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女高嫁 上》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直到拖着行李箱走在夜色深沉的街道上,白素锦才猛然发现,要割断和陆扬之间的关系,实际操作起来,竟是只需要收拾行李的十五分钟而已。 男人总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的隐藏技术天衣无缝,事实上,不过是爱他的女人还愿意陪着演戏而已。 陆扬向来是个爱玩的,两人分分合合折腾到了第十三个年头,白素锦自以为早已将迁就和容忍修炼成习惯,但在半个小时前提前结束出差任务推开家门就看到陆扬和关宁在客厅激战的场景时,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辈子都没法修炼成龟! 防火防盗防闺蜜,真特么至理名言! 这个钢筋水泥筑就的不夜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走于往来人群中,白素锦的眼前仿佛电影一般回放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 同过去的十二年相比,这是个很短的时间段,信息量也不算大,情绪却莫名复杂。愤怒、痛恨、恶心、挫败、失望、心痛,除此之外,似乎还有那么一丝解脱,就像一件总是挂在心尖上让人惴惴不安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似的,尽管这是个不好的结果,但却又在意料之中。 不,还是有一点意料之外的,那就是关宁。 "哥,是我。关宁和陆扬搞到一起了,她现在主演的那个电影是你投资的吧,你给导演打个电话,要么换人,要么撤资,随他选。" 路过街边花园的长椅,白素锦停下来坐下,掏出手机无视那十几通未接来电,直接拨通了表哥的电话。 "恩,我在市里,不用来接我,我想单独休息一下,放心,我还是有心理准备的,你和陆扬正在协商的那个项目也算了吧,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特殊关照,现在没必要了,总不能平白让外人占便宜。哦,对了,下次他找你,你勉为其难见上一面,告诉他咱们的关系,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呢。好,我等你电话,现在就去找酒店了,待会儿再说,挂了。" 宽容和退让的适用范围仅限于自己人,一旦撕破脸断了关系,白素锦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忍气吞声、以德报怨的字眼,就算是以直报怨也没门! 真爱吗? 回想刚才那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惺惺相惜、情比金坚的模样,白素锦不自觉冷哼出声,微微弯起的嘴角挂满嘲讽和轻蔑。 一个基于事业上短暂成功滋生出的自信而肆意放纵的男人,和一个骨子里爱慕虚荣游走于"名利场"中的女人,白素锦倒是想看看,在挫折和现实面前,他们口中的"真爱"到底会走到什么地步。 距离街边公园不远就有一家不错的酒店,白素锦拖着行李箱刚穿到街对面,电话就响了起来,一看来显,是霍教授。接听键一按下,老头标志性的大嗓门就从话筒里穿透过来,声音居然微微颤抖。 "臭丫头,赶紧飞过来,赶紧的!二号墓有突破性发现,是黄肠题凑!" 耳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兴奋而微微颤抖,连带着白素锦握着电话的手也跟着微抖,没等老头话音落定,白素锦干脆利落地诶了一声,立马挂电话订飞机票,直飞祖国西南十万大山方向。 牵动全国的大地震灾害后,随着灾后重建工作的持续深入展开,由于地表变化而出现的意外发现陆续显现,其中最引起人们关注的,就是神鼎山神秘古墓的发现。 神鼎山位于西南地区莽莽群山边缘,距磨溪村一千五百米左右,海拔仅有三百余米,山体植被并不茂盛,山顶原有一处浅浅的湖泊,地震后,湖泊干涸,当地村民垦荒,不料竟刨出了一个战马陪葬坑,村支书得到消息后立马就上报给县政府,县政府也丝毫不敢怠慢,当即联系了市博物馆。 霍教授接到川中文物考古研究所顾所长的求助电话时,正带着白素锦参与内蒙一个高等级战国贵族墓葬群的发掘工作,连续野外作业已经将近两个半月的时间,正式进入收尾阶段,身心俱疲,可一听完顾所长的电话,老头子简直原地满血复活,当即表示会以最快的速度亲赴墓葬现场。 还算老头子残存一丝仁师性情,特准白素锦完成手头工作后先回京休整两天,顺便把内蒙之行的报告整理出来。没成想,休整变成了修理。 匆匆打电话和表哥知会了一声,白素锦就直奔机场,幸而一个半小时后就有航班飞往目的地,将航班班次和抵达时间短信给霍教授后,白素锦关掉手机,坐在安静而空旷的候机室里,此时的她断然想不到,此次赴川将给她的命运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将近四个半小时后的凌晨,白素锦和顾所长派来的接机人员顺利碰头,水也没来得及喝就马不停蹄往目的地赶。川中地势崎岖多变,两个驾驶员轮番开车,连续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后,转坐当地老乡的牛车再走近一个小时,白素锦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见到了老头子。此时,霍教授已经扑在坑道里不眠不休工作两三天了,形容邋遢,精神却异常好,两只小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炯炯发光,将白素锦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眉头一皱嘴一撇,特嫌弃道: "只不过赶十几二十个小时的路,你怎么蔫吧成这样,还不如一个老头子抗折腾,别不是有什么别的事儿吧?" 第2章 白素锦脸色又黑了两分,从本科接触专业课开始到现在博士毕业工作三年多,一直给这个老头子打工,你说你关心我就直说呗,总是要拐着弯儿弄,还真是够傲娇的! "没什么,陆扬乱搞被我撞到,刚掰了,恭喜我大龄归团吧。"临时搭建的休息区十分简陋,但这些年没少跟着霍老头出田野任务,早就习惯了,舀来小半盆凉水洗脸刷牙,拾掇差不多转过身,老头已经给她泡上了一碗桶面。 "我早跟你说过,那小子看着就不靠谱,太世俗,你那时候还跟我来劲,质疑我的眼光!掰了好,早该掰了,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小伙子特别出色……" 就着老头子的唠叨白素锦痛快干掉一整碗泡面,抽出两张纸巾一抹嘴,全身放松靠在椅背上,"师父,那个特——别出色的小伙子咱先放放,您电话里说的黄肠题凑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汉后墓?" 说到心尖肉,霍教授三两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手绘结构图,摊到两人中间用木板子搭起来的临时工作台上,兴冲冲说道:"我来的时候老顾他们已经把一号墓清理得差不多了,从土层鉴定结果上看,基本锁定在西晋中期,但是,从墓葬内已发现的陪葬品来看,只能判断出墓主人是一位身份地位很高的女性,但却并没有任何能证明具体身份的铭文或印章,老顾这才急着找我来商量。" "刚开始几天我也毫无头绪,后来有一天和附近村子的一个老头闲聊,偶然听他提到村里长辈流传下来一个嘱咐,说是离现在发掘的这座神鼎山不远有座困龙山,很多年很多年之前有个游方的道士经过村子,因为受了村民留宿的照顾,临走前反复叮嘱他们,说那座困龙山是用来压制一股特别强大的煞气,千万不能破坏。第二天我就跟老顾带着几个人去看了一下,等爬到困龙山山顶,遥望神鼎山,再结合四周的地形地貌,我心头一热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随后让人在四周打了几个探孔,果不其然,发现了封土。" "困龙山的这个就是二号墓,黄肠题凑就在里面,现在已经清理到主墓室,你来得正及时,我估摸着,是要出重棺,这个课题你跟着我研究这么多年,正好拿来练手了!" 白素锦有样学样地撇嘴,练手什么的听起来真大手笔,说到底还不是看自己徒弟好用死劲压榨嘛。 吐槽归吐槽,能被霍教授这种国宝级的考古学专家一路指点提拔,白素锦始终觉得自己太好命。 "您又通宵连轴转了吧,我带了不少营养片,您赶紧吃了补一觉,墓室那边我这就去帮您看着。"白素锦也抓心挠肝惦记着,起身把背包递给罗教授转身就往外头走,没想到老头竟然不听话,也跟着出来了。 白素锦知道劝说无用,只好随他意,想着自己在旁边多注意老头一点,可别让他累倒了。 两人赶到墓室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清理到棺椁附近。白素锦一眼望去,只见一具巨大的棺椁被淤泥密密实实包裹着,灯光照在淤泥上,无数璀璨的反光点,几乎闪花人的眼睛。 看到白素锦瞬间的失神,霍老头深有同感地拍拍她的肩膀,"你是没见到墓室刚开启的时候,我差点腿软。" 听他这么说,清理墓室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么大量的陪葬品,要不是有关部门第一时间进入武装警备状态,他们还真是一个放心觉都不敢睡。 一点点将沉积在棺椁之上的淤泥连带着陪葬品清除掉,这个过程就用去了整整两天时间。相关人员小睡一觉重整精神状态后,就正式进入开棺程序。 为了打开棺椁,考古队已经将墓坑加固。目前国内考古学界,对于墓葬棺椁这一块的研究最具权威的当数霍教授,是以这次的开馆指挥,身为本次考古工作领队的顾所长当即让位给他,白素锦身为第一助手,面对这具巨大的石棺,心情也立刻紧张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第三层金椁的打开,当通体乌黑、在光线照射下隐隐透露着玉石质感的第四重棺暴露在大家眼前时,现场的气氛更加严肃。 "这是……黑玉?"一旁的某个考古队员吞了口唾沫。 "不,是乌木,而且,表面还经过了蜡化处理!"在霍教授示意下查看情况的白素锦没有发现她话音里竟带着明显的颤抖。 乌木,又称阴沉木,是楠木、红椿等古树因为自然灾害等原因被埋入淤泥中,在缺氧、高压状态下,经过成千上万年碳化过程而形成的,被誉为"东方神木"和"植物木乃伊"。 将木的古雅和石的神韵完美结合在一起的乌木在我国历代以来都被认为具有辟邪、镇灵的效果,但完整的大块天然乌木罕之又罕,故而乌木多用来制作中小型的挂件,饶是如此,也有"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的比喻。 而此时,展现在大家眼前的这具棺椁,却是由货真价实的纯天然形成的大块乌木打造而成,当棺盖开启的一瞬间,看清里面的景象时,白素锦被震撼得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镶满均匀玉片的棺内壁和安静从容躺在棺中身着金缕玉衣的墓主人。 第3章 "原来,玉棺的真正面貌是将玉片镶贴在棺材的内壁上……"见到此景的霍教授震惊过后,恍然呢喃道:"也对,既然认为玉石具有辟邪和保持元气不散的作用,自然要放在离身体最近的地方,镶贴在内壁更适合。" 要把一整套的玉片从棺木上拆解下来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为了最大限度降低失误率,霍教授准备亲自动手,参与人员几番筛选下来,就只有顾所长、两个副领队和白素锦。 当第一块玉片被取下来露出里面的乌木时,白素锦再次被震撼到。被打磨得平滑均匀的玉片下,乌木呈现着暗黄色,这是古金丝楠木在地下埋藏至少四千年才会呈现的魅力色彩! 金缕玉衣,通常也会被认为是一重棺。这个拥有五重棺椁、黄肠题奏、金缕玉衣、金丝楠乌木内椁、玉棺及数不尽陪葬品于一身的墓主人,究竟是谁呢? 这个问题萦绕在作业现场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心头。 随着最后一块玉片被取下,白素锦深深松了一口气。这些玉片在制作时不仅在规格上有着严苛的标准,同时也做了细致分区的编号,这对后期的玉衣复原工作来说意义巨大。 长时间蹲着猛然起身,白素锦觉得脑袋一阵发晕,鼻腔胀热,稳住身形后忙不迭拿衣袖捂鼻子,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一大滴鼻血径直滴到了乌木棺材板上! 乌木内壁因为镶贴玉片,所以并未经过蜡化处理,如今玉片被完全剥离,正是赤裸裸的状态,白素锦暗叫一声不好,忙蹲下身补救善后。 突变,就在她蹲下的那一刻发生了。 原本呈现暗黄色均匀色泽的乌木棺壁上突兀地浮现出数条朱砂红的曲线,这些曲线宛若有生命一般彼此交错游走,最后,形成一幅诡谲妖异的复杂图形。 此时,只有白素锦一个人站在被分离的棺木中间,眼前的情景发生得太突然,白素锦仅来得及站起来喊了声"师父",就在凭空乍起的一片刺眼红光中失去了意识。 早春三月的临西府还残留着一小节倒春寒的尾巴,今儿清晨,白府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白二爷昨晚和同行应酬多喝了几杯,将近子时才回府,这会儿正酣睡着。作为当家奶奶,白二太太小齐氏天微微擦亮就起身了,拾掇利索后草草用了一小碗燕窝,赶忙动身往福林院给老太太请安。刚出清溪院走了不到百步,就碰上从清风苑方向走近来的白三太太余氏。 俩人一如往常般老生常谈地互相寒暄了一番,结伴往老太太的院子走着。 如今的白府虽被誉为临西"小四象"之一,富甲一方,但实际上白家的崛起前后也不过三四十年,尤其是白家大爷白明启接管家业后,倾尽家财涉足盐业,白家资产迅速累积,仅仅数年后就凭出色的品行和经营手腕赢得江南"八牛"之首许家许老爷子的亲睐,招为女婿,有了岳家的强大助力,此后十年间,白家的财富几乎可以用飞速膨胀来形容,可惜,四年前,白大爷跟着商队外出途中遇到山匪不幸遇难,白大太太伤心过度,缠绵病榻将近一年后也过世了。 白大爷在世时与太太许氏情意深厚,虽然婚后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却始终没有动过纳妾的念头,是以夫妻相继去世后,大房只留下白三姑娘一人。 白大爷兄弟一行三人,白三爷科举入仕,虽没位列三甲,但在兄长的打点帮助下谋到了临西府辖内锦阳县知县的正七品官职,任上政绩良好,又有家世相助,白三爷也算是踌躇满志。 白三爷仕途颇顺,所以白大爷夫妻相继离世后,白家偌大的家业就由白二爷接手,二房夫妻俩成为内外院的当家人,一时间风头无两,尤其是二太太小齐氏,自加入白家以来,处处被拿来同大嫂相比,处处差人家一大截,终于能出了这口闷气。 三太太余氏并没随白三爷去任上,一来是为孩子们读书考量,二来也存了维系三房同老太太、二房之间关系的打算。余氏出身官宦之家,出阁时恰逢父亲迁升为临西府同知,其中也不乏白家的关系,自小在明争暗夺的官家后院耳濡目染长大,余氏自然深谙如何在内院为白三爷筹谋一二。对这样的三太太来说,大房当家还是二房当家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至于白家的大家长白老太太,对于二房当家一事自然是高兴的。老太太膝下三个儿子,顶数白大爷脸最冷,从小就同她这个亲娘不热络,接掌家业后更是三五天见不着人,后来又死活不听自己的话,非要娶个精明强悍、娘家背景压过自家好几头的媳妇进府,最后弄得连个继承香火的儿子都没有! 而二房就完全不同了,白二爷是最得老太太欢心的儿子,二太太小齐氏更是她娘家的亲外甥女,这俩人翻身当家,老太太自然乐见。 不过,这种和谐的平衡感是在大房强势存在的状态下经过多年磨合形成下来的,如今前提条件消失,三四年时间冲击下,原有的和谐关系已慢慢露出失衡的苗头。 第4章 其中,苗头最明显的,就是两房儿媳对福林院的晨昏定省。 基本上,只有皇亲权贵或书香世家为了彰显端仪才会遵守这个旧礼,一般的官宦之家都不如此,遑论百姓之家。可是这白老太太也不知是怎么了,大房太太病逝后不到月余,反倒折腾起两房的儿媳妇来了。 余氏是个善隐忍的,小齐氏可就不同了。老太太是她的亲姨母,想当年拍着胸脯保证促成她和大爷的婚事,为此,她还撺掇着她娘推掉了一桩不错的提亲,结果呢,大爷宁可挨罚跪祠堂也不答应成亲,弄得她丢尽了脸面,后来没有选择,只好嫁给二爷,心想着好歹白家家境好,还是给亲姨母当儿媳妇,日子总会过得随性些,结果,上面一个样样好的大嫂压着,府里老太太连个说话的底气都没有,还得见天看着大房两口子过得恩恩爱爱,那日子过得,心里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大房两口子没了之后,小齐氏终于吐出了压在心头十几年的闷气,想着这回当了家,总算能过几天好日子了吧,不料想老太太又开始拿乔,弄出个晨昏定省的幺蛾子来,这一天天的,想睡个懒觉都难,夭寿啊! 小齐氏虽然只敢在心里抱怨抱怨,但脸上的表情却掩饰得十分不到位,余氏见她如此曾拐着弯的说自己娘家也没这个旧礼,但俩人说来说去,也都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顶多一个月里多用两次身体不适的借口。基于此种革命友谊,两人在去福林院请安这段时辰里相处的算是最融洽的。 "二嫂,大房那边的事儿,你觉得老太太心里是个什么打算?"离福林院正门还有一小段距离,余氏问道。 小齐氏也不掩饰眼里的幸灾乐祸,轻哼了一声,"大嫂没之前可是留了遗书的,说是三姑娘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现下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就算是有什么打算那也是白搭,人家当面把亲娘的遗书一拍,咱们都得靠边站!" "这……自古以来男女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大哥大嫂不在了,但上头还有老太太,中间还有你这个当家奶奶在呢,总不能真越过你们让一个刚及笄的姑娘自己瞎胡闹吧,这要是真闹出什么笑话,咱们两房的姑娘可都还没出阁呢……" 是都没出阁,但我们家大姑娘可是早定了婚约,怕她闹呢! 小齐氏心里暗想。 实际上,她是一碰上大房的事儿就头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大房两口子面相好,脑子灵,心眼快,胆子也壮,性情更是不好惹的,这些个东西,一点儿没浪费,统统都遗传给了他家三姑娘,十来岁就跟着大爷跑铺子,大太太卧床那会儿,手里的陪嫁产业都是三姑娘一手打理,愣是没出一点乱子! 小齐氏不是没想过研磨研磨那丫头,可是一对上她那双跟大太太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眼睛,心里就直发毛,只好眼不见为净。 半月前那丫头说是到庄子上转转,没料想回程路上马受惊,挣脱缰绳跑了,马车连里面的人都翻到桥下,人送回来的时候满头满脸满身的血水,大夫看后说是撞破了头还浸了水,怕熬不过去。 全府上下都以为她这回要完了,没想到躺在床上发热发冷折腾了三四天,人竟然缓过来了,虽然痊愈要费些功夫,但大夫确诊:熬过来了! 你说她熬过来就熬过来了吧,人刚能下地蹦跶就开始闹退婚,眼下弄得是半个临西府府城的人都在看热闹。 虽顶着当家奶奶的名头,但小齐氏这回是看透了,反正上面还有老太太立着,反正自家大姑娘婚事也定了,这三姑娘的闲事儿,谁爱操心谁操心,谁爱管谁管,她是当定甩手掌柜了! 当两房太太各怀想法迈进福林院的时候,她们谈话中的主人公,也就是白家大房三姑娘白素锦,正从容自若地享受着一盅上品金丝燕窝,一双明亮幽黑的凤眼微微眯着,似乎沉浸在唇齿间的淡淡回香里。 没错,白家三姑娘,白素锦。 此白素锦,非真正的白家三姑娘,也非真正的考古女博士,而是二合一融合版。 临西府巨富之家长房唯一嫡女的女儿,承载着来自另一个世界从事考古工作的女博士灵魂。 最初那三天冷热交替折磨、两个独立灵魂的记忆强制揉合的时间里,白素锦简直度日如年,不能动,不能说,不能听,意识却空前清醒,却又完全不受控制地在汲取同名却独属于另一个人的庞大记忆,连带着记忆读取时衍生的情绪波动。 那些时刻,白素锦是恐慌的,极度害怕陷入这种感觉没死,却生不如死的状态。 幸而,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人生经历再坎坷,记忆也是有限的。三天后的午夜,脑海中连续不断播放的"影片"在一辆青蓬马车陡然翻下桥落入水中、只闻水声未见激起的水花后,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只剩下极致的累。 第5章 白素锦博士虽长在红旗下,汲取无产阶级无神论的养分长大,但无奈从事行业特殊,工作环境总在海平面以下,老话说夜路走多了还能碰上鬼,何况是总从事地下工作的情况。所以,直到昏睡过去再度失去意识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还在困龙山的主墓室发掘现场,还在那几块被拆开的乌木棺材板中间,之所以脑海中会强行侵入另一个人的记忆,应该是和那些出现在乌木板上的红色图案有关,或许,那是一种玄妙的封存禁术,碰到某种契机就会被激活,比如人的血。 无论如何,白素锦觉得这应该算是亲身体会了一把灵异事件,再睁眼就过去了。 事实上,等白素锦博士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事儿的确是过去了,但是自己的魂儿却没过去! 灵肉分家……夺舍重生……穿越时空…… 当这些出现在热门小说网站里的设定和关键词统统发生在自己身上时,白素锦博士的心路历程简直可以写成三十万字的心理分析报告。 而这个报告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我觉得我的无神论信仰遭受了空前巨大的打击,这可能是我没经过墓主人同意就擅自挖人家坟的报应。 当然,不管你内心如何纠结震撼,心路历程如何崎岖颠簸,最后,在现实的五指山面前,你都只能乖乖躺平认命被压。 耗费十几年的时间没在陆扬身上修炼成龟,发掘个墓葬的功夫就体验了一把夺舍这种修炼大咖才具备的金手指,白素锦博士认命的同时也偷偷实验了一把,结果悲催的发现,除了占用白三姑娘的壳子,再无什么金手指银手指的踪迹。 而且,醒来后,据寸步不离守在床边哭得直打嗝的那个叫清晓的小丫环科普,自己现在身处的是大历皇朝,元启三年。另,这是个地地道道的三界五行之内的凡人社会,还是个阶级分明的封建社会!更重要的是,这个封建社会自己完全没听过! 于是,先知技能完全没戏。 三天挣扎在生死线,又三天躺在床上挺尸自暴自弃,又又三天缅怀了一下自己的肉身,又又又三天系统整理了一下重组后白素锦面临的状况,又又又又三天做最后一次逃避,和自己彼端世界的亲人们告别,终于,第十六天,白家三姑娘她又站起来了! 想想现在的日子也挺不错的,虽然等着处理的人和事儿不少,但高床软枕一觉到天明,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再也不用窝简易帐篷,钻地洞,清淤泥,刨遍墓葬每一个角落就为找到能证明墓主人身份的一块铭文或一枚小小印章…… 呃,不能想了,想多无用。 把心头涌上来的那几丝酸苦用一口软糯的带着淡淡蛋白香味的燕窝咽下去,从今天开始,要像在彼端世界那样,即使没有父母的呵护也能自己茁壮成长! "姑娘,老奴在灶上还温着一盅鸡丝粥呢,我给您端上来?"负责厨房的赵妈妈看白素锦一口气吃光了整盅的燕窝,心里高兴着呢,这人啊,好好吃饭才能病好得快。想到前些日子姑娘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赵妈妈忍不住扯着帕子抹眼角。 大房所在的院子叫清晖院,白大爷掌管家业,大太太嫁进门就管家,为了出入方便,所以就选了这个西侧靠近二门的院子。院里如今伺候在白素锦近前的,三个妈妈四个丫环,三个妈妈都是大太太从许家带来的陪嫁,所嫁的都是陪嫁庄子、铺子上的管事,四个丫环,清晓和清秋是赵妈妈的闺女,雨眠是夏妈妈的闺女,素尺是宋妈妈的闺女,这都是大太太留给三姑娘最可靠的家生子帮手,不说能护得整个清晖院滴水不漏,起码姑娘屋子里的风声是绝对传不出去的。这回出事,白三姑娘是从广蚨祥直接出去的,行色匆匆,还把随身伺候的清晓给打发回府,幸亏当日赶车的车夫是个老手,马受惊脱缰的时候闪跳及时,还高喊了一声让三姑娘双手抱头护住脑袋跳车,随后又跳下水把她救了起来。 所有人都认为是车夫救了三姑娘,其实三姑娘的香魂早已断了,不过,白素锦还是要好好感谢那个叫曾二的车夫,如果没有他,这个身体若是真被困在马车里沉进水,怕是自己的魂儿过来了也无所依存。 白素锦醒来后,对外称事发当日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看诊大夫的诊断很给力:脑补受重创的后遗症,没傻就不错了,其他随缘吧。 于是,这次受伤就被认定为意外事故,纯属白三姑娘倒霉。 白素锦身边伺候的几个人都是有眼色的,自然是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多问半句,只是服侍起来更加谨慎用心,尤其是清晓,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其余时间几乎就长在白素锦身边了。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估计这回是吓惨了。 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身体已经大好,加之想通了接受现实后心情也跟着豁达,白素锦发现自己胃口特别好,而且,赵妈妈的厨艺太棒,于是,不知不觉就把一整盅的鸡丝粥吃掉了大半,不得不在屋子里来回徘徊消食。 第6章 "姑娘,杨妈妈来了。"门外传来夏妈妈的声音。 杨妈妈是福林院近身伺候老太太的老人儿,白素锦对她不陌生,卧床小半个月里,白家主子们一个没见着,各院打发过来的下人倒是见过几个,顶数这个杨妈妈印象深刻,不因旁的,态度太嘚瑟。 "让她候着,我换身衣裳。"白素锦向来最讨厌这种拎不清自己身份的人。 三姑娘的不好相与在白府人尽皆知,杨妈妈仗着老太太的关系敢给清晖院几个妈妈丫环脸色看,却也不敢明着做出僭越主子的事儿,所以得了夏妈妈的回复后,就只能站在花厅门口的台阶下候着。足足等了近一刻钟,才看到三姑娘带着俩小丫环不紧不慢往花厅这边踱过来。 当年白大爷迎娶大太太之前,仿着江南的亭台楼榭,费了不少心思重修清晖院,还在院中修建了一道内隔离墙,墙头用琉璃瓦起顶,墙上镂空雕刻花窗,隔离墙两面各栽种了青竹,将清晖院分成内外两处,中间仅有一处花厅相通,将居住的内院妥帖地掩映在最里面。 花厅两侧是抄手游廊,供人前后院穿行,正中是一堂两室的屋子,静思堂做客厅用,东侧的茶室用来待客,右侧是书房。 白素锦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径直越过候在阶下的人进了静思堂,在堂内正位坐好后,抬手接过雨眠递上来的茶盏,轻呷了一口茶。 三姑娘脸冷,杨妈妈是知道的,但却从来没这么给自己下脸色过,想到刚刚看过来的那双清冷幽深的眼睛,杨妈妈竟不由自主后脊梁冒凉风,当即绷紧了神经,连行礼也比往次端正了几分。 "三姑娘,苏家大少爷来了,说是想商量一下两家的婚事,正在前院等着。" 嗬,来的还真是时候。 "祖母的意思,是让我一起去见苏大少?" 杨妈妈顿了一下,垂首回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大太太临终前曾留下遗嘱,及笄后,您的婚事由自己做主,所以……您自己见苏大少爷就行。" 终身大事由子女自己做主,在这个社会里听来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事,可白家大太太在临终前却执意立下这样的遗嘱,白素锦怎么会不理解她的用心,这是她是对自己女儿的信任,也是最后能给予的保护。对于一个年幼失怙、旁无兄弟却又身家不薄的姑娘来说,在族亲不靠谱的状况下,婚姻这种决定人一生幸福的大事,握在自己手里总比被别人鱼肉强。 将杨妈妈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看在眼里,白素锦冷笑,不过是些欺软怕硬的怂蛋。 苏家是临西府巨富,被称为"小四象"之首,产业涉足盐、粮、布匹等,无一不规模大,根基深,苏白两家的婚事,是苏家大爷还在世时同白大爷定下的,如今两人都已过世数年。白大太太过世后,白素锦为母亲守孝三年,孝期结束前半个月及笄,苏家本打算出孝期正好着手办两家的婚事,没想到,一出孝期白三姑娘就出了事,险些丧命,好不容易熬过来,就提出要退婚。 苏平苏大少爷坐在棣棠轩的团刻紫檀椅上,回想起几日前胞弟苏荣的话,眉宇间的郁色愈发浓重。 白大太太临终前留下遗嘱的事,整个临西府几乎无人不知,苏白两家定亲数年,两家大爷尚在时来往又颇多,所以,白家另几房的行事作风,外人可能所知不详,但苏平却是了解的。这会儿看到只有白素锦一个人来见自己,便也没觉得意外。 对于这个未来三弟媳,苏平是相当看好的。所谓虎父无犬子,三姑娘虽是女儿身,但十来岁就跟在白大爷身边进出铺子、学帐,白大太太病倒后更是一肩挑起个大庄子和两间铺子,非但没出一点乱子,还经营得越来越好,这等悟性和眼界,正是苏家儿媳妇最需要的。自己的弟弟自己知道,小五是个撑不起事儿的,就该给他找个这样的媳妇克着,所以苏平才打算三姑娘一出孝期就马上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免得夜长梦多。可惜,担心什么来什么,计划不如变化快,三姑娘死里逃生,醒过来第一件事竟然就是退婚。 不过,苏平一时也吃不准白素锦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所以这才亲自上门探听探听。 "城西凤凰街帽儿胡同三号院,林珑,五个半月。" 苏平开门见山问退婚原因,白素锦也不是拐弯抹角的性格,但也懂得给人留三分余地的道理,就直接报上了一个地址,一个人名,和一个时间。 听到这句话,苏平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不愧是白家三姑娘,既然出手就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现在的月份,要滑掉是不可能了,但是,我保证,孩子生下来后交给族里旁系的人家收养,老五和那个女人断绝关系、再无瓜葛,望三妹妹能看在我们两家已故父亲的面子上,委屈一次。" 不愧是苏家家主,做事雷厉风行,手段更是够狠辣。但白素锦丝毫没有同情林珑的念头,不管标榜何种游戏规则的社会,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没有金刚钻还揽上瓷器活,什么样的后果都要自负! 第7章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这话虽然说得有些苛刻,但结合苏家五少苏荣的素行操守,就算苏平摆的姿态够低、诚意够足,白素锦也断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冒风险。 不同于白家的暴富,临西苏家是真正的百年望族,商场上呼风唤雨不说,人脉关系更是不容小觑。如今的白家对白素锦来说丝毫指望不上,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她不想和苏平撕破脸。 正酝酿着怎么委婉一点的推辞,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然后是夏妈妈焦急的声音。 "姑娘,不好了,门口来了个挺着肚子的妇人,说是……是五少的相好,正跪着边哭边求着见您!" 白素锦本来还算舒缓的脸色当下就垮了下来,苏平听了夏妈妈的话,手一抖,差点将茶盏摔到自己身上。两人默默相视一眼,同时起身往大门口而去。 棣棠轩本就在外院,没多会儿两人就到了白府的大门口,现下看热闹的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苏平一门心思要把这桩丑事压下来,结果……真是想想就头疼! "是你要见我?"白素锦站在门槛外,微微低头俯视着跪在石阶下的年轻女人。 身形纤纤,眉眼娇柔,手指绞着丝帕双眸垂泪,还真有那么两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可惜,爱谁怜谁怜,白素锦是半分可怜都不会浪费在她身上,只会更藐视唾弃,因为眼前这个人,让她不由自主联想到了关宁。都说会哭会撒娇会娇弱的女人有人疼,碰到事儿扮扮白莲花马上就能博得大把同情扭转局面,可白素锦不会。不会也不想会。 "三姑娘,求求您看在荣少爷的情分上,救救奴家,救救荣少爷的骨肉吧!"五个半月的身孕已经明显显形,林珑吃力地跪伏在地上不停地对着白素锦磕头,周围旁观的人群见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胡闹,哪里来的疯妇在此胡言乱语!来人,还不把她架走!"苏平忍无可忍,大声怒斥道。自从苏荣和他坦白这件事后,苏平马上就派了人去监视林珑的动静,没想到她竟然能闹到这个地步,是她心机太重,还是另有他人教唆? "谁也不许动她!" 苏平的话音刚落,人群外面就突兀地响起一声大喝。转眼间,人群里就挤出来一个人,白素锦看清来人,心下不禁一喜。正愁怎么驳了苏平的面子又不撕破脸,过墙梯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这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事件的主人公之一,苏荣苏五少。 白素锦看到他高兴,苏平可就完全不同了,简直是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他们苏家的这位五少爷! "白三姑娘,你想退婚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这般为难一个身怀有孕的弱质妇人!" "你给我闭嘴!"苏平脸色阴沉地喝止苏荣,白家虽发迹时间短,但在临西也是"小四象"之一,家财雄厚不说,这白三姑娘的外祖可是钱塘许家,真要是撕破脸,苏家绝对讨不到好。有时候,苏平是真想扒开这个亲弟弟的脑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愚不可及! "大哥,她还没过门呢,就心胸狭隘容不得妾室,丝毫不顾两家脸面闹着退婚,现在还这么欺辱一个身怀有孕的妇人,你倒还帮着她!" 苏五少将几乎要趴在地上的林珑扶起来,微微仰头看着站在高阶上的自家兄长和白素锦,铿然说道,真真一副捍卫真理、弱者的架势。 苏平这回脸都青了。 白素锦却紧紧咬住下嘴唇才忍住没笑出来。 但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大有情形被苏五煽动的趋势,白素锦脸色一正,抬步走下两级台阶,定定看着苏五,肃然道: "荣少爷,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怕问你几句。" 周遭围观的人群因为白素锦的这句话而寂静下来。 "第一,你说我欺辱身怀有孕的妇人。我倒是想问问依偎在荣少爷怀里的这位,是我让你来白府的吗?是我让你跪在我家大门口的吗?" "不是。是你自己跑来的。所以,既然是你自取其辱,就别把屎盆子扣到我白素锦的头上!我——压根就没想,也没兴趣搭理你,是你自己不要脸面往我跟前凑!" "第二,荣少爷说我心胸狭隘,容不得妾室。"白素锦凛然一笑,缓缓道:"这点你说的还真没错,我的确是容不得妾室。可是——,荣少爷你恐怕还没有指责我的立场和资格吧。一来我还没嫁入你苏府,容得容不得,跟你还没关系,二来,你怀里这位,她是你的妾室吗?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白素锦今天已经嫁你为妻,对这么一个怀着庶长子的外室女人,我就是不容她,谁人又能说我的不是?!" 话音未落,白素锦幽黑的凤眸微眯着扫过四周寂静无声的人群,脸上的神情傲然不羁。 第8章 庶长子,对任何阶层的人家来说,都是尴尬而不体面的存在,是对正妻的莫大侮辱。 视线从人群中收回,白素锦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苏荣,和依偎在他胸前真的瑟瑟打抖的林珑,嘲讽地扬了扬嘴角,转身往府里走,路过苏平时,脚步稍作停顿,低声叹了口气,道:"抱歉,恐怕是要辜负苏大哥的一番苦心了。" 事已至此,这桩退婚,已是尘埃落定。 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白素锦的脚步立刻变得轻快起来,整个人周身的气氛也变得舒朗闲适。 白府大门口,围观人群外一顶轿子再次被抬起来赶路,好一会儿,轿子里传出男人低哑浑厚的声音,"我要尽快知道这个白素锦的全部情况。" "是。"轿子旁的随行点头应道。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重点关注的白素锦心情非常好,可惜,好心情还没持续到走进自己的院子,就被人拦截在院门口。 "三姑娘,老太太请您马上过去一趟。"这次给老太太传话的,是大丫环香袖。 白素锦挑了挑眉毛,转身直奔福林院。 一进蝠厅大门,白素锦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环视一圈,嗬,人还真齐全,上首端坐着老太太,左下偏座是二太太小齐氏、大姑娘白语婷、二少爷白语元、二少奶奶萧氏、三少爷白语年,右下偏座是三太太余氏、大少爷白宛廷、二姑娘白宛静、四少爷白宛和。 除了现任家主白二爷和任上的白三爷,白家的主子们算是齐活儿了。 不过,眼下的情形,是三堂会审?还是兴师问罪? 白素锦给老太太和两房太太请过安,从容自若地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开口问道:"祖母急着唤孙女过来,可是为了退婚一事?" "三妹妹,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大门口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怕是这会儿整个府城的人都在议论咱们白家的笑话呢!"没等老太太开口,白三少就跳出来呛声。 白素锦轻飘飘的瞄了白语年一眼,不过是个花钱捐出来的秀才,还敢这么嘚瑟。 毫不掩饰的嘲讽从眼神里流露出来,白语年读书不好,但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来,登时就气得脸色发青,"怎么,我还说不得你了?!姑娘家家的,日日出入铺子也就算了,现下又抛头露面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不逊羞辱订婚对象,白家的脸面算是让你丢尽了!" "三哥如此好口才,怎不见刚才到大门口替白家争脸?" 白素锦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仅堵上了白语年的嘴,更让在场的人都梗住了喉咙。 "若不是怕让那些看笑话的以为咱们白家没人了,可以任意欺负到咱们门上,我也不会抛这个头露这次面。" "还有,什么叫我出言不逊羞辱人?人家都骑到我头顶上拉屎了,我还得笑脸相迎好言相对吗?抱歉,我可没有三哥那么大的肚量。" !!!!!!!!!!! 白家虽然是爆发富,但如此粗鄙的言论从一个姑娘家嘴里说出来,也着实震到了在场的白家主子们。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若是被外人听去,还要以为我们白家的姑娘都这么没家教!"白老太太气得脸色涨红,狠狠拍了下桌子。 "祖母教训的是,两位姐姐打小就在婶娘们身边悉心教养,不像孙女,亲娘没的早,自己也不是个上进的,教养什么的都就着一日三餐吃到肚子里去了。"白素锦见老太太动怒,忙起身认错,可惜,神态举止虽然端正诚恳,说出来的话却恨得老太太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这就是个混不吝的! 不过,大房夫妻俩去世后,也的确是没人花心思在这三姑娘身上,她本身的性子不讨喜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刻意选择忽视,避免麻烦。 因为心虚,所以老太太也不好跟她继续纠结计较,摆摆手让她坐回去,呷了口茶压压心火,继续道:"苏家的这门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苏平敢亲自打包票,说会处理掉那个外室和孩子,那就一定能拾掇干净,人家做了让步,你还执意退婚,难免要生嫌隙,往后在商场上碰面,总是不好。" 白素锦低下头,嘴角迅速划过一丝冷笑,音色和缓道:"前头苏家大哥和孙女说这话时,孙女也不是没动心过,怎料随后就闹出大门口的事情。这事本就他们苏家理亏在先,可这还没过门呢,他荣少爷就能当着众人的全然不顾及我的脸面,这样的夫君,孙女着实不敢托付,所以,还望祖母可怜可怜我这无父无母的孙女,同苏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如果没出大门口那档子事,这婚事尚且有两分转圜的可能,可如今…… 罢了,这丫头以前就脸冷性子冷,动不动沉默不语,一意孤行,如今磕了脑袋后话变多了,伶牙俐齿的愈发不好对付。 第9章 老太太的意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另两房的人也就更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定局已成。 不过,决定虽然是白素锦做的,退婚一事却事关白、苏两家,退还婚书等手续还是需要两家家主出面,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婚退了,该顾及的脸面还是要顾及,何况两家在商场上还往来甚多。 "虽说这回苏家理亏在先,但说出去还是咱们白家的姑娘先提出的退婚,三妹妹刚刚在大门口也着实说话不客气,咱们白家,怕是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白大少爷白宛廷悠悠说道。 众人正要起身离开,忽听闻白宛廷的话,又都坐了回来。 从福林院回来后,白素锦片刻没耽搁,让夏妈妈他们分头行动,开始收拾箱笼,整理小库房,晌午刚过,白府西侧门就驶出一辆大马车,载着主仆八人直奔西城门而去。 马车内的气氛很微妙,同眼角眉梢透露着喜色的主子相比,下人们头顶的气压明显低沉。 持续沉默后,年纪最小的清晓终于忍不住,委屈地撅起嘴巴小声道:"姑娘,您明明就没错,为什么还要主动去庄子上避风头?这样离开,别人知道了会在背后议论您心虚的……" 白素锦的视线迅速扫了一圈,果然,都不赞同自己的做法。 "苏家大少爷之前姿态放得低,那是为了保住婚约,如今退婚成定局,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苏荣再有错,那也是他的亲弟弟,而我现在对他来说只是个外人。亲弟弟被个外人当众下脸面,他这个做大哥的,心里难免要越想越恼,这种情况下我和他还是不见面的好。可若是我还在府里,苏家来退还婚书,依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做派,还能让我清清静静的不露面?所以,就算大少爷他不说那风凉话,我也会找借口出府。况且,你们真不想去庄子上住?" 白素锦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清晓她们,压低声线明知故问。 清晓盯着自家姑娘近在咫尺的脸有些失神,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小姐病好后,人好像比之前还要漂亮,尤其是被她微微眯起的眼睛看着的时候,脑子就晕乎乎的。 "怎么,高兴得傻了?"白素锦伸出手,用食指戳戳小丫头的脑门。傻傻愣愣的小屁孩,逗起来还真好玩儿! 此时的白素锦似乎忘了,她现在这个身体,也就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 这么一折腾,车厢内的气氛总算活了过来,白素锦向后靠在柔软的圆枕上,眼角眉梢掩饰不住心里的雀跃。终于可以去见识一下小荷庄了。 说起小荷庄,就不得不先说到白大太太的娘家——钱塘许家。 临西的巨贾之所以被称为"小四象",那是为了区别江南"四象"。大历民间传言:天下财富,半数聚在江南。或有夸张成分在,但也从侧面反映了江南的富有程度。 江南商界赫赫有名的商贾甚多,翘楚中的翘楚,被誉为"四象""八牛""十六金狗",其中,家族繁荣史最短的,也逾百年。 许家虽未跻身入"四象"之列,但在二十八家之中,家族兴盛史是最长的,将近四百年,如今的许老太爷已是许家的第十二代家主。其家族财富累积如何,可见一斑。 许容若未出阁前,是许老太爷捧在掌心里宠爱的唯一嫡女,为了她出嫁,这位素来节俭的老家主不惜花费近百万两白银在临西府西郊修建了小莲庄,因许容若酷爱阅书,又在庄内耗银十二万两修建了藏书楼。整个庄子占地七十二亩,十八个院落,二十一座楼房,六百余间房舍,俨然一个小型城镇。庄子外围是近千亩良田,并两座山。 对于这样大手笔的庄子,白素锦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只想尽快去见识见识。 马车从正门驶进庄子后,白素锦就让雨眠、清秋将车帘打开,三月的天气虽乍暖还寒,晌午时的阳光却好得很,身上衣裳也穿得暖,正好呼吸一下清新空气。 小荷庄内的院落多达十八个,除了主人专用的扶云轩外,其余的都用数字命名加以区分。例如一号院,前院是办公区,后院是几位管事的住处。 扶云轩距其它院落较远,四周筑有高大的院墙,院门口是两尊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石貔貅,阳光照射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白素锦从马车上下来时,大管事许宽已经率领一行人候在院门口,此情此景不禁让她联想到曾经跟着表哥去他的百货公司考察,当时的经理也是领着一众主管站在公司门口这么候着,还特精神抖擞整齐划一地喊了句"欢迎领导莅临指导",奇囧无比。 还好许大管事他们只端正简洁地问了句"庄主好"。 白素锦简短的交代了一下明天约见他们的时间,然后就让人散了各忙各的。 一行人跨过大门进院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高大的影壁墙,金色琉璃瓦起檐,墙体竟然是一整块汉白玉,两侧墙面是貔貅浮雕。金顶白墙相互映衬,白素锦看在眼里,脑海中只能浮现出两个大字:土豪! 第10章 夏妈妈提前打发伙计过来送消息,所以这会儿午膳早已经备好了,白素锦被伺候着简单洗漱后坐到饭桌前打量了一下菜式:素拌鲜笋,山药樱桃肉,香菇菜心,水晶肘片,都用骨瓷小碟盛着,一人份的量,此外还有一小盅火腿鲜笋汤。 今儿这一上午,斗完苏家斗白家,接着又收拾行李搬家,脑力体力双劳动,白素锦这会儿还真是饿了,就着两小碗米饭把四小碟菜都吃光了不说,连口汤也没剩。一直坐着没感觉,等站起来才发现,撑到了。 白素锦没有午睡的习惯,借着消食的"正当理由",将扶云轩前前后后逛了个大概,然后就一头扎进书房里,直到吃晚饭了才出来。 一夜休整无话,第二天一用过早饭,白素锦就直奔一号院的议事厅,进门的时候,要见的人早就等着呢。 白三姑娘从她娘亲许氏手里接过来的陪嫁,除了小荷庄外,还有一间布庄,一间粮行。这一庄两铺的大管事、大掌柜都是当年许老太爷亲自安排的,跟着许氏不远千里从钱塘来到临西,在他们心里,向来是只认庄主,不认白家人。大太太许氏也回以他们足够的信任,在经营上放权不说,更把身边最倚重的三个陪嫁许配给他们。小荷庄大管事许宽家的,是夏妈妈,广蚨祥布庄大掌柜闫明家的,是宋妈妈,丰泰粮行江海家的,是赵妈妈。 白素锦这回出事,几度挣扎在生死线上,整个临西府都在风言白家三姑娘就要不行了,但小荷庄和两个铺子却丝毫未乱,待到昨晚看到书房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账册时,白素锦对这几位"高管"的评价又高了好几分。 这次把三大主事一起找过来碰面,一来是让他们见见自己,安他们的心,二来是有些事的确需要提前开始准备。 "庄主的意思是……苏家要动手?"听完白素锦的话,广蚨祥布庄闫大掌柜的脸色相当不好看,不是畏惧苏家的动作,他们都是从许家出来的,苏家虽然被称为"小四象",那也不过是在临西地界上而已,在许家面前根本不够看。闫大掌柜脸色不郁那是气的,如今多半个府城的人都知道了上午白家大门口的那场闹剧,婚约在身还豢养外室搞出个庶长子出来,苏家这事办的忒不地道,自家姑娘退婚理所应当,没想到他们还想搞别的动作,简直欺人太甚! 闫大掌柜虽是地地道道的钱塘人,但身高体阔,脸皮略黑,五官粗犷,现下阴沉着脸的模样还真有些煞人,可白素锦看着却觉得特别顺眼。 "我觉得庄主的猜测极有可能。"许大管事也眉峰微蹙,"眼下咱们的进项,八成在布,粮行的盈利虽说也不错,可一旦布行这边受损面大,靠粮行怕是补不了亏空。" "放眼临西,苏家在布业的影响仅次于盐业,这两年广蚨祥的生意扩展这么快,主要靠咱们自己不假,但也不得不承认,还和外祖家、苏家的关照脱不了关系。当然,苏家大少爷也不会明着为难广蚨祥,只要退婚的消息一坐实,某些‘关系户’就会动摇,这时候苏家佯表中立,这部分订单,势必就要流失掉了。这种情况,怕是丰泰那边也要出现。" 退婚的念头,其实早在白三姑娘没出事之前就萌生了,白素锦甚至在她书房里看到过一份很详细的应对方案,放在书房落了锁的木匣里。白素锦认真研读了两遍,又增加不少自己的想法,但终归对这边的形势了解不甚深,方案适用与否,难以决断,这也是她急着招见三大主事的原因。 "庄主可是想到了应对的法子?"丰泰粮行的江大掌柜最擅察言观色,见白素锦说起将要面临的变数时眉宇间丝毫没有焦灼之色,心里便有了猜测。 白素锦可以看懂繁体字,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但不巧的是,她自小习的是颜楷,和白三小姐的字迹完全不同。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临摹出白三小姐的笔迹,最少也要半年的时间。所以,修改后的那篇计划只能继续锁在匣子里,内容嘛,口述。 "目前,广蚨祥挂售的布匹都是咱们庄子上自己织造的,货源方面不存在问题,变数在于销路。闫大掌柜,你心里可有约数,受苏家影响的订单大概能有多少?" "客源方面铺子里每个月都会统计,这点我心里还是有数,成品布的买家从苏家转介绍来的,顶多一成。可我担心的,是原麻和纱,最大的两户买家都是苏大少爷介绍的,而且,采买契书到这个月月底才是续订期。" 闫大掌柜担心的这点恰好也是许大管事忧虑的。小荷庄近千亩田地,其中七百亩种植的苎麻,稻谷、各类豆科作物总计不到三百亩。受织造厂规模和人工的限制,每年织出来的布匹仅供给广蚨祥挂售,余下的苎麻只能纺成纱这种半成品卖给其他布坊。而丰泰粮行的货源仅靠小荷庄供给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从外采购,其中不乏苏家的庄子。 "粮源方面,庄主暂可放心,去年秋上采买时,咱们周边的价钱涨了不少,我就提前和刘大掌柜打过招呼,半月前二爷特意来了回信,让咱们可以跟着许家的漕船在沿江货栈上采买。" 第11章 江大掌柜口中所说的二爷,可不是白家二爷,而是钱塘许家的许二爷许绍通,如今掌管许家的商行和漕运。 "如果月底那两家不续订,囤积的纱也可以借助二爷的漕船运出去,尤其是到北方,咱们的苎麻纱总不会卖不出去。" 以许家的能力,就算小荷庄的苎麻都压在手里,只要白素锦开口,许家轻松就能帮她消化掉,白三姑娘不是想不到这点,但她还是自己想办法应对,这不是硬撑,也不是信不过外祖家,而是自小接受白大爷和白大太太的言传身教,深谙自强方是永强的道理。 "我也有此想法,不过,这是最后一步退路,在此之前,我还有两个想法,说出来还请三位参详参详。" "这第一呢,待到月底契书到期,咱们就不续签了,库房里囤积的苎麻和纱都自己留着,用来织成花綀。第二呢,今春庄子里的田地,只划出三百亩种植苎麻,剩下的四百亩暂时空着,我另有打算。除此之外,我怕是要出趟远门,到百越聚居地走一趟,探探他们的桐华布。" 白三小姐的原计划里,是要调整小荷庄的种植比例,苎麻种植缩减成三百亩,水稻、豆科作物种植扩大成七百亩,还要在周边再购买三百亩水田。临西濒临西陲重镇,是军粮采购的重要目标地,手里有再多的粮也不愁销路。从白三小姐的计划里看,她是想要将经营重心往粮行方面转。 白素锦则不同,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最大优势——技术。尤其是纺织方面的。在彼端世界纷繁复杂的大学专业里,有两个专业的学生是最具"百科全书"特质的,一个是新闻学,一个就是考古学。他们的区别在于,新闻学的学生更像是百科全书的目录——博而笼统,考古学的学生更像是百科全书的内页——博而专业。 所以,每个考古学专业的学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实现脑内植入芯片! 白素锦硕博连读师从霍教授主攻墓葬礼制,自己偷空还辅修了一个丝织品鉴定的课程,没想到现在起了大作用。 白三小姐原计划里的经营重心转移,面对现实,行之有效,但其中也不乏无奈之举,但对白素锦来说,情况就有很大的不同。 据她这些日子以来的了解,大历皇朝的布业现状:原料主要是麻和蚕丝,木棉只在蜀南百越族聚居地才被采用,织成桐华布,棉花,根本没有!丝织技术上,绩麻使用的是双锭脚踏纺车,织布使用的是踏蹑提综织机,提花机也有,但数量却很少,只有大型的布坊才会使用。成品方面,最普通常见的是苎麻、大麻纺纱织成的布,品级高的是蚕丝织成的丝绸,但价格非常昂贵,即便小富之家也不是能常买的,至于锦,几乎是权贵世族的专用品。这时的锦,完全用蚕丝织成,采用的是经线起花,也就是经锦。 经锦中最负盛名的,就是许家织造厂织造的"月锦",皇室专用。 临西一带不适合养蚕,所以,白素锦盯上的,是棉花。不过,在引进之前,还需要靠精加工麻布来缓冲资金压力。 花綀的织造,就成了扭转当下局面的关键! 白素锦研二的时候曾跟随霍教授在陕豫交界处一个偏僻山区发掘一座汉代诸侯王级别的墓葬,陪葬品中就有用苎麻纺纱织成的花綀,其中一匹保存完整,长四丈,重量却不足三两,卷起来塞入竹筒中空间也绰绰有余,让人不得不惊叹其精致程度,可惜,棉花引入种植后,迅速对麻纺织造成了取代性的冲击,汉后墓葬中再难发现花綀的踪迹。 白素锦将花綀的基本情况和三大主事介绍了一遍,作为从百年丝织之家出来的人,即便是江大掌柜对纺织一行也知之不少,就更不要说许大管事和闫大掌柜了,片刻愣怔后脸上难以抑制地涌上惊喜。 许家之所以能传承四百余年的富贵而不衰,靠的就是独步天下的顶尖织锦工艺,这才是靠手艺发家之人最大的财富。白素锦刚刚所说的花綀,一旦织造成功,那必将是麻织工艺的顶峰之作,名利双收尽在掌握。 "庄主可有十足把握?"闫大掌柜觉得喉咙直发干,暗暗叹道,不愧是身上流着一半许家血脉的人物,对丝织的悟性不是寻常人能比拟的。 白素锦点了点头,"还要劳烦许大管事从织造坊临时抽调出二十个手艺好又信得过的织工出来,先赶制出一匹花綀看看效果,后续的事就要交给三位安排了,我要尽快动身到百越走一趟。" 许大管事听了当即起身着手去办。 江海从衣襟内掏出一封信递给白素锦,"这是今日商行刘大掌柜打发小伙计送过来的,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里。" 白素锦接过封面盖有许家万通商行加急印章的信,拆开封蜡,抽出的信纸只有薄薄一张,短短一行字,字体苍劲力透纸背:不日将至,勿怕。 信角落款处,赫然一个狂劲的"安"字。 这封信,居然是许家老太爷许宏安的亲笔信。 第12章 白素锦捧着信有些恍惚,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老太爷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亲自赶来了?! 钱塘到临西,少说也有两千公里,这年头没火车没飞机,只能舟车赶路,许老太爷如今已年逾六十,这不是要把半条命扔路上玩吗?! 吃惊、意外、忧虑的同时,白素锦心底也涌上一团温热,弊端世界,表哥也是处处维护自己,把自己的一点小事也当成大事来对待。不知道表哥得到自己出事的消息时,要发疯成什么样…… 白素锦脸上动容的表情着实让江海和闫明吓了一跳,他们都是看着白素锦长大的,了解她素来情绪不喜外露,如今这副模样,莫非出了什么事? "庄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素锦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听到闫大掌柜的声音晃过神,见两人面带焦虑看着自己,忙将手里的信纸递给他们。 这下子就轮到两个大掌柜傻眼了。 织造坊就在庄内,许大管事办事向来是个干脆利落的,不到半个时辰,就在织造坊西院单独辟出了一个织室,挑选出来的二十个织工都是签了死契的伙计,手艺也是织工中的翘楚。 返回议事堂,听闻许老太爷正在赶往临西的路上,一向沉稳的许大管事也难得面部表情活跃了一回。 因为许老太爷的关系,前往百越的计划暂时往后推迟,督造花綀的时间就宽松不少,许大管事也偷偷松了口气,想着可以仔细挑选几个手脚功夫好的随役跟着去百越。 百越族人口规模不大,居住集中,对外界排斥心理极强,桐华布是百越特有的精品布料,多年来一直未打破这种"独有"局面,一来是织造桐华布所需要的原材料木棉,采自百越特有的橦华树,这种树木集中生长在百越族聚居地内,外界甚少见到。二来,是百越族世代相传下来的织造桐华布的工艺极为传统,加之人力资源不足,故而生产能力相当有限,三来,是外界布商刻意压价,百越实际所得利润并没有足够的吸引力,故而桐华布除了每年进奉皇宫的贡品外,流入外界的数量非常少,常常是有价无市。 为了这次百越之行,白素锦特意准备了一件杀手锏,本打算从百越回来后再投入自己织造坊使用,但出行日期押后,白素锦决定织造花綀时试用一番。 素尺奉命回扶云轩的书房取来一个紫檀描金木匣,放到白素锦手边的桌子上后即刻退了出去,守在议事厅门外。 白素锦将木匣上那把小巧的锁打开,取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放在桌子上平展开来,足有两尺见方。 三位主事聚首看过来,只见一架流畅线条勾勒而出的纺车跃然纸上,紧紧抓住人眼球的,是这架脚踏纺车竟然是四锭的,而现在织造坊使用的双锭脚踏纺车是去年托许家的关系从钱塘不远千里采买回来的,现如今在临西府的地界上也是紧俏货,稀罕货,一般织造坊、布坊还在使用双锭手摇纺车,甚至是单锭纺车。 可想而知,桌上这张图纸流传出去,将会造成整个布业多大的震撼! "百越之行,庄主的杀手锏,便是这个?"许大管事在敬佩赞叹白素锦头脑过人的同时,也不得不感慨自家主子的大手笔。 白素锦黛眉微扬,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笑意,清声道:"一张图,换十年桐华布独家供货,大管事以为如何?" 三大主事听闻俱一愣,片刻后摇头哑然失笑。也是,这么多年来,何时见过这位小庄主吃过亏。 全手工打造一架这样的四锭脚踏纺车工序十分复杂,好在江海江大掌柜对织具颇有研究,几个人几经商讨,最后决定将纺车拆分成几部分,交给不同的匠坊加工制造,最后一道组装程序由江大掌柜亲自动手。 白素锦端着茶盏坐在旁边,看着头顶头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的三个中年男人,默默感慨:千万不要小看古人,看,喝盏茶的功夫,人家已经把流水线生产的雏形给弄出来了! 织造花綀,仅仅改良纺车还远远不够,它所解决的,是最大限度提高纺纱的效率,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布,在织造时使用的纱大部分是绩纺一次所得,高端的特细布所使用的纱,绩纺两次,而改造后的四锭脚踏纺车足可以实现同等时间段内绩纺三次、甚至四次的效果。织造花綀所需的纱,必须纤轻、强韧、光滑,只有这样,当一千两百对经线同时紧密铺排在织机上时,才不会纠缠起来,同时又能保证成品最大程度的轻柔。 纺车改造的同时,织机的离扣和缯也需要加大密度。离扣是将经线分组,在织布的过程中拉紧纬线,而缯,则是提拉纬线,将纬线分组交叉。织造花綀铺排的经线数量过大,相应的,对控制经纬线的离扣和缯的密度也要求更大。 自从出了议事厅后,许大管事和闫大掌柜马不停蹄着手改进织具和和织造花綀,江大掌柜责无旁贷,将丰泰和广蚨祥的日常经营一肩挑,三人分工明确,白素锦倒是一时清闲下来。 第13章 不过白素锦也没真的闲着,这几天早睡早起,吃过早饭就带着清晓和雨眠去查看庄子上的田地。 小荷庄辖下的所有田地都归管事赵士程负责。当日许大管事从议事厅出来后,就按照白素锦的意思,将今年的耕种变动告诉了他,白素锦来实地考察的时候,赵管事已经把调整过的耕种分配图绘好,全程陪同白素锦把每种作物的种植区都走了一遍。 对于那预留出来用处不详的四百亩地,赵管事并未多问,只请示该如何初耕。 时值三月初,地气已通,庄子里的田工已经开始烧荒、翻土,泼撒第一次草木灰,待到三月底四月初,就是播种正忙的时候。赵管事农把式出身,督管小荷庄田地耕作多年,真正的行家里手,几天接触下来,白素锦自愧不如,赶紧挤出时间跑了一趟万通商行。 许家的万通商行经过十余年时间的发展,分号几乎覆盖了整个大历皇朝的府城。临西分号是万通商行的商队西行踏上丝瓷古道进入藩国前的最后一个驻脚点,大掌柜姓刘,年近四十,身形高大,浓眉深目,看着似乎有外族血统。 在白素锦的记忆里,和这位刘大掌柜是很熟悉的,每年,钱塘那边都要时不时不远千里送来家书和各种吃穿用度的好东西,次次俱是刘大掌柜亲自送到清晖院。 看到白素锦,刘大掌柜还以为她是为了那封加急书信,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要通过商队大量订购白叠子种子。 刘大掌柜是见过白叠子的,三年前大宛国进奉的贡品里就有白叠子,其中两株圣上御赐給了许家,刘大掌柜回钱塘述职,有幸得见。那白叠子的花的确是神奇,一日之中,花瓣竟然会变色,清晨刚开放时,花是白色的,不久就会变成淡黄色,午后转为粉红或大红,至次日,颜色更红,甚至呈紫色。是以,可以在一株白叠子上同时看到数种不同颜色的花朵,美妙至极。 可是,再美妙也只能作园中观赏之物,刘大掌柜实在想不通表小姐购买如此多的白叠子种子干什么。 尽管纳闷,恪守本分的道理刘大掌柜是深谙的,丝毫不敢怠慢,表示一定会将此事办好。 心里最大一块石头落地,白素锦顿时身心轻松不少。刘大掌柜这边好物不少,尤其是茶,这些年来没少给清晖院送。白素锦出事后,刘大掌柜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家主爷那边耳提面命照看好表小姐,如今看她恢复大好,刘大掌柜心里着实高兴,自然要留她品一壶好茶。 可惜,这茶才品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白素锦看着因为急于赶路而气息不均的夏妈妈,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你刚才说,老太太喊我回府,商量苏荣和二姑娘的婚事?" 夏妈妈气息不稳,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气的。白家这办的是什么事儿啊! 白素锦醒来后对外托辞因为头部受伤,事发当日的事记不清了。实际上并不全是借口。她记得事发前几日,白三小姐在广蚨祥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信中简要说明了苏荣豢养外室,并且那女子已经身怀有孕的事,信末尾还附上了城西帽儿胡同的地址。白三小姐随后私下查证了此事,却一直忍而未发。 过了几天,也就是事发当日,白三小姐再次在广蚨祥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约她单独在小荷庄附近不远的普济寺见面,另有要事相告。白三小姐将清晓打发回府,自己前往,结果马车就在赶往普济寺的路上出了事。 那个约她相见的人,身份是谁,是敌是友,白素锦不得而知,只好对外宣称记不得了,以不变应未知。 但有一件事白素锦可以确信,所有事情的结点就在于和苏家的这门婚事。 如今她退婚在前,没几天,苏家就要和白家三房的二姑娘白宛静提亲,其中到底打着怎样的算盘,白素锦还真是一时搞不清。 老太太传话找,白素锦也不方便耽搁,起身就告辞。刘大掌柜一路送她到后院东门,临上车前,神色郑重地跟白素锦低声说道:"表小姐放宽心,老太爷提前递了话来,说万事有他。" "多谢大掌柜,这次意外,也累得大掌柜跟着费神了。放心,我既然已经和苏家退了婚,就不会再为这种事耗神。"白素锦说这番话时眉目清明,气定神闲,刘大掌柜遂稳下心来,目送她乘坐着马车缓缓驶进人群中。 白素锦带着夏妈妈进府后直奔福林院,待小丫环通传过后才迈步进了蝠厅。 一进门,就看到二姑娘白宛静竟然跪在厅里。 视线迅速扫视一圈,这次连白二爷和白三爷也在,白家的主子们算是聚全了,不过,这气氛可比当日自己退婚时的凝重多了。 白素锦从容大方地走上前给老太太和两房长辈问过礼,然后神色自若地寻了个位置坐下,眼神不曾在白宛静身上多停留一秒。 过了好一会儿,白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神色疲惫地看向白三爷,气虚乏力道:"老三,静姐儿是你的闺女,出了这等事,还是你亲自给大房、给锦姐儿一个交代吧。" 第14章 白三爷应下老太太的话,转头横眉冷目扫了眼跪在地中央的白宛静,只轻哼了一声,白宛静就身体微微发抖,头低低垂下,连声呜咽都不敢泄露出来。 那日白府大门口的闹剧过后,苏平回到家如何处置苏荣和林珑的外人无从得知,不过第二天上午,苏平就带着苏荣亲自登门道歉,并送回了婚书,两家的婚约正式解除。 婚约虽解除了,但两家在生意上的往来还在,何况今年还是川中地区三年一次的盐运总商推选,苏家虽连任把握很大,但却是在白家支持的基础上。这个关键时刻,自然不会为了儿女私事影响大局。 或许是苏家有意缓和同白家的关系,昨日苏家四姑娘弄了个品茶会,白家二姑娘素来与苏四姑娘交好,自然早早就收到了请帖。 当日来的都是些临西府富商家的小姐们,品茶会不过是个雅致的噱头,实际上苏四姑娘去年酿了不少桃花酿,埋在桃树下藏了一年,如今开坛启封,酒色澄澈剔透,甘冽清香,再适合小酌不过。 白宛静和苏四姑娘私交甚好,两人同好小酌,酒量也很不错。这桃花酿入口绵润,醇中藏甘,一边小酌一边同几个闺中密友打趣说笑,不知不觉就多饮了几杯,被发现时,人已经微醺。这般模样回府,少不了要被三太太斥责,看天色尚早,苏四姑娘就命人领了她去客房休息。 待到聚会结束,苏四姑娘将一众好友送出府后,就去看看白宛静是否酒醒,不料一推开客房的房门,竟看到自家五弟和白宛静躺在一张床上,俱是衣衫不整,浑身透着酒气。 苏四姑娘站在门口一时措手不及愣住,还是伺候在白宛静身边的大丫环燕双端着醒酒汤过来,看到屋内的情形惊喊出声,才把苏四姑娘喊回神,脸色阴沉地扫了身边两个丫环一眼,命她们闭紧嘴,然后进屋关门,将床上两人弄醒。 随后就是兵荒马乱的收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兹事体大,白宛静也不敢隐瞒,战战兢兢回府后直接到母亲余氏跟前据实坦白,余氏听了一时气急,竟生生晕了过去,醒来后顾不得教训白宛静,让人快马加鞭前往白三爷任上送信。 白家送信的人没走多久,苏平就再次领着苏荣登门,开口便是向白二姑娘提亲。 余氏一时没有主意,只得硬着头皮将白宛静押到福林院。 白素锦进门的时候,白宛静已经在蝠厅里跪了整整一夜。 这……这剧情未免也太狗血了吧,是在挑战人的智商吗? 白素锦心想,咱也是看过金枝欲孽后宫甄嬛传的人,尽管槽点一大堆,但这种梗一听就是人为的,什么酒后失德、酒后乱性,把责任都推到酒身上,你们就没考虑过酒的感受嘛?! 尽管心里不受控制想吐槽,但白素锦还是很配合白明轩的讲述,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谨慎隐藏起情绪。 果然,白三爷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不久前,苏五少爷才在白家大门口指责白三姑娘没有容妾之量,结果退婚没几天,就和白二姑娘提亲。尽管苏荣豢养外室弄出庶长子有愧在先,但苏、白两家再次结亲的消息一传出去,在外人眼里,白素锦心胸狭隘的名声恐怕就要坐实了。 白素锦旁观老太太和白家两位爷的脸色,心下判断两家昨天该是已经把婚事给定下了,今儿找自己来,无非就是走个戏场。既能保住白宛静的名声,又能再次将苏、白两家绑在一起,一举两得之事,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白素锦恍然,原来自己这是被炮灰了啊…… "二婶,退回来的婚书可在您手上?"炮灰什么的白素锦这回还真不在乎,先把事关自己的东西拿到手里才是正事。 二太太忙命人回清溪园取来装着婚书的木匣子交与白素锦。 当着众人的面,白素锦取出婚书看了一眼,然后让人取来火盆,当场烧了个干净。 "三叔,我既与荣少爷解除了婚约,以后便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所谓姻缘命定,想来二姐和荣少爷才是彼此的有缘人,作为妹妹,我自是满心祝福,您全然没必要觉得委屈与我。" 白素锦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很显然是顺了老太太和白家两位爷的意,临走前都关怀了一下她的近况。白素锦自是恭恭敬敬回了句"尚好"。 "三妹,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也没有办法……" 众人陆续离开蝠厅,白素锦刚要迈步,就被白宛静扯住衣袖,话还没说完,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低哭泣起来。 白素锦生平最讨厌两件事。 一是没说完话就只知道哭。这都是把眼泪当武器,哭给人看的,真要排解情绪的话,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哭了。 二是说"对不起"。明知道对不起干嘛还做?做了对不起人的事说句对不起能改变什么?你说句对不起,人家就得回你句没关系让你心安释怀吗?呵呵! 第15章 "二妹,三妹刚刚不是说了吗,她和荣少爷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还说你和荣少爷才是有缘人呢,又怎会怪你。不过,三妹,你还真是好肚量呢!"白大姑娘白语婷晚走一步,此时蝠厅里只剩下她们三人,故而说起话来放肆许多。 白素锦眉峰微蹙,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挣开白宛静的手,不咸不淡地扫了白语婷一眼,"大姐谬赞,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小妹就不耽误两位姐姐了,先行告辞。" 说完,不理会白宛静的欲言又止和白语婷的冷哼,白素锦转身离开。 白明轩好不容易从任上回来,当晚自然要全家一起吃顿饭。苏家按照约定,第二天一早就请了媒人上门,纳彩、问名、纳吉、纳成、请期,三天后,竟然就将大婚时间定了下来,就在一个月后。 苏平原计划着就是一个月后让苏荣娶亲,所以大婚的准备早就都做好了,现下正好,连亲家都没变,只不过是白三姑娘换成了白二姑娘。 苏白两家的这桩婚事几经波折,剧情跌宕起伏,一时闹到退婚,一时又再结亲家,关于两位白家姑娘和苏家五少爷之间的传言是众说纷纭,版本多样,其中的主流声音无非是:苏白两家是一定要结成亲家的,白三姑娘性子刚烈,不若白二姑娘隐忍、识时务。 任是外面议论纷纷,白素锦依旧气定神闲地该吃吃、该喝喝、该忙忙。白宛静的婚期一定,白素锦打算即刻动身回小荷庄。 可主仆一行人刚走到院门口,就被迎面跑上来的门房小伙计截住。 "三……三姑娘,抚西大将军的拜帖,说是要见您,现正在门口呢!" 抚西大将军,姓周,名慕寒,二十有二。周姓乃大历国姓,周慕寒乃先高祖皇帝第九子荣亲王的嫡子,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外祖一脉是大历赫赫有名的簪缨世家——镇国大将军府林家。 周慕寒十三岁投入林老将军麾下,排兵布阵调兵遣将深得老将军亲传,加之个人性格杀伐果决,实战不拘泥于常法,冲锋陷阵勇狠无双,很快便在军中崭露头角。十六岁时率领三千骑兵深入草原腹地截断鹘军粮草供给,十八岁、十九岁,两次率领骁骑长途奔袭,深入敌境数百里,将数支驻守鹘兵杀得四处逃窜。两次西征,周慕寒率轻骑军打破突厥防线,尖刀般插入敌人内部,配合三线大军围剿突厥主力,生擒敌军主帅。漠西之战大捷后,周慕寒获封抚西大将军,统帅西军,并兼任川省总督,成为名副其实手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 白素锦的记忆里对这位年轻的抚西大将军的印象很深刻,倒不是说白三姑娘以前多关注他,而是大将军的"威名",放眼整个大历,除了还在娘胎里的和尚且听不懂人话的,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能拥有如此广阔的群众基础,除了赫赫战功,还要"归功"于大将军的另外两项"盛名"——狠戾、天煞。 外族将士"谈寒色变",不仅因为周慕寒用兵如神,更因为他的战场上——没有俘虏。和周慕寒两军对决,要么逃、要么死,绝对没有"降"这第三条路。漠西之战,当胜负已分情势一边倒的状况下,直到大历士兵杀尽最后一名敌军后才鸣金收兵。漠西大捷的战报送抵宫中,周慕寒获封殊荣的同时,也遭到了数位御史大人的联名弹劾,狠戾之名传遍天下。 周慕寒出生时难产,母妃林氏执意保子,导致产后身体极度虚弱,小心将养近六年,最后还是殁了。十四岁,周慕寒与翰林院掌院秦大人的嫡次女定亲,不足半年,秦二姑娘身染风寒,殁了。十八岁获封骁骑参将时,与理藩院左侍郎石大人的嫡女定亲,不足三个月,石姑娘春游落水,殁了。二十一岁荣封抚西大将军,圣上亲自赐婚,与兵部尚书陆大人家的三姑娘定亲,结果还没到一个月,陆三姑娘就出天花,殁了。从此,京中凡有适婚女儿的富贵人家,皆提及抚西大将军色变,据说太后娘娘有意将都察院右都御史家的四姑娘指给大将军,结果右都御史韦大人闻风后跪在太后娘娘跟前哭了好一通,这桩指婚最后不了了之。 是以,提及周慕寒的名字,常常被贴上明晃晃的三个标签:战神、索命阎王、天煞孤星。 如今,这位威名满天下的抚西大将军,竟然就坐在自家花厅的茶室。 白素锦第一眼看到周慕寒,还是挺意外的。 一身锦衣常服,腰间坠着一方镂空雕刻的玲珑玉佩,长身负手而立,抬眸间凝望过来,宛如墙角那株玉兰,挺拔静谧,花开无声。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周身气息平和的人,竟然就是外夷人眼中的"索命阎王"。 白素锦亲手泡了一壶茶,这是许家大爷去年特意让人给送过来的顶级红袍,统共得了不到半斤,就给她分了二两过来,白三姑娘一直舍不得喝,白素锦于茶道是个外行,如今倒是便宜了周慕寒。 摒退随侍,茶室内只有两人,白素锦将七分满的茶盏递与周慕寒,近距离打量这位身份尊贵的不速之客。 第16章 他的脸很瘦,但天庭饱满,眉眼清俊,举手投足从容有礼,配上一袭月白锦袍,俨然富贵人家的谦谦公子,饱读诗书,芝兰玉树。 在白素锦悄然打量周慕寒的同时,周慕寒也在观察着她。不若困在内院长大的深闺女子,待人落落大方,坦然不怯,即便是面对他,也能不卑不亢,从容有度。颜色嘛,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五官柔和,双眸清透,看着极为悦目。 不动声色地喝完两盏茶,周慕寒直接开口道明来意。 提亲?! 从见到周慕寒开始,白素锦就在心里猜想了数种他造访的可能:为了布匹?为了纳粮?为了通过自己和许家对话? ☆☆☆ 可是,再多的猜测,也断没有"被大将军看上了"这一种可能! 不管怎么说,白素锦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皇亲贵胄,股肱之臣,封疆大吏……就算名声再不堪,如此荣耀加身之人上人,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商户女头上,尤其是自己这种还退过婚的。 白素锦也不是贬低自己,门当户对在择偶一事上还是很有道理的,彼此落差不大,一起生活更容易磨合,生活起来也更自在些。尽管生存于这个可以三妻四妾的封建男权社会,白素锦还是想为自己好好谋福利,毕竟,这世界上还有钱塘许家那种"不得纳妾"的人家存在。 这种人家,可能是清流寒门,可能是财势相当的商贾之家,也可能是地方官宦府第……不管哪一种,都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位皇亲权贵。 周慕寒说起提亲一事从容淡定,白素锦也索性不和他打太极。 "冒昧一问,将军如何想到向民女提亲?" 周慕寒轻轻转动指间的茶盏,看向白素锦的双眼中泛上淡淡笑意,"数日前,偶然经过令府门前,有幸一睹姑娘风采,再难思迁。" 这是……一见钟情? 不作他想,周慕寒口中所说的数日前,应该就是家门口发生闹剧的那天。想到当日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对苏荣毫不客气的反驳,在当下世风看来,即便有理,也有违妇德,难免被那些封建卫道士们诟病。 白素锦自然是不在乎的,但听周慕寒这么一说,心里不禁暗道:这大将军口味还挺重! "既然将军当日在场,自然也知晓民女的性情一二。相信将军此行之前,定是做了一番准备,坦白讲,民女在外的名声……不甚好,将来也不会为了博取所谓的好名声而蜗居后院,如寻常妇人那般相夫教子,足不出户。更重要的是,民女那日当众也说了,此生容不得妾室。故而,民女福薄,怕是要辜负将军的错爱了。" 茶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周慕寒并未马上做出回应,神色间没有丝毫的意外,似乎白素锦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内。 "三姑娘对在下可有耳闻?"一盏茶尽,周慕寒再度开口。 白素锦诚实颔首,"将军威名远播,大历百姓何人不知。" 周慕寒闻之轻轻一笑,"是吗?如此看来,我的名声较三姑娘相比,不堪之程度怕是要更甚百倍吧……" 白素锦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 将白素锦脸上一闪而逝的"深以为是"看在眼里,周慕寒眼底的笑意愈发明显。 "在下虽出身皇族,然身处行伍,一年中大半时间在军中,每次出征,皆是吉凶难料,许多年来,虽蒙皇恩厚爱,获得了不少封赏,然军耗庞大,几乎尽数贴补其中,府内尚不如姑娘日常所用。而且,在下虽是父王嫡子,但侧王妃杜氏扶正多年,其膝下庶长兄颇受父王喜爱,荣亲王世子至今尚未赐封。是以,在下身处之境,更倾心于出得厅堂的内子。" 呃,这大将军的意思概括起来就是:工作危险系数高,奖金虽多但一毛没攒下,爹不亲娘已逝,小妈鸠占鹊巢,同父异母的大哥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 名声比自己差,家底没自己厚,家里糟心事比自己多……呃,这么看来,还真说不好是谁高攀谁。 "在下自知,与姑娘之事若能圆成,必会亏欠许多,故特向圣上讨来一物,以表诚意。" 说完,周慕寒将进屋之时随身携带后又放在茶桌一边的镶金木匣推到白素锦面前。 木匣上有一枚精致小巧的金锁,白素锦接过周慕寒递过来的钥匙打开。 当木匣盖子被掀开,看清里面的东西那一刹那,白素锦呆愣在当场。 那是块打磨精致的铁片,形状宛如瓦,宽约三寸,长约一尺,换算成21世纪通用量度,差不多是宽十厘米、长三十厘米大小。 铁片表面打磨光滑,上面的题字雕刻后以鎏金灌注,笔风遒劲,字体苍健,行文大意是:周氏子孙周慕寒以金书铁券为聘,立誓此生与白氏素锦生同衾死同穴,死生一双人,永不背弃,有违誓言,凭此金书为证,处以剐刑。立证人乃当今圣上,及圣母皇太后! 第17章 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白素锦犹觉脑袋嗡嗡作响,立刻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发掘了那么多年的古墓,丹书铁券这等免死金牌白素锦不是没见过,但用金书铁券为聘,她还是闻所未闻。 有违誓言,凭此金书为证,处以剐刑。 白素锦的脑子里反反复复滚动着这句话。 如果说丹书铁券是免死金牌,那么这块金书铁券,对周慕寒来说,简直就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再观察他的神情,白素锦发现,这个男人,他是认真的。 白素锦迅速将信息在脑中整理了一遍,然后恍然。 与其用"一见钟情"来定义抚西大将军提亲的出发点,倒不如用"一见中意"更恰当。 他需要一个既能安内又能攘外、还不在乎他"威名"的有力内助,相应的,他能付出白素锦所要的"后院独享"。 白素锦不得不承认,周慕寒的眼光实在毒辣,一出手就能打到你的致命点上。 即便是刻在心尖上的朱砂痣也会随着血液循环而慢慢淡去,情浓时千般好,情薄时万般不是。和陆扬纠缠那么多年,白素锦早已不相信真爱是修成婚姻正果的唯一途径。 这世上什么关系是最为稳定、密切的?是唇与齿,皮与毛,骨与肉。 基于实现各自利益的基础上,彼此需要,彼此依靠,彼此扶持。 坦白说,这样的关系,对此时的白素锦来说,的确让她动心。 不过…… "将军抬爱,民女受宠若惊。"白素锦福了福身,视线流连在金书上刻着自己名字的地方,悠悠道:"将军的诚意,民女已深深感受到,只不过,同时也心有惶然,唯恐对不住将军的这份心意。" 周慕寒何等心思,顺着白素锦的目光望过去,自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 "今日拿出金书,只是表明在下的诚意,别无它意,姑娘勿需多想。结亲一事,成否在于心,不在于物,姑娘尽可细细思量,无论最终做何种决定,到时尽管如实相告便可。" 白素锦不动声色地与周慕寒四目相对,好一会儿后才移开视线,抿起的嘴角弯出浅浅弧度。 皇上、皇太后联名亲赐的世上独一无二的金书铁券就摆在眼前,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名字,还说让自己勿需多想,随着自己的心意来就行? 好个能说会道的抚西大将军! 突然间,白素锦特别想刺激一下他。 抬手将木匣的盖子轻轻合上,手指微用力,就将它推回到周慕寒眼前。 周慕寒双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费解,很快隐匿而去,但白素锦却看得一丝不漏。 感觉还挺爽。 待到周慕寒骨节均匀的修长手指抚上匣子,白素锦才温言道:"据民女所知,铁券是要一分为二,双方各执半片的,还请将军代劳,他日媒人上门,民女定当斋戒三日,迎来这半片金券妥善保管。" "还是锦娘思虑周全,我唐突了。"反应过来自己被耍,周慕寒粲然一笑,眼角眉梢的笑意愈发鲜活明悦,站起身将木匣托在掌心,另一只手解下挂在腰间的玲珑玉佩,递到白素锦面前,"如此,今日我就先行离开了,三日后,媒人定准时登门。你若有事,尽可执此信物来总督衙门寻我。" ☆☆☆ 白素锦抬手默默接过玉佩,心下想:嗬,这改口可真够快的! 一路将人送出大门口,白素锦恍恍惚惚走回清晖院,停在一株桃树下看着手里的玉佩喃喃自语:"这是……把自己给推销出去了?" 闪婚,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白素锦的恍惚劲儿还没过去,老太太和另两房人得知抚西大将军亲自登门的消息已经炸开了锅,正聚在蝠厅纠结着要不要一起去清晖院拜见,门房的伙计急匆匆跑来禀告,大将军已经走了。一屋子的人当场鸦雀无声。 老太太很不高兴,觉得自己身为白府最长辈的地位被轻视了。 白三爷脸色阴沉,情绪异常复杂。 "去,请三姑娘来福林院一趟。" 白老太太这边派出去的小丫环还没走到清晖院,门房的小伙计今天第二次风风火火跑到了白素锦跟前。 "三……三姑娘,钱塘许家的老太爷来了,正在门口呢!" 临西虽然与钱塘相距千里,山水迢迢,但自从许氏嫁过来后,白大爷每隔两三年就会陪着她回钱塘探亲,白三姑娘三岁起也加入其中,在白素锦的记忆里,最后一次见许老太爷是三年前在许氏的葬礼上。 时隔又一个三年,祖孙俩再次相见,白素锦前脚刚迈进外客厅花门,许老太爷忙不迭起身迎了上去。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脸带倦容、眼角微微泛红的老人,白素锦鼻腔涌上浓浓的酸楚,脚下加快速度迎将上去,扶住老太爷后,斜撩衣摆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第18章 白素锦七岁就失去了父母,是外公和舅舅舅母抚养她养大,表哥对她更是爱护有加,此时看到许老太爷,白素锦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外公。出事前一年,外公心脏病发去世,白素锦难以想象,外公若健在,得知自己出事的消息会怎样。 就像此时面对许老太爷,真正的白三小姐其实已经魂断这样的事实,白素锦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被当做异类烧死枉丢性命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眼前的这位老爷子,是再经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了。 在此之前,白素锦始终认为自己是鸠占鹊巢,但现下见到许老太爷和许家二爷后,白素锦的心境发生了全然的改变。 万事皆有定数。或许,从踏进神鼎山古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场宿命的转折,要由自己来接替白三小姐过完后面的人生,将白大爷和许氏的血脉延续下去。 白素锦,就是白家三小姐。 心结一经打开,面对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至亲之人,白素锦心境很快变得坦然而平和。 "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身子当真大好了?"许老太爷哪里舍得白素锦跪着,忙把她拉起来,从头到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嘴里不停念叨:"瘦了……瘦了……" 这次来临西,除了老太爷,二爷许绍通和四少爷许唯良也一起来了。得知白素锦出事的消息,刘大掌柜丝毫不敢耽搁,立刻给钱塘那边送了信,三日后白素锦情况好转,刘大掌柜又加送了一封。 接到第一封信时,许老太爷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完全不顾全家的反对,当即让人备了马车抬脚就走,还好许二爷和许四少时常跟着商队跑,出行经验丰富,一路上安排妥当,随行还带了一位郎中,尽管如此,不到半日,老太爷的嘴唇就长出了火泡,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幸而没过两天在路上拦到了第二封信,得知白素锦度过了生死关头,一行人这才松了口气,但一日没看到人,悬着的心一日不能落地,这一路始终紧着往临西赶。 许老太爷刚启程就叮嘱许二爷,除了刘全之外,临西之行的消息不要再泄露给其他人知道,包括白素锦。他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外孙女在临西到底过的如何,他白家到底将她照顾的怎样。 刘大掌柜通过自家的商行陆陆续续给老太爷送信,汇报表小姐的情况,看到信上说锦丫头卧床期间,白家那几房竟只打发了手底下的婆子、丫环过去,老太爷心里的怒气就开始酝酿,等看到信上说到白素锦退婚、在白家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只身应对苏家那小子和野女人的刁难时,老太爷的怒火达到顶点,忍无可忍拽过笔就给白素锦写了那封只有短短一行字的家书。 在老太爷心里,自家锦丫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让自己将来怎么有脸到地底下去见女儿和女婿?! 提心吊胆日夜兼程地赶路,现在看到白素锦好好站在面前,许家三位爷心头的大石才终于落了地。 "外公、二舅舅、四表哥,今天先歇在我院子里吧,明天用过早饭之后再移步去庄子。" 紧绷的神经一放松,老爷子脸上的倦意更甚,白素锦让夏妈妈提前一步回清晖院给他们收拾住处。 "不急,先去福林院和老太君打声招呼,不管别人怎样,咱们不能不顾礼数。"许老太爷大手一挥,毫不掩饰言语间的冷嘲。 白素锦走在外公和舅父身后,和四表哥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一行人刚进二门,迎面就碰上了匆匆赶过来的白明承和白明轩。 其实,许老太爷一下车,门房当值的伙计就往内院去了两个,一个去了清晖院,一个直奔福林院。清晖院的位置是距离前院近,但白素锦和老爷子也说了好一会儿话,这会儿一行人都走进二门了,才看到白家两位爷现身,怪不得许老太爷颇有微词。 但得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许老太爷此时面容倦怠、风尘仆仆,得知一行人要往福林院而去,白三爷连忙劝着老爷子先到清晖院休息,晚上再一起吃饭为他们接风洗尘。白二爷在一旁附和帮腔。 许老太爷淡淡扫了白明承、白明轩两眼,也没推辞,轻嗯一声,跟着白素锦就拐去了清晖院。 夏妈妈本就是许家的家生子,对老太爷和许二爷的喜好习惯甚为了解,很快就将住处给收拾出来,待白素锦带着他们回来时,内堂里已经摆好了一桌清淡小菜,还有一锅鱼片粥。 白家两兄弟从清晖院出来后脸色很不好看。白家能有如今的成就,大部分要归功于已故白大爷白明启,尤其是许氏嫁进来后,在白家发展的最关键时刻,许氏及其背后许家给予白家的支持到底发挥了多大的作用,只有他们白家自己人最清楚。尽管不那么想承认,但白家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崛起,背后少不了许家的影子。 只不过许家支持的方式很高明,从未直接在生意往来上有所偏颇,而是通过白家大太太许氏之手给彼时的白家家主白明启送钱。是以,白明启一届初生牛犊涉足盐业,却从未在资金周转上出现问题,这使得他很快在盐运司衙门树立了深刻印象,并且越来越被盐运总商苏家看中,成为重点拉拢目标。 第19章 许家,是白家背后的靠山。 只不过,当许氏病逝、白家偌大家业尽数落在白明承手里后,许家的支持便只倾注在白素锦一个人身上。 即便如此,现今已是白家家主的白二爷,在许家人面前仍觉得底气不足。当然,白三爷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打从见面开始,许老太爷就毫不掩饰敷衍和不满的态度,看来此行远不是探病这么简单。 许家家主如今身在临西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没过多久,门房那边就陆续送来好几张拜帖,其中有一张竟是知府段大人送来的。 许老太爷三人这会儿正在休息,白素锦将拜帖一一过目,分类放好,然后开始每日的日常任务——练字。 字一日不练手生。白三姑娘之前就有日常练字的习惯,只是不会如白素锦这般每天都要写上三五篇。 "三年不见,你的书法倒是精进不少。"许唯良到底年轻,身体基础好,小憩一会儿就起身了,来到书房看到白素锦在练字,饶有兴致地拿起几张端详,"往日你的字偏清丽秀雅,透着股雍容和穆的贵气,美则美矣,却不若现在这般有灵气,看看这几个字,骨力道劲,笔锋凛然,气势开张,就算是三哥,看到也会自叹弗如。常言道,字如其人。这些年,苦了你了。" 白素锦利落收笔,"秋收冬藏"这四个字是她写得最拿手的,从外公手把手教,到自己独立领悟,不知写了多少遍,才达到此时自在流畅的境界。几日前也是写这几个字时突生感悟,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临摹白三姑娘的字迹呢?经历过起伏,尤其是经历过生死,人的性情都会变化,字体稍作改变也属常情。 "四哥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如此取笑三元及第的金科状元郎,小心三哥知道拎着你的耳朵去祠堂训诫三天三夜!" 许老太爷膝下只有两儿一女,徐老太太早逝,许氏十余岁便独立操持许家后院,将父亲、兄长的衣食住行打理的妥妥当当,亲缘间感情深厚,白三姑娘出生后,更是颇受许家舅亲们宠爱。说来也怪,许老太爷这一脉男丁兴旺,女娃却甚少,许老太爷好歹还有许氏这么个独女,许家两位爷膝下各有两个儿子,女儿却一个也没有。故而,在许家,白三姑娘那真真是被当成宝贝疙瘩来疼爱的。 小孩子对情感有着最敏感的直觉,是真疼爱,还是假敷衍,相处过程中很快就能分辨出来,并作出趋真避假的反应。因而,白三姑娘打小就喜欢去钱塘,和许家同辈的几个表哥感情更深,私下里都是直接喊他们哥哥。 许家三少爷许唯信是许唯良的同胞亲兄长,小时了了名盛江南,大了之后更是才华横溢,三元及第誉满大历,为了他,许老太爷力排众议,打破了"主家一脉,不得入仕"的族规。 许唯信毓秀内敛、言行端正,而许唯良这个胞弟则正好相反,野性不羁,爱好冒险,近些年更是迷上了组马队开拓商路,没少惹得母上许二太太为他提心吊胆。 许唯良的性子,即便是许老太爷也愈发镇不住他,偏偏许唯信却能把他吃得死死的。一不打二不骂三不逐出家门,只消让人把他绑了送进祠堂,三天过后再出来,许四少爷总能老实安分一阵儿。 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白三姑娘曾偷偷扒过祠堂的窗户,就看到四哥端端正正跪在祠堂地上,而三哥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旁边,从《孝经》读到《笃行》,每读一句,还要细细讲解一番,中间还要时不时考问四哥的心得。 白素锦此时脑中浮现出的就是这般场景,忍不住轻笑出声。如果眼前这个四哥是孙猴子,那远在京师翰林院的三哥俨然就是师父唐僧。 提到自己的克星,许唯良苦巴巴皱了下脸,随即又恢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随性坐进一旁的梨木镌花椅里,看着挥洒笔墨的白素锦,"这么久没见,你就只顾着写字不陪我说话,还真是伤人心!" 这刹那,白素锦简直要怀疑那个世界的表哥附身在许唯良身上了。 专注于笔下的字,白素锦眼皮也没抬一下,说道:"说什么?这个月收到三哥的劝诫信了吗?相看了几位舅母属意的姑娘?" 许唯良浓眉一挑,"顾左右而言他对我来说是没用的,老实交代吧,马车怎么会受惊?别拿想不起来、意外之类的借口糊弄我。还有,那个退婚是怎么回事?另外,听说我们进府前,抚西大将军刚离开,他是单独见的你,所来为何?" 越说,许四少的脸色愈发不愉快了,尤其是提到那个来意不明的周慕寒。 白素锦叹了口气,天下的表哥果然都是不好糊弄的! 撂下笔,白素锦坐到许唯良另一侧的梨木椅上,抬手给他斟了盏茶,如实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包括出事前所收到的两封匿名信,包括当日的白府门口之争,当然,也包括周慕寒的金书下聘。 许唯良听到最后,险些拍案而起,虎目瞪圆,压低声音几乎磨着牙,说道:"欺人太甚!苏荣是个混蛋,那个周慕寒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居然敢仗着天家身份先斩后奏,这和强抢民女有何区别,还真当咱们许家是任人搓扁捏圆的了!" 第20章 白素锦听得眼角直抽抽,心想不愧是许家四少,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同时,心里也是感动不已,许唯良这番话,完全是站在替自己考虑的角度,这是家人的视角。 白素锦还想宽慰他两句,结果清晓来传话,说是老太爷和二爷起身了,请她过去。 许唯良给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一马当先走在前头,直奔两位长辈休息的园子。 果不其然,许老太爷和许二爷精神一恢复,就开始了会审。白素锦无奈,只得把先头和许唯良说过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然后,许家三个男人的脸色同步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气氛凝滞了好一会儿,许老太爷才缓缓开口,声音沉得几乎要滴水,"老二,明儿一早你拿着玉佩到将军府走一趟,媒人上门前,我要先见大将军一面。另外,一会儿吃饭,锦丫头你就不要去了,我会托辞说你身子不舒服,提亲的事,暂时先不要让他们知道。" 白素锦不知道昨晚的接风宴上许老太爷到底说了什么,今儿一大早去福林院请安,老太太居然半个字也没提及大将军的事。 白明承和白明轩一直送到大门口,白素锦旁观,看得出白三爷几次有意套近乎,但都被许二爷给挡了回去。 马车驶离白府后不久,许二爷半路下车,拿着白素锦的那块玲珑玉佩直奔将军府。 基于第一次见面的印象,白素锦觉得许二爷在将军府应该不会被怠慢,没料到他们一行人刚进扶云轩没多久,周慕寒竟然就跟着许二爷一起过来了,一人一卫,身上的软甲都没换。再看看许二爷的脸色,明显好转。 周慕寒额角的头发都是湿的,白素锦问过随行的护卫才知道,他们是从校场直接过来的,连早饭还没来得及吃。 白素锦皱了皱眉,让许大管事先安排老爷子他们回屋换身衣裳稍作休息,许唯良临走时那个含义丰富的眼神被白素锦选择性忽视掉。 小厨房的灶上一直温着吃食,白素锦让人送了清粥、包子和几样小菜过来,又嘱咐着招待好随行来的那名护卫。 如意厅这边白素锦刚把饭菜摆好,雨眠就捧了件青色锦袍过来,说是四少爷特意让送过来的。 白素锦挑了挑眉,接过衣服走进暖阁。 周慕寒再次坐到白素锦面前,又恢复了锦衣玉袍的翩翩公子模样,只是,这回的姿态也不端着了,寒暄两句就开始动筷子。 白素锦看着眼前这人姿态优雅地舞动着手里的筷子,桌上的饭菜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忍不住摇头。如果不是他的用餐礼仪尚存,白素锦简直要怀疑他被饿死鬼附身了。 "外祖和舅舅他们……对你我的亲事有些想法,毕竟太突然,一会儿谈及此事,还请将军多担待包涵。"白素锦斟了盏茶放到他手边。 "提亲之事,我本就有些趁人之危,外祖心有不悦乃人之常情,再者我是晚辈,何来担待包涵一说。" 嗬,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趁人之危。不过,这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态度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脸皮略厚啊,大将军! 整整一砂锅的粥、七八个包子、几碟小菜,等周慕寒撂下筷子的时候,白素锦扫了一眼,乖乖的,吃得真干净。 将白素锦的惊讶看在眼里,周慕寒淡淡一笑,"军中生活多年,习惯了。" "灶上还有刚做好的糕点,我让人再端些过来。"白素锦视线扫过他身上的锦袍,这人身高和许唯良相仿,可袍子穿在他身上明显宽松了一圈。 "将军公务繁重,早膳每日按时吃才好。" 周慕寒脸上的表情愈发明悦,笑声爽朗,"那日后便要劳锦娘费心了。" 白素锦梗住,深深看了他两眼。这人的性情和传说中的差异也忒大了吧?而且,貌似还挺自来熟…… 白素锦略纠结的同时,听风阁这边许老太爷的心情很不舒服。 "看锦丫头的样子,似乎和那个小子很熟络。" 许二爷额角冒汗,亲爹啊,那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亲侄子,堂堂抚西大将军,手握实权的一方封疆大吏,您居然叫他"那个小子"! 不若许二爷这般谨慎,许唯良给老太爷斟了盏茶,语气甚是随意道:"锦儿向来是个有分寸的,您何时见过她和信不过的人亲近半分?" 许老太爷接过茶盏,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我就是担心她太过于有分寸,死撑着不肯给人惹麻烦,才会这般忍气吞声迁就那个小子!" 回想刚刚那两人的互动,许四少爷偷偷撇嘴,他是一点也没看出来表妹有忍气吞声的迹象。 在白素锦的婚事上,许老太爷和许二爷的意见极其一致:和苏家退婚是必须的,但抚西大将军的提亲,要尽可能推掉! 第21章 于是,本着这样的指导思想,双方聚到了明玉堂。 明玉堂内,以许老太爷为首的许家男人们坐在一侧,大将军周慕寒自己一人坐在另一侧,泾渭分明。白素锦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相当识时务地坐在了许唯良身边。 看到周慕寒身上的锦袍,许老太爷眼神略凌厉地扫了许唯良一眼,而后转向周慕寒,神色肃穆,沉声道:"老朽向来性子直,喜欢开门见山,如果言辞中有冒犯大将军的地方,还请海涵。" 周慕寒态度恭谨,"老太爷客气了,今日慕寒只是晚辈。" 许老太爷耸了耸眉,脸色缓和了一分,但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客气。 "大将军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统领西军镇守边境,守护一方安定,老朽心中感佩,也想为国、为大将军、为西军将士尽一份心意,故而此后每年,我许家都会捐献白银十万两,绵薄之力,望大将军笑纳。" 绵薄之力? 周慕寒神色不动,心下却暗叹许老太爷的豪气。西军帐下将士共计三十万人,朝廷拨给的粮饷,一年也不过六十万两银子,许老太爷一开口就是每年给十万两,足可见他对白素锦的宠爱程度。 "老太爷慷慨,体恤西军将士艰苦,晚辈与将士们自是感激不尽。但是,若以此为条件换取晚辈打消提亲的决定,晚辈难以赞同。" "哦,恕老朽妄言一句,以将军的家世才貌,为何会亲睐于锦丫头?吾等不过一介平民,唯小有家底而已。" 白素锦心里替老太爷捏了把汗,今天老爷子说话相当不客气啊,一上来就是毫不掩饰的戳刀,真的好吗? 偷偷抬眼瞧向周慕寒,他脸上居然一丝恼色也没有,啧啧啧,心理素质够强的。 "那晚辈也直言不讳了。"周慕寒双眸直视许老太爷,嗓音沉稳有力,说道:"为财,更为人!" "你——!"许老太爷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白素锦扶额,这气氛,谈崩的节奏一触即发啊! 一老一少隔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半分,气氛一时陷入凝滞。 这会儿自己出面,无论帮哪边说话都只是加剧紧张,无奈之下,白素锦只得用眼神求助于许二爷。 许二爷本也不高兴周大将军的意图,但听他直言不讳,神色间更是坦荡,心头上聚结的不快反而消减了不少。 "爹,您喝口茶润润喉,这边不比家里,气候燥得很。"许二爷递了盏茶到老太爷跟前,将两人的视线给错开,同时给了老太爷一个"放心,我来"的眼神。 "大将军,坦白说,我们并不看好这桩亲事,钱财乃身外物,不瞒您说,我们许家还真不在乎,只有人,尤其是家里的姑娘,断然不能受丁点委屈,终身大事尤甚。结亲讲求门当户对,将军皇亲贵胄,军功赫赫,怕是只有权贵世家的嫡亲小姐们才足够与您相配,我们耕商之家委实高攀不起,何况,锦丫头不日前才退过婚,外头的风言风语尚未平息,若此时再传出和将军的婚事,锦丫头恐怕要被置于污蔑中伤的风口浪尖,作为至亲之人,我等虽人微力薄,但倾尽所有也不会让她陷入如此境地。请大将军看在锦丫头身世多艰的份上,多予体量。" 白二爷此番话说的语速缓慢,却字字清晰,态度笃然,明确地表达了许家的立场:要钱,可以;要人,不行! 从人家手里要走宠爱的姑娘,不是那么容易的。 此时,周慕寒深刻理解了薛军师对自己说这句话的意思。 白素锦见周慕寒看向自己,就用眼神回应他:看你的了。 不能怪她此时袖手旁观,想要促成这桩婚事,还得看他的本事,作为一个男人,连求娶之人的至亲都无法说服,又怎能让人相信跟着他会有好日子过? 这也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和试炼。 白素锦双眸清和通透,看不出丝毫的犹豫退缩和反悔之意,周慕寒松口气的同时,不免对她这种"既认定不轻悔"的性情大为赞叹,这样的女子,合该紧紧把握住。没想到薛军师平日里神神叨叨瞎折腾,这一卦倒是算到了正点上,这个月的俸禄可以考虑给他多加几钱硫磺。 昨日里也不是没探过白素锦的意思,今天再看到两人之间的互动,许老太爷和许二爷心知这桩亲事,怕是要推不掉,尽管如此,该做的努力还是要做的,能推掉最好,推不掉也要让这个皇亲大将军明白许家的态度:不是我们家姑娘高攀你,是你上赶着非要聘我们家姑娘! 同许家两位长辈硬刀子软刀子轮番上阵相比,许四少许唯良从进门开始就稳坐堂上,不发一言充当一株会呼吸的植物,将几个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开始还存了些为难周慕寒的念头,后来索性是看戏的心态了。表妹不愧是姑母一手教养出来的,选夫婿的眼光一样稳准。 许唯良白素锦兄妹俩坐等看周慕寒如何扳回一局,不料周大将军一张嘴完全出人意料,既没陈述自己对白素锦如何"一见钟情再难思迁",也没信誓旦旦保证此生"生死一双人",而是从自己幼年丧母、少小从军开始,生生将一个身份显赫权贵无双的皇室子孙形象颠覆成了一株地里黄的小白菜! 第22章 "老太爷,二爷,晚辈虽多年征战于荒凉边疆,但也常听人提起钱塘许家,半是赞羡许家的滔天财富,半是感叹许家‘宗内子孙不得纳妾’的族规。人都说,能嫁入钱塘许家为妻的女子最是幸福,晚辈不才,声名不善,常年贴补军中更是身无长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永不纳妾’的承诺,许三姑娘一个清净的后院。晚辈相信,这也是三姑娘择婿唯一看重的地方。至于金书铁券,绝无一丝一毫胁迫之意,实属急于让三姑娘看到我的诚意,没料到失了周全,请老太爷、二爷勿怪!" ☆☆☆ 第一步,哭自己可怜;第二步,拍许家马屁;第三步,表自己诚心。 这三步走下来,许老太爷和许二爷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你说你挑人家名声不好吧,自家丫头打小抛头露面经营生意,又自己做主退了婚事,名声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 你说你挑人家家世显赫门不当户不对吧,他幼年丧母不得父亲宠爱,内院生活艰难,在外又在沙场摸爬滚打历经生死,表面看顶着大将军的名头风光,实际上还不如自家几个孙儿过得舒服精致。 你说你挑人家穷吧,别说许家了,就算是锦丫头自己手里的产业,也不缺银子花,还真不在乎他身无长物。 分明处处不合心意,唯独一样可取,偏偏还是最看重的。 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 许老太爷叹了口气,看向始终未发一言的白素锦,"当初你娘嫁与你爹,外间传言说是我相中了你爹的才品,实际上,是你娘自己看中的。她是个眼光好的,你又是由她一手教养出来,看人的本事自然差不了,就按你娘交代的办吧,这桩婚事……由你自己做主!" 提及过世的许氏,许老太爷仍觉得心中难过不已。 "谢外祖体恤成全!"许老太爷一松口,周慕寒便起身斜撩袍角,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 徐老太爷愣在当场,随即回过神来,脸上稍作挣扎,随后坦然接受了这个大礼。 至此,这桩婚事算是正式落定。 看到许唯良背着许老太爷和许二爷偷偷冲自己竖起了大拇指,白素锦迅速一撇嘴。 这个大将军是属猴子的吧,给竖个木杆就能蹭蹭蹭往上爬! "什么?三月内完婚?不行!" 白素锦这边还没吐槽完,就听得许老太爷一声大嗓门吼得中气十足。 "三个月后就大婚,时间太过仓促,不妥!"许二爷虽不像老太爷那般大嗓门,但同样坚定反对。 白素锦觉得太阳穴直突突,这个大将军还真是能折腾幺蛾子,说提亲就提亲也罢了,如今还要闪婚,瞧瞧把老爷子给气的,脸红脖子粗的。 "外祖您消消气,我也知道婚期仓促,但是……"周慕寒眼波一沉,忽而神色肃穆道:"不瞒外祖,每年夏收季节,边境都不太安稳,今冬草原地区又遭遇数十年不遇的大雪大寒,牲畜折损严重,怕是形势更要严峻些。孙婿虽身无长物,但将军府名下尚有几分薄产无信任之人托付,若能在大军开拨之前完婚,我既能安心防御外敌,锦娘也能自在生活在自己府里,不必再有诸多顾忌,您也能在千里之外少写惦念。您看呢?" "你……早有此打算?"旁观的许唯良打破沉默,幽幽问道。从进门开始这个周慕寒就步步为营、应对有素,虽然诚意够足,但老实说,许唯良欣赏他的同时,心里也不那么好受,唯一的表妹就要被这个外来的小子给抢走了! "若说早,也不算早,是那日见过锦娘回府后萌生的念头,本打算等媒人正式登门提亲,在请期的时候商量的,今日外祖舅舅表哥都在,我便想着先征得你们的首肯。" 爱女和女婿已经不在人世,许老太爷也没指望白家人如何,他早就和两个儿子儿媳打过招呼,白素锦出嫁之事,许家要一手操办。 白素锦早年就与苏家订下婚事,今年守丧期满,许老太爷料想到苏家必要将婚事办了,所以也提早做了准备,但不料出了这番变故,退婚又换了定亲的对象不说,还要在三个月内完婚,怎么算时间都很赶。 可在场的三个许家人都是看得出轻重缓急的,诚如周慕寒所说,既然已经同意了这门婚事,早日完婚利大于弊。 婚事和婚期一并敲定,周慕寒的心稳稳落定,许老太爷可就完全不同了,当即表示休整两日返程回钱塘!三年前他就开始着手为白素锦准备嫁衣,从织锦、剪裁、刺绣到缝制,全部亲手一个人做,一如当初为爱女准备那般。如今婚期将至,嫁衣还未完成,他怎能不急于回去。 白素锦怎么可能让他这么折腾! 无奈众人极力劝说,老爷子却怎么也不肯松口,白素锦脑子里灵光一闪,祭出杀手锏,许大管事急匆匆送过来的一张图纸成功将老爷子的所有注意力紧紧抓住。 第23章 时至晌午,周慕寒留在庄上一起用了午膳,白素锦旁观,参照早上的饭量,这顿午饭他应该是没放开吃。 饭后,许唯良借口消食,拉着周慕寒在院子里切磋过招。白素锦束手站在玉兰树下,看着许唯良丝毫不手软地拳拳带风招呼向周慕寒。 许家传统,男子自小习武,即便是如今已三元登科的状元郎许唯信也有一身好功夫。许唯良不若其他兄弟文采好,但拳脚功夫却是最出彩的,南拳洪门现任门主甚至破格收他为关门弟子。 周慕寒受外祖林老将军开蒙,基础功夫扎实,又经过多年实际战场的淬炼,招招朴实直接。 初交手时,周慕寒还存了两分余力,怕失手伤了许唯良。但数十回合过后,周慕寒的攻势愈发凌厉,最后竟完全以攻为守。 是自己小看了许家这位四少爷! 左肩被击中,许唯良后退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再看向对面的周慕寒,脸上丝毫不见之前的温雅容和,神色肃穆,眉眼间隐隐透着凛然之气。 不愧是让蛮族闻风丧胆的"索命阎王",杀气泄露时虽有些让人发寒,但守土开疆的好儿郎,当如是! 一番激烈交手后,看着两人关系明显改善,白素锦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起那一世表哥曾经说过:男人之间的友谊是打出来的。看来这个四表哥也是如此想法的忠实拥护者。 许唯良虽然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但周慕寒实际上也没占多大便宜,白素锦瞧见的,就有两次,他被许唯良的拳风扫到,估计少不了青紫两天。 周慕寒和许老太爷、许二爷道过别后,白素锦送他出庄子。午后阳光甚好,周慕寒也不急于回府,两人就慢慢走着,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一辆青蓬马车,雨眠和清晓随车而行,还有牵着两匹马的护卫。 "婚期之事本该提前与你知会一声,但仓促间得知要拜见老太爷,我有些乱了手脚,你千万莫怪。" 白素锦偏过头瞧了他一眼,轻笑着嗯了一声,心想原来你也会紧张啊,难得! 看出白素锦心里所想,周慕寒脸上飞快拂过一丝窘意,错开话题道:"既然婚期已定,回府后我即刻上折子,请皇上给我们赐婚。聘礼之事,你可有旁的要求,尽管说与我听。" 白素锦摇了摇头,"金书足矣,只希望日后将军始终坦诚如一。若有朝一日,将军心有旁属,只需明言,我自当归还金书,放彼此自由。" 周慕寒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白素锦。白素锦坦然地与他四目相对,眼底平静无波。 周慕寒这会儿可以肯定,她所说的就是她所想的,也会是她所能做到的。 这就是自己瞧上的女人啊! 无声叹了口气,周慕寒抬手示意护卫将马牵上前来。 "我能做到如何,咱们且过且看吧!" 留下句话,周慕寒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这是……生气了? 白素锦站在原地吸了好几口灰尘,心里腹诽:什么大将军,心眼还挺小! 改良后的纺车和织机已经投入使用,白素锦送走周慕寒之后赶忙往织造坊跑。许大管事已经被许老太爷和许二爷团团围住好一会儿了,见到白素锦终于出现,大大松了口气。 在许家祖孙三人带领织工埋头织造花綀的时候,被人认为小心眼的周大将军已经起好了折子,着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城。 三日后,皇城,永寿宫。 啪的一声,荣亲王将手里的折子狠狠拍在桌子上,愤然大怒,道:"这个逆子,提亲不先请示我,如今大婚也要越过我去,直接请圣上赐婚,他还当我这个亲爹是活着的吗?!" 身着威仪宫装的太后娘娘端坐在上位,从容地啜了口茶,而后凤眸淡淡扫向堂下被气得脸色涨红的小儿子,冷声道:"你在或不在,对十三来说,又有何区别?" 端坐在侧佯装饮茶的皇帝陛下听闻亲娘霍太后的话,手一抖,险些将一盏热茶尽数泼在自己的龙袍上。 眉眼肖似太后娘娘的荣亲王被憋得脸色红中透黑,好一会儿才喘过口气,低喃道:"若是当初不送去林府,如今也不会忤逆成这副模样……" 哐当! 霍太后反手之间就将茶盏掼到了地上,青瓷盏应声碎裂,茶水溅开,形成一小滩水渍。 "不送去林府?当初若不送去林府,还能有现在活生生的抚西大将军?!"霍太后保养得当的脸上隐隐动着怒气,冷声道:"天家无家事,家事便是天下事,既然你享受着皇家的荣耀,自然也要承担这份荣耀下的责任。当初先皇为你赐婚林家,本意在稳定住林家,不成想险些被你结成了仇!贵为堂堂一国亲王,竟然弄出宠妾灭妻、偏宠庶长子的荒唐事,你当林家当真甘心忍气吞声?!林王妃尸骨未寒,十三就失足落水,你这个当父王的连自己亲生嫡子都护不周全,让哀家如何拒绝林老将军的请求!" 第24章 "母后,儿臣和您解释过多次了,王妃过世那是难产后身体受损亏空导致的,十三落水,也是他自己顽劣不听劝阻,和兰儿根本就没有关系。诚然,儿臣是心里欢喜兰儿,连带着对她所出的孩儿也偏爱些,但对王妃该有的尊重儿臣自认做到了,因此被扣上宠妾灭妻的帽子,儿子不服,对兰儿也不公道!母后,您是孩儿的亲娘,是兰儿的亲姨母,您为何要这么偏袒林家而苛责于我们呢?纵然他林家权倾朝野手握兵权又如何,还不是天家的臣子——" "逆子,你给我闭嘴!" 霍太后愤然出口打断荣亲王的话,抬手就将手边的茶托掷了过去,青瓷小碟砸到荣亲王脚边,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就因为我是她亲姨母,才知晓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性!不过是个侯府的庶出丫头,未出阁就胆敢与你私相授受,你大婚才几日,竟然就以身怀有孕来逼迫哀家!庶长子……庶长子!当年你父王尚是王爷之时,侧妃曹氏和你们那个庶长子大哥几乎害得你皇兄夭折,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对王妃该有的尊重?哼,弄出个庶长子在先,偏爱侧室庶子女在后,若不是林王妃教养好,怕是林老将军早就打到你府上了。从你执意将杜如兰扶正,将十三落水一事草草归咎于意外之时起,哀家和皇上的心被你伤透了,林家的心被你伤透了,十三的心,更是被你伤透了。" "母后——" "你莫要再在我面前替你的兰儿说好话,如果你真对林王妃心怀尊重,那么,哀家问你,你为何迟迟不肯上书请立世子?" 霍太后目光灼灼,荣亲王不敢直视,狼狈地低下头。 冷冷哼了一声,霍太后接过皇帝陛下亲自递过来的茶盏,啜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后,缓缓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说道:"所以,十三的事,你莫要再过问,做好你一个父王该做的场面即可。还有,管好你的后院,不要把手伸到十三那里,你们都安分些,哀家和皇上还可以保证‘你在一日,荣亲王府安宁一日’,否则,休怪哀家和皇上袖手旁观!" 荣亲王大惊,抬头看向堂上坐着的两位至亲,霍太后脸上笼罩着怒意和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皇兄神色凝重,由始至终一言未发。 顿时,荣亲王觉得心生无限凉意和疲累,再想到那个每次看到自己都恨不得视而不见的亲嫡子,荣亲王咬牙道:"哼,我就不信了,他还敢杀父弑亲?!" 堂上两人相视一眼,无声叹了口气,再看向荣亲王时,霍太后已将脸上的怒气隐去,露出淡淡的疲惫,"十三那孩子外冷心热,纵使你再如何,他也不会对你怎样。不过,你的心思从未在他身上过,所以,也别想着他会同你父慈子孝,就这么着吧,不远不近地看着,算是你对他们母子最后的成全。另外,皇上也在,哀家今日索性就把话说开了,荣亲王世子,只能是十三,你的亲王之位,将来也只能传给十三!回去告诉你后院的人,不要挖空心思算计,别说她们算计不成,就算是侥幸成了,荣亲王的王位,也就到你为止了。" 霍太后此话一出,不仅荣亲王震惊地当场愣住,就连一旁的皇帝陛下也大为吃惊。 虽然素来看不惯荣亲王在治家上的糊涂端行,但霍太后从未说过这般严厉决绝的话,屡劝不听,想来她今日也是心累到极限了。 霍太后脸色很是不好,失望、难过、无奈、疲累交织在一起,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让荣亲王看着心里也跟着浮上一阵苦涩。他不懂,兰儿从未要求过什么,如今这一切都是自己为她争取来的,为何母后偏要固守偏见,连带着对他们的孩儿也不待见。 "母后,十三的事,儿子自会替他谋划,您何必要说如此重话,皇弟听了难过,您自己更是伤心。"皇帝亲自侍候太后用了盏茶,看她脸色稍有缓和,才开口说道。刚刚荣亲王跪安后离开的背影看着甚是颓唐。 "他鬼迷心窍,这辈子估计是看不透了,既然点不醒,不如索性把话说透。" 皇帝点了点头,"既如此,您也别太难过了,终有一日,皇弟会明白您的苦心。" 霍太后摆摆手,"哀家可不敢奢求这个,只要他能看得住后院那些个人,别去招惹十三就好!" 很显然,皇帝陛下相当赞同太后娘娘的想法。 "不过,母后,这样放任十三自己选媳妇,真的妥当?儿子派出的人打探回来的消息,那白家的三姑娘野性得很,虽出身大富之家,却丝毫不若大家闺秀一般养在深闺,年纪小小就跟着父亲学习经商,一手打理偌大的庄子和两家铺子,厉害得很。更甚的是,不久前她还自己做主退了婚事。这样的女子配给十三,儿子总觉得有些委屈。" 说到周慕寒,霍太后的精神缓和了不少,甚至还露出了几许笑意。 "十三的飞鸽传书里提过,那丫头的母亲去世前曾留下遗言,说是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这样的女子教养出来的女儿,哀家信得过。尤其,那女子还是钱塘许家家主的独女。" 第25章 皇帝佯装气恼,"飞鸽传书、八百里加急向来是用来传递军报的,如今竟被他用来讨媳妇用,真是胡闹!" 霍太后听了低低笑出声,"他这任性的性子还不是你给惯出来的!" 皇帝听罢自己也跟着低笑,"不过,听十三说,他和那白家姑娘如实坦白了自己的情况,人家姑娘听后没露出一丝难色,是个能担当的。咱们十三挑媳妇也和打仗一样,雷厉风行!" "儿子的眼光可比他那个爹的强多了。" 皇帝陛下深以为然,但相当有眼色地将话题扯离荣亲王。 "但儿子有些顾虑。又是金书铁券,又是赐婚加封诰命的,除了封后、迎娶太子妃,怕是再没这么大的恩赐了,如此一来,十三是不是有刻意讨好那白家姑娘之嫌?怕是要被人议论啊……" 霍太后倒是丝毫不在意,"十三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再说,他还怕什么议论吗?这孩子在婚事上多舛,好不容易他自己如此主动上心一次,只希望能妥妥当当便好啊。" 想到周慕寒誉满京城的"克妻"之名,皇帝陛下垂首敛目,眼底掠过一丝阴厉。一而再还可以说是偶然、意外,可再而三、三而四地发生,怕是少不了有心人在作祟了。 就在天家母子这边为两人的婚事筹划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临西府的白素锦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因为奏请圣上赐婚,媒人上门提亲的事情就暂缓下来,所以两人的婚事暂时还未公开。许二爷不能离家太久,也急着回去打点送给白素锦的嫁妆,没过两天就先行回钱塘了,许唯良本就打算来临西一带的商行看看,于是陪着许老太爷暂住下来。 许老太爷所有的心思都被白素锦折腾出来的改良织具和花綀牢牢吸引住,除了刚开始两天宴请了知府段大人和几个府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之后便闭门谢客,一心扑在织造坊里。 白素锦这两天窝在书房里列大婚的宾客名单,满脑子搜索人名既枯燥又累,今儿正想出门透透气,就听说五福织造坊的孙管事和荣生织造厂的纪管事来找许大管事,于是就寻过来旁听了。 "两位管事的意思是……若要续签契约,纱的价钱要降低两成?"外客厅内,许大管事看着对面两位提前造访的大客户,沉声问道。 五福和荣生是临西地区极富盛名的织造坊,虽然生产的是最初级的白坯布,但织造坊规模大,是临西方圆几个府苎麻和生纱的最大消耗商,在他们眼里,小荷庄那几百亩的苎麻还真算不上什么,苏家每年大批白坯布的订单才是他们的目标。 当初签契约的时候,是两家东家亲自出面的,如今却派了两个家生子管事过来,一张口毫不客气就压价两成,当中含义不言而喻。 "三姑娘、许大管事,想必两位也知道,官府的‘五尺道’已经修到了川南,今年秋上,恐怕会有大量的苎麻涌进临西几府,现麻和生纱的价格势必要大降,我们两家现在给出的这个价钱还是东家特殊关照的,给别家的还要更低。" 川南地区多山,地势崎岖,农户开垦山地多建茶园,种麻很少,即便"五尺道"修通川南,也不会对川中地区的麻纱市场造成多大的冲击,许大管事虽不是川省本地人,但在临西生活十余年,这点情况还是了解的。 "既如此,我们就不给两位管事添麻烦了,过几日就会把最后一批生纱送过去。虽然很遗憾,但希望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两人显然没料到许大管事竟如此干脆地拒绝,纪管事犹豫片刻看向白素锦,"三姑娘,恕纪某多言,放眼临西及周边几府,您怕是很难找到像我们两家这样有能力尽数购入贵庄数百亩麻纱的织造坊了。" 白素锦没有马上回应,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而后嘴角微微扬起,浅笑妍妍道:"有劳纪管事提醒,后续之事我会和许大管事仔细商酌,往日承蒙五福和荣生关顾,还请两位管事代为转告我对两位东家的谢意。" 终止契约这等大事,许大管事连缓冲的时间都没争取,就直接做下决定,白三姑娘也没丝毫的犹豫和难色,这让苏、纪两位管事离开时心中疑窦重重。 "苏兄,看三姑娘和许大管事的态度,莫非已经一早就想好了对策?许老爷子现在可就在这庄子里,难道背后出谋划策的是他?"纪管事这会儿开始有些动摇,或许,不应该和小荷庄断了这桩买卖。 苏管事此时心里也有如此想法,但想到东家的交代,还是断了这份犹豫,拍了拍纪管事的肩膀,劝道:"许家再势大,那也是在钱塘、在丝绸,手脚还伸不到咱们临西麻纱布坊,在咱们的地界、行当里,苏家才是真正的财神爷,没必要为了小荷庄这点小利惹得苏家不痛快。再说,这事也是东家们做的决定,咱们啊,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纪管事听了连连称是,两人疾步离开小荷庄,赶着回各自府上复命。 第26章 一如之前所料,五福和荣生与小荷庄终止麻纱买卖契约的消息不胫而走,随后,陆续又有几家稍有规模的织造坊、布坊、粮行庄子上门毁约,许大管事和两位大掌柜一力承担下来,并没有让他们烦扰到白素锦面前。 这期间,苏家果然始终保持沉默。 而白家大宅却派人来请白素锦回府。 "莫不是白二爷要出手助你?"许四少享受着极爱的蟹黄小笼包,随口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胡话。 白素锦夹了几个包子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里,眼底闪着星星点点的揶揄:吃包子也堵不上你的嘴! 一进白府二门,就能清晰感觉到全府上下忙碌的气息,白二姑娘和苏荣大婚在即,苏家的聘礼已经抬入白府,听说古玩珍宝金银器物名物字画等足足有三十二抬,另有一座三尺高的通体白玉雕琢而成的观音像,可谓价值连城,整个临西府近日来街头巷尾热议的,便是苏家的重聘。 在福林院再次见到白二姑娘,已全然不是上次那般狼狈惶然,原本的清冷似乎也淡了几分,整个人隐隐散发着待嫁娘的温婉巧柔。 白素锦先后给白老太太、小齐氏和余氏问过安,落座前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心下忍不住想笑,醒来后几次来福林院,貌似每次都这般大排场,弄得跟三堂会审似的,尤其是白家这几位少爷,都不用去照看铺子或者去书院吗? 垂眸敛住眼底的不待见,白素锦一如既往保持沉默,这副样子看在白老太太眼里倍感头疼,这个孙女越长大越像她那个死去的娘,始终让人拿捏不住。 "许老太爷难得来临西一趟,按理说本不该打扰三姑娘陪他老人家,实在是二姑娘婚期紧迫,有些小事还需要姑娘帮忙。"白家后院现如今是二太太小齐氏当家,白宛静虽是三房的姑娘,但大婚的事还是要由当家太太操持,余氏从旁协助。 白素锦暗忖,无事不让登三宝殿,形容的应该就是自己的处境吧。 "二姐大喜,我这个做妹妹的本该尽心帮衬,无奈最近庄子和铺子里出了些麻烦,一时分神乏术,就怠慢了家里这边,心里正不安着呢,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婶娘尽管开口便是。" "哼,自作自受,若是不得罪苏家,你也不会给自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白三少白语年随口说着风凉话。 白素锦还是第一次如此距离正眼仔细打量白语年。 身量不高,体型偏瘦,相貌平平,分明才十七岁的年纪,脸上却透着纵欲过度的苍白无力,即便锦袍加身,也遮不住由内而外透出的一股子败家子的浪荡劲儿。 白语年与苏荣年纪相仿,打着同窗之谊的旗号一起在外厮混,童生试考了两次才勉强通过,如今的秀才功名还是白二爷花了大价钱疏通关系给捐来的,还真不是白素锦瞧不起他,名副其实的败家子一个!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三哥这番话若是传了出去,人家会以为我手头这些个麻烦事都是苏大少爷在背后挑唆的了,我倒是无所谓,可污了苏家的百年商誉,苏大少爷怕是要来追究三哥你的妄言诽谤之过了。" "你——"白语年蓦地挺直脊背,气急败坏着大声反驳:"你休得胡言乱语,我什么时候说是苏大少爷在背后教唆了?!还不是人家替苏家打抱不平,看你不顺眼而已!" 和苏荣混在一起多年,白语年深知苏平有多在乎苏家的声誉,莫说是旁人,就算是他向来袒护有加的亲弟弟苏荣也丝毫不姑息。刚刚一时大意口无遮拦,若真的传到苏大少爷耳朵里,恐怕不会善了。 "三弟莫要动怒,三妹只不过是善意的提醒而已,关上门自家人说话,怎会传到外面去。" "没错没错,自家人的闲话而已,做不得数。"小齐氏顺着白宛静的话草草搪塞过去,将话题重新拎到了准备大婚的事情上来。 "今儿让你回来,是想商量一下,听说你房里还有两匹月锦,想借来给二姑娘做嫁衣用。婚期紧,寻常的丝锦做绣工怕是来不及了,月锦本身就华美,你手里的两匹还是大红底色,稍稍添上几笔绣工就能裁剪做嫁衣。只是,这月锦太过精贵,老太太和你三婶娘二姐姐都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只好我厚着脸皮跟你来讨。" 原来是打月锦的主意。开始还说是借,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讨,这摆明是要白占便宜啊。 白素锦也不点破,浅浅一笑,"婶娘说的哪里话,一家人还说什么讨不讨的,那两匹月锦本就是外祖备来给我做嫁衣用的,如今让给二姐也无妨。只是……其中一匹刚被外祖赠与段大人,眼下手里就只有一匹了,我回头就让夏妈妈送到二姐房里。" "姐姐在此多谢三妹割爱。"白宛静眼角眉梢都流露着欢欣。 白素锦回了她一个淡淡的笑,视线有意无意扫过小齐氏和白大姑娘,将她们脸上片刻的阴沉尽收眼底。 第27章 一尺锦十尺布,月锦更是锦中的极品,几乎有价无市。 一匹锦四丈长、四尺宽,莫说一整套嫁衣,就算是两套也绰绰有余,小齐氏倒好,一张嘴就是要两匹,胃口还真够大! "男人成了人家的,做嫁衣的月锦最后也是人家的,三妹,你热闹闹折腾一番,最后倒是成全了别人。" 出了福林院,白素锦刻意放缓脚步隔着一段距离缀在人群后面,白大姑娘白语婷原地等了两步,并肩走在她身边,看着前面余氏和白宛静的背影,言语间意兴阑珊。 白素锦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好一副母慈女孝的画面。 "君子成人之美,小妹虽不是君子,但也相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道理。" 白语婷讪讪一笑,"命?!没想到三妹这样的人也会相信命!" "我本也是不信的,可前阵子死里逃生之后,我就开始相信,那是我命不该绝。"白素锦嘴角含笑看着白语婷。 白大姑娘一挑眉,与白素锦深深对视,缓缓道:"是吗,那但愿三妹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承大姐吉言。"白素锦悠悠一福身。 白语婷哼了一声,甩甩手里的帕子,紧走几步将白素锦落在了身后。 "姑娘,左右老太爷在这边,您何必如此纵着她们?"待白语婷走远,随侍在侧的雨眠出声问道,言语间透着委屈和不平。 脸上隐去疏离,白素锦笑得坦然,"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东西,不碍事,我还有别的打算,权当提前给他们报酬了。" 白素锦身边都是些嘴巴紧、有眼色、懂进退的,听她这么说,雨眠就再没多说半句。 白素锦房里那两匹月锦是许老太爷命人专门织造的"金丝月锦",锦中夹织金线不说,还采用了工艺复杂的分区换色技术,整匹锦的幅面被分成了三十六区,每区除了金、红两个基本色外,还有第三色交替出现,并伴有宽窄变化,使得金丝月锦本身层次丰富、色彩缤纷,几乎不用添加任何绣工就能夺人眼球。 当年参加完许氏的葬礼回钱塘后,许老太爷就着人开始准备织造这两匹金丝月锦,从缫丝开始每个流程亲自督工,耗时整整四个月才完工,靠着忙碌这两匹锦分散心神,许老太爷才熬过永失爱女的悲痛。 白素锦纤长的手指缓缓抚摸着柔韧光滑的锦面,不禁喟叹劳动者的智慧和技巧。 "怎么,在心疼送出去的那匹?"许唯良坐到桌边,看白素锦抚摸珍宝一样观赏着剩下的这匹金丝月锦,不禁打趣道。 "不过是件死物,你当锦丫头跟她们一样眼皮子浅?"许老太爷本来不太高兴自己专门做给外孙女的东西被别人给惦记走,但看到白素锦如此喜爱自己送她的东西,心里极是欢喜。 这些日子和许老太爷接触,白素锦刻意和他打探织锦行业的状况,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目前织锦采用的都是经线起花,也就是所说的经锦,能代表当今织锦最高技术的,就是自己眼前的这匹金丝月锦。 分区换色的工艺,钱塘许家独占魁首。 然而,任何一种工艺,都不会长期为一家所有,外传、普及是必然的趋势,若想立于不败之地,唯有靠不断的提高和创新。 "分区换色的手法做到如此程度,恐怕已经是极限了。豆_豆_网。"许唯良骄傲于自家成就的同时,也不掩饰对未来的忧虑。 许老太爷深有同感。 使用分区换色工艺织成的经锦虽层次丰富,色彩绚烂,然而分区势必会破坏图案的连贯性和完整性,想要规避这一弊端,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不分区,然后增加经线的密度,使得构成图案的各色经线覆盖整个幅面,从而使织出来的成品锦图案清晰连贯。然后,这无疑会大大增加织锦的难度,以及消耗的时间,很难大规模使用。 许老太爷多年来被这个难题困扰,却苦无解决良方,然而这次来临西,见识过白素锦改良后的那几架织机后,似乎总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仿佛就在手边,却飘飘忽忽的怎么也抓不住。 "既然现在的工艺已经达到极致,那何不换个做法,从一开始就不用经线起花,改用纬线起花试试——" 还没等白素锦引导完,许老太爷猛然一拍手,从椅子上滕地站起身,难以抑制激动地一边在原地不断徘徊,一边喃喃自语,"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爷爷,您这是怎么……了……" 许唯良被老爷子突然的举动吓一跳,疑问还没问完,只见老爷子一转身,风风火火就冲了出去。 白素锦也被吓了一跳,和许唯良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跟着冲出门去。 白素锦和许唯良一路跟着老爷子来到织造坊偏院,看他急匆匆跟守在那里督造花綀的许大管事和闫大掌柜要了一架织机、若干生蚕丝和各色熟蚕丝。 第28章 各种东西很快备齐放在偏院的一间厢房里,许老太爷房门一关,无比简洁地给众人留了句话:没事儿别来打扰我! 白素锦站在门外,摸了摸差点跟门板亲密接触的鼻尖,忍不住腹诽:是不是身怀真本事的老家伙们性格都这么任性、想一出是一出啊?霍教授是,眼前的老太爷也一样! 偏院厢房的门一关就是整整两天,除了白素锦亲自送饭过来时能赏脸给开开门,其余时间均是紧紧闭着。第三天中午送饭时看到老爷子苍白的脸色,白素锦忍不住担心。好在用过午饭后没多久,将军府那边派人送来书信,周慕寒在信中说,赐婚的圣旨明日一早即可到达白府,让白素锦做好准备。 白素锦以恭迎圣旨为由,成功将许老太爷从厢房里面拉了出来。 赐婚圣旨一到,周慕寒那边的媒人次日就会登门,正式进入三书六礼,这段期间,白素锦需要留在白府。陪着许老太爷用过晚饭,然后又和许大管事、闫大掌柜交代了一番,白素锦才放心回到自己的卧房,夏妈妈已经带人将箱笼收拾妥当,等着侍候她沐浴更衣。 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窝在柔软舒适的被子里,白素锦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因为前晚白素锦特意交代过,所以今早吃饭的时间提前了不少,等白府派人过来送消息的时候,白素锦已经收拾妥当。 白府大门口早已围满看热闹的人,白素锦不想被参观,就让马夫从西侧门进府,没想到周慕寒竟然堂而皇之在清晖院里等着她。 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明悟堂内已摆案焚香,白家一干人等盛装候于堂外,远远见到相携而来的白素锦和抚西大将军,脸上神色各异。 周慕寒同白素锦跪在最前面,两侧分别是许老太爷和白老太太,两人身后分别是许唯良及白家诸人。 宣读圣旨的是皇上身边的内监红人福公公,今上年少时他便随伺在侧,如今已贵为内侍局大总管,这次竟千里迢迢赶来临西,足可见周慕寒在圣上心中的地位。 "大将军莫急,圣上还有另一份封赐呢。"将赐婚圣旨交到周慕寒手里,福公公在他起身前笑着提示道。 随行的小太监双手托着一方描金镶嵌红宝石的木匣走上前来,福公公打开匣盖,双手小心翼翼取出里面陈放之物。 看清福公公手中的诰命文书,饶是一向镇定自若的周慕寒也不禁露出吃惊的表情。 福公公将周慕寒的表情尽收眼底,终于明白皇帝陛下为何总是挖空心思"算计"十三爷了。万年波澜不惊的脸上能出现这么"鲜活"的表情,看着……还真是挺爽快的。 青锦玉轴,铠甲葵花引首,柳叶篆织文,伴有升降龙盘绕。 青锦是二品诰命专用,但玉轴却是镇国将军夫人封诰才能使用的级别,这等恩赐,大大出乎周慕寒的预料。 在大历,唯有诰命在身的正妻才可被称为"夫人",否则,饶是再尊贵、再富有之家,正妻也只能被称为"太太"。 白素锦伸出双手慎重接过诰命文书,从此,二品诰命在身,她将被人尊称为"将军夫人"! 前有赐婚圣旨,后有诰命文书,两颗重弹砸下来,震得白家人晕晕乎乎,摸不清南北,在此之前他们还在为白素锦退掉苏家的婚事而多有微词,或以为她疯了,或幸灾乐祸。 福公公奉旨而来,要全程跟到周慕寒定亲礼完成才会启程回京复命。 白素锦在白家众人炙热而复杂的目光中将福公公和周慕寒迎进清晖院,夏妈妈几人纵是再沉稳,但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皇上身边的人,少不得有些紧张,战战兢兢伺候着两人用了茶后将人送出门去,夏妈妈几个长长舒了口气,后脊梁都渗出了一层细汗。白素锦看她们俨然逃过一劫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结果现世报来的快,福林院来人传话,老太太要见。 "日前大将军上门,就是来向你提亲的?"白老太太脸色不那么好看,婚事由女儿家自己做主本就够荒唐,若是再让外人知道举家上下对她和大将军的婚事事先全然不知,指不定要被说道成什么模样! 白素锦刻意暂时隐瞒婚事,自然早就想到了今天要面临此番场面。 "祖母莫动气,都是孙女办事不周全。当日大将军的确是为提亲而来,孙女此前从未与大将军有所接触,听了之后只觉得唐突,但又不好莽撞回绝,思前想后,就寻个难题,想将他挡回去。当时大将军的确二话没说就离开了,孙女自然以为他是知难而退,也就没说出来惹您空操心,可未曾想竟会出现今天这等局面……" 白素锦正襟危坐,脸上的神情是既无奈又委屈。 素未谋面的堂堂抚西大将军主动登白家门提亲,若是方才没接到圣旨,白老太太也觉得不可思议。 第29章 "那你当日到底给大将军出了什么难题?"白二爷好奇问道。 白素锦叹了口气,"那日在咱府上大门口,我一时被气晕头,当着众人的面说容不得妾室,事后虽后悔不已,然覆水难收,想再收回已无可能。适逢大将军突然提出要结亲,我就念头一闪,说若要成亲,须得立下誓约,永不纳妾。" 话音未落,堂内响起一阵阵细微的抽气声。 白二太太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赐婚的圣旨都到了,那大将军的意思……岂不是应了你的要求?!" "眼下婚事已经是定局,我想……应该是答应了吧……"白素锦的神情很复杂,半是受宠若惊的惶然,半是骑虎难下的纠结,"不过大将军离开前倒是留了句话,说是明日媒人登门时他特别准备了东西。" 蝠厅内一时寂静无声。堂堂皇亲贵胄一方封疆大吏、当今圣上重用的股肱之臣,要迎娶一个商户女为正妻不说,还允诺永不纳妾,简直是放眼大历闻所未闻之事。 这得是多好的命才能摊上如此天大的好事! 从白家人脸上,白素锦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们这会儿心里的想法。 "常听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是三妹的福祉到了。" 白素锦还以白宛静微微一笑,"二姐吉言。" 白三少却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抚西大将军那样的厚福,怕是要命格够硬才能享用得了啊!不过,这么一想,三妹和大将军还是挺相配的——" "你给我闭嘴!"一向沉默的白二少爷白语元突然出声喝止白语年,"大将军的事岂容你妄言,那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白语年素来狂妄,白二爷当家后更甚,但对白二少这个沉默寡言的同胞兄长却打怵得很,听得兄长如此失态出言呵斥自己起初还有些愤愤不平、委屈,可回想刚刚自己所说的话,又忍不住后怕到冒冷汗。此前得见大将军其人,虽不苟言笑,但身长体瘦,一袭锦衣,眉眼间风流霎转,看着更似富贵人家的纨绔公子模样,白语年一时被他外表所蒙蔽,竟忘了他杀伐果决、狠戾决然的风评。 "三妹,老三一时妄言,还请你多担待。"白语元说罢横了白三少一眼,白语年看懂兄长的暗示,纵使再不甘,也跟着道了歉。 白素锦毫不避讳地直接和白语元四目相对,而后深深看了白语年一眼,也不遮掩眉宇间的清冷,淡淡道:"既然二哥出声,这个情面妹妹是一定要给的。不过,恕我多言,劝三哥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我虽然是白家的姑娘,但自家人编排自家人的话,传出去怕只能徒然让外人看笑话,还要落个没有口德的污名。而大将军……我虽与他是圣上赐婚,但交浅情薄,若是真惹他不悦,估计也说不上什么好话。所以,三思而后言,对我们来说都有好处。" 临西坊间传言,白家三小姐命中带煞、克父克母,散布谣言的始作俑者是谁,白素锦懒得追查,但也不是心中完全没数。谣言盛起之时,大太太许氏过世不过月余,白三姑娘在街上偶然听到两三个妇人在巷口议论,当街就命随从狠狠掌掴了她们一顿,杀鸡儆猴。尽管不能防人之口,但起码没人敢再在大街上说她闲话。当然,至此白家三小姐的凶悍之名临西无人不知。 若是自己碰上这样的情形,恐怕也会和白三姑娘做同样的反应。白素锦不禁喟叹,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样的性格进不了同一具身体! 因为白老太太和另两房对大太太许氏的态度,白三姑娘自小就与他们不亲近,白大爷和大太太去世后,对他们更是敬而远之,是以白素锦接手后轻松了许多,反正在他们眼里,她这个白三姑娘本就是个混不吝、不好拿捏的。 这次仍有些不欢而散的气氛,白素锦也不在意,依旧是最后一个起身,意外的是,这次白二少也没急着离开。 "生意上的事,我做不了别的主,粮行方面尚能言语一声,如果有需要,三妹尽管开口。" 白语元神色自若坦然,不亲不疏,说话时的语气也是淡淡的,白素锦听进耳朵里却是比白宛静的温言细语顺耳多了。 "不瞒二哥,小妹这两天正在为粮行的货源烦心,二哥这番无异于是雪中送炭,那稍后我和江大掌柜打声招呼,一起去恒丰找你细谈。" 白语元点点头,很是欣赏白素锦公事公办的处事风格,"那好,我白日里几乎都在恒丰,你们随时可以来。" 白素锦站在蝠厅外的香樟树下,看着白语元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俨然如一只猫。 记忆中这位白家二少爷存在感很淡,虚长白三姑娘四岁,现年二十,上过几年书院,然后主动提出跟在白家大爷身边学习经商,素日里寡言少语,白二爷当家后,白家的田地庄子和恒丰粮行便由他一手打理,看着不温不火,生意倒是年年稳中进步。房里如今只有一位正妻萧氏,娘家是山陕地界有名的大地主。说起来,白二少的这桩婚事还是白大爷在世的时候给参详的。 第30章 白三小姐也是从小就跟在白大爷身边学习,同白家其他人相比,与白二少相处的时间较多,无奈两个人都是"你不来就我、我也不去就你"的个性,井水不犯河水处着,各得自在。即便是白大爷去世后,白二少也没私下和白三姑娘有所往来。 现如今,他竟然主动提出帮忙,是对白语元鲁莽妄言的补偿,还是出于其他利益的考量? 白素锦一时难以判断,但不管怎样,送到嘴边的好处,岂能不吃! 如今的临西"小四象",名下产业虽都涉及盐业、布业、田产和粮行,但却各有倚重,苏家是盐运总商,其次的秦、汪两家凭借五福织造坊和荣生织造坊以及各自名下大量的田产几乎垄断川省半数以上的布业市场,而白家,早年以田产起家,后来白大爷涉足盐业后迅速崛起,转投其他行业时白大爷却突然遇难,白二爷接管家业后也没有别的绸缪,醉心于盐业丰厚的利润,与苏家的关系日益密切。 白家的田产和恒丰粮行一早交由白二少全权打理,虽然规模无法和另外三家相比,但给丰泰粮行解决暂时的货源短缺问题,应该不难。 白素锦着人给江大掌柜送了消息,让他粗略计算一下丰泰需要周转多少米粮,然后明天午后一起跑一趟恒丰。 许老太爷和许唯良用过午饭后就回了小荷庄,临行前打过招呼,说是明日一早就过来。 清晖院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赐婚圣旨和诰命文书被留在清晖院,日后大婚之时随着白素锦一起进入将军府。夏妈妈带着人在内堂摆放了黄梨木香案,沉香木打造的精巧小架子上端端正正供放着圣旨和文书,严肃谨慎的模样看在现代人眼里或许会觉得她们太夸张,但从事考古学习、工作多年,白素锦完全可以理解她们对皇权的敬畏心。 下午门房那边送过不少拜帖过来,白素锦看也没看,直接放到一边,并让宋妈妈到前院传话,说是自己忙于准备提亲之事,暂不见客。 在小荷庄这些日子几乎天天耗在织造坊里盯着花綀,白素锦委实有些乏累,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在茶室里喝喝茶、翻翻书,简直神仙一样的享受。晚上用过清淡的饭菜后沐浴更衣,赵妈妈还给做了个睡前按摩,白素锦这一夜睡得格外舒服。 都说优质的睡眠是最好的美容。吃得好、睡得好,还人逢喜事,所以,当第二天媒人登门时,白素锦一现身,精神头抖擞得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周慕寒请的是临西府第一官媒,钟姓妇人,年纪四十有余,身形丰腴,面色红润,说起话来倒铜豆子一般清脆响亮,登门时,双手竟拎着两只难得一见的灰雁。 能给圣上赐婚的新人操办三书六聘之礼,莫说临西府、川省,就是放眼整个大历,几个媒人能有这样的福分,钟媒婆自然牟足了劲头说好话,传闻里的一个杀神,一个悍女,生生被她巧舌如簧地夸成了观音大士座前的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饶是心理强大如白素锦,听了也不禁心虚害臊得脸颊泛红。 跟着钟媒婆一起登门的,除了昨日刚见过的福公公,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身形略瘦,穿着一身道服,白面、炯目、美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乍一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蕴。听了他的自我介绍才知道,竟是周慕寒身边的第一幕僚——军师薛长卿。 "三姑娘,这是大将军八百里加急请赐、圣上特意着巧匠昼夜不停打造出来的金书铁券,世间独一无二,大将军欲以此为聘,以表诚意。另外,临行前太后娘娘叮嘱老奴代她老人家传句话给姑娘,说是大将军少年离家,游走于腥风血雨,外人眼中虽荣耀加身尊贵无比,实则日子过得清苦,望三姑娘好好待之。" 白素锦恭恭敬敬地跪地伏身,行了三个叩拜大礼,而后双手举过头顶,于众目睽睽中接下那方装着半片金书铁券的镀金宝匣。 跪拜在地的人群中,白老太太脸色苍白,膝盖发软,身子摇摇欲坠,幸得跪在她身后的白二少及时扶住了她。许是同时在反省这几年来对白素锦的态度,另两房人的脸色也是十分精彩。尤其是白三爷,得到消息后连夜赶回府里,一早就亲眼见证了这么大的一份"诚意",心情异常复杂,他断然想不到,白素锦竟然会攀上这么一门高亲,周慕寒的名声再差,握在手里的西军总帅、川省总督的大权却是实实在在的,若有这样的姻亲提携,自己再用心经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可想想三丫头素日对自己的态度……白三爷双目微垂,思量着该如何从长计议。 白素锦这会儿却没功夫顾及旁人的想法,在钟媒婆的指示下过了纳彩礼,招待福公公和薛军师用了盏茶后,将人一直送到了二门。 钟媒婆一行人出了白家大门后不到一炷香时间,抚西大将军周慕寒金书为聘求娶白家三姑娘的消息乘了风一般传遍临西的街头巷尾。 周大将军、白三姑娘再次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就连苏家也被翻了出来,一时间众说纷纭,故事演绎出无数种版本,若不是周大将军和白三姑娘太有威慑力,怕是说书先生要连夜写出话本了。 第31章 苏家大宅里,苏大少挥手摒退报信的伙计,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不争气的东西!" 挥袖将手边的茶盏扫到地上,清脆的碎裂声里,苏平压抑着怒气沉声斥骂道。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荣亲王府,气氛同样低沉得让人窒息。 宫中刚派人传来太后娘娘的手谕:荣亲王世子周慕寒奉皇命镇守西疆不得擅离,特许三月后于任上举行大婚,荣亲王身患急症不便亲往,王妃杜氏侍疾。镇北大将军林广代行长辈之责。 薄胎瓷瓶清脆刺耳的碎裂声中,断断续续响起女人压抑的呜咽声。荣亲王看着王妃娇美如昔的脸庞已是梨花一枝春带雨,往日的垂怜之心却怎么也萌生不出来,反而觉得愈发烦躁,耐下性子草草安慰两句,可王妃依旧垂泪不语,荣亲王烦闷尤甚,索性一甩袖子出了门!从未遭遇如此对待的杜王妃一时愣怔,望着荣亲王离去的方向移不开视线。 周慕寒与白素锦的婚讯传出,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而处于漩涡中心的两个当事人却丝毫不受干扰,一如往常那般该干嘛干嘛。 钟媒婆经验丰富,又有福公公、许老太爷和薛军师等人从旁协助,纳彩礼后,问名、纳吉、纳成、请期……一干流程进行得顺顺利利,最后婚期定于六月底。 婚期一定,忙碌暂时告一段落,陪着周慕寒送走福公公一行人后,许老太爷和许唯良也要启程回钱塘了。 "左右家里有两位舅舅主持,不如您就在我这儿住到大婚之后吧,来回奔波多累!"白素锦舍不得老爷子来回折腾。 要么一直住到大婚之后,要么大婚的时候就不要亲自赶来了。白素锦本想这么跟老头摊牌,可说的时候,还是把后半句给吞回肚子里了。直觉告诉她,后半句说出来一定会被老爷子揪着耳朵念叨。 许老太爷一瞪眼睛,"胡闹,我还得赶回去给你做嫁衣呢!" 白素锦略头疼,再接再厉试图说服他,"说到您亲手做的嫁衣,娘亲的那件我好好保存着呢,我们身形相仿,不如——" "那怎么行!"许老太爷不等白素锦说完就截断她的话,斩钉截铁道:"你娘亲的是你娘亲的,你的是你的。虽然一辈子只穿一次,但只有亲眼看着你穿上我亲手给你做的嫁衣,我哪天死了才能瞑目。" 许唯良赶忙调整气氛,"诶哟,爷爷,大喜的事儿您提什么死啊瞑目啊的,咱这就回家给表妹做嫁衣去,明儿一早就启程!" 许老太爷反手给了许四少两个爆栗子,"你说说你来临西这段时间,成天的见不到人影,是不是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呢?!" 许四少抱头逃开,大咧咧坐到稍远的桌边给自己倒了盏茶,嘴角微扬扯出一抹恣意的笑,压低声线故作神秘道:"我呀,在筹划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 白素锦知道许唯良这些天总往商行跑,还在四处打听马匹,也常出入于茶市,忽然,一道灵光从脑中划过。 白素锦猛然转头与许唯良四目相对,须臾,两双眼睛愈发明亮,似乎在此刻读懂了对方的想法,意念相通。 许老爷子看着眼前俩孩子嘴角那抹极为肖似的笑,脑袋一阵发疼。单单一个四小子折腾起来就能让人吃不消,若是锦丫头也插上一脚…… 许老爷子当即决定,明儿一早用过早饭立刻启程回家! 许老太爷和许唯良还是次日清晨就启程离开了,不过老爷子也没空手走,很不客气地卷走了一套改良后的四锭脚踏纺车和织机,并两样织具的制造图纸。送别时,马车分明已经驶出了视野,许大管事与闫大掌柜俩人还依依不舍地望着,庄上不明就里的伙计们窃窃私语:两位主事和许家旧主的感情可真好。 白素锦听闻后但笑不语。那织机还好,改良起来算不得太复杂,可造出一架四锭的纺车却是着实需要费番功夫,赶织花綀可用的织具本就有限,这些天老太爷成天待在偏院里,那纺车和织机早就操作熟练,还誊抄了一份详细的制造图纸,偏偏还要带走一套实物,两位主事心里简直在滴血。 白素锦清楚,他们也不是小气,只是急于赶织花綀。于是最终还是"很好心"宽慰了他们两句:千金难买心头好,老太爷高兴最重要。 两位主事离开时的背影很是索然,看来白素锦的宽慰丝毫没起作用。随侍在侧的清晓低下头抿着嘴偷笑。 白素锦这会儿的心思却还系在许唯良临别前两人的那次小谈上。这家伙,居然在打将军府名下马场的主意! 冷兵时代,马匹作为战略物资的重中之重,被严格控制在朝廷手中。大历当今的马场,绝大多数为官营,民办马场除了要获得兵马司特别签发的养马许可,其规模还要接受严格的限制与监督。民办马场申请养马许可时,兵马司审核的最重要一条,就是马场场主三代九族之内不得有人任武将。 第32章 周慕寒统领西军,手握三十万大军军权,执掌大历近五分之一的兵力,私人名下却有一个皇上御批的大规模马场,彼时朱批一下,震惊朝野,引得数名御史大人几乎要血溅盘龙柱。可惜,皇帝陛下龙心甚笃,莫说几个御史大人仅是作势而已,就算是当初左御史洪大人当场撞得头破血流,周慕寒不还是被皇帝陛下编入了皇子的排行里。 大历文宣皇帝至今膝下共有皇子十六人,而最幼的皇子却被称为十七爷,多出来的这个行位便是周慕寒。当年荣亲王元王妃林氏病逝,周慕寒意外落水命悬一线,太后娘娘着天监司给周慕寒卜了一卦,说是他命数多舛,须得有命格天贵之人镇佑,方能平安长大成人,文宣帝与霍太后商议后,联合下诏,从此,周慕寒不过继,却有了个皇子行位,人称十三爷。 盛宠加身,其意匪浅。 白素锦心想,自己都看得出来,况大将军乎? 上了一条如履薄冰的贼船。 白素锦一句话总结出自己眼下和未来的处境。 可不管这条贼船的未来走向如何,白素锦的百越之行却要提上日程了。商行刘大掌柜那边送来消息,说是西行的商队最迟半个月后就能返程到达临西,她委托的白叠子种子已经购到,如此一来,百越之行,她需要在半月之内,最迟不能超过二十天结束。 大历民风较为开放,但即便是商家女,抛头露面打理铺子也是极限,未出阁的女子想要独自出远门,实属越矩、不可为。 可白素锦为之却没多大的心理压力。纵观白三小姐时至今日的所作所为,出趟远门也不过是再多一件街头巷尾的谈资而已。 许唯良知晓白素锦要去百越,提前就与刘大掌柜打过招呼,特别安排了一支商队随行。许家万通商行旗下的商队不仅护师身手好,就连做饭的厨头都会两下子,刘大掌柜给白素锦安排的又是精心挑选过的,安全问题自然有所保障。 百越之行白素锦虽准备已久,但却从未泄露过一丝消息,所以,对白家人来说,白素锦这次说走就走的远行让他们极为意外,也极为不满。可白三姑娘在白家的作风向来是你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她头上,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她也能不声不响地戴着。更何况,她现下又多了周慕寒那样的大靠山。是以,白老太太也懒得发火,直接冷着脸将人请了出去。 当日送别许老太爷,周慕寒也特意赶来,白素锦就顺便和他说了去百越之事,周慕寒问了些何人随行诸类的细节后便也没再说什么,可等到白素锦出发当天,刚出临西府的地界,就看到薛军师带着一队布衣打扮的人马等着。 托薛军师带来的书信中,周慕寒简要说了些百越所在的滇北的局势,并随信放了件信物,说是他与滇北总兵略有交情,有事尽可凭信物去找他。信的末尾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 自从两人定亲之后,周慕寒对自己的态度是随和亲近许多,但却也从未当面说过叮咛嘱咐关切的话,猜想他提笔书写这封信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白素锦不禁莞尔。 "我此行去百越为的是商贸庶事,随行的商队是外祖特意安排,足够保证安全。大将军政务繁重,还需要军师从旁协助,若因此而怠慢了公事,素锦心有不安,也恐遭人话柄,给大将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周慕寒统领西军的同时还兼任川省总督一职,位高权重的同时,也是惹人注目的焦点,不知被多少人盯着呢。 薛军师拂髯而笑,"三姑娘莫担心,这十二人是从将军的近身护卫中抽选出来的,并非出自大营。至于在下嘛,不瞒姑娘,在下出身滇北濮族,此次同去,托姑娘的福,还能回家探亲。" "滇北濮人?濮茶?"白素锦记得当初发掘一座明代古墓时出土的古文献中提到过这个民族,据记载,他们制作的普洱茶被定为特级贡品,可惜制茶工艺却在历史的迁徙中失传了。万没想到,薛军师竟然是濮族族人! 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似又想到了什么,薛军师脸上的笑意更甚,"果真是虎父无犬女,三姑娘见多识广,薛某佩服!我族族人世代居住于深山,生活清苦,唯靠制茶支持生计,三姑娘点石圣手,若有可能,还请姑娘不吝照拂!" 念及许唯良跃跃欲试的那件"载入史册"的大事,白素锦感叹许家四少当真有聚财命,想睡觉立马就有人递枕头。 "军师太客气了。说来也巧,前两日和表哥聊天时他似乎有意涉足贩茶一行,我且留意着,届时还需要军师引荐。" 薛军师眼前一亮,忙道:"如有需要薛某的地方,姑娘尽管吩咐便是。说来百越与我族居地相去不远,待到了百越,我使人请来族长与姑娘先见上一面如何?" 白素锦强忍住嘴角的抽动,应了句"如此甚好"。 不愧是抚西大将军最倚重的幕僚,行事风格如此相似,都是给根竹竿就能蹭蹭蹭顺着往上爬的主儿! 第33章 文宣帝即位后与西疆突厥进行了几次大战,战战告捷,突厥受重创后内部发生政权裂变,其中一支势力南迁。周慕寒就任川省总督后,联合滇省总督上疏朝廷,请修川滇之间的官道。文宣帝对此事甚为重视,亲自批复准奏,着修最高规格的"五尺道"。 历时近两年,"五尺道"已修至川滇两省交界处,白素锦此行托"五尺道"的福,免遭不少罪。 百越距临西约五百里,白素锦急于赶路,只花了两天的车程就到了百越。 百越原居住于南诏国北境,南诏国先皇帝性情暴虐,穷奢极欲,百越族人不堪盘剥迫害,在当任族长的带领下举族迁徙到毗邻的大历国内,并向滇省总督提交了请愿书。彼时大历先广帝在位,正在筹划征讨南诏一事,遂准了百越的请愿,着滇省总督专辟出一方地界妥善安置。从此,百越一族便在滇北世代衍居下来。 滇北地区少数民族甚多,多是小聚居状态,居住地多以民族的名称命名,百越历经数代繁衍生息,算是大族之一。 薛长卿所属的濮族也是大族之一,与百越相距不远,故而两族间多有往来,他与百越现任族长有数面之缘,特提前写了封拜帖着人快马加鞭先行一步递了上去,待到白素锦一行人抵达百越界碑时,百越族族长派来接应的人已经等在原地有一会儿了。 百越现任族长名唤那尔克,年纪四十有余,身材略矮,微发福,身着百越族的特色服饰,缠黑色包头,一双狭目精明有神,不动声色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白素锦,带着毫不掩饰的防备。 白素锦跟随霍教授野外发掘古墓时没少与深居的少数民族打交道,理解他们对外来人的排斥与防备,故而也不计较那尔克的态度。 得知白素锦为桐华布而来,那尔克没有一丝意外,虽深居于此,但临西"小四象"之名他还是知道的,早两年秦、汪两家也遣过织造坊的主事过来,商谈桐华布的购买事宜,无奈客大欺主,价钱压得厉害不说,还要买下寨子里的织造坊,挂上他们的牌子! 薛军师与那尔克有数面之缘,一番交谈下来便把情况打听了七七八八,白素锦在一旁静静听着,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这像是那两家干的事儿,自己不也刚刚跟他们打过交道吗。 "五年。"短暂的沉默后,白素锦开口道:"我只要桐华布五年的独家供货,每匹四两银,若是实际交货超过契约,超过的部分,每超出十匹加付一两银。除此之外,我还愿无偿赠给百越一份礼物以表诚意。" 市价每匹麻布不足一两银子,丝帛每匹也不过七两二,桐华布虽是贡品,但每匹给上四两银子,莫说那尔克,就连薛长卿也着实大吃一惊。 待到白素锦着人将那架四锭脚踏纺车抬进来,揭开覆盖其上的遮布时,那尔克嚯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几步跨到纺车旁,探出的手指尖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于织布一事,薛长卿是外行,但见到那尔克如此失态,也能推想出这架纺车的精贵程度,再看看白素锦气定神闲、从容自若的模样,心下不禁敬佩她的定力与气度。如此人物,难怪大将军会那般青睐,当真慧眼识真金! 纵使那尔克是族长,但桐华布之事牵涉到全族人的利益,他还需召开族老会议商讨后才能答复,便挽留白素锦暂时住下,还安排了个小丫头带着他们熟识山寨。 小丫头名唤尤米儿,和随行的清晓年纪相仿,两人很快就玩作一团。左右不在家里,白素锦便也不拘着她的性子,自己在屋里歇着,让她随尤米儿出去戏耍了。雨眠见自家姑娘有意纵着清晓,便也没拦着她,自己将随车带来的被褥仔细铺好。 连着两天赶路,白素锦还真是有些吃不消,在雨眠的侍候下草草洗漱一番后爬上了床。 一刻钟后,乘马车远行后遗症仍在折磨人,躺在床上还觉得像在马车上似的,颠簸个不停。白素锦蜷起身体抱着头难受得直想哼哼。 雨眠被白素锦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问明情况后从箱笼里翻出了一小盒药膏,盖子打开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应该是加了冰片与薄荷。 雨眠取出些药膏涂抹在白素锦两侧的太阳穴上,力道均匀地按摩,药膏在外力的作用下很快被皮肤吸收,温热过后,一股清凉之意在脑中漫开,白素锦舒服地松开紧蹙的眉头,渐渐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颠簸症状已经消除,白素锦精神饱满地出席了那尔克为她准备的隆重接风宴。席间,那尔克郑重将白素锦介绍给几大族老认识,白素锦察言观色,几个老头对自己的态度甚为礼遇,心下揣度桐华布之事应当是没问题了。 每年的三月到四月,正是桐华树花期正盛之时,一树火红,远远望出去,漫山遍野仿佛铺着一层鲜红的锦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休整一天一夜后,白素锦彻底恢复过来。接风宴后,薛军师就来和白素锦打过招呼赶回北濮了,春光正好,又闲来无事,白素锦便让尤米儿带着在寨子里闲晃,大家都知道这位外来人是族长的贵客,因而对她特别客气。 第34章 桐华树开花的时候,正是百越一年农忙的开始,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到处可见在山坡上或开荒或播种的百越人。 "尤米儿,这种树,你们这儿有很多吗?"白素锦指着路边一片枝叶繁茂的树林问道。 尤米儿顺着白素锦的手指看过去,点了点头,"青果树?是啊,山里深处更多呢!那果子涩得很,不好吃的。" 听闻深山里更多,白素锦忍不住弯起嘴角,却因为尤米儿接下来的话又被打回了原形。 "那些青果树长得又高又茂盛,山里成片长着,很不好开荒,听阿爹说,族长打算过几日多找些人一起去伐树呢!" 乖乖的,那可是摇钱树啊,就这么砍掉真是太败家了! 当天午饭后白素锦放下饭碗就去找那尔克。 "什么?你说你要买下那些长着青果树的山地?"听完白素锦的来意,那尔克像看傻子似的看着白素锦,难以相信地问道。 啧啧啧,这个族长的淳朴反应还真是够伤人的。 白素锦压下心里往上窜的酸水,非常确定地点点头,"方便的话,还请族长带我到青果树集中生长的地方看看,再帮忙介绍个稳妥的牙人。" 那尔克观察白素锦的神色,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让白素锦稍等,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就领着个五十岁左右的瘦高老头回来。老头姓高名顺,在滇北牙行之内是响当当的人物,对这一带的人情风俗、地貌物产熟稔于心。 来之前,那尔克已经将白素锦的打算简单说了,高牙人从随身背着的布袋里掏出一份手绘的地形图,将白素锦属意的地界一一指给她看。 白素锦此时所在的百越等少数民族聚居地位于滇北,隶属南阳府束溪州管辖,百越及周边几个族寨在商河县辖下。滇北十万大山丛林茂密,府衙并没有规定严格的封山令,山中所出山民即可随便采拾狩猎,开垦出来的山地到县衙登记造册后即可划归名下,两年免征税,之后按照三等土地征税。 未经开垦的山地价格更为便宜,白素锦粗略计算了一番,预备购下三千亩,集中在百越附近。 那尔克和高牙人边商讨边断断续续在地形图上勾勒出符合要求的区域,白素锦在旁边静静围观,忽然院子里传来说话声,没一会儿清晓进来通传,说是薛军师回来了,还带了个外族族长,在寨子口等着。 那尔克与北濮现任族长塔达木多有往来,待薛军师领着他进来后,那尔克起身迎上去,两人很是熟识地寒暄了一番,等到薛军师把白素锦介绍给他时,塔达木族长的态度……似乎过于激动了点,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居然给她行了一个大大的族礼,白素锦简直受之有愧,转而看到他身后薛军师一双含笑的眼睛,猜测一定是这家伙在塔达木族长面前添油加醋了。 作为商河县牙行第一人,高顺自然是认识北濮族长塔达木的,见到素来性子冷倨的男人竟然对这个出手阔绰的小姑娘如此礼遇,心里不禁也对白素锦愈发恭敬。 听完白素锦购买山地的打算,塔达木第一反应也同那尔克一般,还好薛军师比较淡定,不然白素锦就要心塞两倍了。 "青果树的话,从我族寨子后山出来,横贯这两道山谷,穿过这一大片山茶林,正好和图上圈出来的这片连接上,这一条地带多是比较矮的山脊和缓坡,中间穿插三四道山谷,如果不是青果树高大茂盛不易砍伐,早就被我们开垦成田地了。" 白素锦听了眼睛一亮,"塔达木族长,这片山茶林可是你们族所有?" 塔达木摇摇头,"这一大片长的是山茶树,不是古茶树,并不适合采茶制茶用,所以还都是公家的。" "那这片山茶林大概有多大?" "最少也得有五六百亩,加上纵向的两片,估计不下千亩……"塔达木看着白素锦越来越亮的眼睛,心想这姑娘该不会是要把这些没什么用的山茶树都买下来吧? 果然,塔达木族长的猜测在下一刻就被证实了。 虽说山地便宜,买的多优惠,但怎么着也得一两银子一亩,这姑娘一出手就是四千亩,高顺从业多年,这种一次性的大买卖鲜少遇到过,办起事来自然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山中道路不好走,甚至有些地方根本就无路可走,薛军师奉大将军之命照顾白素锦,自然不会让她有丝毫涉险的可能,于是主动把巡视山地的事情接手过去,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后,就带着六名随行的近卫军跟随两位族长和高顺进了山。 此后整整三天,这些人用双脚将白素锦要买下的四千亩山地实地巡视了一遍。得到第一手真实资料的白素锦立刻和高顺赶到商河县县衙,办理买地手续! 商河县县丞高远是牙人高顺的族内堂兄,因着这一层关系在,再加上白素锦打点到位,这四千亩山地的过户文书很快就批复下来,第二天晌午刚过,高顺就将红契亲手送到了白素锦手上。 第35章 购地的红契到手没多久,那尔克也给了白素锦回复,经过族老们的商议和族民们的反馈,最后决定同意和白素锦签订桐华布的独家供货契约。但是,供货时间从五年延长为七年,同时,每匹只收三两银子,以此来回报白素锦赠送纺车的情谊。 白素锦尊重百越人的处事原则,当即和那尔克族长签订了契书,并支付了一个季度的定金。 此行的目标达成,还有了意外的收获,白素锦心情大好,合计着还可以在此处逗留四五天,就托薛军师再次将塔达木族长请了过来。 许唯良的筹划何时付诸行动尚不可知,白素锦既然应下了薛军师所请,就不想让人空欢喜,何况这次购地塔达木族长帮了很大的忙,略表心意实属应当。 滇北地区山民所拥有的耕田很少,只能在稍微平缓的坡地上开垦,风调雨顺之年尚好,但只要当年雨水稍多,就极容易发生山泥滑坡,淹没大片山田。 白素锦自从进入百越后也没真的闲着,借着熟悉寨子的机会看了族民们垦荒和播种,心里的想法慢慢成型。对这些躬身耕种、靠天吃饭的勤劳山民来说,没什么比享受土地的馈赠更能让他们感恩。所谓自助者天助、自助者人助,面对他们,白素锦是打从心底尊敬的。 那一世,白素锦的外公是享誉中外的画坛大家,受他影响,从会握汤匙开始,白素锦就在握着铅笔画线条,大学时"素描相机"的名号已然传遍全校。霍教授当年上赶着将白素锦收为门下弟子,一来是她专业成绩够亮眼,二来就是这手素描手艺。 是以,当白素锦将一副照片般仿真的山间梯田图展示给那尔克和塔达木看时,可以想象他们所受到的冲击程度! 站在白素锦身后向来沉稳老成的雨眠看着当场呆若木鸡的两位族长和薛军师,很不厚道地低下头抿着嘴偷笑,心底暗忖:果然不是自己定力不够,任谁看到这样震撼人心的画面都会惊呆的! 梯田是在山坡地上沿着等高线修筑的条形台阶状田地,能有效地治理坡耕地水土流失问题。同时,梯田的通风和透光条件好,非常有利于驯化和种植棉花及茶树。白素锦在勾画这副梯田图时已经隐隐构想着将这里打造成棉花、濮茶种植基地的可能性。 然而,围造梯田所需要的劳力和耗费的时间却是庞大的,它没有固定的修筑规制,要根据实际的山坡坡度、土层薄厚和实际经济条件来确定,配合完善的灌溉系统。 是保守地传承祖辈留下来的耕作方式,还是不惜花上一代甚至几代人的精力来围造梯田改变耕作模式,这不是白素锦所能决定的,她能做的,只是提出这个构想,然后交由他们自己选择。 白素锦将利弊毫无保留地摆在两位族长面前,同时承诺会在百越再逗留数天,将梯田和灌溉系统的围造方法详细写出来,造或不造,由两族族民自己决定。此外,白素锦还向塔达木族长购买了五担濮茶。 直到离开时,那尔克和塔达木还未从震惊中完全恢复,梯田的成果让他们血液沸腾,可一想到其中的过程,又难免心情沉重。这是牵涉到全族乃至子孙后代利益的大事,他们需要和族老以及族民仔细商议。 那尔克和塔达木一起离开了,薛军师却褪去了最初的震撼,兴致勃勃地反复看着那副梯田图。 "三姑娘,城西大营的士兵们成天操练,日子过得甚是枯燥乏味,干巴巴领些饷钱,日子过得也清苦,您看您是不是和大将军商量商量……" 白素锦眼前浮现出周慕寒那张看似温润谦和实则不怒自威的脸,条件反射地摇头,"大将军自会替将士们筹划,我区区一介女流,怎可插手治军这等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 笑话,自己又不是个傻的,真以为老虎不发威就是波斯猫了吗?斩杀万名降兵这种事虽然在数量上太夸张了些,但杀是一定杀了的,能做出这种事的周大将军,白素锦才不会越权去多管闲事,又不是活腻歪了。 薛军师拂髯低笑,"既如此,那此事就由在下向大将军进言吧,只是平白占了姑娘的功劳,有些惭愧。" 哼,笑得越看越像只老狐狸。 "军师多虑,您是将军最倚重的谋臣,辅佐将军谋划治军策略乃职责所在,何来白占人功劳一说!" 薛军师闻言哈哈大笑,眼底尽是坦荡释然,一拱手朗声道:"如此,那在下就先谢过姑娘的成全了,若是得了将军的封赏,回头定忘不了姑娘一份。" 白素锦也不和他客气,端起茶碗掩住轻扬的嘴角,"那我也先谢过军师了,静候佳音!" 白素锦身后,雨眠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并未听到两人的你来我往,可怜了清晓,总觉得听自家姑娘和军师大人说话的时候后脖领子直钻凉风。 随后的两天,白素锦几乎足不出户,窝在屋子里奋笔疾书,恨不得将脑子里所有关于围造梯田的记忆都掏出来诉诸纸上。 第36章 此时此刻,白素锦深深体会到了硬笔的好处。这种写字速度远远跟不上脑子的感觉,太容易让人狂躁。幸好有塔达木族长送来的濮茶,用当地人的大肚铁壶冲泡,以粗瓷大碗盛茶,汤色红浓明亮,爽快地喝上一大口,浓醇华口、润喉回甘,心底冒出的那点小火星尽数被浇灭。 北濮所制的濮茶完全采自山中的古茶树。野茶树无人管理,纯粹的天生天养,沐风栉雨、吸云吐雾间尽收天地之灵气,因为根系深入土壤中吸收丰富的矿物质养分,因而古茶树所出的濮茶口感异常饱满,据塔达木族长所说,由于每座山的水土都不同,以至于所制出的茶在口感上也有着明显的差异,有的密香细腻,有的厚韵绵醇,有的则香浓甘劲,各具特色。 白素锦购买的五担濮茶均产自卡固古茶区的千年古茶树,而她现在冲泡的,则是日前塔达木族长特意遣人送来的,包装得十分精细,不过三斤左右,据送茶来的濮族小哥说,这是用卡固一千八百年古茶树王的鲜茶叶炒制而成,只有族长和族老才能享受的顶好东西。 酒香也怕巷子深啊,这么好的东西却"藏在深闺无人识",白素锦一边享受着唇舌间的顶级茶香,一边微微眯着眼睛,透过轻气缭绕似乎看到无数的银子滚滚而来。 雨眠虽识字不多,但誊写抄录尚能胜任。主仆两人并薛军师三人各占一张木桌,白素锦每写完一页,清晓就递到薛军师这边这边,薛军师誊抄完了她再递到雨眠那边,一人写两人誊抄,一人跑腿,四个人分工明确,等到白素锦收笔,原本交给薛军师,誊抄的两份送给那尔克和塔达木,百越之行算是圆满结束。 当初购买山地时选定百越、北濮附近,为的就是委托两族族人就近看顾。实际上青果和山茶天生天养,平时根本就勿需人管理,可等到年底青果和山茶果成熟时,却需要大量的人手采摘制油。不过白素锦此时却并未泄露太多打算,到时给个不错的工钱,不愁雇不到人工。 来时轻车简行,兜里揣满了银票,回去时车马满载,口袋却空空了。 挥别两位族长,白素锦窝在马车铺得厚实的被褥上,背靠大迎枕,开始反省自己花钱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虽然比预计的返程时间早了几天,但白素锦依然按照来时的速度赶路。说实话,只要待在马车里,不管速度是快是慢,对白素锦来说都是同样的折磨,长痛不如短痛。 听到薛军师在车外提示说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进临西地界,白素锦终于长舒一口气。不料还有半口气没呼出去呢,就被薛军师堪堪压低声音的一嗓子给卡住了! "大将军?!" 应声响起的是清晰的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白素锦一把撩开马车侧窗的帘布,探出大半个脑袋望过去,那个打马上前来的人不是周慕寒还能是哪个?! 鲜衣怒马,恣意风流。 不知为何,白素锦脑海里蓦地闪出这么句话。 微微仰头看着这个打马跑到自己车窗边的雅俊男人,白素锦心中感叹:多么具有欺骗性的一副皮相啊! 闪身下马,轻轻一纵跳上马车,掀开帘子就钻了进来。雨眠扯着清晓的袖子出了车厢,坐到车夫旁边。清晓这阵子被纵得有些小孩子习性渐长,坐下来后身体往后仰,支棱着两只粉嫩嫩的小耳朵听墙角。雨眠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哭笑不得,抬手扯着她的耳朵把人给揪正了身子。 马车内,白素锦看着不请自来丝毫不见外的男人大马金刀坐在自己对面,刚才那一眼惊艳瞬间化为彩色泡泡,碎了一脸。 车厢内的矮案上放着北濮一位族老赠送的亲手打制的铜壶,茶叶冲泡后保温效果特别好,白素锦抬手倒了一杯递过去,还没放到桌上,半路就被周慕寒接了过去。 周慕寒痛快喝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还是军师老家的茶喝着爽快!不过……这壶的味道可比给他捎过来的好喝多了。" 一口接一口、一杯接一杯,一会儿功夫小半壶茶就没了。 白素锦嘴角微抽,心想这还真是个识货的主儿,古茶树王采下来的茶青炒制成的茶当然不同寻常物! "将军既然喜欢,稍后给您带些回去。"白素锦说着,忽然想通了这些天总觉得有些别扭的地方。 濮茶是黑茶中的上品,尤其是采自野生古茶树的茶青所制成的黑茶,富含丰富的矿物质和维生素等营养成分。西军将士戍守西疆,备战时大营里的饮食荤素尚算平衡,但在疆界线轮值或深入敌境作战时,饮食几乎接近游牧民族,摄入的蔬果极少,再加上气候干燥,士兵极容易肝火燥热。而黑茶,正是解油腻、替代果蔬补充人体所需矿物质和维生素等营养的不二之选。 "将军可曾想过军费采办一些濮茶给将士们战时饮用,军师对濮茶的功效再了解不过,想必应该向将军谏言过吧?" 第37章 周慕寒闻之颔首,直言不讳道:"提过,我也同意,不过军需官说没银子,就此作罢。" 没银子……好直接! 白素锦心下迅速粗略算了算,西军三十万将士,每日提供一碗普通的濮茶,一年下来最少要两万两银子,着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果然啊,无论什么时代,军队都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白素锦不在临西的这段时间里,周慕寒接到了册封世子的旨意,以及奉太后娘娘之命随传旨官而来的礼部官员。圣上特准世子册封典礼待周慕寒回京述职时补办,礼部官员此次过来,为的是筹办荣亲王世子爷的大婚。 居然有专人来全权接手这么繁琐的事,白素锦听到消息简直心花怒放,特权阶级的待遇还真是好。 "我最近几日都要在城西大营练兵,你在府里还是庄上?" "这会儿直接回府,明日一早再回庄上。二姐大婚在即,我还是暂时避开的好,免得大家相见不甚自在。" 周慕寒点头,"那我让礼部的人后日去庄上见你,大婚的事,有什么打算尽管和他们提,陛下金口已开,大婚一应开销均由内务府拨付。" 听到前半句,白素锦还挺感动,可听完后半句,不知为何有种淡淡的心塞感。 马车微微摇晃中,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白素锦说说此回百越之行的见闻和收获,周慕寒则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番将军府里几个主事的情况,以及应对那两个礼部官员的态度,让白素锦心中有数。总体上来说,气氛还算不错。 马车驶进临西地界后不久,周慕寒就带着薛军师及十二近卫走了,来去匆匆,丝毫未惊动临西府内的人。 白素锦在商队的护送下一路畅顺回到白府,换了身衣裳后立刻去福林院给白老太太请了安,又给另两房送了些茶,再回到清晖院后院门一关,匆匆用了些清粥小菜就倒床大睡。夏妈妈替代雨眠给白素锦按摩太阳穴,看着她脸上无所遁形的倦怠无声叹了口气。 睡醒后洗了个热水澡,吃点东西后接着又睡,一觉睡到第二日晨光微曦。 尽管前面多有不堪,但苏白两家对月底的婚礼都极为重视,天微亮,二门就有人开始进进出出,白素锦给老太太请过安,走在中通路上,目之所及,修剪花木和洒扫的仆人忙得热火朝天。 离开不到半个月,整个白府焕然一新。 想起刚才给老太太请安的情形,白素锦现在仍觉得好笑。进门前屋子里的气氛还挺热烈,隐约听着像是在讨论白二姑娘的聘礼和陪嫁,可自己一进门,话题立马打住,一个个目光闪烁着不敢和自己对视,哼哼,不用猜也知道,不就是避而不谈自己的嫁妆吗? 总有那么些事,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得掉的! 想到许氏托夏妈妈保留的那件东西,白素锦终于明白,为何白老太爷会如此宠爱这个独女。心思通透、洞若观火、手段果决,这般女子,岂会让她唯一的血脉有蒙受不公待遇的可能?! 白家内院这点事倒还不至于让白素锦太费心思,自清醒后观察,不过是没了白大爷、许氏两座大山的压制,一群朝夕得势的人或要立威、或打家产主意的人而已。白老太太要的是这白家的最高话语权,二房要的是攥紧家产,三房要的是借助白家财力人脉铺平仕途。 虽说后院里为了私欲什么腌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但白素锦再天纵商才,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女子,经营的也不过是亡母留下的陪嫁。在这个女子没有继承权的社会里,即便有朝一日白老太太过世、白家分家,无男丁的白家大房最终也分不到半分家产。所以,大房唯一嫡女白三姑娘出嫁,白家只需比照其他房姑娘的陪嫁标准即可,若想做的脸面好看,也不过是多添两抬嫁妆的事。 因此,这等处境的白三姑娘,自然不会成为白家后院利益争夺的真正焦点。她不招人待见的地方,只是从小就养成的对白家其他人的疏离和不卑,以及让他们不能苟同的不羁和狂妄。 那么,那次致命的意外又是怎么回事呢?而那两封匿名信又是出自谁之手? 这才是真正让白素锦在意的地方。 不过,苦于暂时也没什么线索,白素锦也只能作罢,且行且看吧! 对于白素锦继续回小荷庄的决定白家无一人有异议,在"眼不见为净"这点上,白家人倒是和白素锦达成了一致的默契。 得知白素锦返回临西的消息,刘大掌柜一早就遣人送来消息,说是白叠子种子已经入库,头晌就让伙计给送到庄子上去。 春耕时节一寸光阴一寸金,白素锦不敢怠慢,从福林院回来后匆匆用过早饭就往小荷庄赶。 离庄子正门还有一段呢,远远就看到大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到近前一看,竟然是许大管事、闫大掌柜和赵主事,带着几个伙计。 第38章 这是夹道欢迎? 白素锦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点当主子的感觉。 可是,当门口一行人看到她时脸上竟齐刷刷划过一丝惊讶。 原来,他们竟然不是在等自己! 这个认知让白素锦觉得空气中漂浮着的骄傲气泡碎了一脸。 "庄主,您昨儿刚回来,怎么不在府里好好休息两天?"许大管事选择性忽略白素锦情绪中泄露出来的失落。 这只是个美丽的巧合,和一个更美丽的误会。 白素锦迅速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恢复往昔的清宁平和。 "无碍,我很好。刘大掌柜遣人送来消息,说是今儿就能把我要的东西送过来,大管事留意着,他们一到你就让人通知我。" 旁边的赵管事一听忙回道:"庄主,我们在这儿就是候着刘大掌柜呢,送信来的小伙计说货车随后就到!" 赵管事话音未落,许大管事和闫大掌柜不约而同暗下狠狠扫了他一眼。 本来略心塞的白素锦见此状,差点笑出声来,憋得甚是艰难。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吧…… 赵管事此人,最大的优点是专注,是以,在农事方面他是不折不扣的行家里手,但是,最大的缺点也是专注,尤其是和队友的关注点发生偏离的时候,压根就拽不回来,只能越跑越偏。 许大管事和闫大掌柜此时深有感触。 白叠子一事,白素锦早前也透露过一些信息给赵管事,不过没说明具体用处。这半个月来,预留出的四百亩地已经按照白素锦的要求规整出来,就等着播种。这些日子赵管事吃肉都不香了,苎麻已经播好种子,稻谷也开始育苗,可庄子上近一半的田地还空荡荡放着,这让他每天看着心里跟猫挠似的。好不容易盼到种子来了,怎么能不激动? 别看白素锦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边也忍不住打鼓。她只是个学考古的,不是学农的,知识面是够宽,但主攻的是是实物鉴定,譬如棉花这东西,你要说它的引进种植历史、大概的种植流程、纺织加工工艺等,白素锦能给你滔滔不绝说上三天三夜,可实际动手种棉花……抱歉,从来就没自己种过!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眼下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尽管反复用"变则通、通则存、存则强"来自我鼓励,但白素锦心里清楚,自己敢这么大胆,说到底就是:有钱,任性! 白素锦也没急着进庄子,马车驶进大门停在影壁墙后,白素锦就在马车里等着,没过多久,商行的货车就到了,跟车来的是商行的二掌柜贺元。 "表姑娘,这是您要的白叠子种子,商队的陈把头说,您要的数量太大,所以多跑了两个小县,晚回了几天。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每袋种子抽十粒出来试过,十之**都发了芽。" 白素锦心里最大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贺掌柜辛苦了,待陈把头从冀北回来一定要通知我,我要好好请他喝顿酒才行。" 陈四是许家万通商行旗下最有经验的商队把头,专跑西部和北部的商线,白三姑娘接手娘亲的陪嫁产业后没少同他打交道。陈四的长相和他的性格一般,粗犷、豪放,平日里没什么消遣,就好喝两口小酒,也懂得节制。 贺掌柜替陈四道了声谢,回头和许大管事几个指挥者伙计将满满三车种子运进了仓库。 "这是……硫磺?"赵管事看着最后从车上卸下来的几大包东西,纳闷地问道。 白素锦点头,让几个伙计将硫磺搬到院子中间,又让他们取来草木灰,硫磺碾成粉末后和草木灰搅拌在一起。 "播种的时候,先撒一些在坑底,然后再撒种子,嘱咐大家节省一些用,千万别糟蹋了。"虽然此时火药尚未出现,硫磺还没有被控管,但开采出来的数量也是非常有限,短期内,即便是万通商行,一次性也只能弄到这么些,白素锦估摸了一下,四百亩地,看看够用而已。 "庄主,这东西有何用?"拌了硫磺的草木灰刺鼻的气味仍不容忽视。 "硫磺虽气味浓烈,但适量使用可以起到驱虫的效果,白叠子种子精贵,咱们又是第一年引种,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切记,每次播种结束后,都要让伙计们用皂角仔细洗两遍手,尤其是手指甲,播种期间和结束后两三天内,尽量不要用手直接抓馒头之类的吃食,虽说硫磺对人的身体无甚大害,但还是要小心。" 赵管事连声应下,将白素锦强调的事情仔细记在心里。 春耕农忙时间很短,每年这个时候,整个小荷庄的伙计和雇工们都会参与到播种中来,织造坊那边也会暂时停工两天。但是由于今年白素锦让预留出四百亩地,所以织造坊的活计一直没有停,这次播种白叠子,赵管事和许大管事商量了一下,全体出动,争取在今明两天内将种子撒完。 第39章 白素锦主要负责勾画蓝图、验收每阶段成果,具体的操作,几乎是甩手掌柜。 当千里迢迢从京城赶过来的两位礼部官员来访时,白素锦正在地头巡视,得到通报后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让人将他们带到了田间地头。 此次礼部来的这两位:沈之行,礼部总司的员外郎,官阶从五品,不过四十岁上下模样,"官肚"却是十分醒目,淡眉狭目,脸面一团和气,言笑晏晏,看似平易近人得很。而另外一位叫郭焱的则完全不同,虽来自礼部的仪制司,但官阶却是和沈之行同品的员外郎,不足而立之年,出身清流之家,祖父乃当今东阁大学士郭恕行。 同圆滑世故的沈之行不同,这位郭大人甚是有官威,分明眉清目秀的一张脸,偏偏绷得一本正经,看到站在田边的白素锦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强烈不认同。 白素锦自然不会去干那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事,清流什么的,谁爱捧着捧着,谁爱惯着惯着,在她面前,心情好的时候当视而不见,心情不好的时候算他倒霉。 碰巧,今儿心情还算不错。 "庄主,将军府上的林大总管来了,说是奉将军的命令,将府上的账册送来给您过目。"许大管事和两位礼部大人告了个歉,对白素锦说道。 竟然把礼部的两个人和府上的大总管打包一起扔过来,这个周慕寒到底在打什么馊主意? 见招拆招吧。 嘱咐了许大管事两句,白素锦引着沈之行和郭焱回到扶云轩,外客厅内,林大总管也没避着两位大人,直接将府上的账册呈给了白素锦。 林大总管名叫林福,周慕寒外祖林家的家生子,年近五十,父亲是林家的上一任大总管,周慕寒就任川省总督建府临西城后,林老将军就将林福安排在他府里就近照顾,当年周慕寒住在林府时,就是林福照顾他的。林福虽是林家的家生子,但前日在马车里,周慕寒提及他,言语间都是当成长辈在尊敬,白素锦自然不会怠慢。 然两位官家大人在,纵使再不怠慢,林大总管也没有享受落座的待遇,白素锦便寻了个借口将他遣了下去。 临退下前,林大总管对白素锦道:"姑娘,将军离府前特意交代,说是让您先将总账过过目,如此,和两位大人商讨大婚之事更好把握分寸。" 白素锦招待两位大人用茶,自己将放在一堆账册最上面的总账拿了起来,习惯性翻到最后汇总的一页。 当看到那行繁体大写的数字时,白素锦感觉到了来自现实的满满恶意和残酷! 堂堂一员封疆大吏,府上总账竟然只有不到四百两银子! 确切的说,只有三百四十二两六钱! 放在寻常人家,算得上殷实小户,可换成是大将军府,白素锦真想喊来林大总管问问,府里下人们的月钱是不是快要拖欠了? 这一刻,白素锦真真切切领悟到了周大将军当日提亲时那句"再难思迁"的深层含义了。 想过他没那么有钱,但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穷! 此时想想,周大将军当日还真是诚实得厉害,曾经认为他自贬身价的自己简直天真爆了。 任凭内心再激动得想要挠烂一面墙,脸面上也得死死撑住那抹不动声色。白素锦开始隐隐后悔,答应周慕寒的提亲,似乎是从白家的小土坑里纵身一跃跳进了万丈深渊…… "我等奉圣上和太后娘娘之命筹办世子爷大婚,不知……姑娘这边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看白素锦将手中的账册放下,沈之行问道。虽还未举行正式的大婚典礼,但白素锦手里却握着实实在在的从一品诰命文书,故而沈之行这会儿非常客气。 白素锦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摇了摇头,将刚刚放下的大将军府总账递予沈之行,"大婚之事,但凭两位大人按照规制来筹备即可,只是……在不失仪制的前提下尽量节俭为上,大人也看到了,大将军多年来虽因战功蒙受圣上诸多恩赏,但十之七八都已补贴军中,大婚一事,还是从简吧,想必大将军心里也是此想法。" 人还未正式过门,大将军就将府内的账册送了过来,可见对这位未来夫人的重视和信任程度,即便性子再清高如郭焱,对白素锦的态度也收敛不少。十三爷的杀伐果决可不是浪得虚名,招惹了他,即便在金銮殿上也是动过手的,最后虽受了圣上的训诫,但也仅仅是口头上的训诫而已。是以,朝臣们彼此心照不宣,若非真说不过去,谁也不会动不动在圣上面前参周慕寒一本,那只能是费力不讨好! 然而,总有那么些人想不开,譬如白素锦眼前这位礼部员外郎郭焱郭大人。周慕寒此次不惜破例请赐金书铁券为聘,求娶的竟然是位退过婚的商家女,此事一出,皇上御书房的桌案上不知堆积了多少御史台和其他朝臣们的折子,其中上折子最勤快的就数现如今正坐在扶云轩外客厅里的这位郭大人。 第40章 圣上不胜其扰,将那些上奏曰"礼不可破"的折子统统都压了下来,还把蹦跶得最欢的郭焱派到了临西,大有"谁惹的麻烦谁解决"的意思。 镇北将军府大少爷林谨行时任御前一等侍卫,也是圣上同周慕寒秘密飞鸽联系的经办人,自然受命将众人的反应告知了周慕寒。而当日在马车上"闲聊",周慕寒自然也将情况转述给了白素锦。 这些个皇家人啊,当真如小说里所描述的那般,惯会用这些借刀杀人的手段! 反正将军府的家底就这些,自己也没什么要求,大婚的筹备白素锦铁了心当甩手掌柜,送两位大人离开时,自然对他们或笑中带苦、或冷中带霜的脸色视而不见。 "大总管不必如此客气,将军亲口交代过,您是自家人,让我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您商量。"这一次,白素锦将林福林大总管请到了扶云轩内院的茶室,就连沏茶用的,都是塔达木族长赠送的私藏濮茶。 不同于周慕寒一年有大半时间巡查戍边,剩下的时间还要忙于处理政务,林大总管常年留守大将军府,一手经营周慕寒的信息网,对临西、乃至川省的权富之家多有了解,白家三姑娘其名,如雷贯耳。当初听到大将军告诉自己说,他要迎娶白三姑娘,林福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当真什么锅配什么盖! 当然,他并无丝毫挑剔白三姑娘之意,只是觉得,除了出身差距较大,这桩婚事委实中意。就连白三姑娘"不容妾室"的条件在林大总管看来,也丝毫不突兀,这就是白三姑娘的性格和作风。 周慕寒看重的人,林福自然会随着他以诚待之。所以白素锦赏座,他便坦然受下。 "当日将军赶着去城西大营,只匆匆见了一面,不过,将军临行前特意交代,凡事有您在,我勿需着慌。" 昔年获悉周慕寒要在临西建府,林老将军将林福派过来时,除了将唯一外孙托付给他照顾,还将他的卖身契一并给了他。从此,林福一家就不再是镇国将军府的家生子,而是抚西大将军府的内臣。凭着周慕寒如今的身份地位,即便是临西知府段大人见了林大总管,怕是都要客气两分。 从周慕寒六岁进镇北将军府,林福便近身照顾,这么多年,他如此积极于一事,唯见过两次。一次,是年少投军,另一次,就是迎娶这位白三姑娘。 看着白素锦眉宇间的坦荡从容,林大总管抿起唇角微笑着呷了口茶。入口微苦,回甘迅猛,只消一口,唇齿间就漾着纯郁的茶香。 人如其茶。 "姑娘请放心,老仆不才,胜在身子骨还算硬朗,将军虽不能时时在府中,但有老仆在,定会倾尽全力护得姑娘周全。不过,这主持中馈、打理将军名下产业之事,怕就要让姑娘受累了。" 嗬,看来这主从两人是一早就通好气了。 家主周大将军负责赚军功、圣宠,作为未来当家主母的自己负责掌握财政、开源创富,而林大总管负责肃清内外院的障碍。 啧啧啧,这黄金算盘打得可真够噼里啪啦响的! 既然上了周慕寒这艘船,不管怎样,总比自己在这个女性处于绝对弱势的社会里独自漂泊的好,外祖许家虽是个可以停靠的港湾,但却不是可以最终停靠的码头。 莫说许家有族规,三代之内嫡系亲属间禁止通婚,就算是可以,白素锦也会想法设法给推掉。 对生活在大历的白素锦来说,婚姻,是必要且必须的。 这也是白素锦为什么初次见面就会对周慕寒所提出的条件动心的原因。 "力所能及之事,素锦自然责无旁贷,日后入了府,还少不了大总管多加提点。" "姑娘尽管放宽心,府内人际单纯,待您入了府,阖府上下也不过您与将军两位主子。早前也有人存了些心思送来几个通房丫头或女子过来,但将军素来洁身自好,不曾沾惹分毫。姑娘同意结亲后,将军就吩咐老仆将这些人都打发出府了,只是……" "可是还有不便处置之人?" 周慕寒此时的身份地位,又怎么少得了存心拉拢之人?! 听白素锦如此问,林福便知她是个心窍玲珑之人,也就直话直说,"西苑有两位出身扬州的艺娘,乃去年大将军回京述职之时二殿下与三殿下所赠,老仆有意使些银子放她们离开,可她们执意无处可去,宁可留下为奴为婢也不肯离府。碍于她们是两位殿下亲手所送,老仆也不好过于逼迫,故而着实有些为难……" 来自扬州的……艺娘? 结合着林大总管提起她们时有些闪烁的眼神,白素锦心下暗暗揣度:莫不是文献中提及的曾盛极一时的"扬州瘦马"?! 诶呀呀,两位皇子殿下还真是送礼的一把好手。 "大总管也勿需为难,既然是两位殿下所赠,便依着她们的意思,留在府里为婢吧!哦,对了,既然是艺娘出身,怕是能歌善舞的,就安排在司乐房吧,府内总要办些酒宴,正好也能让她们才有所用。" 第41章 "是,老仆回去就按您说的办!"林大总管这句话应得是中气十足。这家里啊,还是有位主母好! 周慕寒的世子册封典礼虽未正式举行,但皇上已经正式下旨,所以,大婚要按照亲王世子的规制来办,婚成礼当日,首先要在白府举行册立礼,白素锦受封荣亲王世子妃,而后才会开始亲迎礼,第二日晨起后,正式受封从一品诰命。 世子爷还没举行正式的册封典礼,世子妃倒是先行一步,大历有史以来第一遭!恪礼之家出身的郭焱郭大人对圣上屡屡宽纵一位手握重兵之臣的行为甚为忧心,也相当看不惯周慕寒恣意兀我、无视纲理的性格。至于白素锦,郭焱还真不是会迁怒的人,实在是白三姑娘的所作所为和风评太挑战他对女子德行的评判标准。 郭焱对自己态度不好,白素锦也懒得在乎,这种打着维德旗号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男人,在另一个世界时白素锦也没少碰到过,纯属你越搭理他他越嘚瑟的类型,跟他讲道理没用,就得用现实的大耳瓜子狠狠抽他。 更何况,白三姑娘和自己的行事作风,在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里,也是讲不出什么道理的。人权?平等?滚蛋吧!你在一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里跟人家谈男女平等,简直是亟不可待地找死,这可是个连男男都不能平等的阶级社会好吗?! 好在郭焱和沈之行住在临西使馆,自己眼不见为净。 播种白叠子进行的异常顺利,老天爷也格外赏脸,撒种时天气微阴,完工当天下了一场透彻的春雨,次日就放晴,气温开始稳步上升。温度、湿度都合适,还有掺了硫磺粉的草木灰驱虫、增加肥力,一旬后,四百亩田地里长出了齐刷刷的白叠子幼苗,沐光而立,子叶舒展,一派生机盎然,赵管事一天天乐呵得嘴都合不拢。 当白叠子幼苗长到一掌高的时候,时间已经悄然走到四月底。整个白府都在紧张又雀跃地进行最后的嫁妆点查,白素锦则带着一样精心准备的特殊礼物回到了府里。 白宛静明日便要出阁了,今儿一早是最后一次来给老太太请安,说起外嫁的话头儿,忍不住有些伤感,小齐氏见状忙错开话题,说起了各房给白宛静添箱的事儿,言辞间显然有几分是说给白素锦听的。 白素锦也不急着开口,旁观小齐氏拉着几个女人热闹闹说着各自添箱的物件。白家第一个姑娘出嫁,白老太太作为府内辈分最高的大家长,自然不会怠慢,出手就是一整套南珠赤金头面。这套头面用了整整十二颗南珠,每一颗南珠都是精心挑选的上等品级,不说价值连城,那也是临西府独一份。小齐氏看到老太太将这副头面赏给白宛静那丫头,当时恨得牙根直痒痒,她本以为,这合该是给自己女儿的。还得怪冯大人家的大太太死的不是时候,哪怕再拖上半年,自己女儿也就过完及笄礼嫁过门去了,何苦还要像现在这样苦苦等着三年孝期! 可纵使心里再不甘不愿,作为白府后院的当家太太,小齐氏也不能太小气,为了给白宛静添箱,特意到多宝阁打制了一只赤金掐丝点翠转珠垂红宝石的步摇。白大姑娘白语婷添了一只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并两个自己绣的香包。至于两房中的男子们,大多送的是家具摆设书画等物件。 "三妹特意从庄子上回来,可是赶着给二妹添箱?" 白素锦抬眼,缓缓扫了白三少白语年一眼,忽而唇边牵出一抹讽刺的冷笑。 余氏连忙开口道:"早先多亏了那匹金丝月锦,静姐儿的嫁衣才能赶制出来,怎好再让三姑娘破费添置东西!" 余氏说罢,白宛静也从旁附应。 白素锦将手中半温的茶盏放到桌上,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而后不紧不慢说道:"金丝月锦固然精贵无比,但家里人张嘴,我断然没有吝惜的念头,能一解二姐燃眉之急,算是它用得其所。说来,我也没有三哥那般满腹诗华,能自己作画题诗送给二姐,只好弄些俗物,聊表心意。" 白语年送给白宛静的那两幅书画说是出自他自己之手,实际上是花了几十两银子托同窗寻人画的,如今被白素锦话中有话含沙射影般指出来,气愤的同时,难免带着一丝隐隐的心虚。 白素锦刻意看了白二少一眼,对方丝毫不为所动,亦如往昔般兀自沉默喝茶,大有听之任之的意思。 还真是个耐人寻味的白二少啊! 得到白素锦的指令,雨眠捧着一方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匣子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将匣子放到白宛静手边的桌子上后,又在白素锦的示意下退到了厅门之外。 "这是庄子织造坊里刚织出来的新鲜料子,我瞧着好看,就请城南锦绣坊的绣娘给二姐做了件嫁衣的罩衫,昨儿临天黑才取回来,正巧能赶上今日给二姐添箱,就是不知合不合二姐的心意。" 白宛静连声应着谢,而后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缓缓打开了匣子。 看着被白宛静托在掌中的那块折叠整齐的料子一点点被打开,当一件完整的罩衫呈现在众人面前时,纵是惯常面无表情的白二少也忍不住一脸的惊讶,身体微微前倾着。 第42章 罩衫用整匹料子剪裁而出,长及白宛静脚踝,正好匹配嫁衣的尺寸。罩衫对开襟,红底,浮绣淡金色团花,衫脚绣缝暗扣,穿的时候在暗扣中坠以珍珠。 白老太太小心翼翼摸着手中的料子,触手光滑如丝,薄如蝉翼,轻如鸿毛,配上城南锦绣坊卓越的绣工,任凭谁看到都会爱不释手。可以想象,明日大婚之时要吸引多少人的目光。 "这是……纯蚕丝织的吧?"这样的手感和质地,余氏觉得自己新做的那件湖锦襦袄的面料也没这个好。 "不是,是用麻纱织的,一点蚕丝也没用。"白素锦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与骄傲,"此种新布料名叫花綀,前些时候庄子上出了些麻烦,不少原麻和生纱积压在库里,许大管事和闫大掌柜就带着织造坊几个有经验的老织工彻夜研究对策,熬了许久也才略有眉目,幸好外公来的及时,帮我们解决了大问题,最后才得以织出花綀。只是,花綀织造繁复得很,再加上织工们初接触,手还很生,紧赶慢赶也才织出一匹像样的,就先紧着给二姐做了嫁衣的罩衫,过几日,定然给祖母和两位婶娘也做上一件,穿个新鲜!" 听得白素锦这么说,向来自持慎重的余氏也掩饰不住眉眼间的震惊和喜悦。 要不说了,女人的钱是最好赚的! 白素锦这边铺完最后一步路,静等好戏开场,而某些人的处境就不那么好了。 这天午后,苏家大少爷苏平接待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来客。 "什么?!"听罢来人所述,苏平蓦地坐直身体,"你是说,你们家三姑娘不仅解决了原麻和生纱的库存积压,还因此研究出一种新的料子?" "事实就是如此。据她说,那料子叫花綀,我亲眼所见,色泽鲜润、轻薄无比,整件罩衫可以叠成巴掌大小,盛放于一方小小的匣子里。" "当真一根蚕丝也没用?"苏平着实难以置信。 "三妹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要么不说,说了便作数。" 听来人这么一说,苏平的脸色愈加难看两分。 是啊,白家三姑娘不受拘于后院虽多遭诟病,但行走于外院,为人雷厉风行、落落大方,尤其是"言必行、行必果"的行事作风,实际上深得人心,便是苏平自己,心底里也是相当佩服白素锦的。只可惜,就差最后一步,谁成想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这让苏大少心中怎能不怨不憋气! 当然,苏平心里的怨气主要是冲着苏荣,但还是有那么几许懊恼是冲着白素锦的。她怎么就不能暂时忍下这一口气呢,自己分明那么清楚地暗示过,待她嫁入苏家,有自己这个家主给她撑着,不过是处理掉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而已,难道还会让她受委屈不成?! 苏大少心底的这份不满和懊恼在听到白素锦答应抚西大将军的提亲后瞬间膨胀,他甚至开始怀疑,白素锦是不是和抚西大将军早有猫腻,这才会紧紧揪着苏平和林珑的事不放,如此决绝地退掉两家的婚约。 抚西大将军……川省总督……荣亲王世子…… 苏平逐渐收敛起情绪,脸色再度恢复往常那般如水沉静。 看来,某些事是时候做决定了。 直到来客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内,苏平才默默转身,走进书房后摒退伺候的下人,研墨提笔。 古时,婚同"昏",上午迎亲,傍晚拜堂。 白宛静出阁这天,天还未亮,整个白府就活跃起来,白素锦起身的时候赵妈妈已经准备好了燕窝胭脂粥,小火在灶上煨了近半个时辰。 做这道粥品所用的胭脂米白素锦还是第一次吃到,色如胭脂,异香扑鼻,口感软糯爽滑,不愧是米中极品。 只是,胭脂米配燕窝,这日子过得略奢侈啊…… 白素锦一边握着羹匙舀粥喝,一边脑子里浮现出将军府总账上那串余额。 "这胭脂米是舅家二爷特意让商队捎给您的,足足两石呢,刘大掌柜都给送到了庄子上,老奴已经备出一石,您看……什么时候给将军府送过去?"赵妈妈满脸的笑意。 这人情做得也太到位了吧?! 而且,不知为何,白素锦直觉上觉得,如果把这一石胭脂米折现成白花花的银子送过去的话,大将军应该会更高兴! 用力摇了摇头,白素锦自我反省:以己度人不好,不好! 到清风苑的时候,院里人来人往,异常热闹,白素锦在白老太太等人面前露了个脸表示自己来了之后,全程隐在人后,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白宛静身着凤冠霞帔,妆容精致,眼底盈动着喜悦,也夹杂着几许忐忑,手被余氏握着,静静听着母亲的喃喃叮嘱。 这副光景,无论是哪一个世界的白素锦,都是心有羡慕并向往拥有的。 活了两辈子,自己好像都没什么父母缘啊…… 第43章 时辰一到,苏家的迎亲队伍准时到了大门口,白府正房门、二门敞开,大红的喜布从清风苑一直铺到正门的花轿边,同胞长兄白大少白宛廷亲自背着白宛静,将她一路送进花轿。 白素锦站在二门门口,看着白宛静伏在白宛廷背上,大红色金丝月锦缝制的嫁衣外披着薄如轻纱的花綀罩衫,在阳光的映照下,鲜艳,夺目,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真是个好天气啊! "放心,你出嫁那天,自有我背你上花轿。" 擦肩而过时,白二少用低沉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直到白语元走出视线所及,白素锦也没缓过神来。 于是乎,三姑娘站在二门口,神色迷离、目不转睛看着大门方向的模样被其他下人们看在眼里,很快兴起一股风言:三姑娘怕是后悔了。 有人觉得不可能,人家三姑娘嫁出去,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夫人,身上有着诰命的,还是咱川省的总督夫人,这荣耀,哪里是苏家能比的?! 但也有人觉得白三姑娘心生悔意没什么好奇怪的,那抚西大将军的名声谁人不知,妥妥的杀神附体,还是克妻命,这泼天的富贵最后能不能享受着现在说来还是未知呢!再者,就算是顺顺利利嫁过去,商家女入了权贵之家,身份上矮一大截,还不知上上下下要受多少白眼,哪里如嫁进苏家自在。 这股风言风语的讨论日后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当然,此时的白素锦浑然不知,正是这会儿她一个不受控制的反应引起的。 苏家迎娶新人,不仅临西商界数得上名号的当家家主都在观礼现场,就连知府段大人也亲自到场。 白素锦不在现场,无从亲见众人看到新娘子那身嫁衣时的反应,不过,效果反馈得异常迅速,第二天广蚨祥一开店,就接待了好几批奉主家之命前来打听花綀的婆子或丫环。 铺子柜台上的伙计按照大掌柜早前的交代,一致回复:暂时没货,七天后东家会在小荷庄举办品茶会,届时现场开售花綀,有意前往的,可先领柬帖。 晌午刚过,准备的三十张柬帖就被抢光了。 送走又一波悻悻离开的仆婢,二掌柜许经年撩开布帘进了后堂。 "庄主,柬帖都发出去了,还有十几家没拿到帖子的,一直在追问花綀何时能上货架。" 白素锦手势示意他坐下,怯意地呷了口茶,"再有人来问,按之前说好的,一律回复她们,发出的柬帖是按照花綀量定的,铺子里,花綀一个月后正式上货架,但每天只有十匹,早来早得,不接受预订。" "是。"许经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下,神情平静得仿佛白素锦的做法理所当然一般。不久之前,他就是用这么一张脸打发了府衙同知余大人府上的大丫环。余府,就是白家三太太余氏的娘家。 许大管事那个人就跟一池平静无波的温水似的,许经年受他影响,潜移默化,年纪轻轻就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并且,完全继承了他老爹的行事原则:一切行动只听庄主指挥。 说起来,若不是抱上了周慕寒这条大金腿,早到早得,不接受任何人预订这种霸气侧漏的话,白素锦还真不敢说。不消别的,那些官太太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过几日,怕是要你亲自再跑一趟商河了。" 许经年是许大管事与夏妈妈的长子,虽未及弱冠,打理生意却是一把好手,尤擅做账,早先在庄子上帮助许大管事处理事务,去年秋上硬是被闫大掌柜要到了广蚨祥来,白素锦前阵子去百越,特意点了他随行,一路考察过来,决定培养他负责滇北的生意,从百越回来后,这段时间和百越、北濮的往来联系都是他在一手负责。做甩手掌柜这种技能,白素锦是越来越熟练了。 "小人正打算过两日动身去百越,那尔克族长送来消息,说是第一批桐华布已经备好。庄主可是另有交代?" 白素锦将随身带着的书信递给他,"这封信你务必亲自交到塔达木族长手中,另外,备下一份契约书,北濮的茶,有多少我们要多少,以行价加两成的价钱收购,现银支付,不打白条。还有,你让塔达木帮忙联系一下,看还有那些族寨做茶的,只要他们愿意,都可以一并签了契约书。但是,前提条件一定要强调清楚,茶的质量必须保证。" 许经年眼睛都没眨一下,"是,小人谨记。" "茶行也可以着手准备开张了。" "是,铺面再有五日便可完工。" 白素锦默默将盏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和这么个惜字如金的人说话可真无趣,开始有点怀念闫大掌柜和赵管事的喋喋不休了…… 这次大手笔收茶,一来,日前收到了许唯良的书信,说是下月中旬他便会提前来临西,正式着手准备筹划的大事;二来,接手将军府的家产后,尤其是在看了周慕寒名下的御风马场的账目后,白素锦觉得赚钱一事迫在眉睫。 第44章 周慕寒名下,一座府宅、一个马场、一家铁器铺子、三百亩田地、三百多两现银,以及库内若干圣上赏下的不便变卖的珍玩器物。 其中,亏损最大的,竟然是马场! 白素锦特意请来林大总管询问,得知真相后只能无语望天。 不是林大总管和马场的萧管事经营不善,而是大将军太能败家,军中的都指挥使一哭穷,马场的马匹就被人家给低价弄了去。铁器铺子的情形也差不多,年底清算,勉强维持平衡。 若是没有林大总管当初执意购下的那三百亩地,白素锦甚至要怀疑大将军府是不是要揭不开锅了! 老话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周一世穷。即便分工不同,可白素锦觉得,成亲之后,非常有必要对周大将军进行一番理财启蒙了。 小家顾好,大家都好。我若安好,便是晴天。这才是白素锦的信仰。 白宛静三朝回门,白素锦本意回避,不料余氏竟特意派人来请,白素锦自然坦荡荡出席回门宴。 回门宴设在福林院,白老太太和一众女眷一桌,白二爷、白三爷和新姑爷并几位白家少爷一桌。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然而仔细观察,新姑爷苏五少的态度隐约透着寒暄敷衍。 白素锦飞快敛去唇边的冷笑,专心吃着面前的这道清蒸鲈鱼。 大历餐桌上的用油多为动物油脂,也就是猪油,又称荤油。荤油做菜香则香矣,但是高热量、高胆固醇、高饱和脂肪酸,长时间单一食用,容易引起肥胖病和心血管疾病,尤其是老年人,实在不适合多食用。 白素锦看着白老太太连喝了满满两碗油腻的浓汤,忽然就没了食欲。想想自己之前在百越北濮附近买的那几千亩山地,好期待美味又健康的橄榄油和茶油啊…… "三妹,你送我的那件花綀罩衫着实让人爱不释手,婆母和小姑们见过后赞不绝口,就连大哥也称赞是布料中的极品,下月初便是婆母的生辰,姐姐腆着脸想和你讨买一匹,作为生辰贺礼,不知可否?" 见白素锦入席后便沉默不语埋头用饭,这会儿终于撂下筷子,白宛静终于抓到了说话的机会。 白素锦抬眼看了看白宛静温婉恬静的笑脸,眉宇间浮上几许为难,缓声道:"二姐,实不相瞒,你这话说晚了一步,打从今儿一开店,许多达官贵太太们就打发人来广蚨祥的柜上买花綀,大掌柜哪个也开罪不得,只好按着她们来的先后顺序派了三十张柬帖,承诺七日后在庄子上办个品茶会,当场将花綀给各家。实际上,品茶会也不过是个缓兵之计,织造坊的库房里根本就没有三十匹花綀,日夜赶工,能在承诺之日赶织出来已属不易,若不是我先留了话,怕是之前许诺给祖母和两位婶娘的份儿都要被顶过去了。如果二姐委实急着用,怕是要和祖母、婶娘们商量商量了。" 白宛静脸上的笑意凝固,身体微微前倾,话音里带着股急切,"当真一匹也匀不出来吗?" 白素锦毫不迟疑地点头,"着实如此。" 白宛静听罢,目光闪烁地看了看白老太太、小齐氏和母亲余氏,三人的脸色都不甚好看,闷着声音不说话。 自家三姑娘孝敬的花綀,还没到手,就要被刚嫁出去的姑娘讨去孝敬婆母,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高兴。尽管白宛静没开口,但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曾动了这般心思的念头,所以,就算这会儿极力掩饰,气氛也不复开始那般和乐。 作为晚辈,白素锦不方便提前离席,索性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充当一株会呼吸的绿色植物。 大历的风俗,新婚夫妇三朝回门要在娘家住上三天,所以回门宴结束的比较晚,白素锦从福林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大黑,中通路两旁挂着的灯笼都已经点了起来,一路明亮。 白素锦在席上只喝了一小盅白宛静敬的酒,菜也没用多少,赵妈妈深知白素锦的口味,料到会如此,一早便在厨房煲了鸡汤,撇去浮油,下了碗汤头清亮的手擀面。 白素锦吃完后不能更满足。 不管各房如何,白素锦这一晚上睡得格外好。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饭,白素锦就打算出府回小荷庄,倒不是怕人折腾幺蛾子,纯粹是手里的事情多,没看戏的时间和心思。 可惜,总有那么些人,就是不禁人念叨。 譬如,苏五少。 这不,刚出城没多远,马车就被人拦住,车厢外苏五少沉着声音说道:"三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可否个屁! 白素锦这会儿忍得几乎要吐血才没爆粗口。 条件反射地想拒绝,可掀开车窗帘子看到苏荣一脸不谈谈就誓不罢休的脸,白素锦磨了磨牙,让人将马车停到路边。 "不知二姐夫有何话想要说?"白素锦下了马车,肃着脸说道。 第45章 听到白素锦加重语音吐出"二姐夫"三个字,苏荣的脸色简直青中泛着黑。 "白素锦,当日你执意决绝退婚,可是因为早与那抚西大将军有了首尾?" 啪——! 苏荣话音还未落,白素锦抬手就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白素锦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苏荣只觉得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可是,相较于皮肉上的痛疼,苏荣显然是被白素锦直接上手的举动给惊住了,好几秒后才缓过神来,既怒又急,领口露出的半截脖子都是红的,看得人几乎要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气爆血管了。 边上苏五少的随从见他被打,刚要上前,就被白素锦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苏荣,当日白府大门口,我是给你留了脸面的,没想到你竟然这般给脸不要脸。" 白素锦的脾性,向来是越气越冷静,嘲讽地盯着苏荣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然而掷地有声道: "偷偷摸摸在外面养女人的是你苏荣,不知分寸搞大她肚子的是你苏荣,酒后失德睡了人家姑娘的是你苏荣,屈服家族压力迎娶她人、辜负那母子两人的也是你苏荣,出身商贾之家,却以读书人自恃,轻贱商贾,自己分文不赚又心安理得享受商贾之家提供的安逸生活,也是你苏荣。你自己无德无能、端行有亏,不知自省反而倒打一耙,往我白素锦头上倒脏水,哼,抽你这一巴掌只是个小小的警告,若是让我再听到这般毁人清誉的屁话,别怪我狠事做绝,断了你科考之路。今时今日的我能不能做到这点,你大可以试试看!" 是啊,出言诽谤未来的荣亲王世子妃,单凭这一点,就足够绝了苏荣的科考之路。 犹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冰水,苏荣心头上笼罩的那团愤怒之火瞬间被浇熄,四月天里,从骨头往外渗着寒意。 目送白素锦的马车在视线里渐行渐远,惊惧稍稍退却的同时,苏荣心底滋生蔓延出丝丝缕缕的羞愧难堪和……猜疑,脑海里反复回想起白素锦临离开前扔下的那番话。 白素锦说:"我之所以知道林珑的存在,是因为有人送了封匿名信到我手上,我既然当时没有发作,存的什么心思,只要你不是傻的,必然想得到,可偏偏林珑众目睽睽之下闹到了白府大门口。以她的性情和城府,是自己的盘算,还是另有别有用心之人暗中教唆,依你对她的了解,难道就没怀疑过?还有那次醉酒之祸,你当真全然确定是巧合?" 原来,白素锦知道林珑的事,并非是她早在暗中派人调查……原来,若没有白府门口那场闹剧,白素锦是决心敷衍过自己的荒唐…… 苏荣久久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迷茫慢慢收敛,双眸渐次清明,心下开始细细琢磨林珑这两个月来的言行举止。 还有,那次酒后失行……真的纯粹是巧合? "苏五少爷还在那儿站着不动呢!"清晓坐在一旁的车辕上偷偷探头往后看,嘴上跟白素锦打报告。 白素锦用左手揉着微微发疼的右手,眉宇间肃杀之气渐渐平息,淡淡道:"以后要唤他二少姑爷才妥当。" 这猜疑啊,就像种子,一旦被种进心里,就会在血肉的滋养和灌溉下疯狂而肆意地生长,拔不除,砍不断! 匿名信和意外事故一直没有具体而有力的线索,离开前故意说那番话,白素锦也是另有打算,拉着苏荣下水搅和搅和,搞不好会打破眼下的僵局。 至于牵扯到白宛静…… 白素锦眼眸微敛,含住眼底的阴沉。 此番苏白两家联姻,虽说互为裨益,但仔细推敲,最大的受益者,却是白家三房,尤其是白宛静。不是白素锦发疯,名声这东西,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脆弱而飘忽。虽一时声名受损,日后也要时不时被人拿来说道,可与苏家家主嫡亲弟妹的身份相比、与成为白三爷仕途上一大助力相比,孰轻孰重,还真没法下判断。 与白宛静出阁前寥寥数次碰面,她眼角眉梢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得意和欣喜,让白素锦大胆地做了以上推测。一个因为被玷污了名声而不得不嫁的姑娘,按理说,不应该有这样的神情。当然,也有可能是白二姑娘对苏五少爷早芳心暗许,毕竟苏五少爷在临西城也是数得上的翩翩公子。 可如果上面的推测是事实……如果白宛静算计苏家五少太太的位置甚至在自己和苏荣退婚之前……如果她手里握有苏荣豢养外室并让其身怀有孕的消息,又深知白三姑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还能做主自己的婚事…… 推测再合情合理,也只是推测,没有证据,白素锦不便断然出手,也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发招,没想到今天苏荣主动送上门来。尽管如此,对于他倒打一耙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仇,白素锦恩怨分明地在心里重重记了一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遗憾的是,自己不是君子。 第46章 且不管苏荣回去后如何敷衍脸上的巴掌印,白素锦回到庄子上时,右手已经痛意全无,灵活如初。 直到白宛静离府,白素锦也没回去,为了几日后的品茶会,整个扶云轩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闫大掌柜站在院子中间,看着廊下刚完工的绣屏,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合算着要卖到什么价钱。越算,嘴角扯出的弧度越大,白素锦本来在廊下欣赏屏风,一转头,看到站在阳光下笑得嘴角要咧到耳根的闫大掌柜,头皮有些发麻。 小荷庄的建筑处处体现着江南园林的风韵,站在桥上一眼望去,临水而建的水榭楼台飞檐翘角、空灵精致,湖心亭静卧湖中,四条水上回廊蜿蜒曲折将其与岸边沟通起来,再远处,骑楼、水阁粉墙黛瓦,掩映于烟柳、修竹之中,目之所及,处处可入画。 这次品茶会的场地,就设在莲湖的湖心亭。 湖心亭四面通透,现下每面各摆上了两套四扇折叠围屏,屏扇由紫檀木镂空雕刻而成,屏心为素底花綀,上绣精致雅韵的四连图。紫檀木低调华贵、花綀质素清雅、绣图精美灵韵,如此一套屏风,无论是放在书房,还是内室,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事实上,这一系列屏风白素锦原本准备的是九套。交工时间急、质量要求高,城南锦绣坊倾尽半数以上绣工顶好的绣娘轮班昼夜不停赶工,总算是卡着交货时间完工,为此,锦绣坊的东家傅延昭在交货时硬是耍赖"黑"了白素锦一把,因而,那套"四美图"屏风还未露面就被他给"友情价"买走了! 品茶会的客人,都是当日苏白两家喜宴座上宾的家眷,男人们在前院多多少少都有生意往来,后院的太太姑娘们自然也不会全然陌生,和主家白三姑娘打过招呼后就按着各自的亲疏远近三三两两聚坐在一起。其中,临西"小四象"之中秦家和汪家的当家太太居然都来了。 前脚刚指使织造坊的管事终止了麻纱的购买契约,后脚就派了后院的当家太太来抢购花綀,见面还能毫无心理压力地寒暄恭维,这两家人的脸皮,还真是挺厚的。 白素锦勾了勾唇,让人开始上茶。 虽说品茶会的重头戏是花綀,但品茶也非完全是个噱头。 各家的太太姑娘们看着摆在面前的东西,有些摸不着头脑。 薄胎青釉的瓷碗中盛放着七分满的棕褐色液体,散发着刺激人味蕾的复杂香气,闻着有浓郁的茶香,又有淡淡的奶香,拿起羹匙舀动一下,碗底竟还有圆润如珍珠般的小团子。 入口丝滑,甜而不腻,齿颊留香。 看着众人脸上不约而同的惊喜表情,白素锦最终确认,库里放着的那五担濮茶有着落了! 其实,如果用红茶做奶茶的话,口感会适合更多人。看来,稍后可以让许经年和塔达木族长商量商量。 在座的女眷大多是商户之家的后院当家太太,直观的口腹之欲后,当然会领悟到它背后所代表的商机,可自己都能看得出来的东西,人家白三姑娘岂会白白拱手便宜他人? 是以,即便有心打探,也没人真能厚着脸皮直接张嘴,只都说些逢迎寒暄的赞美之词。 白素锦自来不太喜欢这种应酬场合,虚虚实实地跟她们应承了两个来回,就让人将提前准备好的奶茶制作方子连着花綀送到了各家太太的手上。 品茶会后,库里的那五担濮茶当即被三十家客人坐地分掉了。 价钱,是进价的十倍。 大历饮茶很普遍,粗茶不过十文一两,即便普通人家,也不是难以享受之物。但市面上的茶,几乎都是未经发酵的绿茶,濮茶的出现虽然有了一段时间,但一来濮族深居山中,濮茶"深养闺中",二来为了迎合市场需要,濮族对外售出的主要还是绿茶,濮茶产量很小。是以,外界人对濮茶了解甚少。 不过,了解再少,以进价十倍的价钱卖给人家,出手也是够"黑"的。 许大管事束手站在白素锦身后,看着一辆辆精致华美的青蓬马车缓缓使出庄子,默默打量着站在自己前面的庄主背影,内心感叹:自从小庄主死里逃生后,出手的力度较之前果决凌厉了许多,气势也比之前更强了,这般看着,竟隐隐有着老主家的风范。 "库里现下还有多少花綀?"回扶云轩的路上,白素锦问道。 "截止到昨晚登记在册的有六十五匹。"许大管事回道:"新的纺车和织机已经备好,按照您的吩咐,分调了九十人过来织造花綀,这段时间试练下来,都已经上手,现在三个人一天至少可以织出一匹花綀,不过……" "大管事有什么话尽管说。" "那老奴就直说了,庄主您当真要在三个月之后放手让坊内所有织工都改织花綀?"织造坊内的织工只有十之二三是买断的庄工,余下的十之七八,大多是附近村庄的农家人,虽都来历清楚,但人心难测,尤其是在重利的诱惑之下。 第47章 再高超的工艺,也不可能长久为一家所有。这个道理,许大管事自是知道的,但谨慎一些,维持数月甚至三两年的独占之势,也不是不可能的,这对自家来说,就足够了。 许大管事的心思,白素锦又岂会不知。 白素锦停下脚步,眺望着不甚远处绿意葱葱的棉田,忽而转身对面带忡色的许大管事笑道:"大管事可知,那白叠子有何用?" 许大管事坦言,"老奴听刘大掌柜提过,说是白叠子花开之时,一日之内能变幻出几种颜色,一株上能同时见到几种颜色的花朵,玄妙悦目得紧!但老奴私以为,庄主大费周章种下这么多的白叠子,断不会单单为了赏花。" 不愧是许老太爷栽培出来、又深受许氏信任的人。 不管什么时候,这世上都不乏心思灵巧的精明人,但是精明而又懂分寸、知进退的,却少之又少。 "知我者,大管事也!"白素锦轻笑出声,"我若说,这白叠子数年内便会将苎麻逼出川省大部分土地,并成就我小荷庄川省布业龙头地位,大管事可会以为我在呓语?" 许大管事听罢第一反应就是:自家庄主疯魔了! 可再仔细打量,眉眼清和,面色红润,哪里有半分神志不清的征兆。 又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庄主大刀阔斧的几项动作,和她素来"言必行、行必果"的脾性,许大管事就不太好了。 他觉得,怕是自己要疯魔了…… "你没事吧?"刘大掌柜应白素锦之邀来庄上,看到许大管事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担心地问道。 许大管事摇了摇头,心里不禁苦笑,自从那日听了庄主的"豪言壮语"后,自己就有些脚步发虚,就跟喝醉了酒似的,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劲来,莫非真的是年纪大了,经不得太大的刺激? 两人到前厅书房的时候,将军府的林大总管和御风马场的萧管事已经到了,许经年在一旁陪着,许大管事引着三人互相认识了一番,白素锦进来时,几个人正在谈论着府城里话题正热的花綀。 "表姑娘,最近传出风声,秦、汪两家在大动作收购市面上的原麻和生纱,价钱几乎抬高了一成,眼下看来,近期没有收手的架势……"万通商行采货渠道广,对市场动态的把握比较敏锐。 他们是想以大欺小,控制原料来逼迫三姑娘吐出花綀的织造工艺?! 在座所有人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可能性上。 秦、汪两家联手,放眼临西乃至整个川省,几乎无人能与之匹敌,若是他们铁了心要针对白素锦,即便有江南许家在背后支撑,怕也难以走多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书房内的气氛一时陷入低沉。 和其他人不同,许大管事倒是不担心花綀,他知道白素锦手里握着后招,他更担心的,是如果白素锦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在不远的将来,白叠子所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布业变革会将她置于何种风口浪尖之上。 "各位请放心,这种情况,推出花綀之前我就预想到了,无碍,我自有应对之策,不过,还需劳烦刘大掌柜继续帮我留意一下他们的动态。"白素锦出言一扫屋内的阴沉,抬手示意大家用茶,语音明朗轻快道:"这次邀诸位来,是想说一件三家合作的事。" 以万通商行的商队为纽带,将小荷庄茶行从滇北收购的濮茶贩卖到北地蒙兀,再将蒙兀的蒙马引入御风马场。 南茶北运,北马南迁。 听罢白素锦的陈述,这回感觉恍惚的,就不只许大管事一个人了。 "恕老仆直言,老仆所知,那北地之人应该是没有饮茶的习惯……"林福林大总管说道。 镇北大将军府林家三代镇守大历北疆,林福出身林家,年轻时也曾随行去过北地,对当地的风俗民情自然有所了解。 刘大掌柜也附议,"确是如此,跑北地的商队也曾带过茶,但卖得不好,后来便舍弃了。" 候在门外的雨眠在白素锦的示意下离开,没一会儿功夫,书房门被推开,赵妈妈带着几个小丫头鱼贯而入,将手里的东西轻放到书房南窗下那张大桌子上后迅速地退了出去。 屋内几人看清桌上的东西后俱是一愣。 但见桌上放着一个黄铜制的温锅,下层的炭火还热着,上层盛着六七分满的棕褐色液体,空气中弥漫着渐渐浓郁的香气,茶香中裹挟着奶香。 几个人跟着白素锦走到大方桌近前,发现桌上除了放着几只碗,还有一小碟盐,和一大碗金黄色的炒米。 白素锦动手,将盐和炒米倒进了翻滚的奶茶里,然后给每人盛了一小碗。 刚想让大伙儿尝尝看,门外传来雨眠的声音。 "姑娘,有三位自称来自城西大营的客人,说是有急事要见您。" 第48章 城西大营? 白素锦挑了挑眉,让许大管事引着其他几人暂到书房隔壁的暖阁回避,然后让雨眠立刻将人请进来。 忽然想到桌边的东西还没收拾下去,刚要唤人,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看来是来不及了。 白素锦刚把窗子支开了条缝,便于散味,就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里有位熟悉的,不是旁人,正是薛军师,仍是一身宽松的道服,走在软甲正装的两个大兵前面。 寒暄问候两句,薛军师将身后两位介绍给白素锦。人高马大、脸堂黝黑、说话浑厚如磬的那位,竟然是西军的都指挥使赵恬,而另外一位身形与许经年相似,脸堂虽同样黝黑,但言行举止温吞有礼的,是都指挥同知尚华。 白素锦看着笑得明显有些不自然的薛军师,再看看两位兵头儿,直觉上就想立马送他们出去。 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强烈感觉! 大历的都指挥司同白素锦所知的那一世的职责范围出入较大,分离出了练兵的任务,保留屯田和司务外,将一军的军费收支、军需军备采购与管理、后勤并入其中,是整个大军的资金与物质支持部门。 同时,也是整个大军最有钱、也最穷的部门。 这样一个部门的一把手和二把手找上门来,能有好事才怪! 白素锦挑眉看了薛军师一眼,对方回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好香啊!"赵恬顶着一张浓眉大眼的黝黑硬汉脸,对白素锦扯了个憨憨的笑,特别不见外地大嗓门道:"末将等出营匆忙,还未来得及用早饭,不知能否和夫……姑娘讨些这吃食?" 白素锦是真没控制住,嘴角抽了抽。 城西大营到小荷庄顶多不过四十里,不管骑马还是乘坐马车,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眼下眼看着就要巳时中,也就是中午十点,他竟然敢说出营匆忙没用早饭,这是在挑战自己的智商吗?! 堂堂三十万西军的都指挥使大人,为了口吃的竟然脸皮厚到这种程度,也真是够拼的。 白素锦开始隐隐同情大将军和萧管事,摊上这样的主儿,是够难应付的。 不过…… 白素锦看了眼还在咕嘟嘟沸腾的奶茶,转念一想,他们来的还挺是时候。 "三位觉得这东西如何?"白素锦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看他们喝了之后问道。 手里的碗太小,赵括三两口解决掉碗里的奶茶后,又给自己添了一碗,他身边的尚华吃相虽文雅许多,但吃的却一点也不比赵括少!再加上个奇虎相当的薛军师,白素锦眼看着一锅奶茶歘歘歘地减少。 白素锦觉得,自己这句话可以不用问了。 "没想到啊,原来炒米还可以这样吃!"尚华总算比另外两人有眼力价,率先放下了碗,神色特坦然地看着白素锦,"军中将士最常携带的干粮就是这炒米。说来咱们也是和那些北疆、西疆的夷族学的,易于携带、保存,也顶饿,成本相对也比较低,但也只是作战的时候食用,这东西口感委实一般,没想到这样吃口感好了许多。还请姑娘解惑,这汤水是如何熬制的?" 这个时候,说,还是不说,是个问题…… 白素锦与尚华默默对视数秒后,朗然一笑,"不瞒尚大人,这茶汤是用滇北濮族特产的濮茶与鲜牛奶熬煮而成。" "濮族?"尚华看向薛长卿,"那不就是军师的家乡?" 闻言,赵恬也看向薛长卿,两只大眼睛熠熠发光。 薛军师也是一愣,喝了口奶茶细细品味,没想到啊,家里的茶竟然可以配出这样的口感和味道。无奈赵括的视线太热烈,可能的话,薛军师真不想承认这是自己家乡的茶。 白素锦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暗暗开心,但也知道看热闹适可而止,开口帮他解围。 "没错,这濮茶的确是来自薛军师的家乡。可惜的是,濮茶不如绿茶好卖,工艺也复杂许多,所以做的量少,价钱也要比一般的茶叶高出几成。庄上新开了茶行,会有专门的伙计负责采购濮茶,军中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忙代购,不加收任何车马、劳务费用,权当是勤军了。" "那……敢问收购价是多少?"赵括显然很感兴趣。 "粗茶三十六文,中等七十二文,上等一百零八文,特等暂时尚未定价。" 赵括一听,手里的茶盏差点滑出去。市场上普通的粗茶十文钱一两,中等茶三十文,这濮茶最差的也要三十六文一两,还真是贵啊。 跟尚华交换了一下眼神,赵括抬手抱拳,道:"末将先谢过姑娘好意,此事待稍后禀告过将军定夺后,再给姑娘回复。" 白素锦点点头,给了薛军师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奶茶不过是个插曲,赵括他们此行所为的是梯田。当日薛长卿回大营后,立刻就将从白素锦那儿得来的资料呈给了周慕寒,周慕寒连夜看完,第二日亲自送到了都指挥司,若不是急着处理春夏换装,赵括一早就跑来找这位未来将军夫人了。 第49章 大历的军队按戍守地域划分,分为御林军、禁军组成的中央军,东西南北四大边军,以及各省地方军。高祖十七年,大历爆发大规模的旱灾、洪灾,社会秩序面临混乱危机,高祖采用当任兵部尚书的谏言,在各受灾地区招兵,自此开启了大历一朝灾年募兵、募兵制取代征兵制的新兵制时代。 实施募兵制后,职业军人的出现使得大历军队的作战力大幅度提升,尤其是四大戍边军。但相应的,军费开支也愈发庞大。因此,屯田对边军来说意义尤为重大。 边军开垦出的田地大多直接用来种植粮食以缓解粮草压力,然而,边境地区环境相对比较恶劣,开垦拓荒耗时耗力耗工的同时,粮食产量也很低。这一难题始终如乌云一般罩在各军都指挥司的头顶,拨不开、挥不散。 当大将军将一份名为围造梯田的文册扔到都指挥司后,身为都指挥使的赵括看完,好几宿睡不着觉。 激动、震撼、兴奋……忐忑。 是的,忐忑。 开始时的振奋有多浓烈,接下来的忐忑就有多强烈。 这种全新耕作方式在前期耗时耗工巨大,最后实际的收获如何,未知。 放弃粮食改种闻所未闻的白叠子,以此换粮,实际运作是否可行,也是未知。 边田产量虽低,可也是大军两三个月的口粮,若分出一多半的人力物力去围造梯田,一旦失败,都指挥司上下被惩处事小,数万大军没饭吃事大! 来小荷庄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赵括带着都指挥司几位同知、佥事反复研究,将不确定之处一一详细列明,并备下了初步的解决方法,满满两大张纸,这会儿正捏在白素锦手里。 白素锦将手中的两页纸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得出的最大观后感是:西军都指挥司上下都有奸商潜质! "纸上所写的应对法子,不知是大将军示下,还是都指挥使大人的意思?"白素锦阅读完毕,将两张纸轻轻放到桌上,看着端坐在对面的赵括。 饶是自诩脸皮厚如城墙的赵括,这会儿面对白素锦坦荡清和的目光,脸上也不禁划过几丝窘涩。可转而想到实实在在的粮草,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梯田一定要围造,可前期试行的风险,自己吃不消,不得不拉个人一起承担! "大将军只让我等研究围造梯田是否可行,尚未看过这些内容。末将思量,若姑娘有意共谋,那待稍后做出个更详细的章程呈报给将军,倘若姑娘无意,此事怕要就此作罢,便也勿需再劳将军费神。" 果然如此。 白素锦眉峰微蹙思量了一会儿,将桌上的两张纸谨慎折叠起来塞入衣袖中,郑重道:"若成此事,单凭小荷庄一家之力是不够的,我尚需与大管事商讨后初步斡旋一番,稍后才能给两位答复。" 赵括一抱拳,"那末将等静候姑娘佳音。" 时近晌午,白素锦留饭,赵括与尚华是一点也没客气,许大管事引着两人先到偏院稍作休息,薛军师知道白素锦有话要与他说,故而暂留下来。 许经年已将收购濮茶的契约拟好,白素锦手头上留有一份样本,这会儿拿给了薛军师过目。 "这……"当看到契约中收购价钱的条款约定时,薛军师反反复复看了数遍,眉目间的惊喜与感激再难掩饰。原来,白三姑娘刚刚所说的末等濮茶三十二文一斤收购竟是真的,非但如此,还是有多少收多少,即时现银支付! 当初那句委托照拂的话虽不是戏言,但薛长卿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并未心存太大的希望,想着三姑娘能在万通商行大掌柜的面前给说上几句话已是很给面子了,万没想到啊,竟会给族人带来如此大的福祉。 虽相识时间不长,但白素锦看惯了薛大军师气定神闲、狡猾如狐的面目,突然这般一脸真挚诚恳的感恩模样,白素锦由衷觉得……吃不消! "薛军师,还记得我带回来的那五担濮茶吗?" 薛长卿两眼亮晶晶点头。 "日前的品茶会上卖磬了。"白素锦抿嘴一笑,"三百五十文一两。" 三……三百五十文…… 薛军师被人点了穴道似的,全身僵硬地挺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眸光一闪,神色恢复如常,狠狠喝了口茶,叹道:"姑娘大才,薛某佩服!" "军师谬赞。"嘴上虽说着客套话,白素锦却眉眼弯弯,满脸笑意送着薛军师出了书房。 薛军师三人急着回营,用过午饭后便打马离开。白素锦送别他们后,直接回到了外书房。 林大总管几人用过饭后再次回到书房,白素锦进来的时候,几个人正围着暖锅低声讨论着。 平心而论,这加奶加盐又加炒米的茶,他们几个是真喝不惯,味道怪异得很,起初由衷不看好,可没想到有人却异常喜欢。 第50章 "军中将士常年戍边,与边境外族交手,饮食口味必然也会多多少少受其影响,既然三位军爷喜欢,那极可能也符合边境人的口味,这濮茶的买卖,可以一试!"知晓来客的身份后,刘大掌柜突然信心倍增。 风险孕育机会和财富。这一点,但凡经商之人都知道,可有勇气挑战并甘于承受失败后果的,又能有几人? 碰巧的是,刘大掌柜不是安于守成之人,而萧管事也是个锐意突破的。至于许宽父子俩和林大总管嘛,典型的"主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南茶北运、北马南迁的商线就这么建起来了,当中具体操作,便交由许大管事父子、刘大掌柜和萧管事负责,白素锦又一次做了甩手掌柜。 送走两家主事后,白素锦将许大管事留了下来,从衣袖内抽出那两张纸递给他。 书房内一时陷入寂静,只有纸张翻动时细微的沙沙声。 "按赵大人的意思,梯田所有的产出都交由咱们收购,可支付银钱,也可折算成粮食,但是,头一年特殊,无论梯田秋收如何,咱们都要按照去年边田的粮食产量结算。"白素锦勾了勾唇角,"若为之,大管事意下如何?" 沉默思量好一会儿,许大管事稳声道:"凡事不破不立,梯田一事,老奴深以为是大好之举,值得一试,开始之时虽有风险,但依赵大人笔下所言,去年边田种植的小麦亩产不足两百斤,咱们即便做最坏的打算,也还是能经受得住。" 普通小麦市价十五文一斤,按边田去年的产量,一亩地约合三两。以西军的人力物力,两个月期限内围造出万亩梯田已是极限,满打满算下来,即便颗粒无收,损失合计三万两银子,以自家庄主的身家和目前的赚钱速度,尚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况且,再怎么说也不可能颗粒无收。 只是…… "老奴有一事不明,今年的梯田为何不种麦,而是种菽?"许大管事不解。按庄主的本意,是要将新垦出的梯田全部种植白叠子的,今年改种别的他可以理解,一来播种期来不及,二来白叠子种子已用尽。可为什么不直接种麦子呢,比照去年边田的产量直接多留少补即可,多方便。 "新垦出来的生地,第一茬种些菽类可以增加田地的肥力,我也记不得是哪本书看来的,只依稀记得看过这样的话,权当一试。而且,种菽,我尚且有另外的打算,眼下且容我卖个关子吧!"白素锦虽涉农不深,但旅游时曾参观过龙脊梯田景区,讲解员是当地有名的农家子,白素锦至今仍清晰记得他说过,梯田围造出来第一年要种植先锋作物,譬如豆科类,这样可以加速土地熟化,提高土地肥力。 不管有效与否,反正目前手头上也没有棉花种子了,还不如种些大豆,年底的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既然白素锦早有思量,许大管事便也不再多问。 三日后,许大管事带着白素锦的名帖递到城西大营,正式约见都指挥使赵大人,详谈围造梯田的合作细则,与此同时,许经年也动身前往滇北。 这时候,临西城内上流圈子的女眷聚会上,以花綀裁制的衣衫和甜味奶茶渐渐风靡起来。 广蚨祥内,花綀第一天上货架,不到一刻钟就被提前排队的客人抢光。此番情形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这天一早,白素锦前脚刚进广蚨祥,后脚就有伙计送了张名帖过来。白素锦打开一看,竟是五福织造坊和荣生织造坊的两位东家。 元味楼是临西首屈一指的酒楼,清蒸白鱼、三醉鸭、什锦素盘、水晶肘子四大招牌远近驰名。白素锦依约而来,刚进门就被迎客的伙计引到了三楼的包厢,秦、汪两位东家已经早一步到了。 说起秦、汪两家的关系,可以追溯到五福和荣生两家织造坊的创办者一辈,那两位是亲表兄弟,其后数代,两家一直保持着姻亲关系,现今的两家家主——秦五爷和汪四爷,所娶的正房太太乃是宁家的嫡亲姐妹。 "世侄女来啦,快坐!" 白素锦进门,先开口的是秦五爷,四十多岁的模样,略富态,眉目疏朗,嘴角噙着笑,在他右手边坐着的便是汪四爷,年纪与秦五爷相仿,身形相比之下却瘦削不少,脸部线条深刻,面色冷峻许多。 秦五爷健谈,白素锦神色自若地陪着他寒暄,左右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来,话题扯得再远、圈子兜得再大,总是要回归正题。 凭着秦五爷和汪四爷的身份,以往自然没直接同白素锦打过交道,但据织造坊的两位管事反映,是块难啃的铁疙瘩。 几次提到日前小荷庄的品茶会都被白素锦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秦五爷眉峰微挑,心想这个白家小丫头还是个沉得住气的。 两人私下交换了个眼神,汪四爷放下手上的茶盏,看向白素锦,"世侄女,开诚布公地说,今天请你来,是想谈谈你手里那花綀的事。我们两家有意同你合作,一起织造花綀,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51章 终于扯到正题上了吗? 白素锦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从进包厢开始,茶都喝了小半壶了,这圈子再兜下去,还真担心自己落下尿频尿急的毛病。 抿了抿唇角,白素锦低头状似为难了片刻,方才抬头看向两人,缓慢而坚定地说道:"花綀一事,晚辈怕是要辜负两位世伯的厚爱了。" 这个结果虽在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到,秦五爷和汪四爷的脸色还是微微沉了下来。 "世侄女不妨再仔细思量思量。"秦五爷抬手给自己斟了盏茶,看着茶盏内清亮澄澈的茶水,淡淡道:"莫怪世伯我说话直白,以世侄女你目前的能力和广蚨祥的规模,一家独占花綀买卖,怕是要吃不消……豆_豆_网。" 白素锦垂眸不语,遮下眼底的那么轻嘲。 吃不消? 这话算是变相的威胁吧。 秦五爷抬眼瞧了瞧白素锦,继续转动手中的茶盏,"若是咱们三家合作,我和你汪世伯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你只要出织造工艺,三年期,花綀的盈利,你占三成,如何?凭五福和荣生现如今的规模和在布业中的地位,三年间花綀的利润将如何,相信世侄女心中定然有数才对。" 自然心中有数,当初还打着算盘算过呢!只不过…… 白素锦心里暗暗哼了一声,只不过没想到,这秦汪两家家主的厚脸皮还真是挺让人意外,只想用三年的三成红利就想买走花綀的织造工艺,说的还跟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真不要脸! 经济实力和地位决定不要脸皮的尺度,白素锦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秦五爷说罢,包厢里一时陷入安静。 沉默的对峙中,白素锦从容自若地慢慢呷了口茶,再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人时,再不屑掩饰眼底的轻忽。 这么多年来,以秦五爷和汪四爷的身份地位,走到哪儿不是被捧着被奉承的待遇,虽一早预料到白家丫头没那么容易同意,但断没想到,她竟敢当场给人下脸面。 一时间,包厢内的气温冷下好几度。 白素锦却丝毫不在意对面两人的阴沉脸,目光坦荡直接地看着他们,"这花綀是何种情况下琢磨出来的,想必两位世伯同样心中有数。再者,虽说花綀是在我小荷庄的织造坊里织出来的,但其中至关重要的环节乃是我外祖父的功劳,是以,花綀的织造工艺,有一半是属于他老人家的,我无权独自做决断。此外,劳两位世伯多虑,小荷庄织造坊虽小,但我也没那么大的心思,花綀的买卖,不过是织出多少卖多少而已,所以也没什么吃得消吃不消的顾虑。" 白素锦这番话很是不客气,但秦五爷和汪四爷的阅历此时充分显示出来。 "如果预测不错的话,你手里现有的原麻和生丝,即便全部用来织造花綀,也才勉勉强强能撑到秋收,而你今年庄上的麻田缩种了一多半,仅靠这些,怕是难以为继,难免要从外面购买原麻和生丝,可这价钱和货源嘛……"汪四爷冷眼瞧着白素锦,后面的话也不说完。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两家大量收购囤积原麻和生丝的动作很是高调,连带着同行也跟着动作,凭着白素锦同万通商行的关系,自然知道眼下的行情。虽说白素锦背后有万通商行的支持,无奈之时可以从外地购买原麻和生丝,可算上运费、人工费,成本并不便宜。 从原材料上扼住人的喉咙,真是够阴险的。不过,能做到这种大手笔的程度,放眼临西乃至川省,估计也就秦汪两家联手才能办到了。 不过,能被人这般惦念算计,更不容易,不是吗? 白素锦想想还觉得有些小骄傲。 从刘大掌柜那边得来的消息,白素锦知道,不仅是眼下,就连今秋的原麻,大部分也被预购了,其中不少甚至是直接和农户签订的契约,价钱高了不止两成。 但愿今年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这样农户家能多收几个钱。 至于自家嘛…… 白素锦勾了勾唇角,"多谢两位世伯关心,不过,我从未动过从外面购买原麻和生丝的念头,故而也没那层顾虑。诚如之前说过的,织出多少卖多少,我没那么大的胃口,一切量力而行罢了。" 果然是块不好啃的铁疙瘩! 想起两位管事对白素锦的评价,秦五爷和汪四爷这会儿算是一致赞同。 "是吗?那希望世侄女日后不要有后悔的一天便好!"汪四爷冷哼了一声,话音未落地,包厢门被霍然推开的同时,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朗然响起。 "哦,后悔什么?" 就在三人齐刷刷的注目礼中,周慕寒周大将军一阵龙行虎步走到白素锦身边,大马金刀坐稳后,扫了眼行跪礼的两个男人,淡淡道:"起身吧。" 白素锦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见周慕寒看着她挑眉,忙倒了盏茶递到他跟前,低声问道:"将军怎会来?" 第52章 大历风俗,有婚约的男女即便相识,拜堂前一个月内也是最好不要见面的。关于这点,白素锦和周慕寒都是知道的,可惜,一个不介意,另一个压根就不在乎。 不过是再提供一条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话题多的人,就是这么任性。 换个更接地气的说法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从总督衙门出来路过,看到你马车停在门口,就想顺路上来和你打个招呼,没打扰到你们谈正经事吧?"周慕寒直接从白素锦手里接过茶盏,瞧了眼站在对面的两人,手势示意他们坐下。 白素锦强压着嘴角的笑意,摇了摇头。 "是吗?那就好。适才听你们说什么后悔,可是遇到了麻烦事?若我能帮的上忙,你尽管开口便是。" 听得周慕寒这么一说,僵着身体坐在对面的秦五爷和汪四爷心尖一颤,额头上迅速渗出一层冷汗。 秦汪两家虽富冠一方,但在手握军政大权的周慕寒面前,尤其还是一个素有暴戾狠绝之名的实权者面前,一言一行如履薄冰,形容得并不为过。 "没什么,不过是同两位世伯在说些生意场上的闲话而已。将军可是用过饭了?" 听白素锦适时岔开话题,坐在对面的秦五爷和汪四爷暗暗松了口气,身体稍稍放松。两人曾远远见过这大将军两面,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俊朗清雅,没想到近距离接触,周身透着的肃杀之气如此慑人。 听到周慕寒说他尚未来得及用饭,秦五爷和汪四爷忙起身告辞,周慕寒面无表情地寒暄了句,由着白素锦起身将二人送出了包厢。 合作没谈拢,威慑人不成反被人威慑,秦五爷与汪四爷此行可谓是出师不捷,越想越憋屈,决定回去后就开始着手进行下一番动作。 高调收购了那么多的原材料,秦汪两家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花綀,但是白素锦今天既然敢明着拒绝他们,自然做了应对的准备。那一世,白素锦虽长期居于象牙塔中,好不容易出来了也是从事人际关系相对来说没那么复杂的考古工作,但实际上,她可是地地道道的大商之家出身,尤其是母亲一脉,宁城姜家,那可是全国数得上的富豪之家。当同龄的朋友们假日里沉浸在小说、漫画、斗地主的时候,白素锦已经被表哥拎到公司里打苦工了。是以,这般长期历练下,尤其是在表哥姜宥的耳濡目染下,商场行走间的这种狭路相逢,白素锦丝毫不陌生。 白素锦很快返回包厢,一直候在门口的雨眠已经喊来了伙计,白素锦也没让他将桌上的菜撤走,只是多加了一道黄焖牛肉。这是周穆寒最喜欢的一道菜。 至于白素锦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那还得归功于林大总管。初次见面时除了厚厚的一摞账本,林大总管离开前还送了本小册子,白素锦事后打开一瞧,嗬,从身高体重三围鞋码到衣食住行的喜好,林大总管罗列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交接工作做得异常到位,白素锦想不知道都难! 元味楼的黄焖牛肉深合周大将军的口味,但却不常吃到,原因竟然是太贵,吃不起。这话说出去,估计没人相信。如果没看过将军府的账册,白素锦也不会相信。 大历官员的俸禄由岁俸和养廉银两部分构成,按照官阶品级有着明确的规定,自一品到九品至未入流,共十个等级,岁俸虽不多,但养廉银却高的很。以周慕寒为例,抚西大将军从一品、川省总督从一品,两职合并,享受的是一品俸禄待遇,岁俸两百两白银,养廉银足有三万两!这还不算皇上的恩赏。 年薪三万零两百两银子,时不时还有丰厚的绩效,府里大账上就只有三百多两现银,连道一两银子一砂锅的黄焖牛肉常吃都吃不起的一品大员,日子过到这种程度也是让人开了眼界。 白素锦眼睁睁看着一小盆米饭见了底,止住要去再添饭的雨眠,抬手给他盛了碗汤。估计待会儿吃完饭周慕寒就要往城西大营赶,一路骑马,吃多了怕是要难受。 周慕寒在白素锦跟前也真是放得开,黄焖牛肉的汤汁拌着剩下的米饭吃得干干净净,最后再喝光手边的一碗汤。 一小盆米饭、一砂锅焖牛肉、一碗清汤,一顿饭。 汤足饭饱,双眸微微一眯,眉眼间尽是餍足之意。 时不时就野外考古作业与桶装方便面为伍的白素锦表示这个待遇已经很高了,但是看在"纯原住民"雨眠眼里,这个大将军也太好伺候了! 周慕寒目光流转间看到白素锦由始至终淡定从容没有丝毫的意外,脸上的表情愈发轻松自在,"月底便是大婚,府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抽空你派个近身伺候的妈妈过去瞧瞧,看还缺些什么。还有,这两日沈之行和郭焱应该就会来见你,无非是册封礼的相关事宜,你且听着,我已经同他们交代过,左右不是在京里办,没得恁多繁复讲究,能简则简。" 白素锦点头,心里却能预见再见郭焱时他的那张脸该有多臭! 第53章 城西大营虽距离小荷庄不远,但出了西城门不远便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岔路口,周慕寒翻身下马,从衣襟里掏出件东西通过马车的小窗子递到白素锦手里。 素净帕子工工整整包着,层层打开来看,里面竟然是好几张千两面额的银票,白素锦数数,竟然有一万两! "将军……"白素锦诧异地看着他。 周慕寒面颊上带着丝难得一见的窘意,压低声线道:"这是日前外祖父托人捎给我的,说是当做筹备大婚之用,眼下一时也用不到,还是你来放着吧。" 纵身上马,扬鞭驰骋远去,周大将军的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如。白素锦目送视线中的背影渐渐消失于绿意葱葱的转角,心里不停地反省。 刚刚看到银票时还在怀疑是不是大将军的"小金库",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可耻啊有没有! 诚如汪四爷所言,由于原麻和生纱的库存限制,小荷庄织造坊内的普通布料很快全部停产,原材料和人工全部投入花綀织造。随着最后一批织工转织花綀,第一批接触花綀的织工则被安排去专门绩纱。 一时间,花綀的产量有了显著的提高,广蚨祥货架上的花綀从每天十匹增加到了每天二十五匹,价钱维持不变,依旧是100文一尺,四两银子一匹。一尺花綀十斤糙米,这价钱无疑是昂贵的,可是,花綀的目标消费群体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人家。 六月里,白叠子进入蕾期,葱郁茂盛的枝叶间现出累累花苞。郭焱来庄子上这天,天气特别好,赵管事正组织伙计们给田里追加最后一遍绿肥。绿肥是用秸秆加饲养牲畜的粪便集中在沤肥池里沤出来的,使用的时候拌上草木灰,肥力效果特别好,就是味道嘛,有些凶残。 白素锦在莲湖旁的水榭台上接待的郭焱,沈之行在将军府同林大总管商讨大婚期间宾客的住宿安排,有关册封礼的讲解任务便交由郭焱来负责。 水榭四面通透,凉风习习,石桌上备一壶清茶,静坐其中,抬望眼,一池莲叶无穷碧,远眺,是葱郁的棉田,依稀可见数多田工忙碌其中。 清秋将木漆托盘中的两碟茶点放下后便退了下去,同清晓一起候在不远处的水廊边上。 许是美景于前的关系,郭焱的脸色比预想的和缓许多,正襟危坐,语速和缓有度地给白素锦细细讲解着大婚当日的流程,尤其是亲迎前的册封礼。按照郭焱和沈之行的日程安排,明儿开始,白素锦就需要回白府了,为了册封礼,清晖院需要做适当的布置。 嘴唇抵着茶盏口,白素锦微微失神。还有半个月就是大婚,也是时候回白府了。 "白姑娘,在下方才所言,不知你听清楚了没有?"发现白素锦神情有些恍惚,郭焱沉着脸问道。 三十岁不到的大好青年,护鸡崽一样守着那些繁文缛节,成天板着一张脸,白白浪费了父母给的好相貌! 白素锦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盏,开始出声总结郭焱所述,提纲挈领地概括了整个大婚的流程,并着重点出了几个环节自己所需要注意的事项。 看着郭焱脸上乍起的惊讶渐渐沉淀归于平静,但在严肃中又透着几许欣赏,白素锦弯了弯唇角。再怎么说也是混迹象牙塔二十余年的学霸,这个程度的突击检查还是能应付的! 左右来一趟,郭焱顺便带了一份空白名册,白素锦知晓他的用意后,将空白名册簿放到一边,叫来清晓交代了两句,不一会儿,小丫头就捧着个红漆匣子送过来。 里面装着的,是许大管事一早就拟好的宴请宾客名单。 "烦劳郭大人先过目瞧瞧,这般造册可合适?" 大婚的喜帖要由礼部派来负责筹办婚礼的承办司统一书写,这就需要将军府和白素锦两边提供宾客的名单和身份信息。 郭焱依言翻开名册簿,越看,表情越严肃。 原因无他,依白素锦的出身,宾客名单上所列的,自然都是名商大户。 士农工商。 大历虽劝课农桑、鼓励商贸,每年国库的税收收入商人贡献大半,可商人的地位却依旧不高,这也是为何郭焱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也敢在白素锦这个准世子妃、准从一品诰命夫人面前丝毫不假辞色的原因。 虽说妻凭夫贵,但出身却是任何光环与荣耀都不能覆盖的。白素锦甚至现在就能想象得到,商家女这个身份,将会如月下灯一般,未来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光环越大、越耀眼,这个身份所形成的影子就会越浓重显眼。 说白了,无非就是忌妒心作祟,总有那么些人见不得别人好,非得从人家身上挑出些不如意的地方来平衡自己的心理。 尽管白素锦难以真心接受,但真真切切摆在她眼前的现实是:在这个绝对的男权社会里,女人的存在本身几乎就是男人的附属品。 第54章 本体已然和丈夫的影子无甚分别,白素锦又怎么会在乎商家女的身份所带来的小小阴影呢! 只是,作为"名震大历"的抚西大将军周慕寒的专属影子,自己黑可是远远不够的。 "郭大人可是觉得名册记录有不妥之处?"白素锦明知故问。 郭焱将手中的名册簿合上后放回木匣中,肃声道:"名册所记并无不妥。" 白素锦捏着茶盏挑眉,眼神淡淡扫过去,"哦,那看大人的脸色,是对名册上所请之人有看法喽?" 郭焱脊背登时发僵,抬眸看向白素锦,只见对方眼神清明坦荡,并无丝毫旁杂的情绪,心神不禁一震。 很快,郭焱便收敛好情绪,面色恢复如常那般严肃,但眼底的那抹倨傲却淡了几分。 "不错,在下的确不喜从商之人。"白素锦坦然在先,郭焱便也不粉饰,坦言道:"不事生产而徒分其利,盘害农桑,动摇国本,是为不喜之一。商贾子弟多挥霍享乐、恣意妄为,触犯法纪便以财疏通,扰乱风气霍乱法度,是为不喜之二。" 见白素锦始终淡然自若,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郭焱慢慢放开本有的那点顾忌。 "听大人这么一说,那将军与我的婚事,想必大人也是持不赞同的意见吧?" 郭焱率然颔首,"的确。恕在下直言,姑娘与将军,门不当户不对,于礼,不般配。" 看着郭焱顶着一张扑克脸说这番话,白素锦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 万没料到白素锦这般反应的郭焱郭大人心绪有些凌乱。 白素锦堪堪收住笑意,"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难得一见大人这般坦诚直率的人,与你说话颇为畅快。听过的大人一席话,我也有个疑问想要问问大人,你方才所说的不喜商人那两点,权贵世家与商贾之家相比,哪个更甚呢? 区区商户子弟岂能与功勋世家相比较?! 郭焱当即想要如此反驳,可不知为何,与白素锦淡薄无波的视线相对,到了嘴边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沉默着一个劲儿喝茶。 白素锦观他颜色,不难猜测到他此时所想。郭焱这般想法,不让人意外,也没什么值得指责。无论什么世界,三观的属性都带有深刻的时代烙印以及所属阶级、地位的特性。 "权贵世家之中有大人这般凭自己才能科举入仕的子弟,商贾之家也不乏仗义疏财造福乡里的儿郎,是以,单论一家优劣,于我看来,难免有以偏概全之嫌。当然,不喜商贾本是个人的自由,他人无权置喙,可大人如今奉皇命一手督办大将军与我的婚事,有些话虽不中听,但也不得不说。" 率性耿直、言行如一是优点,但也要看场合。 "我虽敬佩大人刚正不阿、言行若一的品行,也尊重大人对商贾一行的态度,更可以接受大人对我的不认同和轻忽,但是,我并不希望我的至亲之人面对这种状况。所谓百善孝为先,大人就职礼部,掌管天下礼仪礼规,相信能够体谅我的心情。" 听出白素锦言语中毫不掩饰的警告之意,郭焱当下心头一凛。虽然还未正式行婚礼,但亲王世子妃的册封诏书可就在自己手里保存着呢,眼前之人,商家女的身份背后,是准皇家儿媳! 当今圣上虽开明纳谏,礼待谏臣,但实际上却最是心思笃定、手段强硬。十三爷请娶商户女的事,身为礼部臣子,上折子进言是本分,皇上自然不会怪罪,但眼下是领着皇命出京办差,若是十三爷一个折子呈上去,参自己个不敬皇室之罪,那情况可就另当别论了! "是在下唐突,请姑娘见谅!"郭焱拱手告罪。 白素锦很是大方地摆了摆手,"大人坦荡君子,我才敢这般开诚布公。" 台阶都给铺到脚下了,郭焱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 时近午时,白素锦留饭,郭焱坦然应下,神色虽依然严肃刻板,但眼底却是清明从和、落落大方。见他如此,白素锦倒是生了两分好感。 午饭前,林大总管托人送来消息,说是稍后和沈大人一起过来商量宾客安置事宜,所以用过饭后,郭焱也没急着离开,白素锦索性陪着在庄子上散步赏景打发时间,等着林大总管他们来。 别看郭焱出身阁老之家,性情清高之中又带着点倨傲,常年板着一张严肃面孔,可对农事却热忱得很,面对田工也能和颜悦色。 白素锦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看着郭焱丝毫不在意凶残的绿肥味道在棉田里和赵管事几人聊得热络,不禁又对他改观许多。 就着田边的水渠洗了手,郭焱回到白素锦所在的凉亭,清晓忙斟了盏茶给他。六月中,酷暑已初露端倪,这会儿又是正午,郭焱在田里逗留了近半个时辰,这会儿脸色都发红了。不过,情绪倒是高涨得很,显然,他对那数百亩的白叠子田异常感兴趣。 第55章 说起这白叠子,郭焱是认识的,番邦进贡而来的那几株就被种植在御花园之中,被花匠们精心伺弄着,郭焱出入宫廷,有幸见过数次,可同眼前小荷庄上这茫茫一片相比,无论是数量上,还是品相上,都无法比及。 犹记得白叠子花期正盛时那短暂的一瞥,再眺望目之所及的这一大片田地,郭焱只是在脑中想象花期时的景象,心中就难以抑制心驰神往。 然而,一掷数百亩种植白叠子,只为赏花?即便不甚了解白素锦,但两次照面下来,郭焱觉得必然不会那么简单,看赵管事他们的模样,分明是将这白叠子当成庄稼来伺弄。 "在下心中有一不明,不知姑娘可否解惑?"既然想不通,郭焱索性直接问。 眼睛都要黏在棉田上了,白素锦又岂会不知他要问的是什么,但最终还是一笑搪之,"大人见谅,暂时还不便透露。不过,年底之时,定会告知大人。" 既然白素锦此时不想多说,郭焱也不再追问。日光正浓,凉亭内却清爽得很,郭焱看着不远处顶着太阳忙碌不停的田工,眼底情绪复杂。 白素锦忽而就想到了他之前提到不喜商人时所说的那句"不事生产而徒分其利",看起来,应该是这位郭大人的感慨又冒出来了! "我这庄子除了近千亩田地,还经营着间织造坊,庄子上做事的伙计,分死契、长工和短工。签了死契的,多是大荒之年逃荒过来的,人数不多,十之二三而已。长工和短工都是附近几个村庄的村民百姓,仅是农忙之时,庄田里每日都要雇上二三百人,一茬春忙过去,每人最少也能赚上二两银子,除去田税、种子等一干费用,一亩中等田的净剩也不过如此。附近数个村子的女人们农闲时大多在庄内的织造坊做工,一个月下来也有多半吊的工钱。这仅仅是我这么一个小庄子而已。" 白素锦的视线从棉田中收回,看了眼思虑中的郭焱,"书中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天下士子皆知此道理,可一朝金榜题名入得仕途,几番寒暑过后,又有几人能仍秉持此初衷?商人逐利是天性,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逐利的又岂只是商人,学子们忍得十年寒窗苦读,所为的不还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为商之人总被置于逐利的风口浪尖,无非是对图谋之物不加掩饰罢了。" 郭焱年幼之时,祖父便已是当朝东阁大学士,内阁首辅,父亲更是受当今圣上倚重的监察御史,生于权贵之家,人际往来间见惯了阿谀奉承、汲营算计,"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贪腐案子所见所闻还少吗? 是以,对于白素锦的话,他无从辩驳。 事实上,白素锦也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只不过当初从百越回来在城外与周慕寒碰头时,他曾交代过,礼部派来的这两位员外郎,沈之行是五皇子一派,而郭焱虽为人耿直、性格不讨人喜欢,却是首辅郭大人一手教导出来的,极为疼爱与器重。周慕寒恣意独行,在朝中多受非议,首辅大人却一贯护航,所以,看在老首辅大人的面子,对郭焱稍加照顾。 至于今日废了这么一番口水,白素锦也不是为了给商人正名什么的,成百上千年形成的社会现状必有其政治深意,岂是几句话就能改变的,不过是想把郭焱的脑子暂时搅和乱了,短期内让他别再在自己和外公一众亲人面前摆臭脸而已! 白素锦此时绝对想不到,她这番完全从私心出发的一番话,给郭焱郭大人以后的人生带来了多么大的改变。 林大总管和沈之行过来是商量大婚宾客的住处安排问题。白素锦的宴客名单上大多数都是当地商绅,只有钱塘外祖一家需要安置住处。而周慕寒这边则不同,能参加喜宴的军中将领好安置,直接住在城西大营即可,但京城来的一众皇亲国戚,依将军府目前的状况,实在是怕怠慢了,于是就想到了白素锦的小荷庄。 翻看着林大总管递上来的宴客名单,白素锦越看头越晕。 镇北大将军府以林老将军为首,几乎全府出动。这是外祖家,只有周慕寒这么一个外甥,好不容易大婚,阖府出动也是情理之中,可这些个皇子们又是怎么回事啊?! 白素锦头晕,还有人比她更晕,那便是临西知府段大人。 一时间这么多身份尊贵显赫之人齐聚临西府,安防工作的压力如大山一般压下来。真的是分毫差错也不能出现啊,这宾客之中随便哪一个出了纰漏,他这个小小的知府提头都不够赔的! 小荷庄远离城中闹区,环境清幽雅静,庄子四周筑有护墙,用来安置一众京中贵客的确是上上之选,白素锦当天下午就命人收拾好箱笼起身回白府,小荷庄全权交给许大管事和林大总管安排。 即便没有郭焱的提醒,白素锦这两日也是准备回白府的。月底便是大婚,是时候回去和家主谈谈自己嫁妆的问题了。 白素锦是在第二天给老太太请早安的时候主动提出嫁妆一事的。本就是该得之物,白素锦说的堂堂正正,老太太和当家二太太的脸色却比较复杂。 第56章 也不难推测。虽说前头有白二姑娘的嫁妆做比照,但白素锦毕竟是白家大房唯一的血脉,即便女子没有继承权,可白家能有今天,白家大爷的功劳众人皆知,如果白素锦的嫁妆完全比照白宛静,于理没错,于情,难免要遭人议论。 是以,白素锦的嫁妆,多是一定要多给一些的,但这个尺度的把握,还真是让当家的二太太为难。说到底,她就是抠门,舍不得往外掏银子! 二房夫妻俩跟老太太商量又商量,刚定出个轮廓来,没料到白素锦自己问上门来。 待出阁的姑娘自己问嫁妆,老太太心里登时不痛快,可一对上三丫头那双漆黑黝亮的眼睛,胸口就有些发毛。罢了,多给两抬嫁妆赶紧把这冤家嫁出去吧,这样自己就能真正过上舒心日子了。 显然,二太太小齐氏也是这般想法,立刻遣了身边的丫环回清溪园取来了一方木匣,将里面装着的册子递给了白素锦。 白宛静嫁妆七十二抬,另良田三百亩、城东郊小庄子一个,白三太太还给了一间西街的胭脂铺子。 白素锦不慌不忙地翻看着手上的嫁妆明细登记册子。 衣物、首饰、布匹、内外间的摆设、古董字画、日常用品、药材香料,一应物品倒是俱全,足有八十一抬,另良田五百亩,现银五千两,以及……母亲许氏的全部嫁妆,并清晖院一干仆役。 册子的最后一页,详细记录着母亲许氏名下的各类产业,小荷庄、千亩良田、织造坊、广蚨祥、丰泰粮行,甚至连刚开张的茶行也赫然在册,白素锦不禁怀疑,若是他们能打开清晖院的库房,估计这册子还能再厚上几分。 在白素锦开口提嫁妆的那会儿,两房的少爷、姑娘就很有眼力价地先行退下了,如今蝠厅内只有老太太、小齐氏和白素锦。 看着白素锦轻轻放下手中的册子,一言不发,脸色淡淡的也瞧不出个喜或不喜,小齐氏瞧了老太太一眼,也没先开口说话。 白素锦纤长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和老太太言语了一声后,唤来候在门口的夏妈妈。 蝠厅的门再次合上时,老太太手边的桌子上也多了一方朱漆木匣。不同的是,当老太太看清里面那几张微微泛黄的纸张时,两只手抖得不能更明显! 这朱漆木匣中所存放的,不是什么地契房契,而是三张借据,借款人的位置上赫然盖着白记盐行的商印!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白家大爷的亲笔信,信中详细说明了这三张借据的来历,另附着一张股权契书。 原来,白家大爷当年初涉盐业,打通盐课司与当时盐运总商的关系、购买盐引、运输销售……每个环节都需要大笔的银子来周转,期间,大太太许氏给了白大爷三次资金帮助,过后白记盐行站稳脚步后,白大爷曾想将这笔银子提出来还给大太太,但却被大太太拒绝了,说是用这笔银子以自己嫁妆的名义入股白记盐行,以后留给两人的子女。于是,便有了这三张借据和股权契书。白家大爷在信尾注明,若是两人子女不想要白记盐行的股权,便可以凭借据按所占股数抽取现银。 这三笔资金援助,合计五十万两银子,按当时白记盐行的资产,占一成的干股,如今算下来,少说也要翻上一番。 "你……你如今拿出这个是何用意?"白老太太这会儿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小齐氏颤着声儿艰难问道。 "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父亲这一脉只留有我这一点骨血,月底大婚出阁,咱们这一房与分家出去也无甚差异,所以,这才按母亲临终时的交代,出阁前同祖母和当家婶娘商议,如何处置这份东西。" "胡闹!"白老太太缓过一口气,黑着脸狠狠一拍桌,厉声道:"你一个姑娘家,这是要明着和白家争夺产业吗?我尚还活着,何来分家一说!" 小齐氏忙奔到门口着人去请白二爷和白二少爷,白素锦淡定从容地看着她遣人,嘴角微微勾起。似乎从醒过来开始,这蝠厅给自己的印象就是一次次面对白家人的群攻。 铁一般的证据在手里,如今还有周慕寒这尊大佛在背后,人再多又有何妨! "祖母言重了,孙女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父亲的亲笔书信中也写明了,这笔银子,是母亲的嫁妆,并非白家产业,祖母和二婶娘给孙女的这份陪嫁清单里也清清楚楚写着,母亲的陪嫁一概归为我有,所以,孙女不过是在点算母亲留给我的陪嫁而已,何来争夺白家产业一说?" "你……"白老太太既气又急,偏又无话可反驳。 按大历的婚嫁律法规定,女子虽无权继承家产,但陪嫁却属于私有财产,婆家不得以任何名义侵占。陪嫁之物,女子去世后,若有子女,尽数由子女继承,若无子女,则要尽数归还娘家。所以,白素锦这会儿手握借据和股权契书清算许氏的陪嫁,白家没有丝毫的余地拒绝。实际上,若是换做旁人握着这些东西,也是可以用些手段处理的,可白素锦的背后站着许家,更要命的是还有周慕寒,是以,莫说白老太太和小齐氏这两个内宅妇人,便是随后而来的白二爷和白大少、白二少,面对此种情形,也是束手无策。 第57章 "三妹,你此时拿出这份东西来,是要同白家划清关系吗?你是咱们白家的姑娘,即便出了阁,白家也是你的娘家,你这番做法,实在是诛心之举!"见过寥寥数面却从未听他说过话的白家大少白宛廷双眉紧蹙出声问道,眼中情绪复杂,有责怪,也有着痛心。 白家大少白宛廷,临西士子中有名的风致人物,才德兼备,孝名远播,家境殷厚,与师长、同窗往来谦和有礼、进退有度,刚及弱冠便高中举人,只等着来年的会试,这两年来,白家的门槛几乎被媒人、红娘踩矮了两分。 这三房长孙可是白老太太的心头宝,如今见他出言为自己打抱不平,更是动容得几乎当场落泪。 好一场祖慈孙孝的场面! 白素锦也不急于回话,面无波澜地肃着一双眼睛看着白宛廷。起初他还能与白素锦对视,可没一会儿便倾身到老太太跟前低声安慰着,以掩饰刚刚错开视线时的尴尬与狼狈。 若论诛心之举,这世上最没资格跳出来指责她白素锦的,便是他白家三房的人!如今竟然当面挟亲情大放厥词,倒打一耙,白家大少的圣贤书读得可真够到位。 白素锦不回应,周身的气息清冷疏离,一时间其他人也不知该如何再开口,场面就这么僵冷了好一会儿,白语元清了清嗓子,将手中的书信小心折好放回木匣内,递还到白素锦手中,依旧一副冷淡的嗓音,说道:"证物确凿,这份银子的确在大伯母嫁妆之内,故而三妹此时提及,无可厚非。" 白语元这番话一说,算是承认了这笔银子的归属,另外几人听后俱是一愣,却又无从反驳。家主白二爷明显纠结不郁,可也不能现下就发作,便按捺着由白语元出面。他万没料到,大哥活着的时候处处压他一头,如今人死了,还留下这么个大后招!也是自己粗心,只顾高兴着接管家业,一时不察。不过,盐行那账房总管必定是得了大哥的嘱咐,刻意隐瞒了此事,这人必不能再留了…… 白二爷虽面沉如水,却也没阻止白语元,显然是默认了他的立场。 "这笔银子,不知三妹心里是如何打算?"白语元问道。 白素锦淡淡一笑,"小妹无心盐行,且入了将军府后,少不得上下打点,所以,想着还是要银子的好。" 听到白素锦这么说,白二爷竟是稍稍松了口气,连着脸色也缓和了几分,可转而想到从盐行里抽出这么一大笔银子,为难道:"一时间从盐行抽出一成股份的银子着实有些急,不如这样吧,我一会儿就让账房那边算出实数,然后从账上分三笔支出来给你,可好?" "但凭二叔做主,侄女并无不可。" 事实上,许氏临终前除了留下这方木匣,还亲口交代过,白记盐行的账房总管是信得过之人。否则,盐行一成干股异常这种事,怎么家主改易四年一直未泄露出来。 早在白素锦决定回白府挑明要嫁妆前,她就私下见过白记盐行的账房总管黄先生了,并预先给他安排好了退路,就到许经年主事的茶行做总账房。 黄先生全名黄淮之,临西府苏阳县人,虽腹有经纶,却考运不济,而立之年才得了秀才的名头,后屡试不中,心生颓意,又困于家中窘境,便决定放弃考学,在府城内谋差事之时被白大爷看中,做了账房,可以说是一路见证着白家的崛起。白大爷是念旧情之人,在世时对黄先生颇为倚重,投桃报李,黄先生这么多年来经手的银子以万两计,却从未出过一个铜板的差错。 知遇之恩,莫说守住一成股权的秘密,就算是倾尽家财,黄淮之也是在所不惜。且白二爷当家后,行事作风大异于大爷当家之时,对自己这些老人儿也不那般信任,做事掣肘许多,黄淮之几次萌生退意,只是思及大爷所托之事尚未了结,这才坚持到现在。 白二爷也的确没让人意外,白素锦大婚过后月余,黄先生便被委婉辞退。这些还是后话。 这会儿白二爷应下了白素锦所提之事,出了蝠厅回到清溪园便是好一顿发火,砸碎了内堂里两只小齐氏最爱的青釉白瓷瓶。 小齐氏紧随着白二爷离开,老太太直呼头晕胸闷,白大少爷便扶着回了内堂,一时间,偌大的蝠厅便只剩下了白素锦和白二少白语元。 白素锦回清晖院,白语元要去粮行,正好同行往二门方向走。 由于之前粮源上的施手援助,两人也不乏话题聊,交谈中白语年竟对白素锦新开的茶庄颇为感兴趣,想到他手里握着着大片田地,白素锦忽而也萌生了些想法,但却没有立刻挑明。 快到清晖院门口的时候,白语元从衣襟内取出个巴掌大的册子递给白素锦,语气一贯清淡,"我之前委托樊记打制了一整套陪嫁的内外间家具摆设,年前就完工了,这是清单,你且收着,我知道许大管事也在他家订了物件,到时你让他一并领取出来。只是……预订时没料到会是将军府那般门庭,三妹且收着吧。" 第58章 一整套的内外间家具摆设,还是年前就做好了的……这怕得提前一年就得下订单吧? 白素锦接过册子,默默打量了白二少的侧脸,好一会儿才开口低声说道:"多谢二哥。" 白语元也没再说什么,无声陪着白素锦走到清晖院门口,稍稍停驻了片刻后,敛眸离开,直奔二门而去。 白素锦站在清晖院门口,看着白语元的背影有片刻的晃神,忽而就想到白宛静出嫁那日,白语元对自己所说的那句背自己上轿。 白语元…… 这还真是个耐人寻味的人物。 虽然一时还不好判断,但丝毫不妨碍白素锦接受他的"好意"。 回到内书房,白素锦打开白语元给的册子,一看还真是惊了。 大到雕花千工床,小到杌子木匣,清一色的不是黄花梨木就是金丝楠木,齐全且精致贵气,莫说抬进将军府,就是抬到皇家的王府里,那也丝毫不降身价! 一年前,白二少就备下了这等"添箱",白素锦这会儿还真对他起了几分兴趣。 不管白语元出于何种动机,这份贵而不显的"心意"白素锦都全盘接受下来。 白素锦回府后,随着嫁妆陆续抬进清晖院,大婚的日子也在一日日迫近。远路宾客中最先到的是钱塘许家。 许老太爷现今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许大爷一房,大太太孟氏,两人膝下也有两个儿子,大少爷许唯诚、三少爷许唯恭。许二爷一房,二太太于氏,两人膝下亦有两个儿子,二少爷许唯信,四少爷许唯良。 许大少爷许唯诚与大少奶奶的幼子刚满周岁,不宜远行,就被留在家里主持生意,其余的两房人皆不远千里奔波而来。其中,三元及第、如今正在京中翰林院任修撰的二少许唯信提前送了书信过来,说是已经提前告了假,自己直接从京城赶过来。 许唯信假期有限,所以动身要比许家其他人晚一些,许老太爷一行人到的时候,离大婚尚有十天。 许家人到临西这日,从东城城门到白府正门,系着大红绸花的车队几乎排了半条安庆大街。除了前五辆主人家乘坐的青蓬马车,剩下的全部都是送给白素锦的嫁妆。 这一次白二爷带着白家众男丁在大门口相迎,白素锦等在二门,白老太太一干女眷尽数到场。 远远瞧着一群人浩浩汤汤奔着内院而来,待走近了些,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的赫然是许老太爷,脸色看着比上次强了很多,走在他身后的,便是许家众人。 虽说几年未见,但白三姑娘自小与许家亲近,对许家两房人熟稔得很,白素锦这会儿凭着记忆很快将人辨认出来。 白老太太在场,白素锦避开风头,由着她和小齐氏出面将许老太爷一行人迎进了清晖院。许家人风尘仆仆,略作寒暄后,老太太便带着白家人先行离开,准备晚上的接风宴。 他们一走,屋里就都是自己人,夏妈妈带着丫环手脚麻利地伺候主子们洗漱,再回到内堂事,饭菜正好摆上桌,大历风俗,上车饺子下车面,所以桌上的主食是赵妈妈最拿手的鸡汤面。自家人也没那么多讲究,男女同席而坐,一顿饭吃得很是热络。 许老太爷原打算同上次一样,先在白府歇一晚,明儿一早再到小荷庄去,白素锦也早早就将扶云轩东阁拾掇妥当,岂料计划不如变化快,小荷庄需要安排京城的宾客入住。 族内虽不乏为官的子弟,这一代又出了许唯信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可白素锦了解许老太爷的心思,许家祖训,本家远朝堂。这次小荷庄入住的京中来客,不是皇亲就是权贵,白素锦和许老太爷商量,这次一家人就住在清晖院,待白素锦出阁后,再住到万通商行的别院。 用过饭后,男人们回房歇着,两位太太却拉着白素锦一时舍不得撒开手,白素锦无法,只好将她们一起请进了自己的卧房。 许家两位太太进门的时候小姑许氏还未出阁,大太太性情沉稳内敛,二太太爽朗干练,许氏心思通透随和温婉,三个人凑到一起性格互补,感情很是亲厚。两位太太膝下无女,白素锦又是许氏唯一的血脉,自然对她格外疼惜。之前听到她意外重伤性命垂危的消息,两人的惦念丝毫不比许老太爷少,虽然后来陆续收到刘大掌柜的书信,得知她熬过生死大关慢慢康复,可终究没亲眼看到人,心里还是无法彻底放心。 白三姑娘本就骨架小,显瘦,还是不易长肉的体质,之前重伤折腾了一番,虽然事后赵妈妈想方设法给她补,但这会儿瞧着还是略清瘦,下巴尖尖的,看的两位太太打从心底直冒酸水,拉着白素锦的手直抹眼泪。 白素锦是最受不得看人掉眼泪的,可这会儿却只觉得心头发暖,轻言细语地哄了一番。 连日奔波赶路,再加上这番情绪波动,两位太太很快就有些体力不支,白素锦让夏妈妈铺好床榻,扶着两人直接躺在自己屋里休息。 第59章 身体彻底康复后,白素锦就没了午睡的习惯。夜里光源受限,本就睡得早,若还午睡,漫漫长夜可怎么过啊! 看着两位舅母睡下后,白素锦轻手轻脚出了卧房,快走到花厅的时候,就看到两位表哥站在石阶旁的玉兰树下笑着跟他打招呼,似乎早料到她会过来。 将许唯恭和许唯良迎进花厅的茶室,许唯良一落座就嚷道:"听说你从滇北弄了好东西,快给我们见识见识!" 白素锦亲手给他们冲了壶濮茶,用的是塔达木族长送的私藏茶。 许家旗下的商行大掌柜虽有很大的经营自主权,但南茶北马的生意敲定后,刘大掌柜还是第一时间就上报给了东家,所以,许唯良才会这般迫不及待地等着跟白素锦碰面。 许唯良要开拓滇北到藏南的商道,这件事不久前已经正式和家里提出,没人反对,但也没人赞成就是了。 眼下大历西部边境与外族的通商商道只有西北的丝瓷古道。说是古道,实际上也不过数十年而已,借由战争开辟出来,说是商道,实际上战略意义大于通商。 而许唯良要开拓的滇北藏南商道则完全不同。这条商路全程崇山峻岭,行车完全不可能,有些地段甚至连马畜都无法通行,只容单人步行通过。所以,这条路线是兵家不会碰触的地界。 许家商行是许二爷主事,二房长子许唯信如今已入仕途,偌大的商行将来都要交到许唯良手里,是以,许二爷虽也不看好这条运输成本高且周转速度慢的商道,但颇为欣赏小儿子的闯劲,便撒手由着他折腾,大不了撞到南墙吃些教训,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历练历练是好事。 许唯良原本的打算里,这条商道开拓出来主要是贩卖自家的丝锦。因为西北丝瓷古道的影响,西部番邦、外族的上层权贵对大历的丝锦和瓷器极为追捧,连带着下面的臣民也以此为贵,是以利润十分丰厚。西南这条商道许唯良亲自走过,瓷器娇贵,运送过程中损坏的几率太大,只能作罢,滇省多产茶,几番考察下来,许四少便动了贩茶的念头,可从西北丝瓷古道那边打探回来的消息又让他最后放弃了。原来,不少茶商也尝试过利用古道贩茶到西境外,可惜,那些个番邦外族似乎并不喜欢饮茶,茶商们俱铩羽而归。 但不久前刘大掌柜的一封信让他嗅到了巨大的商机。 "这茶的味道……香则香矣,可似乎过于醇厚浓郁,单就口感来讲,恐怕不如市面上的茶受欢迎。"三少许唯恭品过后如实说道。 大历上下喜喝不发酵的绿茶,濮茶属于全发酵茶,在口感上与绿茶相去甚大,这也是濮茶难以打开销路的原因之一。 "或许正是这口感上的差异,才有可能让外夷人接受。"刘大掌柜在信中提过西军将领很是喜欢濮茶的口感,许唯良正是透过这个信息再次萌生了贩茶的念头。 白素锦但笑不语,起身从储物柜里拿出许经年前几天亲自送过来的薄木盒子。 打开盒盖,白素锦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放到桌面上,让两位表哥一览全貌。 这是许经年从滇北带回来的、按着白素锦在购茶契书里要求的规格压出来的濮茶,为了方便计算,白素锦将规格做了调整,茶饼是一百克一片的小饼,十片一提,茶本身品质较高,包装也较为精致,目标客户是消费力较高的上层人物。茶砖主要针对一般的百姓,品质虽比茶饼差了一些,但胜在价格优惠许多,重量规格也分半斤、一斤、两斤、四斤,可选性强。 许唯良拿着茶饼和茶砖看了又看,眼底的光芒如灯般被点亮。 许唯恭看着四弟和表妹无声对视,眼角眉梢都透着股磨刀霍霍的振奋劲儿,无奈摇了摇头,继续品着自己手上的濮茶。刚入口不太习惯,细细品上两盏,回甘迅速,茶香饱满,竟也别具风味。 看到许唯良的眼睛盯着茶饼和茶砖滴溜溜直转,白素锦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嘴角噙着笑将许经年滇北之行签回来的契约展示给他看。 看着厚厚一叠濮茶收购契约书,许唯良难以置信地来回翻看了好几遍,就连旁观的许唯恭看了也惊讶不已。这些契书绝大多数都是各族长以村寨的名义同白素锦的普润茶行签订的,许唯良手上翻看的契书数量看,想必滇北一带大部分村寨都牵涉在内了。 两人这会儿不约而同想起许老太爷对这位表妹的评价:不让须眉。 眼光毒辣、出口严厉。许家两位表哥第一次真切见识到了白素锦在面对商机时的果敢与胆气。 承受着许唯恭、许唯良两兄弟的赞赏目光,白素锦顿觉压力山大。受之有愧啊,自己可是明知结果才敢这么大手笔的! 濮茶始出于濮族,濮族是滇北地区的原住民族,多年来与远近族寨通婚通市,濮茶的制作也渐渐传开。濮茶虽然没在市场中打开销路,但各族寨每年都会做一些自己饮用,濮茶制作的过程中经过发酵异常耐保存,年份越久,冲泡出的茶汤越是醇厚绵润。 第60章 白素锦到百越的时候,已经是春茶茶季后期,茶树一年中最好的茶青春尖基本上都被做成了新季绿茶,各家手里的濮茶基本上都是往年的陈茶,白素锦让许经年抓紧时间去滇北,一来尽早收购各寨存茶,二来抛出契约,刺激族民在夏茶茶季到来时打量制作濮茶。 "下月初家里正好有支商队跑丝瓷古道,既然你们还不能确定这茶被接受的程度,不如让他们带过去试试效果。"许唯恭建议道。 白素锦摇头,"还不是时候,一来现在手里的濮茶不多,二来马场急需要引进种马,伊犁和大宛太远。" "世子爷他……真的让你插手做主马场的事?"许唯良上次临走前的确存了让白素锦牵线结识周慕寒马场管事的心思,万没想到刘大掌柜送来的信里提到,白素锦竟然在做主经营马场。 这件事许唯良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许老太爷,老爷子听了只是沉默,眼底的情绪很复杂。 白素锦来没来得及回应,雨眠就在门口通报,说是老太爷和两位爷起身了,唤她过去说说话。 茶室内三个人面面相觑,起身准备回内院,许唯良把茶饼和茶砖装回盒子里,一起带了过去。 清晖院西跨院的布局是白大爷当年仿着大太太许氏在钱塘的闺阁翻建的,院里同样有一方不小的荷塘,当下正是荷叶重叠、荷花现蕾的时节,荷塘边的水榭里,许老太爷和许家两位爷一边品着茶一边等人。 有多久,清晖院里没这么热闹了。 夏妈妈看着榭台里围坐在一起的主子们,偏过身子偷偷抹了两把脸。 对于周慕寒允许白素锦插手马场经营的事,许老太爷听过后一直耿耿于怀。马场不同于田庄铺子,免不了和军中有瓜葛,让白素锦插手马场,未免涉足过深。 左右在座的都是自家人,许老太爷说的直白,白素锦听后心头一暖,直接揭了周大将军的家底。 堂堂一方封疆大吏、荣亲王府世子爷,账面上就只有三百多两的现银,这……拮据得让人难以置信。 许家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消化这个消息。 "我说,那小子该不会看上你是尊金娃娃了吧?"许唯良突然觉得自己看透了周慕寒肚子里盘算的小九九。 许二爷抬手就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臭小子,管谁叫那小子呢,活腻歪了你!" 其他人见状默默喝茶,瞧脸色,明显是一致赞同许唯良的想法。 "无妨,赚银子本就是咱们许家人擅长的。"好一会儿,许老太爷才憋出这么句话,白素锦嘴角都要抿僵了,好在许唯良有眼色,将盒子里的茶饼和茶砖拿出来转移话题。 两个孙辈都能嗅出来的商机,许老太爷岂会瞧不出来,细细听白素锦说了茶行、商行和马场三家合作的茶马生意后,不仅就细节方面做了不少实际操作的补充,更是提议让三家成立一个专门的部门来经营,尤其是要单设一个独立的账房。 白素锦和许唯良默默对视,心里一致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西跨院这边,白素锦陪着外祖一家喝茶聊天,花厅外库房这边,赵妈妈和宋妈妈带着素尺和清晓拿着清单将许家带来的陪嫁入库,整整忙了一下午,最后一抬香料入库,外库房几乎被填满。 白素锦至亲只有许家,如今仅有二表哥许唯信未到,内院有了两位舅母坐镇,夏妈妈一行人做起事来更加沉稳麻利,大婚的准备有条不紊,白素锦这个当事人反倒清闲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配合许老太爷修改嫁衣。 第一眼看到许老太爷亲手为自己做的这套嫁衣时,白素锦整个人几乎呆住。 美的……不可方物。 这是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嫁衣,大红色金丝月锦之上的凤图云纹都是一根根丝线织出来的,凤翅舒展,腾于云上,姿态栩栩如生。 这样一套嫁衣,怕是要花上许老太爷年余的功夫。 许老太爷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大红嫁衣,喃喃道:"老了,当年做你娘亲的那件,不过才用了八个月而已……" 只消这一句话,白素锦就朦胧了视线。 不忍许老太爷神伤,白素锦便陪着他到小荷庄散心,坐在凉亭里欣赏近在眼前的百亩棉田。 时近六月下旬,田中已隐隐有花蕾初绽,点缀于绿叶之间,别有一番风致。 "两年前,因为捐银筑堤,圣上赏赐了不少珍贵东西,其中就有两株白叠子,据说是西边儿大宛国进奉的圣花,府里的花匠们当成眼珠子一般伺候着,却也没你这片长得好。"许老太爷呷了口茶,看着白素锦淡淡地笑,"一出手就几百亩,看来这圣花能派上大用场。" 白素锦存心讨老太爷开心,自然不会再有所隐瞒,将随身带着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这是白素锦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慢慢手绘出来的,全册采用工笔画法,高度仿真呈现了棉纺织的基本工艺流程。这本就是许老太爷熟稔的领域,饶是如此,他还是无法置信地细细反复翻看了好几遍。 第61章 "这……"许老太爷有种如步云端的微晕感。 白素锦嘿嘿一笑,毫不掩饰眼底满满的狡黠,"外公,实话和您说吧,百越的桐华布已经被我尽数买断。前些日子您离开后,我亲自跑了一趟百越,证实这白叠子与桐华树有异曲同工之用!" 府里御赐的白叠子只有两株,大家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它色彩多变的花朵上,图中所绘的桃絮还真是没引起关注。 许老太爷拿着册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桐华布的精致程度虽无法同丝绸相比,但论吸水和贴身舒适度来说,丝毫不让丝绸,甚至优于丝绸。 这么多年来,制约桐华布发展的,莫过于原材料。如今突破这个难题的关键就在自己眼前,就在自己手上,这让许老太爷如何不激动! 干瘦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册子上那幅轧棉车,任心头的激荡渐渐收敛后,沉着声音说道:"这个东西仔细护住两年。" 白素锦点头,自己本来也是这个打算。 "家里在吴州和松洲还有千把亩田,作桑田不适合,来年正好给你种白叠子,另外,族里不少分家握着大量田产,来年我动员他们也跟着种一部分,逐年筹划,底子也能打的厚些,有备无患。"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老爷子竟主动为自己绸缪至此,白素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心里的感受。 白叠布一上市将会造成多大的震撼,白素锦不是没想过,与此同时,巨大利益和工艺独享的状况下,将面临布业同行多大的打压程度也可以想象。不用说以后,因为花綀,眼下不就正经历着秦汪两家的联合打压和同行们的孤立旁观吗?现下敢无视秦汪两家的威胁,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拿花綀大做文章,白叠子则不同。 白素锦决定放弃白记盐行的股份提取银子,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大量购地种植白叠子,确保白叠布的原材料供应。现在有了许老爷子替自己打算,白素锦顿觉肩上的压力轻松了不少。 两年。 只要争取到两年的市场绝对优势,白素锦就有信心,不会再让秦汪两家像现在这样碾压自己! 嘱咐白素锦将册子放好,祖孙两个的话题不由得就转到了织锦上。因为花綀工艺的启发,老爷子回临西后闭关研究了整整十天,终于织出了半匹纬锦。 "可惜了,时间来不及,你那件嫁衣若是织成纬锦,怕是要更好看几分。"想到此事老爷子不免遗憾,但很快释然,"无碍,等我回去亲手多织几匹,待你有了孩子,从襁褓到小衣,一清水儿的都用上!" 许老太爷笑得眼角堆满了皱纹,白素锦见他开心,很有牺牲精神地没有打断他的脑补。 从小荷庄回来后,清晖院上上下下都发现,老太爷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老爷子心情好,大家也都跟着轻松,加之白素锦喜事将近,清晖院里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除了白素锦。 大婚倒数第三天,白素锦成功进入失眠的第四夜。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无缘无故心慌气短,思绪紊乱。 白素锦觉得,自己可能是患了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 那一世,父母遭遇意外双双去世后,尽管外公和舅舅一家给予了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爱,但白素锦从心底渴望着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陆扬的不安分,从他几次三番回避结婚话题的时候,白素锦就有预感,所以,当场撞破他和关宁丑事的那一刻,相比于被背叛的痛心和愤怒,白素锦更觉得失望。 花了八年时间小心翼翼经营,最终却终是竹篮打水,没想到命运转折,辗转到这个世界不过数月,自己就要嫁为人妇,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八年的时间,只验证了一个男人的不靠谱,这次四个月不到,却夙愿得偿,白素锦瞪着眼睛躺在床上,心想,这命运可真够坑爹的! 就在白素锦被婚前恐惧症折腾的时候,小荷庄陆续迎来了京中贵客,林大总管几乎长在了小荷庄,许大管事按照之前的商定,织造坊在第一批贵客进庄前暂时停工,庄内签了死契的家工和长工统一住到庄田附近的院子里,一些有眼色、手脚麻利的则被派到林大总管那边帮忙。 许家二少许唯信现今在翰林院供职,上峰翰林院侍读学士温远乃是周慕寒的三表姐夫,接到许唯信的告假请示,便邀请他同行,许唯信也不扭捏,率然应下。 林家人也是分两批抵达临西,林老将军带着后院三个儿媳妇等一干女眷先到,正是因为有三位夫人坐镇将军府,林大总管才能那般放心专注在小荷庄接待其他京中贵客。 随着许唯信的到来,大婚只剩下两天时间,清晖院上下开始将嫁妆仔细装箱、封合、扎系大红绸带。 花厅内,许老太爷亲手将几匹不同颜色的金丝月锦装进两只木箱里。这两只木箱是老太爷不远千里从钱塘带过来的,用整根的香樟木制成,香樟树是白素锦出生那年老太爷在自己院子里种下的,钱塘风俗,家中有女出生,就要在院中种下一株香樟树,待女儿出阁之时,伐下做成两只木箱,装上丝绸,寓意"两厢厮守"。 第62章 装满金丝月锦的樟木箱封合后,第二天,白家的送嫁车队踩着吉时从白府出发,婚床、桌椅、屏风等一应内外间家具摆设装了整整十五车。 将军府里,两人的婚房早已布置妥当,白家送过来的黄梨木雕花千工床抬进来放妥后,由好命妇将一早就准备好的整套大红龙凤锦被铺好,并撒上红枣、桂圆、莲子等喜果,是为安床。安床后,新房就着人守着,大婚前不得任何人进入。 安床时,夏妈妈是随着好命妇们一块儿去的,虽没资格亲手给姑娘铺床,但亲眼看过心里才算踏实。据她回来说,婚床上那套龙凤锦被是太后娘娘亲赐、由林家大夫人专程从京城带过来的。 白素锦本来稍微调整过来的心情在听到龙凤锦被后再度失衡。 闪婚不同于形婚,周慕寒既然娶了自己就不会当个摆设,所以,从两人婚约缔成那日起,白素锦就在做洞房的心理建设。可是,两人接触实在不多,寥寥数面而已,这心理建设着实不好做啊! 甭管白素锦再怎么纠结,大婚之日还是如约而至。 白素锦只觉得迷迷糊糊刚睡下就被两位舅母拖了起来,沐浴后,亵衣、中衣、嫁衣一层层将自己包裹起来,然后是敷面、上粉、涂妆,白素锦睡眼惺忪地任由一群人拾掇人偶一样捯饬着自己。 许大太太孟氏一边给白素锦戴头饰一边和旁边的许二太太念叨:"这孩子的心性可真够平和的,当初我那会儿可是紧张得很。" 许二太太正了正白素锦脖子上的赤金盘螭璎珞圈,直点头应道:"可不是嘛,我那会儿可是一整夜也没合上眼呢。" 白素锦闭着眼睛心里哀嚎:两位舅母啊,我可是连着失眠好几晚了…… 大婚当日,承办婚礼的礼部人员分为两队,沈之行带领一队人在将军府跟着周慕寒,祭祖后准备上门迎亲,另一队由郭焱带着前往白府,完成出府前的册封典礼。 清晖院内已经备好了典礼台,这日天气异常晴朗,白素锦在夏妈妈的虚扶下踱上礼台,跪听郭焱宣读册封诏书,洋洋洒洒一大篇对仗工整辞藻华丽的骈四俪六,配上郭焱清朗磁性的嗓音,颇为铿锵悦耳,听得四周观礼之人满心敬肃。 三拜九叩接下诏书后,刚回到内堂坐稳,周慕寒的迎亲队伍就到了正门。白素锦起身,绣着金丝凤凰的大红盖头蒙上,由喜婆引着出了内堂大门,脚下踩着的是绵延到喜轿的红绸。透过喜帕底端,白素锦看到一人身形闪过,背对着自己微微蹲下了身体。 白素锦压下心头的微动,趴到了眼前的背上。 白语元起身,将白素锦稳稳背了起来,踏着红绸大步向正门走去。 "离了白府,去和大将军好好过日子吧,有了难处尽管找我便是,切莫委屈自己。"从未有过的亲密距离下,白二少哑着嗓音低低说道。 白素锦趴在他并不宽阔的背上,无声点了点头。在即将走到正门的时候,白素锦在他耳边低声回了句,"我知道了,二哥。" 白语元身体一僵,但很快放松下来,步履轻快地跨出白家正门的大门槛,将白素锦妥妥地送进了十二人抬的喜轿。 按照皇家礼制,亲王世子大婚,世子爷不必亲自迎亲,指派人替代即可,但周慕寒却坚持自己亲迎。 周慕寒金冠束发,身着一袭大红色金丝月锦新郎喜袍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纵使杀名远播,当下看在围观人眼中,却是英姿勃发、恣意风流。 此时穿在周慕寒身上的那件新郎喜袍,正是同样出自许老太爷之手,这是他送给唯一外孙女最特别的贺礼。 迎亲队伍从白府正门出发,十二人护卫骑兵在前面开路,随后是喜乐班,接着是周慕寒和喜轿,喜轿之后是绵延数里的嫁妆。 十里红妆,不外如此。 此后百余年间,大历民间婚嫁红妆之盛,无人出白三姑娘之右! 大历风俗,上午迎亲,新娘被迎入夫家后,暂时在外院厢阁歇息,等待傍晚拜堂。 白素锦被喜婆引着进了屋子,头上蒙着的喜帕虽然不能拿下来,但屋子里没有外人,也能稍微放松一下。 迎亲队伍从白府出来后又在城内转了好大一圈,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赵妈妈一早就准备了些葡萄粒大小的点心,既能垫垫肚子,又不会破坏妆容。 天没亮就开始折腾,白素锦此时真的是饿了,没一会儿功夫就把赵妈妈准备的点心吃掉了大半,正要喝口茶顺顺,清晓端着托盘从推门进来。 "姑娘,这是林大总管特意嘱人送来的,说是大将军吩咐给您备下的。" 托盘里放着的是炖盅,打开盖子一看,竟然是一盅燕窝鸡丝粥,温温的,入口刚好。 白素锦嘴角弯了弯,待清晓将鸡丝粥要到碗里后,自己一手撑着喜帕,一手拿着羹匙开吃,胃部的空虚感很快被填补。 第63章 这个男人……貌似还挺靠谱。 大历婚俗,女子出嫁,娘家人无论长幼都可以送嫁,当日白宛静出阁,白家阖府送嫁,唯独白素锦碍于身份,没有出席。如今轮到她出阁,白老太太却以头疾复发为由,没来送嫁。 真是头疾犯了也好,故意折腾幺蛾子给自己添堵也罢,白素锦丝毫不在乎,前一天按往日那般去福林院请过安,问了病情,然后回自己院子该干什么干什么。许老太爷等人听说这个消息后也没表露什么,只是第二天的送嫁队伍里,面对许唯信深意打量的目光,白家一众读书人只觉脸面无光。他们心里都清楚,称病不过是对外的借口,老太太是想在三丫头面前立威,可惜,人家压根就没当回事。 用过吃食后,雨眠给她补了个妆,而后白素锦盘膝坐在里间的软榻上,两位舅母从旁陪着,断断续续说着些嫁为人妇后要注意的细琐小事,譬如对夫君多用点心,知冷知热照顾着,性子再冷也能念你的好;譬如对待府里的下人要恩威并施,一味宽容心软要不得;等等。 虽然都是些说过的话,但白素锦仍然细细听着。没有娘亲在,两位舅母完全担起了亲娘的责任,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在昨晚还给她科普了一些床第间的常识,话题内容不能更详细,听得白素锦耳朵直冒火。 白素锦虽生于临西,却继承了许氏江南女子的纤柔体态和温婉眉眼,如今低眉垂眼静静端坐在软榻上,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尖发软。这般心思通透、自强自立的丫头,合该身边有个温文儒雅的夫君疼惜着,如今这桩亲事,许家两位太太其实从心里是不放心的。传言抚西大将军性情暴躁、行事狠戾,虽说传言不可尽信,然空穴来风,事关白素锦的一生,两位太太心中难免多虑,每每思及此处,总觉得委屈了自家的丫头,忍不住就要红了眼眶。 此番情形自从两位舅母到了临西之后每天都要上演,白素锦知她们心思敏感,却不知要怎样才能让她们放宽心,只得握着她们的手,一遍遍低声劝着让她们莫担心,自己会好好过日子的。 因为有亲人陪着,时间似乎也容易打发,很快就要到拜堂的吉时了,喜娘进来里间,引着白素锦下榻,检查妆容,整理衣冠,然后走出里间,踏上门外的铺地红绸。 二门,白素锦被人引着跨火盆、踩瓦片、过马鞍,一连串吉令过后,终于透过喜帕的底端看到了周慕寒与自己同料同色的喜袍下摆,感受到自己握着的喜带另一端被他接了过去。 周慕寒已经获封亲王世子,成亲的礼堂是特别建造的露天礼台。周慕寒刻意放缓步子,牵着白素锦稳步踏着红绸走进内院、走上礼台,在唱礼官的引导下,行三拜大礼,叩接封诰圣旨,从礼制上完成了与周慕寒结为夫妻的过程。 端坐在喜床边上,白素锦终于能痛痛快快地长舒一口气,这会儿两家的女眷都在外间的暖阁里热络着,卧房里只有雨眠和清秋两人从旁伺候着。 远到内院,内到暖阁,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白素锦扶着肩膀扭了扭脖子,凤冠霞帔虽美,重量也不是盖的,顶了一整天,白素锦这会儿觉得从肩膀到脖子都僵了,清秋见状忙接手帮她捏肩膀。 周慕寒大婚,外祖林老将军不远千里赶过来,亲生父亲荣亲王却称疾没有露面,难免惹人揣测,可也没人敢当着周慕寒的面多嘴,是以整个婚宴的气氛还算其乐融融。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周慕寒今儿在人前终于不再肃着一张脸,可也绝对与和善可亲沾不上边,故而没人敢上赶着灌他这个新郎官的酒,等到他进新房的时候,人倍儿精神。 喜宴渐收,宾客陆续被送出将军府,喧嚣最终归于平静。新房内,白素锦与周慕寒挨坐在喜桌旁,周慕寒难得面色和缓、眉眼温润,极有耐心地遵着喜娘的提示,挑开覆在白素锦头上的喜帕。按着男左女右的古令,两人各剪下一绺头发,周慕寒将头发交到白素锦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纤细白嫩的手指灵巧翻动间,他们二人的头发被变成了一个漂亮非常的同心结。 白素锦拿着编好的同心结犹豫着是不是该放到桌上时,一只做工精细却明显有些陈旧的香囊递到眼前。 抬眸看了周慕寒一眼,白素锦接过香囊,将同心结放了进去,刚系紧扣带,就被周慕寒接了过去,谨而慎之地挂回腰间。 喝过合卺酒,繁复的仪式总算告一段落,周慕寒立刻亲手取下白素锦头上的凤冠,又陪着她用了些吃食,然后两人才分开各自沐浴洗漱,再回到新房时,白素锦有种豁然新生的轻松感。 一双龙凤红烛静静燃着,微晕的光线给整个房间镀上了一层旖旎之色,白素锦半干的头发柔顺地散在身后,静静坐在喜床边上看着周慕寒着一身月白中衣信步走上前,在他身后,三重纱帐渐次被拉合。 气息交融间,周慕寒慢慢握住了白素锦的手。 第64章 掌心相贴,十指紧扣。 须臾间,白素锦的心跳便已失控。 于她来说,这般牵手比拥抱和亲吻更为令人心动。 自相识以来,身边这个男人似乎总是能击中自己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罢了。 白素锦暗自叹了口气,放松身体,缓缓将头靠在周慕寒的肩上。 对人生另一半的选择,白素锦向来秉持着这样的原则,没确定关系前尽可能多想多考察,一旦确定了关系,那就要给予足够的信任和理解。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再摊上个陆扬一般的男人,所托非人,总好过处处小心防备生生将一段感情磨干净了的好。 似是感觉到了白素锦心境的变化,周慕寒眼底的柔和清润更甚几分,嘴角都浮上淡淡的笑意。 随着周慕寒的动作,灼热的气息交融间,白素锦疲惫地抬起手臂拥紧他的脖颈,双眼微张,视线里的帐顶红蒙蒙一片。既看不清,白素锦索性闭上双眼,将自己全身心交付给此时正紧拥着自己的男人。 红烛微微摇曳,周慕寒突然背脊紧绷,在最后的一刻撤离了身体,一阵灼热洒在两人紧贴的皮肤间。 白素锦乍然睁开眼睛,下一刻便对上周慕寒温润如初的双眸。 临西白家: 福林院:白老太太——齐氏 清晖院: 白大爷——白明启(去世) 白大太太——许氏(去世) 白三姑娘——白素锦(15) 清溪园: 白二爷——白明承(现任白家当家) 白二太太——小齐氏(现任白家后院当家,白老太太的亲外甥女) 白大姑娘——白语婷(18) 白二少爷——白语元(21) 白三少爷——白语年(17) 清风苑: 白三爷——白明轩(现任临西府锦阳县知县) 白三太太——余氏(临西府同知余绍洹嫡次女) 白大少爷——白宛廷(21) 白二姑娘——白宛静(17) 白四少爷——白宛和(15妾生子) 钱塘许家: 家主:许老太爷 大房: 许大爷——许绍达(主管丝织) 大太太——孟氏 许大少——许唯诚(主管桑田) 许三少——许唯恭(主管丝纺) 二房: 许二爷——许绍通(主管商行) 二太太——于氏 许二少——许唯信(翰林院修撰) 许四少——许唯良(主管商队) 镇北大将军府林家: 家主:林老将军 大房: 大爷——林承允(北军都统) 大夫人——赵氏(工部尚书嫡女) 大少爷——林谨行(御前一等侍卫)【夫人霍氏】 三少爷——林谨识(万柳营护军参领)【夫人卓氏】 三姑娘——林知琴【夫君温远(翰林院侍读学士)】 二房: 二爷——林承翰(湖广漕运总督) 二夫人——冯氏(山西总兵嫡女) 大姑娘——林知棋【夫君岳永年(虎啸营步军副尉)】 二姑娘——林知书【夫君董毅(户部员外郎)】 六少爷——林谨昔(举人) 三房: 三爷——林承轩(万柳营副将) 三夫人——乔氏(京兆府尹嫡女) 二少爷——林谨言(都察院给事中)【夫人闻氏】 四少爷——林谨文(京兆府治中)【夫人夏氏】 五少爷——林谨和(北军骁骑校)【未婚妻段氏】 抚西大将军府: 家主:周慕寒 主母:白素锦 府内各处: 大总管——林福 侍卫长——刘从峰(一等、二等侍卫各6人,三等侍卫8人) 庄园处管事——李堂 回事处管事——宋成 随侍处管事——褚良 账房处管事——钱金 马场管事——萧长信 厨房管事——洪垚 茶房管事——仲伯 更房管事——章义 马房管事——余宽 花房管事——戚展 司乐房管事——柳如烟、江轻舞 第65章 档子房管事——彭清 小荷庄: 大管事——许宽【娘子:夏妈妈;女儿:雨眠;儿子:许经年】 田园管事——赵士程 织造坊管事——关河 建筑管事——梁铎 名下商铺: 广蚨祥大掌柜——闫明【娘子:宋妈妈;女儿:素尺】 丰泰粮行大掌柜——江海【娘子:赵妈妈;女儿:清秋、清晓】 普润茶行大掌柜——许经年 "当初,母妃就是因为太早有了我才会伤了身体的根本,让人有机可乘……"周慕寒抬手将白素锦鬓角边汗湿的头发拨开,烛光影绰间,眼前的面容显得愈发柔婉而娇弱,周慕寒心头一凛,身体微倾埋首在白素锦颈侧,闷声道:"锦娘,咱们……晚两年再要孩子吧?" 这是白素锦第一次听周慕寒提起他的母亲荣亲王元王妃,虽然他极力压抑,但言语中透露出的思念和自责,以及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仇恨,白素锦此时却能清晰地感受到。 既为这个男人的体贴而感动,又为他所肩负的心伤而酸楚,白素锦素来不擅安慰人,这会儿更觉得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能做的,便只是抬起手臂,无声抱着他。 气氛本来挺温情的,可白素锦抱着抱着,就觉得埋首在自己颈侧的某人渐渐开始不安分,湿热的啄吻从锁骨一路上游,然后在敏感的而后徘徊。 "嗯!"耳朵猛地被咬了一口,白素锦轻哼一声,听到耳边男人压抑的低笑,白素锦一个气不过,伸手就在他腰侧捏了一把。 下一秒,周大将军就身体力行让白素锦得了一个深刻的教训:男人的腰是不能随便捏的! "睡吧,明日还要给外祖和舅舅们敬茶。"一番折腾后,周慕寒起身唤外间值夜的丫环送了温水进来,自己亲手给白素锦擦拭了一番,撤了被两人汗水打潮的褥单,然后将人揽在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知道明儿一早要敬茶还这么折腾人,马后炮有意义吗?! 白素锦眼下的状态也就只能腹诽几句而已,很快就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周慕寒也知自己把人折腾狠了,他一向自信自己的控制力,却不想三番两次在面对白素锦这个小丫头时破功。 即使睡着,白素锦脸上的倦意也很明显,周慕寒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将人揽近了两分,也跟着睡了过去。 纱帐内,两人交颈而眠,新房里静谧安稳,偶尔有灯花燃烧时窸窣的碎裂声。 生物钟作用下,白素锦如常醒了过来,帐外红烛燃尽,晨曦微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属于另一人的气息近在咫尺。 白素锦偏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周慕寒恬适的睡颜。难得能这么近距离无压迫感地打量他,白素锦细细看着这个已然是自己丈夫的男人,越看越想感慨,这男人长得也真够正的,瞧瞧这眼睫毛,浓密微翘,时不时抖动一下,就跟撩过人心尖似的,微痒。 "为夫的皮相可还令夫人满意?" 白素锦打量得正投入,忽而就听到男人低沉中带着些沙哑的声音。 这是……被调戏了? 白素锦抿了抿嘴角,淡淡一笑,点头道:"嗯,尚算满意。" 隐隐听到房内传出低笑,想来主子们是醒了,雨眠轻缓地敲了敲门,"夫人,该起了。" 白素锦不再理会一大早就冒傻气的男人,拽过中衣在被子里囫囵套上后起身,唤雨眠等人进来伺候洗漱。 周慕寒的婚事有多舛,恐怕全大历的百姓都知道,这些年来,更是困扰林老将军的一块心病,这杯外孙媳妇茶等得望眼欲穿,如今一朝宿愿终得偿,老将军心里头激动啊,一早天没亮就起身了,仅是袍子就换了好几身,直到其他房的儿孙陆续聚到他这院子后才罢休。 如今的林家,林老将军虽已挂印,但府内林大爷林承允时任北军都统,林三爷林承轩担任京师禁军万柳营副将,孙辈中,林大少林谨行是行走御前的一等侍卫,林三少林谨识是万柳营护军参领,林五少林谨和乃北军骁骑校,即便脱离林老将军,林家如今在军中的影响只增不减。与此同时,文官队伍中林家也占据一席之地,林二爷林承翰就职湖广漕运总督,林二少林谨言任都察院给事中,而林四少林谨文乃京兆府治中。 京师林家,真正的满门精英,文武双贵。 可愈是如此,林家人行事愈是谨慎,对府内下人们也约束得紧。京中权贵哪家府上没有个把纨绔子弟的,唯有林家。 林家的情况,林大总管在周慕寒的授意下早已和白素锦交代过,但闻名不如见面,白素锦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武将无特殊情况不得擅离职守,所以,这次林家的武官们无法亲至,但后院的夫人们却是都来了,白素锦一进正荣堂的门,第一印象就是满屋子的人。 第66章 从林老将军开始,再到各房的舅父、舅母,再到各房的表哥、表嫂、表姐、表姐夫,一溜儿敬下来,饶是白素锦一早就背下了林家人的名字,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有些人名对不上脸。 脸盲症的人你伤不起! 林老将军素来脸冷,即便是亲儿子林二爷也极少见过老父露笑容,今儿却算是破了例,从新婚小两口进门开始,老爷子嘴边的笑意就没断过,这会儿嘴角扯得是越来越大,让人看得不禁汗毛尖直竖。 林二爷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偷偷在背后扯了扯老爹的袍子。林老将军看外孙媳妇看得正满意呢,冷不丁被人打扰,刚要发作,就看到一众子孙俱面带诧异地看着自己。 林老将军一瞬间敛起神色,挺着脊背坐得异常端正。 旁观这一场景的白素锦看到林老将军微微泛红的耳朵,用衣袖掩护着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一把,生生把笑意给憋了回去。 因为林老将军这一段小插曲,白素锦心里原有的那点小忐忑尽数消散,很快就和林家几位舅母、表姐熟络起来。 "发现了吧,咱们给你预备的见面礼都是一些个实物。"大舅母赵氏握着白素锦的手轻笑,"虽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但这些个实实在在的物件到你手里还能剩下,若是换做银票,怕是没两天就要被那混小子都倒腾到军中去了!" 左右都是自家人,赵氏说话也不见外,一众女眷听了都掩嘴轻笑,白素锦也不扭捏,深以为然地点头,"大舅母说的极是。" 周慕寒一早就把自己府上的账册给了未过门的媳妇看,这事儿众人都听林福说过,眼下听白素锦这么反应,知她是有感而发,愈发忍不住笑成一团。 "寒小子,你这媳妇挑的好,眼光比你娘强!"林老将军看着不远处言笑晏晏的白素锦,拍着周慕寒的肩膀低声说道,苍老的眼底隐隐泛着红。 历朝历代以来,皇子与朝臣之间的交往尺度一向敏感而难以把握,尤其是林家这种手握重兵的簪缨之家,稍有不谨慎便极容易被卷入大位之争中。当年荣亲王元王妃病逝,林老将军跪请圣前,除了将周慕寒带回林家教养之外,另一个请求,便是求得了皇上亲笔手谕,林家永不结皇姻。作为回报,林老将军首开将权先例,非战时将印上交,战时挂印出征。此先例一开,诸军统帅皆效仿,由此,大历军权真真正正尽收入皇帝手中。 即便如此,林家面对现今数位皇子的态度,也是一概保持距离,由始至终,林家对外的一贯秉承的原则就是:唯陛下马首是瞻。 故而,就算同是参加周慕寒的婚宴,林家人也未与皇子们同行,就连白素锦这个新媳妇的认亲茶,作为周慕寒的堂亲,诸位皇子也是单独面见的。 今上刚及知天命之年,膝下皇子十六位,前头的三位皇子皆在一场天花之祸中夭折,四皇子虽在太医卓易的抢救下逃过一劫,但因年纪太小,还是伤了身子的根本,即使这些年来小心翼翼将养,身体始终硬朗不起来。 大历至今储位悬空,实际上与四皇子的身体状况有着直接的关系。 皇后凌氏膝下只得两子——大皇子与四皇子。大皇子乃今上嫡长子,出于稳定储位的考虑,大皇子三岁上便被封为太子,谁料宫内一场天花,生生夺去了三位皇子的性命,四皇子虽幸免,但身体孱弱,即使如今占嫡占长,与长远计,也非储君良选。事实上,很多人都在怀疑,四皇子搞不好还活不过当今圣上。 这种情况下,四皇子下面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便凸显出来。五皇子善文,南书房读书时便是皇子们中的佼佼者,而后领了差事在户部历练,数年来兢兢业业,着实取得了不错的业绩。而六皇子善武,师从京畿禁军统领赵平,十八岁便凭自身实力晋升入御林军中,深得御林军统领器重。 论自身才能,五皇子、六皇子一文一武,奇虎相当;论出身,五皇子生母德妃、六皇子生母淑妃,皆是四宫之主,同样不分伯仲,是以,大历现今之朝堂,虽在文宣帝威慑下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私下里却因拥储不同,大致分为五派:一派以凌家及数位老臣为首拥立四皇子,一派以八皇子、九皇子、十一皇子为首拥立五皇子,一派以七皇子、十皇子为首拥立六皇子,一派纯属墙头草,还有一派便是以镇北将军府林家和抚西大将军周慕寒为代表的唯皇帝马首是瞻的"唯皇派",他们眼里,只认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是以,周慕寒虽蒙受圣宠行入皇子之列,得了个十三爷的称号,实际上却与林家一样,同诸位皇子并无过多交集。然这次大婚,除了身体不宜远行的四皇子和六位公职在身不便离开的皇子之外,余下的九位皇子皆现身,储位热门候选人一位也没现身。 按照惯例,白素锦给诸位皇子们敬过茶之后便离开了,午饭是和林家女眷一同用的,周慕寒和林家一众男子与皇子们在前院开席。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5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67章 皇子们虽天家贵胄,可也没一个是闲着的,就连最小的十七皇子如今也满了十五岁,开始在议政院旁听,所以,喝过白素锦的这杯新媳妇茶后,第二日就准备启程回京。周慕寒未做挽留,不过和白素锦商量后,第二天一大早两人便赶到了小荷庄,亲自将一众皇子们送离东城门后才调转车头,直奔白府。 今天,是白素锦回门的日子。 婚后的白素锦,亲王世子妃兼从一品诰命的身份,就算是临西知府见了也要见礼,何况是民身的白家人,即便是亲人长辈,在阶级尊卑面前,还是要行半礼。 白老太太毕生最大的梦想便是独尊白家后院,可惜,碰上了大儿媳许氏那个绊脚石。好不容易熬到齐氏没了,又把肖似齐氏的三丫头给嫁出去了,万没想到,最后却落得个给嫁出去的孙女行半礼的下场! 日后每每思及此处,白老太太简直如鲠在喉。当然,白家另两房长辈心里也不那么好过就是了。 但这些统统不在白素锦关心的行列之中。 大历习俗,新嫁娘三朝回门,要么在日落前返回夫家,要么就得在娘家小住三天。白素锦念及周慕寒戍边在外,难得与林家人相聚,便在福林院一起用过午饭后不久就动身回了将军府。林家上下虽未说什么,但心里对白素锦愈发满意。 因为公职在身,林二爷和林家几位少爷只多逗留了两日便启程离开,林老将军和一众女眷倒是多留了几日,可始终放心不下家里,任是白素锦再挽留也终是踏上了归程。 送走了林老将军他们,偌大的将军府登时冷清下来,白素锦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可惜,大将军并未给她过多的时间伤怀。 情之一事,未开窍时尚能节制,可一旦开了窍食髓知味,便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家中没了长辈坐镇,大将军便是最大的家主,日子过得可谓风生水起。 夏收在即,周慕寒很快就要率军开赴边境,白素锦体谅他不日就要离家,便想稍微纵着他些,一时竟忘了大将军是递根竹竿就能往上爬的性子,后果可想而知,白素锦虽非英雄,却也差点折了腰! 于是,送大将军离府的时候,白素锦本来的那点不舍统统化为庆幸,在与周慕寒挥手告别时飘散无影踪。 这些日子纵着周慕寒胡闹,白素锦着实有些吃不消,足足缓了两三天才精神头儿回归,正想到庄子上欣赏欣赏百亩棉田繁花竞相开放的美景,许大管事就找上门来。 "庄主,出事了。" 白素锦赶到小荷庄的时候,一号院外院天井里站满了人,都是织造坊里的雇工,见东家过来,自动让了条路出来。白素锦目不斜视穿过人群,直接进了中厅。 "东家。" "庄主。" 待客的广蚨祥闫大掌柜和织造坊关管事见白素锦进来,忙起身打招呼。 白素锦示意他们入座,自己转身坐到上座,从容自然地接受了几家织造坊东家的见礼。 尽管诰命在身,但对商场上行走的人来说,也不过是形式上多了层礼数而已,在他们的骨子里,趋财逐利是根本。大历初年太祖皇帝虽颁下贱商令,但实际上,朝廷对商人的态度向来是"贱而不限",名义上商人地位比较低,可经商活动非但不受限制,从中央到地方,对商贸的秩序极为维护,所以,即便背靠周慕寒,白素锦也不能明着扯出这面大旗,在商言商,若想在商场中获利,就只能按商场的规矩来,以军政压商,可能一时利好,却绝非长远计。 白素锦深谙此理,旁人自然也知道,是以,坐在堂下的几位东家面色颇为沉稳。 来时路上,许大管事已经将这四位的身份背景大致描述过了,都是临西府内小有名气的织造坊,规模虽不及五福、荣生,但坊内织工均在千人左右,年产值在临西乃至川省都占据一定份额。更重要的是,他们,追本溯源,都和临西首富苏家有着或金钱、或沾亲的关系。 如今看他们一个个气定神闲的模样,白素锦心下了然。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周慕寒虽手握军政实权,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外来户,至于白素锦,没了白家做后盾,即便顶着白家人的出身,说到底也不过一介女流。而苏家则完全不同,四象之首,世代盘踞临西,关系盘根错节,如今更与白家结为姻亲,无论是从眼前看,还是论长远计,苏家都具备笼络人的资本。 趋强凌弱,商业资本运行的铁律,自己势弱,白素锦也不会去怪别人不道义。商人的道义,说到底,不过是披在利益之外的面纱而已,千破万破,唯有利益是颠簸不破的。 四人之中,城南永源祥的郭东家显然是发言人代表,一番借口说的冠冕堂皇,总结下来无非两点:一,几家扩大了织造坊规模,织工奇缺,广招熟练工,小荷庄织造坊原材料短缺,织工相对闲置,希望能尊重织工的个人意愿解约;二,不管小荷庄愿不愿意,只要织工想走,几家愿代付违约金。 第68章 尽管这种情形事先预测会出现,但万没想到,临时提出解约的织工人数会这么多,白素锦接过关管事递过来的名册,到目前为止,统计人数为一百一十八人,几乎占织工总数近七分之一。不过,竟然都是短工,长工无一人离开。 白素锦由始至终脸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目光逐一打量了一番堂下四人,而后起身走到郭鸿泽近前,抬手拿起茶壶,将他手边的茶盏斟了个十分满,轻抿的嘴角微微一勾,淡声道:"既如此,那便按规矩来吧。" 常言道,茶斟七分满,日后好相见。白素锦当下之举,无疑是变相的撕破脸面。以郭鸿泽为首的四位东家诧异之余,脸面上难免有些不好看。 小荷庄织造坊短工每日工钱二十文,转织花綀后提高到三十文,每月月底一结,因为涉及到纺织工艺的教授,所以契约书上规定,转到别家织造坊做工,违约金十倍月钱,也就是每个织工需付违约金九两银子。 白素锦站在中厅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人群,四下寂静无声,她此时的表情却不再是厅内时那般淡然,而是从未有过的端肃,眸光如炬,缓缓打量了一圈,再开口时,丝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凛然之气。 "诸位是自由之身,何去何从自然全凭各自意愿,但此时之举意味着什么,相信不必我明说。当下,我也没什么旁的要说,只一句话:但凡今日解约踏出我小荷庄的,日后无论何种情形,直系亲属在内我庄一概永不录用。作何选择,但凭大家心意。" 白素锦此话一出,院中的气氛登时冷凝下来。 嘱咐关管事和闫大掌柜登记好解约名册,白素锦同郭鸿泽几人打过招呼后便一路出了院子回扶云轩。 不想走的,白素锦出不出面也不会动摇,打定主意要走的,自然也不会因为白素锦的一番话而轻易改变决定。关管事和闫大掌柜办事向来利落,当即指挥着几个小管事桌开数个,开始登记名册、清算违约金,水也没顾得上喝一口,晌午刚过,统计整理好的名册就交到了白素锦手上。 许大管事随白素锦从将军府回来后,遵照她的吩咐将织造坊内的织工都聚到一起开了个会,只说一件事:有意离开的,尽可在晌午之前到一号院解约。 解约人数总计一百三十六人,皆为短工契,短短几个时辰,织造坊的短工便少了三分之一,得解约赔偿金一千二百二十四两银子。 "关管事,这笔银子先挂在账上,你再到账房另支一笔添上,按每人二两银子的标准备着,当做给坊内未动织工们的额外花红,端午的时候再发下去。" 关管事忙不迭应下,心里的惭愧更甚几分。不仅是他,就连许大管事和闫大掌柜也是同样。东家明明事先交代过会出现织工流失的现象,今天的情形却大大超出了原先的预计,委实是他们办事不利。 白素锦看着比自己年长一大截的三位老骨干一脸凝重地默默罚站,忍不住抿嘴轻笑,"三位无需自责,今日的情形也不是你们能控制的,人心难测,最是不能计算的,不过这样也好,此时为了看清人而付出的一些损失算不得真正的损失,相反,我倒觉得是幸事。而且,庄上的长工一人也未流失,就这点上说,咱们还是成功的。" 东家向来是个明辨是非之人,不会怪罪他们早在意料之中,可正因如此,许大管事三位才更觉得惭愧。 "东家,这两年甘陕两地闹灾荒频繁,我瞧着不少灾民涌进府城乞讨,半大的孩子不在少数,小人私想,咱们不若趁机收纳一些进庄,死契或长契都可,从小教养着,用起来也靠得住,这次就是很好的例子。" 这个想法其实闫大掌柜已经酝酿许久,也同徐大掌柜和庄上几个管事商量过,今日短工聚众解约一事爆发,这才让他鼓起勇气当着东家的面提出来。半大的孩子领进来,气力小,开始的两三年非但不能替庄子上赚什么钱,反而是庄子供吃供喝供住养着,几乎要倒贴钱。 白素锦听了闫大掌柜的提议眼前一亮,不过,她想的可不仅仅是给庄子上弄一批家工、长工预备军而已。 这次织工集中大量流失事件,不仅给几位主事,也给白素锦上了深刻的一课。按她本来的打算,长短工保持半数比重,给附近村镇闲散农户劳动力更多的雇用机会,可以多少贴补一些家用、改善生活。可惜,事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更深刻明白到:自身实力不够强悍的情况下,仁慈更大程度上等于风险。 这次解约事件,虽然在规模人数上超出预计,但意料之中的是,他们的住址比较集中,主要在双桥、北槐、柳沅三个大村,之外零零散散的一些人,都是平日里和来自这三个村子的人走得比较近的。 "东家,小人差人私下打探到,那三个村子今年田里的原麻和稻谷等物已经全都预订出去了,价格参照今年秋收时的市价高一成。另外,庄子上出去的那些短工并没有被安排进苏家的织造坊,而是大多被安排进了挂在五福、荣生两家牌子下的小坊子里。"闫大掌柜经营广蚨祥多年,自有获得消息的渠道。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5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69章 林大总管手里握有一队人马,专门用来给周慕寒收集情报,这件事并没有瞒着白素锦,小荷庄织造坊出事当天晌午,林大总管就亲自赶来,询问是否要派人查查背后的底细,但是白素锦拒绝了。 杀鸡焉用宰牛刀。更重要的是,白素锦信任自己倚重的几位主事,经验就是要在这种时刻累积。这点损失和震荡,她目前还承受得起。 白素锦打定主意给几位主事交学费,他们也很是给力,一下子少了一百三十多名织工,织造坊里继续工作的织工们却被安抚得很好,情绪基本稳定,就连最让人担心的花綀产量也波动不大,甚至在稳步上升。 目前,限制花綀产量的因素还是在于原麻和生纱的库存不足。 一来不借助许家商队从外地购买原麻、生纱,二来不提价、不缩减每日花綀供应量,面对先后遭遇的变故,白素锦的沉静让很多人难以理解,尤其是那些"有心人"。 月中,在关管事按惯例带人盘点过库房后,白素锦召来许大管事、关管事和闫大掌柜商量了很久,他们回小荷庄后不久,织造坊开始实行新的休憩办法。原先为了赶织花綀而施行的三班倒改回两班倒,工时从五个时辰减为四个时辰,每旬休一天变为做满六天工休一天,月钱不变。 同时,这项规定即日起适用于白素锦名下所有产业,并且,同林大总管商量后,将军府及其名下产业同样开始实行。一时间,引起整个临西府内的下人和雇工们热议。 期间不乏一些雇主起意效仿,但以"临西四象"为首的大商贾们无一施行,所以,绝大部分商家便持观望态度瞧着,也不急于下决定。 小荷庄内的四百亩棉田正在花铃中期,花期正盛,一眼望去,绿叶点缀下姹紫嫣红,美如画境。夏收再有半月即将结束,边线军报明显变得频繁,城西大营的驻兵开拔在即,周慕寒挤出时间回府一趟,却也只能待上一天而已。 "我不在家,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尽管交给大总管或从峰去处理,我手下什么人能用,他们最清楚。有时间的时候,让大总管给你念叨念叨那些人,你也好心里有数。还有,之前给你的那块玉佩是我私人信物,我已吩咐下去,你凭它可以进入城西大营调动一部分我留驻的亲兵。" 两人躺在床上,难得周慕寒没有胡闹,白素锦听他在耳边低声絮絮念叨,嗓音低沉而富有质感,听着听着,忍不住有些失神。传言中周大将军的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若是眼下这般躺在床榻上碎碎念的模样被人看去,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白素锦正脑补得精彩,忽然,下巴就被一只大手给捏住,脸被转了过来,视线正对上大将军浓墨漆黑的双眸。大将军带着薄茧的拇指缓缓摩挲着轻捏住的小尖下巴,幽幽问道:"你在走神?" 呃,不好,脑补太投入,惹得大将军要炸毛了! 白素锦忙讨好地往人跟前凑近两份,讨好地笑了笑,"没有,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调动亲兵的特权都给了自己,白素锦委实意外。似乎从两人定下亲事开始,周慕寒对自己就格外的信任,甚至是纵容。白素锦表面坦然接受,但心里还是免不了惴惴难安。 四目静静相对,白素锦索性不再掩饰心底的那份不安。良久,周慕寒叹了口气,手指慢慢抚上白素锦的眼角,"从我懂事开始,就知道身边的人都在笑我,说我虽是正室王妃所出的嫡子、堂堂镇北将军府的亲外孙,却还不如一个庶出侧室生的庶长子受父王宠爱。母妃再用心费神打理府中事务,还是要独守空房,躲在人后偷偷掉泪,我再努力读书、勤奋练武也得不到父王多一眼关注,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那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偌大的王府,我的亲人,就只有母妃而已。" "母妃病逝后不久,我便意外落水,险些丧命。虽知是有人故意为之,只因没有证据,父王又无心追查,此事最后也只是草草了之,外祖心灰意冷,求到皇祖母与皇伯父面前,以传授武艺为名,将我接到府上。可笑我那时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只要父王开口将我留在王府,我便会按着母妃临终前的意愿,继续当他是至亲之人。可笑啊,外祖来接我那日,他竟然未曾露面。踏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刻,我周慕寒……就再也没有家了。" 只有经历过同样的痛楚,才能真正做到理解。白素锦两世为人,父母都早早离世,虽然也有亲人悉心照顾,但同父母相比,总是没有真正的归属感。周慕寒所想,她感同身受。 手上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让周慕寒的脸色舒缓了两分,他反手与白素锦你十指相扣,将她揽在自己胸前,"太傅说,娶妻立室成家。现在有了你,我就又有家了。我知道,咱们是一样的人,我会对你好,往后,咱们就一起好好过日子。" 一样的人…… 白素锦脑袋抵在周慕寒肩头,一时百感交集。该夸奖大将军慧眼如炬吗? 第70章 "嗯。 "在大将军耐心即将耗尽之际,白素锦终于给了回应。 然后大将军就高兴了。大将军心情一高兴,就开始不老实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挺了好几次身才从床上坐起来的白素锦咬牙反省,大将军口中所说的"好好过日子"对自己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苦事。 周慕寒也知道自己把人给折腾过分了,用早饭时摒退伺候的丫环,自己动手给白素锦舀粥递筷,脸色一如既往的绷着,手上的动作却利落周到的很。 昨儿晚上还没来得及说,这会儿正好只有两人在,说话也方便。 "将军,还是让刘侍卫长他们跟你去吧,有他们随身保护更稳妥些。"刘从峰本是周穆寒的亲兵心腹,接到世子册封圣旨后,周穆寒就从亲兵中抽调出一小队充当府里的侍卫队,刘从峰担任侍卫长。 "无碍,世子在外立府,按规定侍卫队可有一等侍卫三人、二等侍卫三人、三等侍卫八人,咱们府中并无僭越。我身边还有其他亲兵可用,放心。" 周慕寒手下的亲兵,个个都是经过战场洗礼的,白素锦的本意是,人家兵哥在军营里有大好的立功前程,如今窝在将军府里看守院子,简直浪费。可看周慕寒的脸色,显然心意已定,出征在即,白素锦觉得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保证大将军心情畅快比较好。 林大总管早将周慕寒出征时随身携带的包裹整理好,出府前,白素锦叮嘱他,说稍后自己会派人送一批东西到军营给他,让他安排人接收。 周慕寒深深看了白素锦一眼,点了点头,郑而重之地道了句"安心等我回来"后翻身上马,带着几名随身侍卫打马而去。 白素锦在大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静静站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些发空。 "夫人,进府吧,您别担心,将军定会平安归来的。"林大总管站在白素锦身后轻声提醒。 白素锦回过神,振作振作精神,回小书房着手给知府段大人写拜帖。 上次闫大掌柜提出储备长工的事白素锦很是重视,不过涉及灾民安置,总要经过官府才稳妥,周慕寒如今位高权重,手握军权,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自己如今同他上了同一条船,行事总要更加周全些才好,免得落人口实。 说到落人口实,白素锦就忍不住想到府中那本专门用来登记罚款的账册来。 此乃林大总管的杰作。 周慕寒常年领军在外,但每两年就要回京述职,每次回京,总要动手揍几个人,小到酒楼里不长眼惹到他的纨绔子弟,大到早朝上出口抨击他的御史,出手从来不含糊,对方受伤程度完全取决于他当时的心情。 周慕寒脸寒、心冷、寡言,朝堂之上从不与人辩,能忍则忍,忍不了就直接动手,圣上屡屡训斥,无果。于是,近些年来便多了罚金的惩罚。 每每缴纳罚金之时,林大总管都要在那本单独辟出来的账册里详细地记上一笔,何年何月何日,因何具体指示被罚了多少银子,记录得清清楚楚,白素锦推测,这可能是老总管发泄对大将军不满的一种独特方式。 事后证明,白素锦的猜测完全正确。不过彼时,老总管发泄不满的方式又丰富了不少。 白素锦的拜帖一送到府衙,片刻之后就得了回复,当日下午,白素锦就带着许大管事进了府衙拜见段大人。再出来时,许大管事手里便多了一张盖有知府大印的"办学许可。" 开门顺利,白素锦心情不错,正琢磨着学堂的先生们从哪里寻呢,刚进府,门房的伙计就禀报说,有白家的客人请见,如今正在前院外客厅里候着。 候在外客厅的白家人,竟然是白二少白语元与白四少白宛和。 摒退左右,白家堂兄妹三人在厅内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白四少白宛和乃三房妾生子,生母曹氏在他七八岁上时便没了,三房太太余氏外人眼中温和端秀,内里却凉薄得很,对妾室与庶子庶女虽不曾打骂苛责,却自有一套拿捏手段,曹氏在时还好,她没了之后,白宛和的生活愈发艰难,当时还是白大爷执掌白家,大太太许氏虽看不惯余氏做法,却也不能过多插手三房内院家事,只能背地里尽量周济白宛和,如此一直持续到她过世。 外客厅内一时陷入沉寂,白素锦手里握着茶盏不动,心里却在反复咂摸着白宛和刚才所说的那番话。 信息量太大了。 自己与苏家的婚事告吹,白家三房在其中定然扮演了角色,这一点白素锦心中早有数,但没想到的是,林珑居然是白宛廷介绍给苏荣认识的,其后又助她一步步博得苏荣欢心,甚至还怀上了孩子,就连那日白府大门口的闹剧,竟然也是他唆使林珑闹上门来的!那么,想来促成苏白两家再次结姻的白二姑娘醉酒事件也不是什么意外了。 就说嘛,这世上哪来的那么些意外。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5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71章 "不瞒二哥和四弟,当日我在广蚨祥实际上却是收到了两封信,信纸、笔迹相同,那第二封信是约我在普济寺见面,我正是因为赴约才途中出的事。" 白素锦此话一说,只见白语元的脸色愈发阴沉,素来寡淡的眉宇间竟浮上淡淡的煞气。 "什么?!"白语元是脸色发黑,白宛和的脸色却瞬间苍白如纸,瞪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相信,"当时意外撞到大哥和二姐私下说及林珑与苏荣的事,我就是怕府里耳多眼杂,才写了信托人送到广蚨祥。可我只送了这一封啊,那信乃我亲笔所写,怎的会冒出第二封笔迹相同的信来……" 白宛和也不是傻的,说到后来似乎有所明了,心头蓦然涌上大片大片的寒意。 那信是自己在府里写的,笔墨纸砚均是府中统一供应,平素读书练字也都在大书房,想要弄到自己的笔墨也不是难事。而且,大哥行事向来谨慎周全,林珑与苏荣的事如此机密,真的那般巧合就被自己意外听到吗? 越想,白宛和越觉得周身发寒,如坠冰窖,喃喃自语道:"看来是我自作聪明,反倒被人利用了。原来是我,害的三姐差点丧命……" 白素锦起身给白宛和斟了盏茶,拍拍他的肩膀宽慰,"暗箭难防,既是存心设计,任你再小心谨慎,也不是那么容易躲过的,你也不要一味自责,只是日后在家里还需更加小心为好。" 说到自己,白宛和的脸色缓和了两分,"三姐放心,如今我已被送到琼州书院读书,年节之日才会回府,正因为如此,才想着离开前将书信之事告知与你,没想到其中竟如此诡谲,三姐,二哥,你们……还是防着些吧!" 防着谁,不言而喻。 送走白家两兄弟,白素锦越想这件事,眉头锁得越紧。 白宛廷与白宛静筹划这么大的事,白三爷和余氏会不知?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入苏家,那么三房就是苏家真正的亲家,对白三爷来说,的确比绕着白素锦这道弯来的有意义。可他们的目的就仅是如此吗? 反复思量纠结近半个时辰,白素锦还是叫来了林大总管。不知为何,直觉上,白素锦觉得这件事需要深挖一挖。 眼下白素锦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索性就把查探底细的事抛给了林大总管,自己钻回了小荷庄。 "庄主,这是按您吩咐准备的,能放心用的人手不多,眼下第一批就只能做出这么多。" 十一号院的仓库里,放着四大箱打包好的药品,从药材选购到最后包装,许大管事从头盯到尾。 兹事体大,所以制药所用的都是庄子里的家工,人手有限,如今能做出这么多,已经大大超出白素锦的预想。 彼世,宁城姜家的产业涉及药品行业,白素锦虽接触不深,但畅销的几款消炎止痛的药方尚还记得,时间仓促,加之条件有限,便只能按现世能使用的草药赶制了外用药粉和口服药丸。 在大历,开设私人药坊需要经过一系列严苛的审查和繁琐的手续,非一年半载不可成。所以,十一号院里的这批药品,眼下可是实实在在的违禁品。 研制药品的事,白素锦一开始就和周慕寒、林大总管打过招呼,当日她说要送批东西到军营,周慕寒只字未问,就是心知肚明她要送的是什么东西。 白素锦觉得,蔫坏这词用在自家大将军身上特别合适。 许经年在正晌午的时候匆匆从百越赶回来,取回了白素锦不久前特殊订购的东西,然后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直接将四箱药品装上车,赶往城西大营。 周慕寒率领大军,明日一早便要开拔出征了。 城西大营。 都指挥赵恬、都指挥同知何煜之、尚华齐齐出现在物资临时接收仓库里,仓库主事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又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招惹来这三尊大佛,心里正惴惴不安得厉害呢,谁料半掩着的库门猛地被一把推开,大将军凛然出现在门口。 仓库主事忍不住腿肚子打转,今儿这是什么情况啊,竟然把大将军也给招来了! "将军,这是庄主的亲笔信,嘱咐小人要亲手交到您手里。"见到周慕寒,许经年的任务算是完成,退下去后由一个兵哥引着出了大营。 周慕寒直接当人面拆开了信,厚厚好几张纸,详细列着两种药品的功效和使用方法,以及那个叫"纱布"的东西的用法和好处。 见大将军看得认真仔细,赵恬三人心里好奇的厉害。看样子这几箱东西都是将军夫人送来的,凭喝过的奶茶的经验来看,这回送来的东西定然也差不了。 周慕寒看完信,完全无视三个老兵痞打量的目光,让仓库主事找人撬开了封得密密实实的木箱。 木箱一打开,仓库里的人都傻眼了。 "这是……伤药?" 何煜之蹲在箱子旁边,看着箱子里码的整整齐齐的三寸高的小铁盒子,打开一个看,装的竟是细细的药粉,药香浓郁,闻着就知道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从旁边的箱子里再打开一个盒子瞧,满满的小指甲盖般大小均匀的药丸。 第72章 周慕寒挑了挑眉,将白素锦附在信后的那张清单递给了赵恬。 尚华和何煜之忙凑上去看,物品、数量、价钱列的清清楚楚。 "这……还要收钱?"赵恬瞪大眼睛问周慕寒。 周大将军理所应当点头,"拿了东西自然要付钱。这批东西先不要露白,到了前方阵地时在交给军医营。" 仓库主事忙领命,待大将军一出仓库大门,就带着人将木箱子一个个谨慎封钉,麻利地转送进了密库。 于是,当三位大人从将军夫人的价目单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库房里只有一个面容严肃的仓库主事束手看着他们,地上空空如也。 许经年出了军营没走多远,就被急匆匆追出来的薛军师喊住,递了封信托他转交给白素锦。 薛军师在信中托白素锦帮忙安置一位名叫楚清的同门师兄,并言明此事已经禀报过大将军。白素锦将楚清如今的落脚之地告诉许大管事,让他派人将楚清直接接到小荷庄来。薛长卿深受周慕寒倚重,这点小忙白素锦自然不会推辞。 这时候,不管是白素锦,还是薛长卿,都没有想到楚清的到来,能在日后产生那么大的变数。 周慕寒率兵出征那天,白素锦和林大总管在大军途径的一处半山腰上目送他离开的。七月盛夏,日光照在身上,白素锦却丝毫也感觉不到暖意。 送走周慕寒,白素锦来不及伤感多久,就被手上的一堆事忙得无暇分神。夏茶茶季过半,第一批濮茶已经随着商队踏上北行之路,萧长信带着马场两位经验丰富的马师亲自跟随商队北上。 织造坊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自那天后,坊内再无一人解约,花綀库存相对比较足,按眼下的速度,完全能维持到白素锦预定的时间。 日前申办下来的学堂,白素锦取名致用堂,招收的学生要同小荷庄签订长契。课上也不教授四书五经,而是些农耕稼穑、纺纱织布、算数做账之类的实用手艺,但有一点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学堂里无论学习哪一科,都要学习画画。 修建学舍、开堂招生等进行得都很顺利,最后却在聘请绘画先生上犯了难。 没人愿意来! 白素锦正想着走谁的关系能招来一位绘画先生呢,林大总管脸色凝重、步履匆匆地赶来禀告:"夫人,将军那边怕是要出大事!" 白素锦蓦地心一惊,手上的茶盏直直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没事,你继续说。"白素锦接过雨眠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示意林大总管继续。 "老奴刚接到消息,前段时间几位皇子来参加将军和夫人的大婚,期间九皇子曾私下见过苏家家主。循着苏家查下去,才发现,这次承办大军被服的青格织造与五福织造私下往来密切,大半粮草来自锦阳县治下的粮仓。" 五福当日若不是看在苏家的面子,也不会同小荷庄签下购麻契约,自己前脚退婚,五福后脚就解约变相替苏家出头给自己立威,说他和苏家没关系,鬼也不信。而白家三房那边,哼,处心积虑取而代之同苏家攀上姻亲,关系怕是比秦家还要近一层。 "都和苏家有牵扯吗……"白素锦不禁眉头紧蹙。 "夫人有所不知,如今朝堂上暗地里汹涌的很,五皇子和六皇子风头正盛,大将军手握西军军权,背后又有林家,自然被人惦记,那两家都明里暗里派人来拉拢过,将军的性子您也知道,没给什么好脸色。六皇子还好,五皇子却非心宽之人,联合近臣打压其他朝臣的事不是没做过。九皇子向来与五皇子走得近,所以……老奴一听到消息就有些慌神,惊了夫人,老奴罪过!" 白素锦连忙止住屈膝欲跪的林大总管,"大总管为将军着想,何罪之有!不过,我尚有一事不明,几位皇子来临西,咱们应该有人特别照顾的吧,为何当时没发现九皇子与苏家大少爷有所接触?" 林大总管闻之面色稍露犹豫,欲言又止。 "和白家人有关?"白素锦观他神色猜测。 "是。"林大总管微微颔首,"九皇子好结交擅长诗画的学子,在临西逗留时间虽短,却时常参加士子们的聚会,私下会见苏家家主那次,正是白家大少爷做东办的赛诗会,苏家家主一早候在临江楼,事后又走得晚,若不是这次因为夫人的吩咐仔细盘查白大少,这事恐怕就错过了。" 白素锦习惯性地微眯眼睛,"白家那边,还查出其他东西了吗?" "目前为止只有这些,下面的人还在继续追查,虽然暂时还没查出什么实际的不良证据,可老奴就是直觉不对头,夫人,眼下该如何办?" 暂时没有吗…… 白素锦紧抿着嘴角浮上一丝冷笑,"兹事体大,虽然眼下没有确凿证据,但稳妥起见,只能宁可信其有。咱们现下两手准备,一方面继续抓紧调查,另一方面,烦劳大总管稍后拟封信,也不必隐晦,详细如实说明现下情形便是,然后交给大营那边快马加鞭送到将军手里。"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5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73章 "夫人,将军必不会因为白家旁的人而对您有所想法。"林大总管躬身道。 白素锦摆了摆手,"大总管多虑了,调查回来的第一手资料最先汇集在您手里,由您来写才更详细。另外,您和林侍卫长还得马上从大营借几个信得过的人出来,让他们马上到小荷庄,一路将庄上的赵管事和关管事送到将军那儿,那批被服和粮草我也有些不放心,他们都是行家里手,去一趟亲眼看看,咱们在家这边也好放心。" 林福忙应下,退出门后直接奔前院总值房找刘从峰。两人一个写信一个赶往大营调人,分头忙碌。 林大总管前脚出门,白素锦后脚也出了门,到了庄子上也没多说什么,将赵士程和关河请到跟前,慎重交代他们稍后立刻启程跟几个兵哥到大将军那边跑一趟,仔仔细细检查一下军中的被服和粮草。 白素锦脸色从未这般肃穆,两人知道事情不简单,二话不说领了命去简单收拾几件随身衣物。 刘从峰的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一队八人急行马队就到了小荷庄待命,林大总管也只比他们晚了一步,而赵士程和关河早在一刻钟前就背着包袱等着了,两人都是会骑马的,一路速度也能快些。 按白素锦的意思,是想让刘从峰和他们一起去的,但林大总管和刘从峰当即表示不可,因为周慕寒临出征时交代了,让他们二人无论发生何种情况,都不可离开夫人左右。 白素锦也能理解周慕寒的心意,林大总管和刘从峰是他身为信任的人,有他们护在自己身边,他远在疆界之地也能安心。 "将人送走了?"回到明玉堂,等在堂内的许唯良忙问道。 白素锦点了点头,示意林大总管和许大管事一同坐下。 "稍后我就让刘大掌柜修书给商行在川黔两湖所有的分号,着重储备些被服和粮草,将军那边无事最好,若是有个万一,川黔两湖之间水道畅通,也好调度。" "恩,我正是想请四哥帮这个忙。"许唯良在筹备南川商路,故而一直没离开临西,也亏得他没离开,白素锦之前从将军府出来,立即就着人去商行请了他到庄子上来,两人一碰头,白素锦丝毫不隐瞒将情况说与他和许大管事。应对眼下状况少不了他们二人帮忙,一个在外帮自己统筹备用物资,另一个在内帮自己打理产业。 "四哥,各商行储备来的被服和粮草,全部从我这边走账,稍后我先支给刘大掌柜一笔款子,待时态明朗后再最后结账,如何?" 许唯良一摆手,"放心,不会白给你的,这笔采办我会事先嘱咐各分号单独做账,用得上,自然有军中付账,用不上,各分号坐地销掉,持平或赚了则罢,若是亏了,你再来给补差价。" 白素锦也不同许唯良见外,两人就此说定。直到将许唯良送到扶云轩门口,林大总管还有些思绪发飘。这一出一进起码十几万两银子,自家夫人和小舅爷就这么给摆平了!再看向白素锦,林大总管的眼睛明显亮了两分,跟看一大锭明晃晃的会自动行走的银锭子似的。 "庄主,咱们现在就干等着?"许大管事束着手幽幽问道。 有许唯良出手相助,白素锦心头轻松不少,一直紧抿着的唇角扯出抹冷笑,眼底划过一丝狠厉,"圣人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君子尚如此,我不过是个女人,眼下墙要歪了,又岂能干等着什么也不干呢?许大管事,着人将铺子上的闫大掌柜和江大掌柜请来,咱们是时候要活动活动了!" "什么?东家您要高价抢购市面上的原麻和生纱!"匆匆赶来的闫明和江海一头热汗还没来得及抹一把,听到白素锦的话登时有添了一层冷汗。 白素锦唇角一勾,"没错,不仅是临西市面的,临近的州府、甚是是临近的省,你们放开手往进买就是了,银子不是问题!" 有钱就是任性! 堂内四人不约而同心声达成一致。 "呃,不知东家心里可有价格上限?"江大掌柜请示。 "没有。"白素锦习惯性双眼微眯,"闫大掌柜,明日开始,广蚨祥架上的花綀从十匹增至二十匹,价格上调一成。另外,先从临西府及周边州府开始,市面上的原麻和生纱没有现货了,就从已经订购出去的农户手里抢,咱们也给代付违约金!" 这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小荷庄三位主事不禁想到当日织造坊织工聚众解约时的情形。呃,好吧,庄主东家这一举动还真挺大快人心的! 白素锦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若想解气,也不会拖到今天。几位主事不是没有好奇心,但都是人精,深谙为仆之道,将主子交代的事稳妥完成才是最重要的。 按大婚前的约定,白二爷已经将第一笔股金转给了白素锦,整整三十五万两银子,每一张银票都是汇通银号的最大面额,五千两一张,整整七十张。白素锦如今敢这般有底气,也是托了这笔银子的福。 第74章 天启十一年七月下旬,一个略阴的早上,开铺时间甫到,由小荷庄掀起的原麻、生纱抢购战正式拉开,这场持浩大的价格战整整持续了两月余,临西乃至整个川省织造商家牵涉其中,甚至有部分邻近省的商家也参与其中。 当然,这对眼下的白素锦来说,还是后话。 小荷庄刚出手高价大量收购原麻、生纱的第二天,白素锦就接到消息:苏家五少爷苏荣喜获麟儿。 "据说,那林姨娘熬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生下来,中间光是补气的汤药就灌了四次,还用了小半根的老参吊着,最后虽是母子两个命都保住了,可大的伤了内里,血没少流,大夫诊过脉,说是日后怕是再难有孕了,而小的在娘胎里胎位不正,耗了太多时间,小身子也虚得很,需得花大力气调养。"夏妈妈一边带着屋里几个丫头们打绺子,一边和白素锦形容着外面打听来的消息。 白素锦拿着书卷的手臂垂下,心下算了算,"那孩子该是足月的吧?" 夏妈妈点头,"可不是足月嘛,但苏府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林姨娘格外看重肚子里的孩子,二小姐——哦,五少奶奶对她也格外照顾,每隔三五日就要请仁福堂的大夫过府请脉,七个月上的时候,就诊出了胎位不正,没少想办法,可一直没什么用。后来林姨娘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土方子,每日自己偷偷熏草,结果非但没作用,反而胎位更偏了,这才酿成这般严重的后果。" "是吗?可惜了……"好一会儿后,白素锦才微微眯着眼睛喃喃自语。白宛静与苏荣成婚后不过一个月,就松口将玲珑抬成姨娘接进了苏家后院,因她此举,白素锦免不了被旧账新翻,私下里没少被拿来作比较,不过,只要舌根没嚼到自己面前,白素锦随他们便。 白家与苏家再度结姻,白大少白宛廷"功不可没",但白素锦深信,如今的苏家五少奶奶白宛静也不会全无"功劳"。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敢做出那般"舍得一身剐"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之举,在苏家后院这番让步,不管是出于利益考虑的委曲求全,还是刻意经营名声,白素锦直觉认为,她不会甘心于此。 若不知情则作罢,如今已经知道白三姑娘的意外与白宛廷白宛静两人有关,不管白家三房与苏家、甚是苏家背后的人是否又牵扯、牵扯多深,白素锦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白三姑娘魂消神陨的债,总是要还的。于是,白素锦特意交代林大总管着人将苏荣后院摸摸清楚,以备后用。 接到洗三礼的请帖,白素锦委实意外。 "夫人,老奴私以为此行必不简单,还是不露面稳当。"宋妈妈说道。夏妈妈和赵妈妈两人也赞同宋妈妈的想法。 请帖是以白宛静的名义送过来的,白素锦拿在手里反复打量,清婉瘦洁的簪花小楷,白宛静亲笔手书,端的是诚意拳拳。 现下原麻生纱价格战声势渐起,据闫大掌柜昨日所报,市面上的价格短短数天便已抬高了近两成,白素锦授意下,花綀的价格直接涨至一百五十文一尺,每匹足足涨了二两银子!即便如此,物以稀为贵,广蚨祥每天的二十匹花綀仍然开铺不到半日便售罄。 增加供货量、提高卖价的同时在市面上高价收购原麻生纱,在同行看来,小荷庄织造坊的举动无疑是要加大花綀生产量。小荷庄织造坊的织工已经外流,意味着花綀工艺也不再为她一家所有,相信不久之后便会在行业内流传开来,是以,才会有这么多织造商户参与到这场原材料抢购大战中来。 受原麻和生纱价格的上涨,恐怕现在临西众多织造坊和布坊的境地变得尴尬。涨价,可以弥补成本增加带来的利润折损,可取面临着外来麻布侵占市场份额的风险;不涨价,按现在原麻和生纱价格上涨的趋势,利润势必要变薄,假以时日,同样会给外埠布商可乘之机。 苏家小少爷洗三,想来临西"四象"另三家必会到场,秦汪两家不用说,苏家虽以盐行为主营,名下的织造坊规模也不算小,这时候不顾忌退婚之嫌给白素锦送帖子,所为何事,再清楚不过。 躲,是躲不过去的。况且,白素锦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躲。 洗三当日,白素锦着一袭淡色金丝月锦衫裙,青丝挽成发髻,戴着整套的白玉坠南珠点翠头面,清素淡雅间又处处彰显着富贵不俗,站在一众后院女眷中间,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从容自若甚为吸引人眼球。 苏荣远远看着夏日阳光里一抹清风般的白三姑娘,恍惚间觉得异常陌生,仿佛从未真正看清楚过她似的。 午宴的菜式很是丰盛,可惜,一如既往的油腻,所幸主食还凑合,清鸡汤手擀面,面条弹劲爽滑,汤头也比较清淡,虽说比不得赵妈妈的手艺,可总算入得了口。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白素锦一边吃面条一边反省,自己的胃口被赵妈妈他们养刁了,想当初可是吃碗热乎乎的桶面都心满意足的呢。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5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