹿真仙给打断了: “还有正事,别闲聊了,姜屿去问一下,尸体所在何处?” 说话间几人已进入那所代表着太一宗前山门门房的庭院,只见庭院正中是一个巨型的传送阵,足足有寻常传送阵的十倍。 如此规模的传送阵,同时传送几十人一点问题也没有。 但维护的费用也是巨大,姜屿根据市场上通行的布阵材料反向推导,得出一个结论:每年怕是要花上万祝祷力维护。 这才只是一个传送阵啊,真是家大业大。姜屿心中暗道。 巨型传送阵后面还有一间小房子,没等姜屿进去,里面的人已经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三个白玉牌。 见到姜屿他们后,那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太一宗禁地很多,除了你们要验尸的地方,其他的地方不要乱去乱闯,闯出了祸,身亡了我们可不负责。” 说完那人就把牌子随手一扔,抛给了姜屿,而后就转头回去了。 姜屿:“……” 他不禁惊讶,太一宗一个门房?竟然就如此不客气? 在天庭,你有何种地位,享受何种待遇,不是纯粹以修为论断的吗?那个门房的修为和姜屿不相上下,面对遥鹿真仙,居然连面上的客气都不维持? ……我好歹还尊称他一声“真仙”呢,姜屿想到这里,斜睨摇鹿真仙,想看他的反应: 结果就现,无论是摇鹿真仙,还是兰晋,都没什么反应,似乎已是习以为常了。 “……” 姜屿的诧异毫不遮掩,摇鹿真仙不自在地哼了一声,当先从他手中抽出一个玉牌。 “在太一宗内就按太一宗的规矩,天庭的守则在这里不适用,其他大的门派也大抵都是如此。”兰晋解释道,“这也是天庭默认的,算是给大宗派的体面了。” 姜屿咧嘴一笑,突然有了个好玩的想法: “那要是犯了太一宗的规矩,又逃出太一宗了呢?” “逃出去了他们的规矩自然就管不到你了,”遥鹿真仙接口道,“但太一宗的人要是在天庭犯了事,躲回门派不出来了,我们也管不了。” 他目光颇有深意地看向姜屿: “你可以自己掂量一下。” 兰晋看看摇鹿真仙,又看看姜屿,涌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姜兄,你要做什么啊?可千万慎重啊。” “……我就是好奇问问,没想干什么。” 姜屿咂摸着摇鹿真仙话中的含义,现在想想,在陈尸所里的状况也是危险,如果黎云没有及时显露手段,如果自己没有当机立断祭出“漆黑之斧”,那未必能够镇得住麻井…… 要是他事后伺机报复,再逃回太一宗,那姜屿那个暗亏就吃定了。 第86章.是你 考虑到太一宗的势力和对外的态度,姜屿认为他的想法不是庸人自扰。由此可见做人也不能一味韬光养晦,偶尔也要强硬一点。 三人把手中的玉牌放到了传送阵上空,片刻之后,他们便腾空而起,穿过一道虚幻的门,隐约间可以瞥见外面的风光。 先是城郭云海,过了一阵之后便是崇山峻岭,连绵不绝。 按理说传送阵都是须臾间便到的,但这次足足花了半柱香。 ……传送都传了那么久,太一宗也是够远的。 从传送阵一出来,姜屿便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牌坊,上面写着“太一宗·外门”几个大字。顺着牌坊往后看去,皆是灵山秀色,云烟氤氲,远处还有无数山峦叠翠,一重高过一重。 三人顺着山路往上走,没走几步,就听到人声喧哗。 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广场,广场的中间人头攒动,一堆人围在那里,不时有只言片语飘出: “那不是广林真仙的侄子吗?昨天还在外门闹了一场,怎么今天就突然暴毙了?” “在他尸体边上哭的那个又是谁啊?” “哦,是他师弟吧,我记得姓茅,才刚入咱们‘太一宗’。” “哭得如此伤心,真是兄弟情深啊。” “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昨个那个姓麻的,就是追着这个姓茅的喊打喊杀的。” …… 窃窃私语落在姜屿耳中,他越听越不对劲,死者姓麻,还有个师弟姓茅,不会就是昨天去陈尸所大闹的那两个吧? 会不会有点太巧了。 而且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广林真仙的侄子? 这么说,麻井那个当管事的叔父,修为竟然是真仙吗?也难怪麻井如此嚣张了。 不过,“广林”这个尊号,拼起来不就是个“麻”字吗?以此做尊号,那位真仙会不会有点太糊弄了? 姜屿正琢磨着,忽听摇鹿真仙哼了一声,用吩咐的语气对他说道: “开路。” 是你让我开的……姜屿耸了耸肩,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入殓师来了——回避——” 刷——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看尸体了,齐刷刷地看向摇鹿真仙,并自动退开三丈远,切切实实地让了条路出来。 摇鹿真仙:“……” 他大步走向尸体,先是瞄了一眼,而后目光扫向周围,像是在寻找什么。 没等他说话,就听到近旁传来一个悲愤交加的声音: “你!姜屿!你竟然敢出现在我们太一宗!” 摇鹿真仙挑了挑眉,看向出怒吼的那人。 那人面孔苍白,眼圈黑,看上去就像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没有一点神采。适才一直在哭泣,又使得双眼通红,平添了一分悲怆。 姜屿皱了皱眉: “我有什么不敢的?” “是你!就是你杀了麻师兄!”那人戟指喝道。 姜屿嗤笑一声: “茅坤,你是哭傻了吗?胡说八道什么?” 茅坤红的双眼瞪向姜屿,与他的目光接触后立刻移开,看向麻井尸体边的另一个人,语带哭声地说道: “广林真仙,就是那个初级文吏害死了麻师兄,你一定要帮他报仇啊。” 那位广林真仙是个中年人,身着太一宗外门管事的法袍,腰悬玉带,打扮得甚是体面。 一只眼睛有些浑浊,脸上的纹路很深,看上去阴沉沉的。 他原本是蹲在尸体旁边,听了茅坤的话,手撑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阴恻恻的目光直直射向姜屿,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既然有了嫌犯,韩队长抓人吧。” 广林真仙的语气相当笃定,不啻于是一种吩咐,但话出口,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直接掉到了地上。 众人:“……” 包括姜屿在内,眼见这种情形,原本的鄙夷中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好笑。 没人理的广林真仙愣了一下,茫然四顾找了一阵后,沉声问周围人: “韩队长呢?” 围观的人群面面相觑,纷纷左顾右盼,紧接着一个接一个让开,露出人群后一个有些尴尬的男子身影。 该男子的穿着服制和黎云极为相似,腰间也悬挂了一面雕刻了鴖鸟的腰牌,看清他是谁后,摇鹿真仙率先遥遥冲他拱了拱手: “韩队长。原来刑罚司的同僚先到了。” 那人正是翊卫五队队长韩涛。 韩涛向摇鹿真仙还了一礼,而后目不斜视,缓步走到尸体前方,严肃地对广林真仙说: “什么情况?” 广林真仙眉头轻皱,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身侧的茅坤则没有这个敏感度,抢先把他的话又变相重复了一次: “韩队长,这个姜屿就是杀害我麻师兄的凶手!请您即刻将他带回刑罚司,严惩不贷!” 韩涛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中正自哀嚎:啊啊啊!你个憨批!看不出老子刚才是假装没听见的吗?居然当着我的面又说一遍!? 我要是能抓那个姜屿,用得着你们同样的话说两遍吗? 而且,这里不是太一宗吗?那个“姜屿”怎么也来了?和主战派有关系吗? 韩涛瞬间决定要假装不认识他,硬着头皮明知故问: “咳咳,姜屿是哪个?干什么的?” “我就是。本人是陈尸所的初级文吏。”姜屿边说边打量韩涛,露出深思的神情: “韩队长,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话换来广林真仙的一声冷哼:想套近乎?想得美。 果不其然,韩涛一脸大义凛然,连连摆手: “没有!绝对没有!” 我可从来没有在你家附近埋伏过你…… 广林真仙:“……” 虽然韩队长如他所料,很坚决地和姜屿划清了界限,但他那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鄙薄不屑,反而有点……有点……忌讳似的…… 一个翊卫队长,忌讳一个文吏? 广林真仙凌乱了,自己该不会是伤心过度出现幻觉了吧。 “咳咳,姜屿,茅坤说是你杀了麻井,”韩涛当众问道,“你,承认吗?” “……不承认。”姜屿说。 好家伙……没想到韩队长竟然问出那么平易近人,体贴入微的问话……姜屿本以为自己将面临狂风骤雨般的冤枉,没想到是那般的和风细雨,这一下给闪的,差点没反应过来。 第87章.天人交战 韩涛听他否认,心中一喜,当下也不恋战,立马把矛头指向了“原告”: “茅坤!你指证姜屿就是凶手,有何证据?”顿了顿后,又厉声问道,“你可知随意冤枉别的仙人,按照天庭规则,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茅坤:“……” 他张了张嘴,事情的展和他想象的相差太远,茅坤一时间愣是没敢说话。 一旁的广林真仙看不下去了,冷哼一声: “韩队长,刑罚司就是那么办案的吗?不究恶,反而对死者家属咄咄逼人?再说了,就算坤儿有何过错,自有太一宗师长处置,也轮不到你搬天条出来吓唬人。” 韩涛神色一凛: 他说得没错!这件案子的双方都不是好得罪的,一个处理不好,就里外不是人。 韩涛正天人交战,就听茅坤结巴着说道: “他……姜屿……麻师兄说昨天那个妖兽化的仙人是他斩杀的,他说不是,还在麻师兄身上做试验,陈尸所的入殓师也帮着他,还有刑罚司也是……他、他……” 结巴了一会,茅坤像是突然积蓄了力量,愤怒地吼道: “麻师兄就是被他毒死的!” 听到这句指责,姜屿忽地心中一松: 还以为会说我那一斧子把他胆子吓破了之类的,如果是那样,还真不好自辩。但如果是毒死的,那倒不用担心了。 韩涛没什么表情的变化,乍一看是镇定,仔细观察才现,他根本是走神了。 “韩队长?你没事吧?”摇鹿真仙忍不住唤道。 韩涛回过神,迅地镇定下来,做出了决定: 当然,即便两边都不好惹,总有一边更不好惹……一边是太一宗外门管事,另一边是姜屿,哪个更不好惹,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既然姜屿说不是他干的…… 韩涛打叠精神,冲摇鹿真仙拱手道: “太一宗这边不肯让我们把尸体带走,所以麻烦真仙你在此验尸,给个死因出来。” 两个入殓师等得就是这句话,当下分工合作。 兰晋抢先一步来到尸体旁,在其周围布下各种的阵法: “防光的”、“防尘的”、“防水的”、“防风的”……应有尽有。 随着兰晋最后一个动作,所有阵法齐齐生效,散出的光辉于半空中互相交互,形成一层透明的“薄膜”,如倒扣的琉璃碗一般,把尸体罩在里面。 那边厢,摇鹿真仙在姜屿的“帮助”下穿戴好了防护的装备,在这个过程里,他一直打量着姜屿,像是想要从姜屿的神情中看到一丝破绽。 “你看我干什么?”姜屿一边把手套往他手上杵,一边没好气地说。 “惹是生非。”摇鹿真仙甩下这么一句后,转身步入“琉璃碗”中,蹲身到麻井的尸前。 他才开始做初步的检查,就听见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姜屿已经跟了进来,皱着眉头说道: “人不是我杀的。” 摇鹿真仙有些惊讶: “……你怎么进来的?” “就这么进来的啊,那儿!还有那儿!兰兄在阵法间留着供人出入的缝隙呢,”姜屿随口说道,“你一个真仙,不会看不出来吧?” 摇鹿真仙英俊的脸庞瞬间抖了几抖: “我当然看得出来!”他瞄了姜屿一眼,不情不愿地说: “……兰晋的布阵能力在我们入殓师里,算得上是优秀了。” 你这是在变相承认我的能力?姜屿有些好笑,施施然问道: “多优秀?比少微优秀吗?比你优秀吗?” 他说起“少微”两个字时,语气是那般的熟稔,摇鹿真仙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故意忽视他前半句话: “当然不可能比我优秀。我优秀的地方多了去了,分身乏术,不可能样样都亲历亲为。” ……这种炫耀的方式有点眼熟,我好像在某种仙禽身上看见过。 姜屿收回怜悯的目光,突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好玩的念头: 分身乏术?看来摇鹿真仙也没他说的那么优秀,起码他的‘分身法术’一点也不优秀。 韩涛把围观的无关人等统统逐散,只留广林真仙、茅坤和外院另外几个管事弟子在场。趁着入殓师还在验尸,韩涛瞅准机会,掏出青鸟卷轴,给【刑罚司抓审一条龙小组】去了条信息: 韩涛:【急!】 韩涛:【太一宗案件恐怕棘手,请求支援。】 广林真仙的双眼忽地一凝,整件事的展和他想得大相径庭,按照他的预想,在茅坤指证姜屿杀人后,刑罚司的人就应该把人直接带走审理。 再不济,找个理由撤走,留给太一宗内部解决也行。 没想到,韩涛的态度竟然那样暧昧,还让入殓师当场验尸,似乎打定主意要把事情拖一拖了。 “在我们太一宗里,还想按外面的规矩办事?”广林真仙眯了下眼睛,将目光投向了身边某位弟子。 那人接收到了他的暗示,凑了上来低声说:“您有什么吩咐?” “你联系留守在天庭的人,让他们亲自去趟刑罚司,再‘请’一位能做得了主的大人过来。”广林真仙眼眸闪烁,声音沉沉。 那人应了声“是”,抽身而去。 那边厢,摇鹿真仙的检验已经到了尾声。他直起身子,步出兰晋做的防护阵,对在场所有人说道: “初步验证,是中毒,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正搓着手,紧张旁观的茅坤听了这话,眼睛一亮,他的面孔因为激动显得有些扭曲,指着姜屿大声道: “是他,就是他!他在陈尸所拿来了毒蘑菇,毒死了麻师兄。” “那我怎么没连你你一起毒死啊?”姜屿没好气地说,“可别说是因为你走运,逃过一劫啊。” “……”茅坤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没能说出口。 姜屿瞥了他一眼,不屑道: “在场那么多人都没事,就麻井一个出了事,凭什么说是我干的?倒是他回到自己家,放松了警惕,更容易被下手吧。” 茅坤的脸绷得紧紧的,用充满怨毒的眼神盯着姜屿。他嘴唇微微翕动,还没想到要怎么反驳,就听一旁的摇鹿真仙突然开口问道: “姜屿,他说的是什么蘑菇?” 第88章.冲突 摇鹿真仙插话的时机很是微妙,正是姜屿与茅坤对峙的当下,准确地说,是姜屿的连连反问驳得茅坤哑口无言地时刻。 而摇鹿真仙这一打岔,正好给了茅坤喘息的余地,加上他问出的内容,包括他的语气,一点也听不出对姜屿的回护之意。 茅坤眼睛一亮,眼神在那两人身上睃来睃去,猜测着摇鹿真仙对姜屿的真实态度。 “……黄膏盔蕈。”姜屿摸不准摇鹿真仙的用意,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谨慎回答道。 摇鹿真仙回想了一下,神情凝重地颔道: “黄膏盔蕈,危害等级丙等,属于一般危险品,”他说到这,深深地看了姜屿一眼,“带毒。” “带毒”这两个字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轩然大波,围观的几位管事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表达着不满,时不时冒出一句“抓住他”。 一片喧哗中,茅坤扯着嗓子说“我都说了!麻师兄是被他毒死的!”,场面一时间有点不受控。 吵闹声中,摇鹿真仙继续问,稳稳地将众人的喧闹压了下去: “当时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 姜屿同样对茅坤的指摘和周围的喧闹置若罔闻,镇定自若地把昨天的情况讲了一遍,最后说道: “……然后我就把几株黄膏盔蕈脱土带到了殓房,在他们面前演示了一遍。” 摇鹿真仙的表情明显停顿了一下,重复确认着: “脱土带过来的?” “是。”姜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知道,摇鹿真仙已经捕捉到事情的关键了。 不只是摇鹿真仙,兰晋也有了一个恍然的表情,故意大声说道: “脱土的黄膏盔蕈,喷出的孢子就没有毒性了。” 此言一出,就像给在场所有人施展了“噤声术”。 所有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刚才明明说“有毒”,突然一下子又“没毒”了。如果是那样,那他们完全丧失了继续诘问的理由。 一片惊骇中,在场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尽相同。 韩涛恐怕是最高兴的,这样的“峰回路转”对姜屿是大大的利好,也给了他偏袒姜屿的理由。 茅坤恐怕是最惊恐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有那样有利的证据,姜屿一开始怎么不说? 他不是唯一一个困惑的人,摇鹿真仙也有些疑惑,他看着姜屿问道: “你刚才为什么不讲出这一点,为自己辩白呢?” 姜屿不以为意地说道: “着什么急,反正你不可能从他身上验出‘黄膏盔蕈’的毒,到时候,我的嫌疑不是不攻自破吗?” 听了这话,摇鹿真仙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甩袖走到一旁,和韩涛低声交谈起来。 姜屿:“???” 兰晋挪了过来,见他似有不解,低声为他答疑解惑: “世间毒有千千万,仅初步验尸验不出究竟中的是哪一种毒,摇鹿真仙肯定以为你这是故意讥讽他。” “想太多了。”姜屿摇头说道。 …… 同一时间,星层“刑罚司”。 正悠闲读书的昌阳真仙表情略显古怪地望向前来通传的仙吏: “你说谁来了?” “太一宗的人,说是有急事要见您。”仙吏恭敬回道。 昌阳真仙无声地叹了口气: “请去前厅。”他把手中的书册往桌上一甩,起身去向前厅。 在看到来人后,昌阳真仙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了句: “有什么事?” 来人草草行了个礼,有些桀骜地问: “副执事大人,我是奉我们外院麻管事,也就是广林真仙的命令过来跑一趟,想问问您,刑罚司办案,还是不是要遵守‘外事听天条,内事听门规’的原则?” 这话说得着实刺耳,充满了指责的意味。昌阳真仙是“人在刑罚司中坐,锅从天上莫名来”,是既摸不着头脑,又有些恼火。 他压住火气,点了点头: “当然。怎么,出什么事了?” 那人不阴不阳地说道: “贵属韩涛韩队长来我们太一宗办案,明明嫌疑人就在眼前,却推三阻四地不肯抓捕,知道的呢,是韩队长认真负责,不想随便冤枉好人,但不知道的呢,还以为刑罚司对我们太一宗有什么意见呢。” 来人一口一个“我们太一宗”,等于是把一顶接一顶的帽子往刑罚司、往昌阳真仙头上扣,昌阳真仙听得心头火气,既恨太一宗跋扈,也气韩涛关键时刻掉链子。 但不管怎么说,太一宗是万万得罪不得。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昌阳真仙沉着地问道,“韩队长或许也是求稳妥……” “开玩笑!” 来人放肆地笑道,“就一个至仙,还要怎么稳妥?如果你们刑罚司不顶用,就说句话,我们太一宗人才济济,随时愿意施以援手。” “……” 昌阳真仙的脸色黑如锅底,但偏偏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因为他心中回荡的那些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但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个麻烦,想到这里,昌阳真仙故意高声对着门外的仙吏下令: “去问问韩队长,到底出什么岔子了,太一宗的事,还敢不上心?问完尽快向我回报!” 太一宗那人听他这么说,面色稍霁,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地说些酸话。昌阳真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心中的不耐越积越高。 不多时,仙吏去而复返,递给昌阳真仙一枚玉简。 昌阳真仙接过一看,现上面只有一句话:【韩涛在刑罚司群组里请求支援。】 “……” 昌阳真仙不动声色地拿出他的青鸟卷轴,果然看见了韩涛在【刑罚司抓审一条龙小组】的求援,他当即气不打一处来,私下里给韩涛去了个消息: 【你搞什么呢!那可是太一宗!抓一个至仙还要支援?是要他们误会刑罚司吗?】 【赶快把那个凶手抓回来!】 很快,韩涛就回了信: 【……那边是姜屿。】 昌阳真仙:“???” 他整个人都惊呆了,严重怀疑自己是眼花了,怎么会在涉及到太一宗的一桩案件里又看到姜屿的名字? 第89章.硬扛 “昌阳真仙?” 自从拿到玉简,又拿出青鸟卷轴后,昌阳真仙的反应就不大对劲,太一宗来人忍不住出声唤他,疑惑问道,“您没事吧?” “没事。”昌阳真仙强自镇定地说道。 青鸟卷中上,韩涛的信息接二连三地向他袭来: 【太一宗弟子指认姜屿杀人。】 【姜屿否认了。】 【现在太一宗要将他就地“正法”。】 【我再说一遍,请求支援!】 昌阳真仙有点晕,他理了理现在的状况,突然间有了个明悟,运指如飞地写道: 【你要支援干什么?难道要在太一宗的眼皮底下力保姜屿吗?】 【然后呢?带他回刑罚司?】 韩涛:【……对啊。总不能眼睁睁看他折在这吧。】 见他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昌阳真仙瞬间“禅昔天仙”上身,痛心疾地爆了: 【糊涂啊!】 【咱们好不容易才把这尊瘟神送出刑罚司,怎么能一转头又抓回来?】 【那不是又一次惹祸上身?】 振聋聩的诘问后,对面久久没有回音。 还在斟酌,突地又收到韩涛传来的一封信息,“太一宗动手了!要强留姜屿!” 昌阳真仙:“!!!” “我立刻去太一宗。”说罢夺门而去。 留下太一宗来人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 …… 冲突几乎一触即。 “你们可以走,但是这个小子必须留下。”广林真仙指着姜屿面无表情地说道。 广林真仙态度傲慢,就如上级给下级下达指令,丝毫不容置喙。 姜屿冷笑一声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刚才脸还没丢够吗?没看刑罚司都不搭理你啊。” 听到“刑罚司”三个字,韩涛只觉得肝儿疼——他这是里外不是人啊。 “大胆狂徒!” 广林真仙勃然变色,隔空对着姜屿一指,“竟敢如此放肆,你给我跪下。” 一股巨大的压制瞬即至,姜屿立时感受到了如同巨石压顶般的重压,似乎要把他按跪到地上。 姜屿坚立不倒,心中暗念《长生诀》,硬是强撑在那里。 “……” 广林真仙虽然并未使出全力,但一位真仙对至仙出手,跨越了一个大境界,按理说即便之是一成力,也可以在刹那间把姜屿掀翻在地了。 可姜屿即便牙咬得咯吱响,身子摇摇晃晃地,但就是没有倒下。 广林真仙眼眸微凝,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一分。 在那一瞬间,压住姜屿头顶的就不再是巨石,而是小山,他只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格格作响,五内翻腾。 他劈过昌阳真仙的护身符,他挨过葆生玄仙的前后夹击,但那两次都是姜屿出其不意,以“漆黑之斧”一招制敌,并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抗衡。 但此时此刻不一样,他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广林真仙的压制。境界一旦上到了真仙这个层次,不仅仅是有了尊号,实力上也是质的飞跃。 如此硬拼灵力,真不是姜屿的能力能扛得住的。 头顶的压力越来越大,小山似乎变成了火山,姜屿只觉周围陡然间变得炎热起来,就好像有层层的岩浆汩汩冒出,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有了被蒸的错觉。 姜屿只觉热得头重脚轻,慌乱的情绪反倒在酷热中被“点燃”了,让他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拼命运转着念头: 绛宫中全部的灵力都用来运转《长生诀》硬抗了,“漆黑之斧”根本使不出来……看来只能唤周琳过来帮忙了……只要能制造出一个空当,让我们逃出太一宗…… ……反正太一宗内按太一宗门规,太一宗外按照天条…… 他的想法甫一成型,就觉得中丹田内微微一凉。 一股精纯凛然的灵力经由他的中丹田传了过来,如同冬日的飘雪,吹散了所有让人晕头转向的严酷暑热。 头顶的压力陡然间了无痕迹。 姜屿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现出手的竟然是遥鹿真仙。 不只是姜屿,就连广林真仙都大吃一惊。在场所有人中,只有摇鹿真仙有能力和他抗衡,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摇鹿真仙正面冲突,只说要留下姜屿。 广林真仙相信自己的眼力,摇鹿真仙看向姜屿的目光中饱含着不喜,两人的关系应该不怎么和睦。 正因如此,他才万万没有想到,摇鹿真仙竟会袒护姜屿? 遥鹿真仙出手后,直视着广林真仙: “姜屿是我们陈尸所的文吏,你要抓就抓,要杀就杀……” “……” 摆脱压制,正自尽快调息的姜屿听了这话一脸的懵: 大哥,你先出手帮我,再说这种话,几个意思? 结果摇鹿真仙没有说完:“……到底有没有把我们陈尸所放在眼里?” ……说话不要大喘气啊。姜屿有些哭笑不得,啼笑皆非之余,也难免惊讶: 他和摇鹿真仙并不对付,之前遥鹿真仙还接二连三地找过他的麻烦,谁知道在危急时刻,竟然说出这样的有义气的话? 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摇鹿真仙,难不成你真想为了个小小的至仙,就和我们太一宗冲突吗?”广林真仙语带威胁地说道。 “既然姜屿是我带来的,我就要负责把他带回去。”摇鹿真仙说。 “……我没听错吧?”姜屿瞪大眼看向摇鹿真仙,先前茅坤冤枉他杀人,摇鹿真仙还说他惹是生非,现在居然维护他,姿态还那样的大义凛然…… 想到这里,姜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样的摇鹿真仙让他很不适应。 摇鹿真仙瞥到姜屿那副被雷打了个模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要是不留下这个姜屿,今天你们谁也别想离开太一宗。” 广林真仙阴恻恻地说道: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你硬要和我们太一宗为敌,我们奉陪到底。”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太一宗的掌门或者什么长老了,你就能代表太一宗了?” 姜屿讽刺道: “照你的说法,你想抓我,就是要和陈尸所为敌,和陈尸所为敌岂不是要和整个天庭为敌?” “广林真仙,你这套说辞方法还真挺好用啊。” 第90章.一把又一把 姜屿毫不留情的嘲弄和讥讽让广林真仙恼羞成怒,立时祭出飞剑对准姜屿,准备直接来个隔空斩。 锵—— 一声让人牙酸的磨铁之音传向四面八方,遥鹿真仙的玉箫不知何时也飞到了空中,直接和广林真仙的飞剑撞在了一起。 轰的一下,两相爆开。剑利箫坚,第一轮的对拼不分轩轾。 试探过对方的功力后,摇鹿真仙驾驭着他的玉箫,与对面的飞剑遥遥相对,隔空比拼起来。 这俩人一觉上手,短期内谁也没有办法奈何对方,只能就这么耗着。 二人的修为虽然不相上下,但摇鹿真仙明显比广林真仙年轻很多,拳怕少壮,法术的对耗又何尝不是。 广林真仙心知绝对不能长久地耗下去,他一边运功抵御,另一边立刻下令: “把那个姜屿给绑了,敢反抗格杀勿论。” 随着一声喝令,太一宗的其他人立时就把姜屿和兰晋二人给围了起来,韩涛被他们有意无意地隔绝到了圈外。 无数把飞剑指向姜屿,场面一触即。 兰晋从斜刺里插步上前,挡在姜屿前面,低声对他说道: “姜兄小心,你修为弱,等下有机会就逃跑。” “同门们上啊!为麻师兄报仇!”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断喝。 话音未落,一把飞剑电射而至,在它后面,还跟了十多把飞剑,一同袭来。 兰晋眼眸微缩,忽然感受到了什么,他身体猛侧,看见一道黑色裂缝出现在姜屿身后的半空中。从里面蹦出一把巨斧,直接扑向冲过来的太一宗的那帮弟子。 巨斧轰击在飞过来的十多把飞剑之上。 轰! 漆黑之斧的威力瞬时爆出来,似乎有无数重巨斧晃动,编织成一个黑色的大网,摧枯拉朽般把飞过来的十多把飞剑全部击碎。 原本锐利的飞剑在途中炸裂,成为一大团法器碎片。 在场的太一宗弟子都是外门弟子,境界最高的不过也就是个神仙层次,大多数都是灵仙水准。 姜屿看准机会,一上来就释放出能打破真仙护符的一击,如此威力的“漆黑之斧”,完全不是对面那些外门弟子能挡得下来的。 这一击拿出的动静太大,就连在一旁对拼的摇鹿真仙和广林真仙都震惊了,眼见着那把巨大的漆黑色斧头劈碎飞剑后,度丝毫没有减慢,以无可阻挡之势冲向了对面冒头的一个太一宗弟子,将其劈翻在地。 “这……” 兰晋张口结舌,无比诧异地看向姜屿,他前脚还说姜屿修为弱,后脚姜屿就露了一手。 仅这一手就比他厉害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姜兄你也太神勇了。”兰晋赞叹道。 “还好还好,也是用了一成功力的。”姜屿故意夸大其词。 兰晋:“……” 太一宗诸位外门弟子更是没想到会是眼前这样的场景,一时都愣在了原地,原本仗着人多,想要围殴,但姜屿那一斧子竟能以一敌多。 这下谁也不敢先上前了。 姜屿那句“只是一成功力”的话固然是没人相信,但关键是他劈碎那么多飞剑,劈翻那个弟子的度实在是太快了,出招也太干净利索了,显得是那么得游刃有余。 照这样看来,就算多上来几个人也都是白给的,必须得有源源不断的人往上冲,消耗他才行。 可在场的外门弟子们,没有一个和麻井有多好的交情,又怎么愿意冒险呢?众人都谨慎地围着,虽然没有让开,可也再没人攻上来。 韩涛被那帮弟子隔在圈外,目睹了这一系列兔起鹄落的变化后,他也是暗自后怕,同时心里也暗暗地为自己刚刚偏袒姜屿的行为叫好: 果然自己有先见之明,姜屿不是一般的人物,要是冒冒然给他抓了,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 先打出头鸟。 姜屿的目光扫视全场,他一上来就用了自己的大招,目的就是要以雷霆手段喝阻对方。 必须要快准狠,毫不手软,否则对面一群人蝗虫般地冲过来,自己和兰晋肯定都要玩完。 眼见着太一宗的这群外门弟子真的被他震慑住了,姜屿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他才刚庆幸自己赌对了,就听见对面有人喊道: “大家别怕,他这一招那么猛,估计也就只能用这么一次,我们一起上。” 姜屿顺声望去,现说话的又是茅坤那个小子。 真是个祸害。 “兰兄帮个忙,”姜屿悄悄跟身后的兰晋说道,“攻击一下那个茅坤。” “没问题。” 兰晋对茅坤也是相当的不满,所有事情都是这个人挑起来的,他二话没说立时挥动法器,一股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气流打向茅坤。 与此同时,姜屿心中法诀默念,一个不大的裂缝无声无息地出现往茅坤身后,还没等太一宗的同门予以提醒,一把只有食指大小的漆黑之斧急飞出,直扑茅坤后心。 “漆黑之斧”不偏不倚,正好击中茅坤的绛宫,催动他绛宫之中出一阵鸟鸣,紧接着,茅坤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听到那声鸟鸣后,姜屿似有所感: 那声音……原来真的是他干的…… 见他受伤吐血,姜屿不紧不慢,再次召唤出漆黑之斧,不过这次不是一把,而是一堆小斧子,围绕着姜屿上下翻飞。 茅坤的话也没说错,换做今天上午之前,之前那把威力显著的巨斧姜屿也就将将使出一次,就会面临灵力枯竭的窘状。 但现在不一样了。 在葆生玄仙一葫芦“融元丹”的“喂养”下,姜屿的灵力和修为大增,使得刚刚那一招后,他还有些余力可以摆弄些小斧子。 “再逼迫,我可就不让了。”姜屿边说边指挥着周围的小斧子摆出随时准备冲出去的进攻姿态。 他连续两击得手,看着又格外行有余力,给了太一宗弟子们很大的震慑,这一下果真没人敢动了。 姜屿清了清嗓子,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吼道: “茅坤,你挺厉害的啊。” “刚刚那几声鸟叫可不一般,听声音,你植入的妖骨是‘跂踵’吧。” 第91章.杀招 姜屿的话语带给茅坤一重又一重的冲击。 开始的时候,听他说“你还挺厉害”,茅坤活生生地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你都把我打得吐血了,还说这种风凉话? 但紧接着,茅坤就由气愤转为慌张——他、他怎么知道我植入的是“跂踵”? 姜屿大声说道: “跂踵,相当珍贵,数量极——为——稀少。”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继续用大到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 “识骨坊售价十九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祝祷力,不打折!” 姜屿话音刚落,全场都安静了下来,连尚在对拼的遥鹿真仙和广林真仙都双双停了手。 他们不想承认自己是被这个价钱给惊着了,但又不得不承认。将近二十万祝祷力啊,对于真仙都是一笔难以承担的大价钱。 更不用提太清境的仙人了,除非是家底深厚的仙二代,否则一般人哪里植得起啊。 更关键的是跂踵的能力是相当罕见的毒化,而麻井就是死于中毒。 姜屿想要说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茅坤很有可能才是杀死麻井的凶手。 但他偏偏不直接指证,而是继续用不明说的方式兜着圈子: “看样子你那块妖骨植入的时间并不久,还没完全驯化啊。” 茅坤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姜屿一说“你就是凶手”,就激烈否认的,但没想到姜屿竟然大出他的意料,说出一句貌似不相关的话。 “是,是又怎么样?”茅坤强作镇定。 他也没法否认,但凡对妖骨有点常识的仙人都知道,如果是还没驯化的妖骨,一旦被人攻击,就会出原本妖族的叫声。 适才那串鸟叫很多人都听到了,茅坤没有抵赖的余地。 他只是没想到,姜屿仅仅从激的妖骨出的声音,就能听出,那是“跂踵”。 姜屿进一步剥丝抽茧: “那你的祝祷力最近是不是消耗得很多啊。难怪呢,难怪你表面姿态放得软,但实际上也不肯轻易放弃斩杀妖兽化的人的赏金。” “看你昨天的话术那么纯熟,不是第一次干出抢赏金的勾当了吧。” 姜屿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喊: “茅坤也抢过我的赏金!” 姜屿:“……” 他就是这么一说,想把怀疑的种子种到在场人的心里,谁知道现场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就有人被茅坤坑过? 太巧了吧。 但见身旁的兰晋冲他使了个眼色,姜屿似有所悟,那声喊是兰晋搞得鬼,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术,能使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场上所有人都望向茅坤,看得他着实有些慌张: “你乱说什么?!” 姜屿直视茅坤的眼睛: “起先我就觉得奇怪,咱俩人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针对我?就算我昨日和麻井起了些龃龉,也不至于就直接认定我杀了他啊。” “广林真仙,麻师兄可不是我害的啊。这小子成心转移目标。”茅坤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忍不住开始口不择言。 在场所有人都暗自皱眉,姜屿根本就没指证茅坤,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不打自招了。 没人去怀疑这个结论,因为,不同于茅坤一上来就急于给姜屿扣帽子,茅坤的嫌疑是在姜屿的话语一步一步的引导下,在场的人自己“推断”出来的。 这种自我产生的印象,和外界灌输的不同,会格外的根深蒂固。 见铺垫地差不多了,姜屿出“致命一击”: “我昨天用‘黄膏盔蕈’给妖兽化的修士查验的时候,就从孢子颜色中看出来死者有一丝毒化的情况。” 茅坤愣住了,昨日那一大片孢子浓雾,姜屿那句笃定的“那人是茅坤杀的”,以及过后有理有据却又很神奇的验证手段都给茅坤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他知道那人是他杀的,而姜屿恰恰用蕈子帮他做了证明,这就让茅坤在姜屿又提到那种蕈子时,下意识地信服他所说的任何话。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茅坤心里惊恐交加,两只手互相揉捏到手指扭曲,眼睛四处乱看,呼吸深而急促。 “你光听一个鸟叫就能判断是什么妖骨?”在极度紧张的情绪下,茅坤问出这么一句话,犯了个极大的错误。 姜屿等的就是这一句,立刻在一旁“煽风点火”道: “你把妖骨亮出来给大家看看不就得了。” 茅坤冷笑一声,才刚要说点什么,就听广林真仙厉声说道: “茅坤,把你的妖骨亮出来!” “广林真仙……那么多人在场……”茅坤嗫嚅道。 广林真仙听而不闻,他的眼神好像淬了毒的利刃直射茅坤,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你不肯亮,那你就是凶手!” 这话好耳熟……姜屿依然警惕地戒备着,时不时瞄向广林真仙。 ——果然,刚愎的人对谁都是一样。 心头念头一闪,姜屿手腕一抖,将在他四周徘徊的小型黑斧飞了出去,扔向了茅坤的方向。 嗖嗖嗖!他连续飞出五把斧子,三把封锁他的退路,两把斩向他的侧身。 茅坤在极致危险的逼迫下,下意识做出了应对,他冲入身旁的同门中间,双臂一举,双掌一抬,一股毒气簌簌喷出。 他喷出的毒气慢慢地盘旋在空中,就像是带着重量、带着厚度、带着粘性,附骨之蛆一般侵蚀着四周的人。 即便是姜屿隔得那么远,都感到眼睛疼涨,忍不住地往外冒眼泪,嗓子眼则是火烧般疼,不多时已经有些喘不过气。 他晓得厉害,忙从随身的储物袋中翻出陈尸所的鲛绡,分给身边的人捂住口鼻。 而太一宗那些离茅坤最近的弟子们直接被毒气喷中,俱都出惨叫,外圈的人忙都你推我我推你地四散开来,跑得慢些的也都不幸被毒气裹挟。 中毒的弟子们先是痛呼,然后就开始止不住的呕吐,他们吐出了胆汁,吐出了鲜血,吐出了已经黑的内脏。 茅坤一出手就是杀招,而后借着这个机会,向着广林真仙相反的方向飞身而去。 第92章.禁地 毒雾经久不散,被毒气笼罩住的太一宗弟子们都在哀嚎,在打滚,渐渐地声若游丝,就快没了声息。 广林真仙几个起落间就来到了毒雾附近,大袖挥舞破开黏稠的毒气,俯身在地上翻滚的弟子们身上戳了几指头,阻止毒气攻心,而后气急败坏地对侥幸没中招的弟子下令道: “还不快追?!” 没人敢动,广林真仙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离远一些,跟着他不就是了。” 那些弟子俱都面露苦涩,但都不敢再推脱,向着茅坤逃走的方向追去。 广林真仙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声叫道: “随时回报他的去向,联系内门准备追捕,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他活着逃出太一宗!” 以他的修为,那句话又是全力出,一啸之威,震狮倒虎,只震得周围嗡嗡作响,最后那句话竟一直在回荡,久久没有消散: “绝不能让他活着逃出太一宗——” “逃出太一宗——” “太一宗——” …… 余音未散,就听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手下留情!剑下留人啊——” 说第一个字的时候,来人尚在百丈之外,但声音却清清楚楚地送到了在场每个人耳中,而到了最后一个“啊”字时,来人已经近在眼前。 只见他跑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奔到近前猛力刹住脚,一脸紧张地四下踅摸着,突地目光一定,紧接着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昌阳真仙。 广林真仙:“……” “副执事大人……”他拱手为礼,但神色却很难看。 昌阳真仙人没到就大喊“手下留情”,广林真仙只当他是为茅坤说情,又是气愤又是不解,今日这刑罚司已经是第二次和他对着干了,当下愤愤说道: “怎么你跟本门孽徒有什么交情吗?” 昌阳真仙大义凛然地一摆手: “没有的事!本官听闻有人在太一宗大闹,特来支援。” 昌阳真仙也是难堪,紧赶慢赶地来了,刚走到山门,就听到一人大声叫“绝不能让他活着逃出太一宗”,声音中充满着怒意和决绝。 昌阳真仙吃了一惊,只道太一宗要对姜屿下死手,连忙一边大叫“剑下留人”,一边疾奔而来,把和他同来的那些翊卫都甩在了后面。 到了近前才现,姜屿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连点伤都没受似的,情况也不像是多危急的样子,他虽然有些懵,但也知道,戏是一定要演下去的,忙调转枪口说是来“支援太一宗”的。 广林真仙也没计较他那句“剑下留人”究竟是对谁说的,当务之急是救助中毒的弟子们,他以宗门内部的传信手段叫来人手,一部分去追踪茅坤,另一部分则把中毒的弟子带了回去。 眼看没有酿成惨剧,昌阳真仙和韩涛交换了一个“好险好险”的眼神,目光一扫间,正好和姜屿看了个对眼。 昌阳真仙欲盖弥彰地挪开目光,但还是听到了不想听到的声音: “副执事大人怎么还专程赶过来了?不会又是来抓我的吧?” 昌阳真仙被那个“又”字给噎了个够呛,心中大叫“上次也不是我抓的你啊”,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向姜屿,斟酌着词句说道: “不是来抓你的,只不过职责所在。” 说完这句话后,见姜屿的目光还盯在他身上,昌阳真仙当下又道: “而且不是已经证明了你是清白的了吗,刑罚司办案,从来都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哈哈哈哈哈——” 姜屿也没想当面笑成这样,但还是被这句荒唐的话逗得彻底绷不住了。他笑得很大声,听得昌阳真仙很尴尬,但碍于他的身份,也只好假装没听见。 但可气的是,不远处随即又响起很多让他不省心的声音: “副执事大人!” “韩队长!我们前来支援!” “姜屿在何处?” 昌阳真仙:“……” 没一会工夫,广林真仙先前派去追捕茅坤的弟子返头回来了: “禀真仙,茅坤他……逃进禁地了。” “哪方禁地?”广林真仙生气地喝问。 “寒月洞天。” 广林真仙一滞,冷哼一声: “倒是会躲。” 他的语气虽然严厉,但明显蕴含着无奈,似乎打算到此为止。 那边厢,姜屿听他这么说,不满地问道; “那方洞天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不追了?” 他类同诘问的话听得广林真仙面上有些挂不住,但闹了那样大的乌龙后,他也不好再对陈尸所的人横眉冷对: “那方洞天是给我们宗派内的优秀弟子试炼用的,里面的地形繁复无比,如果没有‘寒月珏’引路,铁定会迷路的。” “既然如此,那就拿上‘寒月珏’去追啊,”姜屿眼眸一凝,“难道你们太一宗对于杀害同门的叛徒就如此轻纵?” 话一出口,周围几个太一宗的弟子俱都变色,不忿地喝道: “胡说八道!” 昌阳真仙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别提多古怪了:……你这个主战派的“叛徒”,怎么有立场问这种嫉恶如仇的问题? “……” 摇鹿真仙白衣飘飘地走近几步,渊渟岳峙地往那儿一站: “广林真仙,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我们大可以施以援手,只等贵派制服茅坤,嗯……到时候是杀还是关,你们可以自行决定。” “我们只想要一个交代。” 山风阵阵,将摇鹿真仙那句“想要个交代”吹得远远的。 摇鹿真仙,没想到啊,你竟然没有就势说些漂亮话卖太一宗一个人情?!我等得就是你这句话。姜屿心中暗赞道。 茅坤把杀害同门的罪责嫁祸到自己头上,姜屿心中可半点宽宥之心都没有。 ……能按太一宗门规处理就已经是让步了。 “要是外人不方便进太一宗的洞天,那我们在外面等也是一样的,”姜屿说到这,摩拳擦掌,“等你们把那个小人给抓出来。” 接二连三的言辞让广林真仙愈不爽,哼声道: “我们太一宗做事,用不着你们外人置喙。” 第93章.到此为止 广林真仙说这话时,基本上没怎么去看姜屿,而是一直在留意摇鹿真仙。 即便这件事最应该给姜屿一个交代,但因为境界不高的缘故,姜屿的话显然没有那么有分量。 果然,有实力才能为自己说话……姜屿暗自感慨了一句,眼看广林真仙的目光扫了过来,他毫不惧怕地瞪了回去。 如果现场只有两个真仙,情况很可能又会变得剑拔弩张,但现在还有第三个真仙在左近。 “……” 昌阳真仙硬着头皮轻咳两声,冲着广林真仙拱了拱手: “广林仙君,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啊?贵派‘寒月洞天’的威名我也是耳闻已久了,‘寒月珏’珍贵,恐怕也不能轻易使用,是吧?” 虽然昌阳真仙是迫于无奈,才充当起太一宗和陈尸所间那块打破平衡的“砝码”的,但他情致真切,言辞妥帖,硬是抹平了广林真仙心中的几许不快。 想到刑罚司那样及时的赶来支援,广林真仙面色稍霁,对他解释道: “区区几块‘寒月珏’,我们太一宗岂会吝啬?只不过,执事大人有所不知,‘寒月珏’乃我派长老亲自制作,往年都是在试炼前一日,长老才会开炉。” “而今距试炼还有几天功夫,‘寒月珏’尚未开始炼制……” 广林真仙解释完毕后,痛心疾地表示: “茅坤那厮杀我内侄,坏我门规,毒我弟子,无论是因私因公我都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怀疑我会包庇他……哼哼。” “只不过,他只身逃进‘寒月洞天’就是死路一条,犯不着我们再牺牲其他门人的性命去抓捕他。只要等到今年的弟子试炼,进去给他收尸就可以了。” 广林真仙这番话有理有节,听得周围的太一宗外门弟子一片折服。 昌阳真仙见此,走到姜屿面前,低声说: “你听到了,茅坤已是必死,你,见好就收吧。” “我只是想要个说法,既然广林真仙承诺他必死,那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姜屿笑着说。 见他肯退让,昌阳真仙连忙呼唤“韩队长”、“其他兄弟”,整合他带来的所有翊卫,让他们簇拥着姜屿和摇鹿真仙他们,浩浩荡荡地往山门走去,不给广林真仙说话的机会。 昌阳真仙自己则留下来善后。 双方交换了一袭友好的言辞后,昌阳真仙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太一宗。 “哟,这么快啊。” 刚刚走出太一宗的传送大阵,昌阳真仙就听到一个他不想听到的声音,当即叹了口气,打起精神说道: “你怎么还没回陈尸所啊?” “为了等你啊,”姜屿说着冲他拱了拱手,“劳烦昌阳真仙跑一趟,刑罚司真是费心了。” 他靠近几步,低声问道: “广林真仙说的那个弟子试炼,具体是什么时候?” “你要干什么?”昌阳真仙一凛,立刻提高了警觉。 “不干什么啊,就问问。”姜屿笑着回答。 问什么问,你们主战派又在谋划什么阴谋? 在昌阳真仙看来,姜屿代表的不只是他自己,更是他背后实力惊人的主战派,所以他提出的问题,也绝不会是简简单单的问题。 “今天的事情太蹊跷了,整个太一宗我只认识麻井和茅坤两个人,还是昨天才刚刚认识的,结果今天他们俩就一个死了,一个也快死了?” 姜屿坦然地表达着他的担忧,“我怀疑这不是巧合,而是……” 而是一桩针对我的阴谋……他在心中暗暗补充道。 “不是巧合?” 昌阳真仙也这么觉得,但他的想法却和姜屿完全相反。他狐疑地看着姜屿,试图从他身上找出点蛛丝马迹。 这时候他突地泛起一个猜测: 主战派该不会是把你推出来做诱饵,好能以后借故针对太一宗吧?难道是想在太一宗弟子试炼那天…… 昌阳真仙瞬间“禅昔天仙”上身,在心中勾画出种种阴谋。 姜屿:“……” 眼看昌阳真仙眼睛红得像个兔子,姜屿好像又看到了他在那个【姜屿事件紧急应对小组】中的表现,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只是想问问他们弟子试炼在哪一天,好打听茅坤的情况而已。” “本月下旬……” 昌阳真仙憋了半天后,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答完之后,他假装有意无意地说道: “那一天,太一宗的几位长老都会从月层下来观看。” 他说完一个劲儿地瞅着姜屿,拼命地用眼神暗示他: 听见了吗?从月层下来!那都是高境界的仙人了!你们可千万别乱来! 姜屿:“……” 他这话是几个意思?为什么我既听到了警告,又听到了劝阻? 你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认为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诡计?殊不知,仅仅只是私怨。 但话说回来,就算如此,你们刑罚司的第一反应依然是力求“片叶不沾身”,还真是始终如一啊。姜屿心中暗自调侃道。 和昌阳真仙告别后,姜屿没有急于回陈尸所,在脱离太一宗后,他的青鸟卷轴连连响动。姜屿这会才得空细看,现好几封信息都是伯渊传来的: 【姜兄,我帮你查了,那把骨刀是天庭放给邱潇的战利品,据说和妖族战争有关。所以即便刀刃有缺,他也舍不得扔。】 【那件贴身衣物是南市“伊莲坊”的青红姑娘的……就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了……】 【至于说他的地址,那真是费了一番周折啊,我在他的储物袋中没有找到相关的契约,本来一点头绪都没有,还好最后在袋子角落里摸出一张房租的收据,然后我顺藤摸瓜……】 伯渊最后那封消息实在是太长了,姜屿看着看着,就好像听见他本人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一般。 ……我倒宁可多看看你是怎么知道那件肚兜的来历的。姜屿心中调侃,但还是把伯渊的长篇大论全部看完了。 到最后,他总算看见了他想知道的: 【……长话短说,他家的地址是:西南角藕花巷三号。】 第94章.藕花巷 藕花巷……姜屿在脑中调出天庭舆图,很快就找到了这条街巷的所在: 它位于西城与南城的交汇处,离热闹繁华的“匝桶匠街”只隔了两条街。 而他此时在东城,如果要去那里,等于横穿半个城。 但姜屿今时不同往日,再也不用盘算着怎么在各个传送阵之间转乘最为划算。他当街招手,很快就拦停了一只飞黄。 那只飞黄毛色鲜亮,神态活泼,只不过看上去有点眼熟。 “辛未一四三七?”姜屿的记性绝佳,看到它脖子上的编号后,一下子就有了印象想起来,“是你啊。” 眼前的正是他第一次乘坐飞黄时,载他的那一只。当时姜屿还一时好奇,扒开它的嘴巴看了半天。 “辛未一四三七”似乎也认出了他,叫了两声,耳朵耷拉下来,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当然,这只是姜屿的想象,飞黄只是灵兽,不像妖族天生开灵智,所以也没有办法那么精准地表达喜怒哀乐…… “辛未一四三七”带着他一路向西南狂奔,最终停在了离“匝桶匠街”只有二街之隔的“藕花巷”。 这一趟的车资是二十八贝币,虽然比传送阵贵的多了,但大大节省了时间。 藕花巷明显比姜屿居住的“厘山巷”要高端,环境清幽干净,巷口是一片空地,正中种着一棵碧桃树,花朵丰腴,红白相间,远远望去,满树繁花灿若蒸霞。 清风徐徐荡过,挽下几片花瓣,摔入树下的小池中。 碧桃树下是一方小小的荷花池,横竖都只有四五步长。旁边立了个很眼熟的石碑。 ……又是收钱的?姜屿心中瞬间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走到近前,现池水上漂浮了几朵贝币大小的莲花,虽然体态幼小,但花瓣舒展,姿容高洁。 一片片绿油油的莲叶间若隐若现有许多菱角,个个都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姜屿看了几眼后,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方小池: ……这莲花?是“仙灵芙”,伴生它的青菱角可是富含灵性的食材,不知道能不能摘点回去。 就在这时,有人从旁经过,驻足在小池边上,往里扔了个蓝色的贝币。 姜屿:“!!!” 那可是一百贝币! 刚刚他乘坐飞黄从东跑到西,也不过花了二十八贝币。这人也太大手笔了,价值一百的蓝贝说扔就扔? 那人扔完贝币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闭目待了一会,而后伸出手,摘了一朵莲花。 那朵小小的莲花才脱离花茎,原本如藕片断面的茎部便快愈合,不过眨眼间就又长了朵花出来。 见那人露出欣喜的神情,姜屿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开口询问。 “这个?这叫‘许愿池’,凡投入贝币后,都可以摘一朵花,如果花朵摘下后,有新的花长出来,那你的愿望就能实现。”那人心情正好,当下很耐心地告知姜屿。 “仙灵芙”本来就能于受损之处瞬间再生,除非你一直摘同一朵……难道靠这么简单的手段,就能让人上当吗?姜屿有些匪夷所思。 他想知道一般人会为此付出多少,当即问道: “投入的贝币有限额吗?最少能扔多少?” “……当然是越多越好,心诚则灵嘛。”那人开始还以为姜屿问的是上限,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下限,险些无语。 等到那人带着他的莲花离开后,姜屿依样画葫芦站在池边,抱着试验的念头,扔了个白色的贝币下去。 他没有闭眼,而是紧紧盯着那枚白贝,眼见它落水后并没有沉入池底的淤泥之中,而是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传送法术……” 姜屿低声说道。这方许愿池究竟是何人所立?何敢大言不惭地说,能实现心愿? 就他在池边驻足的短短时间内,竟然接二连三地有人往小池里扔钱,而后去摘取莲花。 看见断枝再生的就欢天喜地,没能看见的就愁眉苦脸,但无论是哪一个,对于扔进小池里的贝币都毫不吝啬,心甘情愿。 姜屿搓着下巴,琢磨着这件事。 ……这池子之所以一直有人来,肯定是有得到“心想事成”预兆的人,当真实现了愿望,否则,早就被人传说不灵了。 不知道这许愿池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呢,起码得到了金仙以上的修为,才有可能掌握“愿望之力”。 ……要么就是某位都修到金仙的仙人闲着没事,要么就是有人散播“愿望达成”的谎言,以此敛财。 对此姜屿没什么意见,某些仙人就是想要花钱买心安,他难道会去阻拦吗? 至于说他自己,既然已经扔了钱了,也就毫无负担,他一连摘了七八个菱角,收入了随身的储物袋里。 藕花巷这里的房子都是两进的样式,明显比厘山巷那边豪华得多。邱潇的家是巷尾数过来的第三间,门上贴着日夜光的告示,上面写着几个字:“此屋租赁”。 姜屿观察到,院子里有个小型的“看家护院阵”,他趁着没人注意,走到侧面,轻轻一跃便上了墙头。 他蹲在那里,目光扫过下方的院子,很快就找到了院中的护阵。 嗖—— 一把食指长的黑斧破空而过,准确地钉在了阵眼上。 那个护阵遭到打击,光芒立刻消散。 姜屿飞身而下,快地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危险后,准备在各个房间转悠转悠,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结果这个想法一开始就折戟沉沙了。 “……收拾得够干净的。” 姜屿看着眼前焕然一新但空无一物的屋子,忍不住露出苦笑。他抱着侥幸又找了其他房间,但一无所获。 邱潇的个人物品早就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什么也没留下。 姜屿又返回院中,只听沙沙声响,是风过竹叶的瑟瑟动静。邱潇家院中种了一排排的翠竹,在风中如同碧浪。 “……” 姜屿眼眸一凝,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些竹子。 他突然记起来一些事! 一些有关他自己和邱潇的事情。 第95章.竹林风 那些回忆很是细碎,姜屿只能东一点、西一点的自己拼凑: 夜晚,竹林,手持“三翅朱尾鹮”腿骨的自己、倨傲地接过又转身在竹子间摸索出什么的邱潇…… 凝神思索了片刻后,姜屿突然走进竹子间,开始寻找起来。 他记得他当时的站位,邱潇好似在他的东边,靠近屋檐下的位置,背着他从某根竹子里掏了什么出来…… 姜屿循着记忆,找到了一根竹子,伸手摸上它其中一段竹节。 一触手就知道他找对了,姜屿沿着上面的缝隙摩梭,忽而停住使劲一扳,就把一块竹片掰了下来,露出后面一个暗格。 开了。姜屿心道。 暗格里面只有一本册子,厚厚地卷成了一个卷,姜屿连忙打开看,现每页上面都有不少字,但都不是完整的句子。 其中还有些“班”、“休”、“俸”之类的字眼,姜屿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他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拿出属于他的那本册子,两厢对比之下,现相似之处。 姜屿傻眼了,他自己写的他都破解不出来,更何况是邱潇写的,他看着那本满是“密语”的册子,哭笑不得地自语道: “……难不成六道轮回学院出来的,都有这种不着调的习惯?” 虽然前半本看不懂,但姜屿还是在那本册子里面找到了一些线索: “……琅嬛掖卫的值班排表,都是邱潇排的。” 姜屿翻开本月初三那一天,也就是琅嬛福地生案件的那一日,看了两眼后,目光突地一凝: 在名为【初三·夜】的值班表下,列了十个人的名字,但最后一个名字被划掉了。 在它的旁边,邱潇又添了个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姜屿。 ……怎么回事?难道初三夜里,原本不该我值守琅嬛福地吗? 姜屿低下头,仔细看了好一会,才勉强分辨出那个被划掉的名字—— “弓长。” 姜屿脑中的念头乱成一团: 弓长又是谁?他那天为何没去?“换班”是邱潇安排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怪姜屿会如此震惊,那天值守的所有人几乎都丧命了,他和“弓长”是唯二逃脱的人。 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初三那天值守琅嬛福地? 难道是为了方便那个先天神来“夺舍”我吗? 姜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一直认为,“夺舍”那件事是个意外,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但现在,姜屿可不敢如此笃定了。 风吹竹叶的声音汇成一线,沉重地涌入姜屿的耳中。伴随着风声,姜屿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把心里的杂念一样一样地梳理开来,试图看清这背后的关键。 邱潇绝对是被人指使了,只是不知道,指使他的人究竟是谁。 是那个“弓长”吗? 又或者,他也只是被利用的对象? 各种各样的问题塞满了姜屿的脑子,他解开了一些疑问,却又添加了更多新的疑问。直到回到厘山巷,他依然是满腹疑窦。 …… 刑罚司内堂。 在制造出一个无人打扰的环境后,昌阳真仙坐到桌前,摊开青鸟卷轴,提起沾了白盘水母血液的笔,急切写道: 【执事大人,我现姜屿有些不对劲,他在太一宗竟然……】 写到这里后,昌阳真仙忽地顿住笔,不知道后面该怎么继续。 一闭眼,禅昔天仙临走时的谆谆教诲又浮现在他眼前: ‘昌阳啊,本官去月层这些日子,你可要看好刑罚司啊。’ 昌阳真仙想到这里,深觉自己有负众望。禅昔大人受“刑法总司”的调派,上至月层围观“金仙大会”是何等的殊荣啊。 据说,正是因为星层“刑罚司”心明眼亮,巧妙地处理了琅嬛福地案件,没有跌入主战派的陷阱,才获得了这样的机会。 昌阳真仙想到这里,叹了口气,重新组织了想法: 【执事大人,我刚刚又处理了一桩与姜屿有关的案件,具体的情况是这样的……】 【他着重向我打听了太一宗弟子试炼的时间,我不知道他和他背后的人究竟想要干什么,恳请大人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写完之后,昌阳真仙怀着忐忑的心情,眼看那封信件被一只墨水画就的小鸟叼走。 本以为很快就能得到回复,但直到放衙,禅昔天仙那边都毫无动静。昌阳真仙提起的心略微放下: 即便姜屿真有什么阴谋,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很久之后,昌阳真仙再度回想起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后悔: 明明知道这事有关姜屿,怎么当时还能这么草率呢! …… 回到家的姜屿依然在忙忙碌碌。 先是食用了一些灵性食材,把自己的状态调至最佳,而后喂鸡、炮制青菱角…… 做完这一切后,姜屿按照习惯,把今日的现统统记录在随身的册子上。 这不是因为他记性差,相反,姜屿的短期记忆力可是经过周琳认证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事,只要他不写下来,对他来说就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似乎没法在他脑中形成真正的“回忆”。 合上册子,姜屿掏出今日在陈尸所“武库”领到的那几张“定身符”。 陈尸所的符咒用料都是很大方的,符纸表面灵气四溢,在姜屿看来,这样的材料用来做“定身符”实在是太浪费了。 姜屿想起今日在太一宗广林真仙用境界强制压在他头上的情景,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教训,当时要不是摇鹿真仙出手,姜屿真有可能会在和广林真仙硬碰硬的过程中受伤。 这是在警告他,不能只仗着“漆黑之斧”、仗着周琳、仗着所谓的“主战派”身份、仗着刑罚司、仗着葆生玄仙…… 姜屿反省到这里,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我保命的手段也不少啊,怎么还是这么捉襟见肘啊…… 但无论如何,保命的办法越多越好。想到这里,姜屿拿出朱砂笔,在一张“定身符”上添了几笔。 符纸上先是流光溢彩,而后灵气内敛了许多。 那张普通的“定身符”已经被他加工成了“隐身符”。 第96章.隐身 通过修改符纸上的“泽刻”,姜屿成功地将“定身符”改成了“隐身符”。 这个过程貌似简单,但不是添几笔就可以的,非得熟知“泽刻”、熟悉各种符咒间的细微区别才能做到。 姜屿将那张“隐身符”放在他自己身上,而后向内灌注灵力。他起身走入卧房,站在镜子前,果不其然,镜子里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 但“看不见”仅仅能证明“隐身符”没有失败,要看它有没有真正成功,最简单的方法,是看佩戴着“隐身符”,能不能绕过一些护阵的“警报”。 想到这里,姜屿“隐身”着走到自己院中,一跃上了院墙。 院墙的另一侧就是他新搬来的邻居金大富的家,姜屿记得,他家就有个“看家护院阵”。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姜屿纵身一跳,落入金大富的院中。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金大富还没有回家。院中、屋中皆是一片漆黑。 姜屿没有进入屋子,仅仅在院子里略微转了几圈,确定自己不会激金大富家的“看家护院阵”出警报。 证明了这一点后,他立刻翻墙返回自己家。 经过此番验证后,由此可以证实,姜屿“二改”的隐身符完全是有效的。 “这样看来,我以后想做什么高级的符咒,完全可以从陈尸所领一些‘定身符’之类的,回来自己动手啊。” 姜屿乐滋滋地自语道。 这个现让他很高兴,情不自禁地在院子里“隐身”潜行起来,转到不知道第几圈后,姜屿突然“砰”一声,和另一个看不见的物体撞了个满怀! 姜屿:“……” 他霎时间反应过来,他家院子里还有个处于“隐形”状态的。 只是不知道是人是鬼。 “来者……什么东西?” 由于对方还是隐形的,所以姜屿也依旧让自己处在“隐身”状态,对着虚空说了句。他回忆着适才那一撞的感觉…… 多半是个人。 对面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的动静,单纯只响起了一阵凛冽的风声。 姜屿突然明白过来,对面那人不怀好意,就是冲着他来的。 心中念头一闪,姜屿往旁边侧了一步,恰好躲开了从侧后方袭来的一道剑气。 紧跟那道剑气之后的是一把如霜雪般锋利的飞剑,它从虚空射出,电射而至,凌厉地刺向姜屿原本站的地方。 并以那里为圆心,十尺为半径,向外掠出。 ……飞剑?是太一宗!姜屿心头一沉,这是广林真仙事后不忿,派人来报复了? 看来隐形的那个人也推测到了姜屿可能会躲的方向,所以才用飞剑在空中大面积“搜捕”,却没想到他虽然躲了,但只往旁边迈出一步。 就这一步,恰好“站”进了对方的思维盲区里。 那人驾驭飞剑如此大的阵仗,姜屿只听得呼呼风响,就见他地上的泥土被划出一道道的剑痕,枇杷树上没成熟的果子劈里啪啦地往下掉、九尾灵鸡扯着嗓子四处乱飞。 院中一片凌乱,姜屿心中突地冒出个好玩的念头: 真“鸡飞狗跳”。 那人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姜屿在哪,他料想姜屿一定还在院子里,因此控着飞剑不停手地砍削,时不时地还分出几道剑气,射向院门口、屋门口和各个窗户。 ……这是怕我想逃跑? 你想得美?跑来我家暗算我,以为我会避让?姜屿在心中冷笑一声,趁着“隐身”状态,专心致志地观察着飞剑的走向,判断出手的人的位置。 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祭出“漆黑之斧”,是因为“漆黑之斧”需要瞄准,从来人的身手来看,他的境界大概得有神仙了。 他的机会不会太多,在找到对方之前,绝对不能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夜凉如水,飞剑那一声声“嗖嗖”的噪音,更是衬托得周围静地吓人。 其中一次,那把飞剑从姜屿脸颊旁边掠过,只差了几寸,剑气带起的风狠狠剐蹭过他的脸皮,但他硬是一动不动。 眼看大晚上的一把飞剑在院中乱飞,姜屿心态紧绷之余,也免不了觉得有点好笑: 太一宗的大概是猜想院子里有看家护院阵,不想惊动,所以才隐身潜入他家……谁知道,看家护院阵什么的根本没有,但好巧不巧,赶上自己正试验“隐身符”呢,这才撞了个正着…… 该说自己走运还是不幸呢。 飞剑在头顶身侧嗡嗡着,过了一会儿,院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大叫道: “哈哈,原来你在这儿啊!” “隐身”的姜屿面无表情地对着半空翻了个白眼儿,向着旁边跨出一步,回到原位,而后伴随着飞剑的风声,一步又一步地退到门边檐下。 他伸手探进随身储物袋中,握住了青鸟卷轴,向内灌注灵力。 姜屿没有一开始跑,一是因为飞剑袭击的范围很广,而且为了防止他逃走,各个门口更是被重点把守。 一旦被砍中,就无法再维持隐身状态,绝对会落于下风。 另外则是因为他在等。 飞剑最初射出的方向不对劲,姜屿是和那个看不见的人正面撞到一起的,但飞剑却从他的侧后方射过来。 他怀疑,来的不止一个。 很快,他的怀疑得到了支持。院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别想着埋伏了,再不动手,真让他跑了,回去怎么交代?” 那人说完这话后,在空中的飞剑就变成了两把。 两把飞剑互相配合,或是前后夹击,或是左右横扫,很快就封住了姜屿的动线。 但同时,也彻底暴露了两个隐身的人的位置。 “漆黑之斧”带着厚重的破空声,高接近了院中一角,一道身影于虚空中飞快勾勒了出来,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斧头去势未绝,一个回转又把另一人打伤,现出身形。 姜屿看准时机出手,一招伤了两人,就在这时,一把燃烧着蓝火的匕倏地出现,无声无息地刺向了他的后腰。 姜屿本来没有察觉,但在最后一刻愣是一侧身,匕擦着他的后腰而过。 皮肉疼痛间,姜屿脑海里霍然闪过一个念头: 院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第97章.随口 念头只是电光火石,在匕剌中他的那一刻,姜屿已经向右前方那棵枇杷树的方向一个翻滚,直接掩身在树后。 隐身的第三人一击没有击中要害,持着匕追着过来,刚绕过树后,忽然看见一道裂缝,一把巴掌大的斧头从中跳出,“铛”一声架住了匕。 拿匕那人心头一沉,来之前,广林真仙的警告倏然间在他耳边响起: ‘那个姜屿境界不高,但有厉害的法诀,千万不能大意。’ ……光说是厉害法诀!怎么不早说是那么厉害! 拿匕那人正自腹诽,就听斧头后的姜屿沉声问道: “是广林真仙要你们来的?他难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拿匕那人只是一分神,就觉得那把原本被他压得咯咯作响的斧头突然间爆出巨大的力量,把他掀了个跟头。 原来姜屿是刻意说话,好趁他不备猛然力。 拿匕那人重重摔在地上,也现出了身形。至此,太一宗三个弟子就都现行了,他们三人皆被“漆黑之斧”所伤,伤势颇重,倒地后竟然无法起身。 立于树下的姜屿忍不住心生怒意: 那广林真仙未免也太跋扈了!他侄子明明是茅坤杀的,诬赖自己不成,反被自己揭露,这才仓皇逃进禁地。广林真仙非但不感激自己替他侄子找到真凶,反而趁夜刺杀?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几个弟子,突然间就觉得受伤的后腰有些麻痒,一股不适的感觉开始在他身上流窜。 拿匕的太一宗弟子用手撑起身体,笑容虽然虚弱,但是得意: “我那匕上抹着毒药,那小子眼看就要毒了。” 姜屿自有记忆以来,已是数次犯险,此刻虽然听到“毒药”二字,却没有半点慌张,当下便要叫出“漆黑之斧”,再给那三人几斧子。 才一动念,突觉那股不适窜行的度加快了,浑身上下的灵力都好似被冻结了,“漆黑之斧”竟然叫不出来。 见他神色如此,其他两个弟子也忍不住洋洋自得: “你省省吧,你中的可是我们太一宗配的毒药,名叫‘附骨穿心膏’,中毒者灵力泄漏,短时间内再也使不出任何的法诀咒语,也没法驾驭法宝。” “听上去这毒药也不致命啊。”姜屿说着,暗中在背后打开青鸟卷轴,开始呼唤周琳。 “……” 太一宗三名弟子一时全都无语,姜屿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听到自己中毒,既不慌张也不怒。搞得他们感觉像一拳狠狠打在棉花上,不仅刚刚的洋洋自得没了,反而让有一丝的憋屈。 那三人只好取出一些治疗伤势恢复灵力的丹药服下,暗中调理内息,争取能早点恢复点气力,只要任何一个人能动,上去给姜屿来一剑,那任务就算完成了。 看到对方嗑·药,姜屿心里暗暗羡慕,自己怎么就没有备这些东西呢?回想起融元丹吃下肚子的感觉,要是现在手头有两颗那玩意儿,对付这三个人早就不在话下了。 眼见着对面三人气色逐渐恢复如常,周琳却还是没有到,姜屿心里有些着急,唯恐对方能早一步行动。 他当下决定,想办法让他们和自己对话,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没办法顺利调和内息,自己则快运转周天养伤,尽量拖延时间。 姜屿倚着枇杷树站立,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 “你们胆子可真够大的,就三个人也敢来偷袭我?” 太一宗三人一听,都是一愣: 我们三个人,境界都比你高,又用了“隐身”方式偷袭,怎么听你这语气,还是大意了呢? 别忘了你现在也中毒动弹不得,命悬一线还好意思吹牛? 姜屿继续信口说道: “你们难道没看见我贴在门口的告示,我家内有大阵,危险吗?” 那三人俱都嗤笑,姜屿的话简直是在冒犯他们的智商,如果他家真有这玩意,早就启动了,用得着跟这儿拼命吗。 其中一人冷笑着说: “想吓唬我们?手段也太弱智了。大阵在哪里?你有本事就让它劈了我们啊。” 姜屿镇定自若地说: “那是因为我没有动。不信的话你们等着,一会儿我就启动大阵,劈死你们三个。” 这话说出来不说是毫无用处吧,几乎是全无意义。太一宗那三人听他说完,哈哈大笑: “竟然还有你这样的蠢人,以为用这样的办法虚张声势,我们就会信吗?” 觉出背后手中的青鸟卷轴微微颤动,知道是周琳到了,姜屿赶忙继续大声说话,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你们又何必给广林真仙当替死鬼?现在跑还来得及。” 边说边在背后书写: 【我找时机将你掷出,你争取一击解决他们。】 “们”字还差最后一笔,对方三人已经一跃而起,三把飞剑齐刷刷地朝着姜屿攻了过来。 剑气中伴随着他们嘲讽的声音: “你的大阵呢,快启动啊,我们等着你劈呢。” “是防御型的大阵吧,可以让你从剁成肉泥变成被劈成四瓣。” …… 眼见三把飞剑急而至,姜屿撑起一口气向树后急退,想通过视线遮蔽,尽量护住自己的要害位置,但刚刚绕到树后,就听书房中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书房门霍然被炸得四分五裂,整个爆了开来。几道气劲从房中冲出,就像三道横着打出的惊雷,或者说是泛着紫光的雷柱,气势惊人,直冲着院中那三个太一宗的弟子而去。 竟然真有大阵?!那三人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惶恐,没等他们有所反应,那三道雷柱就将他们直接捅了个对穿。 没等他们哀嚎喊疼,这三人的身体便化为一股青烟。 消散了。 姜屿:“???” “这是什么玩意?”他有些目瞪口呆。 三个大活人居然在他眼前彻底消失了?! 嗡——嗡—— 空气中忽地响起阵动声,来自手上的青鸟卷轴。姜屿这才想起来,周琳还在他手里攥着呢,连忙抖开卷轴。 “怎么回事?” 第98章.无心插柳 周琳原本已经做好了“出击”,甚至有可能给姜屿挡剑的心理准备,突然之间,青鸟卷轴被展开,眼前却是姜屿的脸…… 她也是一愣: “你竟然还没……” 只说了几个字,周琳忽地顿住,侧过头说道: “我感受到了星层‘守护大阵’的力量。” “守护大阵?” 姜屿极为讶异,同时又觉得荒谬,他刚刚说家里有“大阵”,只是随口一说拖延时间啊,怎么竟然应验了? 难不成他有“言出法随”的能力? 姜屿拎着周琳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太一宗弟子消失的地方,现那三个人连个渣儿、连点血都没留下,甚至他们的衣物、飞剑都好像化成了齑粉,完全没留一点痕迹。 如果不是院子里一片狼藉,就好像今晚压根没人来过似的。 “他们到底去哪里了?”姜屿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自语。 “传送到阴间了。”周琳接口说。 “?” 姜屿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 “你就直接说‘死了’不就得了,还传到阴间了。” 周琳捋了捋头,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见姜屿盯着那几人消失的地方,久久不做声。她再开口,言辞间带了几分揶揄: “怎么了?你怕了?后悔了?还是不忍心了?” “……” 姜屿没说话。 说实话他没什么感觉,太一宗那几人就是来杀他的,现在反被杀也没什么奇怪的。 至于周琳说什么“害怕”、“不忍”,更是不可能。 他只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心里想着“怎么就这么轻易就死了”。 姜屿想到他自己,那一日在琅嬛福地,被那个先天神“夺舍”的时候,也是那么轻易就交代了吗? 类似的感觉一闪而逝,想到那几道犹如惊雷的气劲是从书房出的,姜屿立刻走进书房,前去一探究竟。 循着那几道气劲的轨迹反向寻找,姜屿很快就现,那三道“雷”居然是他那把鱼锁出的。 “……” 就是那把只有姜屿打得开、钥匙却被周琳好像个信号弹放飞的鱼锁。 因为钥匙没了,锁就没法用了,姜屿便一直把它撂在书房里,没再想起来过。 没想到…… 周琳已经从逼仄的青鸟卷轴转移到墙上宽敞的画卷中了,知道守护阵的雷击是从那把鱼锁出后,她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看吧,我当初放飞钥匙,也算是无心插柳了。你不该感谢我吗?” 姜屿还在琢磨今晚的事,闻言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感谢感谢……” “我贴那张内有大阵的告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来都只是嘴上说说,没触过啊,为什么今晚会触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周琳开玩笑地说道: “你不是叫了‘大阵’吗,还说‘劈他们’。” 姜屿有些不相信: “总不能因为我说‘劈’,就真劈吧?大阵那么草率的?况且还有这么长时间的延时。” 周琳认真地解释道: “这把锁已经连接到了星层的守护大阵,因为他们在锁的范围内攻击了你,所以激了大阵的守护功能,动反击把他们打死的。” 姜屿还是不太相信,但看这情形又不得不信,他看向周琳: “你早就知道?还是根据情况倒推的?” 周琳的脸微微泛红,强行说道: “我当然一早就知道了……守护大阵都是那班金仙布下的,他们开会讨论的时候,我可是全程都在旁听。” “……” 姜屿嘴角微微抽动,他有点怀疑自己以往是不是把周琳想象得太厉害了,怎么听起来她所有的见识都是纸上谈兵啊? 他的反应激了周琳自证的决心,当下旁征博引,将守护大阵的原理讲得一清二楚。 “你是说,由于那把鱼锁非常古老,很可能是最早天帝宝库的锁头,原来就是被天庭大阵守护的。 而你激活了钥匙,钥匙激活了大阵额外的保护功能,这才会错把我家也纳入了‘保护范围’?”姜屿若有所思地问。 “没错。”周琳笃定地说,“准确地说,是你书房周围的这片地方。” 她说着伸出手,略微比划了一下,“大概从树下到书房这边。” 姜屿:“……” 范围卡得那么正好的?如果当时我再往院前站一站,难道就出了守护大阵的保护范围了? 想到这里,姜屿不由得觉得,今天又是为了植入“狡”骨感到庆幸的一天。 虽然只是一点点的幸运,但往往会是关键时刻打破平衡的那一枚砝码。 “不过这算是守护大阵出了漏洞吧,既然故障了,肯定能修复。” 姜屿有到这里,有些担心地问道: “到时候现那把钥匙,不会来找我索赔吧。” 他想到太一宗门房那个传送阵,那种级别的阵法每月的维护费用尚且不菲,可想而知,星层的守护大阵啊,得多贵。 “没那么容易。” 周琳摇了摇头,又分享了很多内幕给姜屿,最后说道: “……所以‘营造司’不可能立刻就修复大阵的,也找不到你头上。” “那我只要随时带着这锁,在整个星层岂不无敌了?”姜屿笑着说。 周琳瞥了他一眼姜屿: “你别痴心妄想了,保护范围以钥匙注册时的地点为准。” 姜屿耸了耸肩,虽然他的美梦落空了,但多个底牌怎么都比没有要强。他环顾四周,一会儿抬头看看书房屋顶的洞,一会儿又看着被炸裂开的书房房门,再想到掉了的院门,又一次秃了的枇杷树…… 姜屿突然笑出声: “看看我家这样,谁会相信居然真的有个大阵?” 周琳的讲解虽然详尽,但秉持着眼见为实的原则,姜屿还是想多试验几次,只不过可惜的是,没有第四个太一宗弟子供他验证了。 “呼……” 姜屿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牵动了体内的毒,让他一下子脚下软,只能扶住架子勉强站着。 “你怎么了?”见他脸色白,周琳关切地问道。 “附骨穿心膏。”姜屿简略说道。 第99章.第四种选择 知道是哪种毒后,周琳松了口气,宽慰道: “别担心,这种毒不致命。 ” 她蹙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只不过想要完全把毒逼出,需要几日功夫,且会对你的修为有所折损。” “我知道,”姜屿说,“毒的事可以先放一放。我担心的是,后面还会有一波一波的麻烦。” 虽然这一次交锋是他获胜了,但现在还远远没到可以放心的地步,摆在姜屿面前的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接下来怎么办。 “那三个弟子一直不和广林真仙回报,时候久了,他肯定会起疑,这件事不能拖,夜长梦多。”姜屿分析着自身的处境。 从大的方向上选,一般人的选择无非几种: 一、装作什么事情也没生,照常生活; 二、向广林真仙服软,息事宁人; 三、找能说话的人出面,替他向广林真仙转圜。 把他的想法道出后,画中的周琳紧抱双臂,不置可否地问道: “你想怎么选?” 姜屿沉吟着。 第一种选择的问题在于,他此后必须时刻担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又有太一宗弟子找上门来寻仇。 他不可能一直在家里待着,出了鱼锁的保护范围,冒的风险会大大提高,就算一直在家窝着,那种敌暗我明的滋味也不好受啊。 今晚的情形险之又险,他也是无意中用了“隐身符”,这才在院子里撞到来人,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如果他在院子里被埋伏,出了大阵的保护范围,最后的结果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下次若还是一样的情形,那他的运气恐怕就没有那么好了。 更有甚者,对方用什么下三滥的迷香迷药手段,直接把他放倒,那他即便在鱼锁的保护范围内,大概大阵也都不会动了。 第二种选择纯粹只是姜屿为了“考虑周全”的原因,才列出来凑数的,实际上,他压根不会选择。 “广林真仙……” 姜屿满是讥诮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皱起了眉头。 无冤无仇竟然痛下杀手,如果他不是有几招保命手段,现在已经到黄泉去向阎罗王喊冤了。 那个广林真仙如此霸道跋扈,又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怎么可能向那个小人服软? 至于说第三种方式…… 姜屿有些犹豫,如果硬要找,大概能找到几个人,有足够的面子在广林真仙面前替他说话。 可他又有什么筹码,欠下这样的人情呢? 别看刑罚司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的,但纯粹是忌惮他背后那个不存在的主战派巨擘,平常借点势无所谓,关键时刻指定靠不住。 再说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今晚度过去。 思前想后,姜屿对那三个选择都不满意,决定自己把握主动: “我选第四种方法,”他目光沉沉,“先下手为强。” 周琳秀眉一挑: “你想杀了他?” 姜屿点了点头,他正是打算想办法把始作俑者广林真仙解决掉,绝了这个后患: “他都派人来杀我了,我难道还会放过他吗?” 书房内一片静默,姜屿看着周琳的脸色,忽而一笑: “反正大阵又不要钱,那我还等什么,肯定要再找个冤家对头,免费帮他们‘传送’到黄泉啊。” “怎么了?你怕了?还是不忍心?” 听他用自己的话反问自己,周琳一滞,旋即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顿了顿,自我纠正道: “不对,我确实害怕,万一你死了,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再有摆脱桎梏,重塑肉身的机会。”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周琳的语气中一点制止姜屿,或劝导他忍一时风平浪静的意思都没有。 “反正就是一个真仙,再厉害也有限,”周琳认真地说,“你要是被他打趴下了,我就带着你,从画里逃。” “谢了。”姜屿笑说。 周琳很大方地摆了摆手: “不客气。我不是说了吗,和你结盟,直到你死的那一天。” 既然做出决定,姜屿不再犹豫,他为着提前的准备,一口气问了周琳好多问题,周琳一一做出回答。 在一问一答的过程中,如何尽快将广林真仙诱来的计划已经悄然成型。姜屿思索着说道: “你想办法去到广林真仙身边,然后这样这样做……” 周琳颔,转身消失在画卷的尽头。 姜屿望着空白的画卷,心中复盘着他的计划。他的神色有些复杂,毕竟防守反击,和主动出击,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这于他而言是第一次,心里有些坎儿需要突破。 姜屿想了一会,继而目光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如果都那样了,广林真仙还是要来赶尽杀绝,那就你死我活吧。” …… 星层,营造司。 天空已然完全黑暗,但天河上的星火却将所有建筑都照得亮如白昼。 各司的仙官仙吏,大多都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其中,营造司因为工作特殊的原因,夜间也常有仙吏值守。 静谧的斗室外,忽然响起一声喊: “云仙君!守护大阵动了!” 斗室内,某位长了一张长脸的仙吏听了这话,抬眼望向进来的圆脸同僚: “是哪里遭受了袭击?记录下地点了吗?” “没有记录,可能是误击。” 长脸仙吏皱了皱眉,没再多说什么,只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 仙尊保佑,大阵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 周琳离开后,姜屿走到院中一棵枇杷树下,将青鸟卷轴挂在一根树杈上,鱼锁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带在身边,可以最大限度保证自己的安全。虽然鱼锁的防御范围没有生改变,但雷是从书房射出来,还是从脖子上射出来的,总归是后者更安心。 布置好后,姜屿坐在树下,开始运转《长生诀》,按部就班地把身体里的毒往外逼出。 没多久后,周琳的声音便从卷轴里传了出来: “我回来了。” “他会来吗?”姜屿问,没有睁眼。 “不知道,他要是到了附近,我会告诉你的。” 姜屿没再说话,继续专心练功,直到周琳的声音重新响起: “来了。” 第100章.劈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出现数道身影,粗粗一数足有七八个。 刷刷刷—— 身影闪入院中,其中一人进门后,开始布下各种禁制—— 隔绝视线、隔绝声音、禁止闯入…… 明显是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静静地把姜屿解决掉。 姜屿没有做出丝毫的制止,一方面是因为守护大阵的威格凌驾于这些禁制之上,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动静过大,惊动旁人。 姜屿扫了来人一眼,径直问道: “广林真仙呢?他不来,却让一帮弟子来替他送死?” 没人回答。 那些弟子自从进门后,俱都严阵以待。虽然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空荡荡的院子后,还是有人绷不住了。 其中一人忍不住喝问: “他们三个呢?” 就算生不见人,死总要见尸吧! 那句问话声未落,来的七八个弟子便同时甩出腰间飞剑,剑出鞘声如龙吟,直指姜屿。 这些弟子断然不是什么善茬儿,上一句话才刚问出,下一刻飞剑便如毒蛇出洞,不给姜屿一点回答的余地。 倘若姜屿不是对他们早有防备,恐怕还真会中招。 但现在…… 就在飞剑出鞘的那个瞬间,一道墨痕从树杈上挂着的青鸟卷轴中出,不偏不倚地连接到了姜屿的绛宫之中。 便如同一条脐带,在给姜屿供给着养料。 轰—— 漆黑之斧一下亮了相,在半空中迎着七把飞剑,从左到右撩了过去。 斧子甫一触到剑身,七把飞剑齐齐撤走,抵消了黑斧的力道。 太一宗那些弟子都知道姜屿有这一手,早得了广林真仙的指示,一开始就是虚招。 在骗过黑斧后,七把飞剑重新绕回,两把依旧取中,剩余五把分散开来,从不同方向射向姜屿,力图要把他扎成个大刺猬。 姜屿举起手,从树杈上扯下青鸟卷轴,冲着空中的飞剑扔了出去,他自己则退到了树后位置。 画卷冲到剑中间,画中的美人长袖一甩,一道新的墨痕从卷轴中激喷而出,凝成一条长鞭,一卷之下,荡开了数把飞剑。 太一宗弟子中爆出惊叫: “他娘的这是什么东西!” 他才刚说完,就见长鞭到了眼前,紧接着脸颊上火辣辣地抽痛,疼得他捂脸大叫。 那些太一宗的弟子们见姜屿扔出的分明只是个青鸟卷轴,却不知为何那么厉害,以一当七好似全无压力,一时间心中大惊。 下一刻就又见到那可怕的黑斧子化成七八个虚影,冲着他们砍了过来。 眼看形势一边倒,就在这时,姜屿家院子上空突然砸下一人,一只眼有些浑浊,脸上纹路很深,浑身上下都是阴沉。 他就像是从云端一跃而下,手持长剑,直插姜屿头顶。听到风声的姜屿一抬眼,正和广林真仙的目光撞在一起。 广林真仙也算是狡猾了,知道姜屿有厉害的法诀防身,便先派几个弟子给他开路,趁着他袖子里的把戏都用完时,出其不意地以大欺小。 本以为是十拿九稳,但就在手中剑无法收势的那一刻,广林真仙突觉不对劲,脸色倏地一变: 姜屿的态度太镇定了!仿佛他和自己一样,等的就是这一刻! 正自犹疑,就见姜屿大呼小叫地喊道 “快快快,大阵!给我劈他们八个!收拾了这帮王八蛋。” 广林真仙:“……” 咔咔咔咔—— 嚓嚓嚓嚓—— 一道道惊雷从鱼锁的锁孔中激喷而出,惨叫声此起彼伏,广林真仙离鱼锁最近,更是整个人都横飞出去。 他身上法袍被轰得稀烂,半边身子都焦黑了,在地上拖出长又深的痕迹,最终砰一声撞到了院墙上,一动不动了。 嘲笑才刚从广林真仙的嘴角泛起,就已经凝结在了唇边。 而那几个太一宗的弟子们则和前面那三个被“传送”到阴间的弟子一样,身体化为一股青烟,消散在了原地。 …… 星层,营造司,一个声音不断地响起,愈地惊恐: “云仙君!守护大阵动了!” “云仙君!守护大阵又动了!” “云仙君!守护大阵又又动了!” “云仙君……” …… 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地回荡,那个长脸的仙吏面如死灰,他万万没想到,短短时间内,守护大阵竟然接连动了九次。 九次啊!比以往半年启动的次数都多! 还特么全都是所谓的“误击”,没有留下任何的记录。 在他身边,那个圆脸的仙吏流了一脖子的冷汗,拿着张手帕不停地擦,嘴里念叨着: “大阵一定是出问题了,要尽快修复啊。” “修个屁!” 长脸仙吏突然暴起,揪着圆脸仙吏的衣袍大声吼道: “修修修!怎么修?这种漏洞从没出现过,想要修复,只能把整个守护大阵全部关闭,再重新开启! 关大阵是闹着玩的吗?有多少耗损就不说了!万一大阵在关闭期间,星层那些重要的地方遭到袭击,这责任让谁来担? 我担,还是你担!” 圆脸仙吏被他揪着脖颈子教训了一通,耳朵被震麻了半边,他苦着脸道: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大阵每次击都要消耗灵力的……这些亏空可怎么办……头儿……” 圆脸仙吏突然改换了称呼,他低声道: “咱们上报吧,由上面决定关大阵,就不关咱们的事了。” “你是不是傻!” 长脸仙吏用手指狠狠地戳点着圆脸仙吏的额头: “现在关大阵,一检查大阵内部剩余的能量,就知道咱们几个私下里扣了多少灵石,到时候所有人都得死!”说到这,他猛地甩开圆脸仙吏的衣领。 圆脸仙吏趔趄几步,唯唯诺诺,带着哭腔说道: “我说我不要,你们非要给我……还说什么,反正也用不完,灵力注入大阵也是白白流失……” “行了!贪都贪了,已经吃下肚了还说什么!” 长脸仙吏在原地转了几圈后,沉声说道: “这九次误击损耗的灵力,只好咱们自己先补上。” 第101章.留着 “啊?” 圆脸仙吏听到这话,就好像有人用刀子剜了他的心,心疼得不得了: “那得补多少灵石啊?” 长脸仙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是不是真的要钱不要命啊!你贪了这么多年,一点都舍不得往外吐?” “吐吐吐,吐……”圆脸仙吏被骂得抬不起头,只能点头。 长脸仙吏面色稍霁,语气舒缓了些许: “再说了,这亏空又不是让你一人补,大家一起担着,咱们上头,还有执事大人呢。” 听到“执事大人”,圆脸仙吏略微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这事得上报给执事大人吧。” 长脸仙吏点了点头: “当然,明天一早我就去和执事大人说,”他说到这,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反正这些年,大头都供给他了。 见圆脸仙吏惶惶不安的模样,长脸的仙吏宽慰道: “只要把这一关过了,等到年底的时候,咱们把大阵故障的事往月层的‘营造总司’上一报,那这事就和咱们脱了干系了。” 圆脸仙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愿如此。”他顿了顿,问道: “可要是……又误击了呢……那得补到什么时候去?” 长脸的仙吏想象着这种情形,面色一僵,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忍耐不住,出低沉的吼声: “好端端的大阵,怎么突然就出故障了呢!” 他怔怔地望着守护大阵,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些日子一切正常啊…… 长脸仙吏陷入沉思,忽而有所想法: “不对!十天前曾有一道光落在了守护大阵上!” “去查!那道光究竟什么来历,我就不信了,能一点都查不出来?” …… 同一时刻,厘山巷姜屿家。 “他死了没有?”周琳驾驭着青鸟卷轴停在半空中,看着半边身子焦黑的广林真仙好奇问道。 “死得透透的了。” 姜屿边说,边从储物袋里拿出今日从陈尸所领取的、尚未归还的麂皮手套,戴上后开始搜查起广林真仙的随身物品。 广林真仙的身体被守护大阵劈得破破烂烂的,他的法器也不能幸免,甚至随身的储物袋也变得一碰就碎,好在袋子里的东西还有一部分保存了下来。 姜屿找到了一块祝祷魂石,一个小巧的银铃,一袋子贝币,一个药葫芦,一块铭牌和几根玉简。 他先拿起那块祝祷魂石,现和自己的祝祷魂石不同,里面的导引符指向的不是“圣山”,而是“太一太微寒月洞境灵枢山”。 寒月洞境? 姜屿想到茅坤逃进去的那个禁地,就叫“寒月洞天”,莫非是一个地方? 怪不得是禁地呢,原来那里面藏着整个太一宗的祝祷力呢。 姜屿又去看那袋子贝币,现都是他没见过的紫贝和金贝,面值分别是二百和五百,一袋子粗粗数来,数额竟有上万。 而药葫芦和玉简在守护大阵惊雷洗礼下,基本已经废了,这让姜屿第一次意识到,看上去需要轻拿轻放的贝币,倒是挺结实的,都这样了,愣是没有半点破损。 掏空了储物袋后,姜屿开始不太熟练地检查起广林真仙的尸体来,他翻检皮肉、内脏,又试着将手插入他的绛宫,闭目感知起来…… 周琳皱了皱眉,“飞”得远了些,有些不适地说道: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的尸体处理了?” 姜屿没有睁眼,随口说道: “怎么处理?” 周琳抿了抿嘴: “烧了埋了都行,总不能一直留着吧。” “还真得暂时留着。” 姜屿把手从广林真仙的绛宫中拔了出来,“我刚刚探知到,他植入了八块妖骨。只可惜我不知道如何拔骨,不然的话……” 他看着广林真仙的尸体,遗憾地叹了口气。 “……” 周琳“啊”了一声,也禁不住感到有些惋惜,八块妖骨啊,还不得值几十万的祝祷力? 虽然她现下只是一张澹泊寡欲的画,但并不表示她对于“祝祷力”这种硬通货就完全无欲无求,远的不说,她的新家,所有那些装饰性的材料,哪一个不得用钱买啊。 但她也知道,拔骨是门手艺,有经验的入殓师尚且不能保证成功率,更遑论姜屿了。 周琳刚想说“再想想办法”,突然间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姜屿刚刚说的好像是,‘暂时留着’,那可是尸体啊,他想留在哪儿? 周琳警惕地看着姜屿,果然听到一句她不想听到的话: “广林真仙的尸体就先存到你那里吧。” “……” “你应该有办法让尸体暂时不要腐烂吧。” “……” “还有他绛宫里的妖骨……” “啊——” 周琳忽而捂住脸,出了闷声地尖叫,“你怎么什么东西都要交给我保管啊!你真把我当成仓库了!” 她气鼓鼓地说完这句话后,半天没听到姜屿做出回应。周琳从指缝间向外窥去,就见姜屿正低头从他的储物袋里往外拿着什么。 下一刻,眼前光辉璀璨。 周琳一下没能控制住自己,倏地放下手,两眼放光: “绯晶、凛艮晶、紫云晶……好多紫云晶!”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姜屿,明明昨天他才信誓旦旦地说,‘所有越基本生存的需求都得往后排’,什么“五色梨木”、“紫云晶”、“凤尾草”,统统都没有,怎么今天…… “葆生玄仙和你一样,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有用的那些材料他几乎都没有,没办法,我只能要这些了。” 姜屿说着,将那些粲焕的物事递给周琳。 喜悦染上周琳的眼眸,她就好像冬藏的小松鼠似的,把那些亮晶晶的材料一样一样地接过,再仔仔细细地收好。 收到最后,她双手忽地一顿。 姜屿已经把所有的灵性材料都递过来了,下一步再伸手,接的就该是广林真仙的尸体了。 周琳眼中满是矛盾,生动演绎“拿人手短”四个字,最终一闭眼,满脸凛然地说道: “……给我吧!” 第102章.保护费 耳听得窸窸簌簌的动静,接着手上一沉。周琳下意识瑟缩,却奇怪地现手上并没有想象中黏液四溢的恶心感。 她睁眼一看,原来姜屿取了一条干净的裹尸布,先把尸体裹得严严实实这才交给了她。 “今天新学的,手艺不错吧?”姜屿笑着说道。 清理好广林真仙的尸体后,姜屿看着院中一片凌乱的景象,禁不住一阵心累。 就在他准备挽袖子收拾残局的时候,半空中的青鸟卷轴中忽地传出周琳的声音: “太晚了,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青鸟卷轴已经“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是不是多虑了,你就是一幅画,我还能抓着你帮忙收拾?姜屿看着掉下地的青鸟卷轴,哭笑不得地想道。 院子里的情况比他第一次施展“漆黑之斧”的那次还要糟糕许多,看着又一次被打到半秃了的枇杷树,姜屿一边收拾树下那些青涩的果子,一边忍不住慨叹它的命运: 看来是看不见丰收的那一天了。 “咕咕哒——” “咕咕——” 院子角落忽地响起几声轻微的鸡叫,姜屿他顺声望去,惊喜地现,院中饲养的那只九尾灵鸡居然还活着! 只不过浑身上下的羽毛都掉得差不多了,包括仅存的几根尾羽,扑簌簌地散落在地上。 “你是怎么躲过一劫的?”姜屿惊叹,抛出一把灵米给它压惊。 灵鸡叫了几声,低头啄米。 看着吓掉了毛儿的灵鸡,姜屿不知怎地想到了“肉质鲜美”四个字,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闷头吃的灵鸡突然间停止啄米,仰头看他。 “……” 姜屿和一只秃鸡大眼瞪小眼看了一阵,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心中懊悔: 就不该养,一养就不忍心了。 耳边传来翅膀扑打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串怪叫,姜屿见它抻着脖子,屁股拼命往下坐,就听“噗--”一声。 它下了个蛋。 姜屿:“……” 怎么说下就下,这也太突然了吧。 眼见灵鸡把它的小爪子放在蛋上,把它冲着姜屿的方向推了推。 姜屿拾起那枚蛋,突然有了种收“保护费”的感觉。 那枚蛋入手有些分量,比普通的鸡蛋小了一圈,形状好像橄榄,两头有些尖,蛋壳呈淡青色。 姜屿将灵鸡蛋托在手中,清晰可见蛋壳两端都有个小小的白点。 “还是云英蛋?” 姜屿惊喜地说,云英蛋就是没和公鸡交流过的母鸡所下的蛋,这种蛋灵性更足,不比九尾灵鸡肉效果差。 这可是好东西。 姜屿没再耽误,走进厨房,把那枚云英蛋炮制成了鲜嫩的蛋羹,几口吞了,他只觉有些干涸的绛宫得到了灵力的滋养,当即趁热打铁,继续运转《长生诀》逼毒。 …… 无论夜里做了什么,忙到多晚,到了早上,还是要去上班的。 姜屿照例绕了段路,而后叫了只飞黄直到“迷途关”,下来后,他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开始试图和那只编号“辛未一四三七”的飞黄交流: “我以后会经常坐飞黄,如果你愿意,咱俩来个长期的合作呗。” 辛未一四三七呜呜叫了两声,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你每天早上来巷口接我,我就每日都关照你的生意,怎么样?你要是答应就用爪子刨刨地吧。” 辛未一四三七想了想,小心地伸出一只小小的爪子,在地上抓了两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每工作五日,会有一天休沐,一般休沐日我都不出门,但下个休沐日我有些事,你照常来接我。” 辛未一四三七叫了两声,转身奔走,一眨眼就不见踪迹了。 与伯渊会合后,二人通过裂缝进入陈尸所,姜屿直接去到了府库。 “……你怎么来了?” 竹椅子上闲坐的葆生玄仙看着眼前的姜屿,神色诧异地问道。 “是你说的,但凡你来陈尸所的日子,我都要匀出半天替你工作。” 姜屿说到这里,满怀期待地看着葆生玄仙: “怎么样?今天怎么试验?” 昨晚上,姜屿又一次在鬼门关门口转了一圈,过后想想可谓险象环生。 别看他昨夜间威风凛凛,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但那都是因为守护大阵出了故障,误把他家也纳入了保护的范围,这才给了他反杀的力量。 姜屿没有因为多了张保命的底牌就疏忽大意,反而更加了几分小心,对于变强也愈地渴望了。因为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指不定哪天就没有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葆生玄仙,后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他的目光说道: “替我工作啊,那你先把府库后面的仓库整理一下吧。” 姜屿:“???” 他的神情让葆生玄仙尴尬地咳了两声,小声嘀咕道: “我的融元丹都被你嗑光了,总得给我再炼的时间吧。” 姜屿想想觉得也有道理,炼丹毕竟不是下蛋,没有那么快的。 他看向葆生玄仙,积极地询问道: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需要我帮忙吗?” “不急。” 葆生玄仙下意识想要拖延,有些懒散地说道,“炼丹可麻烦了,又要收集材料,又要腾出时间,又要搓灵火……等过阵子我闲下来再说吧。” 姜屿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他挽起袖子,快步走向府库的后方: “要我收拾是吧,没问题。” 没过一会,葆生玄仙的座位前就多了一枝草药,是姜屿拿过来的。 “葆生玄仙,这是不是人面草啊?我记得,‘人面草’正好是融元丹的原料之一啊……” 葆生玄仙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府库里的东西不是我的。” “我知道,但我查了,这种没主的材料,咱们可以自己掏钱买下来,甚至只要市价的八成。” “葆生玄仙,这不是赤目蝎的尾钳吗?巧了,也是融元丹的原材料啊。” “葆生玄仙,你猜我找到什么了,山樱子。” “……” 随着姜屿一次又一次的“惊喜现”,葆生玄仙椅子前的材料越堆越高。 第103章.试探 葆生玄仙额头上的青筋不停乱跳,他心知肚明,姜屿之所以主动帮他把材料找齐,其实是在变相地督促他赶快练出更多的融元丹,好能继续试验。 但这种被催促的感觉让他很不爽,当下更想拖延了。 葆生玄仙的屁股就像长在了椅子上,姜屿越说他越不动,到最后突然间就怒了,一把扯开脖子上戴的玉钏,有些抓狂地说道: “你不要再催了!说了现在没空炼丹!” 姜屿听了这话,放下他找到的最后一味原材料,转头又去继续整理了。 葆生玄仙完火也有点后悔,总觉得突然生气,有失仙人风范,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突然听到后面飘来一句话: “随便吧。反正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葆生玄仙被这句话噎得一滞,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却听得他如芒在背。 “我感觉我这一两日就要突破了,等我到了灵仙,你想继续试验,就要再谈条件了。”姜屿又说。 葆生玄仙:“……” 不行!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要是现在懈怠下来,那之前那么多冤枉钱就都白花了。 葆生玄仙陷入了挣扎,脸上的神色一时不忿,一时又不服,憋了好一会,倏地伸手把面前那堆材料统统笼进了他的储物袋。 ……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姜屿踏出府库的大门,已经是午时了。 “姜兄,你好啊。” 行到殓房附近后,姜屿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见一人宽袍蒙面,手上戴着长至手肘的手套,正一脚迈出殓房。 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和他一同去太一宗“收尸”的初级入殓师,兰晋。 “兰兄?怎么今日又是你当值?”姜屿冲兰晋打了声招呼,接着问道,“少微呢?” 兰晋褪去手上的麂皮手套,摘下脸上的鲛绡,笑着说道: “少微姑娘请假了,这几天都不会来陈尸所了。” 姜屿听了这话,微微一愣。 虽然他统共也没在陈尸所工作几天,但根据他那日在文库里面整理文书时的所阅读的以往记录,少微的出勤率一直都保持得很完美。 她时常需要昼夜颠倒,但从不迟到早退,更遑论是请假了。 “知道她为什么请假吗?”姜屿追问道。 兰晋耸了耸肩,摇了摇头。 二人简单交谈后,就分别去做各自的工作了。 接下来的两三日,陈尸所的工作没什么特别。这期间,姜屿又再协助处理了了一桩妖兽化的案子,只不过这一次,没人争夺赏金,案子风平浪静就解决了。 …… 休沐日,姜屿并没有趁机休息,他一早就换上干净的衣衫,将改写的“隐身符”、鱼锁等物放入随身的储物袋后,便直接出门了。 按照约定,编号“辛未一四三七”的飞黄已经等在厘山巷巷口了。 “去六道轮回学院。”姜屿说罢,按照路程远近付了车资,而后跨坐到它背上。 自打看过自己的以及邱潇的注色经历后,姜屿就决定在休沐日去一趟六道轮回学院。 他和邱潇都有一段在那里修业的日子,不能不说,这是个极大的巧合。故地重游如果能触景生情,回想起一些东西当然是最好,即便不行,也没有什么损失。 胯下乘坐的辛未一四三七跑得又稳又快,清晨尚有几丝凉意,飞黄又有飞驰电掣的度,等到下来时,姜屿只觉得灌了两袖清风,冷飕飕的。 六道轮回学院的传送入口距离“天梯”很近,所有“飞升”上来的修士,上天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此处。 经年累月之下,天梯口附近已经形成了一个集市,第一时间收购人间修士的家当。 姜屿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很繁华的集市,和穿着各门各派法袍的仙人,正聚集成一堆一堆,好像在等着什么。 ……那不是太一宗的人吗?姜屿远远地就看见一众腰胯飞剑的弟子,他本想转开目光,突然凝神一看,看出点不同。 那些人身着的法袍,乍看上去与昨夜来的太一宗弟子一样,但细看就能看出区别,他们的袖口处滚着金银丝线,前襟还有暗暗的花纹。 ……不像是外门弟子。他们知不知道广林真仙的事呢。姜屿念头一转,不闪不避,冲着他们走了过去。 那几个太一宗的弟子正聚在一处闲聊,个个昂挺胸,顾盼神飞之间,都有一股指手画脚的傲气。 余光现有人靠近,众人上下打量了姜屿一番,有些不经心地说道: “你是哪里的?有事吗?” 姜屿适度地流露出了一丝艳羡和敬畏,很有技巧地磕磕绊绊道: “列为仙君可是太一宗的弟子?我……我也有个认识人……他也是太一宗的。” 他故意结巴,好让自己看起来没见过什么市面。 那些弟子听了这话,神色冷淡,既不再看向姜屿,也都不理睬,静了一会后,才有人懒洋洋地问道: “是吗?是谁啊?” “广林真仙。”姜屿飞快接话。 几人对看一眼,窸窸簌簌地嘀咕道: “谁啊?” “没听说过。” “是不是外门的?” …… 说了几句后也没下文了,众人都拿眼觑着姜屿,像是在无声地说“没事就快走吧,别借故什么熟人跟这蹭了”。 姜屿故意表现得窘迫不已,转身快步离去。等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回身去看,见那些弟子连一个眼神都没向他瞥来。 看来死一个外门管事,对于太一宗的影响并不大,起码没有全派通报,悬赏捉拿之类的……也是因为广林真仙无亲无友,他侄子死了还有他去追究,他死了又有谁管呢…… 大致有了猜测后,姜屿没有急着去证明,镇定地向着天梯口方向走去: 等他们反应过来,什么证据都湮灭了…… 没走多远,迎面走过来一个青年男子,头顶巨大的藤编鸟笼,笼子底部和他的头编织在一起,笼子里一只毛色灿烂的招财鸟正在婉转歌唱。 看见姜屿后,那男子说道: “下界的东西要不要卖?高价收购--” 第104章.六道轮回学院的情况 没等姜屿说话,那男子又自顾自地开始推销: “我这边还有最新出炉的第四代舆图,,包你玩转整个天庭最适合向你这种刚刚登天的仙人……” 后半句话刚说了一半,头顶鸟笼的男子突然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姜屿,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人的打扮太过特别,让人过目难忘,姜屿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在南市上碰见过的那个卖天庭舆图的小哥,当下问道: “……你觉得我是下界刚飞升上来的?” 姜屿有些郁闷,在天庭混了这么久了,竟然还会被错认成刚刚飞升上来。 头顶鸟笼的男子仿佛还在思索“这人到底是谁为何有些眼熟”,闻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从你的灵压上看,你也就是个至仙吧。” 其实已经是灵仙了…… 姜屿没有纠正这其中细微的差别,而是继续去听那人还会说出点什么。 “而且你穿的这身衣服……” 顶鸟男子说到这里,突然间福至心灵,指着姜屿一脸恍然: “哦哦哦。是你!” “衣服有什么问题吗?”姜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奇怪地问道。 顶鸟笼的男子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他的问题带跑,指着不远处的某个摊位说道: “你的衣服就是从那里买的吧?这衣服也就卖给新人穿,并不怎么样,你不如和我换点钱,自己去南市买。” 姜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尴尬地现自己穿的衣服果然和摊位上在卖的其中一款一模一样。 亏了自己特地换了件衣服,穿回他最开始穿的那件,没想到竟然遇到这样的情况。 那男子看姜屿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了,继续说道: “卖衣服的是不是还和你说,要你在打扮上多下点功夫?形象上加分,有助于你加入各大宗门?” 他在说什么啊?姜屿表示没听懂,但为了多听一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嘛。” 那男子露出了然的笑意,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光: “其实换上新衣服也没什么用,各大宗门招人的时候,一不看你的穿衣打扮,二不看你在下界有钱还是没钱,三不看你的气质长相。这里只看你的资质。” “你资质好,再丑再寒酸,各大宗门也会抢,但如果资质一般,就算你再有钱,顶多只能去六道轮回学院。” “等会儿。” 姜屿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出声打断道,“你说资质一般的才会去六道轮回学院?六道轮回学院不是很权威,很厉害的吗?” “你连这也不知道?” 那男子惊道,随即点了点头,像是在赞许自己眼光独到,“果然是刚升上来不久的雏儿。” 姜屿听出端倪,追问道: “能不能具体说说六道轮回学院的情况?” “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男子生了个心眼儿,这场景似曾相识啊,他想起姜屿上次的行径——拿着他的图看了半天,啰里啰唆问了一堆问题,最后还是没买。 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耽误卖舆图,头顶鸟笼的男子瞬间就没之前那么热情了。 姜屿见那男子面色不愉,冲着他笑了笑,转而问道: “舆图怎么卖?” “五十贝币。” 姜屿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贝币,挑拣出蓝色得,一个一个塞进那男子头顶的鸟笼中。 虽然他塞的蓝贝单个面值只有十,但架不住以量取胜啊。塞了五个后,头顶鸟笼的男子脸色和缓了一下。 姜屿看在眼里,继续给他加,差不多十个的时候停了下来。 “舆图我不需要,就想知道六道轮回学院的情况。兄弟,多指教啊。” 那男子的目光飞快地向上撩了一眼,虽然看不见头顶的状况,但还是忍不住去看,静了一会后才回答道: “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就凑合听听。” “六道轮回学院才刚建立不久,课程好多都是糊弄人的,关键是给钱就能上。” 他说到这,愣愣地看着姜屿: “你刚说它厉害权威?是不是被人糊弄了?真正好的传承都在各大宗派里了,六道轮回学院有什么?” 姜屿:“……” 怎么跟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在他的印象里,六道轮回学院的师资优良,在那里修业仙人战斗和理论双修,毕业后就业率高,是非常不错的学院,绝对不输给各大宗派的。 难道又记错了? 记忆上的偏差姜屿碰上不止一次两次了,他没有细究,因为从那个人的话中他突然掘出一个重要的问题: “上六道轮回学院,还要花钱?” 姜屿话一出,那男子听得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胡话: “不然呢?不收钱,以为天庭做慈善啊?不光要收钱,而且是按课时收费,贵着呢。” 姜屿越听越奇怪: “课程又贵又没用,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去上?” 头顶鸟笼的人耸了耸肩: “大多数都上当受骗了吧,”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少数课程还是有些用的。修业完成后,成绩最好的几个就能直接成为天庭各司各处的公职人员,冲着这一点,还是有不少人去上的。” 他说着详细列举了几个课程,其中就包括葆生玄仙负责教授的《向左是鬼,向右是仙》。 顶鸟笼的男子说到这,语气中多了些羡慕: “公职人员待遇好,福利高,不用为了生计愁。对于没有传承的仙人而言,真是最佳的出路了。” 姜屿静静地听着,心中猜测: 不知道我当时修的是哪一门课程,邱潇修的又是哪一门?我之所以成为琅嬛掖卫,究竟是凑巧,是自己的选择,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他正陷入沉思,突然听到那男子补充了一句: “……就算有贷款,也能快点还清。” 姜屿听了这话一愣,脱口问道: “怎么还有贷款?” 有了刚才一问二问三问,那男子对于姜屿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当下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六道轮回学院里的课程都贵着呢,不是每个人都能负担得起费用的。” 第105章.从何得来 根据穿衣打扮,还有问的这些问题,那男子猜想姜屿就是个刚刚登天十天半个月的散仙。 无传承,无师门,无亲友的三无修士,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都不奇怪。 冲着塞进头顶笼子的那些贝币,那男子展现了十足的耐心,继续给姜屿解释道: “六道轮回学院每年都会放一大笔贷款。想在那修业,手头又紧付不起学费的仙人,就可以签一个贷款契约,先完成课业,以后偿还。” 这番话听得姜屿心生不妙的感觉。 “贵”和“手头紧”就像是为以前的他量身定做的词语。他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 我身上不会还背着自己不知道的贷款吧。 就在姜屿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天梯口那边突然亮起一道又一道的光柱,紧接着,一个个男修女修从那些光柱中趔趄地走了出来。 他们年龄各异,打扮不同,但无一不是一脸疲惫,满身尘灰,像是吃了极大的苦头。 顶鸟笼的男子见状,有些激动地说道: “新一批飞升上来的修士到了!有热闹看了!” 果然如他所说,那些修士甫一从光柱中迈出,等在一旁的各宗派弟子就都一窝蜂地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对他们说道: “擎天门的,有擎天门的吗?” “霓霞洞的姐妹到这边来——” “太一宗的兄弟姐妹们,师兄师姐来接你们了——” …… “什么情况?” 姜屿亲眼目睹了一番热闹场景,想到那男子适才的话,“这就是你说的,各大宗门的‘纳新’?” “可不是。”那男子连连点头。 从光柱中出来的那些修士们,其中大部分很快就被各大宗门领走了,还有一些茫然四顾,只能留在原地,供那些人挑选。 姜屿远远地看着,尽力去回想: 自己当初登天后,也面临过这样的挑拣吗? ……居然没被任何一个宗门挑中?他们有没有眼光啊。 顶鸟笼那人眼看着那些新人就要被“瓜分”得差不多了,附近好几个和他一样的商人已经凑上去要去做生意了。 他带着几分急切对姜屿说: “你问完了吧,问完我就走了。” “最后一个问题。” 姜屿叫住他,笑着说道,“六道轮回学院有没有教授有关妖骨知识的课程?” 那男子愣了一下:“当然没有,”他顿了顿,像是触痛了什么难言之隐,“要是有那种课程,也不会有那么多妖兽化的仙人了。” “那有关……畴昔文的课程呢?” 那男子睃了他一眼,满脸一言难尽: “你想什么呢!就是各大宗门,也不会把‘畴昔文’当作通识教育啊。” 回答完最最后这个问题,那男子匆匆往那堆新人那里走去,口中依旧嚷嚷着: “下界的东西要不要卖?高价收了--” 看着他头顶鸟笼的背影,姜屿心中暗自调侃道: 其实我还想问,你成天顶只招财鸟在头顶,它要是拉了尿了你可怎么办? 玩笑归玩笑,听了这么多六道轮回学院的情况后,姜屿心中产生了浓浓的疑惑。 尤其是他最后问的两个问题。 姜屿猜测,他之所以懂所谓“畴昔文”的泽刻,是因为体内多的那片先天神的神魂,周琳不是说了吗,那片神魂会为他带来一些知识。 但有关妖骨的知识,他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据姜屿观察,周琳对于“植骨法”的了解并不是很多,甚至还比不上他, 不过想到周琳的身份,如果她真是先天神的后裔(即“先民”),那不懂植骨法也很正常,毕竟先民们修炼方式与一般仙人截然不同。 以此类推,那位“先天神”应该也不了解近百年才出现的“植骨法”才对。 那么姜屿的这些知识又是从何而来呢? 他原本以为,是在六道轮回学院修业的时候学到的,但现在显然不可能。 ……或许是我多心了,毕竟是“先天神”,分外的博古通今也是有可能的,怎么就不可能了解“植骨法”呢。 姜屿试图找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但心底隐约地觉出些不对劲,细细追究,又说不上来原因。 …… 六道轮回学院的传送入口距离“天梯口”很近,或许是因为学院大门常打开的缘故,既不用花钱,也没有任何阻碍,可以供人自由通过。 踏上传送阵后,姜屿很快进入了一方世界。 他的视角如同在一只展翅高飞的小鸟身上,倏地高扶摇直上,倏地又盘旋直下,旋转,俯瞰,仰望,透过鸟的眼睛,他很快便把六道轮回学院总体浏览观看了一遍。 六道轮回学院在一座山谷里,谷地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塔,清辉下灿灿光,如同一柄耸立的宝剑,直指苍穹。 高塔周围有一圈一圈的楼阁,皆是两层来高,排列得规整严密。 有过太一宗的经验,姜屿知道,此时此刻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此刻的他还没有正式进入学院,只是借由幻阵一窥学院的整体样貌。 果然时间不大,他已经有了脚踏实地的触感,眼前的场景一变,只剩下一个长廊,上面挂着个牌子,写了几个大字: 接引廊。 长廊两侧的石柱墙壁上滚动播放着悬浮的文字,内容是六道轮回学院授业的所有课程和简介。姜屿从头开始,把每门课的简介都浏览一遍,果然如那个顶鸟笼的男子所说,没有一门课是和“妖骨”,或“畴昔文”有关的。 很快他就瞥见了葆生玄仙的名字和他的课程: 《向左是鬼,向右是仙》。 上面还标记着课程时间,姜屿一看了正好今天葆生玄仙有课,当下记录下他上课的地方——明伦阁。 来都来了,当然要找个熟知环境的“地头蛇”帮忙了。 长廊的尽头有一石碑,碑前面还站着个人,穿着和姜屿一模一样的衣服。 听到姜屿的脚步声后,那人回过头,看情姜屿穿的衣服后,主动打着招呼: “这位道兄,你也是被各大门派刷下来的吧?我叫明玉,从西洲上来的修士,以后我们可能是同门了。” 第106章.六趣塔 姜屿冲他拱拱手,也做了自我介绍。 明玉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石碑: “姜兄,我还没考虑好要修习哪一道,你先请吧。” 姜屿:“???”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似乎这里的人说什么他都听不明白,当下硬着头皮问道: “什么意思?这个石碑不是进入六道轮回学院的传送阵吗?” “你不知道吗?” 明玉有些讶异,为他解释道: “这个石碑既是传送阵,但同时也叫‘分道碑’,新人进去之后,会被分道碑检测,届时将会给出你适合修习的道院。” “我被推荐了两个道院,还在考虑选择哪个更合适我,就先退出来了。” 姜屿听了这话,多少有些尴尬,他想说自己并不是什么新人,但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他好像还没有明玉这个彻头彻尾的新人对六道轮回学院了解的多。 “如果已经修业结业了,那会被传送到哪里去啊?”姜屿问。 “据说如果之前被分过道,就会直接传送到之前所在的道院。”明玉说。 姜屿简单地道了声谢,上前触碰了“分道碑”。 倏—— 再度睁开眼时,姜屿现自己眼前有一片晦暗不明的灰雾,灰雾的背后隐约可以看见六道门。 抬头望去,门上面各有一副牌匾,分别写着:天道、修罗道、人道、妖道、鬼道和地狱道。 “怎么回事?不是应该直接被传送到所属的道院吗?难道我修业的时候有几门功课不合格,肄业了……”姜屿半是玩笑半是疑惑地咕哝道。 正在疑惑时,就听到上空响起一个空灵的声音: “等待检测。” 这是分道检测?已经修业完结了,我为什么还需要被检测? 难不成是因为失忆,所以以前的一切都不算数了,必须重新开始了? 还没等姜屿想明白,声音再次响起: “天道、人道、鬼道可任选其一。” “我修业过。”姜屿对着空中说道。 但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姜屿又喊了句:“我不是来修业的,我是来找人的。找葆生玄仙。” 话音刚落,刷的一声,姜屿被传送了出去。 再一看,已经在一间屋子之中了,有一个童子正在瞪着眼睛看着他,不是别人,正是葆生玄仙。 姜屿还没来及感叹,这个分道碑还挺厉害,能直接传送到这么准确的地方。就听见葆生玄仙诧异又惊慌地问道: “你怎么来了!我融元丹还没炼好呢,暂时咱们可不测试了啊。” 姜屿心里暗笑了一下,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给葆生玄仙带来了心理阴影,他清了清嗓子: “我不是来试验的,我是想和你打听一下,六道轮回学院的修业档案应该在哪里查看。” “你早说嘛。” 葆生玄仙明显松了口气,“在学院中间的‘六趣塔’一层,那里有专人负责,你到了问问便知。” “我一会儿还有课,就不带你过去了。” 说到这里,他递给姜屿一个玉牌,意味深长地说道: “每个人只能看自己的档案,拿我这个牌子过去,其他人的档案你也能查看了。” 姜屿听了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简单道了谢后,转身出门去了。 他来找葆生玄仙本来是临时起意,只不过现了个熟人在,想随便打听一下,但没想到还真的来对了。 没有葆生玄仙的玉牌,今天很有可能就是白跑一趟了。 葆生玄仙那句“其他人”暗示得不能再明显了,看来他早就了解了自己和邱潇的情况,对于自己的来意,也猜测得**不离十。 这一点姜屿倒也不是太意外。 他的情况和身世不知道多少人都在调查,他的“验尸报告”、“注色经历”等文件,早在他自己看见之前,指不定有多少人都看过了。 不过,这件事给姜屿提了个醒,最近的日子开始步入正轨,让他有些放松警惕,鸿胪寺的那个启封玄仙把他安排到陈尸所,肯定是很有深意的。 未必所有人都像葆生玄仙那样,对自己抱持着善意。 从明伦阁出来后,姜屿便看见了“六趣塔”。 六趣塔有六个角,高九层,塔外各层檐角都挂有七寸六分长的金色铃铛,风一吹就叮铃作响,铃声有高有低,混在一起,好像嘈杂的低语,又好像来自遥远九天外的纶音。 铃声顺着风而来,刚听到这个声响,姜屿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他忽地有了种奇妙的感觉: ……这似乎不是一个建筑,而是一个法器。 走的越近就越有一种压迫感,但内心却有一种想要接近的渴望。 自己难道有自虐倾向?姜屿不明所以,哭笑不得地想道。 姜屿硬着头皮走向塔的大门口,路上一直在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六趣塔是六道轮回学院的中心,不知道有多少在此地修业的仙人在此间走动,大都神色如常。 不知道是就自己有这样的感觉,还是他们都习惯了。 抱着这个疑惑,姜屿有意识的凑到塔门口的一群人之中,和他们搭话道: “几位仙君,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对这六趣塔感到头疼啊?” 那几个人倒是并不介意姜屿的突然插话,其中一位中年修士回道: “当然头疼了,我们几个冲了好几年塔了,最好的成绩也不过就是第四层。” “……” 什么对什么啊?姜屿一下就愣住了,俩人说的“头疼”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对方明显是误会了,不过这也说明,这种莫名的头疼是他自己才有的症状。 生在他身上与众不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姜屿多少有些见怪不怪了,反而对他们说的话题非常感兴趣: “什么冲塔?我是新来的,各位能给我具体说说吗?” 那个中年修士听了这话之后,和其他几个人一对眼,便开始介绍起来: “这六趣塔每一层都是一个芥子空间,每个芥子都是一重考验,一层比一层要更强。” “每通过一层都会对修炼有所助益,如果有人能爬到九层,据说可以获得非常大的机缘。” 第107章.冲塔 “还有这种好事?”姜屿不太相信地问道。 这种“大机缘”的说法听得他心生警惕,世间哪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建造这座塔的人就为了到处赠予别人机缘? 图什么啊?难道他是以“实现愿望”入道? 听了他的疑问,那几个仙人哈哈一笑,彼此间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目光。 “当然不是做慈善了,每次冲塔都要投入不少的祝祷力,用于六趣塔的维护和修缮。至于说这座塔的来历,据说是学院建立初期时,几位仙尊的赠予。” 姜屿听到这,无端端地生出更多的警惕: “这塔和五位仙尊有关?具体是哪几位?” 那个中年修士仿佛对姜屿很感兴趣,对于他的诸多问题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有问有答,颇具耐心: “五位都出了点力,当然对列为仙尊而言,移山填海尚且是小力气,这座六趣塔跟玩具也没什么区别了。” 玩具?姜屿耳朵微动,眼睛睁大,他抬头仰望,六层高的宝塔投下的影子将下面来来往往的仙人统统笼罩在其中,遮盖得严严实实。 这是玩具? 就在此时,塔上又传来清脆的铃音。 姜屿眼眸微凝,并没有风,那些铃铛能无风自响,可见不是简单的装饰,他伸手去指高塔上挂着的金铃问道: “那些铃铛是什么来历?有什么说法吗?” ……每一枚都有七寸六分长,代表着七情六欲,那些铃铛一定是法器,姜屿心中暗道。 那中年修士对他的问题微有诧异: “那是‘镇妖铃’啊,有什么稀奇的?先前和妖族打仗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备着。将它们悬挂在六趣塔上是为了提醒大家,和平不易。” 说到这,那中年修士像是触动了什么情肠,恨恨地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那帮天杀的主战派!” “天杀的!”他的同伴们跟着他啐道。 姜屿:“……” 莫名感觉被针对了。他们该不会知道自己是谁,这话就是骂给他听的吧? 想到那中年修士的态度转变,姜屿多了几分警惕,再想道他对于金铃的解释,又禁不住有些茫然: 我记得“镇妖铃”长得不是这样的……而且我一听“镇妖铃”响就头疼,这算什么?我难道有妖族的血统吗? 什么“妖族血统”只是在调侃,姜屿心知肚明这不可能,人、妖混血世所罕见,虽然人和妖之间常有因果牵连,但很少衍生后代。 这是结构问题。 那为何会闻声头疼呢……恐怕那些铃铛的作用根本不是镇妖……姜屿陷入了沉思。 “你是不是想冲塔,但是担心实力不够?” 就在这时,那中年修士“嘿”了一声,用“这不是巧了”的语气说道: “新人对六趣塔内部不熟悉,不如跟着我们,保你进去一趟能有收获,起码对得起你交出去的那些祝祷力。” 听他这么说,姜屿有了种“终于进入正题了”的感觉,当下把“新人”的身份利用到底,表现出适当的局促: “冲塔还能几个人一起去冲吗?” “当然了,不过一次最多五个人。人数越多,通过就越容易啊,”中年修士说到这,嘿嘿笑道,“不过,战利品也要大家一起分。” “你们不是已经有五个人了嘛,带着我岂不是多了一个。”姜屿奇怪地问道。 “哈哈,这没什么,我们这边退出来一个不就行了嘛,就当交个朋友,帮忙了。” 中年修士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个小牌子给姜屿介绍着,“你看,这就是我冲塔的记录。” 姜屿拿过来一看,现这个中年修士近半年来已经是第十一次冲塔了,平均一月两次,如他所说,最好的成绩是第四层。 那上面同时还显示着四个传送地点,分别对应着六趣塔前四层每一层的传送阵。 看来如果和他组队,就可以直接从四层开始,接着冲塔。 姜屿看了几眼后,就要把牌子归还,忽地眼前一花,再看过去,那些传送地点全部变成用“泽刻”书写的“传送阵地址”。 而地址又再延展,每一个泽刻的符号似乎都活了过来,线条彼此连接,变作每一层的地图。 姜屿眨了眨眼睛。 有了这个,冲塔的难度大大降低。 眼看姜屿在那里拿着牌子看了半天,既不同意,也不拒绝,中年修士当他还拿不定主意,又连忙补充道: “你不用担心,每一层的芥子空间都是个幻阵,那些妖兽也都是幻象,失败了直接就会被传送出来,安全得很。怎么样?一起吗?” 这么热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姜屿沉吟着。 那中年修士见此,拿回他的牌子一阵摆弄,而后递到他面前,这一次,牌子上显示的是他冲塔十一次获得的战力品。 多数是富含灵性的材料,姜屿一眼看去,居然在里面现了“七返灵砂”。 这不是巧了吗?为周琳建造新家,需要三晶三砂,其中一砂指的正是“七返灵砂”。 即便他很心动,但最后仍然推脱了对方的邀请: “我今天有事,下回吧,有机会一定合作。” 说完他闪身进入塔中。 那五人顿时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说走就走?问了那么多问题,事到临头了居然就闪人了? “老袁,你看这……”其中一人对那个中年修士说道,“你为什么非要邀请那小子啊?” “你懂什么!你忘了我的妖骨是什么了?我看出来了,突破第五层的机缘就在那小子身上!”那中年修士叫着,“趁他没跑远,咱们一起上,逼他冲塔,进了塔还是由着咱们耍?” 其他人一想也是,他们一共五个人,就算遵守冲塔规则,那也是一对四。 几人急忙入塔,但奇怪的是,先他们一步进来的姜屿却无影无踪了。 “哪去了?难道他自己冲塔了?” 中年修士想到姜屿刚刚的话,若有所思地说:“他说有事,是去‘簿书室’了吧。” “咱们就在外面等,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第108章.璧还假贷 那些人没有猜错。 姜屿一踏入六趣塔,就见到眼前有两个方形塔心小室,一处门上写着“冲塔”,一处写着“簿书”。 走进写着“簿书”的小室,姜屿见内里只有一桌一椅,桌后坐着一个仙人。 姜屿这般乍然出现,那仙人却连眼睛都没抬,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指了下对面的椅子,懒洋洋地问道: “铭文编号?” “三一九四七五……” 姜屿报了一遍,就听那仙人问道: “打算还多少?如何支付?” “什么如何支付?”姜屿有些摸不着头脑,“查看档案还要花钱的吗?” “难道你不是来璧还假贷的?”那仙人看了姜屿一眼,拿出支笔在虚空中书写下他报出的那串编号。 写完后,虚空中自动浮出一张人脸,下面还有一行又一行的文字。 人脸英俊端庄,正是姜屿。 即便下面的小字都是左右颠倒的,但他也毫不费力地看了过来,就见前面几句是他的个人情况,何时入学,何时结业,授业老师是哪位。 姜屿默默记下“陈征”这个名字,而后就见最末尾有一句: 尚欠学院两万祝祷力,另有两千利息。 姜屿:“……” 这……莫非怕什么来什么?自己还真欠了六道轮回学院一笔贷款? 他有点不想相信: “我还有欠款的?怎么没人找过我?” 那仙人看向姜屿,好似有些无语: “你的契约是五年的,还款期限还有四年,没到期当然没人来找你了。” 姜屿咕哝一句“难道不知道我‘死’过一次吗,也不通知一声”,他想到那句“尚欠两万”后还有“利息”二字,当下问道: “利息是怎么算的?” “一分利,利滚利。” ……每年一分利息,每拖一年就要多还两千祝祷力,真拖到最后一年,那要还的就不是两万,而是……三万两千一百六十四祝祷力。 姜屿的心态有些崩。 人果然不能到处乱逛,指不定哪个犄角旮旯就给自己“逛”出个债主出来。 刚刚富裕了没两天,怎么钱就要出去了。难道他八字与“钱”相克吗? 那仙人有些不耐烦了: “你今天到底还不还?” 姜屿把心一横: “要是到期了还不上怎么办?” 那仙人一笑,知道他的心思,也没拆穿,施施然说道: “还不上就进‘刑罚司’呗,不过我提醒你,别指望着能进刑罚司牢狱‘祝祷’,你欠的可是六道轮回学院的钱,也就是天庭的钱。” “说不定会被卖成黄巾力士开采灵石去呢。” 姜屿:“……” 所谓“黄巾力士”,就是仙界的氓隶,至于“开采灵石”更是个苦差事,稍有不慎就会殒命。 如此辛苦,又报酬低风险大的工作,偏偏那个仙人说的这么轻巧。 原本姜屿想着就算要还钱,也不必今日就还清,先查完档案,回来再说。但听到这里,他瞬间下了决定,未免夜长梦多,这笔钱要尽快还。 姜屿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拿出一块祝祷魂石,那里面有两万祝祷力,是刑罚司退还给他的保费。 他提前从周琳那儿把这一大笔祝祷力拿回来,就是为了今天去南市买妖骨的,现在,一切都泡汤了。 姜屿将魂石递给仙人,尽最大可能摆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态度: “还钱,全款。” 那仙人接过魂石,验证了里面的祝祷力后,笑眯眯地收下了,接着又拿着支笔在虚空中勾勾点点,很快就在姜屿的页面上写明“贷款已还,尚欠利息”。 按理说两万都给了,两千应该是小菜一碟。 但偏偏姜屿的口袋里已经没有“菜”了,他挠了挠头: “可以抵押东西吗?比如灵性材料之类的。” 那仙人大概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要求,表现得相当云淡风轻: “活抵还是死抵?” “……” 怎么听着和当铺“活当还是死当”一样?姜屿一阵愕然,有了先前买完阵法材料,又忍痛在当铺折价当出的“冤大头”经验,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再来一次。 那仙人和蔼地看着他,笑眯眯地说道: “利息可以回头再还,不会对利息再收利息的,算是对于还了全款的人的优惠。” 因为姜屿还款还得很痛快,那个仙人现在看他很是顺眼,并且丝毫没有因为姜屿犹豫着不还利息的行为而觉得他拮据,反而觉得他很精明。 就该是这样。会产生利息的本金不能拖,但是利息本身就无所谓了,早还晚还都无伤大雅。 “再教你个乖,你手里要是有富裕的材料,不如等过几天,‘集市’开了,拿到那里去,以物易物也好,直接卖掉也好,都比直接抵押要划算得多。”那仙人说。 集市?姜屿心知,他指的明显不是“天梯口”的那个小型的市集,也不像是南市,难道是“匝桶匠街”上的“黑市”? 据传“匝桶匠街”上有一个小型结界,只在特定时候出现,只有持有特殊铭牌的仙人才能进去,虽然名为“黑市”,但并不是非法的,那个称呼更多的是代表着“内部”、“小型”和“隐秘”。 姜屿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个仙人: “阁下能否指点迷津,怎样才能进入‘集市’?” 那仙人露出了适度的为难: “这个嘛……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集市’里遵循的不是天庭的法规,要是招子不够亮,可是会吃亏的,到时候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好吧……”姜屿听他的话音儿,以为是拒绝,刚想就此算了,再想别的办法,就见那仙人换了副面貌,递了颗珠子过来: “下次开市是五天后。” 那颗珠子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摸上去手感特异,就好像一泡露水。 “……多少钱?”姜屿没指望这种“帮忙”会是免费的。 那个仙人满意地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头: “五十……祝祷力。” 六分之一的工资……姜屿虽然这般咕哝,但还是掏出他自己的祝祷魂石。 第109章.寿终正寝 六趣塔一层阴影中,有五人正埋伏着。 “老袁,一会那小子出来怎么办?” 被同伴称为“老袁”的中年修士眯了眯眼睛: “直接来硬的,小夔用‘咫尺’先上去制住他,然后咱们几个直接入塔,给他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苇子在外面接应。” 做好部署后,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 解决完贷款的问题后,姜屿拿出葆生玄仙的玉牌,表示他要查阅自己和邱潇的修业档案。 “可以,稍等一会。”那仙人接过玉牌核验,而后很是客气地说道。 姜屿看着他穿墙消失在原地,在等待期间,他摆弄起手中的玉牌,现那上面居然也有葆生玄仙的冲塔记录以及他获得的战利品。 当然这些战利品现下差不多都落入了姜屿的口袋。 没有七返灵砂啊,看来是随机掉落的……姜屿想着,又去看他具体的记录: 葆生玄仙近半年冲塔三次,最好成绩是六层。 他的玉牌上记载着前五层的传送点,那些小光点在姜屿看来,都是一个一个“泽刻”的符号,以及符号间延绵出的地图。 那些冲塔的修士们之所以可以自动传送到先前记录过的“传送点”,本质上和传送阵是一个原理,靠的都是“泽刻”中蕴含的沟通天地的能力。 小到最简单的符,大到守护大阵,“泽刻”都是将它们支愣起来的骨架。 ……如果仅仅只是迷障幻阵,那真没什么难的,不过,料敌从宽,葆生玄仙尚且卡住六层,可见没那么简单。 看来自己今日没有贸然冲塔是个明智的决定。 或许下次可以和他组队……姜屿正动着脑筋散思维,看到那仙人又穿墙回到了“簿书”室,手中拿着两根寻常的玉简,递给了他: “喏,这两份档案给你,只能在此地阅读,不得带走,不得拓印。” 姜屿接过玉简开始对照着浏览,很快现他和邱潇的共同之处: 都修业了同一门课程。 那门课名叫《仙卫和仙吏的职责与权限》,名称是如此的正常,明摆着是“岗前培训”,在一众不着调的课程中显得格外特别。 授课老师更是多年未变,一直是同一人。 “陈征。”姜屿默念道,他回忆着他在接引长廊的石柱墙壁上看过的课程介绍,好像既没看到这门课,也没看到这个人。 想到这里,姜屿向“簿书”室内的那名仙人打听起“陈征”的情况。 “谁?”那仙人先是一愣,而后恍然道: “哦哦,是说闲逍天仙吧。” “你说陈征,我都没反应过来。” “那是个奇怪的家伙,通常修到真仙以后都会弃名,以自己拟定的‘尊号’自称,但他不同,一直保留着自己未修行之前的名字。” “可惜啊……” 那仙人说到这,叹了口气: “天妒英才,去的时候刚过百岁。” “……他死了?”姜屿沉声问道。 那仙人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姜屿问。 “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有几个月了吧,至于怎么死的……大概是寿终正寝。”那仙人很耐心地回答了姜屿的问题。 毕竟姜屿手拿葆生玄仙的玉牌,而且才花了五十祝祷力跟他买了枚降露珠。 姜屿:“???” “大概?” 那仙人嘿了一声: “已经修成天仙了,寿数早已远凡人,如果没点特殊情况,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去了呢?但陈尸所没有介入,可见不是‘非正常死亡’。” 说到这,他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说道,“或许是突破的时候,功力走岔了,谁知道呢。” 姜屿嘴角微抽,练功走岔了?这种话连鬼都骗不了。 肯定有什么问题……好歹是个天仙,就算明面上没有记载,恐怕私底下也有入殓师去看过了……可以到陈尸所的“文库”查一查,有没有此人的验尸报告,实在不行,还得找葆生玄仙。 姜屿想到这,合上面前的修业档案,起身离开“簿书”室。 他还沉浸在“陈征”的死讯中时,神情有些恍惚,就在这时,姜屿的身后突然出现一个身影,像是从地底下直接冒出来的。 身后袭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把他推进了“冲塔”之门,将他整个人都按在了门内的石碑上。 姜屿只觉得脚下一轻,身体快旋转,耳边响起呼啸声,整体的感觉像极了他第一次和黎云一起走“传送阵”。 而且他清楚地感觉到,他不是一个人在转。 身边还有一个人。 倏—— 在他们消失后,六趣塔一层的阴影中又接连窜出三条身影,飞快进入“冲塔”之门后。 …… 姜屿再睁开眼时,眼前是四个“陌生人”,正是在塔外姜屿搭话的那一行人。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冷笑道: “不愿意和你们组队,你们就硬来?” 谁知道,他愤怒,那四个人比他还生气。 “为什么没有直接传送到四层?”那姓袁的中年修士看向同伴,“小夔?怎么回事?” 他的同伴也是一片茫然:“不知道啊,我明明带着他一起传送的,不知道为什么被弹了出来,弹到入口了。” 听他这么说,姜屿心中一动,打量着四周: 他们所处的空间像极了“分界碑”分道时的地方,周围是一片延绵不绝的灰雾,雾气后面是若隐若现的一层入口。 由于没能进塔,这几人现下又是“组队”状态,所以被“绑定”在了一起,一人进不去,所有人都进不去。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投注在姜屿身上。 姜屿毫不犹豫地瞪回去。 就在这时,上空响起一个空灵的声音,不停重复着一句话: “余额不足。请补缴入塔费用。” “余额不足。请补缴入塔费用。” “余额不足……” “入塔只要一百祝祷力,你身上竟然连一百都没有!”那个姓袁的中年修士对着姜屿失声说道。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姜屿,诚然,从他穿的衣服上判断,他应当是个新人,手头不会太宽裕。 可这也太窄了。 第110章.威胁 六趣塔一层入口外,五人各怀心思,一时间无人再说话。 姜屿也没想到,他被挡在外面的原因居然如此朴实无华: 没钱。 这个时机也是赶巧了,姜屿刚刚才还了两万的贷款,能剩下钱才怪。 被裹挟进来,姜屿本来是相当愤怒的,但这会儿知道冲塔要交钱,心态马上不一样了。他当即扯出一个无赖的笑容,对着其他四个人惫懒地说道: “既然你们想带我冲塔,入塔的费用谁出啊?反正我没钱。” 那四个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因为这种事儿根本骗不过塔中的塔灵。 六趣塔的规矩是,只要触碰到石碑,别管是不是自愿的,是不是意外,都会被认为是要“冲塔”,然后进行自动扣费,自动传送。 那伙人也是仗着这个规则,才把姜屿连推带搡地送进来,想来个“木已成舟”。谁知道,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人身上居然连一百祝祷力都没有。 几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他,最后还是那个姓袁的中年修士拍板。 他想到在姜屿身上看到的机缘,烦躁地一摆手,愤愤道: “我替他给!” 姜屿收敛了笑容,那帮人打定主意要带他进塔,肯定是打算狠狠利用他,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利用…… 真等进了塔,人生地不熟,对面又是四个人,那就彻底被动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进去。姜屿想到这,打算趁着一切还没开始,用“漆黑之斧”直接莽出去。 他刚调动灵力,准备招,忽然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 淡淡的香味中,姜屿绷紧精神,他很快又有了一种熟悉的不适感,浑身上下的灵力都好像被冻结了,漆黑之斧竟然又一次用不出来。 “……附骨穿心膏?”姜屿咬牙说道,“你们是太一宗的?”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自己和这种毒药、和太一宗还真是有缘啊。他旋即生出几分怀疑,难道太一宗已经知晓广林真仙的事儿,特此前来报复? 所有的一切,什么冲塔,什么组队,都是在演戏? 那个姓袁的中年修士一滞,神情古怪地反问道: “你也知道‘附骨穿心膏’?” 他顿了顿,“难道阁下和太一宗有些渊源?” 姜屿眉头微皱,听他的话音又不像是太一宗的,恐怕连个外门弟子也不是。他顾不得思索对方是从哪搞到这种毒药的,对于这句问话也不置可否,只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得益于他先前从广林真仙的袋子里找到了一些解药,现下对于附骨穿心膏不再是没有抵抗能力了,给他点时间就可以恢复。 当然姜屿表面上会继续装出一副无法反抗的样子,好麻痹对方。 “我和你们几个无冤无仇,只不过不愿意和你们一同行动,你们就先用强,后下毒,太卑鄙无耻了!” 他骂的大声,姓袁的那个中年修士还没说什么,他那几个同伴先多少有点不自在起来。诚然如姜屿所说,这种做法太过霸道卑鄙,上不了台面。 一片尴尬的静默中,那中年修士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如果我不下毒,你会乖乖配合我吗?不下毒的话,我让你做事,你会做吗?这种常识难道你不懂吗?” 姜屿被气笑了,对于这种人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看姜屿不再说话,那个姓袁的中年修士和几个同伴交换了眼神,之后修改了自己接下来的说辞: “你别想着撒谎,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太一宗的弟子,否则这毒对你根本起不了作用。不过既然你知道这种毒药,那也用不着我多说了。” “这种毒不致命,只是让你稍微老实一点,一会儿配合我们冲塔。其实你跟着我们从第四层往上冲,对你也是有好处的,等于可以白拿一到三层的战利品。” “你要是一会儿好好配合,出去我就给你解了,要不然,”中年修士一边说着一边摆出威胁的手势,“你也没灵力了,我一生气就可以给你剁了。” 姜屿听了这番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看来今天是绝对不能善了了,他当即热血上涌,心里琢磨着,怎么能反客为主,把这帮人给收拾了。 悄然吐了口气后,他转而说道: “既然如此,需要我怎么‘配合’啊?” 那中年修士以为他终于认清形势屈服了,笑笑说道: “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袁随,他们几个是小夔,老班和阿吉。阁下怎么称呼啊。” 他虽这么问,但显然没指望姜屿会开口回答。 姜屿确实没回答,只看向对面四个人。 小夔是个头卷曲的年轻人,适才就是他一肘子把姜屿顶进了“冲塔”室,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姜屿判断他的妖骨技能应该是“缩地成寸”之类的空间法术。 老班是个头稀疏的中年人,看上去病怏怏的,阿吉则一双大眼,略显呆滞,他二人没出过手,看不出妖骨的类型。 这一行四人的实力大概和那一夜闯进姜屿家的那几个太一宗弟子差不多,神仙大圆满,高他一个境界。 此时此刻,没有鱼锁保驾护航,姜屿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咱们该进去了,进去后听我们指挥,否则你很有可能会吃大亏。”袁随说着,向六趣塔内投入一百祝祷力,替姜屿交付了费用。 姜屿没有阻止他,眼看灰雾开始沸腾,传送即将开始,其他几个人一个接一个消失在原地。 他的手缩进袖子里,悄然握紧了葆生玄仙的玉牌。 …… 袁随睁开眼,看清眼前的景象。 折腾了一番后,他们一行人终于顺利到了四层的传送点,他笑着看向身边的人,突然间笑容一僵,失声说道: “那小子怎么又不见了!” …… 姜屿在六趣塔的五层。 他利用葆生玄仙玉牌里记录的传送点摆脱了袁随等人。按理说,他现下可以即刻离开六趣塔,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那几个人敢如此威胁他,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缓步走向五层传送点,准备找个僻静所在一边服下解药,一边运转《长生诀》逼毒。就在这时,姜屿视线一花,脑袋有些木,只觉得神识中多出点什么东西。 第111章.异变 那东西不是突如其来出现的,而是一早就在,只不过姜屿才感觉到而已。它和他的神魂紧紧地黏着在一起,却又无法彼此融合。 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姜屿一下子有了明悟: 这就是周琳说的,他体内多出来的那一片先天神的神魂。 他细细地感受着那片神魂的存在,只觉得其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知识和无穷无尽的力量,对于那片神魂,姜屿只能从“远处”去观看,完全无法“触摸”、无法“接近”。 ……怎么回事?周琳不是说,我起码要等到境界到了真仙,才会感受到这片神魂的存在吗?为什么现在……难道和这座塔有关系?难道这座塔和那个先天神有关系? 姜屿脑中思绪纷呈,他即刻掏出青鸟卷轴联系周琳,却现,送信的小鸟根本无法飞出卷轴的边框。 “因为幻阵的关系?所以连青鸟卷轴的通信都切断了?” 姜屿心中默念,虽然做出了猜测,但他没有收回给周琳的传信,毕竟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通信就又恢复了。 忽然,他又感觉到了什么。 他看见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现那片多出来的神魂受到了一股来历不明的力量的牵引。 它在向下“坠”。 准确地说,它如同永远指向一个方向的司南,正不停地向下指着。 ……下面有什么?它指的是四层?三层?还是更下面的地方? 这种感觉姜屿前所未有,他就像是饿了很多天的凡人闻到了食物的香气,本能地想要去靠近。 不妙啊……要赶快解毒,然后……回到那几个人身边……姜屿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在袁随他们身边的话,肯定会被裹挟着往上走,不会下去。 对于来历不明的冲动,姜屿很是谨慎。 …… 就在姜屿感觉到那片神魂的同一时间,六趣塔各层檐角上悬挂的金铃突然开始一齐震动。 铃——铃—— 铃声不绝于耳,而且越来越急促,彼此间牵引共振,向着六道轮回学院的每个角落扩散,撕裂了此处的清净。 开始的时候,塔外没有人在意那些铃声,六趣塔上的铃铛时不时就会响两声,没什么出奇的。但渐渐地,来来往往的仙人都停下了脚步,齐齐看向六趣塔。 铃声还在响,铃声一直在响,声音有高有低,混杂在一起,像是天雷怒吼。 围观的人群中满是不安的嘈杂: “怎么回事?那些‘镇妖铃’是疯了吗?” “难道是年久失修,坏了不成?” “要坏也是一个两个,怎么可能满塔的铃铛都坏了?” 吵闹声中,一个声音忽而插入,音量不大,却清楚地传入好多人的耳中: “又响了!它又响了!” 不少人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个掩耳的童子,梳着两个冲天的鬏鬏,一双捂住耳朵的小手小巧软糯,像是蒸锅上暄软的糕点。 他浮在半空中,越过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头看向六趣塔的出入口。 有人认出他是谁,连忙恭敬地招呼道: “葆生玄仙,您的意思是,六趣塔上的铃铛以前也这么响过吗?” 葆生玄仙点点头,露出回忆的神情: “上次这样疯狂的响,还是六趣塔刚刚落成的时候,那次还是……”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簇绚烂的霞光从天上洒落,笔直地落在了六趣塔的塔顶,将整座塔身笼罩在其中。 那道霞光就好像是一剂镇定精神的良药,将所有“疯”的铃铛都暂时安抚下来。六趣塔沐浴其中,一道道流光溢彩从塔的表面扫过,像是在清理着什么。 六趣塔外面原本是一片混乱,仙人们像是没头苍蝇,奔走的、念咒的、急着联络冲塔的亲友的……乱成一团。 霞光亮起后,混乱焦灼的人们逐渐冷静下来,不约而同的看向那道光。 “金仙大会出手了……”葆生玄仙喃喃道,虽然这么说,但他完全不像周围人那样,看到这道霞光后就松了口气,神色反而愈凝重了。 隆—— 隆—— 铃声再次响起,如闷雷,如号角,低沉又喑哑,诡异的铃声中,六趣塔表面的光芒倏地凝滞下来,逐渐染上了丝丝的血色,就像是结了一层血痂。 “塔异变了……出不来了……”葆生玄仙说到这,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 塔内的姜屿已经服用了“附骨穿心膏”的解药。 为了加快解药生效,他又运转了几轮《长生诀》,感到体内的毒素消融得差不多了,起码不妨碍调动灵力,使用招数了。 行动自如后,姜屿即刻利用葆生玄仙的玉牌传到四层的传送点。 “哟!你们还在啊!” 见到袁随一行四人的身影后,姜屿“开心”地招呼道。他之所以尽快赶来,就是害怕那些人见他突然“消失”后,觉得冲塔无望,会选择直接离开六趣塔。 他们四个要是就这么离开了,那就太遗憾了。 姜屿这样乍然出现,已然料定袁随等人的脸色肯定会很精彩。但他怎么都没想到,那四个人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鬼,个个面色惨白。 “怎么了?”姜屿扫了他们一眼。 袁随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你快试试,你现在能不能离塔?” 姜屿觉出不对,但面上不露声色,反而大大咧咧地说道: “你以为我不想走啊,要不是中了你们的‘毒’,我早就跑出去了……” 话音未落,就见袁随飞快地掏出一个小瓶子掷给了他: “解药给你!” 瓶子夹带着风声飞来,可见袁随手劲儿不少,这一扔不是试探作伪,而是迫不及待的催促。 姜屿抄手接住小瓶,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尝试着脱离六趣塔。 “……” 袁随等人紧张地等着结果,既怕他成功,更怕他不成功。提心吊胆地等了一阵后,见姜屿重新睁开眼,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袁随和同伴们立刻脸色如土,好像集体陷入了醒不了的噩梦之中。 此时此刻,塔外艳阳高照,正是一日见阳气最盛的时辰。 但塔内外的人们尽皆心凉一片。 第112章.逆行 “老袁,现在这么办啊?” 头卷曲的小夔一脸胆怯,好似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了,他瞪大眼睛看向袁随: “咱们为什么会被困在塔里?” “我怎么知道!”袁随没好气地说道。 “不是你说能看到到五层的机缘我们才进来的嘛,怎么会这样啊。”头稀疏的老班有些抱怨地说道。 “我有说错吗?你们看看五层的传送阵是不是已经打开了。” 由于姜屿到过五层的缘故,和他组队的其余四人现他们的牌子上,五层传送阵也已经被点亮了。 换作别的时候,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没人在意这个了。 “那你再看看,出塔的机缘在哪里啊!”老班扯着嗓子说道。 “机缘是想看就能看的?你催我又有什么用?”袁随昂头负手,梗着脖子说,目光瞥向姜屿,心中盘算着:这个人很有问题,五层的传送阵能亮肯定是他的原因。 虽然心中有很多疑惑,但他现在也没有兴致刨根问底了。 姜屿瞥了那几人一眼,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那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紧绷起来。 他没有趁机说些挑拨的话,这个紧张的时刻,所有人的神经都极端敏感,一句话说不好,可能就会引火烧身。 趁着他们说话的期间,姜屿背转过身,装模做样地“吃”了解药,而后回转过来问道: “我记得你们是五个人,还有一个呢?” “在一层入口外。”袁随低声说道。 “能联系上吗?问问是怎么回事。” “不行,青鸟卷轴不能用了。”袁随有些懊恼地回应着,连番变故让他也后悔,干什么非要绑着姜屿来冲塔。 出不去,也和外界无法联系……姜屿神色愈凝重,这个事情相当不简单,多半就是他脑中多出的那片神魂引起的。 从五层下到四层后,他体内那片先天神的神魂依然在不停“叫嚣”着让他向下,向下…… 不知道是机缘还是陷阱。 此时此刻也顾不了那许多了,姜屿当机立断,和所有人说道: “先转移到一层再说。” “也只好这么办了。”袁随点点头,“逆向穿过一层幻阵后,理论上就能抵达塔的出口了,我看看能不能从那里出去。” 其他几人也没有反对,众人一齐传送到了六趣塔塔一层的传送点。 到达那里后,更明显地感觉到了塔内的变化。几面墙壁的内侧都好像是烧红的烙铁,热浪不住透过墙壁传了进来,空气犹如蒸汽般激烈地翻滚着。 即便仙人有很高的特殊温度抗性,但所有人体内的血液还是如同沸腾了一般。 “什么情况?”众人大惊失色,闯了这么多次塔了,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异变。 姜屿快地结着法印,一团冰雾从他的掌中释出,顿时全身笼罩在一片清凉种,沸腾的血液也平静了不少。 其他几个人见此,也都第一时间施展了“冰雾咒”。 施咒降温后,姜屿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现体内的灵力在热浪蒸腾下快地消耗着。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炙烤成肉干。 更为关键的是,他脑中多出的那片神魂愈地不平静起来,指向的目标比在四层的时候要近了许多,但仍然还没到目的地。 ……还要向下?姜屿连忙催促众人: “不要耽搁了,立刻穿过一层幻阵、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因为没有灵力,被活活烤死。” 众人点点头,一层的出口是他们现在唯一活下来的期望了。 几人快进入了幻阵,谁知道逆向行走并没有那么简单,不是把正向的路倒过来就可以的。开始时是袁随带路,没多久就有些转向了。 “不认识路不早说!” 姜屿回忆起在塔外看到的泽刻衍生出的地图,他记得一层的幻阵是一个丛林,丛林深处有一巨蟒巢穴,击败这个妖兽,从它的洞就能出去了。 地形并不复杂,姜屿略一思索,便在脑中勾画出最短的路线。虽然路径不算繁复,但炙热的侵袭让芥子空间变得相当恐怖,整个丛林都被烧着了,漫天的红光中,丛林深处嘶声连连,如同炼狱。 幻境而已,也能因为外界的变化而产生变化吗?姜屿正疑惑,忽然看见一条粗大的黑影从燃烧的丛林中带着火焰猛然窜出,重重砸在地上。 是一条长度惊人的巨大蟒蛇。 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姜屿几人咬了过来,感受着腥风从其口中扑面而来,几人立即屏住呼吸,加急后跳,和巨蟒拉开了距离。 姜屿看着那条妖兽,见它的体表覆盖着火红的鳞片,个别鳞片间还着着一丛一丛的火焰。 ……火鳞,用灵火炙烤过的蟒鳞,灵性材料。电光火石间,姜屿脑中闪过的竟是这样的念头。 炙热的环境让巨蟒也变得疯狂,一击不中,躯体又迅摆动,凌空向他们抽来,所过之处,火光乱飞,破空声阵阵,气势惊人。 姜屿双脚一用力,直接跳到半空中,从容地躲开这一击。 刷—— 蟒蛇头部上方出现了一个黑色裂缝,一个食指大小的黑斧从里面射了出来,直接劈到了巨蟒墨绿色的眼球上。 尝试的一击,威力却非常巨大,巨蟒左眼瞬间变成了一个窟窿,斧子击中的地方产生恐怖的裂缝,脑袋几乎被完全劈开。 巨大的痛苦让它更疯狂地扭动起来,力道更是大得惊人,蛇身拍地,击岀一道道裂纹,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姜屿一边躲避,一边瞄向其他几人,现那些人竟没一人出力击蛇,都只是在四处游走。 “……这帮蠢货。” 姜屿心中冷笑,他知道这些人心中打的什么算盘,在这样炙热的环境中,灵力就等同于生命,没人愿意轻易浪费。 但这种时候,越是精打细算,越会损失惨重。 姜屿也懒得跟他们纠缠,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刚刚那一击。 食指大小的漆黑之斧,威力之大却远他想象,难道说,那片多出来的神魂的异动,带来了漆黑之斧力量的增强? 第113章.命悬一线 保命的手段又上了一个台阶,这样的意外之喜算是幸运了吧。 但如果真的幸运,一开始就不会搅进这种事里,为什么我总会惹祸上身?难道我的命格是扫把星之类的吗? 即便是情况危急,但姜屿依旧忍不住嘲弄自己,怀着再试一试的念头,又一个食指大的漆黑斧头再次出击,攻击的还是同样的位置。 轰! 随着一声巨响,斧头没入了巨蟒的头中,将其劈成两半,巨蟒张开巨口出惨烈的叫声,它的身体蓦然垮塌下去,疯狂地在烈火中翻滚着。 不多时,这条巨蟒便停止了动弹,蛇身渐渐淡化,逐渐消失不见了。 巨大的蟒蛇尸体就这么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迹。袁随等人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姜屿一个人这么快就解决了这条巨蟒。 即便是一层幻阵,他们联手也要花上一些功夫的。 想到他们几个原本的计划——在四层用姜屿当饵——现在看来玩笑开大了。 尤其是那道时空裂缝,根本就不像是一般人能得用出来的。袁随飞快地转着念头: 如果最后实在找不到出口,姜屿撕裂出来的时空说不定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他的脑海内闪过了两个念头,在彼此拉锯——是继续威胁还是就此认怂? 就在袁随犹豫的时候,他那几个同伴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梢已经有些烧焦的小夔普通一声跪在姜屿面前,态度生剧烈的变化: “这位仙君,您大仁大义,请救我们出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只要救了我们,我们愿意做牛做马!”在他身后,另外两人也跟着嘶吼着,眼里满是血丝。 袁随嘴唇翕动了几下,表情不断变化着。 “跑啊!废什么话!” 姜屿懒得搭理他们,高声喊了一句后,向着一层幻境的出口方向奔去。 时空裂缝产生的空间是姜屿的保命符,那里面能不能生存,能通向哪里他完全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这帮人,他一个也不会给带进去。 姜屿不喜欢杀人,但并不表示他会试图救助那些对他有恶意、勉强他、威胁他还想利用它的人们。 几个人快来到出口。 “没有遮挡!” 袁随惊喜地喊道,他试探着把手伸向前方晃了几下,对于像他这种半年冲塔十一次的老手来说,一点点改变都能很快捕捉到: “可以自由出入芥子空间了。” 姜屿知道他的意思,身处在芥子空间内,就如同被一个透明的“壳子”给罩住了。“壳子”有大有小,但无论多大多小,都会有一个明确的边界感。 说白了就是,走到边界时会撞头。 现在,边界感消失了,可以从一层的幻阵走出来了。 踏出幻阵的那一刻,姜屿把手伸进储物袋,握住袋内的青鸟卷轴。才一接触,他就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周琳到了。 断掉的青鸟卷轴传信不知何时又重新接续上了,知道强力的盟友已经就位后,姜屿的心安定些许,他看向袁随: “你们那个同伴呢?” 不用他说,袁随已经在联络了,随后他望向了出口方向: “苇子说出不去!他……” 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了,神色间闪过一丝狠决。 ……又动歪脑筋?姜屿默念一声“死不悔改”后,打断他的话: “先过去再说。” 说话间,姜屿的手依旧抓着青鸟卷轴。 几人向着出口方向行去,很快又来到一进塔的那两个方形的小型塔室前。 小室外面倒着一个人,正是袁随口中的“苇子”,他身边站着“簿书”室内那个值守的仙人,他的须已经在炎热的炙烤下打了卷儿,显然他也被困在了塔里,同样无路可逃。 “苇子!” 袁随大叫一声,冲了上去扶起他的同伴,其余几人默契地围在他二人身边,敌视地看向那个仙人。 “这不对劲!不对劲!难道真是……” 对于袁随等人的敌意,那个仙人根本顾不上去理会,他一边焦虑地念叨着,一边不断和外界联系。 但无论他出怎样的求救信号,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袁随他们彼此间打了个眼色,突地召唤出所有的法器,齐齐向那个守塔的仙人射去! 轰—— 手臂长短的黑斧出现在半空中,架住所有人的法器,掀起的气流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 那个仙人猛然回头,看清出手的人是姜屿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你?!” 他的脸上闪过决绝的神色,伸手抓住姜屿的胳膊,闪身进了簿书室。 那个仙人带着姜屿一路穿墙,来到了一间小室,看上去像是储存资料的文库。 姜屿可以感觉出,这里有一股清凉的力量,不断荡漾开来,竭尽全力地驱赶着那充满煞气的炙热,但明显无力阻挡,正在节节败退。 “……这里是整座塔最安全的地方。起码可以留个全尸。”那个仙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颓丧地说道。 “怎么回事?”姜屿问。 “……六趣塔异变,出口彻底封禁。”那仙人说到这,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混杂着不忍、不懂和不甘,他苦笑一声,看向姜屿说道: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还了那份贷款……起码还能给家里人剩一点。” “……” 姜屿没有说话,只将目光挪到脚下,来到一层后,他依然感受到那片神魂还在锲而不舍地让他“向下”。 可周围根本就没有再向下的通路。 ……还能下到哪去?难道这座塔下竟还有个地宫? “地下是什么?”姜屿看向那个仙人问道。 “能是什么?地基?符咒?阵法?”那个仙人茫然回答道。 被“激活”的神魂和异变的六趣塔,这两者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姜屿心中有着各种各样的疑问,但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他突地感觉掌中的青鸟卷轴剧烈地震动起来。 姜屿知道,周琳在通过这种方式警告他,她或许知道了什么,或许感觉到了什么,总之,事态严重,刻不容缓。 姜屿即刻召唤出那道漆黑的时空裂缝,而后看向那个仙人: “你敢不敢赌一把?” 那个仙人飞地眨了眨眼: “你……” “我不做任何的保证。”姜屿说道。 第114章.待在此地 那个仙人看向那道裂缝,它看上去深不可测,其间能量充盈,只看上一眼就能感觉到整个时空都扭曲了。 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也不知道会通向何处。 那仙人紧张地抿了抿嘴,看向姜屿,本能地问道: “那你呢?你准备怎么出去?” 姜屿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不关你的事。” 在他说话的期间,掌中的青鸟卷轴不停地震动,姜屿充分相信,如果他再不做出回应,恐怕周琳就要控制卷轴自动飞起打开了。 “没时间了,到底走不走,给个准话。”姜屿再度催促道,他可以感觉的出来,这间文档储藏室的护阵正在逐渐失效。 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 那仙人垂下眼帘,脸上闪过一抹决绝,他伸手随便抓了一把玉简塞进自己的储物袋,而后后退几步,向着裂缝的方向冲刺…… “对了!” 在将要跃身进入的时候,他刹住了脚步,看向姜屿,“我叫罗怀,若能侥幸逃过此劫……” 他重复了两遍,不再言语,纵身跃入裂缝之中。 眼见罗怀的身影被完全吞噬,同时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惨烈的呼救声传出,姜屿低声道: “祝你好运。” 裂缝即将关闭,就在这时,姜屿看见一道快到无法形容的身影拖着一道血线,在他的眼前闪过,追着罗怀的脚步,扑向那道几近消失的漆黑裂缝。 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半个身子卡在了外面。 姜屿:“……”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姜屿也看清了那人的脸,准确地说,是认出那人有些卷曲的头。 是那个名为“小夔”的年轻人。 他少了条手臂,显然经历了一番惨痛的对决,但最后,是他第一个到达这里。 人影在竭力地挣扎着,终于拼命挤进了那道裂缝之中。 刷!裂缝彻底消失在半空中。 姜屿没有试图阻止,既然那人有“缩地成寸”的本领,那接下来就看他的运气吧。 蹬蹬蹬!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夔呢!” 姜屿看向落后几步进来此地的袁随,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已经走了。” 话音刚落,就见袁随的脸上露出愤恨的神情。 ……怎么只有他一个人?难道起了内讧?姜屿心情愉悦地畅想着,他抻开手中的青鸟卷轴,故意刺激他道: “你再快一点,说不定能跟他一起走。” “是不是你把他送走的?是不是通过你那条奇特的裂缝……” 袁随的脸上混杂着疯狂与希冀,他下定决心,一旦姜屿召唤出那道裂缝,他就扑上去紧紧抱住他,死都不松手。 他计划得很好,但很快他就双眼直,呆滞在原地。 在他眼前,自动飞到半空中的青鸟卷轴的表面起了明显的变化,先是泛起丝丝涟漪,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 长身玉立,样貌秀美的周琳在画卷中浮现,一向平静无波的她此时此刻却罕见地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想都不想,姜屿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只手,周琳用力向后一拉,把他整个人拽入了卷轴之中。 蹬蹬蹬! 袁随猛地扑了上来,但他唯一能抓住的,仅仅是无力支撑,掉了下来的青鸟卷轴。 在他身后,炙热的灵火已经卷了上来。 “不——” 袁随最后的眼神中充满了刻入骨头的绝望,他明明看见了机缘,只要先下手为强,除去所有的同伴,就有生还的希望…… 为什么? …… 眼前一黑,周身一凉,随即有了种被“压扁”的感觉。有过之前的经验,姜屿知道自己又进入了画中的世界。 周琳的手没有松开,一直紧紧拉着他在黑暗空旷的空间里疾行走着。 命大啊。姜屿心中暗自感慨,他想起先前的一幕幕,猜测着那几人究竟是谁背叛了谁。 姜屿一向自诩不是个心软的人,所以这些念头只在他心里一闪,便消失不见了。反正留下来的大概是活不成了,逃出去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现在更大的问题是,周琳的态度。 “到底出了什么事?”姜屿问。 “噤声。”周琳说,言语间有着不加遮掩的紧迫。 姜屿看向他二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虽然看不清——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二人又走了好一阵子。周琳突然停了下来,放开姜屿的手,把他向后一推: “你待在此地,不要走动!不管听到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否则性命难保!” 留下一句态度无比严重,但内容极度空泛的话后,周琳向着一个方向步伐匆匆地离开,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六趣塔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还从没见过周琳如此慌张,看来这次的事情不简单啊……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能感觉到那片神魂的存在了?姜屿脑中各种各样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剧烈起伏着: 周琳为何没有把我送出去,而是留在了画的世界里……她有事情走不开?不,应该说,她仅仅有时间把我从塔里救出来,却来不及送回到安全的地方…… 姜屿竭力思考,寻找着答案,终于,他捕捉到一个念头。 他记得周琳曾经说过,她赖以生存的那幅画,一直以来都挂在召开“金仙大会”的大殿里。 “……难道她现在之所以脱不开身,是因为‘金仙大会’?” 我现在在月层?姜屿专注地看向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听不到、看不到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姜屿听到了一声蕴含着诸多力量的声音。 那种声音没有办法用言语描述,姜屿只觉在听见的当下,绛宫中忽地被一股灵力塞满,妖骨都要跟着鸣叫起来。 他的头更疼了,颈边的经脉暴涨,姜屿挣扎着咬紧牙关,想到周琳的嘱咐,一声不吭地忍耐着痛苦,摇晃着挣扎着摔倒在地。 膝盖重重磕在了地上,姜屿恍惚间听到一句话从外面的世界飘了进来: “六趣塔的异变处理干净了吗?” 那个声音婉转悠扬,悦耳动听,却不含丝毫的感情。 姜屿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呆住了,那不是别人,正是周琳。 第115章.你是谁 姜屿愣了好一会。 怎么回事?周琳不是说,她就是一幅画,做什么都身不由己吗?乍然听到周琳的声音,态度又是类似于“主事人”的诘问,姜屿极为愕然,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周琳问话的内容,姜屿又是一阵疑惑: 异变?处理?看来六趣塔内的灵火是金仙大会的手笔,是对某项“危机”的补救措施。 这么说,所谓的“异变”,指的并不是塔内突然出现的灵火,那是什么? “……” 姜屿突然有些心虚,不会是指他吧?或者说,是他那片多出来的神魂? 就在他各种猜测的时候,周琳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且一次接一次地响起: “净化干净了?” “查明异变的原因了吗?” “是地宫里关着的那位搞的鬼?” “那依你说,应该如何?” 姜屿:“???” 他从头到尾只能听到周琳一个人的声音,但她说话的内容,分明是和旁人的一问一答。 ……如果她不是有自言自语的习惯,那就是和她说话的人境界太高,所以我听不到。准确地说,我之所以能听到她的话,恐怕也是她给我行的方便。 姜屿很快猜到来龙去脉,并根据周琳的话语反向推导起整件事的全貌来: 说是“净化”,不如说是“炼化”。采取如此强硬残忍的手段,似乎不单单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其中大概还隐藏了些许的忌惮。 周琳口中的“地宫里关着的那位”指的究竟是谁?我体内多出来的神魂不停地让我“向下”,看来就是这个缘故。 所以,地宫里关着的,就是那片神魂的主人吗? 姜屿有了答案,但总觉得有些细节对应不上。 沉了沉心神后,他听到周琳说了一句,语气相当得斩钉截铁: “不可能,他的同党不会那么愚蠢。” ……你说的到底是谁啊?能不能直接点名道姓? 黑暗中偷听的姜屿有些无语,周琳也好,他听不见声音的其他人也好,彼此间倒是心照不宣了,倒让他听得一头雾水。 对面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周琳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响起: “传令下去,加固六趣塔地宫的禁制。” 仿佛是一锤定音,这句话一出,再没有人就此事与她争辩了。 外面又是一阵安静,那之后好一阵子,姜屿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直到周琳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两名金仙被杀,查出凶手是谁了吗?” 姜屿:“!!!” 她说什么?有金仙被杀了?姜屿相当诧异,难以想象谁有这样的能力杀死金仙,还一下子杀死了两个? 就在他屏住呼吸继续听的时候,突然间,姜屿听到外面的周琳哼了一声: “听够了吗?” 下一刻,他就感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袭来,将自己的身体丢入虚空,不知道扔向了哪里。 强大的力量让姜屿一下子背过气去,等再度清醒过来,他惊觉自己到了一个更为安静和黑暗的地方。 在那里,姜屿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他觉得自己像是四肢都陷进了沼泽里,正静静地、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有人吗——周琳——” 姜屿大声叫着,竭力挣扎着,他不确定他的呼声是会打破困局,还是召来更多的危险,但无论如何,他不能坐以待毙。 但没有用。 他的喊声散出去,许久都没有回荡回来。他的挣扎根本无谓,姜屿清楚地感到自己沉了下去,四周围黏稠得透不过气。 姜屿觉得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糊住了他的眼耳口鼻,他一吸气,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脖子两侧刀割般的疼痛…… 那些黏稠不仅封堵了他的呼吸,更重要的是,滞涩了他的思维。 开始的时候,姜屿不停地吸气,用剧痛来竭力保持清醒。他拼命思考,暗自调动灵力,使用妖骨技能……甚至试图去感受他体内多出来的那片神魂。 可是渐渐地,他开始失去感觉、失去思想、失去情绪。 姜屿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一块石头,时间过去了多久,是一瞬间,还是一万年?现在的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 突然,大量的空气涌入他的体内,姜屿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觉得以前的他都没有好好呼吸过。 虽然还是黑暗的环境,但姜屿知道,他又重新回到了画卷的世界中,回到了周琳让他待着的地方。 一道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依旧是周琳的声音,柔和的嗓音中充斥着满满的居高临下: “你就是她最新选中的人吗?呵,一个灵仙……” 姜屿挣扎着站了起来,向着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沉声问道: “你是谁?你不是周琳!” 耳边响起几声清脆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用手拨弄着一块块的玉珏,声音清如击磬。 同时,“周琳”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找了那么多人,一个不如一个,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啊,居然找到一个灵仙头上,看来她已经饥不择食了。” ——想不到吧,她找上我的时候我只是个至仙。姜屿靠着对自己的调侃,缓解着紧绷的情绪。 外面那个女子有着和周琳一样的声音,但言辞间对她、对自己都有敌意,加上境界的压制,实在不是一个善茬儿。 哗啦—— 玉珏还在不停地响动,“周琳”一改先前的冷淡与不屑,厉声诘问道: “说!你们俩究竟什么关系!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什么该看不该看,看了又怎么样?姜屿心中暗道。 “周琳”顿了顿,阴恻恻地说道: “你要是敢说谎,我就把你的骨头一根一根地拆下来,烧成灰抹到她脸上,塞进她嘴里!” 姜屿登时愣了,她的威胁让他觉得头皮麻——这个变态,她是个疯子吗? 没等姜屿开口,玉片碰撞的声音倏地一顿,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动,其间掺杂着一声痛哼。 姜屿吃了一惊,心道:这是怎么了? 第116章.坠落 那声痛呼后,外面就没了动静。 姜屿心中波澜不断:这女子的声音虽然和周琳一模一样,但为人却如此霸道凶戾,不知道她二人是什么关系……而且周琳究竟去了哪里…… 他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但姜屿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只换来那女子的一声声冷笑。 姜屿心念忽动:莫非周琳已经被她害了? 自打恢复记忆以来,姜屿风波不断,周琳是他的第一个盟友,更是第一个朋友。 虽然外面那人来历不明,境界又明显比他高得多,但事涉周琳,便是大罗金仙,姜屿也全然不顾了,当即喝道: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的声音和周琳一样?你把她怎么了?” 外面的声音又再响起,夹杂着丝丝的痛楚: “周琳、周琳……呵……” 姜屿还待再说,忽然觉得前胸一冷,就好像有一块极大的千年寒冰扎进了他的怀中。 跟着他的身子飘了起来,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隐隐约约听到那女子的声音从头顶方向传来: “哎呦,我一时失手,不过便宜你了……” 姜屿只觉得身子虚浮,全然无法作主,抬头望去,视线里亮起一点幽微的光,就像是透过一个细小的孔隙,捕捉到了外界的一点情况。 他看到一间空旷的大殿,高不见顶,但是大殿里却只有一个女子的背影,她伏在一根蟠龙柱旁,身前飞了几块形状不规则的玉片,每一片上面都有数量不等的小孔。 那些玉片随意地自动组合着,拼出一个又一个星辰的图案。 姜屿笔直跌落,耳旁是忽忽风声,虽然是顷刻间的事,却让他有了一种刹那即永恒的错觉。 眼前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眼睛一花之际,就见下方无数人的头顶迎面而来,姜屿来不及细看,向着下面俯冲直下! 蓦然间听到有人惊呼: “什么人!” 紧接着一股极大的力道横撞过来,撞在姜屿后腰处,使得他整个身子尚未落地就打横飞了出去。 一瞥之间,姜屿见出手推他之“人”形貌有些怪异,头顶有两根长须,两肩各有一张好似蝉翼的“翅膀”,上面有着美丽的纹路。 竟是一个妖族?! 无论如何那“妖”都救了他一命,姜屿心中感激,口中大叫: “多谢……” 烈烈风声把他剩余的感激堵在嗓子眼儿里,姜屿的身子又飞出好几丈,依稀见到前方一缕一缕的金光升腾而起,在空气中形成一个又一个奇妙的符号。 我去——是传送阵—— 哐一声,姜屿撞上看不见的屏障,缓缓滑落在地上。 冲天的金光倏然间一顿,运行中的传送阵忽地停了下来,几道身影显现出来,脸上尽是惊讶: “怎么回事?为什么还在这里啊?” 话音未落,就见脚边趴了个人。 姜屿挣扎着起身,眼见被他一撞后强制暂停的传送阵起了变化,周边的金光形成了新的泽刻:【传送人员中有人尚未投币】。 “……” “抱歉了各位。”姜屿说着,快从储物袋中掏出几枚青色的贝币,抛给被他打断“传送”的几人。 他侧过头,往周边一扫,惊异地现自己掉下来的地方居然是“南天门”。 ……我记得黎云说过,从“星层”上“月层”的唯一通道就在南天门,那女人是把我直接从天上扔下来了?幸亏我命大!也幸亏刚刚那位妖族出手相救。 想到这里,姜屿举目望去,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再也看不见形貌特异的身影了。 虽然已经暂时安全了,但姜屿也不敢大意,更不敢在人潮如织的“南天门”停留,他下意识就想用青鸟卷轴联系周琳,旋即想到,在周琳把他救出六趣塔的时候,他的青鸟卷轴就留在了塔里。 估计早就被“净化”成烟儿了…… 姜屿想到这里,随意选择了一个传送阵,决定先离开这里再说。 …… 南市。 姜屿从一间规模庞大的“仙宝杂肆”中走了出来,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本来打算再买一个青鸟卷轴,却被告知此类物品要提前两日拿着祝祷魂石前来预定。 无奈之下,他只好留下他的编号,订购了一个新的卷轴。 在拿到之前,难道就要和周琳失联了吗?姜屿眉头紧蹙,心里又是担忧,又是焦急。 …… 在外面兜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踪后,姜屿回到了厘山巷。 想来想去,整个星层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尤其是从他家书房到院中枇杷树下这一块,属于“守护大阵”的看护范围内的地方。 反正如果一个金仙真要和他为难,躲去哪也没用。可能因为有过被先天神“夺舍”的经验,姜屿心中竟然不怎么害怕。 疼疼疼! 他只稍微坐了一会后,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就好像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看来那个女子口中的“拆掉你的骨头”,也不全是威胁。 ……奇怪!她明明那么生气,为什么不杀了我,反而把我“放”了?而且她的状态也很奇怪,好像受了伤,但大殿里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姜屿心潮起伏,疑惑不断。 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逐渐黑了下来。这么一日下来,姜屿很是疲惫,恨不得倒头就睡,但他忍着困倦侧耳倾听,终于等到他的邻居金大富回家。 “……姜仙君?有事吗?” 金大富满脸的疲惫,一边推开自家的院门,一边强打着精神招呼姜屿进来。 “我想跟你借一下青鸟卷轴。”姜屿长话短说道。 金大富眼神空洞地看向他,愣了一会后才缓过来: “哦哦,等一下啊。”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有些破旧的卷轴,递给姜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太好用了,回信常常收不到。” “你没事吧?”姜屿虽然心中着急,但见他神色恍惚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关心。 金大富忙忙摇头,挤出一个笑容: “就是有点累……新工作嘛,过一阵就好了。” 他看上去确实很累,而且和我这种灵力耗尽的疲累不太一样,像是精神力有了极大的损耗…… 第117章.后续 虽有疑问,但姜屿现下满心挂记着周琳,没有什么寒暄的想法。他冲着金大富道了声“谢谢”,拿着他的卷轴返回家中。 刚一关上院门,姜屿便打开卷轴,在上面用泽刻写下了“周琳”的名字。 他等了好一阵子,本以为等不来任何的回应,没想到,卷轴表面缓缓浮现出一行泽刻: 【尚可。勿念。近期无法现身。】 看完那条信息,姜屿无声地叹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写下了他的担忧: 【你怎么样?是受伤了吗?伤得严重吗?】 但他得到的,只是与上一条一模一样的回答。 ……看来周琳是预料到了会如此,所以提前给我留了话。这个结果姜屿多少也预料到了,心里沉甸甸的。 虽然知道周琳多半不会回复,但姜屿实在不愿意坐着干等,他有些不死心地又传了一封信过去: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这一次,除了那条早就编辑好的信息之外,卷轴表面又出现了一行浅浅的文字: 【如有归星砂,盼联。】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但姜屿一下子振奋起来,沉重的心情略有松动。 归星砂是吗? 如同先前二人分析过的,这东西是花蛉族的特产,有什么渠道可以弄到手呢……姜屿正想着,一低头看到储物袋里那枚珠子。 看上去普普通通,摸上去好像一泡露水,正是他今日从六趣塔里那个仙人手中买来的,说是能凭此为证,进入名为“集市”的黑市。 ……或许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眼看周琳那边不会有新的消息传来了,姜屿把金大富的卷轴还了回去,并照例送了点吃的给他。 “谢,谢谢姜仙君!” 金大富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等姜屿都走到门口了,他才拔高声音道,“等我这个月了工钱,就、就……”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究竟了工钱会怎样,金大富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 回到家中后,姜屿试图将今日的事件整体复盘一番。 他心中最大的疑问当然是六趣塔异变的原因以及塔下地宫中关着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其次就是那个与周琳声音相同的女人。 前一个问题不是靠乱猜就能有结论的。在周琳与他重新联系上之前,姜屿只能靠着各方打听,努力拼凑点线索出来,至于后面的疑问嘛。 “周琳的留话中没有提那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想提,还是不敢提……” “那个女人虽然没说几句话,但包含了不少内容,而且听得出来,她对于周琳既不喜,又有些忌惮。” 而她逼问自己的却是“和周琳什么关系”? 姜屿撑着额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真有些糊涂了,我还想问她俩是什么关系呢?” 他回想着所有的细节,突然捕捉到一个关键: 我记得最后一眼看到那个女人,她身边有些奇特的玉片,上面的有着不同数量的小孔,彼此组合起来好似星辰。 姜屿皱了皱眉——占星卜卦? 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因为他想不到,对方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有句话怎么说的,自古天意高难测,越是境界高的仙人,越应该摒弃“我即为天”的幻想,不应该妄图去窥视天机。 都修到金仙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那女的也太拎不清了……姜屿想到这,忽然明白过来: 哦——难怪会吐血,看来是被反噬了。 一个境界高却缺乏常识的仙人……姜屿无声自语了一句,把对方的特质暗自记在了心里。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就可以利用这一点,给自己或给周琳创造一些珍贵的机会。 …… 转日辰时,“迷途关”外。 姜屿换了身衣物,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到达了与伯渊约定一起上班的地点。 “姜兄,你脸色好难看!”伯渊盯着姜屿的脸,有些关切地问道。 “昨天忙了一天,有点累。”姜屿故意说得含混,没等伯渊再问,他主动提及昨日六道轮回学院内六趣塔的异变。 “你也听说了!” 伯渊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他带偏,叽叽喳喳和姜屿分享了很多的小道消息。 “……当时塔上的‘镇妖铃’铃声震天,有人就说,那是针对妖族来访的不满!人族和妖族纷争多年,势不两立。包括六趣塔的异变,都被传为‘不祥的征兆’。” 这话倒是新鲜!姜屿原本想得都是地宫里关着的神秘人,却不想外面的那些人仅凭铃声大作,便脑补出那么多的来龙去脉。 “这些话都是谁说的?主战派吗?”姜屿一点也没有“主战派”的自觉,干脆利落地点出可能的“幕后主使”。 伯渊一个激灵,连连摇头: “不知道!不是吧!而且他们说的又不一定对,对了姜兄,你不是在六道轮回学院修业过吗?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啊?” 姜屿耸了耸肩,以示自己也是听说,并不比伯渊知道得多。 二人谈聊一阵后,先后通过裂缝进入陈尸所。 姜屿第一时间去找了葆生玄仙。 府库的角落里,葆生玄仙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边惆怅于姜屿的不幸,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浏览着学院布的公告。 突然间,他灵感波动,不敢置信地看向门口。 眨了几次眼的功夫,姜屿的身影出现在那里。葆生玄仙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霍然睁大: “你还活着!?” 他脱口而出,愕然看向姜屿,现对方也是一脸懵。 “谁说我死了?”姜屿听着觉得不对,心下转了几个念头——葆生玄仙为什么这么说?莫非他知道当时塔中的所有人无人生还?看来他知道所谓的“净化”的真相。 正当他思索该如何掩盖这件事,就见葆生玄仙露出灿烂的笑容,自动自地替他找借口道: “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简单,果然,研究大道原理要靠研究你啊!” 姜屿:“……” 他归还了对方的玉牌。借着这个由头,姜屿主动把话题引到了昨日的事件上,直接询问道: “你知道昨天的异状是怎么回事吗?” 第118章.内幕 “你问我?” 葆生玄仙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都主动替姜屿找借口,略过此事,避而不谈了,没想到姜屿竟然不领情,自己主动撞上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到这里,葆生玄仙没好气地说: “你昨天不是在塔里吗?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呢!你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啊!” 姜屿笑了笑说道: “谁说我当时在塔里的?如果我真在那里,那种情况肯定已经没命了,又怎么会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呢?” 这正是葆生玄仙想不透的,当时的情况他看得很清楚,塔门被封,根本没有人能出得来。 他查看着手中的玉牌,里面也没有新增任何的“冲塔记录”,可见姜屿确实不在塔里……吧。 “昨日六趣塔异变,我就在塔外,当时就觉得凶多吉少。后来我想通过玉牌定位你的下落,现根本就找不到你。” 葆生玄仙说到这里,用不确定的语气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所以我才以为你死在塔里面了。” ……你找我的时候,恐怕我已经被那个女人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也难怪你找不到。姜屿想到这,感念葆生玄仙对他的关切,犹豫着要不要告知他昨日的真相。 最大的隐患是,姜屿没有办法解释,他究竟是如何出逃的。周琳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现下还牵涉到一个身份不明的、对他有敌意的“金仙”。 但反过来想,那个女人都跟他打过照面了,姜屿即便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义。 何况涉及到六趣塔,葆生玄仙作为六道轮回学院的老师,知道的内幕肯定比一般人要多。 本着“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姜屿半吐半露地说道: “你知不知有一种特殊的灵火,可以炙烤仙人的灵力,让他们力竭而亡?” 葆生玄仙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问完这话,他一下子领悟过来,深深地看了姜屿一眼: “你是说,塔里那些人是被那种灵火给……你果然……” “我刚刚有和伯渊打听,他分享了很多‘内幕’给我。” 姜屿打断了他的话,他没有挑明任何事,只陈述着他听来的说法: “当时六趣塔异变后,从天降下一道霞光,紧接着封塔,但可惜还是来不及了,异变产生的灵火没有办法很快熄灭,所以才造成了那么多的死伤。” 姜屿不承认,葆生玄仙也有默契地没有过分追究,只是有些不解地问: “这个说法有什么问题吗?” “可我听说的却是,当时是先封塔,再着火的。”姜屿分享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细节。 “什么?!” 葆生玄仙嗫嚅着嘴唇,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事件生的顺序可是大有文章,如果是先着火后封塔,那说明金仙大会是在尽力弥补修复所谓的“异变”。 可要是先封塔,后着火,那就是赤裸裸地“灭口”了。 “可上一次也是这样啊,难道金仙大会……” 葆生玄仙说了一半,倏地闭上了嘴,像是明白了什么,神情有些怔。 “上一次?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姜屿追问。 “六趣塔落成的时候,当时也生了很大的动静,有人说,那座塔建在了灵脉上,所以才不安稳。也有人说,是地龙翻身,那座塔是镇守的法器。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葆生玄仙说到这,留心观察着姜屿的神情: “难道六趣塔里另有乾坤?” 看来葆生玄仙不知道地宫的事……作为六道轮回学院的老师、一个寿数可观的玄仙尚且不知,果然这件事情是个秘密,幸亏我没在一开始就贸贸然地说出来,否则很有可能会把火引到他的头上去。 姜屿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庆幸。 他可以肯定,六趣塔的地宫和体内的那片神魂大有关联,在彻底了解情况下,有关的细节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为了能知道更多的事,姜屿又换了个话题,隐晦地询问道: “你对金仙大会有什么了解?” “我能有什么了解?无非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些。” 葆生玄仙说完这话,想到姜屿失忆的事情,才现常识对他而言也是知识,他想了想,拣了些要点给他科普道: “在‘金仙大会’有席位的金仙共有二十五人……” “什么意思?不是所有的金仙都能占据席位吗?”姜屿问。 “那当然了,”葆生玄仙若有所思的看了姜屿一眼,咳嗽了一声道,“比如说主战派的各位金仙,就比较……逍遥。” 姜屿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有些啼笑皆非地继续问道: “不知道金仙大会里,男女各有多少?” “你问这个干什么?不会吧,你不会……” 姜屿赶忙拦住了葆生玄仙的胡思乱想,他掏出了一幅画像,是他昨夜匆匆画就的: “这位金仙你认识吗?” 葆生玄仙接过来看了看: “这不是周琳姑娘吗?她不是什么金仙,只是个寄居于画卷之中的残魂。不过生就一身本领,常被刑罚司请去帮忙,颇受那些仙官仙吏的重视。” 他说到这,奇怪地看向姜屿: “你应该也认识她啊?” “是,我是想问,有没有哪一位金仙长得有些像她?”姜屿问。 “那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没有金仙会让我们看见他们的真面目啊,连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甚至是男是女,只要他们想隐瞒,都可以隐瞒。” 葆生玄仙说到这,无奈地摊了摊手,将画像递还给他,“毕竟境界差了那么远呢。” 听了这话,姜屿一愣。 他昨天明明看见了,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却看得清清楚楚,就因为那个背影秾纤合度,与周琳简直一模一样,再加上声音的相同,姜屿才大胆猜测,那个女人说不定样貌也和周琳一样,起码有几分相似。 但现在他却被告知,金仙可以、并且通常会隐瞒自己的形貌? 那他是怎么看见的?莫非是那个女人故意给他看的?为什么啊?姜屿一时愣住了,百思不得其解。 第119章.宴会 想了半天,姜屿勉强找出些理由:不屑。 因为那个女人对他不屑,所以觉得无需遮掩自己的容貌。 姜屿知道这个理由很矫情,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合理的原因了。那个女人不是目前的他能够应付的,起码得等到了高境界,才有资格和她对话……在此之前,只能假装她不存在…… 他散着思维,葆生玄仙则自顾自地继续向他普及着“金仙大会”的知识: “那些金仙每年召开四次会议,一旦涉及到重大的议题,必得得到多数金仙认可,才能成立。比如说这次和妖族和谈,就是个例子。” 姜屿点了点头,有心探听一下他偷听到的“金仙被杀”一事,但转念一想,如果葆生玄仙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实在没法解释他的消息来源。 只得暂时作罢。 叽叽喳喳—— 啾啾—— 几声婉转的鸟叫声响起,预示着葆生玄仙的青鸟卷轴又收到了新的消息。他低头阅读,神情看上去不太美妙。 而后他看向姜屿,斟酌片刻后,压低声音问道: “你有没有听到一个说法,说昨日六趣塔上的‘镇妖铃’之所以会响彻天空,是因为对妖族来访不满的缘故?” 姜屿笑了笑,饶有兴味地说道: “多半是有人造谣,和妖族和谈是天庭的人心所向。对妖族不满?谁不满?你没现那句话里连个主语都没有吗?” 他说到这,嗤声道: “因为实在不好说,主战派倒是明摆着不满,可有人敢说吗?” 葆生玄仙瞄了他一眼,露出一丁点心照不宣的笑容: “不过这个谣言明显是有心人放出来的,因为传播度奇快,而且到现在也没人出来辟谣。” 果然……姜屿略微颔,没怎么去注意自己的说辞,直言道: “这样沸沸扬扬地一传,就没人会进一步追问六趣塔为何异变了,这件事也就彻底遮过去了。” “没错。”葆生玄仙赞同地点头。 虽然遮掩是第一要务,但是和妖族的和谈也相当重要啊……不对,葆生玄仙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总不会是单纯的闲聊吧。 难道是想试探些什么? 姜屿想到这,顺势好奇地问道: “不过这个谣言实在不太好听,对于妖族的颜面也没什么好处。不知道那些主和派的大人们,对此会有什么反应?” “说到和谈嘛……” 葆生玄仙摊开他手边的青鸟卷轴,一边说话,一边把他刚刚收到的东西念给姜屿听: “‘鸿胪寺拟代替天庭举办一场宴会,款待远道而来的妖族朋友们,届时,所有代表妖族前来和谈的妖及其亲属都会出席’。” “嘿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吧?” “共同合作,力破谣言。”姜屿说。 葆生玄仙点了点头,指着他的青鸟卷轴说道: “这上面说了,宴会的时间就定在两天之后,地点嘛……” 他说着抬起头,小童点漆般的双眼溜溜直转: “就在六道轮回学院。” 姜屿默然半刻: “地方太狭窄简陋了吧,毕竟中心位置的高塔还在修缮。” 玩笑归玩笑,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给了姜屿一个思路——花蛉族一定会参加这个所谓的宣扬人妖和平的“宴会”的。 他随即在脑中构建出一个场景: 一场盛大的、体面的聚会,人也好,妖也好,都会尽可能地力图展现一团和谐。 那样的情况下,什么事情都好说好商量吧。 起码给了他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当然前提是他可以混进这个宴会。 …… 一个个想法在脑中飞快闪过,姜屿不由自主地看向葆生玄仙。 “你又想干什么?”葆生玄仙有点警惕地问道。 “你有受邀吗?”姜屿笑着问。 葆生玄仙咧了咧嘴,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我可是学院的讲师,我教授的科目备受推崇,如此盛会,又是办在学院,你说我有没有收到邀请……” “听上去不像是‘有’,”姜屿直言不讳道,“无论如何,我想参加这个宴会,你有什么门路吗?” 葆生玄仙微微睁大眼睛,压低嗓音问道: “你想干什么?这种级别的活动,恐怕会把整个刑罚司都调去做安保,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的意外。” 姜屿不以为意地笑道: “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去交朋友。还记得我想要‘归星砂’的事情吗?如果你有的话,我当然更愿意从你手里弄来了。” 什么?葆生玄仙愣了一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各方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和谈”这件大事上,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无论是想破坏,还是想力保,起码所有人都认真地把它当回事。 怎么只有姜屿,还在想着他那些材料啊! 都从我手里刮走那么多了,为什么还是孜孜不倦、不肯满足……葆生玄仙想到这里,压制住了“即刻和姜屿商量继续在他身上做试验”的冲动。 他怀疑,对方将要索要的报酬他恐怕支付不起。 “我想想办法吧,到时候你留意卷轴。”葆生玄仙最后说道。 宴会将在两天后举行,我的新卷轴会在明天拿到手,应该不会误事……姜屿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而后转身准备离去。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身后传来一声疑问。看来葆生玄仙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姜屿故作平淡,笑了笑后说道: “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吧。” …… 从葆生玄仙那里出来后,姜屿去到初级文吏值守的耳房,先是浏览了一下今日的工作内容,欣喜地现“整理文库”这个任务赫然在案。 ……先试着找一找,有没有那个“陈征”,也就是闲逍天仙的验尸报告,作为自己和邱潇的老师,多半也是引领他二人当上琅嬛掖卫的“引路人”,他的死实在不能不让姜屿有些怀疑。 在文库里一番搜索后,姜屿遗憾地现:没有任何的现。但他找到了一些玉简,上面记录着有的报告已被封存,只有入殓师才能查看。 第120章.千万别外传 只有入殓师才能查看的封存报告?姜屿有预感,他想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那里,现在的他急需一个入殓师…… “可惜了,少微今日依旧没来,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忙什么,请假请了那么多天。” 姜屿心中琢磨着各种事情,准备去到殓房,继续他的日常工作。就在他走到西边那排殓房门口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姜兄!” 姜屿转过头,看见兰晋和伯渊结伴而来,兰晋已经用各种防护手段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明显有尸体等着他处理。 “你们俩怎么会一起过来?”姜屿问,话音刚落,他就听到几声轻微的异响。 好似清晨时分,露水从草尖滴落的声音。 什么动静……姜屿侧耳倾听,却现什么都听不见,就好像刚刚的声音只是幻觉。 这期间,兰、伯二人已经走到他身边,兰晋笑着说道: “碰到了就聊几句。” “是啊是啊,我们在聊昨日六趣塔的异变。” 伯渊凑上来,低声和姜屿说: “姜兄,我和兰仙君都想问问你,有没有从葆生玄仙那里听到什么内幕?” “有关什么的?”姜屿问。 “当然是关于昨天的事。”伯渊瞪大眼睛,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知道的和你们差不多。”姜屿简短地说,他顿了顿,见伯渊神情依旧焦虑,便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不过听说天庭即将召开一个款待妖族的宴会,想来和谈还会照旧进行吧。” 这个消息听得兰晋和伯渊都很感兴趣,当即追问道: “具体什么时间?” “两天后,地点就在六道轮回学院。”姜屿答道。 伯渊和兰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加掩饰的好奇和兴奋。 “要是能参加就好了,说不定能亲眼见证什么大事件的生呢。”兰晋热切地说道。 “是啊是啊。”伯渊连声附和。 听到他们如此说,姜屿蓦地有了个主意,他故意遗憾地摊了摊手,说道: “虽然宴会是在星层召开,但来参加的都是大人物,就连葆生玄仙都没有得到邀请。唉,咱们就不更可能参加了” “是啊是啊,”伯渊立刻像附和兰晋一样,赞同着姜屿的话,“像那种一堆大人物参加的宴会,咱们怎么可能有机会亲眼目睹呢。” “……” 姜屿嘴角微动,自己这次的“抛砖引玉”好似不太成功啊。 他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激起伯渊和兰晋的好奇心,万一他们对这个宴会非常感兴趣,从而为他带来些“如何混进去”的灵感呢? 没想到……伯渊兄你也放弃得太快了吧……姜屿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转头,目光与兰晋撞在一起。 兰晋的眼睛一弯: “我倒不那么觉得,越是很多大人物参加的场合,像咱们这种有公职在身的小人物越不会引起注意。” 公职……兰兄,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灵感,姜屿悄然想道。 他的话正好给姜屿提了个醒,他需要一个入殓师帮忙,而兰晋不就是嘛。虽然刚刚转正,但怎么都好过姜屿这个外行。 当然了,他对兰晋远远不像对少微那般信任,不可能一上来就请他帮“开启封存报告”那么大的忙,顶多向他咨询一点关于拔骨的事情。 毕竟广林真仙那八块妖骨还等着我取出来呢,就是周琳,也只能将他的尸身保存一段时间,再耽误一阵子,他的尸体就要砸我手里了……姜屿想到这,转而问道: “对了,我正好有件事想要请教一下兰兄。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有一个朋友的亲人去世了,我的朋友想要回收他的妖骨,又不愿意把尸体送来陈尸所,你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兰晋:“……” “入殓师是不能接私活儿的。”他脱口而出道。 他的直言不讳让姜屿有些尴尬,哈哈打着圆场: “明白,明白。” 他心里有些后悔,交浅言深了不是。 兰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啊……” 他学着姜屿的语气:“我自己的朋友或亲人出现意外,我肯定不会把他送来陈尸所,而是会自己私下里解决。这不算违反规定,只算是给亲朋好友的便利。” 他的意思是,我得先跟他做朋友,才能请他出手?如果真因为这个原因和他交好,我都觉得有点太功利了……他究竟是在暗示愿意与我交友,还是在婉言拒绝呢?姜屿暂时按下这件事情,没有再接话。 兰晋等了一阵后,收敛起心中的失望,微笑着说道: “我要先去忙了,有好几具尸体等着我呢。” “什么案子?”姜屿问,能送来陈尸所的都是“非正常死亡”,也就意味着不是意外,而是悲剧。 兰晋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压低声音道: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千万别外传。” 如果实在不方便,也不一定非要分享……姜屿不知怎的,对于兰晋那种“我有个秘密告诉你”的态度有些排斥。 但一旁的伯渊已经连连下了保证,还一个劲地推他,姜屿无奈,也跟着承诺“不外传”。 兰晋没有立刻分享,为了避免引人耳目,他先是领着他们进入一间空着的殓房,掩好门后才低声说道: “送来的十多具尸体都是昨夜里在六趣塔外现的。” 什么?姜屿有些愕然,他琢磨着“塔外”这两个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怎么回事?”伯渊忙忙问道。 “都是些不死心的人,为了寻找进塔的亲朋好友,或者至少找到他们的尸体,趁夜摸到六趣塔外,然后就……” 兰晋耸了耸肩:“没有然后了。”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成功地让姜屿和伯渊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姜屿知道当时塔里有不少人,也知道他们不像他那样幸运,有周琳相救。对于那么多条生命的丧失,他原本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对金仙大会直接下令“净化”的决策甚是不满。 但听了兰晋的讲述,姜屿不知怎地,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第121章.兜圈子 姜屿想象着死在塔里的那些人,他们的亲朋好友在明知道没什么希望,且六趣塔仍旧封禁的前提下,依然冒险夤夜前往塔外,抱着万一的心去寻找。 他们究竟想要寻找什么呢,到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遮挡严实,只露出双眼的兰晋轻声叹了口气: “何必呢,值得吗?”他顿了顿,嗤笑道: “难道是舍不得他们亲朋的妖骨,想要回收?” “兰兄你就别开玩笑了,”伯渊白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无奈,“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这么想。” 兰晋耸了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被灵火炙烤的人尸体都留不下,又怎么可能留得下妖骨?别说他们了,就是我,只在灵火中待了些时间,都留下了“后遗症”。 ——灵火在妖骨上留下了短时间内难以磨灭的特殊痕迹。 幸亏我没打算出卖这唯一一块的“狡”骨,否则“识骨坊”鉴别的时候,我还真解释不清楚那些痕迹是从哪里来的。姜屿散着思维。 几人又聊了几句后,姜屿主动表示“该走了,不要再打扰兰兄工作”。 “关于你朋友的朋友取骨的事情……” 兰晋送他们到了门口,对姜屿低声说道: “其实取骨的手法也不是完全的秘密,就我所知,在一些‘集市’中,可以找到类似的‘高手’。” “集市?!”姜屿的精神为之一振,“集市”不就是“黑市”的别称,起码是他想去个那个“黑市”的别称。 姜屿想去参加那个葆生玄仙提及的宴会,最大的原因是想借机认识些花蛉族的妖,好能从他们手中获取归星砂。 无论能否成功,他都要做好相关的准备,其中一项就是,他得拿出花蛉族感兴趣,需要的东西用来交换。 无论是从花蛉族手里换归星砂,抑或获取是为周琳造家的材料,还有他自己的一些需求,比如说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广林真仙的那些妖骨。姜屿知道,这些东西不都能从正规途径弄来,“黑市”会是他考虑的一个选择。 本来一切都不用着急,偏偏很多事情都赶在了一起,对于“归星砂”的需求突然就提前了,恰好他身上又有一颗能进入黑市的特殊的珠子,原本可去可不去的黑市,现下似乎一定要去了。 兰晋为何好端端地突然说到“集市”?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吧,他究竟想暗示什么?姜屿提高了警惕。 两个人虽说是同僚,还在太一宗共同经历过一次战斗,可毕竟不是多熟的关系,兰晋这话里有话的,似乎别有一番目的。 姜屿一时思绪转得飞快: 他也想去黑市,但是没有珠子,所以想跟我一道进去?可是他如何知道我有珠子的? 当着伯渊的面,姜屿也不好多问,干脆采取了一个“以不变应万变”的方式——假装没听明白。 二人出了殓房,回去的路上,伯渊一直絮絮说个不停: “姜兄你不知道,你来之前,我还问兰兄呢,他验尸的时候用不用我给他打下手时,他说不用,不对,他当时说的是‘不!行!’,我还奇怪呢,原来那些尸体是这个来历。” “可我还是不明白啊,少微姑娘请假了,摇鹿真仙又不在,兰兄一人也忙不过来啊,为什么不让人帮忙呢? 姜屿静静地听着,没有表任何的感想,他潜意识觉得在适才的聊天中,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他忽略了,但一时又捕捉不到。 伯渊还在他耳边叨叨: “当然了,入殓师工作时候的助手通常都是另一个入殓师,但先前少微姑娘还让咱俩给她打下手呢,还当众验尸呢,说白了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你说是不是?” “那些死在塔外的尸体都是谁收回来的?”姜屿简单问道。 伯渊想了想后,茫然地摇了摇头,不太确定地说: “不知道啊,我记得从昨天到今天,没有布任何‘收尸’的任务,也许是送来的。” “没有任何的记录,你说兰晋会轻易让人帮忙吗?”姜屿说到这,见四下无人,进一步对伯渊说道: “这里面的水很深,不要贸然打探这些事情。” 伯渊一下子愣住了,所有想要说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是啊!水很深!知道越多越危险。 姜屿这话既是说给伯渊听的,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兰晋的目的肯定不简单! 那颗珠子不过价值五十祝祷力,而且自己能买到手,没道理兰晋买不到,肯定不是因为他没有进入“集市”的凭证。 难不成他在试探自己,广林真仙死的事情暴露了,他知道我有许多妖骨要处理? 或者是他知道自己和周琳的事了? 伯渊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眼见姜屿忽地停步,连忙问道: “姜兄你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没和兰兄说,伯渊兄你先忙。”姜屿撂下那么一句后,快步向着殓房的方向原路返回。 他很快就在一排殓房中找出兰晋验尸的那间,因为那间房外套着层层阵法,布着重重禁制,表示“非请莫入”。 更因为如同那一次在太一宗验尸,兰晋刻意在阵法间给姜屿留下了供其进出的缝隙,明显是等待他去而复返。 “姜兄又来了?”防护严密的兰晋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话里话外暗示了很多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意?”姜屿看着他的背影直接问道。 咔哒。 兰晋放下手中剖开尸体胸膛的骨刀,回转过身。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姜屿,偏偏语气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惫懒姿态: “我?” “就是朋友间闲聊几句,你可以理解为,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告诉你一些我的秘密,好拉近咱俩的距离。” “开什么玩笑……” 姜屿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对着兰晋说道: “你喜欢绕弯子,我不喜欢,我问你,按照你的说法,那些死在六趣塔外的尸体是为了寻找他们死在塔里的亲友,那他们的尸体究竟是谁送来的?” 第122章.邀约 没等兰晋回答,姜屿进一步问道: “送尸体来陈尸所,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查明死因;二、回收妖骨。这两件事为何要神神秘秘进行,为何不许外传?” “你觉得是为什么?”兰晋不答反问。 “为了掩盖死因?”姜屿答完,又摇了摇头: “可如果单纯为此,又何必把人送来陈尸所。你那句话也不全是玩笑。” 姜屿说到这,直视兰晋的双眼: “确实有人舍不得妖骨,想要回收,问题是究竟是谁舍不得,”他顿了顿,并不等兰晋回答,转而又道,“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并不关心,但我估计陈尸所里应该有别人关心。” 说完后,姜屿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有些急切的挽留: “欸!姜兄留步……” 蹬蹬蹬! 兰晋快步追了上来,对着姜屿展示了一枚看上去普通,但实际上摸上去就好像一泡露水的珠子。 “这东西你认识吧。”兰晋问道。 姜屿没有说话,只从身上拿出一枚几乎一样的珠子。两颗珠子凑在一处后,姜屿又听到了先前听到的那几声异响。 那是清早起来,露珠从草尖从容不迫滴下来的滴答声。 “降露珠。今天碰到你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声响,当时我就知道,你身上也有这么一颗,想必你也清楚。” 兰晋说到这里,对姜屿出邀约: “既然咱俩都要去‘集市’,不如一道去。” 对于他这个说法,姜屿不怎么买账,若有所思地说道: “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想找人一起去‘黑市’,彼此间有个照应,那你直接问我就可以了。之所以兜那么大的圈子,应该有其他的原因吧。” 兰晋动了下嘴角,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其实不习惯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但姜屿明显不是一个喜欢“猜谜”的主儿,兰晋严重怀疑,如果他再这样语焉不详,对方会彻底失去耐心。 想到这里,兰晋终于进入正题: “你知道入殓师取出来的骨头如果无人认领,会怎么样吗?” “公开拍卖?捐赠?上交天庭?自己收藏?”姜屿漫天猜测道。 兰晋嘴角抽搐,严重怀疑他在胡说八道: “……会流入黑市。” “啊!”姜屿右手攥拳击打左掌,相当真诚地“装模做样”道: “差点就猜到了,”他顿了顿,看着兰晋问道,“怎么,你手里也有一批无人认领的妖骨,所以想去‘黑市’卖掉?” 兰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没那么简单,‘黑市’采用的是拍卖的方式,价高者得,我是想让你帮我提提价钱。” 说白了就是当一个叫价的“托儿”啊……姜屿不置可否,对于“黑市”,他的了解远远不够,对于兰晋也是一样,不可能轻易答允他。 兰晋见此,进一步游说道: “我猜想你也有相同的需求吧,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不如咱俩合作,这次你帮我,下次我帮你。” 姜屿收起降露珠,对着兰晋竖起两根手指: “两个条件。第一,你想我帮你叫价,即便只是假装,但也要提前给足我钱,免得一不小心,那溢价的妖骨就落我头上了。你给多少,我就出多少,不垫付。” 兰晋极为干脆地点了点头。 ……答应得那么痛快,看来手头很富裕啊。姜屿继续说道: “第二,我要报酬。” “应该的,要多少?”兰晋问。 “我不要钱,我要你替我拔骨,且不问东问西,不外传,当然了,我同样不会探听你的事情。道心起誓。”姜屿说。 这个要求对于兰晋来说,也算是意料之内,情理之中,所以他同样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你每帮我叫价一块妖骨,我以后就帮你,或者你的‘朋友’取一块妖骨,”他顿了顿,为了表明诚意,主动说道: “而且如果拔骨出现失误,我会按照市价赔偿你的损失。” 这条件未免太有诚意了吧? 姜屿听他这么说,非但没有喜出望外,反倒更警惕了。兰晋做出那样大方的承诺,等于是送上门来替他解决问题。 为什么啊,俩人也没什么交情啊。 姜屿愈怀疑,兰晋依然没跟他吐露全部的事情,他邀请自己一道去“黑市”,恐怕不是想多赚些钱那么简单。 但他不熟悉“黑市”,需要兰晋的帮忙,所以愿意为此冒一点风险: “一言为定。” 兰晋眼睛一弯,笑着说道: “下次开市的时间就在明晚,望你做好准备。” …… 傍晚时分,匝桶匠街外。 这里是东、西、南三区交界的地方,介乎于繁华和贫穷之间。街上有不少的人,有买有卖,让这里颇为热闹。 兰晋下了飞黄,指着前方一处店面,对身边的姜屿说道: “那家店后面就是‘集市’的其中一个入口。‘集市’于今晚酉初时分开放,一直到次日的丑时。记住了,一定要按时出来。” “不按时会怎么样?”姜屿好奇地问道。 “你应该知道,这种时隐时现的‘结界’,在它隐身的时候,不一定会停留在原地,如果不能在它‘关闭’前及时出来,到时候时空扭曲,不一定会被送到哪里去。” 兰晋说到这,补充道: “就好比咱们陈尸所入口处的裂缝,要是没有灵鸡探路,谁知道会通到哪里。” ……又比如说我召唤“漆黑之斧”时出现的裂缝。也不知道六趣塔里的那个仙人究竟有没有活下来。姜屿想到这,忍不住在心底又念了句“好运”。 他瞄到兰晋所指的那家店面外挂了几个幌子,打得是“青蚨居”的招牌。 “‘黑市’的经营者是谁?”姜屿随口问道。 “不知道,不过很多人猜测就是……”兰晋说着,用手指遥遥点了点“青蚨居”那几个字,“快来,开放的时间就要到了。” 兰晋轻车熟路地领着姜屿进入那家店,他买了两个宽大的幂篱,分了一个给姜屿。 姜屿接过来一看,那个幂篱是黑色的三沙罗所制,长度足以遮蔽全身。一旦戴上,可以很好的遮蔽样貌身形。 第123章.再遇 “这么神秘吗?”姜屿晃了晃幂篱,笑着问说。 他之所以那么问,不仅仅是因为幂篱上的黑纱长到几乎坠地,更因为材质是三沙罗。三沙罗是一种稀有的材料,有“隐藏”的功效。 戴上它之后,除非修为高出一个大境界,否则怎样也看不清幂篱遮盖下的真面目。 “‘集市’的规矩和外面不一样,最好不要被别人看见我们的样貌,还有,咱们彼此之间不要直呼其名。”兰晋嘱咐道。 店里还有一些客人,差不多都在做和兰晋一样的事。 ……这样做有必要吗?进去之前,所有人的样貌身形不都是暴露无遗?姜屿心中疑问,但秉持“入乡随俗”的原则,他还是配合着把那个幂篱扣在了头上。 至此,他俩变作两团黑色的东西,混在一堆黑色的东西里,一起向着后门方向移动。 那里站着两个身着白袍的仙人,负责查验所有人的降露珠。通过核验的,就会从他们身后的门出去。 姜屿和兰晋顺利通过验证,二人出了后门,来到一条偏僻的小巷,奇怪的是,在他俩之前应该还有不少人,但此刻都不见踪影了。 兰晋将他的降露珠轻轻地握在手中,姜屿有样学样,也将那颗珠子攥在手里。 就在这时,他听见兰晋说了句“捏爆”。 姜屿右手一用力,整颗珠子在他的掌心爆浆开来。在珠子破碎的那一刻,姜屿觉得整个人好似一下子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下一刻,他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把头伸出了水面,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姜屿闻到了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气味,听见了各种各样叫卖的声音。 他举目望去,看见了一个望不到边的“集市”。 身前不远处摆的都是地摊,上面堆满各种瓶瓶罐罐花花草草,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有不少的客人,差不多都是一团黑的打扮。 姜屿现,不断有新的黑衣人出现在‘集市’中,整个集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传送阵。 ……既没入口,也没出口?他心中琢磨着,看向兰晋: “你打算去哪里?” “‘识骨坊’。”兰晋说着,指了指远处。 姜屿:“???” 识骨坊不是南市最大最正规的妖骨交易场所吗?他俩现在所在的是黑市没错吧? “就是卖妖骨的地方,我总得给它个名字好称呼吧。”兰晋耸了耸肩说道。 姜屿:“……” “你自己逛一逛,我去打听一下‘妖骨拍卖’什么时候开始。”兰晋说。 “好。”姜屿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他慢悠悠地在各个摊位面前踱步,时不时停下来问个价钱,现但凡是外面正常渠道能买到的东西,这里的价钱都会低一些。 挺会做生意的嘛,把这些东西当成“添头”,让所有人都不至于空手而归……姜屿 往前走了没几步,就见前面不远处一个摊子前围了不少人,不时有几声鸟叫传出。 “给自己一个机会,还自己一个明天,上品的座驾就在一瞬间” 一段听上去耳熟的叫卖声响起,姜屿微微一愣,若有所思地凑上去。 只见那摊位摆放着一个个用灵力结成的蓝色小球,留着透气的气孔,包裹着一只只眼睛尚未睁开的雏鸟。 摊主是个脸颊瘦削、眉眼细长的年轻人,身着一件旧衣袍,袖口扎得很紧,正在卖力地叫卖,不时给周围的潜在买家“洗脑”: “统一价,两百贝币一只,看上哪只是哪只。” 周围人一片哗然,有人忍不住问: “老板,你这么做生意也太黑了吧。” 这种类似“赌鸟”的生意,差不多是统一定价,一百贝币左右一只。 一般十成里有九成都是九等仙雏,本身的价值差不多就是三十到五十贝币,花一百买个概率,也不算太亏。 毕竟要是运气好,买到了八等的仙雏,那价值就会翻十倍,稳赚不赔。 可现在价钱一下子贵了一倍,众人那种“博一把”的心理瞬间大大降低了。 摊主见此情况,对着上空撮唇一啸。 啸声刚刚出,一枚彩色的不明物体突然穿透天空,急坠而下,在接近众人头顶的时候倏地展开翅膀,露出鸟儿的形态。 它轻盈地落在年轻摊主的肩上,露出它的本来面目,是一只毛色整齐鲜亮的双头鸟。 周围人出“哇——”一声羡慕的叹息。 双头鸟在仙禽中位列五等,摊主肩上的那一只尚在幼年,就已经展现出高的对风驾驭的能力以及对距离的精准估算。 “我的仙雏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九等的概率只有一半,甚至不乏这种五等六等的,只要稍微有点眼力,都能挑到至少是八等的仙雏。” 有了这只双头鸟做例子,摊主那句“上品座驾就在一瞬间”一下子现实了很多,不再是空话了。不少人纷纷心动,挤在他的摊位前开始挑拣。 姜屿没有立刻上前,他盯着摊主肩上那只双头鸟看了半天,越看越确定,这只鸟就是他当初找到这个年轻的摊主家里,“空眼鉴鸟”后定下要买的那一只。 年轻摊主的生意很好,很快一摊子的雏鸟就卖得差不多了,他坐在那里,收到的贝币满满当当地堆在他的腿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正当他低头数钱的时候,突地听到身侧有人问: “我要你肩上的那一只。” “这只不卖,”年轻的摊主头也没抬,随口说道,“已经订出去了。” “我知道啊,就是我跟你订的。”姜屿说。 年轻摊主听了这话,视线立刻扫了过来,可有三沙罗遮身,他实在是认不出姜屿,想了想后犹豫地问道: “如果您真是当时那位客人,那你说一说这只双头鸟的情况。” “雌鸟,我鉴别的时候刚出生不到五个时辰,是九益鸟产下的蛋孵出来的。”姜屿熟练地说道。 摊主眼睛一亮,一下子站了起来,腿上的贝币哗啦啦掉了一地。 “真的是你?” 第124章.合作 那摊主起立的幅度太大,他肩上那只正在一边梳毛一边抓痒的双头鸟被他所惊,“嘎——”一声直冲天际。 那摊主浑不在意,只抓住姜屿上看下看,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一直在等你!你不是说过两天会再来的嘛?我跟你说,你真是神了,那天你鉴别的几只鸟,全中!” “我后来仔细观察了很久,也有了一些心得,正好可以和你讨教,对了我叫余笈……” 见那名为“余笈”的摊主如此热情,滔滔不绝,姜屿受他感染,也来了兴致,当即和他就“如何分辨刚出生的仙雏的类别”进行了一番交流。 “……‘排粪翻肛’?妙啊!我怎么没想到!”余笈细长的眉眼在兴奋的促使下变得圆溜溜,求知若渴地看着姜屿: “能不能讲讲具体的手法?” “没问题。”姜屿痛快答应,连比划带讲解,说了一通。 余笈听得叹为观止,喜上眉梢,连连道: “太妙了!太妙了!”又想到他自己的研究成果,不禁有些不满意,“果然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 ……我也不是专业鉴鸟的。姜屿有些哭笑不得: “余仙君,我今日还有别的事,这些东西以后有空再聊吧。” 他说着便要告辞。 “等等!” 余笈连忙挽留,他撮唇一呼,叫下那只在空中游玩的双头鸟,他摸了摸小鸟的两个头,将鸟递给姜屿说道: “你要的鸟——” 姜屿却摇了摇头,不肯接过。 ——他想到自己一会还要和兰晋一起去拍卖妖骨的现场,带一只鸟也不方便。更何况他遮得那么严实,就是为了泯然众人,要是多只鸟在肩上,也太引人注意了。 “这只鸟还是先放在你这里,我过几日再去找你。”姜屿说。 “不行!” 余笈连连摇手,好家伙,姜屿可是有食言而肥的“前科”得,说什么“过几日”,要是跟上次似的一去不回怎么办。 再说了,隔着幂篱,他连姜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这么把他放走了,以后去哪找啊。 情急之下,余笈脱口而出一句“我们合作吧”! “……怎么合作?”姜屿问。 余笈那话也是不假思索,等到姜屿反问,他才反应过来,有些愣愣地说: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你鉴鸟那么厉害,我又是卖鸟的,总能合作吧。” 姜屿听他这么说,曾经那个未竟的念头重新浮现出来,他想起自己最开始去找余笈的时候,就是为了能利用知识挣点钱的。 后来收到了刑罚司退还的保费和琅嬛福地放的工资后,他手头就没那么紧了,那个念头也就搁置了。 再后来那一大笔钱都还了贷款,现下还欠两千利息。 姜屿有些汗颜,他现下明明挺缺钱的,却不像之前那样总记挂着这件事,对于赚钱有着极大的热情和兴趣。 ……我真的是飘了啊,还以为是前几天那个家底丰厚的自己吗?姜屿无声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后,主动接过话题: “两种方式,第一种,我替你鉴鸟,你根据仙雏的价格给我报酬;第二种,你一次性付一笔钱跟我买断‘鉴鸟’的技术。” 两种方式各有利弊,但余笈听了,似在沉沉黑暗中突然见到一点光亮,他兴高采烈地琢磨了半天,选择了第一种。 姜屿拿出今日刚拿到手的新的青鸟卷轴,与余笈交换了卷轴铭文。 “有新货我会提前通知你的。”余笈笑嘻嘻地说道,他收起卷轴,从身上摸出一个和降露珠差不多大小的蛋,递给姜屿。 姜屿接过来一看,现是一颗蛋,颜色形状无一不像真的,但细细看去,却现是用一片片磨得薄薄的贝壳拼接在一起制成的。 他接过来的时候就察觉到蛋里有东西,姜屿把那颗蛋放在双手间一扭,直接扭成两半。蛋里面有一颗珠子,金黄浑圆,就好像蛋黄一样,上面闪耀着淡淡的灵性光辉。 “有了这个东西,以后‘集市’每次开市,你都可以直接进来。”余笈说道。 姜屿道了声谢,将那颗蛋按照原样装好,放入储物袋中。 这时,他的青鸟卷轴响起提示音,姜屿一看,是兰晋来的。 兰晋:【你在哪呢?】 姜屿抬眼望向四周,满大街都是一团黑的,难怪兰晋找不到他在哪里。想到这里,他匆匆回了条信教,指明了余笈摊位的方向。 也幸亏余笈的仙雏都卖光了,摊子前就站了姜屿一个,等了一会后,一团黑色的东西移了过来。 二人走到略微僻静点的地方后,兰晋拿出一块祝祷魂石: “你一会要拍的妖骨分别是五号、七号和十号。都是九阶妖骨,每一块抬到两万五千祝祷力就差不多了。” 他说着将魂石递了过来,“这些应当够了。” 姜屿接过魂石,探知了一下后,现里面正好有七万五千的祝祷力。他收好魂石后,又向兰晋仔细询问了一遍那几块妖骨的情况。 “……十号则是一块三青鸟的妖骨。” 姜屿挑了挑眉,三青鸟之骨他可太熟了,南市的识骨坊标价三万一千祝祷力,另外两块骨头价格也差不多。 也就是说,兰晋让他当“托”抬高价钱后,也只比市价便宜六千祝祷力,就算最后成交的价格还会再高一点,但也……没便宜太多啊…… 姜屿皱了皱眉,这件事有点奇怪,他本以为兰晋售卖的会是一些极为罕见,有价无市的妖骨,没想到是南市就有得卖的品种。 更加没想到的是,这种所谓“来历不明”的妖骨,最终的售价只便宜了几千祝祷力。 ……感觉起码要便宜一半才合理啊。姜屿心中疑问,他跟着兰晋向着“集市”深处走了很久,最终来到了一栋至少五丈的建筑前。 兰晋轻车熟路地领着姜屿走到那间建筑的前方,而后推门而入。 一连过了几道门,姜屿逐渐感到周身愈清凉,就这样一直往里走,最后来到了一间大厅。 第125章.拍卖 姜屿环顾一周,现大厅入口两侧和各个角落都站着身穿白袍的仙人,和“集市”结界外,青蚨居负责验证降露珠的那些人打扮一致。 ……看来“青蚨居”果然和“黑市”有些关系。 蓝色的大厅里,各处都装点得精致无比,每个角落都摆了一只半人高的金丝熏炉,散着阵阵清凉的香气。 姜屿打眼一扫,目光瞬间就定在了那一圈红色的墙面上。 ——墙上贴的竟是红珠蛟的皮! 红珠蛟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富有灵性的鱼类,它的皮坚韧无比,上面还有一粒粒的珠纹,摩挲上去,细腻里带着粗糙,是上好的材料。 这样的材料,用来做护甲都是上品,这里的主人竟然拿它来贴墙?姜屿想到这里,暗自乍舌。 看了一会后,姜屿把目光从墙上移开,投向大厅中央的位置,那里围出一圈地方,摆着一排排的座椅。 中间空出的位置摆着几个台子,上面陈列着今日即将被拍卖的十几块妖骨,台子被一个个透明得好像琉璃碗样的“薄膜”倒扣着,使得所有妖骨都处于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状态。 此时,一团一团黑色的影子就在那个区域里活动,或单独一人,或聚在一起,提前打量着今晚的拍品。 姜屿走过去,浏览着全部十六块妖骨,重点观察编号五、七、十那三块,如同兰晋所说,那三块妖骨多少带了些说不清来历的旧痕,品相不如南市“识骨坊”里卖得那些。 三块骨头的起拍价都在一万祝祷力左右。 ……这个价钱才比较像话。兰晋让我帮他把价钱抬到两万五,感觉有点难度啊,该怎样加价才不那么突兀呢。姜屿无声嘀咕着,又看向其他的妖骨。 今晚将要拍卖的妖骨等级都不高,最高的不过七阶,编号十六,是一块璇龟的背甲,起拍价钱是为六万祝祷力。 姜屿忍不住心动了一下,不仅仅是因为价格非常便宜,更因为自打妖族前来天庭和谈,有几种妖骨都不许在明面上出售了。 璇龟族的妖骨就是其中一种。 ……真正的有价无市。 “看上哪一块了?”兰晋左右侧了下脑袋,低声询问道。 “妖骨我还是想通过正当渠道购买。”姜屿不动声色回应,没有透露内心的真正想法。 虽然是卖家,但兰晋不知怎的,却对姜屿的说法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他静了一会,忽然笑道: “落座吧。” 说罢,兰晋塞给姜屿一挂垂坠着玉牌的项链,小声说道:“这是你的牌子。” 姜屿接过那挂链子仔细瞧了瞧,牌子正面篆有两个字,是天干地支的任意组合,姜屿那块篆的是“戊午”,兰晋则是“甲子”。 他举起手,想把那链子挂在脖子上,但由于幂篱的笠帽边沿比脑袋宽出一圈,链子无法套上去。姜屿便随手把它挂在了帽顶。 玉牌耷拉下来,松垮地挂在头顶,在黑色三沙罗的映衬下闪着光。 周围人对姜屿出格的行动都很诧异,来“黑市”,乃至参加“拍卖”的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身形样貌藏得越严实越好,行动也是以不引人注意为原则,姜屿的举动完全违背了这个原则。 姜屿抬头对众人一望,不在意地笑了笑,走向自己的座位。他和兰晋的位置不在一处,二人一左一右分别坐在了倒数第一、二排最靠外的位置。 这场拍卖会一共只来了三十几个人,非常小型……如此规模,举办的人应该对他们所有的来宾来历都了如指掌吧……不知道多长时间有一场,可以根据场次和一会拍卖的情况计算出有多少妖骨被卖出…… 相关的情况也不能一味相信兰晋的说辞,对了,余笈也在“集市”混,虽然他是摆摊的,不比这里的人有铺面……但说不定呢…… 姜屿脑中念头纷呈,想了一会儿后,他觉得有人在他身边的座位上坐下了。 侧头一看,邻座那人(多半)是个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的男子。大概是过于高大的缘故,以至于他坐下后,幂篱的长度明显“告急”。 他的手脚都从黑纱中露了出来。 姜屿看了一眼,现那双手骨节粗大,有不少疤痕,两只手都各少了一根指头,像是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场搏斗。 他收回目光,望向别处。 其他人也都纷纷落坐,身着轻薄飘逸罗衫的仙子在各处往来如飞,奉酒奉茶。多数人接过后就势摆在手边,只有极少数人拿在手中啜饮。 姜屿就是其中一个,他掀开幂篱一角,将茶杯递到嘴边喝了几口。茶香怡人,是上等货色,虽不至于像灵雾茶那么名贵,但也不会逊色多少。 等了一会儿后,一个婉转的声音在厅中响起: “各位贵客,拍卖即将开始,今晚是低阶妖骨专场,请各位贵宾将青鸟卷轴调至‘无声无息’。我是今晚的‘唱衣’(即‘拍卖师’)。” 一名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两道弯弯的眉毛又黑又长,细长的眼中蕴含着温暖和煦,面颊丰满,鼻梁端正,口小唇红,正是今晚的“唱衣”。 那唱衣走到展台前,戴上缎面的手套,伸手穿透防护“薄膜”,取了第一号拍品出来,捧在手中唱诺道: “一号品,‘山雪’之骨,八阶,起拍价两万两千祝祷力。” 她话音刚落,一枚玉牌被人举在空中: “两万三。”一个粗犷的声音随之响起。 “乙丁号客人出价两万三。”唱衣声音清亮地重复道。 “两万四。”姜屿举起牌子。 “戊午号客人出价两万四。” “……” 兰晋听到唱衣报出姜屿的号码,险些呛到,很努力才没扭头去看。 姜屿不以为意地放下牌子。 他叫价有两个目的,一是练习,省得一会到了关键时刻业务不熟练;二则是试探一下。 兰晋的话姜屿没有全信,谁知道他在和自己商量的同时,会不会同时和这个“博卖行”有什么交易。 所以姜屿故意在一上来就亮出他的号码,看看会不会“引蛇出洞”。 小心点总是好的。 第126章.加价 最终,第一块妖骨以六万五千祝祷力的价格成交,这个价钱大概比市价便宜不到两成。 ……进程很快,价钱长得挺快啊,不知道叫价的人里面有没有和我一样,负责抬价的“托儿”呢。姜屿饶有兴味地想道。 第二号拍品,他改变做法,全程保持缄默。 姜屿小心地控制着他举牌子的频率,第三、四号妖骨拍卖的时候,他都参与了一、两下,但也仅仅停留在参与的程度。 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在观察着拍卖现场的各种情况。 ……流程看上去挺正常的,那位唱衣的姑娘看上去修为与我差不多,不过在这种地方,肯定不乏厉害的随扈。 他同时注意到,他领座那个男人在前四快妖骨的拍卖过程中,没有叫过一次价。 ……这其实也正常,大概有明确看上的目标。姜屿很快收回视线,因为他今晚来此的目的之一,第五号拍品即将要开始拍卖了。 “五号品,‘尼罗’之骨,九阶,起拍价一万二千祝祷力。”唱衣清脆的声音响彻全场。 姜屿没有立刻举牌,而是等了一会。 这块妖骨是兰晋提供的三块妖骨中,品质最一般的一块,也是价格最低廉的一块,加上“尼罗”的技能“沉沙”效果也一般,姜屿觉得,正常情况下,这块妖骨大概不如前面的几块受欢迎。 但他猜错了。 从一万二到两万的过程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姜屿根本不用在中间做些什么,价格已经不知不觉地涨到了两万三。 到了这个数字后,价钱的涨势趋于平缓,姜屿见此,举起他的玉牌。 “戊午号客人出价两万四。” 在唱衣报出后,姜屿邻座的那个男人动了动。 ……要出手了?余光看到这一幕的姜屿心下暗道。 由于他这一抬,第五块拍品的价格顺利地过了兰晋为他定下的“两万五千”大关,见任务完成,姜屿立刻爱谁谁,没再继续叫价。 最终第五号拍品以两万五千祝祷力的价格成交,而姜屿领座那个男人还是没有叫价。 第六号拍品姜屿照例休息,想等着第七号时再力,在这个过程中,他听到代表兰晋的号码“甲子”出现了六次,与另一个号码“乙丁”咬得很紧。 他二人争夺的是一块八阶的妖骨,来自“英招”。 拍卖开始前,姜屿浏览那些的拍品的时候,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五七十这三样拍品吸引过去了,残留的注意力则分给了十六,那块七阶的璇龟背甲。 六号藏品几乎只在他眼前掠了一下。 ……在我看来,那块骨头没什么特别啊,兰晋为什么那么感兴趣?他正好需要,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姜屿沉然思索道。 就在这期间,那场“甲子”与“乙丁”间的争夺进入尾声。 “甲子号客人出价七万。七万第一次……七万第二次……”经历了五样拍品,唱衣女子的声音依旧清亮如初。 兰晋放下玉牌,目光投向“乙丁”的位置,现那里没有动静。 成了!他心下暗喜,正当这时,就听到一个声音说道: “七万零一。” “……” 兰晋嘴角抽搐,加价的不是别人,正是姜屿。 唱衣怔住了,半刻后向着姜屿问道: “戊午号客人,请问您是出价七万一千吗?” “七万。零一。”姜屿口齿清晰地重复道。他心中闪出一个念头,差点补充一句“而且那个‘一’是贝币”,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每次加价最少是五百。”唱衣有些尴尬地说。 “哦,那就七万零五百。”姜屿好整以暇地说道。 “……” 兰晋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举起牌子: “七万一千。” “七万一千……五百。”姜屿几乎无缝衔接。 兰晋快疯了:特么的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捣乱的? “甲子号客人叫价七万两千……戊午号客人叫价七万两千五百……甲子号……” 新一轮你来我往的叫价又拉开了帷幕,只是和上一轮相比,每次的涨幅都只有五百祝祷力。 兰晋又一次举牌,他已经叫到七万四千了,耳听得姜屿把价钱抬到“七万四千五百”,没等他再举牌,就见对面的角落,那个杀千刀的姜屿又一次举起了手: “七万五千。” 兰晋:“……” 场内响起叹息。倒不是这个价钱有多惊人,只是自己叫价、自己抬价,这番操作可是太……让人无语了。 兰晋一股邪火冲到头顶,忍不住想站起来冲姜屿大吼: ‘有本事你接着叫啊!连那七万五千都是我给你的!’ 他明知道姜屿是故意的,但偏偏他却无计可施,只得缓缓再度举牌。 “甲子号客人叫价七万六千……是吧?”有了姜屿的操作“珠玉在前”,唱衣也有些拿不准了,格外小心地确认道。 ……我是只想多出一祝祷力,不,是一贝币,你们可得允许啊!兰晋有些烦躁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姜屿没再加价。 唱衣见此,略带遗憾地宣布道: “六号品,七万六千祝祷力成交”。 其实在结果出来前的一刻,兰晋心中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恨不得姜屿继续和他对着干,再接着加价,然后他就突然放弃,把姜屿架在高台上,迫使他买下那块妖骨。 这样,多出来的祝祷力就得从姜屿口袋里出,然后他答应姜屿替他拔骨的承诺也不用遵守了。 只是略微想一想,兰晋就觉得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既痛快又憋屈。 所以他同时也在暗自祈祷,姜屿别再加价了,因为六号妖骨是他绝不能错失的,一定要拿到手。 好在他放弃了……兰晋松了口气,随即还是觉得憋屈。他有些忐忑,一时间拿不准姜屿此举的目的。 ……难道他有所察觉?所以故意用这种方式警告我……兰晋心下暗忖。 与此同时,姜屿也在思索着兰晋的目的。 他宁可多花几千祝祷力也要把六号品拍下来,看来这才是他今晚的主要目的,至少是主要目的之一…… 第127章.私聊 虽然最终并没有把六号拍品买到手,但姜屿叫价的行为还是引了一些注意,比如说他邻座那个男子。 姜屿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打量他。 来而不往非礼也。姜屿干脆也转过去,看向领座那个男人,看向他手里紧握的、从没举起过的玉牌,并看到他玉牌上的编号。 丙寅。 在他毫不避让地回看下,邻座那个男子最终移开了目光。 ……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另有所图?姜屿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原本以为自己想多了,但是在七号拍品的拍卖尘埃落定后,他又一次收到了领座的注目。 这一次,姜屿“尽职尽责”,在价钱到达一定高度后,一举喊出一个价位。 上一轮他“自我加价”的影响力还在,所以在唱衣宣布“戊午号客人叫价……”后,整个大厅一片安静,不出一语。 由此,姜屿顺利地把第二块妖骨收入囊中。 “咳咳。” 忽然,一道不太自然地轻咳声传入了姜屿的耳朵。 姜屿心头一动,侧身望了一眼,果然现又是他的邻座出的动静。 “……” 姜屿收回了视线,有三沙罗的遮挡、这里用的又统一是编号,他根本不怕被人认出来。更何况,来“黑市”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八号拍品的拍卖过程比较一波三折。 那是一块九阶妖骨,叫到“一万八千祝祷力”后便后继无力了,唱衣再三确认全场无人加价后,宣布这个价位没有达到卖家的心理底线。 ……流拍了?!不知道是八号拍品的卖家没安排“托儿”,还是他的“托儿”业务能力不行。姜屿饶有兴味地思索着。 八号拍品宣布“流拍”后,上半场拍卖便正式告一段落了。 唱衣宣布“歇息片刻”,先前往来期间负责奉茶的那些女子们俱都“返场”,引领客人分批去往不同的小厅休憩。 姜屿连同他那一排的几人被人穿堂过院,带到了一间名为“藤花厅”的地方。那间小厅的位置属于角落的角落,附近非常冷清,唯有不远处有一架紫藤花,在晚风中静悄悄地盛开。 其余人鱼贯而入,姜屿刚要进门,忽听身后有人低声对他说: “兄弟,跟你谈笔生意。” “有兴趣的话,花架子下见。” 姜屿:“……” 他没兴趣。 “不必了。” 姜屿说着回身应对,一个高大如铁塔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手上的玉牌篆着“丙寅”两个字。 ——是他的邻座。 那人见姜屿拒绝,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对你绝对有好处!我观察你半场了,知道你是第一次来。这个博卖行里面的水可深了,你别被人骗了!” 他的声音与他的样貌不是很搭配,既轻且快,说完这段话后,他当先向着不远处的紫藤花架走去。 姜屿看了看周围,而后在附近绕了个圈子,从另一个方向兜到了紫藤花架下,却惊异地现那个高大的男子已经除去了伪装,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留着黑白相间的络腮胡,皮肤偏黑,瘦削精悍,身着方便的短打,背上背负着一个口袋,腰间斜插了一柄短刀,刀鞘朴实无华,但却挡不住刀身的锋利气息。 见他到来,黑白络腮胡咧嘴一笑: “你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你不是说要谈生意嘛,说吧。”姜屿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说道。 “你知不知道这个博卖行背后是谁?他们的妖骨又是从哪里来的?”黑白络腮胡没有立刻进入正题,反而有些神秘的问道。 姜屿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这里的规矩,东西不问来处。” “买东西怎么能这么草率,要是背后牵扯了什么,那不是后患无穷。再说了,”黑白络腮胡迈近一步,压低声音道: “担了那么大风险,价格又谈不上真正的便宜。” “休息时间差不多了,我看我们要回到大厅去了。”姜屿说,他在心里暗笑这人拙劣的障眼法儿,他断定,这人绝不会在三句话后,还能掩饰住他的真正意图。 果然,黑白络腮胡紧接着说道: “我手里也有一批妖骨,来路正当,价钱便宜,而且绝对没有后患,你要是感兴趣,我们可以过后找个机会再慢慢谈。” ……真有这种好事?如果来路正当,那必然不会便宜。姜屿想到这,再联系这人的打扮——背上的口袋、腰间的短刀,包括手上的疤痕和残缺的手指。 这人莫非是个诛妖猎人? 诛妖猎人居无定所,哪里有妖族,哪里就有他们,日常生活不是潜伏山野,就是和妖族短兵相接,危险性十足,但回报率也很大。 妖骨的来源只有固定几个途径,其中一个就是“诛妖”,但天庭规定,妖骨转让都要登记,第一次转让更是要支付一笔税款。 所以不少诛妖猎人做的生意都是私下交易,买了骨头的人对外也会宣称是他自己猎杀妖族的战利品。 ……很难说这两种方式哪一种更正当一些。姜屿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对他的意思一清二楚,但嘴上绝不点破: “其实钱不钱的……重要的是种类和品质。刚刚听你说博卖行的背后和妖骨的来源……莫非阁下了解什么内幕?” 黑白络腮胡观察姜屿半场了,见他出手大方干脆,觉得他财力雄厚,又听他语气松动,言语间对于这笔生意有了些兴趣,也就放心和他交流起来: “我问你,你知道在这里购买妖骨的大部分都是什么心思吗?” 姜屿想了想,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知道,等到天庭和妖族的和谈达成后,妖骨的来路就窄了。” 黑白络腮胡说到这,鄙夷一笑: “所以有人提前在各处大量收骨头,低价收了囤积起来,然后再高价卖出去,狠狠赚上一笔。” 他本以为这番话会引起姜屿的情绪波动,没想到姜屿听后,毫不在意地对他说: “那你手里的骨头可以卖给这些人啊……或者等到行情好的时候再卖。” 第129章.访客 对于兰晋的话里有话,姜屿视若不见,大有一种“你随便猜反正我不会承认”的态度。 “下次‘集会’是什么时候。”姜屿问。 “总得过几天了,具体的时间我现在也不清楚。”兰晋说。 “你知不知道在黑市售卖和购买妖骨的都是些什么人?”姜屿问。 兰晋脸色微凝,轻声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姜屿讲述了章饶向他兜售妖骨的事情,他寻思,既然兰晋已经知道他与章饶交换卷轴铭文的事,那不如主动提及这件事,也可以趁机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姜屿刻意做出适当的局促和迷惘,“你有见过这个人吗?他什么来历?” “……听你的描述,像是一个诛妖猎人。诛妖猎人确实有妖骨来源,但就像‘黑市’,没有保障。” 兰晋说到这,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你要是有信得过的‘鉴定师’,偶尔和也可以和诛妖猎人买骨头……当然了,要避开刑罚司的耳目,毕竟这种私下的交易……” 兰晋没有多说,只给了姜屿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 和兰晋分开后,姜屿没有耽搁,先在附近的传送阵传送一次,而后找了只飞黄回家。 这段路程统共花去他二十五贝币的“车资”。 他与那只编号“辛未一四三七”的飞黄目前的合作大部分时候都局限于上下班,像今天这种临时的“出行”,就没法享受优惠价了。 姜屿到了家门口,顺势往隔壁一瞅,惊讶地现他的邻居竟然还没回来。 ……搞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 他摇了摇头,推门入院。 书房里,姜屿在灯火下展开青鸟卷轴,调出那个“诛妖猎人”章饶的卷轴铭文。 铭文都以“泽刻”书写,乍看上去只是一堆符号,加上铭文交换都是自动的,所以姜屿当时并没有仔细分辨对方的编号。 但现在…… “果然是那个号码。” 与记忆中无时或忘的那个编号完全相同,原来章饶就是一开始将那块“三翅朱尾鹮”腿骨卖给他的人。 也难怪周琳一直找不到他,章饶每月有大半个月的时间都在天庭外猎妖,出了周琳的搜索范围。 虽然解决了一个疑问,但姜屿同时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诛妖猎人售卖的妖骨不是不需要登记吗?为什么“识骨坊”会有这样的记录?是邱潇要求的?他的妖骨来路一定要正当?那他为什么不自己买? 难道那块妖骨是我主动送他的……我为什么要送他那么贵重的妖骨? 姜屿不知怎的,想起那日在邱潇家院中竹子里找到的那本册子,想起了那上面那个临时的“换班”,想起那一日本该是一个名为“弓长”的掖卫值夜,但最后却换成了他的名字。 他突然有了个想法。 如果他不是被安排的那个呢?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呢? 如果是这样,那块“三翅朱尾鹮”的腿骨就不是简单的转卖了,而是……贿赂。 姜屿后背一凉,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他是那么渴望能想起,那一夜到底生了什么,同时又是那么不愿想起。 …… 睡到中夜,姜屿忽听得窗外打了个震耳欲聋的霹雳,紧接着滴滴答答声音作响,竟是下起雨来。 雨越下越大,直打得头顶瓦片刷刷直响。 雨声让姜屿想到书房顶上那张糊弄的黄纸,连忙翻身起来,跑去查看,只见雨水将黄纸打得稀烂,致使屋顶漏水严重。 他施了几个“避水术”,将书房中的东西暂时保护起来。 这么一折腾,姜屿也没了困意,站在房檐下看雨,雨声嘈杂,反而显得愈地安静,就连时间都走得慢了很多。 檐头雨水倾倒下来,如同一张水帘。他心想:天然的水幕结界。 无边无际的雨声中,忽地响起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敲两下,停一停,又敲了一下。 姜屿开始时还当自己听错了,后来才确定真有人冒雨来访。他施展着“避水咒”,穿过水幕开门,看见了浑身湿透的少微。 “是你!?你怎么来了?” “姜屿……”少微一手抓住门框,像是要借此撑住自己的身体,但最终还是依着门框软软坐倒。 姜屿急忙去扶她,感受到她浑身颤抖,差点歪到自己怀中。 “我能进去吗?”少微轻声问道。 红的眼圈、湿透的衣着、苍白无神的眼眸……姜屿抿紧了嘴,将少微半扶半搂进屋子内,隐约猜测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少微了,听兰晋说,她请假了,怎么现在…… 想到书房“大水”的样子,姜屿只得扶少微进了卧室,让她坐在床上。 看着抖的少微,姜屿要做的事是给她找来干衣换上,仙人虽然不会伤风,但天庭落的雨也不是凡雨,一直穿着湿衣,于修行有害。 他举目四望,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只得从自己的衣服中抽出一件最干净的: “你先把衣服换了,我去给你煮点茶水,避避寒气。” 少微柔顺地点了点头。 等到姜屿拿着他那一套炊具茶具回来后,少微已经换好衣服了,宽大的长袍穿在她身上,更衬得她身形窈窕。 而尚在滴水的湿,又给她增添了一分楚楚可怜的神韵。 昏黄的灯光下,姜屿的神色晦涩不明,他看了少微一眼,随即挪开视线,俯身将火炉放置在床前,自己则背着床的方向席地而坐。 “等一等,很快就能喝了。”姜屿盯着炉膛里的火苗说道。 身后响起少微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问我……出了什么事?” “你想说我就听,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姜屿头也没回说道。 二人再度陷入沉默。耳听得床上传来窸簌的动静,紧接着是一股淡淡的香气随之袭来。感受到动静的姜屿回头看去,惊异地现少微明艳的脸庞已经有了些绯红。 第130章.魅惑 眼前的少微好似变了一个人,尤其是她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样。 一双妙目中盈着两汪秋水,眼波横生间,洒出妩媚。 一对上她的眼神,姜屿心中一凛,她的眼里竟有一股浓浓的吸引力,一旦对上就再也不像挪开。 少微缓缓站了起来,缓缓地挪向门边,在这个过程中,她时而侧身,时而后退,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断开与姜屿的对视。 挪到门口后,少微双手后推把门关上,而后向后一倚,整个人靠在门上,继续直勾勾地看着姜屿。 她的目光又轻又柔,如同蛛丝一般牢牢黏着姜屿的神魂。 姜屿的理智正在如同阳光下的积雪——飞快融化。 ……她想干什么?屋里怎么那么热啊!好软…… 心里念头纷呈,但觉眼前一花,下一刻,一个温软的身体便坐在了姜屿的怀中。 他的心脏当即漏跳了一拍,接着越跳越快,险些跳出胸腔,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两只手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了。 灯火掩映中,少微眼波中漾出明显的魅意,她深深地看着姜屿,缓缓开口,问了句不相干的问题: “你的妖骨是什么?” “狡。”姜屿迷迷糊糊答道,整个人就好似飘在了半空中,身热情动,愈难以自控,突然间手臂一用力,将少微牢牢圈进怀中。 少微的脸上顿时漾起鲜艳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身后颈间。 与此同时,她眼中霎时间闪过一丝拒绝,但她咬紧牙关,愣是没有挣扎,兀自问道: “你每月的俸禄是多少?” “……两百祝祷力?” 她接连问出的两个问题都和她的行为毫不相干,此情此景实在太过古怪,姜屿疑惑中多了丝失望,脑中的疯狂和欲望似乎有了一丝的松动。 ……她是故意的,她要干什么? 眼见姜屿问什么答什么,少微知道时机成熟了,她不同声色地吐了口气,进入了正题: “你和我师姐,也就是离梦,你二人是什么关系?” 姜屿:“???” 她大半夜跑来“投怀送抱”,就是要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吗? 姜屿瞬间好像被人当头浇下来一盆雪水,灵台忽地清明,旋即心头火起。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直接问不行吗?这样子玩手段,扭曲他的意志,和用幻境试探他的启封玄仙有什么区别。 类似的“强迫感”激了姜屿心底的气性。 ‘对不住了少微姑娘,’他心想,‘管你为着什么,既然敢在人前玩花样,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心理准备。’ 眼见姜屿沉默不语,少微加重媚意,又再问了一遍。 二次听到相同的问题,姜屿的心境完全不同,他突然也想知道少微究竟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 所以心里气归气,但他嘴上还是说了实话: “没什么关系。但我总觉得她对我图谋不轨。” 少微:“……什么意思?” 姜屿:“好比那一次在刑罚司交取保的费用,我都说不用了,她还一再要求替我付,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少微:“……” 姜屿:“再比如,还是那次在刑罚司,葆生玄仙让你送我出去,顺便商量去‘识骨坊’登记的事情,但离梦却传音入密给你,让你送我回家,这还不足以证明她居心不良,想‘借刀杀人’吗?” 少微:“!!!” “你当时竟然听见……”她脱口而出。 姜屿装作自己依然在她魅术的控制下,轻浮地嬉笑着,把少微往怀里一带。 少微轻叫一声,险些维持不住镇定。但这神气也是瞬息之间的事,她微一凝神,脸上便如同抹了层胭脂,红晕双颊,媚态横生: “你知道我师姐失踪了吗?” 这下姜屿货真价实的惊讶了,一张嘴,当下的想法不受控地汹涌冒出: “不知道啊,什么时候失踪的?出什么事了?她失踪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少微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把握好“魅惑”的尺度,为什么姜屿看上去不像是“色迷迷”,倒像是“傻乎乎”。 想到这里,她抬手轻轻叩击绛宫,一声细如蚊鸣的响动从她绛宫内出,像极了婴孩的哭声,还掺杂了些许如泣如诉的抽噎。 姜屿表面上恍若未闻,但实际上那声响没有逃过他的耳朵,他一下子就听出那声响来自于“婴宁”的妖骨。 植入“婴宁”后,最先掌握的技能就是类同于“催眠”的“魅惑”。 知道自己中了“魅惑”后,姜屿的神智好似分成了两半,一半被少微所迷惑,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亲近她。 另一半则属于他自己,对于少微,他是既好奇又生气,既想反击又想报复。 少微还待再问,就见神态迷蒙的姜屿忽地抬起手,按在了自己胸口的绛宫处。 “……” 她刹那间红了脸,下意识就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但想到自己的目的,少微鬼使神差地,竟然一动不动。 姜屿也懵了。 他本意是用手贴住她的绛宫,拿住她的要害,谁知道谷地狭窄,双峰高耸,他的手掌陷于其间,进退两难。 少女的胸口在掌下起伏,更寸的是,就在他手掌贴上少微绛宫的瞬间,姜屿感到灵台一阵清明,似乎“魅惑”对他再也不起作用了。 一时间,屋中鸦雀无声,只能听见两人愈沉重的呼吸声。 少微的脸愈的红了,像是浸染了好几层鲜香红亮的胭脂。姜屿被这抹红色闪了眼睛,心说:这就尴尬了。 适才姜屿出手,多少有些“就坡下驴”的意思:你不是“魅惑”我吗?那我做出什么举动你都得受着,反正我身不由己。 但现在,他身由己了。 姜屿心中疑问连连,脑中念头纷呈: 接下来怎么办?我现在应该是什么反应? 我的手是一直放在这?还是换个地方? 这个度要怎么把握? …… 摸都摸了,姜屿把心一横,假意是被“魅惑”住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瞅着少微,看她下一步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