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万富莫敌 上》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腊月十一,滴水成冰。 午后天气晴好,长安城外的官道上行客趁着好天气赶路,忽的有车马声辘辘而来。转头回望,车队见头不见尾,好事者闲来数了,竟有整二十架,不急不慢地往延庆门去。 茶肆里几个闲坐的茶客停了交谈,纷纷探头张望,好奇是哪家的富贵之人,竟有如此派头。 为首的青壁马车上隽着一只衔珠金蟾,约莫是哪家世代相承的族徽,青灰色车帘被人掀起一角,露出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来,面如冠玉,一本正经地朝着车队前行的方向望去。 "姑姑,就快到了。" 车轮碾过三两枯枝,发出清脆的声响,冷风顺着窗子灌了进去,小公子随即放下帘子,钻回了马车里。 外头天寒地冻,车里置了暖炉,很是舒适。他搓搓手,捧起婢子早就备下的手炉,笑道:"远远已能望见延庆门,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便能到了。" 沈箬颔首,从元宝手里接过香匙,舀起些微辟寒香,置于香炉之中,白雾腾起,一时间馥郁宜人。 "姑姑省着些用,父亲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柸,可抵万金,你这一路就用去了大半。" 沈箬微微转过头,似乎很是不信这话竟是从他口中说出:"沈绰,沈家这般富贵门户,怎得养出你这么个笔筒里看天的来?不过是香料罢了,大不了让哥哥再想法子去弄就是。" "姑姑!" 怎么可以说他见识短浅,何况这也不是什么普通香料! 传说辟寒香乃丹丹国所出,有抵御寒气的作用,即使是有钱也不轻易求得到,就这一小柸还是沈家行商,机缘巧合求来的,一应给了家里的姑娘。 沈绰心疼得捂住胸口,望向自家姑姑,却见她半分也不理会自己,兀自捧着手炉打瞌睡,渐渐起了细微的鼾声。 他轻叹一声,转身从身后捧过一床薄毯,轻轻搭在沈箬胸前。这几日奔波,也难怪她入睡如此轻巧。 春闱将至,如果等到过了年再来,恐怕耽误了课业,因而便由姑姑带着他,赶在年关前入长安,也好早些适应此处气候。 只是单为着这一桩事,倒也不必累得沈箬将扬州的一应财物清点,事无巨细地带来长安。 只因沈箬婚事近了,许的正是长安城里炽手可热的人物,临江侯宋衡。 这桩婚事说来也是个巧合。 沈家世代行商,经年积累,已是杭州城里第一大富户,出行坐卧,用的皆是最上等。至沈箬兄长沈诚这一代时,因厌倦"士农工商"里,商人排在最末等,抹着眼泪将幼子沈绰送往扬州薛炤薛大儒的门下,指望有朝一日鲤跃龙门,好把沈家变成世代大族。 姑侄两人不过相距岁余,自幼一起养在沈诚膝下,感情甚笃。一个被送往扬州,另一个哭闹不止,只得拖拖拽拽,一起送到了扬州。 沈绰还算用功,得了薛大儒青眼,连带着常送鱼羹来的沈箬,也跟着薛大儒学了几笔字。如此不过四五年光景,树大招风,杭州太守起了谋夺沈家家业的心思,五十多岁的老头领着人上门求娶沈箬,还将沈诚拘去坐了几日牢。 沈箬那时心急,拎着一碗豆腐鱼汤求到了薛炤面前,向来爱笑的丫头哭哭啼啼了半日,薛炤一时犯了糊涂,竟命人传话出去,说是沈箬早已聘给了远在长安的宋衡。 杭州太守自然不敢跟扶立新帝的临江侯对着干,恭恭敬敬把人放了,还舔着脸讨喜酒喝。等诸事落定之后,薛炤索性将错就错,写了封十页的长信送往长安,没几日便亲往杭州,当着沈家族亲的面,与沈诚互换二人庚帖,定下一桩婚事来。 沈家无人见过那位宋侯爷,只是听来往长安的人提起过几句,算起来比沈箬大了六岁,实在是老了些。就在沈家满门嗟叹老牛吃嫩草的时候,沈箬说了这么一句话。 "总归好过那太守大人。" 如此一来,这桩婚事倒也不算难令人接受,毕竟六岁和三十六岁,也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想到这里,车架忽的一顿,随即便停在原地不动。沈绰收回思绪,复又掀起帘子张望一眼。 已到延庆门脚下,车夫和几个穿着甲胄的守城兵士交涉几句,随后轻叩车壁,垂手道:"姑娘,公子,已到延庆门下,还需文牒一用。" 沈绰伸手在坐凳下的暗格一按,取出文牒递了过去,车夫称是转身。 大约是说话声惊醒了沈箬,她按按双眼,夹着浓重的鼻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过是要文牒罢了,此去永崇坊,大约还要些时候,姑姑可再睡会。" 她摆摆手,坐直身子,由着铜钱为自己按压脖颈:"言叔早几日便来了书信,说是早便备好了宅子,虽说比不得扬州住的,不过已是目下能买到最大的了。你到时可别闹。" 沈绰是个读书人,对姑姑这种奢靡的作风甚是有些不齿:"君子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我怎会在意这些。" 第2章 "子约言之有理。"沈箬一抬手,又往香炉里添了一勺辟寒香。 说是一派,做却是另一种模样,他索性闭上了眼,不去看这挥金如土的做派,却听车外有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尊驾可是杭州沈家姑娘?" 元宝搁下手里的活计,掀起车帘一角,将外头风光瞧得一清二楚。因着车队冗长,吸引不少人围拢一处,探着头往车里张望,意欲窥探一二。 马车正前方站着个总角小童,神色倨傲地又喊了一遍:"尊驾可是杭州沈家姑娘?" "来的是什么人?" 小童几步走到车驾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家公子知姑娘今日入城,特命我在此等候。" 他答完了话,从袖中掏出一封手书,经由元宝,递到了沈箬手上。花笺之上,只简简单单写了一行字:知姑娘入城,特命玉笔相迎。 铜钱跪坐在一侧,瞥见落款上留的名字,抿着嘴笑道:"原来是姑爷的人。" "铜钱你别胡说,姑姑还没过门,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沈箬收好字条,妥帖地置于袖中,扬声道:"元宝,请玉笔小哥车上坐。" 车内为女眷,沈绰虽是男子,可毕竟是本家内侄,玉笔自然不敢入内,只是翻身坐在车夫另一侧,两条腿一晃一晃。 恰巧守城的卫士也翻阅过文牒,略作检查也便抬手放行,车队施施往永宁坊去。 "沈家姑娘,我家公子念着你们人生地不熟,特意在永宁坊替你们购置了一处宅子,这便带你们过去。" "不……" 沈箬一把捂住了沈绰的嘴,笑道:"难为侯爷破费。" 玉笔冲着车夫指路,心中暗自替自家公子不平。先前便晓得公子定了亲事,商贾之女粗鄙,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连婢子的名字都是铜钱元宝之流,可见满身铜臭气。 永宁坊离得不远,过了延庆门,穿行两条街巷便到了。 马车停在一处四进的宅子门前,玉笔跳下车,回身喊了一句:"沈家姑娘,到了。" 铜钱和元宝一人捧着梅花凳下了车,另一人掀起车帘,小心扶着沈箬。 待她裹着几层夹袄艰难地下了车,这才轻舒一口气,打量起宋衡为她准备的宅子来。此处还算僻静,只是墙体有些斑驳,一看就是上了年头,墙角探出一枝红梅来,吐着红蕊。 还算上佳,不过到底不尽如人意。 玉笔在一旁细细介绍:"公子费了不少银钱,可算是寻着这一处。再往外走走便是东市……" 他话音未落,跟在后头下车的沈绰还未站稳脚跟,不自觉惊呼:"怎会有如此小的宅院!" 玉笔的脸色一时间如酱得久了的猪肝一般青紫,元宝和铜钱捂着嘴偷笑。 "沈绰。"沈箬剜了他一眼,这种话怎好乱说。 "……长安地贵,不比扬州地僻。" 沈箬大概明白了,她这位未婚夫婿大约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因而囊中羞涩,可又担心自己初来没个落脚点,实在是良苦用心。 思至此处,她反手解下腰间别着的一个荷包,里头装着些金瓜子,还能值几个钱:"玉笔小哥,劳侯爷如此破费。这些金瓜子你拿着,替我转交侯爷,这宅子只当是我问侯爷买的,余下的银钱不日便送去府上。" 玉笔拧着一张脸不收,却被沈箬一把塞进了怀里,面前的女人一改先前的犹疑,吩咐下人搬弄行李,提起裙摆便往里走。 当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那位奇怪的女人并不知他人所想,只觉得宋衡虽年纪大了些,可还算体贴,应当是为好夫君,日后成了婚,她更该努力赚钱,补贴家用。 不过这宅子到底还是小了些,单是带来的一家子细软并下人便不够住。沈箬挥手招来铜钱,同她吩咐道:"同言叔知会一声,我就住永宁坊了。" 随后又将一把铜铸小钥匙交给元宝:"去取些银钱,问问附近是否有卖宅子的人家,一并买了,再找人将几处宅子打通并成一处。" 入夜,宋府。 宋衡手中捏着一粒玉珠,静听玉笔回禀白日里的事。 "……公子,那沈家姑娘身材臃肿,是个一等一的俗人!" 身后一位年岁较玉笔大些的侍卫,名唤玉剑,双手环抱胸前,"听你这么说,倒是配不起公子了?莫不是你瞧错了?" "我这双眼又不是窟窿,摆着做装饰用的。要我说,实在是委屈了公子。你不晓得,沈家姑娘身边两个婢子叫什么。"他卖了个关子,想着勾起宋衡三两分好奇心,却见自家公子神色不变,连眼都懒得抬,只得灰溜溜说了出来,"一个叫元宝,另一个叫铜钱。照我看,老大人是老糊涂了……" 第3章 "慎言。" 宋衡双眼有些酸胀,听得玉笔妄议薛大儒,这才小心搁下玉珠,出言打断。 这桩婚事来得突然。 去岁开春,恩师命人连夜送信入府,厚厚一叠子纸里夹着一粒玉珠,长篇大论里,不过就是要他顾念教养之恩,应下这桩婚事。 因着那粒玉珠的缘故,宋衡难得回了一个好字,自此便多了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玉笔看着自家公子沉了脸色,也知道他说话失了分寸,双手垂了下来,袖中的一袋金瓜子啪嗒落在地上,他才堪堪想起忘了这桩要紧事。 "公子,这是沈姑娘托我转交给你的。"他拾起荷包,学着沈箬的口气道,"这宅子只当是我问侯爷买的,余下的银钱不日便送去府上。我说了不要,她还硬塞给我,装得倒是一副贤良的模样。" 呈上来的荷包上绣着两只振翅白鹤,不像寻常姑娘大多喜欢并蒂莲一类的图样。 宋衡既送了宅子出去,自然不会再收她的钱。 "送回去。明日起,你便一同去永宁坊住着。" 说罢也不顾玉笔哭丧着脸,连人带荷包赶出了书房。近来事多,他顾不上沈家姑侄,玉笔机敏,又会点功夫,还算个合适的人选。 "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玉剑回话:"杨慎如这几日低价抛售祖宅,不日便要携妻往渝州去。那些富户见此,纷纷收了帖,莫敢称病。" 宋衡颔首,杀鸡儆猴有了效果,他想做的事自然方便许多:"过几日替本侯去送一送杨慎如。" 玉剑称是,回身换了盏新的烛灯过来。 ☆☆☆ 夜色渐浓,沈箬披发坐在廊下,静看夜色如水。 不得不说,宋衡挑的院子虽说小了些,不过布局雅致,到了夜里一抬头,漫天星河皆入眼,借用沈绰时常吟的两句话,那便是,"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是个俗人,只是觉得瞧着心静,故而披着斗篷多贪看了两眼。 元宝在外头跑了一圈,回来正看见自家姑娘痴痴抬头望着,也不怕受了风。她小跑两步,替沈箬拢好斗篷,扶着人往房里走。 "姑娘今日吹了风,小心明日头疼。"房里燃了上好的金丝炭,还烧了几瓣橘子皮,清香四溢。 到了屋里,才觉出冷来,沈箬的手被元宝捂在怀里,随口问了:"我让乳娘留了饭给你,在灶上热着,可吃了?" "奴婢晚些去。"元宝腾出一只手,把小钥匙交还给沈箬,"奴婢打听了一周,宅子附近倒是另有三处宅院,主人家惹了事,正急着卖呢,只等姑娘点头便妥了。" 手上渐渐有了暖气,沈箬抽回了手:"要价几何?" "三处宅院皆为同一户人家所有,那主人家说了,十万贯铜钱,还附送东市一家铺子。" 十万贯算不上便宜了。 沈箬摆弄着手边的算盘,半晌还是点了头:"算了,亏些便亏些吧,总得让绰儿住得舒服些。明日请了工匠来,将那三处宅子并成一处,再与这套宅子打通了,也不算辜负了侯爷的一片心意。" 元宝一一记下,转而嬉笑成同她说起一桩事来:"提起侯爷,倒是有个新鲜事要同姑娘说。" "今日卖宅子的主人姓杨,在长安城里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商户。前几日他家的药材铺子里出了事,送往临江侯府的药里混进了些乌头草。" 沈箬听得入神:"后来呢?" "好在府医前往看诊,正遇上侯爷服药,瞧着药的颜色气味不对,拿银针试了,这才免了一场祸事。因念着无心,侯爷只是缴了杨氏的药铺,令其不得再做药材生意。杨氏为着这一遭,在长安城里待不下去了,这才急着卖了房产,准备回渝州投靠老丈人去呢。" 沈箬呼了一口气,好在宋衡无事,不然自己还没嫁就先要守寡,说不准还要被老太守再抢回去。 元宝似是看穿了什么,捂嘴轻笑了一声:"杨氏下人还说了,侯爷摆了唱卖会,就在三日后呢,不拘贫富尊卑,皆可往揽月楼一观。姑娘可要去看看?" 自然是要去的。 只是沈箬琢磨不透,宋衡摆这个唱卖会的目的何在。 照她仅有的认识来说,宋衡权高位重,连如今圣上也得尊他一声太傅,如何落得要靠唱卖筹措银钱,莫非…… 莫非是为了这间四进宅院,他竟花光了所有积蓄么! 沈箬摇摇头,倒还不至于如此。 元宝掏出一封书信来:"姑娘,老爷的信也到了。" 沈箬展开信件,不过是封普通的家书罢了。信中要沈箬照顾好自己,切莫省着银钱委屈了自己,若有不足,传信同哥哥说一声就是。结尾处还一笔匆匆,似乎是临时补上去的。 第4章 "祯卿前些日子嘱托之事,业已办妥,十万石米粮至扬州铺子。" 祯卿是她的小字,只有兄嫂和薛大儒三人如此称呼她。 至于十万石米粮,皆因一场天灾。 今年夏至后,江都大雨连绵不止,田间作物不生。不过几月,堤坝被大雨冲垮,百姓流离失所,闹起了水灾。 朝廷派了人来赈灾,银子不要钱地往外掏,可偏生遇上了劫匪,人没了,赈济款被洗劫一空。沈箬实在看不过眼,临走买空了扬州城里的米粮,命人送往江都,可也不过尔尔。 因而她传书杭州,要哥哥早些备好米粮,以作救济之用,没想到哥哥竟一口气备了十万石。 沈箬一时心情大好了起来,花钱于她而言,是一桩极高兴的事,而把钱花在这些有意义的事上,那便不止是高兴了,还有种在世菩萨的满足。 她脱了斗篷,翻身上床,脚下踏着熏被的银香球,满意地睡去。 第二日待她起身时,已过了巳时三刻,窗棂子上摆着一枝红梅,大约是沈绰早起读书,路过摆在此处的。 她换了件水红色的袄子,看着喜庆,正临窗梳头的时候,铜钱急吼吼地跑了进来:"姑娘,玉笔小哥来了,正等在院子里呢。" 天寒地冻,可别把人冻坏了。 沈箬随意簪了支钗,披上披风往前院走去。 玉笔站在花厅前,鼓着一张脸,手里还捏着那只荷包。沈家下人来来往往,却无人上前搭话。 大家约莫都晓得这是侯府里的人,兴许日后还要在一处共事,只不过谁都能瞧出来,这小童心情不大好。未免触霉头,也就各顾各的事去了,反倒将玉笔晾在那边。 "玉笔小哥来了,外头天寒,到里头来。" 铜钱领着人进了花厅,元宝奉上一盏六安瓜片。 玉笔站在堂中,把荷包还了回去:"公子说了,姑娘出来长安,恐人生地不熟,特意命玉笔随侍。" 沈箬一怔,昨日送宅子,今日送人,这是个什么说法? "侯爷的意思是?" 玉笔哼了一声:"跟着姑娘,帮姑娘做事,请姑娘收留,给我一口饭吃。" 铜钱不禁笑了一声:"看你的样子,跟着我家姑娘还委屈你了不成?" "不敢。"昨夜玉剑已经说过他几句,虽说口气不软,不过倒比昨天乖顺了些,"金瓜子还请姑娘收好。" 沈箬托着下巴,静静打量玉笔。他年纪虽下,可言语老练,冬日里穿着单薄,却也不喊冷,应当有些功夫在身上。说话间又可晓得,他在宋衡面前或许有些脸面。这样的人,如此轻易就给了自己? "你既然要跟着我,这袋瓜子就赏给你了。不过……"沈箬一顿,"你会些什么?" 玉笔小脸一扬:"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一不通。" "会打算盘吗?" 玉笔愣在原地,打算盘? "可看得懂账簿?" 他眨了眨眼。 "或许你会叫卖?" 玉笔彻底傻了,这些下等人的东西他怎会。 沈箬叹了一口气,似是料到他不会:"都不会啊……" "谁说我不会!我读过书,看得懂字……算盘……算盘我可以学,我都可以学!" "罢了,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沈箬嘴角一勾,要想了解宋衡,这可是个最好的法子,"我倒是有些事要同玉笔小哥请教,还望小哥不吝赐教。" 玉笔看着她一笑,桃花眼微微扬起,顿时心中一惊,怎得好似自己莫名其妙进了个坑,还被人封了土。 沈箬买了杨家的宅子,又将那一处附送的铺子整改,吩咐言叔盯着,预备做香粉生意。 三日转瞬即过,还不等沈箬适应长安气候。城里便下过一场大雪,夜里的朱雀街燃了一路灯火,直通到揽月楼。 包间是一早定下的,沈箬捧着暖炉坐下,早有小厮上了几碟糕点并一壶碧螺春。小厮场面话说得精致,一见着沈绰便说天赐麒麟,得了沈箬的欢心,随手赏下一粒金瓜子。 跟着出门的也不过铜钱元宝两人,早就习惯了她这般大手大脚,唯独玉笔眉头打结:"姑娘……" 这家泡茶的火候掌得不好,上好的碧螺春硬是多了些涩味,沈箬搁了茶盏不喝,转眼瞧见玉笔小脸拧成一团,了然地抓了一把三两粒金瓜子递过去:"你也有。" 玉笔握着金瓜子,脸皱得愈发厉害:"沈姑娘!" 话音未落,就被铜钱塞了满嘴桂花糕,囫囵着说不出来话。 不过揽月楼的糕点倒是好吃,清香四溢,吃着也不腻。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爱吃甜食,沈箬看他喜欢,示意他坐下,一碟子桂花糕尽数给了他。 第5章 "吃慢点,别噎着了。" 玉笔抬眼望向沈箬,她正挽袖替自己倒茶,虽出生商户,可一举一动间,自有一番风流气度。 前几日他心有不平,因而也不拿正眼瞧沈箬,后来跟着处了几日,倒有些旁的认识来。沈箬其实长得不算顶美,只不过大约是养在江南的缘故,眉眼间常有春水微荡,似迷蒙烟雨,换了袄子,身量纤纤,最是动人。 听说扬州有瘦马,专门喜欢把女子照着这个模样养。 眼前的人见他盯着自己发愣,嘴角漾起一汪梨涡:"怎么了?" 玉笔慌忙低下了头,商户女就是商户女,半点没有世家贵女的气度。他闷闷回话:"没怎么,就是好奇沈姑娘为何要来唱卖会。" "姑姑为何来不得?"沈绰不喜欢玉笔,总觉得他盛气凌人,"文心雕龙有言,观千剑而后识器,不亲自来瞧一瞧,怎知长安物价几何?日后如何开门做生意?" 玉笔嘟囔一句:"掉书袋。" "你说什么!" 沈箬心中轻叹一声,她只不过听说今日宋衡也会来此,想着能不能偷偷瞧一眼,看看是圆是扁。 只不过如今男女大防虽并不十分严重,可若是偷看未婚夫婿的事传了出去,到底也不好听。 眼看一大一小两个就快打做一团,沈箬叫了玉笔的名字:"玉笔,听闻今日唱卖会,是你家侯爷牵的头?" "是。"玉笔坐回了自己的蒲团上,狠狠剜了一眼沈绰,"月前也办过一次,不过那时来的人不多,不比今日这般热闹。" 楼下厅中已是人声鼎沸,多是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富户,不过大多脸色皆有不虞,揣着手等在自己的位置上。 "月前已经办过一次?"沈箬抿了一口茶,"为何今日还要再办?" 玉笔从头说起:"上一次办的时候,那些人收了帖子,十个有九个称病,能来的那几个,莫说使银钱唱卖,喝了一盏茶便遁了。" 沈绰接着问道:"接连办两场唱卖,侯爷急需银钱么?" "公子外出并不带我,我也只是听玉剑提过一两句。"玉笔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桂花糕,"应当是为了江都水患一事。" "姑姑……" 沈箬摆摆手,她心中大约有了数。 先前丢了一笔赈济款,江都百姓尚在水深火热之中,宋衡此举,大约是想从长安商户手里挖些钱款,好用作救济之用。 她示意元宝附耳过来,压低声音吩咐她几句。元宝应了,回身出了揽月楼。 喝过两盏茶,便有小厮送花灯来,问了沈箬的意见,这才持灯立在门前。 这是唱卖的规矩。 点了花灯,便示意此处贵客有意参与叫价,借此与那些只做观赏的客人区分开来。 揽月楼上下共两层,最底下的是些寻常商户,最多不过拍些小物件。到了第二层,便是如沈箬这样的大贾,除了拐角的一间房漆黑一片,余下的无一处不燃花灯,他们便是今夜的主角。 离戌时约莫还有半盏茶的功夫,楼下忽然静了下来,不知何人喊了一声:"见过临江侯。"一时间行礼声此起彼伏。 玉笔很是振奋:"公子来了!" 沈箬隔着珠帘往楼下望去,瞧得并不怎么真切,只是远远望见人群里两个身形相近的公子,一个着白,另一个则披了赭色大氅,朝着楼上走来。 待他们上了楼,拐角那间房一时间亮了起来,两人对坐的景象印在屏风之上。 主角既已到场,唱卖自然应时开始。 锣声一响,唱卖人捧上头一件拍品。 "诸位看官,这头一件便是紫玉琉璃钗。紫玉琉璃得自外域,被先帝赐予太后制冠,这只钗是以余料所成,和太后娘娘的那顶正是一对,实乃无上珍品,诸位可有出价者?" 紫玉钗略作展示后,便有人捧着一一送至各雅间,供贵客细看。 这样的东西还入不得沈箬的眼,她摆手拒了。 谁料这紫玉钗被人捧着走了一遭,五百两的价格并不算高,竟无一人出价。 倒真是奇怪,紫玉钗本身到不值几个钱,不过难得和太后攀上了关系。沈箬想着,这场唱卖既是宋衡牵的线,总也不好让他太难堪。 她摆摆手,吩咐铜钱去出价。 "六百两。" 唱卖人如释重负,敲过三遍锣也无人再加价,拱手朝着沈箬这个方向一揖:"恭贺贵客。"紫玉钗被送来了房里,被她随手丢给铜钱把玩。 此后沈箬一连又听了三遍"恭贺贵客",得了铜镜,短匕,孤本三件宝贝,当真无人与她竞价。 "接下来是红狐裘……" 唱卖人索性换了方向,特意朝着沈箬这头,眼中满是期待。 第6章 沈绰看着短短几刻钟里,便多了这么些东西,不由有些头大:"姑姑,你无事拍这些做甚。我记得离开扬州的时候,都带了来的,况且你又不爱看书,拍孤本做什么?" "拍来给你抄着玩。" 沈箬手里的手炉有些凉了,索性丢开不用,正想着拿什么价格拿下那身红狐裘时,宋衡那个雅间有了动作。 一个执剑的少年从雅间屏风后步出,顺着走廊一直行到唱卖人身后,右手按向腰间长剑,神色冷凝。 沈箬侧首问玉笔:"那是什么人?" "那是玉剑。"玉笔答话。 原来这便是宋衡身边近侍。 玉剑站定,还未动作,各处雅间便起了出价声。 "一千五百两!" "一千五百零一两!" "一千六百两!" 沈箬瞧着他们这般一两一两加价,只怕能加到明日夜里去,手一挥,出了个不高不低的价。 "两千两。" 沈绰蓦地看向她:"姑姑,这红狐裘你已经有一身了,皮毛比眼前这身亮上许多,还拍来作甚?" 莫说是他,便是台上那位玉剑也不自然朝这里看来,似乎是在探究其中为何人。 唱卖人敲过两遍锣,恭贺的话都已在口边,忽而隔壁雅间传来一个咬牙喊出的声音:"两千一百两!" 瞧着沈绰痛心的模样,沈箬也没了兴致,不再同人叫价。 可也因着这一回,到让她发掘出些新的乐趣来,譬如帮着抬价。此后每有一件拍品呈上,沈箬总要跟着人群叫上几回价,而后见叫得差不多了,又装出一副可惜的模样弃了,实在是狡猾地很。 只是可怜了那些富户,平白多费了些银钱。 她餍足地捧着碧螺春小啜两口,只等着最后一件拍品。 "这最后一样,诸位看官倒是何物?"唱卖人卖了个关子,而后从玉剑手中接过一柄折扇,"正是此物,檀香折扇。折扇以檀香木为骨,绢丝为面,扇面更是临江侯亲手所绘。" 不过是一柄折扇罢了,也值得当做宝贝。 "纵有凌云壮志,难求知己一人。临江侯登岱宗有感,夜里成此画,今日以此物拍卖,若有贵客得之,必引为知己。" 沈箬明白了,折扇不值钱,临江侯一诺才是最后一件拍品。 世人皆知宋衡只手遮天,若能攀附一二,日后前途不可估量。 她望了一眼沈绰,春闱在即,无论如何也要拍得这柄折扇。 "五千两!" 可同她一般,想要临江侯一诺的人不在少数,价钱很快翻了几番。 "七千两。" "我出一万两!" 沈箬嘴角一勾:"两万两。" 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宋衡那边却无半点动静,只能瞧得出来,两人似乎在对弈,厮杀往来。 沈绰拉了一把自家姑姑,一柄折扇罢了,如何至于出两万两的高价。 可那些人颇有些誓不罢休的意味,一改先前扣扣搜搜的样子,千两千两往上涨,很快便叫到了四万两。 沈箬手指在案上轻轻扣响两声,这些钱总归是要送去江都的,倒也不算浪费,丹唇一启,直接叫了个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五万两。" 门前擎灯的小厮此声一出,满堂皆寂,纷纷往这一处名为天上居的雅间望来。 五万两已是天价。 沈绰怔忡片刻,他一直以为姑姑不过是败家罢了,时至今日方知,姑姑这是散财。他恍惚回神,一把攥住沈箬衣袍:"姑姑!那可是五万两啊!" "姑娘……"玉笔握着半块桂花糕,原来公子墨宝如此值钱,早知这般,何必拿那些什么紫玉钗,将书房里写废的稿纸取来,还不赚得盆满。 楼下唱卖人神情不变,冲着四下问道:"可有价高于五万两者?" 如此问了三回,铜锣敲过,到底还是没人压过五万两去。 临江侯一诺虽重,可与倾家荡产一比,显是有些不值当了。 "那便恭贺贵客得宝。" 沈箬现下才展颜,嫌弃地把衣袍从沈绰手中抽了出来:"我新制的袄子,没得被你抓皱了。" 沈绰嘟囔:"姑姑花五万两买一柄折扇,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衣裳皱了怎么倒是心疼起来了。" "这可是侯爷的墨宝。" "太后的紫玉钗不也只花了千两不到。"沈绰捏起那只紫玉琉璃钗,这里哪样宝贝不比一柄破折扇值钱,"姑姑还没过门呢,这心都偏到哪里去了。" 偏心? 沈箬抬手在他额间一敲,若不是为了他日后仕途平顺,哪里值得她费这般大力气:"小没良心。" 第7章 说话间,奉扇的人到了门口,隔着珠帘说话:"贵客,檀香折扇奉上。" 铜钱还没来得及起身去接,却见玉笔抢在前头,一口一个玉剑喊着去了,竟是宋衡的人来送扇。 "姑姑?" 沈箬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心急。五万两高价拍了一柄折扇,想来宋衡也是好奇此间何人,因而特地派了玉剑过来一探。 只是不晓得宋衡得知此处便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心中感觉如何。 思至此处,沈箬抬眼往那处门前未曾点灯的雅间望去,不知何时,那屏风上的人影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兀自起身,也是一副饮罢离场的模样。 帘外玉笔和玉剑说过几句,玉剑朝着房中沈箬的位置,行了个礼:"玉剑见过姑娘。" "有劳玉剑小哥。" 沈箬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颔首。一旁的铜钱乖觉,捧着几粒金瓜子送到玉剑手里,只说是谢礼,便红着一张脸回了沈箬身边。 外头的玉剑头一回见到沈箬,盯着手心两粒金瓜子发愣。先前虽听玉笔说起沈家姑娘身上商贾气息重些,总爱拿金瓜子赏人,他本是不信的,可如今一瞧,不由得他不信。 黄金价贵,自己不过是送扇罢了,如何就值得赏两粒金瓜子。 "收着吧,你若是不收,只怕姑娘多想。"玉笔深谙此间道理,做出一副前辈的模样来。 玉剑迟疑着把金瓜子塞到腰间,又想着能拿五万两拍下公子折扇,随手就是两粒金瓜子,似乎也并不算什么大事。 他如此想着,果然是江南富户,难怪老大人会为公子保这一桩媒。 屋里的沈箬却并不知他这如何想,不自觉望着那人绕过屏风,弃了近路不走,反倒绕过长廊,眼看便要经过天上居门前。 莫不是宋衡久久等不到玉剑,亲往此处一观? 那人渐渐近了,一身赭色大氅披在肩头,熟稔地喊了玉剑和玉笔的名字,两人回身,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果真是宋衡。 若说先前两人尚分不清何人是临江侯,眼下看玉笔他二人那副模样,除了临江侯又能有谁。 沈箬微微探头,仔细张望。外头站着的人瞧上去不过十七八,倒不像传说中一般二十有余,玉色的脸上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同只狐狸一般。 临江侯亲至,总归是要见礼的。她扯着沈绰趋行几步,隔着珠帘问安:"见过临江侯。" 外头说话声一时顿了顿,随即那位狐狸公子朗声笑了起来:"临江侯?小娘子是在说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正好让沈箬瞧见他口鼻之间有一粒小痣,正长在人中之上,这可不是什么福痣啊。 "本公子可不是宋悬章。"狐狸公子重重拍在憋笑的玉笔后脑上,"想笑便笑,笑完了告诉人家,本公子是谁。" 玉笔很是给面子地笑了三声,随即钻进珠帘里头,对着沈箬介绍:"姑娘,这位是镇国公家的三公子,如今在兵部做着侍郎。" 难怪玉笔和玉剑憋得这般久,原来是她认错了人,急匆匆上前见礼,让人看了笑话。 方三公子眼珠一转,呀了一声:"这位便是悬章未过门的妻子吧,子荆失礼,未来得及给未来嫂嫂见礼。" 他话是这么说着,动作却不改,毫不避讳地盯着沈箬看。 原来是这样的女子,才能是那棵万年铁树未来的妻子。 方子荆游历花丛,向来觉得女子不论美丑,各有其独特之处,眼前的女子虽非角色,可眉目开朗,是个明艳之人。 他忽的忆起方才叫价之时,与宋衡执子对弈,每落一颗子,这外头的价便高上千两。 长安富户多有行不义之举敛财,国库空虚,银钱大多握在商贾手中。此次江都水患,又丢了一笔赈灾银,圣上无法,全权交予宋衡,这才有今日以权逼着商户唱卖的场面。 外头叫价此起彼伏,方子荆虽执子,却心惊肉跳:"悬章,这群老头子竟这般有钱,早就该叫他们吐一吐了。" 宋衡没有说话,只是兀自下着棋,一直到叫至三万两时,他才弃了白子,就着笔墨又绘了一幅山水图,丢给方子荆。 "既如此看重宋某画作,便再添几笔权当附送。" 宋衡丢下这一句话,匆匆离去,应是尚有要事在身。 方子荆却愣了,这些人哪里是冲着你的画来的,这分明是为了你说的知己二字,才抢的头破血流。 他神游许久,直到沈箬又近前两步,把几粒金瓜子放在自己手心,这才不明不白地回神。 "我今日出来得匆忙,没带什么礼物,这些金瓜子,方侍郎暂且收着,只当个见面礼罢了。" 她摆出宋衡未婚妻的架势,温良贤淑地笑着,终于还是玉剑忍不住,嘴角抽动两下。 第8章 "玉剑方才前来送扇,也得了两粒。"玉笔在一旁添油加醋。 方子荆看着手心四粒金瓜子,还好,比玉剑还是多上两粒:"如此便多谢嫂嫂惠赠。"他从怀中取出宋衡画作,"这是悬章所做,为答厚爱,特意命子荆转交。" 他兀自得意,只等日后再见宋衡时挖苦他几句,让你走得早,连未婚妻都没瞧见。 铜钱代为收下,同先前拍下的小物件放在一处。 因着未婚男女终归是要防一防的,沈箬也不好请方子荆入内,只能闲话两句。 今日险些便见到宋衡了,只差一步,着实有些可惜。她心中叹惋,不自觉问了一句:"方才见方侍郎与侯爷一同入内,现在怎么只见方侍郎?" 方子荆如何不晓得她不过是想问宋衡,倒也不隐瞒:"他明日便要启程赶往江都,还有些事务尚未处置完毕,只看了半场便匆匆离去,嫂嫂可要命玉剑去请?" 他竟要去江都么? 沈箬摆摆手:"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侯爷事多,不必去烦他。" "他事多,总也能抽出空来见嫂嫂。"方子荆说话不着调,想着往日里被宋衡塞得无话可说,今日打定了主意要在沈箬身上找回来,"不如我带嫂嫂去见他,让他把手上的事推一推,延后再办。" 谁知沈箬正了神色:"方侍郎入朝为官,应知社稷为重,怎么好让我耽误了侯爷的大事。这话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只怕要治方侍郎一个渎职之罪。" 方子荆一时语塞,他说不过宋衡,现在连沈箬都说不过,若真有一日这两人成了婚,琴瑟在御,他再被父亲打,连去侯府避难都不敢。 "不敢不敢,父亲家教甚严,子荆这便告辞了。" 待他走后,沈箬也没了多少兴致,等回了元宝,一群人收拾了东西往家走。 夜里忽然落了大雪,扑簌簌盖在屋檐上。 案前摆着宋衡的山水画,未曾有落款题字,只做最简单的勾画。沈箬不善笔墨,却也看得出来其间笔力非凡,与薛大儒所做有几分相像。 沈箬来了长安不过四五日,前些天忙于俗物,到了今夜才有空闲下来好好静坐。她从妆奁里取出一本册子,这是从旁人口里听说的宋衡,被她一条一条细心记录,制成册子。 她翻到第二页,第一条写得便是,临江侯宋衡权势煊赫,目中无人。 胡说,他明明送人又送宅子,对自己好得很,哪里像是目中无人的样子。沈箬觉得这一条有些不符事实,想着拿笔划了,可偏巧手边唯有一只螺子黛,用作画眉。 她翻了两页,到底还是觉得不当,翻回到这一页,也不管是不是螺子黛,随手把说宋衡目中无人的那一条狠狠划去。 夜渐深了,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一场雪,簌簌盖过世间万物。 沈箬推开窗,遥遥望向院墙边上那一株红梅。长安的雪和扬州总归是不同的,绵密似絮,厚重得令人有些透不过气。 年关近了,往年这个时候该和兄嫂围坐夜话。沈箬是老来子,和沈诚年岁相去甚远,感情倒是甚好。父母病死后,哥哥半是兄长半是父亲拉扯她长大,如珠似宝地宠着,这还是头一回不在家里过年。 风雪透着窗子飘了进来,沾湿手边的册子,沈箬慌忙关上窗子。 好在只是沾湿"宋衡"两个字,墨迹微微淌开些。 她小心地把册子悬空置于炉上,借着余温烘干,思绪却跟着晕开的两个字渐渐飞远。 照着薛大儒的意思,过了年沈箬正好满十七,是该成婚的好时候了,大笔一挥,将婚期定在了八月里。 等那时入了宋府,便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了,只怕和兄嫂一起守岁的日子,便一去不回了。 册子渐渐干了,沈箬躺回到床上,仰头望着天青色床帐,手边躺着册子,念着儿时吃糖角,放炮竹的快活日子,渐渐起了睡意。 梦里她还在幼年,梳着小姑娘的发髻,守岁困极,和沈绰一左一右趴在哥哥膝上贪睡。那样的日子,当真是美好极了。 ☆☆☆ 翌日一早,大雪初霁,沈箬带着人往香粉铺子里去。 沈氏香粉在杭州是出了名的,香气经久不散,各州夫人小姐也有不远万里前来购置的。如今到了长安,生意自然也是要做的。 杨家事出突然,这间铺子还保留着最原本的模样,这几日经由言叔打点,换上沈家香粉铺的牌匾,总算像个样。 沈箬行至铺子内部,随手捻起一盒香粉,细细嗅了。长途跋涉,即便在车里铺了几层软垫,还是有些倾洒出来,沾在壁上,味道也有些不正。 这样的东西,是断不能往外卖的。 她随手招来一个伙计,把香粉递给他:"味道有些淡了,找人好好看看,将那些不好的撤下来。" 第9章 铺里的伙计是从扬州带过来的,晓得沈家的规矩,二话不说,照着吩咐去做事。 "言叔。"沈箬绕过两圈,布置得还算合适,跟一旁的言叔交流,"既然布置得合适,这几日便准备开门吧。" 言叔天哑,用手比划了几下,大意是年里已没了什么吉日,不如等年后开业。 生意人讲究,沈箬倒也不再多说,算是应了这个主意。 打点完此处,她今日还有别的事。 生意可以晚些时候做,沈绰的功课却不能落下。这几日她打听了一周,永嘉坊有位朱夫子,听说为人正派,文章做得也好。 她得想法子把沈绰送去学两日,也好让朱夫子提点沈绰两句。 铺子有言叔盯着,沈箬放心带着元宝他们出了门。甫一出门,便听得老远便有个熟悉的声音:"沈姑娘,别来无恙。" 沈箬闻言抬起头,只见方子荆一身侍郎官服,客气地喊自己沈姑娘。 倒是奇怪,昨日还是嫂嫂,今日便是沈姑娘了。 "方侍郎。" 今日散朝晚,方子荆正打着呵欠想来东市买些蜜果子,谁晓得远远望见一位红衣女子,正是昨晚一掷千金拍下宋衡墨宝的沈箬,这才上前打了招呼。 不过他昨日被宋衡警告了一番,老老实实改口叫沈姑娘。 "这是沈姑娘的铺子?" 沈箬颔首:"做些小本买卖罢了。方侍郎府上可有女眷,大可挑一些回去,若是用得好,日后也好多照顾照顾我这生意。" 东市热闹,来往人多,方子荆道了声也好,打着呵欠往铺子里走。 有贵客至,自然是要请去二楼雅间的。 言叔奉上茶盏,把铺子里现有的香粉一一铺陈开来,供他挑选。 方子荆把官帽摘下搁在一边,饶有兴致地开始挑选。桃花香,桂花香,沉水香……他尚未娶妻,府上也没有一个通房小妾,只有母亲还算喜欢香粉,偶尔会抹上一些。 不过一时间香气扑鼻,他竟分不清哪个是母亲最爱的,一时间有些烦恼。 "若是挑不好,那便每样带一瓶走,让铺子里的伙计送去就好。" 她出手大方,方子荆倒也不客气。看着眼下只有几个信得过的下人,方子荆端着的架子一下子散下来,呵欠连天地喊嫂子。 沈箬推开边窗,让冷风进来些,好给他醒醒神:"方侍郎夜里睡得不好?" "嫂嫂别叫我方侍郎了,私下叫我子荆就好。"方子荆翘着腿坐下,眼前的姑娘长得明媚,又和宋衡有着那一层关系,他看了就觉得亲近,"可别说了,都怪宋悬章那个混蛋。" 想了想又觉得当着沈箬的面,骂人家未婚夫是混蛋有些不合适,他摸摸鼻子找补:"嫂嫂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他今日要去江都,我好心想送送他,昨夜带着些蜜果子去他府里,等到天都快亮了,人都没回来。" "害得我在椅子上对付了一晚上,临上朝的时候才晓得圣上留宿。"方子荆突然站起身,"你说这个人也不知道找人回来说一声。" "若要我说,这也怪不到侯爷头上。" 方子荆轻哼了一声:"你们两个也就欺负欺负我。"他趴在窗棂上往下望,突然笑道,"嫂嫂想不想看看悬章?" 沈箬自然想,只不过这种话怎么好直接说出口:"侯爷日理万机,今日又要奔赴江都,看不看也不在这一时。" "偷偷看一眼,碍不着什么。" 方子荆指指下面,沈箬凑近了一看,此处临近城门,往下一望,延庆门尽收眼底。 城门之下,站着位白衣男子,头发高高束起,负手立在马边,正与守城卫士说些什么。 "嫂嫂看好了,可别眨眼。" 方子荆把小拇指弯曲伸到嘴中,吹出一声响亮的哨来,引得宋衡往这边看。 只这一眼,沈箬就瞧花了眼。她向来自诩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可初见宋衡这一眼便不同了。若是日后要嫁的是这样的人,那所有的顾虑全都烟消云散。 世间万千春色,尽在宋衡回眸一眼中。 "嫂嫂?" 沈箬恍惚回神,脸上蓦地红了一片,匆匆别过头:"怎么了?" "果然长得俊俏就是好。" 城门之下的宋衡早已回转身,将一脉风情尽数带了回去。他眼力极好,远远便望见了方子荆……和他身边的沈箬。 是极标准的江南女子模样,这样的人,配他如此不堪之人,实在是委屈了。 不过老师既把人送了过来,自然是该好好照顾着的。婚期尚有一段时候,若是沈箬瞧上了喜欢的男子,他自然乐得成全,奉上一笔嫁妆,把人当做小妹风风光光嫁出去。 第10章 这也是宋衡为何不允许方子荆称呼沈箬嫂嫂的原因,不好坏了人家名声。 不过目前江都之事更重,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扬尘而去。 方子荆望着人行远了,这才收起笑:"悬章走远了,嫂嫂可以转过来了。" 见沈箬依旧背对着窗棂,他又问道:"方才见嫂嫂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被他这一打岔,倒是忘了还要去朱夫子那头拜会。 "绰儿春闱在即,想给他寻摸个合适的夫子,跟着再学两日。" "嫂嫂选了何处夫子?我也算认识些人,说不准我还认得,能帮着些。" 沈箬沉吟片刻,方子荆也算是长安城人,应当比她一个外乡之人晓得多些,倒也不瞒着他:"永嘉坊的朱焕朱夫子,听说文章做得甚好,为人治世也有些独到之处。" "朱焕?"方子荆回身坐下,似乎有些什么想说,"我倒是听说过几句。" "如何?" 他说了这些话,有些口干舌燥,轻抿了一口:"朱焕是个落地书生,家里没权没势。嫂嫂也知道,如今科考是要有人推举,才能入士。朱焕无处出头,隐隐有些自暴自弃,故而时常有些愤世嫉俗的文章。" 这倒是和沈箬听闻有些不同:"可……" "到了近两年,朱焕突然变了性子,广收学子,倒确实也教出来那么几个入士之人。"方子荆全盘托出,"一个人性子前后转变如此之大,即便无异常之处,为沈……" "绰儿表字子约。" "为子约长远计,不如另寻良师。" 沈箬信他不至于哄骗自己:"那方侍郎可有什么推荐?" 见她一时间改不过来称呼,方子荆翘了翘嘴,指了一条明路:"若要找良师,官学那位江大人是再好不过了,一门三才,尽是状元之才。" 官学是朝廷所设,授课夫子都是朝中重臣,若能去此处求学,自然是再好不过。 沈箬叹了口气:"可到底是官学,江大人怎么可能为绰儿授课。" 和这位未来嫂嫂打好关系,日后也省得宋衡搪塞自己。方子荆毅然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拍拍胸脯打着包票:"嫂嫂放心,我有办法。" 方家与江家,是有些渊源的。 两家的长辈是同窗好友,后来又一同入士为官,虽政见有所不同,可皆是匡扶社稷的忠臣良将。后来两家都有了小辈,两位家长酒酣之时,一拍桌子定了门婚事。 去年江家两位公子出了热孝,就由大公子风光迎娶方子荆的姐姐,两家情意更胜往日。 "父亲把我送去江大人那边读过几日书,不过后来我不小心把江叔叔养的王八摔死了,就被赶回来了。" 沈箬默然,若是方子荆这样的关系去说情,恐怕备的礼还要再厚一些。 "不过没关系,我让姐姐去说。"方子荆挠挠头,"正好把香粉送一些去给姐姐。" 两人一同下了小楼,方子荆还有些公务在身,抱着香粉告辞。 天色还早,沈箬领着人遍游东市。要过年了,总得热闹些才好,写春联的红纸,炮竹,一样都不好缺。 玉笔抱着厚厚一摞,探出头喊她:"沈姑娘,还买啊。" 赖在摊前看话本的沈箬正看到兴起,被他这么一喊,好不容易回头,却只看见一叠红,将玉笔藏得严严实实。 "不买了,带你们吃些东西去。" 眼看天边又暗了下来,大约又是一场风雪欲来。照着老长安人玉笔的说法,东兴楼里的美味,果酒也是一绝。 他砸吧着回忆,公子嫌他年岁小,很少带他出门,只是有幸跟着来过一次,那味道毕生难忘。 小孩子贪嘴也是常事,沈箬乐得成全他,问东兴楼的人要了间雅间,问了玉笔喜好,每样都上了些。 "姑娘,会不会太多了。" 玉笔看着满满一桌糕点瓜果,还有人源源不断捧上来,一碗叠着一碗往上放。 沈箬轻尝一口,这味道也不过尔尔,远不如扬州城里的几家做得好吃。不过这里的果酒甚是不错,回味甘甜绵长。 "吃不完的打包带回去就好。" 玉笔认真看着沈箬,这个女人花钱这般大手大脚,倒也有知道节约粮食的时候,也不算全无优点嘛。 只是不曾想到,此处的果酒后劲十足,两杯下肚,沈箬脸上便泛起了红晕。她拿手撑着头,勉强不让自己倒下。 隔壁的雅间不知何时来了几个酒客,多喝了两盏便高谈阔论起来,话里话外皆绕不开宋衡。 "临江侯是个什么样的人,连恩师都能贬了去扬州的人。" "你少说两句,小心隔墙有耳,你我可得罪不起他。" 第11章 "得罪?老子如今无官一身轻,还不是拜他所赐,我还怕什么。" 沈箬只觉得头疼,随手拂落杯盏,惊着门口候着的小厮匆忙入内。 "贵客可有何吩咐?" 杯盏落地的声音将她也惊醒了三分,揉揉眉心,吩咐两句:"吵死了,替我送一碟酱猪舌给那几个人。" 玉笔心头一跳,这又不是酒楼,哪来的酱猪舌。 元宝笑着递过散碎银子:"我家姑娘有些醉了,劳烦送一壶果酒到隔壁雅间,请那几位小声些。" 小厮哪有不应的道理,小跑着走了,不多时,隔壁便静了下来。 可沈箬显然不胜酒力,抱着铜钱不放:"好铜钱,去告诉他们,我是宋衡的未婚妻,不要当着我的面说他坏话!" 铜钱任由她抱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沈箬后背,哄着她:"姑娘宽心,铜钱等等就去,定不让他们说侯爷半句不好。" 玉笔愣了,怎么醉的如此厉害。 "姑娘听话,喝口热水舒服些。"元宝捧着热茶过来,习以为常地替她喂水。 沈箬趴在铜钱肩膀上,猛地抬头盯着玉笔,嘿嘿傻笑:"玉笔,你们家公子长得真好看。" 这是玉笔头一回见到女子醉酒,他有些不知所措。先前知道男子醉酒,大多喜欢撒酒疯,或是如他家公子一般,醉了便睡,安安稳稳,可他从未见过醉了酒后,一脸痴相的人,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胡话。 铜钱小心喂着水,头也不回地同他解释:"姑娘酒量不大好,每每醉后便喜欢抱着人说话,你不必害怕。"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替婚后的公子担心罢了。 玉笔腾地从蒲团上站起来:"我……我……我去把马车带过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箬此刻已是有些糊涂了,只是由着两个婢子摆弄,间或还被人喂两瓣橘子,不至于让她难受。 不过片刻,楼下便备好了马车。铜钱和元宝替她戴好惟帽,一左一右架着她下了楼,又把人好生安置在马车里,由着玉笔驾车往永宁坊赶。 沈箬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酉时,府里备好了饭菜,沈绰正在厅中等他。 换过衣裳,身上酒气也散了,沈箬绕过回廊,来到前厅。 沈绰坐在桌旁,看着姑姑平稳地走过来,晓得她应当是酒醒了。 "姑姑。" 沈箬嗯了一声,双手接下言叔递过来的汤,随口问道:"言叔,铺子里可还好?" 言叔比划两下:午后大长公主途径香粉铺,采买些许。 "铺子还未开张,大长公主怎会心血来潮采买香粉?" 言叔摇摇头,他也不晓得具体。 倒是玉笔在一旁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大长公主?她同公子可不大对付,不过如今姑娘的身份无人晓得,其中应当也没什么大问题。" 沈箬听他不愿多说其中恩怨,也不多问,转而问起沈绰:"你午后可读了书?" 沈家向来是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沈绰答道:"午后方侍郎来过,领着我去见了江大人,做了文章,又问了些别的问题,只让我明日去官学跟着听学。" 没想到方子荆动作这般快,上午才托他办的事,下午便成了,改日还得送份厚礼去方府。 沈箬心下安了几分,又舀了一碗汤,她盼着的事一桩一桩都成了,如今只需等着与宋衡的婚期到便是了。 ☆☆☆ 宋衡星夜奔赴江都,途经广陵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守在广陵府城门口,一身粗布麻衣,见着宋衡只道:"可是长安临江侯?" 宋衡颔首:"是。" "小的杭州人士,奉命在此恭候大驾。"他递上一封信件,"主家知晓侯爷千金难求米粮,早已备下十万石米粮,现下已送往江都。" 宋衡闻言,眉间一皱。他特意早行一步,前往江都附近查看粮食储备情况,只是结果并不如人意。 天灾横空而降,商贾坐地起价,两钱米价,如今已经涨到一两一斗。如今民心不稳,若是拿出官威压人,只怕多生事端。 他空有十万两银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这一批粮来得正是巧,瞌睡了便有人递枕头过来。 只是究竟何人提早便知晓这些情况,还早早做了准备,倒让他不得不承了这个情。 "你主家是何人?" 汉子憨笑两声,说着一嘴流利的吴侬软语。宋衡艰难地从其中分辨出一两个字来,拼凑些信息出来。 汉子的主家应当是杭州人士,曾在扬州长住,余下的都写在信里了。 宋衡撕开信件外壳,展信一览。这人写得一手簪花小楷,笔画钩折之间,同薛炤颇有些相似。 第12章 信中夹了两页纸,条理清晰,从水患讲起,又说她不忍见苍生流离失所,故而早便传书杭州,请家中兄长备好米粮,运往扬州做赈济之用。 而后意外得知临江侯奉命赈灾,便想做个顺水人情,将这批米粮先行运往江都,以临江侯的名义发放。 写信的人心思细腻,字里行间还透露出宋衡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为百姓所想,是一等一的善事。 信件最后并无落款,只是夹了一朵早已干了的梅花,难怪信纸上有暗香盈盈。 汉子见他读完了信,又将一把钥匙递给他:"米粮发了一半下去,另一半还在江都城西的铺子里,这把是库房钥匙,侯爷收好。" 这倒是奇怪了,拱手送上米粮,别无所求,甚至连钥匙都送到他手上。宋衡自认不是个善人,朋友没几个,恨他的人多如牛毛,哪里还有人这般贴心待他。 他倒是愈发好奇这汉子背后的人了:"你主家可还有别的话说?" 汉子挠挠头,主家寄来两封信,一封要他转交,另一封上的话他都照着说了,怎么这位侯爷还是不依不饶:"没有了,主家只说了这些。" "那你主家如今在何处?" "往长安去了。"汉子随口答话,复又催促两声,"主家早已命小的备好了落脚处,侯爷星夜奔波,先去歇歇脚。" 夜色浓得似化不开的墨,周遭已无人声。宋衡看了眼紧闭的城门,既已有粮发放,他倒也不必这般着急,也就应了那汉子的话,牵马跟在他身后。 汉子主家备的是整一处宅院,夜里看不清牌匾上的题字。入了府中,却有一番广阔天地,汉子提醒他小心脚下,一边介绍:"这是主家从前住过的院子,日日有人洒扫,后院最大的厢房已为侯爷备好。小的夜里就守在外头,侯爷若是有事,尽可喊我。" 不得不说,汉子主家安排妥帖,四下静谧无声。 只不过宋衡习惯了子时睡,卯时起,翌日一早便带着玉剑出府,顺带还将院旁角房里的汉子吵醒,拎着一只靴跑了出来。 主家吩咐过他,不可怠慢了贵客,可谁晓得贵客起得这般早,险些让他误了时候。 宋衡照着记忆往外走:"你不必跟着。" 汉子摇头:"那可不行,主家吩咐过,侯爷人生地不熟,怕被地头蛇欺负。" 他既如此说了,宋衡也不管他,兀自步出宅院。 "公子。"玉剑在后头喊了一声,朝着宅子上的牌匾望去。 宋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墨色为底,金漆为字,绘成巨大的"沈府"二字。 杭州人士,曾在扬州长住,如今又去了长安。宋衡这才惊觉,不远万里替他备好赈灾米粮的,正是他那位未婚妻。 "你主家姓沈?" 汉子牵着马,似乎很是诧异:"是啊。昨日侯爷来时,小的便告知了这一切。" 宋衡这才惊觉,昨日汉子拿乡音同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其中或许说了主家身份,只不过他没有完全听懂,将那一部分略了过去。 这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侯爷今日可要去江都?"汉子挠挠头,"主家一早便吩咐安排了人往江都,施粥放款,侯爷若是不放心,大可去看看。" 自然是要去的。宋衡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净,骏马长嘶一声,往东奔驰而去。 先前大坝决堤,赈灾钱款丢失,州府官员疲于应对,致使江都境内途有饿殍,随处皆是尸体,一时有些无处下脚。 宋衡到时,正有人支起粥棚,将热气腾腾的白粥送到灾民手里,其间井然有序。 汉子被玉剑拎在马上一路颠簸,总算落了地,扶着墙吐了一地黄水。 "玉剑,去帮忙。" 玉剑领命前去,同粥棚管事耳语几句,朝着宋衡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顺势接下派粥的活。 管事也是沈家的人,正了衣冠之后,急匆匆奔至宋衡面前。甫一开口,便是流利的官话:"见过临江侯。小的沈息,昨日获悉侯爷将至,一早便命人备好了茶点,侯爷里边请。" 宋衡摆手,如今虽有人走在了他前头,替他放粮,可还有些事需得他处理。 他此来一为赈灾,二来,也是想查一查那批丢了的赈灾银,至于那些无能的州府官员,更该动一动了。 粥棚前围着的人甚多,不过却无一人争抢,规规矩矩地排成几行长队,其中一列皆是老人和孩童,有序地往前移动。 管事见他不愿入内,反倒仔细看着人群,笑着同他做解:"这是姑娘想的法子,请了持棍护院,若有人闹,便还是有力气的,自然不必吃这一口饭。故而人虽多,却不见争抢。" 宋衡忽的想起来时瞧见的沈箬,瘦瘦弱弱的一个,想的法子倒是有趣。 第13章 沈息领着宋衡又走了几步,转角又是另一处药棚,遍地都是些垂头耷耳的灾民。此处还有两位大夫坐诊,边上整整齐齐码着一排药罐,三个小厮忙着煎药,急得团团转。 "难免有个头疼脑热,这两位大夫是沈家一向用着的,听闻小的要来此处,便跟着一同来了,当真是妙手仁心。" 沈箬安排的很好,桩桩件件都不必宋衡再费心思。 坐诊的大夫上了年岁,约莫是近日不舍昼夜地问诊开药,精神有些不济,却还在颤着手开药方。 宋衡心念一动,行至大夫面前一揖:"宋衡谢老人家仁厚。" 这几日施粥,打的皆是朝廷的名义,沈家下人又不揽功,对外只说是临江侯宋衡的主意,将这些尽数归在了他的头上。 他这一礼,吸引了病者主意,感激涕零地喊着临江侯,更有甚者跪了下来,朝着他这个方向磕头。 老大夫停了写到一半的药方,眯着眼睛就要行礼。宋衡自幼习武,手上有力,一把扶住老大夫:"受之有愧。" 他将老人家扶回座位,接过笔头开叉的毛笔:"衡无所能,只能替老人家誊写药方。" 早有小厮抱来蒲团和软垫,在老大夫身边安置出一个位置来,又拿衣袖蹭过几遍,方请宋衡坐了。 他盘腿坐下,照着老大夫的话,一笔一划誊抄药方,直至天边将暗,才有扬州太守府里的人,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宋衡觑了一眼面前跪着的韩太守,面上潮红一片,显是喝多了酒。他随手丢了只笔出去,正落在韩沉头上:"太守无能。" 笔自韩沉头上滚落,他动也不敢动,只是说着侯爷恕罪之类的话。 百姓或有不知,可他一介朝廷命官,怎会不晓得上头坐着的是什么活阎罗。 先帝驾崩,今上尚且稚子之龄,临江侯与当朝太后秘不发丧,一手握住宫城内外十六卫,这才逼得齐王俯首称臣。 可以说,今上八岁登基,便是这位主子一手捧出来的。 若单是如此,倒还不足以让韩沉畏惧,宋衡这个人,向来是不管不顾的。前朝老太傅薛炤历三朝,便是先帝都要尊尊敬敬喊一声薛老,膝下门生三千,最得意的就是宋衡。 可是先帝病重,宋衡一手保持朝政,将自己这位恩师贬至扬州,命其修撰经典。 连恩师都可以如此对待,更何况旁人。 韩沉心中暗自懊悔,明知朝廷派了宋衡前来,怎么自己还如此糊涂贪杯:"臣失职。"他拿衣袖挥在身边长史腿上,"还不去帮忙。" 沈家的人累了这几天,有几个年纪还小,累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来,畏畏缩缩看着官府的人。这些人凶神恶煞,哪里敢让他们干活。 宋衡站起身,对着韩沉吩咐:"想来太守府里的人金贵,不知如何动手,不如请韩大人做个表率?" 韩沉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两股战战地去接粥瓢。太守府里的人见此,哪里还敢板着脸,一个接一个将沈家的人替了出来。 ☆☆☆ 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沈箬正在同铜钱他们玩叶子牌,不讲金银,只是输了的人还得贴上些白条。 玉笔输得极惨,三个姑娘将他的眼睛留了出来,其余能贴的地方都贴满了白条。 "姑娘,你这牌不对!" 实在是无处下手,沈箬在玉笔下巴的位置粘了一条:"技不如人,哪里还污蔑别人出千。" 铜钱咯咯笑了起来:"打了一下午,你连一把都没赢过吧。" 她们三个脸上光洁如初,玉笔索性丢了牌,别过脸不去理她们。 商贾之女,就是会算,两眼一眯,就晓得自己手里还剩什么牌,属实可怕。等他以后长大了要娶妻,绝不蹈公子后尘,定要娶个单纯善良,不会玩叶子牌的姑娘。 "生气了?"沈箬见他别开了脸,略收了笑,"原本来想着等等去接绰儿下学,路过东兴楼,给你带一碗糖蒸酥酪呢。你既然不理我,那酥酪也只能给别人吃了。" 不过就是游戏嘛。 玉笔转回了脸:"我陪姑娘去接公子。" 沈箬看看天色,沈绰酉时散学,现在过去正好。她搁了叶子牌,起身往外走,铜钱和元宝一人捧了披风,一人捧着手炉,跟着一同出门。 玉笔忙着撕脸上的纸,走慢了几步,怕沈箬不等他,匆匆出门,却见下人捧着一只信鸽,将信鸽腿上的信件交给沈箬。 沈箬展信看了,是从扬州递来的消息。所有事都照着她的吩咐进行下去,宋衡每日呆在粥棚不走,盯着韩沉派粥,不过两天便称病了。 信件寥寥几字,她却能想象宋衡负手而立,催着韩沉动作快些的模样,属实有些好玩,不过可惜不能亲眼见到。 第14章 "元宝,晚些时候传封信去,要他们找个好些的画师,将施粥场面描了送来,也好让我瞧瞧。" 元宝点头,将披风披在她身上,仔细地系好,又让铜钱把手炉递过来,确保不会有一丝风漏进去,激着沈箬。 沈箬坐在马车上,为着不颠,屁股下头垫着个软垫。这些日子她闲来无事,总想起那日香粉铺子上,遥遥望见的宋衡。 他二人算是盲婚哑嫁,不过有了杭州太守那个老头子作对比,宋衡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何况沈家世代行商,可近些年生意做得越发大了,自然也想往别的地方拓一拓。天子近前,富贵人家云集,想如此轻易将沈家的名头,并非易事,稍有行将踏错,那便是万劫不复。可是嫁给宋衡就不一样了,圣上面前的红人,有他做保,沈家即便是想成为皇商也是易事。故而沈箬二话不说,带着人便来了。 如此赈灾是她的主意。虽和宋衡有了名义上的婚约,可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要走得平顺,总得送份礼到他手上。 对沈箬而言,以谁的名义赈灾都一样,只要这笔钱粮真正到了该到的地方,她乐得为宋衡挣一个美名。故而她也不瞒着宋衡,便是要宋衡记着这一份情罢了。 沈箬微微掀起轿帘一角,外头又起了风雪,行人匆匆,已是挨近年关了。 马车在东兴楼门前停了,铜钱入内买了两碗糖蒸酥酪,搓着手回到车上。沈箬将一碗递到玉笔手里:"吃吧,那一碗留给绰儿。" 玉笔握着汤匙,迟迟不动手:"姑娘不吃吗?" "你吃吧。"沈箬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我不爱这一家的味道。" 这些日子,玉笔也摸出了些门道,姑娘和旁的女子不同,说不要便是不要。他小口小口吃着,听车轮辘辘,一直往官学里去。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沈绰散学,和几个同窗说说笑笑往这里来,直到近了马车,这才恋恋不舍地同他们道别。 沈箬拿帕子替他拭去额头上化了的雪水,又将酥酪递给他,随口问起:"你倒是交了几个朋友,可还聊得来?" 马车里宽敞,沈绰把腿一伸,整个人半瘫下来:"那几个文章做得好,我跟着他们也学了不少。他们前几日教了我法子,今日我的文章还被江先生夸了。" "那倒再好不过了。"沈箬不拘着他交友,只要别走了弯路就好,"还需往铺子走一遭,方侍郎上午遣人来说,那香粉甚好,想再要些。你饿不饿?" 沈绰自然无所谓,他这次能入官学跟着江先生学文,可全承蒙方子荆,要些香粉实在是应当:"我不饿,姑姑尽管去吧。" 马车悠悠打了个转,朝着沈家香粉铺子去。因着东市拥挤,恐压着行人,沈箬便命车马停在巷口,自己带着元宝便去了。 穿过小巷,便是沈家铺子。沈箬还未出巷,便听得有争吵声盈天,似乎正是从沈家铺子那个方向传来。 "我家殿下便是用你们的香粉,如今脸上起了疹子!" 沈箬快行几步,只见一伙持刀的府卫,将铺子团团围住,中间的言叔手忙脚乱比划着,却无人理会,还险些把他掀倒在地。 那几个府卫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嚷嚷着要个说法。 沈箬也不是头一年做生意了,这样的场面总能见到几次。她在围观人群后头喊了一声:"诸位,我是这家铺子的老板,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 为首的那个正举起拳头要打人,听到一个女声,暂时放下手。待回头看到沈箬,冷哼了一声:"你倒是来得正好,我家殿下的脸如今见不得人,你说该怎么办?" 他毫不客气地拨开人群,走到沈箬面前,这个女子瞧着便弱不禁风,恐怕连他一拳都挨不住。 沈箬皱眉,能被称呼殿下的,只能是些皇亲。她这铺子选在年后开业,这几日也只有方子荆取了些走,怎会落到皇亲手里。 "敢问是哪位殿下?"沈箬话一落,便想起了前几日,大长公主似乎买了些香粉。她神情一凛,"大长公主殿下?" 府卫很有些自得,扬起头:"是,我家主子就是荣华大长公主。前几日殿下途径此处,偶然闻见一阵香气馥郁,便在你家铺子里各样买了一罐,谁成想用了这几日,脸上竟起了疹子,你们说,是不是有意谋害殿下!" 他直指沈箬,铁了心要她给个说法,身边的府卫手已按上佩刀,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动手。 元宝护着沈箬后退几步,原本想着不过取香粉罢了,便也不让余下的人跟着来,眼下这个模样,倒是有些失算。 铺子里的伙计早被打得鼻青脸肿,看着刀,一时也不敢上前。 府卫步步逼近,沈箬却已无处可退,她正要说话,却见一道人影飞身上前,一脚将为首的府卫踹了出去,将自己牢牢护在身后。 第15章 "姑娘。" 沈绰他们久候人不至,玉笔这才匆匆赶来,好在来得还算及时,只是不晓得有没有吓到姑娘。 "还敢动手?给我上!" 府卫现下当真是拔了刀,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玉笔身形一动,与他们交起手来。 沈箬现下方知,什么叫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一不通。玉笔抢了一人的刀,如鱼得水,不过片刻便将那些人手中的兵刃击落。 他还要动手,沈箬一把扯住了他:"玉笔,等一等。" 沈箬递了个眼神给言叔,言叔将府卫头领扶了起来。铺子被砸了大半,香粉洒了一地,方才一阵打斗,沈箬裙摆上也难免沾染了些。只不过眼下顾不得这些,她将玉笔拦在身后:"大人息怒,小女子不过开门做生意罢了。今日不过是闹了个误会罢了,这些香粉也不单单在铺子里售卖,小女子自己也是惯常用的。" 府卫自然不甘,可瞧了玉笔那一身功夫,倒也不得不投鼠忌器,暂时耐下性子问她:"那你的意思是我家殿下诬告你们?" "自然不敢,只是觉得殿下脸上的疹子,倘不是香粉造成的,如此一味盯着,反倒在旁的地方疏忽了。"开门行商,话自然说得漂亮,"殿下金枝玉叶,怎好连番受苦。" 府卫静思,她说的确实不错,如果香粉没有问题,那就说明大长公主其他的吃穿用度上有疑。错拿了人也就罢了,殿下日后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沈箬叹了一口气:"不过殿下既然有疑,那大人尽可以再取些香粉回去着人看看,如今天色也晚,等明日一早,我再将自己正在用的送一份去府上,两相对比之下,自然能瞧出里头是否有问题。豆_豆_网。" 那府卫显然是被她说动了,只需再添把火。沈箬低头福了福:"小女子沈箬暂住永宁坊,着人打听沈家便是了。" 既已自报家门,他们倒也不再揪着不放,回身取了几罐香粉便走了,余下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沈箬走到言叔身边,道:"伙计有伤的,送去医馆看看,钱算在铺子头上。" 言叔默然走开,招呼着收拾铺子,又将那些挨了几拳的送去医馆。 冬日天短,天色早已暗了。沈箬领着他们坐回到马车上,一时间有些疲惫。 从前在扬州行商,虽也有些不讲理的客来,胡搅蛮缠着讹钱,可那些大多都是些地头蛇,欺软怕硬,见了棍棒便认怂的家伙。沈箬那时也是一人撑着扬州沈家的富贵,累是自然的,却不如今日这般后怕。 长安城这么个地界,掉片瓦下来都能砸到三四个贵人。今天大长公主的人或许怕了玉笔的功夫,可以后呢,若是真的结了仇家,这生意做不做还在其次,沈绰日后的仕途恐怕不会顺遂。 香粉方子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问题。沈箬暗自盘算着,明日将香粉送去大长公主府的事,还需她亲自来。 "姑娘,要不要传书给公子?"玉笔见她不说话,以为今日之事吓着了她,自然而然想同宋衡通气。 沈箬却觉得不妥:"你从前说过,你家公子和大长公主似乎有些过节?" 玉笔点点头,也不瞒着她,从头讲起。 大长公主与先帝一母同胞,自幼感情甚笃,等到了年岁,便选了位称心如意的驸马出宫立府去了。 原本也是段佳话,偏偏那位驸马是个命里无福之人,未过二十五便去了,留下大长公主一个人。先帝即位后,不忍见大长公主孤身一人,另外选了几位才俊相配,可这位殿下一一拒了,说是要为先驸马守节。 如此守了两年,大长公主往宫中赴宴,醒来的时候却与尚书家的公子赤身裸体纠缠在一处。那日前来赴宴之人甚多,不晓得谁将这件事当做谈资传了出去。大长公主受了污蔑,先帝便有意成全了这桩婚事。 玉笔叹了口气:"谁晓得成婚当夜,大长公主用马鞭活活抽死了那位公子。" 沈箬大惊:"那位驸马竟也不反抗么?" "其中细节我也不晓得,只是听说尚书第二日去收敛独子尸身时,满身青紫,口眼不闭。"玉笔说得骇人,"大长公主殿下又做了寡妇,可这回却与上回不同了,她广开门庭,一连纳了十余位男宠,日日笙歌。" 一车子里都是些未嫁未娶的,听着日日笙歌,神色都有些异常,原本凑在一起听热闹,一时间便坐直了身体。 还是沈绰咳了一声,厚着脸皮问下去:"可这和侯爷有什么关系?莫非那位殿下瞧中了侯爷?" 玉笔气愤,把装酥酪的碗倒扣在小案上,重重发出声响:"胡说!" 他是公子收养的,在他心里公子最好,怎么能跟那种名声在外的殿下扯上关系。 沈箬倒也好奇:"绰儿别胡说。" 第16章 "先帝去后,大长公主往佛寺上香,途中遇到了一位少年,有潘安之貌,一眼就被殿下相中。"玉笔那时候还小,只是隐约听说那位少年才貌出众,"两人也算情投意合,少年更在来年春闱一举夺了探花,前途一帆风顺。" 这样看起来,过程虽说曲折了些,到底还是桩结局美满的因缘,可是宋衡在这里面,又是个什么角色? "公子把那位探花郎,派去了潭州,走水路的时候淹死了。" 沈箬一时静默,毁人姻缘,等同于杀人放火,宋衡这事做得属实不地道,好端端拆散了这一对鸳鸯。 沈绰张大了嘴巴,半晌吐出一句话:"侯爷这是见不得那位殿下好啊。" "才不是!"玉笔猛地站起来,咚地一声撞在马车顶上,痛的龇牙咧嘴,"你知道个什么。那位探花郎着实有些才气,可朝中暂无他的位置,公子想把他放去潭州历练两年,便可直接调入中书省,谁知道那小子这般倒霉。" "公子也心疼了好几日,白白折损了这么个有才之士。大长公主就为了这个事,记恨了公子几年,有事没事就给公子下绊子。" "侯爷也不为自己分辩两句?" "公子的脾气就是那样,还总说他走他的路,不必同旁人多费唇舌。"玉笔揉着头,这一下撞得狠了,脑子嗡嗡地响,"我觉得公子可能都不知道大长公主为这事记恨着呢。" 马车到了永宁坊,慢悠悠停了下来,沈箬下了车还在想这件事,边走便问玉笔:"那你晓不晓得那位殿下如今的脾气是个什么样子?" "听说似乎不大好,反正府里的男宠一个接一个,没断过。" "还有个事问你。"沈箬绕过前厅,往后院走去,"你既跟在侯爷身边,为何大长公主身边的人,似乎并不认得你?" 玉笔还在揉自己的脑袋,用另一只手点点自己的鼻子:"公子说我年纪小,不怎么带着我,更多的时候让我跟着府里的姑娘,因而除了常来做客的方侍郎,没什么人晓得我是侯爷的人。" 他向来是叫自己沈姑娘,这几日也改了口叫姑娘,这府里的姑娘又是什么人? "侯爷还有个姊妹?" "是老大人的孙女,特意留在长安城里的。" 沈箬哦了一声,也不多打听什么,挥手让玉笔休息去了,自己则转身进了房间。 窗前的妆台上还摆着几盒香粉,与铺子里的那些是同一批,连着用了几天,已经去了半罐。她拿匣子装好,准备明日一早便送去大长公主府上。 许是因为白日里受了这一遭,沈箬夜里睡得并不安稳,辗转难眠。夜里又有风吹枯枝的声音,听来阴森骇人,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元宝进来才发觉,夜里窗子没有关,房里的炉子早早便灭了,沈箬心里藏着事,便是在这般冷的环境里睡了一夜。 果不其然,她发了高热,拉着元宝的手喊铜钱。 等大夫来瞧了,只说是水土不服,加之风寒入体,躺着喝几天要就好了。这样的身体,如何能去送香粉呢。 铜钱和元宝忙着照顾她,怎么也走不开,言叔不会说话,只怕去了还要被人刁难。如此这般,也只能是沈绰早早携着香粉,赶在听学之前把香粉送过去。 沈箬躺在榻上,整个人滚烫似火炉。额头上又有人不停换着帕子,凉意不住地袭来。 冰火两重天里,她大部分时间睡得昏昏沉沉,由着元宝一口一口喂她喝药。 折腾了整整一日,高热总算退下来许多,沈箬也清醒了许多,喉咙发痒,不时咳嗽两声。 "元宝,什么时辰了?" 元宝斟了杯茶来:"姑娘,戌时三刻了。" 沈箬抬头,难怪外头天都暗了。躺了整整一日,除了汤药什么都没吃,腹中空空。 "姑娘等等,外头的炉子上坐着粥,热热地吃上一口,什么病都没了。" 话音未落,铜钱便端着托盘进来了,上头一碗清粥,嵌着些山药和排骨。 两人自小跟着她,熟练地服侍她喝粥,待一碗粥见了底,铜钱才回话:"玉笔听说姑娘醒了,跑去请公子,估摸着也该到了。" "让他进来。" 为着男女大防,元宝把纱帐放下,又在外头立了屏风,这才去请沈绰。 沈绰在外头卸去斗篷,小心暖了手这才入内,免得再将寒气带入室内。他立在屏风后头,同沈箬说话:"姑姑好些了吗?" 铜钱在她身后垫了软枕,好让她不必太累。沈箬半倚着,说道:"吃了药也发了汗,好多了。香粉可送到了?有没有出旁的岔子?" 沈绰一一答了:"早上就送去了。大长公主府上的管家还算好说话,也没有为难我,收了香粉还请我喝了一盏茶。也请府上的医师看过了,证实两样香粉都没有掺什么。" 第17章 他挠挠头,把一个朱红色的匣子递给元宝,让她送到沈箬面前。 匣子上雕着凤穿牡丹,拿金粉嵌了,一看便知里头是个宝贝。元宝替沈箬打开匣子,里头躺着一支山参,须清疏而长,纹理细密,是有年头的山参了。 "怎么得来的?" "出府的时候遇着大长公主,同我说了几句话,知道姑姑病了,特意赏的。" 沈箬不解,大长公主脾气不好,香粉的事还不知如何解,怎么就赏了山参来。 "我觉得姑姑或许对大长公主有些误解。"沈绰辩驳两句,"大长公主问了我今日为何过府,我如实说了后,殿下亲下车舆,同我解释她府上的人也不过是忧心,没有别的意思。" 这倒是和玉笔所说有七八分不像。 沈箬转念一想,宋衡既然不带着玉笔在外走动,那玉笔接触到大长公主的机会自然少之又少,不过也是听旁人说起罢了。 想来世人传说总归有些偏颇,把个美人说成麻子也是常事。如此一来,她倒是有些放下心来,面前这支山参总归是做不得假的,大长公主既然给了他们脸面,那应当也不会揪着香粉的事。 午后开的方子里搁了些许安神凝气的药物,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沈箬又有些乏了,眼皮睁着睁着便抱在一起打架。 沈绰见没了反应,嘱咐元宝他们看好姑姑,径自回自己房间看书去了。 第二日午后,大长公主府上的管家又提着礼前来拜会,还把那日动手的府卫也一并带来,客客气气地赔礼道歉。说是查明了真相,大长公主脸上的疹子,不过是前几日吃了些海错,同沈家铺子里的香粉毫无干系。 为了弥补前几日的莽撞,又听闻沈箬病了,便命他送些年货过来,要他们姑侄别放在心上。 "殿下说了,沈公子烂漫,想来和沈姑娘也定能说到一处去。日后若是无事,常往府上走动,也免了姑娘思乡之情。" 沈箬喝下汤药,想着管家说的话。这位殿下还真是有些客气得很,倒像真有心同他们赔罪。不过大长公主有心和解,她也想在长安安安稳稳把生意做下去,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 只不过若是大长公主知晓了她和宋衡的关系,也不晓得会不会连她一起恨上。日后还需想个法子,说不准还能将大长公主和宋衡之间的矛盾解开。不过这事牵扯上了人命,到底还是有些难办。 她笑着摇摇头,这些都是日后的事了,她还未嫁过去,便急着替宋衡招呼这些,实在有些不知羞。眼下最大的事,便是要过年了。 大长公主送来的东西都是极好的,瓜子花生这些自不必说,连门上贴的春联都送了一副来,颇有祝沈绰平步青云之意,笔力苍劲有力,听管家说,似乎还是出自名家大手。 "元宝,去把春联贴在堂前。"从前过年的春联都是沈绰写的,今年有了新的,沈箬便将它安排在堂前那一片。 至于沈绰写的春联,自然是要贴在自己房门上的。 ☆☆☆ 沈箬在床上养了几日,总算好得七七八八,有力气裹着红狐裘,指挥言叔他们裹饺子,祭告天地。 长安人过年是没有江南那边繁复的,因而一直到除夕夜,官学才算真正放了假,沈绰得以跟着一同准备。 他抓着一支笔,一连写了十七八个福字,交由言叔他们贴到院子各个角落,还是要倒着贴的,即为"福到了"。写完福字又跟着小厮去燃灯放炮竹。 被他如此一闹,虽不在杭州,倒也免了凄凉,沈箬喊了言叔和元宝他们,今日无上下,热热闹闹挤在一起吃年夜饭。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年夜饭从掌灯时吃到夜深落雪,沈绰也难得地喝了两口酒。沈家姑侄的酒量都不见得如何,醉了后便硬扯着玉笔去打雪仗,冻得手脚冰凉,双耳泛红。 玉笔虽说嘴里嫌弃他幼稚,可手里不停地滚着雪球,咧着嘴角重重朝着梅枝上砸去。 "别砸着姑娘!" 铜钱和元宝也嘻嘻哈哈闹着,偶尔丢几个雪球回去。 沈箬怕冷,坐回到暖炉前,正好听言叔拿筷子敲击碗碟,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她用手支起头,跟着声音随口应和着,唱两句儿时的童谣。 灯火摇曳,如此一直到了深夜,沈绰和玉笔玩得尽兴,说着要守岁,偏偏挨在一起睡得香甜。沈箬遣人把他们送回了房里,独自站到檐下看雪,也不知道杭州和扬州,有没有一样下着大雪。 大约是前些日子下的雨水够了,扬州竟是难得的晴天。 赈灾款应时拨到江都,太守韩沉也被革去官职,压往长安待审。至于先前丢的那笔赈灾款,却是无论如何都摸不着踪迹。 除夕夜时,宋衡难得的没有被俗务搅扰,而是与薛炤拥炉对坐。 第18章 薛炤年过六十,两鬓斑白,却依旧精神矍铄,笑呵呵地取酒喝。 "悬章啊,尝尝看,来扬州那年埋的。" 宋衡双手接过酒盏,杯中清亮,酒气扑鼻,一闻便是上好的竹叶青。他轻抿一口,便搁置在一边:"老师的酒,向来都是好的。" 薛炤把酒放回炉子上暖着,夹起两筷菜置于宋衡面前的碗里:"今日是除夕,多喝一些不碍事。你啊,活得太累,总得给自己松快松快。" 喝酒误事,宋衡为了保持清醒,平时滴酒不沾,这一口已经算是极给薛炤面子了。 他不肯多喝,薛炤也不好强迫他,转而问起沈箬的事来:"祯卿应当已经到了长安,可见过了?" "老师,我不明白。"宋衡也只有在薛炤面前,才会像个孩子一样,"为什么?" "过了年,你就满二十三了吧。"薛炤沉浸在回忆里,"我刚刚捡到你的时候,你才五岁,那么小一个。一晃神,十七年都过去了。" 宋衡静默,薛炤于他而言不仅仅是老师,更有养育之恩。 "旁人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下地跑了。你不上心,总得我这个老头子替你操心。" 做长辈的,总归希望子孙安乐。薛炤望向宋衡,如今权势泼天的临江侯,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当年那个孩子。 薛炤叹了口气,叫起宋衡从前的名字来:"九龄,别拘着自己,有些什么事放一放。天下之大,难道你都救的过来?祯卿那丫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琴棋书画无一精通,不过待人甚好。" 宋衡垂下眼,这些话老师也不是头一回和他说了,只是他有他的坚持:"见一处便救一处。我多见一处,便多救一分。" "榆木。不过听玉剑说,你这次赈灾,全赖祯卿提前备好米粮?" "是。" 薛炤笑着捋了胡子,对沈箬的满意又加了几分:"我就说这丫头好,哪个闺阁女子有她这般魄力。十万石粮,若不是沈诚连夜派人送来,只怕你现在还跟个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吧。" 这话不错,若不是沈家出钱出力,哪里能赶在年里头把这些办好。宋衡想起前日放银,沈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画师,说要将此情此景记录下来,好让沈家后人记住此类善行。他不在意,只是觉得沈家能成今日这般大商,想来应当是将仁字摆在首位。 "待回朝中,我必为扬州沈家请功。" 薛炤闻言,气得险些连筷子都丢出去了:"傻子,你以为沈箬是为了那点嘉奖?要不是为了你,哪里值得她花这般大力气,还把功劳摆在你头上。你要是有心,等八月里成了婚,对人家好些就是。" 宋衡恭恭敬敬地递了双备用筷子过去:"老师别丢了,这是最后一双了。" "罢了,不跟你说这些。幼陵可还好?"薛炤除了这个学生,就是一个孙女薛幼陵放不下。 "很好。" 如此便是最好。薛炤放心宋衡,才会把孙女托付到他手里照顾,既然他说很好,那薛幼陵一定过得舒心恣意。 皓月当空,宋衡不肯喝酒,薛炤只能邀明月同饮。三杯酒落肚,薛炤正了神色。 "先前丢的那笔赈灾款,可有迹象?" 宋衡摇摇头,按理来说,这么一大笔巨额款项,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蒸发。他去丢赈灾款的地方查看过,尚在广陵府内,四下开阔,并无什么山岭。 他遣了人去查,却只找到装官银的钱箱和封条,那群贼匪横尸一地,唯独不见官银。 "我派人守在钱庄等地,又将扬州城门的守卫一应调换,可并不见一锭官银出现。只怕早已有人将官银运出城去了,只是不晓得从何处出城,如何下手追查。" 若是官银出了城,那便是大海捞针了。 薛炤深知其间道理,也晓得宋衡所行之法,已是目前所能做的一切。他搁下筷子,半晌才道:"以前,也曾丢过一笔官银,那伙贼人将官银熔铸,化整为零,分批运往城外。" "应当不可能。"宋衡摇头,"熔铸官银需要大批木柴煤炭,我派人看过,扬州城内规模大些的熔铸房里,都不曾见过官银。" 条条线索皆被人斩断,薛炤也是无计可施,转而和他说起别的事:"听说你将韩沉捉了?"见宋衡点头,他哼了一声,"韩沉枉为读书人,鱼肉乡里。不过我倒是要提醒你一句,韩沉算不得什么,他那个女儿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 宋衡倒是不晓得这件事,问了两句。 "韩沉欺上瞒下这么多年,可多亏他那位女儿韩吟舟。"薛炤同他解释,"不过韩吟舟在你来之前便嫁去外地了,若非她走了,只怕这回还要推个替罪羊出来。" 话说到这里,已是子时,薛炤双眼有些惺忪起来。 第19章 宋衡也不再多问,送恩师回房休息,自己则在客房对付了一夜。第二日天将明,便带着玉剑奔赴长安。 ☆☆☆ 过了年后,沈箬赖了几日,终于还是请风水师挑好良辰吉日,该给铺子开业了。 铺子的名字磨了好几日,还是玉笔懒洋洋靠在门边,起了个雅俗共赏的名字,让人一看便晓得此间是个香粉铺子。 后来沈绰又觉得坊字不好,用的人多,将其改为闻香里,得了所有人一致认同。 因着最近的一个吉日在正月十一,沈箬在家里闲不住,收拾出来几份拜年礼,送去几家。 其中送去临江侯府的那份是最大的。 沈箬自晓得薛大儒的孙女养在宋府里之后,便将自己平时惯用的胭脂水粉收整出一套新的来,又从带来的首饰盒里,挑出几件造型别致的,一并打包装进匣子里,托玉笔送去侯府拜年。 只是晓得的晚了,不然也该把薛幼陵请来一起吃年夜饭,省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侯府里。 那份年礼送去后,不出半日,玉笔便回来了,还带着一封请帖,邀沈箬同去揽月楼小坐。沈箬想了想,换了身袄子,便着人备马往揽月楼去。 依旧是那间天上居,沈箬入内的时候,薛幼陵正站在窗边,托着下巴往外看。 "姑娘,沈家姑娘来了。"玉笔在薛幼陵面前也不拘束,大大咧咧就喊了出来。 薛幼陵闻声转了过来,做着长安姑娘时新的装扮,瞧着便是无忧无虑。她一见着沈箬便笑了,嘴边梨涡深陷,是个甜极了的姑娘。 沈箬在打量她,她自然也在观察来人。她和祖父时常有书信往来,祖父信中提及最多的便是沈家姑侄,尤其是沈箬的一碗鱼汤,因而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嫂嫂很是好奇。 今日一见,虽说不是顶美的姑娘,可瞧着亲近。薛幼陵相信祖父的眼光,聘给宋衡的一定是最好的姑娘。 思至此处,她张口说话,声音婉转动人:"嫂嫂送来的年礼,我很喜欢,谢谢嫂嫂。" 这也不是沈箬头一次被叫嫂嫂了,竟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有些羞赧。倒是薛幼陵身边的乳娘皱眉提醒道:"姑娘,沈姑娘还未过门。" 薛幼陵上前牵起沈箬的手,带着她坐到蒲团上,丝毫不见外道:"不过是时候的问题,此处也只我们几个,碍不着什么,便是九哥也不会说什么。" 九哥? 沈箬只知道宋衡是薛炤膝下养大的,却不知他竟在家中行九。于是她问道:"侯爷行九?" "九哥是家中独子。祖父不曾跟嫂嫂说过么?" 沈箬摇摇头,薛大儒自然不会频频在她一个未婚女子面前提起外男。 薛幼陵见状,同她解释两句:"九哥刚被祖父带回来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险些连命都没有了。后来听说寻常百姓都给小儿取个贱名,好养活。祖父就取了九龄这个名字,盼着九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我从小叫惯了,便一直这么喊。" 原来竟是如此。 沈箬点头,盼君九龄,其中竟还有这么桩缘故。 "嫂嫂那日送来的香粉,我很喜欢,想厚着脸皮再讨一些,也好在那些姐妹中长长脸。" 小姑娘心性,得了好的就想张扬给别人看。 "过几日铺子便开了,你自己来选,想要什么便拿什么。我让言叔把好的给你留一份,再让玉笔给你送过去。" 薛幼陵脸上的笑都快溢了出来,不住点头。先前听玉剑说,这位嫂嫂出身商贾,出手阔绰,不由问起一句:"听玉剑说,那日的唱卖会,嫂嫂花了五万两拍下九哥的折扇?" 提及旧事,沈箬点点头:"顺手罢了。" 这满不在意的口气,倒像是五万两算不上什么。薛幼陵小脸皱成一团:"嫂嫂何必,下次想要九哥墨宝,同我说一声,那书房里的随你挑。" 沈箬顺着她的话玩笑两句:"好啊,若是日后我问你讨,你可别装傻。" "怎么会。"薛幼陵扯着她的衣袖撒娇,最是天真。 她们又凑在一起谈起女儿家的话题,不外乎是些衣服首饰之类的。自从来到长安,沈箬打交道的人不少,可还是头一回与姑娘家结交。况且薛幼陵没什么大心思,可见是被宋衡娇养着,两人很是聊得来,一直说到铺子里来人。 来的是个年轻活计,沈箬记得铺子里的人都叫他阿大。 这样冷的天,阿大跑得满头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回话:"姑娘……姑娘,铺子……铺子里出事了……" 玉笔斟满一杯茶送去,让他顺顺气。 待捋顺了气,他才从头到尾说来:"今日铺子里正做开张准备,不晓得哪里来了两个醉酒小子,一言不合就砸铺子,拦都拦不住。" 第20章 "无礼小子,拿棍子打出去就好。"薛幼陵不以为然。 沈箬却觉得奇怪,照言叔的脾气,若是普通寻衅,断不会吵到她头上。她问道:"还有什么隐情?" 阿大看了一眼薛幼陵,又看看自家姑娘,见后者并无动作,倒也放心大胆说来:"那两位,是大长公主府上的……府上的公子。" "大长公主府上何时有公子……" 沈箬不解,犹疑着望向玉笔,见他满脸尴尬地摸摸耳朵,用口型吐出两个字,"男宠"。她一下子明了,原来是豢养的面首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便命府中上下尊称一声公子。 既是大长公主府上的人来了,不论如何,她这个做东家的都该出面。 见她要走,薛幼陵也随之站起来,不顾乳娘阻拦,硬是要跟着一起去:"我陪嫂嫂一起去吧。" 沈箬略一沉思,道:"你要跟着去也成,只是不许下马车,远远看着就好。" 短短不过几日功夫,这铺子便被人砸了两回,偏生两回都是同一户人家砸的,她还得罪不起。 沈箬望着满地香粉,真是暴殄天物。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个铺子风水不好,这才一次又一次招来祸事,还是该赶在开业前请风水师看看,好好破破局。 那两位公子还撕打在一处,身上的衣袍角上绣着大长公主府的印迹。言叔不敢上前拉架,只是吩咐活计把尖利些的东西收起来,免得伤到人。 沈箬叹了口气,吩咐玉笔:"你去把两个人拉开,小心别挨了闷拳。" 玉笔点点头,随手抄起一根木棍,上前架起其中一个,倒背着把人拉远。伙计见状,赶忙拉住另一个,总算把两人分了开来。 谁知人是拉开了,可他们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互相骂着。 "我去你个朱麟,仗着被殿下多看了两眼,也敢爬到我头上来?" "呸,你算什么东西,人都说年老色衰,你怎么不照照镜子,好好端详端详你那副欠肏样。" "你!我告诉你,你以为你有的好,还不是后浪推前浪,看看殿下日日往官学跑,急了吧,哈哈哈哈哈。" 沈箬目瞪口呆,这两位分明是男儿郎,说的话却像后院争宠的妇人。他们两个你骂一句无颜,他笑一句玩物,倒真是让她领略了长安人的嘴皮子功夫。 那个叫朱麟的骂得累了,涨红了一张脸,脚尖踢向一盒香粉,瞬时扬起尘灰,而香粉罐子径直往沈箬这里砸来。 "姑娘当心!"玉笔猛地松开长棍,飞扑出来抓香粉罐子。好在他反应迅速,赶在沈箬毁容之前截了下来,只是有些许香粉洒在她身上。 玉笔后怕地拍拍胸脯,这要是落在沈箬脸上,本来就长得不是极美,落上一道疤,那更是雪上加霜,日后公子对着这么一张脸,只怕夜不能寐啊。 谁晓得这棍子一放便放出事来。 围观人群里猛地爆出一阵惊呼,瞪大了眼一哄而散:"杀人了!" 沈箬猛地握住玉笔擎起的手臂,把他往自己身侧带。玉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骂得正欢的公子倒在一片血泊里,香粉和血混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气味。 "姑娘别怕!" 玉笔怕她见血害怕,踮着脚拦在她面前,尽力想把这一幕惨剧同她隔离开来。 先前只是觉得铺子风水或许不大好,如今死了人,只怕生意越发难做了。沈箬吩咐元宝:"去请大夫来,倘还有救,再着人去报官,快些。" 铺子里的朱麟一时间软了身子,顺着柜台瘫坐在地,嘴里瑟瑟说着:"清风,我不是故意的清风,我以为你要抓我的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事情来得突然,沈箬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招架,只是庆幸,还好将马车停的远,不至于吓到薛幼陵。 派去请大夫的元宝不过走开半刻钟的功夫,便有大理寺的人来了。沈箬原本还疑惑为何来得如此之快,待听了他们的话,这才晓得,原来言叔早便着人去大理寺请人,只是连大理寺的人都没想到不过一桩寻衅事件,竟演变成了错手杀人案。 为首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男子,面容清癯,竟有些撑不起来宽大的官袍。 沈箬见了礼:"民女沈箬拜见大人。" 他摆手,吩咐人上前查探鼻息,只是可惜清风早做了一抹孤魂野鬼。大理寺动作很快,拿白布把人裹好抬走,又将朱麟收监,只等压回审讯。 大理寺的人又来请沈箬,她毕竟是此处铺子的东家,如何也要带去问上两句,不将此处铺子封了,属实算是给够面子。 沈箬摸摸玉笔的头:"别担心,不过是去说说经过罢了,我去去就回。你把幼陵好好送回去,再回去同绰儿说一声,要他先吃饭。" 玉笔还扯着她的手不放,要陪着一起去:"姑娘,我陪你去不好吗?" 第21章 "有言叔陪我去,你放心。" 言叔垂手站到沈箬身后,两人便要跟着大理寺的人过府,却听身后有个清亮的男声响起:"江大人留步。" 沈箬闻声转过头,见到宋衡一身白衣朝这里走来,衣袍沾了水,却愈发衬得他出尘。 "不过是过失杀人案罢了,也值得传唤旁人。" 玉笔惊喜非常,喊了一声:"公子!" 大理寺卿从人群前头折返回来,躬身一礼:"下官江镂,拜见临江侯。" "那两人砸了此间铺子不说,失手闹出人命,为何又要将铺子东家带走。" 江镂对上宋衡的眼睛,神色不改,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来:"国有法度,必得查明真相。刑讼之事,稍有不察便累及性命,自当慎之又慎。" 宋衡颔首,眼神略过江镂望向沈箬。他连番赶路,方入城中便听闻此处似乎闹出了事,似乎同沈家铺子有些关系,这才过来瞧一瞧。 谁晓得便出了这样的命案,这姑娘还傻乎乎地跟着要往大理寺去。大理寺里刑具森森,丧在那里头的人命也不少,她一个姑娘何必去蹚这趟浑水。 想着沈箬先前安排下赈灾事宜,沈家的人又不肯取分文,他自然是要承情的。何况这件事,原本便同她无关,随便派个伙计去也便罢了。 "江大人所言不虚,只不过本侯以为,此类微末小事,未必便要这沈氏亲往,女子体弱,由此间伙计代劳便是。" 体弱的沈氏站在一边,似乎并不觉得是在说她。自从宋衡露面,她便一颗心扑在他身上。此前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远不及如今真人立在她面前,近到似乎一伸手便能触到睫毛。 宋衡还在和江镂交锋,半句不肯退让。 其实宋衡说得不错,这件事情原本不大,派去两个能说的伙计也就罢了,全然不必沈箬跑这一趟。不过不知为何,江镂面色有异,虽应允这种说法,却话里话外讥讽宋衡:"临江侯发话,镂莫敢不从。只不过似乎于侯爷眼中,人命也不过微末小事,又有何事称得上大呢?可要至阖族重罪,亦或是忤逆罔上之辈,才配侯爷口中的大事?" 沈箬不明白,扯扯玉笔的衣袖,悄声问他:"这位江大人,也与侯爷有些过节?" 实在不怪她多想,这些日子以来,宋衡的仇敌都快遍布她四周了。 玉笔神色尴尬地点点头,他家公子朋友不多,就是政敌多。 两人还在针锋相对,气氛陡然凝了起来,旁侧也无人敢劝解一两句,皆低垂着头,盼望这两位大人莫要迁怒旁人。 沈箬见状,他二人不说话了,大约是缺个台阶下罢了。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痛得流出两滴泪来,假意扶着腿哎哟两声:"我的腿好像扭着了。" 待吸引了目光过来,她便倚在铜钱身上,掩着口鼻说道:"方才脚下有粒石子,一个没站稳便崴着了。" 玉笔低头望了一眼,并未见到什么石子,犹豫着正要开口,却被沈箬瞪了一眼,硬生生把话收回去。 沈箬很是抱歉地对江镂开口:"江大人,民女这般怕是去不成了,便让铺子里的伙计去吧。" 江镂最先反应过来,回复到最开始云淡风轻的模样,命人去铺子里找两个伙计,自己则冲着宋衡拱手:"大理寺还有要务,下官告退。" "江大人事忙,玉剑,替我送一送江大人。" 玉剑领命上前,抱剑跟在江镂身后,道一声江大人请。 围观群众早在闹出人命的时候便散了许多,余下胆子大些的,见大理寺的人离去,意犹未尽地也散了。 宋衡慢悠悠转回头,望向沈箬的脚:"扭了?" "啊?"沈箬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宋衡视线落在自己脚上,这才反应过来,她还装着呢。于是很快便哎哟了一声,"是啊,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便扭着了。" 玉笔很是鄙夷地看她一眼,演得真差,连脚都按错了,刚刚装的,分明是另一条腿。 "别装了,人都走完了。"宋衡一言道破。玉笔从小就跟在他身边,心里有什么花花肠子,他看一眼就知道了,更何况沈箬这个演技,真是堪忧。 被人看穿,自然也不好再装下去。沈箬从铜钱身上起来,略带尴尬地别开眼,小声道:"方才不知为何,突然又好了,想来应当是侯爷庇护。" 宋衡摇摇头,这姑娘满嘴胡话,全然不似大家闺秀一般有所忌讳。可到底此番赈灾,全赖沈箬。 念及此处,他轻叹一声,朝着沈箬颔首,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回去找人看看脚,姑娘家别留伤。至于幼陵,本侯便带走了。" 薛幼陵还被留在马车里,从头至尾都不被允许撩起车帘查看一二。沈箬很是有些愧疚,不曾带她好好看看,只是人家兄长来了,总不好再扣着不放。 第22章 她点点头,让铜钱去铺子后头取些好的香粉来,递到宋衡面前,这才道:"幼陵说喜欢这些香粉,只能托侯爷代为转交了。" 宋衡看向香粉盒子,每样上的图案都不同,有金桂也有腊梅,应当是对应各罐香粉气味,这设计图样的人,倒是用心。 不过四盒,他点头收下,转身便要离开,却见玉笔跟着走了两步。 宋衡顿住脚步,身后的玉笔也随之停下来。他回身问道:"你做什么?" 玉笔很自然地答道:"跟公子回府啊。" "不必,你依旧跟着沈氏。"宋衡仔细打量玉笔,他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袄子,毛领光亮,一看便是上等。往年冬日,他都自恃练武之人,穿得也是单薄,这样厚的袄子还是头一回穿,想来应当是沈箬着人给他做的。 不过不得不说,玉笔这样一打扮,倒有些小公子的模样。宋衡很是满意,点点头:"你进来日子过得不错,壮了些,便不必跟我回去了。"说罢便抬腿走了。 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话落在玉笔的耳朵里,便成了公子嫌弃他懈怠,吃胖了,所以不要他了。 他越想越害怕,仿佛公子真的不要他了,喃喃喊了句:"公子……"想想又觉得大约是近日甜食吃多了,脸上肉才多了几两。 一定是这样的。 他坚定自己的想法,回身义正言辞地对温缠道:"姑娘,今日起我便不吃甜食了!" 沈箬正望着宋衡远去的背影,愈发觉得他如青松挺拔,猛地被玉笔这番没头脑的话吸引来注意力,微微想了想,问道:"桂花糕也不吃了?还有蒸酥酪,荷花酥,豌豆黄……都不吃了?" 玉笔咽了咽口水,试探着回道:"那今日再吃一顿,明日便不吃了?" ☆☆☆ 夜里吃过晚饭,沈箬裹着披风坐在厅中等沈绰。 开春到了三月便是春闱,士子铆足劲,想着多看一本书便是多一分胜算。学中氛围如此,沈绰自然不甘落后,日日都要学到戌时将近,才会提着灯笼回来。 沈箬原本怕他辛苦,想去接他,可沈绰担心她的安危,又不愿意让她受风,一口便回绝了,只要府中小厮到官学巷口去接就是。 侄儿好学上进,又把她这位姑姑看得如此重,沈箬内心甚安。只是沈绰不回来,她哪里睡得着,每日吃了饭便坐在厅中,盼沈绰回来。 外头更声响过,已是戌时三刻,可她盼着的车马声迟迟不至。 "铜钱,你去门口看看,绰儿的马车近了没有?" 铜钱点头,小跑着出去,同正好从铺子里回来的言叔撞个正着。言叔扶住铜钱,轻轻拍拍她的头,责备她莽撞。 铜钱扮了个鬼脸:"姑娘让我去看公子的。"说完便提起裙摆跑了。 言叔在后头摇摇头,铜钱虽只比元宝小上几个月,可性子全然比不得元宝沉稳。 "言叔,铜钱天性活泼。"沈箬晓得言叔在想什么,不过在她眼里,元宝老练,铜钱烂漫,都是自幼陪着她一起长大的,皆是她的左右手。 她依旧望着门口,外头的灯笼被风吹动,晃晃荡荡发出些声响。又起风了,也不晓得沈绰冷不冷。 言叔近前打起手语:铺子里跟去大理寺的人回来了。 沈箬问道:"如何说?" 那杀人案到底发生在她铺子里,怎么也得问两句,倘和铺子日后有关。 言叔叹了一口气,将伙计回来说的话如数转达。 大理寺的人把朱麟拘去,经由仵作验尸,确认清风死于颅脑撞击,又有在场伙计作证,江镂当即便判朱麟故意杀人,打了板子,秋后处斩。 只是还未及退堂,大长公主便亲临大理寺,见着两位男宠一死一伤,当即玉颜失色,不管不顾扑向朱麟。 皇亲在场,江镂的人不敢直接动手把大长公主拉开,只得跪迎。可那位大长公主见着朱麟臀背见血,心中痛惜之色留于面上,居然就要身边随侍抬走朱麟。 可朱麟到底是杀人犯,罪名已定。江镂见状,起身拦在大长公主面前,将案情言明,定要将朱麟下狱。那位殿下是如何脾气,新婚夜活活打死驸马,江镂区区一个大理寺卿,她自然不放在眼里,从身边随侍腰间抽出弯刀,横在江镂颈间。 沈箬今日见了江镂,竟不知他文文弱弱,居然也敢拦大长公主尊驾。 若到了此处,有些眼力见的便该退开一边,反正死的是大长公主府里的人,杀人的也是大长公主府里的人,既然大长公主不追究,那放一马也便放一马了。 偏偏江镂这个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倔。他半步不退,反而自行摘去帽冠,质问大长公主:"殿下今日非要将人带走?" 大长公主打死驸马,已招致话柄,因着圣上愧疚,因而无罪。可江镂不同,他秉公执法,若是这便死在她手里,怕是惹天下人众怒。她不敢真的动刀,只是命令府卫将人架开,带着朱麟扬长而去。 第23章 江镂长叹一口气,丢了帽冠往大明宫去。 言叔顿了顿,又比划起来:回来的时候听人说,江大人跪在宫门前请罪,不出一刻钟便被请进宫了。 沈箬听完,嘴角一扬:"这位江大人倒是有趣,先前不肯放人,后来又请罪,再说,这请罪也该去大长公主府请罪,怎么……"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什么,求证似地望向言叔:"莫不是请的失职之罪?" 言叔点点头,正是如此:江大人跪在宫门前,自称纵容杀人犯,请圣上降罪。 沈箬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今日刚刚见过江镂,这人虽说对宋衡有些敌意,可还算有应变之能,怎么如今看来,竟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古板。 不过这些事她听过也便罢了,总归不挨到她的铺子。她想了想,又吩咐言叔:"言叔,这几日你寻个好些的风水先生看看铺子,我总觉得那处风水不好。" 言叔正要点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箬抬头,只见沈绰喘着粗气跑进来,身上袄子也有些凌乱,脸上满是惊慌。 "怎么了,跑得这么急?"沈箬替他倒茶。 沈绰大口喝了,一滴都不曾剩下。他大约是怕极了,一时忘了男女大防,一把握住沈箬的手,道:"姑姑,吓死我了。" "慢慢说。"沈箬抬眼,示意他坐下。 沈绰在她身边坐下,慢慢说来:"我今日看书晚了,误了时候,从官学出来的时候,身后隐隐有人跟着。我行一步他们便跟一步,巷子里无人,我害怕极了,只得埋头往前跑,一直到看见马车,这才把人甩掉。" 他们初来长安城,应当没有树敌,怎么会有人跟踪沈绰。不过看他如此害怕,隐隐还有些颤栗,沈箬抬起另一只手拍拍沈绰手背,宽慰他几句:"许是经过的人罢了。" 沈绰头摇得似拨浪鼓:"不可能,我走他们走,我停他们也停。而且我一回头,见不到人,连影子都没有。姑姑,你说会不会是鬼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沈箬不知真假,可为了安心,又对他道,"明日起,让玉笔跟着你去官学,他功夫好,是人是鬼你都不必怕。" 正月十一是个大吉之日,凡风水师皆道此日宜开张。 沈箬难得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祥云纹路的衣裳,趁着天色将白,在铺子里设宴敬告神佛,以期来日生意平顺红火。 铺子里的伙计早把那些略次些的香粉换过,按照气味浓淡按顺序摆好。又在门前挂起两封爆竹,准备好好热闹一番。 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也到开张揭牌的吉时了。 "姑娘,方侍郎到了。"有伙计从外头跑进来,这些日子方子荆来得勤快,铺子里的人也都认得这位大人,自然把他当做座上宾。 沈箬前些日子也曾告诉他开业时候,到不曾料到他来得如此早。好在还有几斤六安瓜片备着,把人请进来喝喝茶,倒也不算怠慢。 "去把茶煮了,再找个机灵点的陪着方侍郎。" 她正侧首安排着,远远便听见一个声音响起:"沈姑娘,恭贺开业。"方子荆连官服都没有换,提着一盒礼朝她拱手,"子荆备了份薄礼。" 早放过一回爆竹,不少起早来东市的长安人渐渐围拢过来,对着铺子指指点点。前些日子的命案早传扬出去,因而这些人不谈香粉本身,反倒是些目睹凶案的人小声讲起那日惨状。 人群里不时有吸冷气的声音传出,难免日后影响生意。可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沈箬实在没有办法。她早便预料到或许会有此种难事,特意封了些散碎银两,准备发放出去讨旁人嘴里一句好。 只是方子荆来了便不同。他把礼盒递给言叔,站在铺子门口,故意朗声对沈箬说道:"沈姑娘的香粉着实不错,家母与家姐甚是喜爱。不过姑娘赠的那些,都被那些侯夫人们分走了,家母着实可惜了好一阵,故而这几日一直念着,让子荆再来采买一些。" 沈箬怎么不晓得他在替自己撑场。 他话说得直白,就是要这些人晓得,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都喜爱此处香粉,是念在心头的。时人皆好追逐富贵人家的做派,一盒香粉便是再贵,也还是负担得起的,不比那些贵太太一顿便要吃掉的银子多。 因而此处死过人这件事,便不是如此重要了。人群里有几个试探着朝铺子里张望,目光中流露出探究之意。 沈箬大大方方让开一步,笑着回道:"夫人喜欢就好,方侍郎喜欢,待开业后好好挑选便是。"说完便请方子荆入内喝茶稍坐。 "有劳姑娘。"方子荆一揖,"姑娘事忙,不必顾及子荆。" 他熟门熟路上了二楼雅间,品着新煮出来的六安瓜片,齿间清香四溢,促着他松散下来。 第24章 沈箬安排好方子荆,便有言叔提醒她时候到了。她一颔首,铜钱抱着散碎银子跑到铺子门口,朗声道:"今日闻香里开业,我家姑娘为讨彩头,同诸位同乐。" 说完便有伙计趴在梯子上,伸手拽掉牌匾上的红布,"闻香里"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两旁伙计执香,捂着耳朵点燃爆竹,一时间热闹喧天,满地都是些红纸屑。 铜钱瞧准时候,将银子往铺子前的空地上一洒,顿时便引得人弯腰去捡。人群里有几个忙着捡钱,不曾防备,一头撞上前人的大腿,将人撞得哎呦一声,直往前冲。 玉笔跟在沈箬身边,见此情此景,不自觉扯扯她的衣袖:"姑娘,会不会出事?" 沈箬摇头:"此处开阔,又有积雪绵软,即便摔一跤也不会出大岔子。何况我早吩咐了人看着,不会出事。" 沈家铺子遍布扬杭两州,凡有新铺子开业时,总会撒钱讨彩头,因而沈家的伙计都有经验防备意外事。 玉笔听她如此说,倒是安心几分,只是犹自觉得,这些人太过疯狂了些,将钱财看得如此之重。 闹过几刻钟,声响才渐渐小下来。他们捡了钱,揣回到腰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踱进铺子里来。 尤其是些年轻姑娘,最爱香粉之物,拿着开封的细嗅,面上喜悦之情难掩。 "姑娘,楼下人多,去楼上吧。"元宝怕挤着沈箬,那身体把她护在里头,缓慢地往楼梯口移动。 不过才走两步,身后便有伙计急匆匆来报,神色全然不同方子荆来时:"姑娘,大长公主到了。" 沈箬一怔,这些日子听沈绰说,大长公主常去官学听讲,还送了好几本千金难求的孤本给他,待他很是亲厚。她原本也想过大长公主有意与他们交好,或许也会来贺一贺铺子开业,命小厮送份礼来已是莫大的荣幸。 可不曾想,这位殿下竟亲自来了。 愣神之间,她脚下却不自觉地快步走到门口,跪迎大长公主:"民女沈箬,拜见大长公主殿下。" 女子声音娇柔婉转,带着笑意喊沈箬:"阿箬,本宫可来迟了。"早有婢子上前扶起沈箬。 沈箬听她唤一声阿箬,只觉得这位殿下甚是自来熟。实在算起来,她二人今日应是头一回见面。 "阿箬,不必拘着礼。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本宫不过是来瞧瞧,顺便想问你买些香粉罢了。" 她既如此说了,沈箬回了声是,微微抬起头,头一回见到大长公主的脸。 听闻大长公主闺名赵惊鸿,今日一见,果然不负其名。她虽已过三十,可保养得甚好,眼角不见皱纹,在皇权滋养下,娇嫩如二十出头的少女。鬓边斜插步摇,流苏垂落在耳边,更添几分娇媚。 沈箬心中啧啧感叹,当真是岁月厚待美人。 也不过一瞬间,她脸上浮起笑,迎赵惊鸿入内:"殿下赏光前来,是沈箬之幸。楼上雅间已备好茶点,请殿下一坐。" 人群大多呆立在原地,手中握着香粉罐头,一时竟摸不透沈箬底细。有一位兵部侍郎来捧场也便罢了,如今大长公主也到了,可真是有些手段通天。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不远处又有另一道女声响起,埋怨几句:"九哥,都怪你动作太慢,嫂嫂恐怕连爆竹都放完了。" 沈箬心中一滞,怎么连宋衡都来了。 "如何怪我?分明是你自己左右挑了两遍钗子,这才耽误时候。" 赵惊鸿为着不影响铺子生意,特意把轿辇停远许多,因而宋衡一眼并未瞧见铺子里的赵惊鸿。 直到他二人走近了,这才和还未来得及上楼的赵惊鸿打了个照面。 宋衡一眼便落在赵惊鸿握着沈箬的手上,行了礼:"宋衡见过殿下。" 他今日没有着白,反而是一身大红色夹袄,以金线绣成仙鹤振翅,倒是和沈箬身上的祥云甚配。这身袄子甚是衬得他莹白如雪,较往日少了些清冷,多添几分人间气。 沈箬还在愣愣看着宋衡,赵惊鸿却嗤了一声,冷笑开口:"宋悬章?临江侯事忙,今日怎么来了?" 因着还未成婚,顾及沈箬名声,两头都不曾把婚约的事宣扬出去。 宋衡把手里的礼盒递出去,回口道:"本侯不过闲散之人,哪来那么多事。倒是殿下,近日许是有些操劳过度吧。" 先前赵惊鸿来时,铺子里的人最多也不过是诧异。可等宋衡的名头一报出来,那些人纷纷丢下手中的香粉,挨着门边溜了,铺子里一时间门可罗雀。 "嫂……"薛幼陵跟在宋衡身边,小声改口,"沈姐姐,我和九哥是来给你道贺的……" 今日来道贺的也不止他们两人了,可能有如此效果的,确是头一遭。沈箬无奈摇摇头:"幼陵,上头备了些点心,你去坐一坐,我让言叔给你把香粉捧上去。" 第25章 薛幼陵看看赵惊鸿,又试探着看向宋衡:"九哥,我们上去吧。" "好。"宋衡不再理会赵惊鸿,带着薛幼陵越过她二人往楼上去。 赵惊鸿却气急,死死咬着唇瓣,半晌才松开,问道:"你同宋衡什么关系?"说话间已没有了半分客气,带着多年来身处上位者的压迫。 "方才薛幼陵那个丫头喊嫂嫂?"赵惊鸿丹凤眼一扫,似要看透沈箬内心深处的秘密,"呵,你莫不是攀上了宋衡?沈箬,你果然好本事。" 说完便一甩袖,重重拂过沈箬露在外头的手腕,半句话都不再多说,扬长而去。 沈箬呆立在原地,怎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这两位主子一见面,便闹得这般不愉快,赵惊鸿也便罢了,方才宋衡毫无温度的眼神,反倒让她心惊。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红杏出墙,却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沈箬摸摸鼻子,暗骂自己一句,怎么好拿红杏来比自己。大长公主已经走远了,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也只好日后再登门了。 如今楼上还坐着一尊大佛,也不晓得心情如何。沈箬回头问玉笔道:"你觉得你家公子现下心情如何?" 玉笔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大好,上一回公子这个脸色的时候,我和玉剑跪了一天。" 完了。 沈箬叹出一口气,大佛心情不好,遭殃的只能是她这等小民。 晨光熹微,檐上积雪熠熠闪着,微微有些灼目。 沈箬把铺子里的事一应托给言叔,自己旋身上了二楼,在转角的雅间门口轻轻叩门:"侯爷。" 先前言叔来同她说,宋衡带着薛幼陵上楼,未过转角便被方子荆喊了进去,三人如今同在一处。 房门应声从里头打开,玉剑喊了声"沈姑娘",算是打过招呼,便领着她入内。窗前桌边,三人围坐,薛幼陵和方子荆凑在一起挑香粉,至于宋衡,则端坐一旁品茗。 "嫂嫂。"薛幼陵放下香粉,同方子荆喊她。 宋衡重重搁下茶盏,几点水溅出落在右手虎口处:"幼陵。" 那两个小的一下子站直,乖乖改口"沈姑娘"和"沈姐姐"。 "坐吧。"宋衡发话,脸上依旧不是怎么好看,不过一时间倒也不说什么,只是让沈箬在薛幼陵旁边坐下。 沈箬望了他一眼,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三两句:"侯爷,大长公主殿下她前几日买过些香粉,今日大约是来看看是否有新的。" 谁晓得他似是全然不在意,只轻轻嗯了一声,反而同沈箬说起江都之事:"江都米粮,有劳你了。"宋衡起身,神色凝重地朝着沈箬一拜,"我代江都百姓,谢你沈家大恩。" 这礼沈箬不愿受,侧身避开,回道:"举手之劳罢了,侯爷何须如此。" "我已同圣上禀明,赐你沈家仁义牌匾。另外,你若是在长安遇到难处,拿着这个来侯府找我。" 玉剑很快递过一枚玉佩,上头雕着"宋"字,两边是锦鲤相衔的模样。 沈箬乐得做善事,可也不至于连到手的东西都不要。长安城里鱼龙混杂,谁晓得日后是否会遇到难处,他既然给了,那便大大方方收下。 她把玉佩交给元宝,要她仔细收好,笑着谢宋衡:"那便谢过侯爷了。" 许是他们俩太过客气,连薛幼陵都看不过去,大咧咧说起来:"你们两个日后总归是一家,何必闹得这般生分。" 宋衡斜了她一眼,要她收敛些,谁知薛幼陵话音刚落,方子荆又接着说下去:"你懂什么,这叫闺房情趣,小丫头片子真笨。" 这话着实有些过分,沈箬略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 宋衡望向方子荆,点了他的名:"前几日方将军说起,白侍郎家的姑娘和你年岁相仿,想请我保这个媒。" 方子荆心中咯噔一下,声音一下子轻了许多:"悬章,你这玩笑可不好笑啊……" "我那日事忙,并未应下,今日瞧来,方将军果然良苦用心,千方百计都得为你寻良妻。"宋衡拿他取乐,向来都不手软,"明日早朝之后,我定应下方将军此请。" "你可别,我明日,不,今晚就让人把凤尾琴送去你府上,可别再闹我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方子荆服软服得很快,半点都不犹豫,好似为他娶妻是件多可怕的事一般。他见宋衡不为所动,连忙冲着玉剑喊:"你去我家里,就说是我说的,把书房里那把凤尾琴拿来。" "方侍郎如此热情,哪有不收的道理。"宋衡此言一出,玉剑很快出门,去取那把凤尾琴。 平白折了一把琴,方子荆心情也不怎么好,也不陪着薛幼陵挑香粉了,兀自坐下,问起沈箬:"沈姑娘记不记得那位打死人的朱麟?" 第26章 铺子里发生命案,便是再多几年都忘不掉。沈箬点点头,前几日听说江镂入宫请罪,也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一桩人命案,竟由当今圣上裁决,他也算长脸面了。" 那案子竟闹得如此之大么? 朱麟到底是大长公主的面首,听闻当今圣上对这位姑姑甚是包容,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方子荆啧啧两声,接着道:"大长公主也算是个好主子,亲自去捞他,可惜碰上江璆然这个刺头,讨不着好还被生生扯掉一层皮。" "怎么说?" 方子荆扬起下巴,看着宋衡道:"江璆然入宫请罪,可巧碰上咱们这位临江侯,随口说了两句。" 那日江镂与宋衡并不对付,这一请罪遇上,只怕江镂没什么好果子吃。沈箬如此想着,暗自为那位江大人掐一把汗。 谁知方子荆学着宋衡那漫不经心的口气,模仿起来:"‘臣前几日读史记,深以为商君之功,更在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这样,圣上亲自派人去捉拿朱麟,判了流放。还重赏江璆然呢。" 宋衡难得说了句话:"法度不可废,江璆然此事没做错。" 原来如此,沈箬忽然有些晓得,为何今日大长公主如此气愤,竟是又折了一个人在宋衡手里,这关系怕是再难调解了。 既如此,两边已成水火,自然只能靠着一处。沈箬甚至连想都没有想,便定了日后要离大长公主远些,好好和宋衡维持关系。毕竟这位同她有着婚姻,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想到此处,她便觉得有必要好好同宋衡好好解释解释:"其实我与大长公主并不怎么相熟,只是前几日她府上的人砸了我家铺子,后来才有了些往来。" 方子荆劝她:"大长公主这个人为人行事霸道得很,沈姑娘还是少和她来往。" 沈箬点点头,望向宋衡,似是在冲他保证什么:"不会了,日后定当敬而远之。" 如此说了些话,宋衡和方子荆似还有些事,匆匆走了,只将薛幼陵留在她这里,说是等忙完了再来接她。 沈箬看人走了,紧绷着的心一下子松散下来。宋衡不爱说话,时常只是望着窗外,偶尔转过头来看两眼,大多时候是没什么表情的,平白浪费了这张脸。 她不自觉有些担心,他这样的脾气性格,日后若是成了婚,两人同处一屋,两相无话,你看着香炉,我盯着床帐,这样的日子怕是能把人闷死。 心中想着,手里不自觉攥紧茶盏,直到薛幼陵拉起她的手:"沈姐姐,这里的香粉我觉得都好,你帮我挑一挑。" "好。" 沈箬起身,反手握住薛幼陵的手,领着她往旁边的库房走去。方走到门口,便觉得香气馥郁,整个人沉浸其中。沈箬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钥匙,轻轻一推,取了门锁。 门一开,香气更盛,每样香粉都照着标签一一摆好。 "里头那些更好,配你这样的小姑娘用正合适。" 沈箬带着她往里走,在最深处的柜子上,取下一盒递给她:"你试试。" "是百合香。"薛幼陵闭着眼细细嗅着,忽又睁大了眼,满是惊喜,"沈姐姐,我喜欢这个。" 沈箬见她喜欢,特意命元宝多拿几盒,去找匣子装好送去侯府。复又和她回到雅间,对坐闲谈。 此时无人管她,薛幼陵很自然地喊起嫂嫂:"嫂嫂,今日那份礼可是九哥准备的,你快打开看看。" 先前只以为是普通贺礼,现下听起来,倒似乎有些特殊之处。薛幼陵催得紧,沈箬只好着元宝去取,当着薛幼陵的面打开。 缎面上静静卧着一只玉制蟾蜍,嘴里衔着枚铜钱,活灵活现。底下还压着一张字条,"财运亨通",笔迹同那日拍下折扇上的一样,应当也是宋衡所做。 "本来我想着送棵富贵竹过来的,谁知道我不过提了一句,九哥便备了这么份厚礼。"薛幼陵冲她挤挤眼,"想来嫂嫂在九哥心中,是不同的。" 这话若是早些说,沈箬大约能信个六七分。可今日不巧,正好让大长公主和宋衡打了个照面,宋衡刚刚那脸臭得,让她有些心慌。 只是她尚且不死心,犹问薛幼陵一句:"侯爷今日心情似乎不大好?" 薛幼陵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说法,而后又长叹一口气,止不住地摇头,似乎很是可惜。 沈箬见此,心中凝成冰。这下倒是好了,两头都得罪。 "早知这般,那时便该同大长公主划清界限,不然何至于此。" 可听她如此说,薛幼陵疑惑着开口:"九哥心情自出府时便不好,同嫂嫂有什么关系?" 沈箬一愣,难道与她无关? "嫂嫂你别生气,今日是我逼着九哥穿那身红色夹袄。我想着来贺喜,穿一身白总归不好。" 第27章 所以宋衡板了这么久的脸,只是因为穿了一身不喜欢的衣服? "嫂嫂,我下次不敢了!" 沈箬总算放下了心,只要宋衡不是因为赵惊鸿的事生气就好。她暗自嘲笑自己,平白紧张这么久,看来下次心中有疑问,还是直说出来得好,免得她一人担惊受怕,旁人还半分不知。 薛幼陵看她展颜,又笑起来:"嫂嫂,再过几日便是元宵了,你那日可有空?我想邀你一同去赏花灯。" 过了年很快便是元宵,从前都是在杭州看花灯的,也不晓得长安的是不是更好看些。沈箬点头:"自然有空。" "那便如此说定了,等正月十五那一日,我和九哥去接嫂嫂。" 定下相见时日,沈箬又留着她吃了饭,两人说得正投缘。 薛幼陵不由感叹一声:"嫂嫂早些嫁过来便好了,我也有人说说话。" "你若是闲得无事,大可多来永宁坊走走。"下头的人送了账簿上来,沈箬边打算盘边同她说道,"玉笔他们和你相熟,我们也好打打叶子牌。" 铺子新开,生意还不算多,不过是懒了这些日子,把前些天的收支理理清楚。指尖算盘珠上下翻动,沈箬神色略有些凝重起来。 她花钱向来大手大脚,有时兴起散出去的钱财并不过账。眼下有迹可查的账目,不过短短一月,花出去的钱如流水。 按照往常在扬州的时候算,一家还算热闹的香粉铺子,顶了天也不过年入百两。这样下去,怕是只能啃老本了。虽说沈家家大业大,可总得给后世子孙留些下去。 "嫂嫂这算盘打得真好。"薛幼陵凑在她身边,当真不愧是开香粉铺子的人,身上时常带着股独特的香气,诱着人靠近。 沈箬拿笔在一行支出上重重画个圈,这一本账簿便算是看完了。她抬起头,上下抖动两下算盘,算盘珠回归原处,这才对着薛幼陵笑道:"不过是方便计算罢了,熟能生巧。" 薛幼陵似是而非地点点头,试探着伸手去拨弄算盘珠。 "一下五去四,二下五去三。上头的一颗珠子便是五。"沈箬见她有兴趣,一时间也教了她两句,"你拨了两颗,便该进一位了。" 算盘握在熟人手里,便是再好不过的工具,可对薛幼陵这样的小姑娘来说,除了那几粒珠子会动,便没有别的乐趣了。 她很快没了兴趣,又说起沈箬嘴里的叶子牌:"我在府里找人打叶子牌,那些人总是放牌给我,真是没意思。" 沈箬伸手替她扶正鬓间的发钗,看看外头似要起风雪。也不晓得宋衡是否被俗务绊住了脚,迟迟不来接薛幼陵。 她命元宝去备车,问道:"侯爷许是有些事,外头看着天色不大好,我带你去永宁坊坐坐?" 薛幼陵巴不得跟着她去,终日闷在侯府里,没病也憋出病了。 给言叔留下口信,若是宋衡来此处,便让他永宁坊接人就是。沈箬领着人,赶在风雪前回到了家中,甫一下车,天空便飘起了絮絮大雪,几个人赶着入内,燃炉吃炙羊肉。 谁知这一等便等到了入夜,炉中明火未熄,薛幼陵盘腿坐着,同玉笔他们玩叶子牌,输了的便要在脸上画一笔。 沈箬坐在一边,心中盘算着还需购置家酒楼,来抵花销,偶尔抬眼看看他们,满脸都是墨痕。 玉剑送衣物来的时候,正好瞧见玉笔捏着毛笔,在薛幼陵眼下画上一只王八。 "玉笔!"他暗自庆幸,还好没被公子瞧见,不然只怕又要罚好几日不许吃甜食。 四个人见着来人,很快被转身去,拿手在脸上抹着。 "沈姑娘,外头风雪封路,可否留姑娘几日。"玉剑想起宋衡往铺子接人的时候,听那位哑叔说人在永宁坊,便命他带着衣物送来此处。 沈箬瞧着他手上硕大的布包,想来也是怕薛幼陵冷着,这才特意送来。其实玉剑若是再晚来一步,她也要派人去侯府说一声了。 "甚好,我原本也想派人去府上说一声。幼陵在我这里,要侯爷万事放心。" 两边达成一致,玉剑也不再久留,刻意不去看玉笔被画得同活阎王一般的脸,一拱手便走了。 铜钱和元宝早早便下去收拾房间,将沈箬边上的一间房腾出来,熏上香,以供薛幼陵住下。 沈箬凝神想了想,男女大防,为了薛幼陵的名节,特意让人把沈绰的东西搬到最后头的院子里,这样两人也不至于碰上,被人拿捏住话柄。 ☆☆☆ 这场雪一下,便下到了正月十五傍晚。 这几日白日里有厨子做羊肉吃,午后便打打叶子牌,到了夜里,薛幼陵总要跟沈箬说上半宿的话,有时误了时候,索性便钻同一个被窝,挤在一起睡。 一时间,薛幼陵倒是有些不舍得走了。 第28章 只不过早先便遣人同宋衡说过,今日元宵,是要来接她们看花灯的。 两人吃过晚饭,便有人来报,临江侯来了。 元宝和铜钱给两人穿好披风,递给一人一个手炉,扶着她们往外走。 宋衡换回了白衣,头上弃了玉冠不用,只拿发带高高缚起,颇有些闲散贵人的模样。他立在门前,身后停着两架马车。 沈箬行至门前,还未来得及行礼,便听得前头一架马车里传来沈绰的声音:"姑姑!" "走吧。" 宋衡回身让开一步,早有马夫捧出梅花凳,放在马车旁,供人踩踏。 沈箬了然,他思虑周全,应当也是想着男女大防,故而前头这架马车留给他和沈绰,后面那架供自己和薛幼陵使用。实在是细心妥帖。 她颔首谢过,和薛幼陵上了后头那辆马车。待坐稳了,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往灯市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听得车夫吁了一声,马车稳稳停在湖畔。 沈箬下车,举目望去,满目皆是华光流动。灯市依湖而设,早置下纱幔,在风里微动。灯火朦胧,天边偶尔还有焰火闪过。 "沈姐姐。"在宋衡面前,薛幼陵是不敢喊嫂嫂的,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她对灯市熟悉得很,随手点了几个位置,"那边人最多的地方是猜灯谜的,猜中了便送花灯。河边还可以放花灯,祈求诸事呢。" 她牵着沈箬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此处人多,每行一步便要挨着人群过去。沈箬光顾着看头顶上的玉兔灯,不及防脚下一绊,眼看着便要摔倒。 她见无可挣扎,索性闭上双眼,似乎这样便不会痛了。可意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而是被人一把拽住手臂,硬生生拉着她站稳脚。 搭在小臂上的手很快放开,除了袖上的褶皱提醒她刚刚那一切是真的。她长舒一口气,听身边薛幼陵笑道:"多亏九哥在呢,不然姐姐就要摔着了。" 竟是宋衡拉得她。 沈箬的手拢在披风里,她轻轻抚过小臂被握过的地方,还有些被用力拉过的酸痛。 宋衡皱眉,道:"走慢点,这里人太多。" 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几个急性子的人风风火火冲撞过来,径直挨着沈箬肩膀而过。沈箬被带着往宋衡那边挨过去,屈起的手肘正撞进他的胸膛。 沈箬还没来得及道歉,便听得人群那头,薛幼陵冲着这里喊道:"姐姐,我去那边看看,你们逛你们的!" 方才冲撞过来的人群,生生划开一道口子,把他们这拨人冲成了两边,沈箬和宋衡站在一处,其余的人都在薛幼陵那头。 沈箬踮起脚望了一眼,攒动的人头里,根本无法分辨出薛幼陵在哪里。她不免心急,说道:"我们得赶紧过去。" 宋衡点点头,把自己的衣袖递给她:"人多,捏紧了。" 月白衣袖一角被塞进她的手里,两个人在人海里,就靠着这么一片衣摆,轻而易举联系在一起。沈箬悄悄攥紧,跟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在人群里挪动。 宋衡怕她担心,难得宽慰她一句:"有玉剑和玉笔在,不会有问题,你放心。" 沈箬晓得他说的是真话,听着他清冷的声音,又或许是捏到那一角衣袖,她一下子便安心了许多。 只是这日的人实在太多,等他们好不容易摸到这边,早就不见玩心甚重的薛幼陵了,宋衡着实有些烦闷。 他向来是不喜欢这些活动的,若不是为了薛幼陵,他决不会多迈入此处。眼下人既走散了,他便想着会车旁去等。 "我们……"宋衡回首去看沈箬,想同她说起回车里等,却只见沈箬双目有神,盯着小摊上一盏荷花灯发呆。 他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掏出散碎银子,丢给摊贩:"要那盏荷花灯。"他倒是忘了沈箬,初来长安,若是头一回来灯市便被他拽着回车里等,怕是有些过分。 想着她待江都百姓宽厚,宋衡心中的不耐也压下去几分,接过荷花灯递给她,又问:"还想要什么?" 或许是口气强硬了些,乍闻有些刺耳。沈箬以为她哪里又得罪了宋衡,哪里还敢要什么,不住摇头:"不要了不要了,这一盏就够了。" 宋衡嗯了一声,倒也不想着回车里,借由衣袍牵着她沿湖游览。 这一路走来,沈箬也猜了两个灯谜,手里握着花环,先前的荷花灯无处可放。她埋头想了想,或许得弃掉一样,这荷花灯是宋衡送她的头一个礼物,自然不能丢。可还要牵着宋衡的衣角,剩下的东西只能弃了。 正在费心盘算,宋衡的手伸了过来,接过那一盏荷花灯:"我替你拿着,别轻易松手" 宋衡想得甚是简单,这么瘦瘦小小的姑娘,松手丢了怎么办,怕是要满城找人,到时候只怕难以和老师交代。 第29章 宋衡一手执着荷花灯,另一手任由沈箬牵着,半晌也不说一句话,两个人就这么在人群里走着。 长安花灯种类繁多,大多拟物而成,颇有些意趣。沈箬偶尔贪看,脚下步子慢了,前头的宋衡便会和着她的节奏,一同放慢脚步。 沿湖摊贩四下叫卖,扬着手里的花灯揽客,其中一处的花灯胜在小巧,每一样都不过手掌大小。沈箬没见过这样的,轻轻扯扯宋衡的衣袖,等他回过头来,满怀期待地问他:"我想看一看。" 娇娇怯怯,说话声绵软,宋衡别开头,却朝着摊子走近几步:"好。" 小贩举着一枚玉兔模样的小灯,机灵地冲着宋衡道:"公子给夫人买个花灯吧,往后日子甜蜜着呢。" 沈箬冲他摇头:"你认错了,我不是他夫人。"说着还偷偷望了他一眼,宋衡脸上波澜不惊,兀自朝着远处张望。 小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得罪姑娘了,是小的不好。不如这灯便便宜些卖给姑娘吧。" 倒是也好。 沈箬正要松开攥着的衣袖掏钱,突然宋衡的手横了过来,递给小贩几个铜板,问她:"要不要再买几个?" "我要这一个就够了。"沈箬捧着灯,却见宋衡一直盯着她手里的兔子,以为他也喜欢,"你若是喜欢,我买给你。" "不用。" 宋衡说完话,又领着她四下走走看看,直至宋衡捧着一堆零零散散的小物件,手里还握着一根关东糖,甚至连沈箬手里都捧了两盏花灯,鬓间簪着一枝梅花簪。可沈箬依旧觉得新奇,又瞧上了猜灯谜。 此处人已少了下来,不至于挨着人过,只不过没人开口,沈箬也就照旧攥着他一角衣袍,绞尽脑汁想那些题。 "今日秋尽,打一中药……这是什么?"她一连猜了几个,到这个实在是没有任何头绪。 沈箬回头去看宋衡,想着从他那里获得些提示。 "是天门冬。"正前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沈箬忽的回头,灯火阑珊里,江镂取下那一张字条,温声说着,"天门冬,又名明天冬,今日秋尽,明日冬来。" 沈箬了然,天门冬她听过,只是不晓得原来还有这么个雅号。 "臣江镂见过临江侯。" 江镂在看到宋衡的那一刻,脸色微微有些不好,他手里捏着赢来的那盏花灯,颔首便当行了礼。转而又同沈箬打招呼:"沈姑娘。" "江大人。" 如此与民同乐的日子里,是不必太拘束的。 宋衡抱着一大堆的玩意,略有些尴尬,只是嗯了一声。 "二弟。" 不过片刻,江镂身后有男子扶着位女子慢悠悠走来,那女子和方子荆有三分相像,笑起来时,都有两颗虎牙。 男子望向身边女子的时候,满眼都是笑,偶尔才舍得看江镂一眼:"你慢些,阿楚身子重。" 江镂应了一声,握着花灯退到男子身边,站在一边细细抚过那盏鲤鱼花灯,眸中深情款款。 男子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宋衡,匆忙便要行礼:"见过临江侯。" "尊夫人身子重,不必如此。"宋衡出言打断,瞥了江镂一眼,朝着沈箬问道,"去放花灯吧。" 湖畔有女子放花灯,祈求来年顺遂。沈箬一早便想着去放一盏,许几个心愿,正巧边上便是卖灯的,她丢出一锭银子:"这些我都要了,替我送去河边。" 摊上还有十余盏花灯,她一口气买了,那老板自然好早些回家,收了银子便欢天喜地替她搬过去,宋衡连拦都来不及拦,只得跟着她往湖畔走。 他二人渐渐走远了,只剩下**竹他们三人呆立在原点。**竹望着沈箬的背影,总觉得他们衣袖交叠,似乎很是亲昵,不自觉问身边的妻子:"阿楚,我怎么记得临江侯身边那位薛姑娘,似乎并不是这个模样?" 那位叫阿楚的女子拍拍他的手:"临江侯这个年纪,身边有佳人,再正常不过了。你若是实在好奇,过几日问问子荆不是晓得了?" 他们说的什么话,沈箬自然是不晓得的。此刻她正伏在湖边,身旁十余盏花灯把她和宋衡围在最中间。因着他们花灯数多,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做派,许多放灯的人乖觉地去了别处,把地方腾给他们。 沈箬每放一盏,便要许一个心愿。诸如沈绰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兄嫂身体康健之类的心愿,早早便随着湖水荡远了。 她又捧起一盏,费心拢好花瓣,这一盏要替她自己许。 这一路走来,总有些大胆的姑娘朝宋衡丢帕子、荷包一类的女儿家玩意,虽说宋衡并不曾收下,可到底招蜂引蝶地厉害。沈箬不禁想着,这位夫君她还算满意,虽说有时候脾气摸不透,她把这一切归咎到相处时日尚短上。可这招蜂引蝶的体质,日后若是成家也不得安稳。 第30章 她要向神佛祝祷,不要让那些花花草草沾染到宋衡头上来。 潜心说完自己的心愿之后,她便将这盏花灯放到水面上,用手轻轻拨弄几下,盼着它一路不灭,一直游到最远处去。 可不过飘了几尺,那灯便进了水,扑腾两下淹没在水里。 沈箬只觉得不好,先前的灯每盏都飘得这般远,怎么这一盏便灭了。莫不是神佛在警告她,宋衡日后桃花不断? 如此想着,她不由眉头蹙紧,望向宋衡。 宋衡正想着事,忽觉有人正注视着他,犹疑着转过头来,只见沈箬泫然欲泣,顿时有些慌张:"怎么了?花灯不够?我再带你去买。" "灯灭了,我的愿望要成不了了。" 宋衡大舒一口气,不过是件小事:"花灯本便是纸糊得,入水灭了也是常事。寄希望于花灯,倒不如多努力三分。" 说着,便拾起一盏花灯,在她面前放下:"你瞧,这花灯不过飘得远近罢了。" 谁知他手气竟这般好,挑的花灯经久不灭,一直飘到了瞧不见的地方。 沈箬越发难过了,赌气不放花灯:"你许了什么愿?" 宋衡轻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话实在幼稚,并不直接告诉她,自己许了什么愿。 这还是沈箬头回见他这么笑,温柔溺人,不同往日的清冷自持。花灯灭了的坏心情一瞬间清扫而空,满心满眼都只有宋衡的这一抹笑。 "你笑起来真好看。"沈箬又递给他一盏花灯,"我瞧着你手气比我好,这盏我来许,你替我放。" 宋衡很快敛了笑,接过花灯,等着她许愿。 沈箬想了想,这一盏,她希望早点到八月,风风光光嫁给宋衡。 花灯入了水,原地打了个转,宋衡拨动两下,这才顺着水流渐渐飘远了。这个愿望,大概是能实现的吧。 余下的花灯很快便被放完,剩下一盏送给了没买到花灯的小姑娘,两个人坐在廊下,看湖畔女子阖目许愿。今日这样多的愿望,不晓得能实现几个。 沈箬咬了一口关东糖,问宋衡:"侯爷和江大人关系似乎不大好?每回见着,江大人都似乎板着一张脸。" 宋衡反问她:"你觉得江璆然这个人如何?" "有些古板,不过似乎是个秉公执法的好人。"她想起江镂敢和大长公主对着来,便觉得这人属实有些不同寻常。 宋衡点点头,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江璆然虽有些古板,可待人极好,为人谦逊有礼,不必担心他心术不正。" 没想到宋衡对江镂的评价如此之高,还毫不防备地同她说起,沈箬颇有些得意,这大约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这才说这么多。 她顺着话说下去,蒙着头夸江镂:"我也觉得,那日在铺子外头一见,我便晓得他是个好人,不畏强权……" 宋衡见她很是满意,心中大石落地,又道:"你也如此觉得便好。我此前想来想去,唯有江镂还算上佳,你若是有意,我便请方将军替你们保媒。" 保媒? 沈箬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是已经聘给宋衡了吗?可这话如何听,都像是说给她的。 "什么?" 宋衡以为她没听清楚,便又重复了一遍:"江璆然堪为佳婿,你既然也觉得好,我便让方将军替你们做这个媒。" 沈箬眼下才确认,这确实是在同她说话,宋衡要把她嫁给别人。她不自觉起了无名之火,声音拉高许多:"侯爷,你当我是什么人?薛大儒亲手换的你我生辰贴,即便是商贾之女,我也还晓得,不事二夫。" 宋衡见她起了怒火,以为是自己介绍的人不对,他想了想,又试探着开口:"若不是江镂也行,日后你有相中的,说来便是。" 沈箬觉得他真是胡说八道,愤愤甩开攥了一路的衣袍,连关东糖都吃不下去。她踢了一脚脚边的花灯,冷哼了一声,半点也不怕得罪宋衡:"若是侯爷觉得我碍手碍脚,大可送封退婚书到杭州,把生辰贴退还,日后婚姻嫁娶,自然各不相关。" 退婚书自然是送不得的。若是轻易送了,只怕沈箬也难再许配人家。 宋衡一时觉得难办,从腰间的荷包里拈出一粒粽子糖,含在口中慢慢化了,只得作罢:"算了,日后再说吧。" 不知何时沈箬渐渐挪远了,两人之间隔出些距离来。小姑娘板着脸,装作不在意地往湖对岸望去,连看都不看宋衡一眼。 想来在家也是被娇惯着的姑娘,千里迢迢跑到长安来,骤然要她另嫁,确实也是宋衡做得不好。他暗自检讨两句,难得地递过去一粒粽子糖,道:"吃不吃?"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指节修长,虎口位置还有个老茧,指尖托着一小粒黄澄澄的糖。沈箬接过糖,随手放进嘴里,舌尖绽开清甜。 第31章 吃了人家的糖,倒也不好意思再板着脸。沈箬吃着糖,回眸看向宋衡。他这样出尘的人,竟也会喜欢吃糖么? 如此想着,便也问了出来:"侯爷喜欢吃糖?" "算不上,习惯罢了。" 可真是个有趣的习惯。沈箬从前总觉得,宋衡那样的人物,应当是谪仙,属实有些担心日后相处。可这几日同他接触下来,越发觉得宋衡多了人间气。 嘴里的糖化得差不多了,沈箬又厚着脸皮问他讨:"侯爷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粒?" 宋衡索性把整个荷包递过来,里头还有七八粒糖。沈箬就着他的手,埋头在里头挑挑拣拣,拈出两粒吃得正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对岸一时间火光冲天。 "当心!" 宋衡闪身拦在沈箬身前,把她严严实实护好,唯恐伤着她半分。他低下头,皱着眉头上下检查沈箬。 可惜那包粽子糖洒了一地,连荷包都被丢远。沈箬初时被吓了一跳,而后缓过神来,抬眸正撞入宋衡的眼中,那里头有一个小小的沈箬,半张着嘴发愣。 "吓到了?" 沈箬摇摇头,想去捡地上的荷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荷包被过路人踢到湖里,瞬时便沉了。她很是遗憾,对着宋衡道:"你的荷包怎么办?" 宋衡却早已转身望向对岸,满不在乎地回道:"荷包罢了。" 对岸随着这一声巨响,起了大火。如此时候,大多都是纸制的花灯,沾了火星便着,火龙遇着风,一路沿着护岸穿行。 游客顾不得许多,纷纷丢了手里的玩意,你推我搡地往外逃命,一时间幼儿哭啼声,妇孺叫喊声混做一片。 连带着这一边,也有些骚动。宋衡回身,隔着衣衫握住沈箬的小臂。事急从权,来不及管那些男女授受不清的教条了。 他护着沈箬一路往外走,心中却忧心薛幼陵。照着他们方才走的路线看,不出意外,现下应当是在对岸。 只是他还带着一个沈箬,分身乏力,只能先把身边人送到安全的位置。 "别松手。"宋衡怕出意外,转而把沈箬护在怀里,要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此处人员繁杂,大火起得突然,谁也不晓得其中是不是混着些不明势力。 沈箬靠在他怀里,听他的话,双手攥得紧,全靠着宋衡,才得以不和旁人有多的接触。 好在他们的位置离车马不远,费力挤过人群,便见到车夫候在那里,伸着脖子找人。待看到宋衡怀里的沈箬时,这才舒了一口气,迎上前来:"姑娘没事吧?" 宋衡等她站稳,才放开了手,说道:"你去车里等着,我去找幼陵他们。" 还不等他转身,沈箬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对岸如此大火,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宋衡这样就要闯过去,她不放心。 可她也知道,沈绰和薛幼陵倘还在其中,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和宋衡,这辈子都别想安心。 "你小心。"沈箬终究还是放开了手,这件事,她拦不住。 宋衡没了禁制,脚下生风往对岸赶,可不过跑了两步,便看到玉剑护着薛幼陵往这里来。 "九哥!"薛幼陵满面乌黑,发丝也有些乱了,鬓间的朱钗更是不晓得丢到哪里去了。她呛了两口烟,见着宋衡便哭了,"九哥,吓死我了。" 宋衡扶着她往回走,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抚过:"阿陵不哭。" 沈箬见着人回来了,一时间心头的大石落了下来。她替薛幼陵理理鬓发,拥她入怀,好让她伏在自己肩头。 对岸的火依旧烧着,好在禁军匆匆赶到,提着水桶扑火。只不过这场大火来得突然,火势又着实大了些,禁军也只得略做些努力。 沈箬抱着薛幼陵,忽然听见砰得一声,似是什么重物落地。而后便听见宋衡叫了一声玉剑。 她朝前头望去,玉剑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背后是一片焦黑,皮肉被灼烧得厉害。 一旁的车夫上前扶人,经过沈箬之时,那伤口愈发渗人,血肉与衣裳已混为一体,也难为他撑了这么久。 薛幼陵渐渐止住了哭声,脸上的焦黑也被泪水洗涤干净,看起来她应当没有受什么伤。安抚了她的情绪,沈箬才惊觉,沈绰和玉笔去了何处? "姐姐,对不住。"薛幼陵抽泣着,小声说话,"沈绰他……他……" 听她的口气,怕是其中出了什么事。沈箬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说,我扛得住。" 薛幼陵怯生生地说道:"方才我们正在看那盏最大的花灯,不晓得为什么就爆了火星子,一时间起了火。玉笔和玉剑护着我们往外跑,顶上突然掉下来一根横梁,沈绰为了救我,被压在横梁下了。" 沈箬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她双手发颤,握着薛幼陵的手问道:"告诉我,绰儿现在还在里面?" 第32章 "玉笔留在那里救他,玉剑带着我先跑出来了。" 面对如此大火,禁军也无可奈何,只得拎着水桶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大火吞没一切。 沈箬脚下一软,那里头可还有沈绰啊! 薛幼陵不住地说着抱歉的话:"姐姐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任性去那里的,沈绰都是为了救我。姐姐你别吓我,你说说话,我害怕。" "绰儿血性,不会见死不救,这和你无关……"话说到最后,她已是哽咽不已,沈绰是兄嫂的独子,这要他们如何承担。沈箬想起沈绰来时喊她一声姑姑,再也忍不住,瘫倒在地:"绰儿!" 宋衡见状,上前一把擒住她的手臂。她整个人已绵软无力,连站都站不稳。宋衡索性横抱起她,带着人上了马车,安置在座位上,又吩咐薛幼陵:"看好沈氏。" 说罢便转身下马,解下披着的外衣,就势在湖中浸透,复又套回身上,迎着大火闯了进去。 沈箬如今已有些怔怔,倚在薛幼陵肩头,咬着下唇不说话。 "姐姐,你别吓我。九哥已经去了,沈绰不会有事的。" 车夫候在外头,亦是心急如焚,扬声冲着里头喊:"薛姑娘,你试着掐掐姑娘鼻下人中的位置。重重地掐。" 寻常若是气急攻心,掐掐人中便能纾解心头郁结,也免得一口气梗住心脉。薛幼陵照着他说的,拿拇指重重掐下,如此往复三次,沈箬总算吐出一口气。 眼角有泪滑下,可到底回复了意识。 "姐姐,你别急,玉笔跟着沈绰的,九哥如今也去了,定不会有事。"话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信,这么大的火,哪就这么轻易能逃出来。 沈箬闻言,一时燃起希望,趴到车窗上往外望。 不过一刻钟,还真是让她盼到了。火光冲天里,有人抱着个半大孩子冲了出来,一直往他们这里走来。直到走近了,沈箬才看清,那是宋衡怀抱着玉笔,额角发丝微微有些灼痕。 "沈绰呢!"薛幼陵抢在沈箬前头问出口,"九哥,沈绰呢!" 宋衡把玉笔交给车夫,这才满怀愧疚地走到沈箬面前,鼻尖沾了灰,放柔了声音道:"我去的时候,只瞧见玉笔一人跌跌撞撞往外跑。" 如今是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沈箬眼中的光一时间熄了,她很想问问那诸天神佛,分明许了沈绰长命百岁的花灯飘得那样远,为何不过转眼功夫便没了。 宋衡递过来一个玉坠,是并蒂荷花的模样,还隽着一个小小的"约"字。这是沈绰惯常佩戴的玉坠,是薛大儒送的。 "你先别急,玉笔昏过去之前,跟我说沈绰大约是被人救走了。" 沈箬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甲不自觉嵌进去几分,她追问道:"他还说了什么!绰儿现在在哪里?" 宋衡拍拍她的手背:"你先宽心,玉笔说,他吸了两口黑烟,昏睡了片刻,再醒来的时候,身边横梁被人搬起,沈绰不见去向,只留下这一枚玉坠。" 总算天无绝人之路。沈箬泪痕未干,又笑起来:"救了绰儿的人家,我寻着了,必要重金谢谢他们。" 大约是这一瞬起伏太大,说完这一句话,沈箬便觉得眼前一黑,兀自昏睡了过去。 沈箬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是薛幼陵守着,顶着眼下青乌,瞧见她醒来,凑上前轻轻喊了声:"姐姐,你醒了。" 环顾四周,赫然是自己的房间。她一时有些头晕,问道:"幼陵?" 房中陈设如旧,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可只要一闭眼,就是当日那场大火,红光弥漫,她甚至都能看到沈绰在火里挣扎,哭着喊着姑姑。 沈箬一把攥住薛幼陵的手,追问:"绰儿呢,找回来了吗?" 薛幼陵摇摇头,轻咬唇瓣:"还没有,不过九哥已经派人去找了,若是有消息,很快便会传来的。" 安神凝心的药是一早便开好的,温在外头炉子上。见她醒了,元宝出去捧着药回来,端到榻边。 "姐姐,先把药喝了。" 薛幼陵扶着她起身,把药送到她嘴边:"这药里加了甘草,并不怎么苦的。" 沈箬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药苦不苦口,推开她握着汤匙的手,夺过药碗一饮而尽。 "元宝,去把府里的下人都派出去,挨家挨户去找绰儿。"她挣扎着要下床,"谁若是找到绰儿,赏黄金百两。" 只是到底昏睡了这么些时候,精力有些跟不上,若不是元宝和薛幼陵一左一右扶着,只怕便要摔倒在地。 薛幼陵陪着她坐回床上,出言宽慰:"姐姐,你放心,言叔已经带人去了,拿着画像正问着。九哥那里我也让铜钱去跟着了,若是有消息,自然不会忘了来告诉你。" 事到如今,她唯有养好身体,才能不拖后腿。 第33章 ☆☆☆ 宋衡负手站在门前,任由风声略过耳畔,身边有人回报。 "回侯爷,火场共十七具尸体,女子十人,男子七人。口鼻乌黑有灰,经仵作检验,皆为吸入浓烟而亡。" 他有些头疼。 昨日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待到火势渐弱,禁军从火场运出十七具尸体,部分尸体经火灼烧,面部不可分辨,至今尚停在义庄。 好在昨日言叔便来认过,这些人高矮胖瘦,与沈绰相去甚大。宋衡难得舒了一口气,还不至于无法和沈箬交代,他只要一想到沈箬垂泪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心烦。 "让家人来把尸体领回去吧。" 宋衡习惯性地去腰间摸糖,却只摸了空,原先系着荷包的地方空空荡荡,他这才想起来,昨日已经为了哄沈箬,那荷包连糖都掉在了湖里。 属实烦躁。 他在院中走了两步,立在一颗梅树下,总觉得这场大火来得突然。 不过一夜功夫,坊间便有传闻四起,说是今上不修德行,这才招致祸患。前有江都水患,如今又有元宵大火,怕是天降罪孽。 宋衡自然不信这些,鬼神于他而言,不过是无稽之谈。只是朝中有人信了这些话,话里话外都是要圣上将罪己诏。 罪己诏一下,便是动摇国本了。加之江镂也陷在那场火里,至今昏迷不醒,宋衡挥手接了这桩差事,是人是鬼,他倒是想看看。 "公子,大理寺的人来请。" 如今玉剑和玉笔伤着,便换了玉扇来跟着。 他领着大理寺的人,急匆匆赶到宋衡面前,属意来人自己回禀。来的是位三十出头的小吏,只做主簿装扮,对着宋衡一揖,说道:"下官赵秉见过侯爷。" "说。" "有妇人来告官,说是家中丈夫彻夜未归,恐遭不测。" 宋衡觉得奇怪,如今虽是他接受大理寺,可目前摆着的大事分明是那场大火,怎会拿此等小事来烦他,自行签了文书即可。 赵主簿又道:"那位妇人自言,花灯会上最大的那盏灯,便是出自她丈夫之手。昨夜失火后,便不见踪迹。" 这倒是难怪大理寺的人来请他,照着薛幼陵昨日所说,大火便是起于这盏花灯。他抬腿往外走,这样大的事,耽搁不得。 此处距离大理寺,也不过百步路,宋衡脚下生风,很快便赶到了。 堂下跪着位妇人,发丝散乱,双眼红肿,可见是哭过一场。此时见着宋衡坐到上首,不自觉又低低呜咽起来。 "大人明鉴,民妇家住城西延康坊,夫君以制灯为生。去岁年关,靠着手艺揽下那盏花灯活,埋头做了几月,总算赶在昨日前制成。" 她说话还算有些条理:"昨日他说累了,要在家中休息,我便约小姑前往看灯,谁想出了那样的大事。民妇急急赶回家中,却见屋舍一片狼藉,值钱事同夫君皆不知去向。" 若是怕担责,就此一去不回也是合理。宋衡问道:"那你又如何断定,你夫君恐遭人毒手?兹事体大,安知你夫君便不是畏罪潜逃?" 妇人颤巍巍地掏出一柄玉刻刀,经由玉扇,径直呈到宋衡面前。那玉料不过尔尔,刀已卷刃,怕是连张纸都难裁。 "这柄刻刀,是夫君学艺时,从他师傅那里得来的,说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宝贝,他平时视若珍宝。若是……若是夫君当真潜逃,又怎会落下如此宝贝!" 宋衡此时已信了几分,于手艺人而言,这是吃饭的工具,即便是抛家弃子,日后想再谋生路,也脱不开这东西。 祖师爷的东西,丢了便是自断前程。 他放下刀,又命主簿前去刑部签发文书。不管这妇人的夫君是否遭了黑手,总归是和这场大火脱不开关系,需得找着人才好继续下一步动作。 好在昨日送走沈箬之后,他怕有人趁乱混出城去,命人连夜封锁长安,如今人应当都还在这城里头。 办妥了这些,宋衡招手喊来玉扇,侧首问他:"沈绰有消息了吗?" "在各个城门口都发放了画像,城中也有禁卫时时巡查,只不过还没有消息。" 此事难办便难办在此处,除去方才的妇人和沈绰,其余似乎并没有人丢在火场里。 宋衡也派人去查过,那些不幸被烧死的人家,近日并无什么仇家。这么一看,这场大火倒像是不冲着任何一人来,更像是百姓所说的天灾。 可若真是天灾,沈绰的失踪便解释不通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无缘无故便凭空消失了。 沈家姑侄初来长安不久,能结交的也不过尔尔,至于仇家更不必提,哪里值得布这样大的局。更何况若真是仇家,能看着沈绰活生生烧死,又何必冒这个风险来救人。 第34章 宋衡轻轻按了按太阳穴,他也想过另一种可能性。 "阿陵还在永宁坊?" 玉扇点点头:"姑娘说怕沈姑娘一个人憋着,想多陪她几日。" 宋衡想过,那日是沈绰推了一把薛幼陵,才让自己被困在横梁之下。若是那些人原本便是冲着薛幼陵来得呢,那沈绰便是平白替人受过。 若当真是这种可能,那便愈发难办了。 普天之下,恨宋衡的人多如牛毛,知晓薛幼陵存在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既然奈何不了他,拿着薛幼陵下刀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他们发现抓错了人,断然不会给沈绰半分生机,只会恼羞成怒,拿他祭刀。 "去把府里的人调来,全城追查沈绰下落。"宋衡便是不信,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一个人,"还有,你去永宁坊守着,务必保证她们安全。" 午后刚过,宋衡在大理寺草草用了饭后,想了想还是需得亲往永宁坊一趟。 跟着铜钱行至花厅,不过一盏茶功夫,便见沈箬散发急奔而来,见着宋衡便追问:"可是绰儿有消息了?" 女子散发是不合礼节的,只是她如今也顾不上这些。 宋衡抬眼看向跟着的铜钱,后者低头小声道:"姑娘一见着我便跟着来了,拦也拦不住。" 不过转念想想,自小跟着的侄儿丢了,自然是心急的。宋衡瞧她面色泛白,略大些的风都能吹走,只怕随便一句话都能惊着她。 "去煮碗安神茶过来。"宋衡吩咐起铜钱来倒是顺手。等人提着裙摆跑了出去,又示意元宝扶着人坐下,出声宽慰,"尚无头目,不过已着人挨家挨户去查,想来不过这几日便有消息。" 说着又看向薛幼陵,说道:"我此来尚有些事要问阿陵。" 下人都被派出去找人,半晌也没人上一壶热茶。元宝想着他们有正事要商谈,躬身退了出去,守在院中煮茶。 宋衡倒也不避着沈箬,问起薛幼陵:"那日大火,你说不知为何爆了火星?" 薛幼陵略作回忆,点点头答道:"是,那日正行至那盏花灯前,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有细微的哔啵声响起。不等我们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巨响,火光四溢。" 这倒是对上了。宋衡去过现场,一片焦黑,那盏花灯的骨架由铁丝弯成,尚立在原处。有经验的人来看过,此处焚烧痕迹最重,火势必由此处起。 原本也不过以为是场意外,可偏生在场之人都听得巨响,必然不止是大火。他命人细细查探,终于在花灯之下的烛油里,寻到了些硫磺、硝石之类极易爆炸的粉末。 留在现场的硫磺和硝石大约是被雪水沾湿,一时间无法引爆,反倒被烛油包裹其中。如此一来,事态便愈发严重了。 硫磺和硝石制成炸药威力巨大,多用在开山取石,因而皆由官府登记造册,每有进出必得经由工部上呈,由他批复。民间或有私制炸药者,可能造成如此大响动的,其剂量并不会小。 可近日工部进出硝石,不过尔尔。若是这些炸药来自民间,能在禁卫军眼皮子底下运入城中,怕是手段通天。 昨日宋衡与沈箬站得远,不曾看得详细,因而才想着来问问薛幼陵。 "可有见到什么行踪诡异之人?" "没有……"薛幼陵费心回想,大火前她忙着看灯,而后又被玉剑带着逃命,哪里注意得到这些。她想了想,又道:"不过那日大火之前倒是见到了大理寺的江大人,似乎在和什么人争执。" 沈箬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忽然想起那日确实见到了江镂。元宵佳节出门赏花灯,偶尔与人有口角也是常事,她不明白薛幼陵为何提起此事,也随口说了句:"若是江大人那日也在,倒不如问问他,总归要比幼陵看得清楚。" "江璆然伤重昏迷。"此事棘手,宋衡也是无处可查,才想着来问问薛幼陵,"吸了几口浓烟,如今还躺着。" 不等沈箬反应,宋衡又问道:"与江璆然争执的人,你可看清楚了?" 按常理来说,江镂虽有些清瘦,可到底年轻,不至于跑不出去,可他偏偏倒在火场里头。 "看是看清了,不过不认得。"薛幼陵比划两下,"矮矮胖胖,看着像个读书人,走起路来一跛一跛。那人拉着江大人不让他走,不过说些什么我倒是没听清。" 问到这里,他大约也晓得问不出其他什么。如今昏睡的,不知去向的,条条线索都凑到一处,偏偏又都断了。 冷壶煮茶向来就慢,还不等水开,宋衡便要走。腿迈向庭院的时候,忽的打了转,回到薛幼陵面前:"这几日玉扇守着你们,无事不要出门。" 说着又看向沈箬,她散落在肩头的青丝,现下已被随手用簪子挽起,眉间深锁。略思忖片刻,也只是说了两个字:"放心。" 第35章 沈箬心焦,可也知道如今除了信他,别无他法,到底还是应了一声:"好。" ☆☆☆ 宋衡离开沈府,觉得还有些不明之处,想着往延康坊走一遭。 西行不过百步,便觉得身后有人跟随,借着矮墙杂物隐蔽身形。宋衡脚下一顿,直直转了方向,改往大理寺去。 身后之人也随之顿了顿,眼看人就要消失,很快跟了上去。 宋衡不急不慢,专挑窄巷子走。只是苦了后面那人,生怕跟丢了人,一时心急,脚下加快了步子,竟渐渐拉近了两人距离。 瞧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宋衡一闪身,进了一条有头无尾的巷子,此处僻静无人,只等着那人自己撞进来。 来人是个刀疤脸,眼神狠厉,却在瞧见宋衡的那一瞬略有失神。 "谁派你来的?" 刀疤脸从腰间抽出短匕,很快做好防守姿势:"临江侯多智,何劳问我等卑贱小民。" 寒光一动,短匕直冲宋衡而来。他向来不爱佩剑,身边的人又拨去了沈箬那边,赤手空拳对上,倒是有些吃亏。 刀疤脸功夫着实不错,下手半点余地不留,招招致人死地。宋衡接下两招,心想好在把玉扇派了过去,不至于让这样的人找上薛幼陵。 许是察觉到宋衡分心,刀疤脸下手愈发狠辣,短匕直冲宋衡而去。 只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沈绰还在他们手上。宋衡劈手夺下短匕,反手刀疤脸右手腕钉在地上,这一招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未等人反应过来,转而又是一脚当胸踹下。 "说,沈绰在哪。" 刀疤脸啐了一口血沫:"宋侯爷想知道?"如此说着,他趁宋衡不备,左手猛地掏出些石灰粉,往空中一洒。 一时间白雾遮眼,宋衡抬手,以免石灰粉入眼。等尘埃散尽,眼前除了些微血沫,哪里还有人的踪迹。 宋衡有些不虞,却突然想起那柄短匕刃上,似乎刻着什么。只是不过匆匆一眼,看得并不怎么仔细,仿佛是片祥云的模样。 他匆匆回到大理寺,拿纸笔细细描绘。刃上刻花是件耗财之事,寻常江湖客并不大隽花,更不必提在匕首上镌刻祥云。 左右添改几笔,总算和原来有七分相像。 正在此时,赵秉刚好有事来奏。 宋衡把画丢给他,要他分发到下头,照着画上的图案找。 "是。"赵秉把画卷好收入袖中,又将来意说明,"侯爷,火场中的尸体已有十六具被人领走,只是还有一具,面部灼伤实在严重,至今无人认领。" 许是无甚亲朋,寡居之人,因而迟迟无人领走。向来横死的尸体,只在义庄停尸七日,无人领走便由官府做主送往乱葬岗。 如今也不过一日,将那尸体特征描绘出去,或许还会有人来寻。宋衡说道:"将那人体型特征写下,悬榜告知。" 赵秉垂手称是,又问起其他事:"如今坊间流传……"他特意抬眸看了眼宋衡,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发落了自己。 着实难怪,今日上午还传大火天降,来遣今上无德。到了午后便成了,今上重用佞臣小人,这是在提醒世人。 这位佞臣,除了眼前的临江侯,别无他人。 他想了想,避开那些不好听的话,继续道:"可要遣人发落了那些胡说之人?" "不必。"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即便拿权势压人,又如何保证他们心底不骂。宋衡无暇顾及这些事,"只需查清流言自何处起便是。" 赵秉一一应了,躬身退下。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黯然无光,似有风雪欲来。 宋衡搁笔往外走,不过几步,便听得耳边传来个怯生生的声音:"公子,我错了。" 他偏过头,瞧见玉笔已无大碍,只是额间还散落几缕发丝,应当是先前被火燎着,此刻正垂着头认罚。 "是我没有看好沈公子,等人找回来,公子要怎么罚就怎么罚,玉笔绝不多言。" 玉笔远没有玉剑伤得重,只是吸了两口浓烟,午后便醒了。他去看过玉剑,后背无一处好肉,如今还在昏睡。 宋衡抬手摸摸他的头:"等人找回来了,该怎么罚都看沈氏的意思。" 他甚少这样亲昵,倒是让玉笔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 "公子,让我带一队人去找沈公子吧。" 宋衡摇摇头,给他安排了别的事:"你去沈府把玉扇替下来,他善追踪。" 说完忽的触到手心刀伤,是和那人交手留下的。他想了想,又叮嘱一句:"寸步不离守好她们。" 他大步往门外走去,翻身上马,扬尘往大明宫的方向去。 ☆☆☆ 寒风裹挟着雪片扑面而来,似刀片般刮在人脸上。 第36章 宣政殿前跪满了臣子,乌泱泱一片,瞧着宋衡过来,皆是极为不屑地嗤了一声。 宋衡抬眼觑了,有些人年岁大了,跪在冰凉石阶上很是扛不住,跪得歪七倒八。他朝前走了两步,微微伏下身子,说道:"诸位大人若想赢得美名,何必缩在檐下,外头雪大,正是挣名声的好地方。古有程门立雪,今日该有诸位同僚雪夜进谏。" 为首的那位回头瞪了他一眼,咬牙骂他一句:"奸佞小人!" "宋衡卑贱,自然比不得柳中书。"已有宫人出来请他,宋衡嘴角噙起笑,一拢披风越过那些人去,挺着脊梁往一旁延英殿里去。 尚且跪着的那些官员恨他入骨,却因着帝王偏心,屡屡被他占了上风,今日见他毫不收敛,还拿话刺他们,心中愈发不忿。有些脾气急的,嗓门比本事大,跪在原地骂他几句。 不过宋衡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的,他入了延英殿,里头燃着炭火,温暖如春。 他把披风递给宫人,前行几步,便听得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都是一群蠢货!莫不是想效法前人死谏,好逼死朕!" 地上散落一地册子,宋衡随手拾起一本,还未加盖朱笔批复,应当是新呈上来的。 "陛下何必动怒。" 里头一阵哗啦,珠帘被人愤而拨开,小皇帝赵翮满面怒容,却在看见宋衡的时候,收敛几分,恭恭敬敬喊他一声:"老师来了。" 小皇帝到底年纪还小,不懂得收敛情绪,大大咧咧地把所有心思摆在脸上。宋衡替他扶正发冠,心想他这个皇帝,做得到底不甚如意。 年幼失怙,叔父力壮,还有一群尸位素餐的老臣,仗着资历深厚为难他。宋衡有时也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人逼得太紧,才把赵翮一点点推向他。 赵翮看到他手里的册子,一把夺了过去:"这种胡言乱语的东西管它作甚,一个个仗着前朝功绩指手画脚,朕真想砍了他们。" "陛下错了。"宋衡退后半步,"言论不可堵,只可疏。" "是,老师。" 赵翮有他自己的太傅,专教些四书五经之类,还来不及教治国之论,他便登基为帝了。此后处理国事,皆是宋衡手把手教的他,因而私底下总是习惯叫一声老师。 认过错,赵翮拉着宋衡对坐,问起近日事来:"那日大火,老师可有眉目了?" "尚无,不过不似天灾。"宋衡只是简略提了一句,不愿意多说吓着他。 赵翮点点头,似是放心许多:"不是天灾便好。外面那帮饭桶,非要拿着去岁水患同今次相提并论,逼着朕下罪己诏,还要让朕把你撤了,简直是群蛀虫。不谈以民为先,整日扒着自己眼前那些微末利益,如今这样大的事,居然敢拿鬼神来搪塞。若是神佛当真有知,头一桩事就是劈死他们这些蠹虫。" 宋衡晓得赵翮不过是抱怨几句,并没有接话,只是捧着茶盏静静听他宣泄。 "还敢跪在宣政殿门前,当真不怕朕发落了他们。" 他轻笑一声,这样的事往年也不是没有过,每一回声势浩大地来,灰溜溜地去,最多不过挨顿骂罢了。 还不是仗着是前朝老臣,料定赵翮与宋衡奈何不得他们。 从前宋衡懒得同他们计较,不过今日他倒是想给他们个教训。拿杯盖轻轻拂去浮在上头的茶叶,他冲着身边的内侍吩咐道:"我看宣政殿的地有些脏了,看着不成样子,找几个人好生打扫。" 能在御前服侍的宫人大多机灵,故作不知问道:"可那些大人尚还跪着,请侯爷明示。" "我瞧着阶前雪景甚好,若是想跪,便去那里跪着吧。" 宫人抬眼望向赵翮,却见帝王并无异议,神色如常地把玩着衣上带子,便晓得这是允了这个主意。他暗自替那些大人捏把汗,还是照吩咐去了。 殿中一时静了下来,偶有金丝炭烧过的细小声音。 赵翮往博山炉里添了一勺香料,殿中一时馥郁不已。他坐在宋衡身边,握着朱笔批复折子,偶尔抬头望他一眼。 他有一张无可挑剔的脸,时常抿着嘴,也不知晓在想什么,似乎天生便是这副忧国忧民相。赵翮想起初见宋衡时,自己才不过六岁。 那年春风喜人,先帝常年缠绵病榻,那日却难得地于江上设宴,邀新科三甲同饮。不过三两杯酒后,宋衡起身做赋,正值和风过境,吹起他一角状元衣袍。 红衣玉面,一时便迷花在场所有人的眼。先帝更是当即赞他,"临江一观,愈现谪仙之姿",此后一路高升,拜官封侯,封号正是取了临江两字。 如今也有七年了。 赵翮轻叹一声,原本以为宋衡这样的人物,应当是长安闺秀竞相争夺的目标,谁晓得直至如今,都还是孤家寡人。 许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宋衡翻阅完一本折子,头也不抬地去拿另一本,抽空提醒一声:"陛下有事?" 赵翮索性搁了笔,问道:"前几日姑姑来过,说你身边多了个姑娘,薛幼陵还叫她嫂嫂?老师何时偷偷添了位夫人。" 第37章 "受人之托,照顾一二罢了。" 见他并不否认沈箬的存在,赵翮一时间来了兴趣。这么些年,除了薛幼陵,可从未见过宋衡身边出现过什么别的姑娘,更不必提什么照顾。 只是他不肯多说,赵翮只怕多问几句,反倒搅了局。自己年纪虽小,可闲暇时也是看过几本话本子的,情爱这种事嘛,旁人是插不进去手的。他算是应承了这个说法,随口又问:"母后那里似乎还有事找老师,老师可要去一趟?" 宋衡合上册子,抬头望了眼窗外。外头天色已暗,风声不止。虽吩咐人若有消息,即刻来报,可到底宫中不比外头来去自如。 "外臣不宜会见后宫女眷。"册子他已分门别类,只需赵翮一一批复就是,他起身告辞,"臣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风雪深重,赵翮送他至殿门口,又亲手替他取过披风,命人小心送他出宫。 宋衡握着油纸伞,不过几步便至延英殿前。檐下有宫人在洒扫,先前那些凑在一起的臣子,早做鸟兽状散了,毕竟也没有这样的傻子,当真蠢到跪在雪里。 他转身往宫门外走,早有人领命备好车马,载着他往侯府走。 车马不过行了几步,方离开宫门,便听得驾马声自远而近,直至靠近时,勒马引得一声长嘶。 宋衡掀起车帘,只见来人正是玉扇,拦住了自己去路。 玉扇翻身下马,手里连马鞭都来不及收,小跑到车前禀报:"公子,沈公子找着了。" "人现下在何处?" 玉扇愣了愣,道:"豆_豆_网。城外芙蓉小筑。" 芙蓉小筑在安化门外,专为培育花草而设。 宋衡问道:"可通知沈氏去领人?" "……不曾。"玉扇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只是说话间有些迟疑,"沈公子……不大好。" 他们跟在宋衡身边,都是看惯刀枪的人,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不大好,应当是有些糟糕。 "申时三刻,芙蓉小筑有人来报官,说是在路边杂草从生处捡到一名男子,面上有灼烧痕迹。属下去看过,确是沈公子无疑。" 他第一时间就封锁城门,严令守城官仔细盘查,怎么沈绰还会出现在城外?更何况还是离得最远的安化门外。 宋衡抬手捏捏眉心,又问:"你说的不大好,是怎么个模样?" 既然找着人了,本该第一时间送往沈府,免得沈箬终日失魂落魄。只是他想起欠着沈箬的人情,难免多问几句。 谁知玉扇脸上难得流露出些同情的神色,答道:"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怕是熬不过去。" 说完之后,玉扇抬头看向宋衡,静静等着公子吩咐。他去看过沈绰,只瞧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全身上下哪里还有一块好肉,像根枯柴一般引人发怵。想着沈家那位姑娘,日后是要进侯府做女主人的,玉扇一刻也不敢耽搁,飞马来报。 他等了半晌,才等来宋衡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吩咐一句:"活不活得成,总得让沈氏去瞧一眼,你去把沈氏和姑娘接去芙蓉小筑。" 说罢,他又吩咐车夫调头:"去平康坊请林太医。" ☆☆☆ 沈箬得了消息赶到的时候,已是戌时。 风雪拦路,马蹄子也有些打滑,比平日多费了许多功夫。她不时便往车窗外看去,风雪扑面打来,化在她脸上,冷得沁人筋骨。 沈箬这么怕冷的一个人,今日却觉不出来了,只瞧着芙蓉小筑一点一点近了。 车马还未停稳,沈箬便掀了帘子,奋力跃下,幸得有些许积雪,才不至于崴了脚。她提起裙摆,一心往里头闯。 玉笔在后头捧着斗篷,跟着跑了进去:"姑娘你慢点!" 满院皆是新培的红梅,被人精心修剪过,各有形态,其间又有暗香浮动,使人如坠云端。只是沈箬无心观赏,一心只想着,沈绰还在等她。 如此想着,脚下步子愈发快了,一串脚印子直通向后院。 芙蓉小筑不大,不过几间用作休憩的房间,最好的那一间,如今正躺着沈绰。院中有个拿着蒲扇熬药的小童,瞧见一道身影匆匆而来,扬声喊道:"可是沈家姑娘?" 沈箬闻声,应了声是:"是,沈绰在何处!" "便是此处,姑娘从前头绕过来就是。" 沈箬照着他的话,绕过院门,径直入内。屋里临时烧了炭,并无多少暖气,她头回察觉出冷来。 "绰儿?" 不知为何,真到了此处,沈箬反倒有些怯怯,放慢步子不敢靠近。不过短短几步路的功夫,薛幼陵他们也赶了过来。 宋衡负手立在桌旁,视线紧紧钉在床上,正和一位老者交谈。听着动静,知晓是沈箬来了,他朝着这里招手,示意沈箬过去。 第38章 "林太医是杏林圣手,过来听他如何说。" 林太医摆手称不敢,只是把诊断结果如实说来:"公子伤重,不过好在性命无虞。只是腰椎受创,此后行走或许有些不便,至于烧伤处,还需慢慢想法子。" 沈箬这才长舒一口气,劫后余生,留得一条命已是万幸。她掩面抽泣两声,挂着泪珠同林太医道谢:"林太医大恩,沈箬没齿难忘。" 说着便要跪下,以大礼答谢。 "姑娘先不急着谢老夫,且听完这最后一桩事。"林太医拔下沈绰颅顶金针,匆忙去拦她,"公子掌缘有粒状突起,心脉虽弱,却有气血翻涌之象,应是……应是服食大量寒食散的缘故。" 此言一出,房中人皆是一怔,寒食散乃本朝禁药,早在开国之初便尽数焚毁,怎么还会出现在此处。 沈箬喃喃道:"寒食散……" "前朝笃信黄老之学,多有炼丹求长生者,寒食散便是其中之一。"宋衡也是偶然翻阅典籍,才得以窥见一二,"以钟乳、硫磺等为原料调配而成,可致幻,诱人成瘾。" 林太医拈须,点头道:"不错,老夫曾因缘际会见识过一次。凡服用寒食散后,皆披头散发,袒胸露乳,谓之行散。凡成瘾者,便会流连其间幻境,很难戒除。" 沈箬一时间有些脱力,想着凑近些看看沈绰,脚下一歪,斜斜朝着宋衡倒去。 宋衡见状,却不避开,伸手扶了她一把。 "很难戒除,不代表无法戒除。"宋衡换了只手,扶她在床边坐下,"我送林太医出去。" 他吩咐玉笔好生守着,自己则领着林太医往外去开方子,只留下沈箬和薛幼陵呆在里头。 沈绰安安静静地躺着,大红锦缎被盖过胸口,只露出脖颈左侧的伤来。虽早早敷了药,可还是看得出来其中可怖,也不晓得沈绰如何熬得住。 沈箬泪珠啪嗒落在被上,视线模糊一片,又怕惊扰到床上的人,胡乱擦了眼泪。 "绰儿不怕,姑姑在呢。" 从前两人犯了错,总难免挨顿打。沈箬皮实,打完了还能握着笔抄家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地这么安慰沈绰。 她把被角掖好,伸手替沈绰理理碎发,不至于扎着眼皮难受。如此一来,倒是露出他脸上的几块黑印子来,不晓得是在哪里沾来的。 沈箬拿手蹭了蹭,黑渍纹丝不动,再用劲只怕把皮肉搓红。她起身想去拧块帕子来,却见薛幼陵手里端着盆水,站得远远的不敢过来。 "沈姐姐,对不起。" 沈箬知道她在自责,自沈绰丢了之后,那么活泼的一个姑娘,每句话都说的小心谨慎。可这些事哪里怪得到她头上去,沈箬朝她招招手,要她过来。 "这些话你同我说做什么,等绰儿醒了,你说谢谢也好,对不住也罢,都该亲口告诉他。" 薛幼陵依旧不敢走近,颤着声音道:"我知道九哥今天要我一起来,是想让我自己瞧瞧沈绰的模样,好记着这份恩情。可沈姐姐,我头一回晓得我如此胆小,竟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绰儿如今的模样,怕是吓着你,等日后好了再看也不迟。"沈箬走过去取了帕子,在盆中打湿拧干,又坐回到床边,一下一下擦拭着,"他若是醒着,大约也不愿意被许多人看见这副样子。" 烧伤痕迹一直蔓延到耳后,整片皮肉模糊没个样子,怕是要留疤。沈箬了解他,这么大个伤口,便是毁了沈绰所有的骄傲。 沈箬轻叹了一声,自古面有疾者不可入仕,至少今年的春闱,沈绰是没这个机会了。等人醒了,便是万金难求的伤药,她都去寻来。 "幼陵,你去前院看梅花吧,我听说这里的花草都是极好的。" 薛幼陵摇摇头,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了床边:"九哥说得对,沈绰是代我受过,我得记着。" 只是沈绰的伤着实有些骇人,她一时倒退两步,深吸一口气,这才又靠了过去。 ☆☆☆ 送走林太医,宋衡立在廊下看雪,着实有些烦闷。 若说沈绰出现在安化门外,倒也还算不上十分奇怪,可偏偏被喂了如此大剂量的寒食散,便有些不对劲了。 先前他疑心是冲着薛幼陵而来,慌乱之中绑错了人。若真是如此,又怎会留着沈绰性命。 宋衡此前翻阅典籍,曾见过书上写道,周人以为寒食散可延年益寿,常用做续命。如此看来,那人起初大约是想救他性命,只是后来不晓得为何,又弃之道旁。 "去把这几日各处城门进出情况悉数找来。" 玉扇称是,却还是问了句:"公子可是觉得与灯市大火有关?" 宋衡并不回答,只是觉得这事愈发复杂起来,似一团乱麻缠在一处,如今又扯出寒食散的事来,怎么都找不到切入口。 第39章 他心头郁结,转而吩咐玉扇去做别的事:"再去买些粽子糖。" "是。"玉扇了然,公子什么都好,唯独嗜糖,总爱随身带着几粒。他正要领命退下,却瞧见沈箬往这里来,"公子,沈姑娘来了。" 宋衡抬头,沈箬已到近前,神色恢复如常,只是眼眶还有些泛红,想来应是哭过一场。 沈箬弯腰行礼:"多谢侯爷寻回沈绰。" "举手之劳罢了。"宋衡轻易推了,又把一小瓶药膏递给她,"林太医留下的,每日抹在伤口处,让他不至于吃苦头。" 想来是减轻伤痛的良药,沈箬也不跟他客气,随手便收了,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宋衡又开了口:"如今长安城不太平,我让玉扇护送你们回扬州。" 他想得简单,皇城里头埋着的也不知道是哪头的势力,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只是沈箬有她自己的想法,摇头拒绝:"绰儿如今的模样,哪里还能舟车劳顿,等到了扬州,只怕半条命也没了。" 宋衡颔首,沈绰那个样子,确实是该静养为上。 "既如此,等明日雪化,再回永宁坊吧。玉扇和玉笔照旧跟着你们,这几日闭门谢客,铺子交给旁人就好。" "只要玉笔跟着就好,侯爷身边不能少人。"沈箬半推了他的好意,原本也用不上那么多人。 如今玉扇的用处还大着,宋衡一时间确实离不开,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院中雪片子簌簌落下。 沈箬站在他身后,看了半刻雪景,还是犹豫着把来意说明:"侯爷寻回沈绰,已是大恩,沈箬再是愚昧无知,也晓得报答。" 宋衡只道她还有话要说,并不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沈箬来长安前便与兄长定好,想在城里置个柜坊。这几日挑好时候,便该开张了。" 沈家的柜坊多在江南一带,为往来客商提供银钱保管,免去长途跋涉中的担惊受怕。前几年已开到雍州,沈诚也想趁着这个时机,把长安城的生意收入囊下。 沈箬接着说道:"沈箬粗俗,只能拿银钱报答。日后柜坊亏损不计,若是盈利,每年分五成给侯府。" 客商南来北往,对柜坊的需求不小,因而柜坊一年盈利便抵得上其余铺子十年盈利。 玉扇一时有些吃惊,沈家果然大方,一出手便是五成利。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里头还躺着个人,怎么这位沈姑娘便来议生意上的事,莫不是当真商人重利。 如此想着,便抬眼往宋衡那里看去。 却见宋衡难得地转回身来,盯着沈箬道:"你何必卷进这场事里来。" 他这些年混在官场里,眼光毒辣,沈箬这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去。里面沈绰还躺着,何时醒来也没个定数,更不必提后头会不会因为寒食散成瘾。沈箬这几日是个什么样子,他一清二楚,此时想着开柜坊,不过是想多探听些消息罢了。 柜坊鱼龙混杂,想知道什么,不是难事。 沈箬见他这么说,倒也不再遮遮掩掩,大方说来:"柜坊多的是南来北往的客,说不准便会有人知道那日大火因何而起。" "这些自有朝廷去查,你只需顾好自己和沈绰。"宋衡想着打消她的念头,"不要多生事端。" "侯爷难道也觉得,是我们在找事端吗?"沈箬慢慢低下头,透过额发,望向宋衡的鞋尖,"玉笔他们什么都不肯说,可我也看得出来,这场大火来得奇怪。何况沈绰那个样子,难道不是说明,我们已经身在其中吗?避不开的,只能迎上去。" 宋衡默然,不得不承认,沈箬说得很对。世上很多事本便是不讲道理的,你安安分分换来的,未必就是顺心顺意。 沈箬还在想法子说服他:"我只是开个柜坊,并不多做什么,若是能知道些什么,也算是帮了侯爷……" 话音未落,便听见宋衡应承了:"好,只不过你不必事事躬亲,小心为上。" "你应了?" 沈箬也是没想到,宋衡答应得如此爽快,她准备了许多话倒是不曾用上。愣怔片刻,才猛地抬起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嗯。不过五成利便免了,等玉剑伤好,让他也跟着你。" "这是谢礼,不算行贿!" 宋衡知道她误会了,嘴角微微扬了扬,只是很快又变回原来那样淡然,"我知道,何况你以为这五成利便能驱使本侯为你办事么。" 沈箬一怔,原来他不是不受贿,只是嫌钱少? "我自有事求你,明日辰时,跟我走一趟。" 他并不解释其他,说完话便往附近的农户家里借宿去了,只把芙蓉小筑留给沈箬他们。 白茫茫一片里,沈箬看着他走远,豆大的灯火渐行渐远。直到灯火彻底消失在尽头,她才哂笑一声,回身往沈绰那里去。 第40章 风雪吹了整夜,沈箬喂沈绰服了药,又守了大半夜,才在边上的小屋里对付半宿。 心里藏着事,难免睡得不安稳。第二日卯时刚过,天色尚暗,沈箬便醒了,摸去沈绰的房间看他。 林太医的药极好,沈绰夜里发过汗,如今已退了烧,脸色看着也不似昨日那般潮红。 沈箬取了帕子替他擦过一遍,天边已是大白,玉扇捧着衣裳来请她。 "沈姑娘,公子请您更衣。" 她把帕子丢给元宝,想起昨夜宋衡的话,起身去接衣裳。待她接过衣裳,正要去房里换,突然见到玉扇脸色有些不对劲。 "你不舒服?" 玉扇埋头,死命摇着:"没有,姑娘先去更衣吧。" 怕耽误了时候,沈箬也不多问,径直去换衣裳。然而不过片刻,她出现在玉扇面前,脸上的表情和玉扇一模一样。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宋衡给她准备的是一套小厮服装。 "……你家公子准备的?" "……是。"玉扇头愈发低了,"马车在外头等着,姑娘走吧。" ☆☆☆ 马车入了安化门,又往北走了许久,才施施停下。 沈箬早在车上绑好头发,此刻跳下马车,活脱脱就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样。 "侯爷。" 宋衡散了朝便来此处候着,见她跳下车,招招手要她走近些。 这衣裳合身,远远看着还像个样子,可凑近了一瞧,便全然不对了。女子爱美,沈箬也不例外,耳上穿了洞,身上又有股化不开的香粉味,谁瞧了都是个姑娘。 不过凑活罢了。 宋衡先行,要她跟在身后:"走吧。" "这是要去哪,还要我扮成这个样子?" "工部。" 此处无人,宋衡淡然吐出两个字。他始终觉得硝石来得奇怪,虽说工部硝石用量皆由他批准,可其中是否有些其他手脚,在这个关头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只是工部记的帐,他看起来着实费劲。昨日和沈箬谈起,想着商贾人家的女儿,多少应该看得出来些,因而今日带了她来。 沈箬闻言,猛地蹲在原地,很是不可置信地问他:"侯爷当真的?" 宋衡听着脚步声停下,也跟着顿足回头:"你觉得我像是在同你玩笑?你放心,不过是让你看些账罢了。" 看账?还是在工部里头看,这谁能放心下来。 "去工部看账,怕是有些不合适吧。"她蹙着眉,立在原地不肯走,"若是被人晓得了,怕是拿捏着为难侯爷。" "让你穿成男装,不是怕他们知晓,不过是方便行动罢了。"宋衡有些烦躁,"便是光明正大让你进去又如何,谁敢多说一句话?" 也是,沈箬想了想,听坊间传说,这位做事似乎从不顾及其他。既然他都不在意,那自己又怕什么,左不过是受命看看罢了。 思至此处,她展颜一笑,跟了上去:"是,公子。" 连称呼也改成了侯府里的样子。 工部的人不曾料到宋衡突然来此,听闻他奉命调阅往年账本,倒也不多想,垂手领着他们往虞部郎中那里去。 "这些便是太贞元年至去岁的全部账目了,请侯爷过目。" 虞部郎中取来了账本,摞成厚厚一叠堆在案上。 宋衡随意翻了两页,满目数字瞧着着实头疼:"下去吧。"他挥手屏退众人,又命玉扇守住门口,示意沈箬在他对面坐下。 等沈箬坐下,他随手丢了本册子过去,又递过去一支笔:"你慢慢看,若是觉得有不对之处,拿笔记下。" 说罢自己也翻开一本,拧着眉头一字一字看下去。 沈箬看看手中的笔,又看看宋衡皱紧了的脸,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侯爷,可有算盘?" 看账自然少不得算盘,否则以人力计算,速度慢不说,还容易出错,她还是习惯有个算盘在手边。 "玉扇,去要个算盘过来。" 工部东西还算齐全,不过片刻就有人送来。沈箬有了算盘,自然如鱼得水,一页一页仔细看着。 事关重要,她不敢马虎,专注一心看账。今日宋衡既然把她带来了工部,要的账本多数是和硝石硫磺之类的相关,那必然是觉得工部和大火脱不开关系。 她信宋衡,既然是他觉得不妥,那便定是有蹊跷。 只是越瞧下去,越觉得不安。 非是账目有问题,相反,所有的账都很完美,连一丝一毫的中饱私囊都没有。这样的账本即便是呈到众人面前,也都不得不感叹一声清廉。 沈箬很快翻完第一本,不自觉抬头看了眼宋衡,见他看得仔细,倒是不好打扰他,原本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转而去看第二本。 第41章 只是连着看了三本,都是一样的情况。 若说工部廉洁奉公,她信,只是这些账目太过完美,实在令人生疑。 不说朝廷,连她沈家一介商户,都免不了有人动些手脚,想方设法做平账目,贪取一两分利。只是那些不过是指缝里漏下的些许,账目里自然能看出一二,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水至清则无鱼,工部当真有这般干净透彻,着实令她疑心。 "瞧出什么不对来了?" 宋衡偶然抬头,见她眉头紧锁,来来回回翻着同一页,以为看出了些什么来。 "没有。"沈箬摇摇头,这账目实在干净,来回算了几遍都没有问题,"我再看看吧。" 许是她想错了也为未可知。毕竟宋衡也没有明说,只是让她看看罢了。沈箬想了想,把那点疑惑压了下来,轻轻咬着笔头继续看下去。 "饿了?" 外头已过午时,是放饭的时候了。宋衡转念一想,她大概是不好意思说饿,却又实在难受,这才叼着笔。他放下册子,起身对着沈箬道:"一时看不出来便算了,先去吃饭。" 沈箬确实有些饿了,早上只喝了一碗薄粥,早消化得连个影都没了。听宋衡这么说,倒也不推辞,丢下手里的笔便跟着他往门外走。 "日后饿了便说。"宋衡出了房门,免不了提醒她一句,"再饿也不必吃笔杆子,到底不干净。" 沈箬不好意思地笑道:"从小养的习惯,想事情的时候难免咬上两口,思路才好通畅。方才一时忘了,让公子看笑话了。" 宋衡脚步一滞,倒是没想到。他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迎面便凑上来个人,缩头缩脑地向宋衡见礼:"下官张茂全见过临江侯。" "张尚书免礼。" 宋衡立在原地,难得地冲着张茂全笑了笑。这大冷的天,竟吓得张茂全伸手去拭额上的汗。 "侯……侯爷,下官……下官……"张茂全说话突然结巴起来,断断续续说着请罪的话,"下官方才有要事在身,不知侯爷大驾光临,还请……还请侯爷见谅。" 勉勉强强说完了一句话,沈箬都替他长舒了一口气。 宋衡摆手:"张尚书事忙,也是情理之中。本侯不过是奉命看看积年账目,如今事毕,也该告辞了。" 谁知不说这些话还好,一说到账目两个字,张茂全竟连站都站不住,一时跪倒在宋衡面前:"是……是……" 玉扇乖觉,上前把人掺了起来,扶到一边,却见他两股战战,像是怕极了什么。 "张尚书若是无事,本侯便告辞了。" 宋衡大步往门外走着,连看都不再看张茂全一眼。 沈箬在原地愣了片刻,很快便要跟上去。经过张茂全的时候,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满面都是汗,一张脸憋得有些通红。 只是还不等她仔细看,宋衡便回头往她这里看过来,皱着眉喊她:"还在做什么?" "是,公子。" 沈箬匆匆收回目光,小跑着跟上去,抬起头和宋衡轻声说两句:"公子,这位大人怎么怕成那个样子?" 嘴里说着话,自然顾不得眼下。工部门槛做得又高又宽,大喇喇拦住去路,她不设防,脚下一绊,整个人朝前扑出去。 宋衡看她挥舞双手想保持平衡,正想伸出手去帮她一把,谁晓得下一刻便有只手,攀上自己半伸出去的手臂。 沈箬慌乱,本能地往手边一抓,握到块鼓鼓囊囊的东西,下意识便当做救命稻草。只等站稳了身体,才突然意识到,手里抓着的似乎是宋衡的小臂。 "走路的时候,看路,别看我。" 即使她很快松开了手,可还是在衣袖上留下褶印。 "侯爷,我错了。"头一时间认错,或许能表现她态度良好。 宋衡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去看她那副委屈的模样,脚下却很自然地慢了下来,和她保持步调一致。 他们二人倒是不觉得什么,身后的张茂全却愕然站着,连嘴都合不上。 那可是宋衡啊,被人碰一碰衣裳都要责罚的人,怎么今日这般好说话,连说话语气都是难得的平和。 他不自觉朝着沈箬看去,只见这小厮眉清目秀,倒是有些风流态度,经过他的时候还有股香粉味,比之小倌馆里的也毫不逊色,莫不是……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难怪临江侯二十有三尚未娶妻,身边更是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如此想着,他招来虞部郎中,要他跟上去送一送。 沈箬跟在宋衡身边出了工部,不晓得为何半道突然跟上来个虞部郎中,只好把想说的憋回去,一直等上了马车才止不住泄了出来。 第42章 "侯爷,那位张大人似乎很怕你。" 宋衡阖目坐着,闻言哼了一声:"张茂全是工部尚书,家中荫庇,得循父亲旧职,其人胆小如鼠。"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是说张茂全天生如此,并非单单畏惧他一人。 这半日折腾下来,头上的发带有些松了。沈箬解开来,举起手重新缚着,费力地说道:"可我觉得他有些不大对。" 宋衡半倚在车壁上,似乎有些乏力,难得地睁开眼,问道:"如何说?" "我所看的账本,前后皆无问题,出入往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甚至连一丝一毫都没有贪墨的迹象。"她系着绳结,一个不留神,发带从手里滑了出来,满头青丝散在肩头。 沈箬索性把发带丢在一边,拢了拢头发继续说:"说句难听些的话,天下乌鸦一般黑,即便上头的是清官,下面就不藏着些污垢么?若说起先还算解释得通,这之后见了张尚书便有些奇怪了。" "你是说,他在听到账目的时候才跪下?" 沈箬点点头:"我以为他只是单纯地怕侯爷,所以才吓到跪地,可后来想想,若是真怕极了,又怎会在说到查账的时候,一下子跪下。"她说完了这些,重新去梳头发,赧然地补了一句,"不过这些都是我猜测的,许是巧合也说不准。" 发丝在手中拢成一小团,顶在头上,沈箬腾出手去够扔远了的发带。 宋衡伸手,替她把发带捡回来,发带上还带着她洗头的皂荚味道:"玉扇,去找人跟着张茂全。手脚干净一些,别打草惊蛇。" 玉扇领命,跳下车安排去了。 "不过照着那账目看来,倒是没什么别的问题,也不知道这么干净的账,张尚书在怕些什么。"沈箬接过发带,把自己的结果简单说了说,而后又问起宋衡,"侯爷午后还要去查账吗?" 这话不过是问他,午后是否还要带着自己。 "不必了,等吃过饭,我让人送你回芙蓉小筑。"宋衡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午后林太医会再去替沈绰施一遍针。" ☆☆☆ 用过午饭,宋衡便把马车留给她,自己则往宫里去了。 沈箬想着沈绰那副样子,或许还要在芙蓉小筑搅扰一段时间,便命车夫先往永宁坊走了一趟。收整些沈绰和自己的衣物,又取了些银钱,这才匆匆往芙蓉小筑赶。 芙蓉小筑的主人是一对姓苗的祖孙,平常做些侍弄花草的活计,很少见到那么多人。沈箬出手便是一大笔银子,算是谢他们的礼,自然是赢得苗家祖孙尽心尽力,帮着元宝铜钱熬药。 沈箬早换了女装,守在门外等林太医施针。 自从沈绰找回来之后,又得了林太医亲口允诺性命无虞,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才腾出手来处理其他事。 先前怕吓着兄嫂,便不曾去信,如今人找回来了,她也不多瞒着,隐去伤重之事,在信上提了两笔皮肉伤,便命人带去杭州。 除此外,又让言叔去挑好铺子,做下柜坊的准备,挑个最近的黄道吉日便要开张,也算是给沈绰冲喜了。 做完这些,沈箬还剩下挂心的,也就只有沈绰何时能醒来了。 一个时辰的功夫转眼便过去,林太医开了房门,喊沈箬入内。 "沈姑娘,今日的针已施完,明日往后,还需再施五日便算了了。"林太医仔细嘱咐沈箬,"药每日都得吃着,温水煎服,一日三回。老夫下了些安神的在里头,也好让小公子不至于难受。" 沈箬一一应了,问道:"林太医,您先前说的寒食散,对绰儿可会有别的影响?" 林太医皱着眉头拈须,其余外伤也便罢了,偏偏不晓得何等丧尽天良的人,喂他吃了这般多寒食散。他思虑再三,仔细说道:"如今瞧不出来,只是日后醒来,是否会成瘾,还要看小公子造化。这药本便是人定胜天,即使成了瘾,若是铁了心想戒,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既如此说了,沈箬自然也只能信了,躬身同林太医道谢。 林太医虚扶了她一把:"不过姑娘要有个准备,小公子脸上的伤,恐要留疤,还有落下个行动不便的毛病,怕小公子一时承受不住。" "有劳林太医提点。"沈箬明白他的意思,沈绰原本可以蟾宫折桂,一夕间却连够一够的资格都没有,任谁都承受不了。"我送太医出去。" 在芙蓉小筑的日子还算安稳,每日守着沈绰施针吃药,再看看账本,倒是有些隐居避世的意味。 只是每日晨起,薛幼陵便赶着马车如期而至,也不做什么,只是窝在一旁看着,偶尔帮衬一两回。 沈箬拦过她几次,除了招惹她哭两声,第二日起来,照样能在厅中见到她,如此一来二去,除了让玉笔早早去城门口接人之外,倒也不再拦着她。 第43章 今日已是沈绰寻回来的第五日了,沈箬简单梳洗后,便照旧往沈绰房里去。 她边走便问元宝:"言叔寻铺子寻得如何了?" "长安城地贵,若非惹上大事,少有人家转卖铺子。"元宝捧着药碗,跟在她身侧答道,"不过言叔今日去西市相看。" 长安城以朱雀街为线,划为东、西两市。东市多为昭人聚集,做的也是茶叶、丝绸之类的本土生意。 西市则不然。大昭广纳天下,不少胡人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却因风俗习惯不容于此处,起初和昭人多有口角。后高祖为方便管制,特劈西市专为胡人行商,其间多有异邦珍奇。 故而沈箬初时并不曾考虑西市,只想着在东市寻摸合适的铺子。可今日转念一想,又觉得许是个好机会。 沈家生意越做越大,近些年趁着各国交好,有意往安西等处拓展一二。若是把柜坊开到西市,说不准日后还能方便把生意做开去。 她点点头,道:"倒是也好,只是西市寻好了铺子,东市也不可漏下,毕竟沈家如今做的,还是昭人的生意。" 如此吩咐着,过了小院,径直往沈绰房里去。 "嫂嫂。" 往日安静的房中,今日倒是有些热闹。沈箬甫一进门,便听得方子荆如此喊她。 "方侍郎。" 方子荆站在床边,见着沈箬同她行礼,丢下一旁的薛幼陵,大步迈到她跟前,道:"这几日江家上下忙作一团,我二姐怀了孩子,便回家住了几日,连带着都不让我出门。好在今日她回了江府,我才终于能来看看。" 他解释得认真,说到后来,声音也大了许多。沈箬怕扰着沈绰休息,便领着他和薛幼陵去厅中喝茶,有些什么话再说不迟。 三人在厅中坐下,芙蓉小筑的主人家捧来茶水,又燃起炭火,好让他们细说。 方子荆是个憋不住话的,喝了一口茶,便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前听说子约受了伤,没想到竟伤成这副样子,江叔叔说起来的时候,很是有些感慨。春闱将至,嫂嫂可有想过怎么办?" "今年春闱怕是赶不及了,便留他再读几年书。" 方子荆重重放下茶盏,似是很替她着急:"可不是单单今年春闱,若是留疤,日后年年春闱都是入不得的。"说着又做沉思状,替她出主意,"我父亲有位旧识,行医多年,听说最是擅长烫伤,到时我替你问问去。" 沈箬颔首谢过,无论如何,他有这一片心都是极好的:"那便先谢过方侍郎了。" "对了,我这次来还有个事要同嫂嫂说。"他摆摆手,又在怀里抓了两包,掏出卷封好的纸来,递过来,"今日散朝,听闻我要过来,宋悬章塞给我的。让我转交到嫂嫂手上,还说你一看就知道了。" 沈箬将信将疑地解开外封,里头抖落出几张薄纸。将纸拿正,一眼看去,偌大的房契两字展露眼前。沈箬凝神看下去,是东市一家地段极好的铺子,如今已过了官府审批,下头的屋主人名字上,写的正是沈箬的名字。 这家铺子,不知何时竟转到了她的头上。 除了房契之外,另有一张地契,连同地皮都给了她。沈箬又摸出第三张纸,上头是宋衡的字迹,写着这铺子给她用作柜坊之用。 前头还愁着铺子的事,眼下便有人巴巴送了来,沈箬自然是高兴极了,捧着三张纸来回看了好几遍,引得方子荆不自觉望过来。 "不过是房契罢了,也值得嫂嫂这般高兴。" 房契不过是其次,重要的是那片心。 沈箬把纸递给元宝,要她拿去给言叔,不日便要开张。安排好这一切,又笑着同方子荆说话:"劳烦方侍郎替我谢谢侯爷。这几日忙着照顾绰儿,不晓得宋大人那边如何了?" 方子荆正要开口,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林太医到了。 "我替姐姐去吧。"薛幼陵抢在沈箬前头站起来,这几日施针,免不了要有人陪着。 说着便匆匆跑了出去,替沈箬去接林太医。 既是有人替她去了,倒也好省出时间来问宋衡近况,吩咐铜钱去跟着,自己则又转回头看向方子荆。 "阿陵倒是一点都不避讳。"方子荆摸摸鼻子,随口抱怨了一句,接着便说起了宋衡,"倒也还好,那日听说去查账,后来便发现工部藏着另一套账本。好的那本拿来对付上头,做得细致,另一本则是实际出入,其中漏洞频出,单是去岁便贪墨了五万两。" 果真是账本的问题。 沈箬还以为是她想得多了,没想到工部欺上瞒下的手段更甚她想象,竟能做出真假两本账来。 "圣上动了大怒,险些直接把张茂全推出去斩了。不过不知道为何,几位国公都拦着,说张家有功社稷,僵持之下,只得投入狱中,等候发落。" 第44章 方子荆说着,忽的想起两日前的朝上,宋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指工部真假账本之事。 可惜并无实证,被御史大夫揪着好一顿斥骂,此事也便不了了之。谁成想不过一日,宋衡竟率人先行封了张府,径直在府中搜出贪墨官银和另一本账簿,直接带去大理寺定了罪。 此间种种,一概避开重臣,直到最后一把甩出罪证,羞得那日死命作保的御史大夫一言不发。不过后来看在张家先祖的面上,暂时保住张茂全一条命。 方子荆叹了一声:"他这个人做事,向来不管不顾,要不是这次真被他搜到了点东西,只怕今天弹劾他的奏折满天飞。" 先定罪,后搜证,倒是破釜沉舟的意思。沈箬是个生意人,不像方子荆这样畏首畏尾,她笑道:"总归结果是好的,管这么多过程做什么。不过只查出来这些么?不曾听他说起硝石之类的?" "硝石?没有。"方子荆挠挠头,"工部贪墨是板上钉钉的事,派去的人也仔细查了,除了这五万两,倒是没有别的事了。" 看起来,这场大火倒是和工部没什么关系了。原本冲着硝石去,却意外钓了条大鱼,倒也是意外之喜。 既然知晓宋衡尚好,沈箬也没别的事要问,留他吃了午饭便放人走了。 ☆☆☆ 午后天气晴好,多日雨雪,可算是见了太阳。 恰好有薛幼陵守着,沈箬想了想,还是该同宋衡当面道声谢。她把铜钱留下服侍,自己则带着元宝往侯府里去了,谁成想宋衡不在府里,被圣上留宿宫中,明日才回。 如此一来,只得再往芙蓉小筑去。刚转过朱雀街,她又想起灯会时候,弄丢了宋衡的荷包,于是转头往东市去,想着买匹上好的绢布,亲手制一个还他。 布庄老板娘很是热情,尤其是在看到元宝拍出的银子,更是忙慌把最好的绢布拿给她。 "姑娘瞧瞧,拿这匹做衣裳,那可真是光彩照人。" 沈箬挑挑拣拣,都是些姑娘家用的,并不适合放在宋衡身上。她随口问道:"有没有鸦青色的。" "鸦青色,自然是有的,贵客稍待。"老板娘了然一笑,这种颜色大多是给男子用的,转身去取。 沈箬在原地等着,绕到后头去翻看布料,既然来了,便多扯回去,给薛幼陵他们一并做身新衣裳。 正挑着,便有别的女客入内挑选,见四下无人,一时便议论起来。 沈箬起初并不想听别人说些什么,只是在听到临江侯两个字的时候,突然来了兴趣。 "张家抄家的事你听说了没?那临江侯可真是做得出来,便是我一介妇道人家也知道,先断案,再判刑的道理,哪有他这样本末倒置的。" 另一个人则小心多了:"你小声些,被人听到可了不得。" "这哪里有人嘛。"虽是这么说着,声音却小了许多,"果然都说的没错,天煞孤星,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可别再这么说了,免得找上你我。" 两个人说着便拉拉扯扯走了,全然不知后头还藏着几个人。 沈箬见人走了,才放开握着玉笔的手。 "姑娘,你为何拉着我!"玉笔满面怒气,很是不忿,"她们空口白牙编排公子,我不打得她们满地找牙!" 沈箬取了布料,领着他往外走:"你打了又如何?除了落下把柄,于事无补。日后无人,她们说得只会越发过分。" "可她们……" 沈箬坐回到马车里,心中早有了盘算:"嘴长在她们身上,今日这么说,谁知道明日又会怎么说呢?" 这么两句话,倒让玉笔不知为何生了闷气,一路不再说话,直到回了芙蓉小筑,才小跑着去帮铜钱熬药。 沈箬在门口换下披风,卸去寒气才进到沈绰的房里。他如今是一日一日见好了,想来过不了几日便能醒转过来。 拿着帕子替他净了面,又喂了一回药,沈箬才出门往前厅去见言叔。 这些日子她常在此处,甚少外出,都是言叔替她张罗着。闻香里的生意要顾着,柜坊铺子也要寻,顺带着还要打听治烫伤的名医,不过几日功夫,言叔眉目间不免有些倦怠之色。 沈箬亲奉了一盏茶过去,权当是敬他。言叔推辞两遍也便受了,轻抿一口便搁在一旁,打起手语来:西市铺子业已备下,这几日便可开张。 "有劳言叔了。" 言叔在沈家多年,做事牢靠且无私心,早些年便跟着沈箬父亲行商,这些年也是当半个叔父看的。沈箬随意翻看着闻香里的账本,尚还能赚上些许零花,为着沈绰日后看病花销,柜坊还是得早些开起来。 她把账本还回去,嘱咐言叔:"柜坊能早一日开张,便早一日吧。东市那边的伙计就从府里抽去,至于西市的,就地聘些胡人,毕竟入乡随俗嘛。" 第45章 言叔轻轻点头,继而又道:今日于西市偶遇青州徐昳,听闻公子不安,自称随行有名医,明日请姑娘一叙。 沈箬皱起眉头,思虑再三还是应了。 徐昳是青州富商,手底下的买卖多少有些不干净。前些年他起了心思,看中沈家在杭州的木材生意,想着分一杯羹。不过他有这个意思,沈诚却不欲与之为伍,想法子推了。 先前听说徐家得罪了青州太守,举家迁移,竟不知原来到了长安。 沈箬可不觉得他有什么好心眼,这明摆着是场鸿门宴。不过素来便听闻青州多名医,为了沈绰,明知占不到好处,她也得走这一遭。 "这几日我分、身乏术,万事都有赖言叔看着。"沈箬轻轻按向额头,当真有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徐昳在长安城里,那她的生意还得多上心几分,免得被人拿住把柄,"我和绰儿在扬州的日子便由言叔看顾,自然算是长辈的。如今家中遭难,还请言叔多上心几分,别被宵小生了心思。" 言叔明白这些,点头应了。他一个老头子承蒙东家看重,哪里还有不尽心。 说完这些,言叔便告退,赶着往闻香里去。 夜色渐浓,沈箬回了房里,借着烛火翻看玉笔借来的书,大多是些刊载前朝旧事的杂谈。那日宋衡提起,她便上了心,想着从这些字词里,许能翻出有关寒食散的事来。 只是可惜,能被后世人记录下来的,都是寒食散如何害人,其瘾难断。沈箬越看越烦躁,尤其是无可救治那几个字,气得她险些撕了册子。 她推窗往外望去,月色如水,倒是让她躁动的心平复几分,难得静下心来。同宋衡一样,她也很想知道何人带走了沈绰,又把他弃于道旁。 不过她手段有限,能查得也不过尔尔,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宋衡。偏生这几日宋衡似乎忙得很,半点消息都不曾透出来,也难怪沈箬如此烦心。 沈箬叹了口气,这事也急不得。她认命地又去翻那些古籍,直到子时已过,才回到榻上。 不知为何,这几日难入眠,昨夜倒是睡了个好觉,一解这些天的困乏。 翌日,沈箬特意点了几个健硕些的下人看住芙蓉小筑,自己带着玉笔赴宴去了。 这几年不见,徐昳似乎赚了不少钱,单是看他设的宴便晓得。他包下朱雀街最繁华的酒楼,要他们今日闭门谢客,只做今日宴会之用。 沈箬进门便被带到了雅间,里头丝竹声作响,很是有些雅趣。入内一看,徐昳下首还坐着一名中年妇人和一位少年,正听着小曲儿。 推门声响起,三人皆往她这里看过来。 "二娘来了,快坐。" 徐昳招呼她入席,十分自来熟地称她二娘。 沈箬颇是有些厌恶他这般说话,只是想着沈绰,强忍住不适,在最下首坐好。 "徐老板。" 徐昳即便已是中年,却依旧儒雅,颇有些读书人的模样。他听沈箬如此称呼,摆手道:"我与你兄长也算有些交情,如此倒是生疏了。" 他们的那些交情,也不过是席面上碰过盏的关系,徐昳心思深沉,和沈家合不到一处去。沈箬并不碰面上那些菜,只是捧着茶盏抿了两口,道:"兄长说过,徐老板是大商,不可失礼。" 她垂眸饮茶,却暗自瞥过那位妇人和少年,照着年纪看来,想来应是徐昳的夫人和公子。 果不其然,徐昳听闻她说完,倒也不在意,只是向她引见:"这是拙荆王氏,犬子徐眠。" 徐眠起身朝她拱手,沈箬还了一礼。 徐昳见他二人见过,笑道:"眠儿与二娘年岁相仿,如今同在长安,你们也好做个伴。为着你兄长,也该好生照料你们一二。日后若有难处,遣人来光德坊说一声便是。" 若非知晓他是个什么人,只怕沈箬也要信了这番情真意切的鬼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有和成年男子作伴的道理。 "徐老板说笑了。"沈箬暗不做声推脱了,"徐公子德才兼修,只怕被人说沈箬不知好歹,有心攀附。" "那些嘴碎之人的话,是听不得的。眠儿素日闷在房里看书,也正缺几个玩伴,怕是二娘嫌弃眠儿拙劣。" 若是先前不明白为何徐昳带着妻儿赴宴,到了此时,沈箬哪里还有不明白,这场鸿门宴,怕也是场相亲宴。 她与宋衡的婚约本便是为了糊弄杭州太守,除了府里的人知晓,外人无从得知。如今看她孤身一人,又动起了拿她婚事做文章的心思。 沈箬放下茶盏,回头去听小曲儿,并不理会他这一番话。 徐昳被晾在一旁,倒也不甚在意。反正她一个姑娘家,眼皮子浅,日后发觉徐眠的好,自然扒着上来,那时和沈家结了姻亲,倒也不怕沈诚不合作。 第46章 不过这些都可放在日后徐徐图之,眼下最重要的是,沈诚手里的那笔木材生意。 "二娘,听闻小公子今日不大安好?" 终于还是来了。 沈箬转回头来,轻轻颔首:"绰儿遭难,听闻徐老板素有名医相识,今日沈箬舔着脸前来,便是想请徐老板牵个线。" 徐昳面露难色,似乎很是为难:"倒是有位姓冯的医师,于去疤上有些钻研。不过这几年不再替人看诊,一心颐养天年。" "徐老板若是行这个方便,沈家自然感激不尽。" 本便是摆在明面上的交易,倒也不必虚与委蛇。 徐昳见她上道,倒是也爽快:"那位医师之子如今跟着我做些生意,听说你兄长手上有批上好的木材等着脱手,如今正巴望着。倒是不瞒你说,那位医师素来爱子,若是由他出面,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批木材,沈箬有些印象。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徐昳如今开了口,必然是想让利几分。 "徐老板的意思是?" "让利三分。" 让利三分,倒也算不上十分过分的要求。只不过那位名医究竟如何,沈箬所知寥寥,若如此一时脑热便应下,只怕钱财两亏。 她心中暗自衡量,面上却是一副为难的表情:"徐老板也晓得,杭州的生意都捏在兄长手中,如此大事,沈箬还需和兄长商议一番才是。" 徐昳闻言,笑道:"是该同沈兄言明一二。" 他并不逼着沈箬应下,反正沈家如今也就沈绰这一根独苗,商人再是重利,也不能放着后世子孙不管。这般推脱,不过也是想回去找人查一查冯医师的底细。 如此打了个来回,便有小厮入门来请徐昳。徐昳朝着沈箬拱拱手:"铺子里伙计无用,便先失陪了。"说着又拍拍徐眠的肩膀,要他作陪,"我见二娘与眠儿谈得来,便再一同聊上两句。" 沈箬腹诽,这人真是睁着眼说瞎话,她和徐眠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怎么就是他口里的谈得来了。 不过虽是如此想,却还是颔首,起身等他离开。 待徐昳和徐王氏出了雅间,屋外脚步声渐远直至听不见,沈箬便搁了筷子,想着借口遁了。 "大夫下午还要为绰儿施针,沈箬这便告辞了。" 徐眠跟着她放下筷子,一并起身,瞧着是要跟她一同出门:"我送沈姑娘回去。" "车马在外头等着,不劳烦徐公子。"沈箬并不想同徐家扯上什么关系,今日若非为了探探底,也不会来赴这场宴,至于其他的,能推自然都推了。 "父亲教导,沈姑娘孤身在外,应当多加照顾一二。"徐眠看着像个实心眼的,说话也直白得很,"若是让父亲知道,怕是要责怪。若是沈姑娘怕坏了名节,我远远跟在你的车驾后头便是。" 这般实在的人,更难让人推脱。沈箬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却听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其间还有女子怒骂的声音,依稀间可听得宋悬章几个字。 沈箬好奇,毕竟其他人再如何看不惯宋衡,大多也是无人之时骂一两句,难得有今日这般大动静。她回身走到窗边,微微探头往下望去。 只见朱雀街上的行人自觉分立两侧,空出一条道来。一架青壁马车缓缓而来,那女子的声音便是从此处传来。 "宋悬章,你罔顾国法,玩弄朝政,终有一日必当五雷轰顶而亡!" 此咒怨毒至极,似是恨极了宋衡。沈箬不禁有些好奇,正想着仔细看两眼,身边的徐眠开口了。 "那是大长公主的车驾,听说是前往皇陵,为先帝守陵。" 沈箬很是诧异,昨日还不曾听闻半点风声,今日便要出城守陵。何况先帝驾崩多年,这位大长公主不可一世,怎么忽然想到去做什么守陵人了。 她问道:"似乎不曾听说大长公主要出城去?" 徐眠走到她身边,解释道:"我也是今日才晓得,听说大长公主夜叩宫门,请旨前去守陵。" 不知为何,单是听大长公主如此咒骂,沈箬便晓得,此事同宋衡脱不开关系。 而正如她所料,车驾之后便是宋衡同方子荆,骑着高头大马,一路送大长公主出城。少年风光正盛,若非时候不对,倒是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味。 "沈姑娘,还是别看了。"徐眠想去关窗,"不管如何,到底是皇家之事,免得受了牵连。" "徐公子,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沈箬越发急着要走,就在方才,方子荆从此处过时,无意间抬头看到了她。 沈箬朝着他笑了笑,方子荆又勒马凑近宋衡,揶揄着要他抬头。 如此一来,宋衡正看到徐眠与她并肩而立,伸手替她关窗。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宋衡很快把头转了回去。 第47章 她推门便往外跑,只留下徐眠在后头姑娘姑娘叫个不停。 坐回到马车里,跟着宋衡他们一直出了延庆门,这才停了下来。沈箬掀起车帘,正巧被回头的方子荆抓了个正着,朝着她这里喊沈姑娘。 她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同他打了招呼。 许是说话声惊动了车里的大长公主,从车里探出头来,瞧了沈箬一眼,难得地停了那些咒骂的话,甚是轻蔑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沈家的丫头。" 不管如何,赵惊鸿到底是大长公主,礼不可废。沈箬上前见过:"沈箬拜见大长公主。" "你是来送我的,还是来看我笑话?" 宋衡微微把沈箬往后挡了挡,出言:"殿下该上路了,莫误了时候。" 赵惊鸿嗤笑了一声:"宋悬章,本宫总归是要走的,你何必急在这一时半会。本宫和沈姑娘也算有过些交情,临江侯再是不近人情,也得让人说两句话。" 沈箬直觉接下来的话,或许有些难听。 果然,赵惊鸿陡然拔高了声音:"沈箬,你一心攀附权贵,可别玩火**。大名鼎鼎的宋悬章,可不是你一个富商女可以肖想的。若你还有脑子,便好好想想,如此才俊怎会轮到你。" 富户女配天子近臣,确实有高攀的嫌疑。沈箬下意识地望向宋衡,只见他面不改色,只是提醒赵惊鸿:"殿下,该上路了。" "宋悬章,我们来日方长。"赵惊鸿坐回到马车里,气定神闲道,"你今日赢一回,日后也难保事事顺意。走吧。" 宋衡带着沈箬退开两步,恭送赵惊鸿。 车马走开三两步,又听闻赵惊鸿喊了一句:"沈箬,抱歉。" 马鞭一挥,尘土四起,渐渐便看不见了。沈箬被拦在宋衡身后,过了许久才听面前的人开口:"回去吧。" "大长公主的抱歉,所为何事?"方才两人的交谈多少有些奇怪,临行的一句抱歉更是没头没脑,沈箬不自觉便问了出来,"可是发生了什么?" 方子荆抢在前头开口:"你们那日遇到的大火,和大长公主有关系。" "子荆。"宋衡觑了他一眼,想着让他闭嘴。 "沈姑娘又不是外人。"方子荆回转身来,全然不顾宋衡,"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工部的账本问题大着……" 沈箬跟着方子荆回头,正往马车走着,却瞧见徐眠站在不远处,局促地低着头。方才光顾着往外跑,倒是把他忘了,想来应当是跟着自己一路来的。 也不晓得他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沈箬走了两步,同他说道:"今日有劳徐老板破费,徐公子也不必送了,我还有些事在身。" 说着又看向身边的方子荆,摆明了自己的事同这两位有关。 徐眠顿足片刻,终是朝着方子荆一拱手,复而转身离开。 "沈姑娘,这位是什么人?我刚刚瞧见他似乎和你在一起。"方子荆偷偷压低了声音,"悬章也看到了。" 沈箬特意扬了声音,旨在说给宋衡听:"生意场上有些往来罢了。" 身后的宋衡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他们两。 "原来是这样。我接着同你说啊。"方子荆把他知晓的说了个大概,"悬章前几日放出消息,说张茂全吐出了些东西来,暗地里又命人守着。昨日夜里,果然有人来劫狱,跟着去了才知道,是大长公主的人。" 这话说得她有些晕头转向,求解般看向宋衡。 宋衡轻叹了口气,该说的不该说的,方子荆都说了,倒是也没必要再瞒着。于是便走到她身边,言简意赅解释道:"江璆然醒后,提及那日朱焕也在,彻查朱焕住所,发觉有一包硝石来自大长公主府。" "朱焕?那位朱夫子?他与大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朱麟是朱焕的独子。朱麟流放后,朱焕将此事归咎江璆然,本想在灯市上与之同归于尽。" 沈箬听他如此解释,倒是明白了许多。朱家父子与大长公主应当有些联系,机缘巧合发现大长公主府的秘密,才想借着这场爆炸手刃仇人,谁知江镂命大。 方子荆听他们一言一语交谈,插嘴道:"也不知道大长公主怎么想的,已是富贵泼天,还想着和工部勾结,私设炮坊。" 沈箬一惊,私设炮坊可是死罪,怎么如此轻易便饶了大长公主。 似是知她所想,宋衡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并无实证,且圣上顾念亲情,只得以守陵为名发配,命人看管起来。" "那炮坊?" "我们晚到一步,硝石悉数抛入水中,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沈箬不再追问,于她而言,晓得个大概也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事,都是官府该细究的。不过还有一桩事,她有些不明白。 第48章 "方才大长公主为何要同我说抱歉?" 宋衡面色微微一凝,语气放缓了下来:"沈绰,或许是大长公主带走的。" 沈箬心神一震,猛地攥住宋衡衣袖,急急追问道:"当真?" "大长公主府上搜出许多寒食散,后院角门处,还寻着一角衣袍,我若是没记错,应当是沈绰身上缺的那一块。" 这话声音不大,却似惊雷平白炸在沈箬心中。她蓦地回首,那把沈绰害成那副模样的人,早已不见半点身影。 沈箬想起还在床上躺着的沈绰,眉眼低垂下来,问道:"所以侯爷早先便知晓一切,特意等大长公主走远了才将一切告知,是怕沈箬一时脑热,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她心口闷闷,似有什么想要破胸而出,憋了许久,说出来的话多少有些不好听。 "是救是害,总得让沈箬问个清楚。" 宋衡已走开一段路,闻言回身反问她一句:"是救是害,你又预备如何?" 是啊,不管大长公主出于什么心思,她又能做什么呢? 沈箬静默下来,心中却动了别的心思。此去皇陵路远迢迢,路上发生些什么,宋衡又能管住多少。 还未等她下定决心,前头宋衡又开了口:"一路有我的人随行,你那些想法趁早歇了。子荆,把人送回去。" 话音落下,便又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嫂嫂,你这话实在有些没良心了。"方子荆看着人走远了,才又大着胆子喊嫂嫂,摸摸鼻子替宋衡辩解,"那些人证物证都在昨夜毁了,大长公主这事本定不了罪。还是他想法子逼着大长公主自请离城,回去还要听那些老头子唠叨,在你这里还捞不到一句好。" 她被扶着上了马车,心中也是有些懊恼说话生硬。 此事无实证,落在别人眼里,只能再次坐实宋衡肆意妄为。 方子荆骑回到马上,慢慢悠悠跟在马车边上,不时跟她说着话:"他这回惹的事可大了,御史台颇有些誓不罢休,几个老家伙头都磕破了,硬是要圣上惩办宋悬章。" "怎会如此严重?"沈箬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扒在车窗上问他。 "他和御史台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次的事可大可小,闹出些小风波罢了。可这回到底是动到皇亲头上,圣上想偏心只怕也不好办。" 他说完便勒了勒缰绳,好让马走得慢些,想着替宋衡说几句好话:"何况大长公主去守皇陵,身边只允许带两个侍女,此后茹素礼佛,这可是悬章特意吩咐人办的,还要每月把大长公主手抄经文送回长安。你说他不是为了沈绰出气,连我都骗不过去。" 沈箬攀着窗沿,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说些什么。 "他就是那个脾气,做多说少。"方子荆言尽于此,复又感叹一句,"也不晓得他这回要如何躲过去。" 沈箬犹豫着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问了这么个问题:"他为何不替自己分辩,难道就由着天下人这么戳着他的脊梁骨骂?" "也许习惯了吧,反正是他自己说的,天下人怎么骂他,又碍不着他半分。" 沈箬不觉有些心疼他,这话说得轻巧,被骂习惯了,所以不在意。人都是血肉之躯,言语锋利可比刀剑,稍不留意便在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难怪养出宋衡那么个冷心冷情的人来,大概也是惯常以不在意的模样面对指摘,长年累月便成了这副模样。 她低头喃喃自语:"这话不对。" "什么?" 方子荆好奇问了一句,沈箬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坐回了车里,闭眼静思。 宋衡或许不在意这些,可有句话说得好,名正言顺。即便他如今可以用权力解决这些事,可若是有朝一日,天下人的指责铺天盖地袭来,那便是一座大山,重重压在宋衡身上。 可如何替他正名,又是个颇费神的事。沈箬想了几回,都犹嫌不够,至最后竟沉沉睡去。 ☆☆☆ 待回了芙蓉小筑,已过申时。 沈箬留方子荆和薛幼陵一同吃了晚饭,才遣人送他们回去,自己则照看沈绰片刻,才回房中继续研读那些同寒食散相关的古籍。 只是书上的字越看越是让人头疼,渐渐眼皮便重了起来。 沈箬杵着头打了两个瞌睡,元宝推门进来了。 "姑娘乏了,奴婢服侍姑娘睡吧。" "打了两个瞌睡,眼下睡意也消了。"她丢下手里的册子,起身在脖子上轻轻敲着,"我心里有些烦,陪我说说话吧。" 元宝今日陪她一同出门,自然知晓她在烦些什么,轻声应了:"姑娘不必太过烦恼,奴婢已经安排人去往青州查探那位冯医师的底细,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公子大富大贵,这点事自然算不上什么。" 第49章 沈箬颔首,徐昳既然敢拿着冯医师来同她做这笔交易,便是有几分把握,不怕她去查。不过事关沈绰,还是得小心为上,故而她在回来的路上便吩咐好了元宝。 "虽说林太医亲口允诺绰儿不日便能清醒过来,可我又担心他醒过来,如何接受这一切。" 元宝嘴笨,不知该如何开解她,只是反复劝她宽心。 沈箬瞧着她心急的模样,垂眸轻笑了声:"罢了,如今想这么多也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这些日子名医也寻了,各路菩萨也都拜过,该做的不该做的,沈箬都试了。再多的,也只能等沈绰醒过来再静观其变了。 她轻叹一口气,转了话头:"元宝,你说如何能替人正名?" 这便是在说宋衡的事了。 "奴婢愚钝。"元宝摇摇头,"不过向来都听说,譬如浪子回头之类的事,或许做上三两件好事,能让侯爷的名声好些?" 这法子倒是有些道理,不过先前江都水患,沈箬把功劳都推到宋衡头上,却不曾听人说他一句好。长安人议论起治灾之事,只说朝廷体恤,和宋衡半点关系搭不上。 反而大长公主的事一出,纷纷在背后骂宋衡。难怪常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沈箬取下发饰,打散发髻,一边拿牛角梳梳过青丝,一边皱着眉道:"他做的好事也不止一两桩了,若是有用,早便是天下称颂的清官了,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侯爷日夜操劳,哪有空闲去宣传自己做的好事。百姓不知,自然不会替他说话。"元宝想得甚是简单,却一点便点到了重点上,"姑娘若是有心,何不替侯爷传扬一二,到时口耳相传,正名也是迟早的事。" 这倒是说到了沈箬心里,宋衡不肯开口去说,那便由她来做。只是如今她还未过门,大喇喇去替他做这些事,多少有些不合礼教。 "如今怕是不大适合。" 元宝取来巾帕,替她濯面:"姑娘总归是要过门的,日后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又有什么不合适的?再不济,寻个合适的借口也就是了。" 帕子蒙到脸上,温热得有些舒服,她一解疲惫,心念一动。她今日说话那般不客气,总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元宝,明日去准备些铜板,再让言叔找几个生面孔,去东市口摆着。" 凡事都要个名正言顺,左右宋衡确实救了沈绰性命,为了报答一二,倒也还算合理。 东市口最是热闹,南来北往的人也多,最容易传扬开去。只需请个口才好些的坐镇,将宋衡所行善事一一说来,凡愿意静听一二的,多予些铜板,想来不出几日便能得偿所愿。 且此事若是行了,也能给沈绰留个知恩图报的名声,也算是替他积福,如此一举两得的事,倒是甚好。 她愈想愈发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匆匆起身坐回到案前,连带落两只簪子都顾不得。砚台里的墨痕未干,她执笔浸润,思索片刻,便在纸上写起来。 这头一桩便是江都赈灾之事。 沈箬下笔如有神,把沈家在其中的功劳抹去许多,从宋衡筹办唱卖会写起,遣词造句毫不吝啬地夸奖他。运筹帷幄,当机立断之类的词接连往外冒着,这还是她头回文思泉涌。 她洋洋洒洒写了四五张纸,微微阴干后便小心叠在一起交给元宝:"明日找个说书的,先把这些讲了。切记,若是有人问起,只说是沈绰受过临江侯大恩,才想着替他诉一诉功德。" 元宝捧着一叠纸退了出去,同言叔筹钱找人。 沈箬又握起笔,咬着笔杆想他的功绩。只是费力想了许多,也再憋不出来一个字。她倒是想把私炮坊的事往外传扬,可转念一想,如此无根无据的事连定罪都难,若是说出去,只怕惹一身骚,反倒吃力不讨好。 可除此之外,他们也不曾一同经历其他的事,对于宋衡的过去,沈箬又何尝不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呢,真假难辨。 她索性丢了笔,想着明日找薛幼陵和方子荆问问,这些事他们应当比她知晓得清楚。如此想着,沈箬蹬了鞋,钻进被窝里去,漆黑一片李傻笑着拿锦被捂脸。 说来也是奇怪,纵然听过许多关于宋衡不好的话,却在见到本尊的时候,沈箬通通把这些忘到脑后,总觉得他行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并非那般生杀予夺不讲情面之人。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宋衡的脸来,沈箬微微有些愣神,当真是美色误人,才叫她这般无条件地信任宋衡。 窗外响过两声鸟鸣,把她拉回现实。沈箬暗自嘲笑自己一声重色,翻身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赶着早市的人惊觉,东市口支起了个新的茶摊子,胡子发白的老汉津津有味地说着什么。 "且说那扬州太守德不配位,欺上瞒下,倒施逆行,引来天地震怒。龙王爷受命于天,施云布雨,大雨连绵月余,良田侵毁,长堤溃决,百姓苦不堪言。" 第50章 门口竖了牌子,不收茶水钱,尽可入内一歇。有些人采买好所需之物,正好喝上一杯热茶,听几桩奇人异事,也是美事一件。 因而不过片刻,茶摊里便挤满了人,磕着瓜子听老汉继续说。 老汉虽上了年纪,可精神矍铄,一身青衣端坐案前,抑扬顿挫说来:"江都地远,那黑心肠的扬州太守自命土皇帝,竟视此事如无物,终日宴饮,端是脑满肠肥。" 他微微一顿,引得下首众人啧啧感叹两声,复又如释重负道:"焉知手大遮不住天,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见江都百姓困苦终日,于是降下白泽之才,是为否极泰来。诸位看官以为这是何人?"老汉双手抱拳,微微举起一拱,似是十分敬重,"正是那位芝兰玉树的临江侯。 " 沈箬此刻正坐在楼上的雅间里,配着蜜果子听。她看过沈绰便来了此处,正好听到后面几句话。此刻听着他如此振奋人心讲话,不觉替他叫了一声好,言叔寻摸的人果然有些本事。 只是她觉得好,那些听客因着固有印象,颇有些不同的声音。他们饮着沈箬免费送出去的茶,一边小声质疑。 "我听说那位临江侯是个忘恩负义之辈,一朝大权在握,连恩师都赶出去了。" "是啊是啊,我还听说那场水患,就是因为上天觉着朝中有奸臣,才降下明示。我看啊,就是在说临江侯。" "可不是,昨日大长公主骂了一路,照我看,这个老头许是收了临江侯的钱,才昧着良心说好话。" 此话一出,茶摊一时安静下来,不过转瞬,便又喧闹起来,都是些指责老汉违背良心,将黑的说成白的。更有甚者,觉得那些茶水玷污了自己,把茶盏往地上一掷,碎了满地,而后便又愤愤离去。 玉笔原本舀着酥酪吃得有味,听楼下动静渐大,慢慢搁下汤匙,偷偷看向沈箬。她的脸色并不十分好,今日本是存心想替宋衡扳回些名声,可如今却有些画蛇添足,反倒让宋衡又多了一条沽名钓誉的罪名。 "姑娘……"玉笔连酥酪都没心情吃了,只恨不得下去把那个领头人的嘴撕烂,"不然我下去……" 沈箬自然不好受,只不过想着那些人不明真相,难免有失偏颇,故而强按着心思,并不让人打断楼下老汉。 "你且吃你的酥酪,再听一两刻。" 楼下老汉见雇他的人不发话,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小老儿年岁已高,看过的事不少,倒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子钱财昧着良心。诸位且按捺一二,听小老儿说几句,若是觉得不妥,再议不迟。" 身边有沈箬派去的人,眼见那群人振奋不肯噤声,便照着先前安排下的,再添几回茶,又捧上几碟瓜果。 见声音略低了些,老汉复又开口:"诸位只道临江侯只手遮天,却不知此番救灾,他使了多大的力。扬州富户见水患,不思为民,反倒坐地起价,一时间米粮价钱飞涨,朝廷拨去的赈灾款又能买上几石。临江侯独辟蹊径,设法低价自杭州沈氏手中采买,整整十万石粮食,如此才撑着江都度过一劫。" 他说了这些,很快又有人反驳:"你说得即便是真的又如何,不过是拿钱办事,如今贪腐倒是常事,他不贪不腐便是如此难能可贵,已至人人赞叹么?" 老汉抚案,忽的朝着他那个方向开口:"这位看官说得好,若是单单这一桩事,倒也不值得今日单拎出来说,那便再来同诸位说说旁的事。咱往前了说,当今圣上初即位,百废待兴,可全是临江侯一手承办。小老汉虽说老了,可也还依稀记得,临江侯那时也不过十八,尚是清弱少年,硬是一肩扛起大昭天下。诸位总不能忘了这些吧。" 六七年前的旧事了,先帝驾崩,宋衡秘不发丧,捧着幼帝即位。虽说逼着齐王远走幽州,可先前留下来的亏空尚未补齐,又有官场贪腐舞弊,可都是宋衡拿着权势,硬生生把那些事一件件厘清。 长安人多少也知道些,他们虽常说宋衡搅弄权势,可若非他一力匡扶,哪来如今万事昌盛。 只是他们一边受着宋衡的好,一边又要他做个谦逊的朝臣。那些人平日刻意不去想这些,今日被老汉点起,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三三两两硬着脖子说话。 "他如此便能仗功行事了么?功过不相抵,你一味夸大他这些,还说不曾收受钱财?" 老汉不慌不忙道:"可诸位何曾提起临江侯功绩?坊间传言侯爷嗜杀成性,多少有些不公平吧。何况若是临江侯当真如传闻一般,诸位说得那些话,还以为会有什么活路么?" 那些人顿时慌成一片,先前未曾考虑清楚,若是宋衡有心计较,他们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楼下眼见闹得越发厉害,沈箬在上头有些坐不住。本来以为连哄带骗,这些人也该说几句好话,谁成想他们半步都不肯退,倒是有些"风骨。" 第51章 她朝着元宝吩咐:"去找两个脸生的,混在人群里说几句好话,再去领十个铜板。" 元宝照着她的吩咐去了,只留下玉笔满脸不解地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嘘,你先看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楼下一边倒的声音里出现了这么两句话:"我觉得临江侯也未必就是坏人。前些日子,我母亲病重,家里没钱抓药,还是宋侯爷命人给了些银子。如今我母亲虽去了,可临终时也教导我不要忘了侯爷大恩。" 他话音刚落,茶摊里顿时静了静,很快便有人招呼他上前,取了十枚铜钱递过去。 老汉拈须颔首:"这位小哥说得有理。既到了如今的局面,老汉也不妨同大家明说。主家小公子受过侯爷大恩,不忍见侯爷名声受辱,故而今日在此处摆下摊子。主家也发话了,诸位若是愿为侯爷美言,一句便可领十枚铜钱,算是答谢各位之礼。" 十枚铜钱说多不算多,许多人颇有些嗤之以鼻,很是不屑这一点微末之礼。 不过人群里有沈箬的人混着,装作怯怯的模样夸宋衡。 "我记得侯爷过朱雀街时,怕惊着人,从不驾马疾行。" 这是说他细心入微,老汉颔首,很快便有人发放钱财。 "去岁冬时,杨家送去的药险些害了侯爷,侯爷也并未大做文章。" 这是说他宅心仁厚,便又是十枚铜钱。 那几个人来回说了几条,一句话便是十枚铜钱,说得多了,钱也就多了。余下的人颇有些心动,几个摇摆不定的人也跟着开口夸几句。 "临江侯貌如潘安。" "侯爷洁身自好,从不入秦楼楚馆。" "还有还有,我那日见侯爷的人救下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诸如此类的溢美之词,接连不断往外抛,直把宋衡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仿佛真是谪仙降世。 说好话有钱拿,那些人自然高兴,捧着白得的钱搜肠刮肚想。沈箬自然也开怀,这可是他们心甘情愿说得,与权势逼人并无半点关系。 "姑娘这招,着实高明。"玉笔憋了半天,不如下面那些人心思灵活,只夸了这么一句。 沈箬颇有些自得:"你瞧那些人说得多好,我竟不晓得侯爷还有这么多长处。" 如此盛事闹了许久,一直到午后都还有人得了消息,源源不断过来说好话领钱。京兆尹本想管一管,可后来看他们并无越矩之处,只得放了。 这样的事越传越广,方子荆那个爱热闹的听人说起,拖着宋衡便一同往这里来了。 宋衡负手立在不远处,听着人群里五花八门的话,竟一句都不重叠地夸他。什么心思恪纯,情真意切,风流英俊的话都用在他身上,似乎那些人都与他十分亲近,甚是了解他。 他有些不适,大风大浪的场面见得多了,这种还是头回见。从前只有老师夸过他,也都是甚为含蓄的话,如此直白的倒是没见过。 还未等他靠近,便听得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费尽心思憋出了一句话,震惊满座:"侯爷他……侯爷他长得白!" 宋衡脚下一绊,他天生便是如此白皙,竟也算得上是他的优点么。 方子荆倒是觉得好玩,在一旁揶揄他:"悬章,你莫不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人,竟想出这种法子来捉弄你,果真算是个人才。若是你与他无仇,我倒是想结交一二,省得日后被你捉弄,还没有办法还击。" 宋衡闻言,瞥了他一眼以示警告,径直朝茶摊子里走去。 茶摊里热闹非常,众人扬着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吐褒奖之词,一时间竟不曾顾及宋衡的到来。 他站在人群外头停下脚步,一时间也有些疑惑。若说做下这一切的人是为他好,宋衡一万个不信。 可若是有心害他,何必散财来给他按个沽名钓誉的罪,这样无足轻重的事,值得做到这种地步么? 还在想着这人是否有后招,身边的方子荆却提前抬腿绕过人群,预备往楼上去。 楼梯隐在屏风后头,若不是有心去找,一时间倒也不曾察觉。宋衡跟着他走了几步,想来楼上坐着的,必然是幕后之人,或许可以想个法子见上一面。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那守在楼梯口的两个小厮,似是十分吃惊,颤着声音喊了声:"……临江侯。" 如此便更落实宋衡心中所想,这人见着他便似鼠见了猫儿,若说心中无鬼,岂非惹人嘲笑。 他嗯了一声,正要开口,忽的觉着小厮衣裳样式有些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只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于是便试探着开口:"烦请通报,宋衡求见。" 小厮互相对视一眼,借着目光交汇,暗自商量。姑娘倒是也不曾说要瞒着,况且宋衡终归是他们未来姑爷,知道姑娘一片苦心,说不准还能为之感动,一高兴连婚期都提前了。届时他们这些人,便是水涨船高,回扬州也能吹上几天牛。 第52章 如此想着,他们便让开一条路来,其中一个陪笑着领他们上楼:"侯爷这边请,当心脚下。" 宋衡跟着他上楼,还未站定,便听得里头传来些笑声。 "姑娘,明日我去说!" "你哪有这样的本事,别没得把人都说跑了。" "不会,我虽说跟着公子时日没有玉剑长,但还是知道一些的。晚上我找方公子聊一聊,好好收整收整,保准说个满堂彩!" 里头声音振振,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方子荆自然认出了这声音是谁,强忍着笑,看着宋衡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站在门外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知你有这种本事,怕是留在侯府里埋没了你的才能,明日便去支个摊子说书吧。" 沈箬正和玉笔说玩笑话,猛地听到宋衡的声音,截住话头,有些心虚地抬头。原本想着再听一刻便走了,倒是不曾想宋衡来得这般快,硬是被捉了个"人赃并获"。 "小玉笔啊,不必等夜里了,想问什么本公子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方子荆打了圆场,喊玉笔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玉笔却还有些担心沈箬,他们一同做下的混账事,怎么好让沈箬一个人背锅,况且公子的眼神着实有些骇人。 可轮不着他操心这些,被方子荆搂着脖子走了开去,低声同他道:"你操心个什么劲儿,你见过悬章对哪个姑娘有这份耐心?放心,沈姑娘有本事让他把那股气消下去,小夫妻的事,你就别管了。陪我也去说两句,领上十个铜板。" 两人交头接耳下了楼,徒留沈箬打了个喷嚏。 宋衡闻声,脸色柔和几分,入内把窗子合上。 "侯爷……"沈箬抬手倒了杯茶过去,讨好地望着宋衡,"今日这般巧,倒在此处遇见了。" 宋衡一时无语,又怕她举着茶盏手酸,不得已接了过去,抿上一口便搁下,冷声道:"巧?你设下此局,不正是有事要见我。" 先前忧心有人设局,可一见着沈箬,他便把心安下了。他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有一位就是沈箬。这事由沈箬来做,便是十足的好心。 只是这事做得太过冒头,反倒容易招人盯上沈家。思至此处,他便又觉得沈箬冒险,不觉有些责备:"若有什么急事,何不遣人找我。" "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想着替你洗一洗名声,顺带也给绰儿积积福。"沈箬老老实实说了,"没想麻烦你的,谁让那些人说话太过分。" 果然是十成十的好心,宋衡一时间倒也不好指责她,只是替她分析利弊:"名声于我何用,不过是拿来禁锢自己的枷锁罢了。何况你花了这些钱,换来他们一刻说我好话,日后便不再说了?" 沈箬反驳他:"才不是,他们如今这么说,日后就会在史书上记下重重一笔,对后世子孙影响都是极大的。何况你如今行事,难免会受这些风言风语掣肘,多有难处。你瞧大长公主那事不正是如此,若是美名在外的贤臣所为,哪里还会有人骂你。" 宋衡默然,他这回做事太过急躁,并未捏住实证便将人打发出去,一时间引得朝野议论纷纷。圣上无力保他,为安民心,只得暂时革了他的尚书令一职,罚俸半年,在家中闭门思过。 确如沈箬所言,这事若不是他这样臭名昭著的人来做,倒是还有个说头。 "你为何便确信,我行事并无私心?"宋衡被她驳了回来,又转而抓着别的事反问,"天下皆道宋衡行事乖张,你怎么就敢信我,官场倾轧,本便是常事。" "因为我有眼睛。" 沈箬说完这一句,微微停顿了片刻,只听楼下不知何人,鹤立鸡群地喊道:"小侯爷牙白!牙口好。" 大多好话都被人说尽,为了领赏钱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沈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侯爷牙白,他倒是观察仔细。" 瞥见宋衡稍有好转的脸色又微微沉了下来,沈箬连忙收敛笑意,解释道:"我原本也担心来着,只不过后来初到长安,侯爷便送人送宅,实在是贴心。后来救绰儿也好,都是站在向善的一面,侯爷是顶好的人。我亲眼瞧见的都不信,反倒去信他们嘴里的那些么?" 宋衡眸光一转,被她夸得有些羞赧,一时竟忘了找话来反驳。 微怔半晌,他才低低叹了口气,很是担心地说道:"长安城里盯着我的人不少,你如此动作,不是把沈家同我绑在一处么?" 想抓他把柄的人不少,只不过努力多年,也不曾抓着让他一击毙命的死穴。若是沈箬卷了进来,拿着沈家做文章,可比在他身上找事容易多了。 "等沈绰醒了,我便命人送你们回扬州。" 原本说得好好的,突然又要让他们走,沈箬想想也知道,他怕累及沈家。 沈箬猛地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低头望着宋衡:"长安城的生意还要管,而且绰儿一时间也不方便。" 第53章 宋衡颔首:"沈家在别的州府也有生意,都有专人看管,长安城也可以,你留个信得过的人。至于沈绰,我命医师随行,一路慢行。扬州比这里安全。" 可是扬州没有一个宋衡。 沈箬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把这句有些越矩的话说出口。所有她能想到的问题,宋衡都替她安排得妥妥当当,一点退路都不给她留,明摆着就是铁了心要送他们走。 "我不想回扬州。"沈箬无力地坐回到位置上,喃喃重复着这一句话,"我不想走。" 一时间无人出声,沈箬慢悠悠趴到桌面上,却说不出来个留下的理由。宋衡则坐在对面,替她剥着瓜子,搁在空碟子里。 如此僵持了许久,谁也没有说服对方,只见本该留在芙蓉小筑的铜钱,急匆匆闯了进来。 "姑娘……公子,公子他醒了!" 沈绰醒得可当真是时候。 沈箬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连连追问道:"可是真的?如今人如何了,我现下便回去!" 谁知铜钱犹犹豫豫说道:"……姑娘,千万有个心理准备,公子他并不如何好。把屋里服侍的人都赶了出去,连薛姑娘都挨了打。" 薛幼陵一早便到了芙蓉小筑,直到沈箬离开,还留着没走。 "怎么回事?幼陵怎会挨打,她不是在绰儿那边么?" 沈箬自然是两个人都担心,边往楼下走,边追问着。 谁知宋衡也跟着来了,大有陪她回去的架势。 铜钱在一旁解释着:"林太医施针过后,还不等用药,公子便醒了。公子醒来后,摸着脸上的伤,吵着要铜镜,只看了一眼便把铜镜丢了出去,碎了满地。薛姑娘急匆匆赶来,刚走到床边便被公子打了一巴掌,脸上登时红了大片。" 照着这个说法,如今芙蓉小筑里怕是乱成了一片。沈箬抬头望向宋衡,这到底是宋衡的妹妹,又是薛大儒的孙女,沈绰虽说是病中打了人,可到底有些不妥。 她临上马车,回身对宋衡说道:"侯爷,我先行一步,绰儿做了过分的事,等他病好了,我定让他同幼陵赔礼道歉。" 宋衡今日未曾骑马来,此刻也只是立在原地:"病中罢了,不必过分苛责。我稍后便至。" 说罢便转身去要人备马,准备跟在沈箬后头赶去芙蓉小筑。 沈箬归心似箭,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命人快马赶回芙蓉小筑。 甫一进门,她便听得满地碎落之声,沈绰嘶哑地骂着"滚",一听便知大事不好。 "滚!都给我滚!" 少年似幼虎一般低吼着,端来的几碗药都被他尽数泼在地上。最后一只碗在地上滚过两周,停在沈箬面前。 她避过碎片,快步走到床边,只见沈绰瞪圆了一双眼,死死盯着帐顶。 沈绰自幼便跟着读圣贤书,平日脾气甚好,从不曾有过这种模样,可见是受了打击。沈箬心疼侄儿,怕他将自己困在其中,伸手想着将他攥紧的手松开来。 只是他到底是个男子,此时用尽全力握着,沈箬竟动不得分毫。 "铜钱,去请大夫来!" 看着他勃颈上青筋,沈箬不自觉垂下两滴泪来,温声喊着他的名字:"绰儿,是姑姑,你看看姑姑。" 听到姑姑两个字,沈绰似乎有了些许反应,把目光从帐上挪到沈箬的脸上,只说了一句话:"姑姑,我是个废人了。" 废人。 沈绰自矜才华,从不会说如此丧气之话,如今却因为脸上的疤,认定自己是废人。 心病还须心药医,沈箬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不怀疑徐昳了,莫说三分利,便是五分她都愿意一试。 她收起眼泪,冲着沈绰摇摇头:"怎么会,天下名医万千,你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姑姑早已寻摸好良医,只等你好一些,便请人过府来给你治伤。" 到底沈绰还算信她,听了这话略略安稳下来,很快便有人端来安神的汤药,沈箬一勺一勺喂着他喝下,看着他睡熟,这才吩咐人小声收拾房间。 沈箬走到门外,朝着赶来的宋衡打过招呼,又对着元宝吩咐:"去信同兄长说一声,那批楠木折价匀给徐昳,就说我自有用处。再让人去光德坊说一声,请冯医师过来看诊。" 派去青州打探的人尚未回转,可她等不了了。先前沈绰昏睡着,尚可不顾这些,可如今人醒了,单单是伤了脸便让他至如此地步,若是下地有碍,这后果沈箬想都不敢想。 宋衡跟着她往旁边小屋走去,听她如此吩咐,便晓得是拿着木材生意同人做了交易,微微蹙眉道:"可要我替你再请几位太医?" 以他在朝中的地位,便是把整个太医院请来都不是难事。 沈箬摇头:"我私下问过林太医,他说绰儿伤口化脓严重,多少都会留些疤,太医院里的药恐怕难以根治。我别无他法,或许民间会有医师精于此道。" 第54章 "光德坊那位信得过?" "徐昳曾与我兄长有过些往来,他敢拿这件事来同我做交易,必然有些许把握。如今等不了了,信不信得过我也要试一试。" 宋衡颔首,家中有人伤重,不惜代价寻摸良医,倒也是人之常情。他不再多做劝阻,只是想着回去后命人看着些那叫徐昳的商人。 两人说话间进了边上小屋,里头薛幼陵正坐在桌旁,有小婢子取了热帕子替她敷脸。 真是无妄之灾,平白挨了沈绰这一巴掌。 沈箬甚是抱歉,上前接过热帕子,替她敷脸:"幼陵,绰儿病糊涂了,我替他同你道歉。等小子病好了,我再让他专程同你赔礼道歉。" 薛幼陵原本低垂着头,此刻才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宋衡,委委屈屈地喊了声:"九哥。" 她自幼跟在宋衡屁股后头长大,这一声九哥叫着,宋衡便晓得她什么意思。自幼便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姑娘,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便是圣上看在他和薛大儒的面子上,都不敢轻易动她。可薛幼陵自己也晓得,若非沈绰,如今就是她躺在那里。 宋衡缓下脸色道:"这桩事你自己想清楚,有什么想说的,自己同沈氏……"习惯性地喊着沈氏,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他别扭地改口,"同你沈姐姐说。" 沈箬拉过薛幼陵的手,静静等她开口。 薛幼陵暗自想了想,终于笃定地开口说道:"沈姐姐,是沈绰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推开我,现在躺着的就是我。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不怪他。" 她虽被宠着,可也跟着宋衡读了些书,明白许多道理。委屈是必然的,可她也没有不懂事到在这个节骨眼计较这么多。 "沈姐姐,他这样难免心情不好,不怪他的。"薛幼陵反握住沈箬的手,说得情真意切,临了还开了个玩笑,"也就看他病着,等他好了,我单摆个擂台,他还未必打得过我呢。" 沈箬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勉为其难地扯开一个笑:"那我替他应下你的约了。" 芙蓉小筑到底不方便留这么多客,沈箬想着先把他们送走:"你九哥事忙,这里也乱成一团,我便先不留你们了,我送你们出去。" 她挽着薛幼陵的手,把人送到院门外,安稳妥帖上了车,却见宋衡回身朝她这里走来。 "若有所需,让人来找我。"宋衡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多少有些担心她,"玉剑便留在你这里,我近日得闲,不必事事硬扛。"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早已发觉,沈箬虽瘦瘦弱弱,可有事做出的事着实冒险,不似女儿家。他怕沈箬一时病急乱投医,做出些不合宜的事来。 沈箬点点头,却又担心宋衡把人给了自己,身边缺人,忙问道:"玉剑在芙蓉小筑,侯爷的安危怎么办?" "还无人有这个本事要我的命。" 宋衡不再多言,翻身上马,跟在马车边上晃晃悠悠走远了。 沈箬看着人走远了,便也往回走了。 此后几日,沈绰应当是信极了她的话,喝药吃饭不必有人,自己便端着碗扒拉,闲暇之余,照旧捧着书看。 沈箬见他这般模样,倒是也放下三分心来,每日看看账本,只等着杭州沈诚的回信。 前后去了几封书信,都不曾具体说起沈绰伤势,最后去的一封更是离谱,不说原由便要那一批楠木。好在沈箬同沈诚兄妹情意笃深,沈诚大手一挥,便允了这桩事,不多时遣人与徐昳的人做成了这笔亏本买卖。 回信送到长安的时候,正是木材交接之时。上午收着回信,午后冯医师便过府来看,只说尚可勉力一试。 沈箬大喜过望,将冯医师留下的药日日给沈绰用着,那疤也日渐淡了。时日渐过,留在芙蓉小筑也不是长久之事,她在一个晴好的日子里,带着人浩浩荡荡回了长安永宁坊。 出了正月,便一日日生出些许暖气来。 沈绰虽还不能下地,可情绪到底稳定许多,每日除了看书外,做得最多的,就是同日日来探望的薛幼陵拌嘴。 "这橘子看着皱皱巴巴,倒是甜得很。" 薛幼陵今日提了一篮橘子来,听说是从南方运来的,圣上拨了两篮到侯府里,供他们尝尝鲜。她倒是好,巴巴提着就来了,还便宜了沈箬他们。 午后日头正好,玉剑帮着把沈绰挪到廊下见见光,又替他在腿上盖好绒毯。沈绰捧着中庸,正读到"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这一句,难得地抬头。 "给我一个。" 薛幼陵剥好一个橘子,又细心把橘络一条一条撕干净,才递到他的手中。 橘瓣甫一入口,便是一股酸涩,沈绰拧着一张脸,龇牙咧嘴逗她:"又丑又酸,你莫不是想酸倒我的牙,日后好让我无力与你抢吃的。" 第55章 "乱说什么。 "薛幼陵不信他,从他手里抢过一瓣,话都不曾说完,脸上和沈绰的表情如出一辙,捂着牙嘿嘿笑起来。 沈箬在一旁挑花样子,准备还给宋衡的荷包还未动手,如今趁着生意渐入正轨,便静心来挑一挑。 此时看两个小的在一旁为了个橘子打闹,便索性搁下手里的花样,伸手拣了一个脐处微微往里凹进去的橘子,剥好一人一半。 从前在扬州,橘子一筐接着一筐,吃的多了,也就晓得怎样的好吃不涩口。 "你看,我姑姑挑的就很甜。"沈绰嘴里咬着橘子,得意洋洋地朝着薛幼陵一扬眉。 眼看两人又要闹起来,沈箬拍拍薛幼陵的手,问道:"你九哥可有说何时回城?" 自那日芙蓉小筑一别后,便有消息传来,说是齐王世子自幽州而来,不日便要入长安学文,朝中自然要派人去迎。 因着宋衡暂解尚书令一职,日日赋闲家中逗鸟。某日进宫打了个哈欠,圣上许是怕他闲出病来,便把这一事务交给了他,只让他出去散散心,顺道再把齐王世子接回来。 当然这些都是薛幼陵说的,多少是真,多少是臆造,也就不得而知了。 薛幼陵朝着沈绰吐吐舌头,这才回答她:"前几日传信回来,应当就是今明两日了。沈姐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这是担心九哥了?" 担心倒也算不上,宋衡身边能人辈出,他的功夫又是极好,加之此番走得又是官道,是断断不会有事。 "无事,只是想侯爷若还不回来,想留你多住几日罢了。"沈箬站了起来,抚平裙摆,"我还要去趟柜坊,铜钱留下陪你们,你和绰儿说说话,可别闹过头了。" 也不知为何,沈绰自醒来后,总有些昏昏沉沉,每日醒着的时候总比睡着的时候少。胃口也不大好,偶尔还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有人陪他说说话倒还好,可每每独处时,总有些郁郁。问过大夫,也只说许是那时寒食散服食过量,故而有此迹象。 这几日薛幼陵常来,和他拌嘴打闹,还算让沈绰开怀。沈箬藏了三分私心,才想把薛幼陵留下来住几日,陪沈绰说说话。 薛幼陵点点头:"九哥回来了,我也可以住在永宁坊啊。沈姐姐若是得空,可否帮我从府里取些贴身衣物来。" "住进来个小辣椒,这日子怕是难过哟———" ☆☆☆ 东市柜坊早已开起来,那些相熟的商客自己把钱存来不说,还在外头大肆宣扬沈家柜坊,说些什么安全妥帖的话,平白替沈箬招来许多生意。 她到柜坊看了一眼,里外排满了人,伙计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这位东家。 沈箬也不准备打扰他们,兀自绕去后头看过账目,又在帐上支取了些银钱,吩咐管事道:"自明日起,再有借款者,皆收四分息。" 沈家柜坊若单做替人保管钱财的业务,倒也还不至于盈利许多。做生意的难免会有钱财周转困难,为这此计,柜坊也做些借贷之事。 不同于当铺需抵押物件,柜坊把钱借出去,双方约定还款时间,连本带利归还。不过沈家向来不同于那些高利贷,最多也只收四分息,也即一百两银子,届时需归还柜坊一百零四两即可。 先前因着柜坊新开张,她做主降了一分息,如今也该涨回到从前的模样了。 管事点头应下,又问她还有何吩咐,沈箬想了想,暂时倒是没有别的事,便带着元宝和玉笔往外走,想着绕去侯府取些换洗衣物来。 还未等她坐回马车,便听到一个男子声音喊她:"沈姑娘。" 沈箬回身看去,正是徐眠,手里还握着质票,站在不远处喊她。 "沈姑娘,今日甚巧。"徐眠小跑过来,把质票塞回袖中,才低头作揖,"今日替家父来办事,倒是遇到了沈姑娘。沈姑娘若是无事,长息可否请姑娘小坐。" 为着沈绰的事,沈箬已同徐家做了这笔交易,如今两方各得其所,她不觉得还有什么纠缠的必要。故而沈箬微微退开一步,回道:"徐公子事忙,沈箬便不搅扰了。" 徐眠怅然,却还是继续说道:"哦……哦,那我送姑娘回去吧。" 永宁坊距此不过短短两条街,哪里还要他一个文弱书生来送。天子脚下,难道还会有什么不法之徒。 沈箬有些烦他这般纠缠不放,可又想着如今沈绰的脸还未好全,倒也不好贸然和徐家撕破脸,故而维持着脸上的礼貌,多费了些口舌:"倒也不必,沈箬还要为家中小友去取衣物,实在不便同徐公子同行。" 徐眠微低下头,似乎是想着她府上的小友是何人,又念着近日长安城里头传起的风言风语,抱着几分好心提醒道:"此事长息原不该在姑娘面前提起,可女子名声最是珍贵,姑娘便是情真意切,也该顾念几分,莫要做出些失仪的事来,免得日后误了婚嫁。"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56章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听在沈箬的耳朵里甚是扎耳,她失不失仪,何时轮到徐眠一个外人来管教了。这平白无故的一顿说教,惹得她微微眯起眼,冷笑着问道:"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若是公子当真觉得女儿家名声珍贵,此番纠缠不放又是在做甚?若天下男儿皆规行矩步,不去做些出阁之事,又怎会折辱女子名声。公子与其在这里管教不相干的人,倒不如去劝一劝那些人。" 说罢便转身要走,忽听身后徐眠声音低了几分,似乎甚是歉疚:"姑娘误会了,长息并非此意,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许久,也说不出个丁卯来,涨红着脸一跺脚,把原委说来:"临江侯非良配,姑娘何必为此殚精竭虑。沈姑娘有心向明月,却不知已是长安城人的笑柄!" 沈箬微微转身,满面疑惑:"你在说些什么浑话?" 什么叫为了临江侯殚精竭虑,她虽垂涎宋衡美貌,可两人本就有婚约,时候一到便是夫妻,哪里需要做什么事。至于长安城人的笑柄更是从何说起,她自问可没做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长息言尽于此,望姑娘好生珍重。" 话只说了一半,后头藏着的似乎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徐眠随意打了招呼,便扭头跑了,留着沈箬懵然无知。 她回头去问元宝:"近日可是出了什么我不晓得的大事?" 这几日常居府中陪着沈绰,对外头的消息难免有些不知。元宝一直陪着她,也不晓得出了何事,眨巴眨巴眼,摇摇头。 还是玉笔机灵,把人送上马车,跑开几步去打听。 只是不过片刻,他便铁青着脸回来了,手上还沾着些血迹。 "玉笔,你怎么还伤着了?" 玉笔嫌恶地把手在衣裳上蹭了蹭:"这不是我的血,谁让那个人胡说八道,我就对着他鼻子给了一拳。" 沈箬与元宝对视一眼,看来是真出事了。 她连忙追问:"你仔细说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玉笔起先并不肯直说,沈箬却越发觉得不对劲,逼着他开口:"你若是不说,日后事情严重了,你如何承担得起。你慢慢说,凡事都有我在。" 玉笔仔细想了想,慢悠悠开了口,一边说着还一边看着沈箬的脸色:"姑娘,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在东市口摆摊子,不知道被谁晓得是姑娘设的,如今把姑娘说成攀附权贵,不顾礼义廉耻,眼巴巴倒贴上去。" 原来只是这么一桩事,沈箬倒是放下心来,可还不等她开口,玉笔又讷讷说着:"更有好事者设了赌局……赌姑娘能不能入侯府。" "那你也不必这般急吼吼打他们,等日后打了他们的脸,不比如今来得顺心?" 玉笔暗暗握住了拳头,吐出一句话来,顿时便让沈箬动了气:"可市面上都买姑娘入不了侯府。" 前头的倒也算了,这最后一句话倒是真气着沈箬,虽说宋衡龙章凤姿,可她沈箬又差到哪里去了! "总该会有那么几个买能入侯府的吧,只不过你没听到罢了。"沈箬试探着问道,既然是赌局,必然有输有赢,哪有一边倒的说法。 只是事实往往不如她所想。 玉笔十分认真地同她解释:"我都问清楚了,他们消息可灵通了,若是有哪边买了姑娘能入侯府,不出一个时辰,必然传遍长安城。毕竟这样的人,可是万里挑一的冤大头。" 虽说两人之间差距属实大了些,可沈箬向来就不是个肯轻易看轻自己的人。当年定下婚事的时候,兄长甚是喜悦攀上贵戚,可也心疼沈箬入了高门大户,会不会受些窝囊气。 沈箬那时候也不觉得如何,临江侯府是高门,可沈家也算的上富甲一方。难道真就因为一贯说的士农工商,便要把自己贬低到尘土里去么。 于是她满是信心地远赴长安,来践喏这一场婚约,舟车劳顿不提,倒是先在背后拿这件事来取笑她。 见她蹙眉思索,元宝以为她动了气,在一旁宽慰:"姑娘别放在心上,姑娘和侯爷是有婚约的,哪里是他们说两句话就能离间的。日后十里红妆入侯府,还不是满城艳羡。" 玉笔也在一旁搭腔:"是啊是啊,公子和姑娘的婚约是老大人定下的,是他们那帮人乱说的。" 沈箬听着他们劝解,微微叹了口气。方才一瞬不瞬地盯着茶盏出神,两眼不觉有些泪汪汪,她抬手拿帕子沾去泪水。 这一幕落在玉笔眼里,却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忙道:"等侯爷回来了,我让玉剑去说,把这些人统统关起来。姑娘别委屈了。" "我不是。"沈箬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倚在软垫上说道,"虽说赌这桩事不大好,可如今牵扯到我头上来了,没人给我面子,也只好自己撑一撑了。元宝,你去柜坊里支一千两来。" 第57章 元宝不多问,应声去了,不多时便有柜坊伙计,抬着满满一箱银元宝出来。 "走吧,抬去最近的赌坊。" 既然都把她说成眼巴巴倒贴上去了,那也不妨花钱替自己撑撑腰。凡事能用钱解决的,大抵在沈箬眼里,都还算不上事。 大昭不禁赌坊,只是有专人看管,在不闹出事的范围里,供人一乐。故而每座城里,总有几个赌坊。 距离此处最近的一个,正是长安城里最大的如意赌坊,就在朱雀街边上的开明坊里。伙计把一千两抬上板车,跟在马车后头,风风光光绕过几条巷子,直奔如意赌坊去。 如此盛景,自然引来不少人瞩目,一路上对着马车指指点点。沈箬倒是怡然自得,偶尔还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两眼,只是玉笔的脸色不大好。 "姑娘,这不合礼节。" 本来被摆到赌桌上就够寻常姑娘家哭上两回了,怎么这位还巴巴地送钱过去。 沈箬道:"你晓得我要做什么了?怎么就不合礼节了。" 玉笔默然,虽不晓得,可大约也能猜到她做事向来惊天动地,若是哪日真拿银子砸死了人,自己也不会觉得奇怪。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事事都觉得她出格,只怕以后误了公子的名声。 车厢里一时无人说话,沈箬望着车外,今日不知是何缘故,朱雀街上行人纷纷,都朝着如意赌坊那个位置跑去。 她这疑惑不过维持了片刻,便得到解释。 赌坊这类地方,向来都是一扇门隔出两个天地来,里头闹得再凶,外头依旧一副天下太平样。只是眼下却不同,大批随行之人守在开明坊外,马蹄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过,凶狠恶煞地握着腰间佩刀,防着人靠近中间两辆彩车。 玉笔悄悄凑近,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压低声音道:"姑娘,这是鸿胪寺里的人。" 鸿胪寺主外宾之事,近日能动用仪仗队的事,也只有齐王世子入城这一桩大事了。沈箬惊喜,看这模样,齐王世子应当就在那辆彩车里了,那如此说来,宋衡应当也在附近。 "姑娘,看这个样子,咱们今日是进不去了,不如晚些再来?" 这些人随身保卫齐王世子安危,可也并不曾阻拦旁人入内赌博嬉戏。沈箬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这一千两银子再费力抬回去,平白累着她那些伙计们。 何况宋衡在里头正好,也让他看看,自己不是个在意旁人眼光的娇女子,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宋衡尽可以放心大胆地把她娶进门。 不过她还是给了宋衡三分面子,只让玉笔一个人进去:"玉笔,你带着他们进去吧,一千两全压我能入侯府。" "姑娘,我……" 沈箬半推着玉笔下马车,招呼后面的伙计抬着钱跟上,很是鼓励地望着玉笔:"可别压错了,到时候赚了钱,分你一些。" 谁贪图这点钱了,还不是因为公子说了,唯沈氏马首是瞻。他认命地垂着头进去,不过片刻,复又生龙活虎地跟在宋衡身后出来。 沈箬躲在车里,沿着缝隙偷看。宋衡身边还有一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红衣,腰间缀着两枚鎏金铃铛,满面倨傲。 那应当就是齐王世子了吧。 宋衡负手出门,远远朝着沈箬这里望了一眼。沈箬见状,扬了扬手里的帕子,算是同他打了招呼。 "还是长安的赌坊最有意思,如今都拿姑娘家婚事来赌,有趣,有趣。"齐王世子看向宋衡,却见后者目光落在远处一辆青壁马车,随即又流露出无奈来,环胸走了两步,对着宋衡一挑眉,"临江侯?" 宋衡很快把目光收回来,方才在赌坊里头,玉笔横冲直撞地领着几个人进来,把整箱银子往那里一丢,就说要压沈氏能入侯府。 他很是有些无奈,先前沈箬想开柜坊,沿途找人折腾大长公主,他只当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这事做得越发过分,连自己的名节都不顾,还敢自己出来下注。 此刻竟还不知收敛,大喇喇停在赌坊门口,看来日后还需好好同她说一说。宋衡如此想着,回神应对齐王世子:"请世子上马,莫误了时辰。" 齐王世子意味深长地朝沈箬这里剜了一眼,笑着同宋衡道:"今日可是跟着宋侯爷下的注,莫叫本世子赔上那枚玉坠子啊。" 说罢便大摇大摆上了马,随行侍从一路开道,把人朝着大明宫引去。只是奇怪,后面两辆彩车里,明明还坐着人,也不晓得是什么来头,能让世子让出彩车,甘心驾马。 沈箬望着宋衡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脆,朝着自己递了个眼神,便跟着大队人马渐行渐远了。 她瞧得迷迷糊糊,那眼神不知是什么意思,握着元宝的手问:"侯爷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元宝回答,玉笔便掀了帘子回来,欢天喜地地坐在一边傻笑。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58章 沈箬急着追问:"不过让你去下个注,怎么回来倒是有些傻乎乎了?" 玉笔闻言,闷哼了一声:"姑娘知不知道赌坊里头发生了何事?" 沈箬摇头:"不知,你莫不是当真压错了地方?" "我才不傻呢。姑娘等着,明日这风声便要换了。"玉笔一脸神秘,嘿嘿傻笑两声,"方才我照着姑娘吩咐去做事,一千两潇洒掷下,那般气度,啧,登时便有人好奇,议论是哪家的,怎么这般不长眼,怕不是下错了地方。那位世子更是一脸八卦,抢着要出来看看主人家在不在。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姑娘猜公子怎么说?" "怎么说?" 玉笔往后一靠,接着道:"公子站出来,说我是侯府里的人。"他甚是激动,重复着这句话,"姑娘明白吗,公子说我是侯府里的人。" 这怎么不明白。 认下玉笔,就是默认了这一千两,是宋衡的手笔。沈箬脸上微微发烫,难怪方才齐王世子扬声说是跟着他下注。 作为赌局里的男女主角,沈箬之所以能被这么多人议论,也不过是因为另一位主角是宋衡。长安城人谁不知宋衡,见过他的更是多如牛毛。若是被人知晓,沈箬自己下注,便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之嫌,难免要被人再骂上一段时日。 可宋衡下注就不一样了,这明晃晃打人巴掌,趾高气扬地承认沈箬。 你们觉得沈家姑娘入不了侯府,设这个赌局,可小侯爷却不是这么想,摆明了一个想嫁,一个愿意娶,有他们这些人什么事。 沈箬伸手摸摸脸,越发烫了,今日这事一出,明日长安城的风声确实是要变了。 "你家公子当真这么说了?" 玉笔用力点头:"这是自然,难道我还骗你不成。不过公子后来又要我转达两句话,要姑娘好生呆在府里,莫生事端,等公子这几日忙完,自会去永宁坊找姑娘。" 呆在府里便呆在府里,反正如今打叶子牌的人也多,又不必操心沈绰读书的事。她乖巧点头,准备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闺秀,顺带学一学琴棋书画之类附庸风雅的事。 因着此事略作耽搁,齐王世子便命随行之人先行前往府邸,自己则随宋衡经两道宫墙,往含元殿觐见赵翮。 "宋侯爷清心寡欲,今日怎么倒也为美人千金一掷。" 虽是冬日,齐王世子手里却捏着一柄折扇,装得好一副风流样。 两人并肩立在殿前等候宣召,见宋衡不理会他,复又自顾自开口:"几年前离开长安之时,侯爷还是一派生人勿近的模样。不想阔别数年,侯爷倒是多了些人情味,也不知道那沈家的姑娘有什么样的本事,我倒是想见一见。" 未等宋衡回话,便有宫人前来宣召,他连眼都不抬,兀自往里走。 入得殿中,赵翮早换了一身常服,正襟危坐在上首,准备接见他这位数年不见的堂兄。 大昭皇室子嗣单薄,传至高祖一代,只得两子一女。长子即位为帝,壮年崩殂,只得了赵翮这一枝独苗。幼子齐王弱冠便得一子,赶在兄长前头。 只是齐王此后再是如何努力,也只是多添了一个女儿。故而齐王世子便承载齐王一脉的盼头,取名为赵祈,从小便不辜负长辈期望,后院莺莺燕燕众多,小小年纪便努力开枝散叶。 不过此番倒也是努力过了头,只怕再这么下去,还没得一儿半女,便要折在温柔乡里。齐王想来也是管教不了,一拍脑门想起长安城的这个侄儿,厚着脸皮把人送了过来,美其名曰听学。 赵翮对着这位堂兄,也很是头疼。昔年先帝在时,齐王不曾显露夺位之心,他们兄弟俩也还是在一起读过书的。赵祈从小性子就野,身边的宫女大多都遭了他的黑手。 看着堂兄收拾得人模狗样,赵翮叹了口气:"世子一路劳顿,日后便同入官学听课吧。" 谁知赵祈突然按住额头,装出一副体弱的模样来:"圣上明鉴,臣久居幽州,一时无法适应长安城的气候。"说着还咳嗽两声,"初入城中便染风疾,入学之事,还需再缓一缓,缓一缓。" 宋衡在一旁冷眼看着,方才途径赌场,非要入内一玩,摇色子摇得花样百出,可看不出半点病症。 赵祈的戏还在继续,偷摸从指缝里看向赵翮,见后者不为所动,复又咳嗽几声:"圣上体恤,怎奈臣属实是块朽木,不求于社稷有助,只求身体康健。" 赵翮到底年纪还小,被他这无赖行径气得有些坐不住,却又抓不住他的把柄,只好求助地看向宋衡。 "世子体弱,入学之事,倒确实不急在一时半刻。"宋衡开口说来,照着赵翮的思路给他下套,"不妨于府中静养,由夫子每日过府授课,倒也一举两得。" "不……" 赵翮哪里会给他机会打断,连忙顺着宋衡的话允了:"宋卿所言甚是。世子这几日便不必操心俗务,朕自会遣人从旁协助,至于夫子人选,便交由宋卿来定。" 第59章 "江大人长子江、青竹才识过人,尚能一用。" 他们两人一言一语便定了这些事,不容赵祈反驳,赵翮又借口政事繁忙,命人把他请了出去。 殿中只剩下赵翮同宋衡两个人来。 赵翮一下子便松散下来,改了称呼:"老师可是也觉得赵祈不可信?" 宋衡颔首,他们倒是想到了一处。 先帝殡天之时,齐王有心夺位,铁骑虎踞城外,只等丧钟一起,以勤王之名杀入大明宫。宋衡胜他一招,以先帝之名招齐王入宫,又将守城将士上下调换,来了一招瓮中捉鳖。 齐王被逼无奈,这才俯首称臣,并在赵翮即位三日后,败走幽州。临走时还阴了一把,让宋衡背负驱赶恩师的罪名。 宋衡可不信他问鼎的心思就此便歇了,只不过碍于远在千里之外罢了。这眼巴巴的送个人过来,好听些是听学,底下怕是藏着些心思。 "不可不防。" 赵翮回身取来一张布防图,幽州的位置被人用朱砂圈出。此处远离长安,却地近契丹,是大昭同契丹接壤的第一道防线。 他把布防图递给宋衡,很是头疼:"老师,鞭长莫及啊。如今契丹常有异动,屡次犯我边境城民,若是齐王叔……" 契丹人凶狠,趁着大昭皇权交迭,无暇顾及他们,常劫掠边城,数年积累,已有壮大之势。赵翮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若是齐王与契丹达成协议,大开方便之门,只怕难以抵挡。 "目前看来倒不至于。"宋衡以为不然,"齐王膝下唯有一子,如今送来长安,不管为何而来,到底是把人送到了圣上手里。守着齐王世子,便是捏住了齐王七寸。" 赵翮仍皱着眉头,虽是这么个道理,可谁知齐王为了这个位置能付出多少,不过眼下也只能盯紧赵祈。 "老师说得是。" "幽州暗探每月便会传回消息,臣再遣十名密探前往幽州边境,令其十日一秉。"宋衡拧眉,"不过朝中可用之将,眼下也不过镇国公一人,早已卸甲多年。" 照着契丹如今的发展局面看来,不管齐王是否起兵,一战总归难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安稳数年,也不晓得何人还能担此重任。 赵翮握拳,轻轻敲向额头,内忧外患扰得他夜里难眠,如今宋衡暂解职位,更是让他喘不过气。他轻轻说道:"老师,你回尚书省吧。" 宋衡见他如此,很是有些心疼他稚子之龄,便要承担许多,却还是摇摇头:"我在朝中,难免有人投鼠忌器,倒是正好趁着此次机会,将那些心术不正之人彻底拔除。"复又觉得对赵翮或许太残忍了些,又道,"圣上不必担忧,臣秉先帝之意,必随侍左右,不过是在暗中窥伺一二。何况江、方两氏老臣尚在,自当匡扶社稷。" 赵翮一向都信他,故而虽觉前路晦暗,独行有些困难,可还是点点头:"是,老师。" 说完了正事,赵翮又关心起宋衡来。长安城设赌局的事自然也传到他耳朵里,此时甚是八卦地问道:"老师可听闻长安城新鲜事?不过老师这几日不在,许是没听说过的……" 宋衡正坐在一旁,替他翻看批阅的奏折,闻言抬头接过话茬:"何事?" "听闻长安城人编排老师,拿一位姓沈的商户女来开玩笑,赌她能不能入侯府。"赵翮深居宫中,消息难免有些滞后,理所当然地替宋衡分析,"这可不是个稳赚的买卖,老师这样的人,想入侯府的世家千金多如牛毛,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商户女了……" 轮不到么? 宋衡握着一册折子,暗暗出神,沈箬和他有婚约,此便胜过万千女子。再者这几日见了几面,他倒是觉得她活泼灵动,还算有些意思。 倒是他宋衡不配了。 "是,臣已下注。"宋衡想起沈箬同他摇帕子,又把目光投回到奏折上,"一千两,压她入得宋府。" 赵翮瞪圆了眼,这算是个什么说法,自己分析半天,原来分析了个屁。 "老……老师,你莫不是压错了?"想了想又觉得宋衡不至老眼昏花至此,"老师,你这可是红鸾星动了!我这便拟旨,为你二人赐婚……那姑娘叫什么?" 宋衡看他着急忙慌,提着笔就要下旨,这才出言制止他:"长安城人尽买她入不得,恐误了姑娘家名声,随手罢了。" "老师从前行事,可从不顾及什么姑娘家名声。"赵翮不留情面地指出来,"何况老师买她能入侯府,便不误人家名节了么?" 宋衡一滞,似乎是这么个理。他方才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之处,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现下被赵翮一点,倒是想明白了。 这不是让天下人都以为,不是沈家姑娘费心贴上来,而是他宋衡有意迎娶沈家姑娘,故而才出面替她撑腰么。若说先前还只是众人揣测,他这一回倒是明明白白地把这事坐实了。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60章 "老师,如今都到了这个样子,朕还是替你们下一道旨,你把人风风光光娶进门,那才叫不误名节。" 宋衡手里的册子应声落地,一时慌神。他原本只是因着老师的缘故,多加照顾沈箬一二,也想着不把两人的关系说出去,日后好再给她寻摸个如意郎君。可如今看来,此计怕是行不通了。 不过不论如何,这道旨下不得。他掩了掩脸上的慌乱之色,出声道:"圣上,赐婚之事再议不迟,不过长安城赌坊鱼龙混杂,常有斗殴致伤之事发生,是该整顿一二了。" 赵翮闻言,放下手里的笔,应允他的提议:"也好,这事便交给方子荆去做。不过老师,你若是有需要,朕这一道赐婚的旨,随时为你留着。" 宋衡却连看折子的心思都没有了,匆匆行礼便告退了,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身后的赵翮见他这副模样,难得地一解阴郁,爽朗笑出声来,还在后头冲宋衡喊:"老师,慢些,别绊着了!" 翌日朝上,赵翮以长安治安为名,将排查赌坊之事一应交到方子荆手里,格外强调,要他秉公执法,不可轻纵。 方子荆自入士便呆在兵部里头,做事颇有军人之风,雷厉风行,至午后便将长安城赌坊肃清一番。 因着这一番动作,长安城人多少总赌过那么一两把,怕秋后算账,忙着自危,一时间倒也想不起来议论临江侯和沈家姑娘的事。 观望一二之后发觉,上头并无翻旧账的意思,只是照例查一查,闭门整顿,赌坊里未清的赌局,照着账本把赌注分还各家。 做至此处,众人才明白过来,这近段时日未清的赌局,可不是只有那一桩嘛,明摆着是上头替临江侯出面了。故而人皆心知肚明,日后这桩事还是少议论为好。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沈箬正坐在院子里学抚琴。她向来不善此类,每每捧着书都能睡过去,倒是打起算盘来,彻夜不睡都精神得很。 不过听薛大儒提起过,宋衡精通六艺,为了日后相处和谐,她硬着头皮也得学上一点。 奈何琴棋书画并无速成之法,从她手下流出来的曲子,成功吓得薛幼陵推着沈绰跑了老远,躲在树下捂耳朵。 正当她细嫩的指腹上磨出第二个血泡的时候,方子荆带着人来了府上。 他一身官服未换,指挥着随行府卫把一整箱银钱抬去安置,自己则跟着下人去了后院。 魔音入耳,恐要折寿,方子荆远远喊了声:"嫂嫂别弹了!" 沈箬停下手,抬头正见方子荆站在不远处,表情和薛幼陵他们如出一辙,很是视死如归。她叹了口气,吩咐元宝把琴收起来,又让铜钱摆上糕饼之类,招呼人坐下。 "方侍郎今日怎么来了?连官服都不曾换过。" 方子荆奔波一整日,连午膳都不曾用过,此刻捧着热茶,两口一个绿豆糕吃得正欢。待到半碟糕饼下肚,这才意犹未尽地开口道:"前几日嫂嫂压的一千两白银,我帮你送回来了。听如意赌坊的人说,这一千两是悬章压下的,结果侯府的人让送来嫂嫂这里,这一个转打下来,就到现在了,我那些兄弟们连饭都还没吃上。" 沈箬闻言,吩咐元宝去外头准备些易烹调的吃食,分给外头的府卫,也算是辛苦他们。想了想,又把手边的另一碟糕饼递给方子荆:"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谢谢嫂嫂。"方子荆喜甜,自然吃得高兴,正要接碟子的时候,瞧见她手上两个硕大的血泡,又想起进门时听到那一阵刺耳琴音,道:"嫂嫂方才是在练琴?" 沈箬点点头,又不好直说是为了宋衡而习琴,遮掩一二:"长安女子都善抚琴,我也跟着学一学。" 谁知方子荆直截了当说来:"嫂嫂若是为了悬章吃这个苦,大可不必。长安才女众多,琴棋书画都有佼佼者,也不见哪个靠着弹弹琴,作作画就让那根木头开窍了。说不定他就喜欢会打算盘的呢,否则也不至于把所有赌坊都端了。" 他也不是成心揶揄,只是觉得宋衡待沈箬,确实是有些不同的。 "何况嫂嫂弹的琴,同城外木匠锯木的声音不相上下。" 沈箬认了,他说得也没错,就她这点本事,还是日后静静听着宋衡抚琴为好,免得贻笑大方。 不过方子荆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自订下婚约以来,兄长也派人来查探过,宋衡身边半点桃花都没有。他今年已有二十三,换做寻常人家,孩子都能下地跑了,真就洁身自好至如此地步,还是兄长的人遗漏了什么。 面前的人同宋衡交好,想来会知道些什么。沈箬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侯爷芝兰玉树,许是早有倾心之人?" 方子荆还未开口,身边的薛幼陵忙着替他否认:"九哥没有。" "小丫头说得对,悬章那个脾气,要有喜欢的早娶回去了,一刻钟都不会耽误。"方子荆连连摆手,"他早些年说过,悖逆之人,不敢亲近。至于是什么意思,我倒是不知道了。" 第61章 悖逆之人。 宋衡行正端直,虽说有时手段用的并不十分磊落,可到底是出于匡扶正义之心,又怎么会有违天道。 沈箬费心回想,尚在扬州之时,薛大儒无意提起宋衡,每每总要感叹两句,只不过很快便将话头岔开去。那时不曾用心,现在想来,宋衡或许有许多不欲同外人提起的苦衷。 方子荆还在一旁叨叨:"现在还好些了,以前小的时候,更像木头,认死理,下手还黑。虽说跟他相识多年,却也猜不透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在沈箬看来,宋衡不像木头,更像忍冬,虽说花小了些,可生的可爱,黄白相间,细细密密都是优点。 如此想着,便想替宋衡找回些颜面,反问道:"侯爷若是当真这般不好,侍郎为何还与侯爷相交数年?" "还不是为着一颗粽子糖,小时候抢了他一颗糖,打掉我两颗牙。"方子荆半点没听出来她话里的反讽,反倒把两人相识旧事从头说来,"那小子小时候就长得高,按着我的头,我连衣摆都碰不到他的。小时候被打了不甘心,总想再打回来,一来二去也就熟了,想着他可怜,无甚朋友,也就我一个了。" 不知为何,脑中全是包子脸的宋衡,面无表情地抵着方子荆的头,冷冷问他要糖。 沈箬不觉笑出声来,先前只以为宋衡爱吃糖,如今看来,他怕是嗜糖如命。那元宵丢的那一袋粽子糖,怕是让宋衡心痛许久了。 到底是因为她丢的糖,今日又听了这么桩事,心里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看看外头天色还好,也好带着许久不出门的沈绰出去走走。沈箬说动便动,招呼人去备好马车,先去买袋粽子糖,日后再开个甘果铺子来,也好让宋衡吃得放心。 方子荆还要去将今日之事收整成册,揣着两块糕饼便告辞了。 谁知买完两袋粽子糖,正命玉笔送去侯府,天色忽的沉了下来,不多时便有雪片子洒落下来。沈箬本想吩咐人驱车赶回府中,可沈绰久未出府,一时有些流连。 沈箬不忍叫他扫兴,只让人去了东兴楼,围炉等这雪下过。 谁知刚入东兴楼,便瞧见那日的齐王世子,领着一群狗腿子将位姑娘围在中间。 那群狗腿子一口一个世子,楼里的客人机灵,早跑得没了影,只留下沈箬他们傻愣愣站在门口。 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脸上妆都花了大片,手里捧着画卷跑了两步,终是冲不破这些人,无奈地倚在婢子身上。 沈箬暗道不好,玉笔正去侯府送糖。仔细估算了一番,那边十数人,各个人高马大,她这边带的人,恐怕打不过,赶忙吩咐元宝去找宋衡,又回身往外走,道:"我们回车里等。" 谁知那被围在中间的姑娘眼见,泪眼模糊里瞥见沈箬一行人,把人当做了救兵,喊道:"姑娘救命!" 这下倒是好了,齐王世子饶有兴致地回头,在看到沈箬和薛幼陵的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好美色,纵使见过美人成群,也是来者不拒。面前的两个,虽非绝色,可一个身姿绰约,另一个两靥生花,让他如坠花丛。 今日走运,被他撞见一个还不够,这会子还送上门两个。赵祈心头一喜,转身道:"天子近旁,连美人都别有一番风味。外头天寒,美人里头坐。" 那群狗腿子见状,分出一拨人来,不怀好意地朝着门口移动,颇有把沈箬他们一同围起来的架势。 薛幼陵有宋衡护着,也是头回见到这样的阵仗,不自觉打了个摆子,扯扯沈箬的衣袖:"沈姐姐,我怕。" 沈箬还来不及反应,就见沈绰摇着自己的轮椅,拦在她们二人面前,朗声对着赵祈开口:"公子也知天子近前,便该知晓法度森严,若是动静大了,只怕大理寺那边也不好善与吧……" 话音未落,身边一个贼眉鼠目的小厮一脚踹在沈绰膝上,甚是看不起他:"跛子逞什么好汉,滚一边去。咱这位可是齐王世子,他大理寺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们爷的事。" 也是不成想他们如此胆大包天,沈绰腿伤未愈,生生受了他一脚,此时捂着膝盖,怒目而视:"你敢动我姑姑,就不怕惹来……惹来祸端么!" 可这话偏生惹得狗腿子们哄笑起来:"瞧见那个坐地上的没有,那可是安乐侯家里的姑娘,可那又怎样,咱们世子爷想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沈箬心中慌乱,可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这是齐王世子,今日起了矛盾,不管是输是赢,总会招惹些麻烦,日后怕是不安稳。好在元宝趁着他们不备,悄悄溜了出去,只要她能拖延住时间,等来宋衡,此事才好解决。 故而她上前一步,将一众小的拦在身后。 "今日冲撞世子,来日必当登门致歉,今日还有要事去往临江侯府,这便告辞了。"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62章 美人话里带俏,赵祈半边身子都软了,哪里还肯放她走,随意踱过两步,身后小厮了然地堵在门口,嬉皮笑脸吹口哨。 同这样镇定自若的美人相比,瘫在地上只顾哭的那位,哪怕姿色更胜,也只让赵祈心生厌恶。鼻涕眼泪横流,他随意一脚踢开,走到沈箬面前,从她鬓间取下一支海棠花簪,放在鼻尖细细嗅来。 片刻才回神,将她晨起抹的桂花头油夸了两遍:"美人用的什么头油,真是醉人得很。都说蓬门为君开,今日有缘,美人楼上坐。" 花簪被他捏在手里仔细把玩两遍,这才递还到沈箬手里。赵祈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沈箬手心,颇是有些温度。 这支花簪,沈箬是不会要了的,只不过眼下为了防身,倒是没有随手便掷了,反倒紧紧握住,拿袖子遮掩起来,慢声细气地同赵祈说道:"东兴楼生意兴隆,过往客商无数,其间更是不乏御史台大人家中亲眷。世子如此行径,恐被误会了去,到时参上一本,只怕不美。" 她想着赵祈不怕宋衡,总该怕御史台那群老臣吧,毕竟说话如刀子。 可这赵祈偏生不怕,反而要去拉沈箬的衣袖:"你看那帮老东西,有几个敢说话的?你若是不想走,我便叫人抬你上去。" 先前同安乐侯家的姑娘磨蹭许久,现在早没了耐心。赵祈手一挥,身边的狗腿子渐渐围了过来,伸手要来抓沈箬。 沈箬往外头张望一眼,往日热闹的大街此刻无人问津,许是赵祈早便做了安排。她攥紧手中花簪,暗自念着宋衡的名字,只盼着他早一刻到。 只是不等他来,身边护着沈箬的小厮便被掀倒在一旁,捂着胳膊在地上打滚喊疼,几个狗腿子上来扯她和薛幼陵。 沈箬还算灵敏,躲过了几下,手里又挥舞着花簪,倒是没吃什么亏,反而是薛幼陵那边,被人一左一右擒住了手臂,动弹不得。 "滚开!"沈绰动作更快,双腿虽不灵便,却一口咬在那狗腿子手上,渗出血迹来还不肯松口。这么一来便惹怒了那人,松开抓着薛幼陵的手,斗大的拳头渐次落在沈绰背上。 沈箬听得他闷哼一声,回身便将花簪对准那人右肩,狠命扎了进去,奈何力气有限,只浅浅留了个血印子。 "本世子最喜欢烈马。" 如此一来,那些人再也没有什么顾忌,原本收着的力气都用了出来,转瞬便将沈箬按了下来,将她送到赵祈面前。 赵祈托着她的下巴,替她拢好散乱的鬓发,将花簪戴回松松垮垮的鬓间,道:"何必吃这番苦头。" "世子当真不畏天下人口舌?"沈箬右肩被人按着,有些刺痛,她心中甚是绝望,若是宋衡再不来,只怕真要无法收场了。冷眼看着赵祈,反问道:"世子这是无所畏惧了?" 赵祈笑道:"倒也不是无所畏惧,天子,临江侯,我父王,这些都还是要怕一怕的,不过这些人,哪个会替你出头?" 话音未落,屋外一枝羽箭破风而来,擦过赵祈右脸,直直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有两个狗腿子应声倒地,宋衡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世子德行有亏,必是身边之人引导,都带回去重重责罚。至于世子,圣贤书背不下来,便抄上五六遍吧。" 宋衡今日换了一身玄衣,发间还有雪片化成的水珠,他手持弓把,缓步走到沈箬身边,眼一瞥,那掣住她肩膀的手瞬时松开。 屋外来人不少,皆是侯府里以一敌十的好手,赵祈再是嚣张,也得估量局面,笑着同宋衡道:"今日赶巧,偶遇临江侯。这不过是桩误会罢了,旁人以讹传讹,惊动侯爷了。本世子身边的人倒也不劳侯爷费心,这便带走了。" "世子将来承继齐王之位,身边若都是这些仗势欺人之辈,只怕有蒙视听。"宋衡摆明了不想就此罢休,他无意瞥了眼沈箬发丝凌乱,手上也不知道沾着谁的血,另一边薛幼陵凑在沈绰边上哭,火气更盛,"过几日臣再送一批好的过去。" 赵祈见他不肯退步,边挖苦他两句,边往外走:"临江侯今日是非要同本世子对着干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前几日还为沈家姑娘一掷千金,今日便换了这三个,侯爷比之本世子,又胜在何处?" 沈箬胳膊被人按着生疼,躲在宋衡背后悄悄按了两下。此时听赵祈讽刺宋衡,也不在意多补两刀,对着宋衡致谢:"前几日有劳侯爷正名,今日又得侯爷相救,沈箬感激不尽。" 显见赵祈脚下步子歪了一下,方才急色,倒是不知道招惹的正好就是那位沈家姑娘,如此想来,她那时便在等救兵了。今日看宋衡的脸色,怕是把临江侯府得罪了个干净。相通这一层,赵祈脚步飞快,转瞬便消失在东兴楼外。 宋衡看着沈箬有些凌乱的衣袍,脸色不大好,吩咐玉剑去请医师,又命人收拾出两间雅间来,领着沈箬他们往楼上去收整。 第63章 医师来得很快,又附带着两套女子衣物和头面,供沈箬和薛幼陵替换。 沈箬换过衣裳,坐在案前由医师看诊,好在只是扭伤了胳膊,并不曾伤到筋骨,养两日便好了。医师留下伤药,便退了出去,在门口遇上正往里来的宋衡。 宋衡脸色照旧不大好,进到里头一言不发,坐在沈箬对面,直勾勾盯着她看。沈箬给玉笔递了个眼神过去,后者回避着不敢看她,她也只好清清嗓子自己问:"侯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幼陵伤得很重?" "阿陵无事,正陪着沈箬看诊。"宋衡把玉笔手里的两袋粽子糖往桌上一丢,似乎这气是冲着她来的,"这是你让玉笔送的?" "嗯。" 宋衡脸色又差了一分:"何时不能送,非要赶在此刻?今日之事,是玉笔失职,回去领罚,明日换玉剑来跟着你们。" 沈箬一时急了,糖是她让人送的,本来以为不会出岔子,怎么能怪到玉笔头上去。玉笔跟着她习惯了,也不忍心看他受罚。沈箬忘了胳膊上的伤,一下子凑上去,连连道:"这和他没关系,都是我的错,以后绝对不让玉笔离开半步!" 待宋衡脸色稍缓,沈箬又试探着问道:"侯爷尝过了?味道如何?这不同甘果铺子的粽子糖口味多有异处,不知道哪个合你口味,我便都买了些,你看哪个吃着最习惯?" 宋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这布包中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原本以为是什么重要之物,此刻却发觉不过是粽子糖。他冷声道:"区区几粒糖也值得你只身冒险!" "我错了。"沈箬飞快把头埋了下来,低声自语,"明明是自己最喜欢吃的糖,哪里就不值得了。" 看着她这副样子,认错勤快,态度良好,一时倒是不好继续指责她,颇是有些头疼。见她如何都不肯抬头,只好伸手去解布包,取出一粒粽子糖吃下,算是将这事揭了过去。 沈箬余光见着他吃糖,笑着抬起头,不时夸一句:"多亏侯爷今日来得及时,救小民于水火之中,实乃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向来无以为报后头接的,都是以身相许一类的话。宋衡望着她的脸,不知怎的就想起赵翮说的话,把人娶回家,才是真正不误名节。 糖在嘴里化了,宋衡却因为这一个想法呛着,喉口发痒,又泛着甜,抓挠不得。他猛力咳了两声,成功打断沈箬"无以为报"后面的话。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心虚。原本只是为着老师的话,才对沈家姑侄多有照顾,可方才元宝来报时,分明不只对老师的承诺。 宋衡握着沈箬递过来的茶盏,暗自思索此间原因,却终不得其法,只得愤愤作罢,将茶盏重重扣下。 正在此时,先前那位安乐侯府的姑娘业已收整完毕,袅袅婷婷地往里头走来,见着沈箬便是一礼:"成鸢多谢姑娘侯爷搭救之恩,必当铭感五内。" "傅姑娘多礼。" 宋衡开了口,沈箬也乐得不再多说,托着下巴静观其变。 那位成鸢姑娘天生一双泪眼,此刻抬头,眼中莹莹泛光,好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成鸢有一不情之请,望侯爷成全。"她怀中抱着一卷画卷,小心摩挲两下复又开口,"今日本想来东兴楼绘制长安一景,不想遇此一事,成鸢想请侯爷姑娘入画,也好让成鸢日日谨记大恩。" 但是入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被人挂着日日当做恩人,沈箬属实有些吃不消:"今日之事全赖侯爷,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傅姑娘不必如此。" 宋衡也在一旁附和:"本侯入画,多有不便。" 傅成鸢抱着画卷不肯出去,咬着嘴唇红了眼眶:"成鸢粗鄙,不能将侯爷和姑娘风姿尽展。只是父母教导,不可忘恩,只是……只是想摹一张画卷,也好让家里人……家里人知晓。" 她越是胆小恭谨,沈箬越是不好直言回绝。不过画幅画罢了,她抬头朝着宋衡看过去,问道:"侯爷以为如何?" 宋衡吩咐玉笔:"去隔壁将阿陵请来。" 等了半盏茶功夫,薛幼陵推着沈绰过来,红着一张脸问道:"九哥喊我?" "傅姑娘画技得乐画师真传,今日有缘,正好为小妹同沈姑娘摹一幅美人图。"宋衡想得周全,无论单独成画,还是与沈箬共同入画,都不合礼节。傅成鸢既然想画,那就让她替两个姑娘画。 毕竟傅成鸢可是长安城才女之首,她所成之画,必然是佳品。 傅成鸢大约也是懂了,点头应下,回身去铺纸研磨。 薛幼陵提起裙摆,走到沈箬身边坐下,借着摆姿势偷偷挨近她,压低声音道:"九哥怎么突然想起让傅小六替我们画像了?" 听宋衡的意思是,傅成鸢画技卓然,该是千金难求,怎么到薛幼陵嘴里就有些不情不愿了?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64章 那边画纸上已经铺开色彩,美人谈笑初见端倪,沈箬坐着不动,反问道:"傅家姑娘画技不好?你若是不情愿,我去同侯爷说。" "不是我不情愿。"薛幼陵把玩着沈箬衣裳带子,偷偷望了一眼宋衡,见他端坐喝茶,似乎不觉有何处不妥,急着道,"那傅小六差点就嫁给了九哥!沈姐姐你怎么就不怕他们旧情复燃?" 沈箬拈了块糖糕给她,纠正道:"旧情复燃这个词不对,你方才还说侯爷并无倾心之人,哪里来的旧情,不过是画画罢了。" "可是……" 没等她可是出来,宋衡那边杯子重重搁下,溅出三两滴水提醒她噤声。 沈箬好奇地别过头去看他,只见他面上有些尴尬之色。 莫不是问心有愧! 其实倒也不然,宋衡只是觉得薛幼陵这话说得过了些,有些无中生有。 他兀自往嘴里塞了一颗粽子糖,才回忆起所谓傅成鸢险些嫁给他这桩事。 在老师做主定下他与沈箬的婚约前,赵翮曾经想为他安排一桩婚事。选的姑娘既要出身高户,又要温柔小意,不好霸道善妒。这一来二去,挑中的也就只有傅家这位六小姐。 傅家世代征战,先祖戍守边疆,安乐侯的爵位时代承袭,也算得上是忠臣良将之后。虽说传到如今这一代,傅家子孙大多弃武从文,选择在盛世里享安乐,可子嗣昌盛,生的姑娘一个赛一个拔尖。 尤其是出了个傅仙仙,与先帝鹣鲽情深,正是如今说一不二的太后娘娘。如此关系,傅成鸢有个太后姑母,长得又是温柔似水,配给宋衡正好。 宋衡嘴里的粽子糖慢慢化去一些,糖片薄得锋利,一不小心便会割出一道伤来。他把糖片嚼碎咽了,又另取一枚。 这傅成鸢他也不是没见过。赵翮为让他称心如意,想法子让他们见过一面。不过那次见面,傅成鸢也如今日这般泪眼迷蒙,大有受了委屈的样子。 宋衡本便对天起誓过,此生不娶妻,无后而终,当场便要推脱婚事。可还不等他开口,太后的人来了,说是傅家子孙上不得台面,配不上临江侯,婚事一拍两散。 方才沈箬和薛幼陵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觉得诧异。沈箬这个姑娘,似乎对他从来都是一头热,不管不顾地信着。 他想得入神,双目失神地朝着前方,全然不知沈箬正盯着他。 她可不信什么旧情复燃之类的话,宋衡那个脾气手段,要是喜欢早就带回府了,还轮得着齐王世子这么欺负人。 如今这么望着他,只是觉得平日里宋衡清醒自持,发呆的模样倒是有些好玩,肌肤瓷白,不晓得按上去是个什么感觉。 不过想归想,上手到底还是不敢,只是轻轻喊了声:"侯爷。" 宋衡回神,正好傅成鸢的画也成了。元宝和铜钱上前,一左一右展开画卷,果然是名家手笔,画中双姝顾盼生辉,明眸善睐。 "成鸢笔力有限,只能画出两位姑娘十之一二。拙作不堪入目,过几日必送帖子去府上,再为两位精心描摹。" 傅成鸢起身,随行婢子很快把画卷收起来,牢牢攥在手里,并不准备交给沈箬他们。 沈箬听她这么说,倒也不好强要画卷,正准备点头应下,却没料到宋衡那边出了岔子。 "有劳傅姑娘成画,这画裱了便挂到阿陵房中去。" 没有理由,脸上明晃晃写着这画我要定了。 傅成鸢闻言,眼眶一酸,又是两滴豆大的泪,不知所措地瞧着沈箬。 外头雪早停了,被这么一纠缠,天色都快暗了。沈箬怕她哭哭啼啼,拖久了只怕不好,故而笑着打圆场:"傅姑娘既如此说了,日后还要劳烦姑娘,再替我们做一幅。今日天色已晚,我让人送姑娘回去?" "有劳。"傅成鸢听她开口,半分流连都不曾有,带着人便下了楼,丝毫不给宋衡机会再说话。 宋衡被她拦在身后,有些觉得不妥,可到底还是没有拂了沈箬的面子,只是小声哼了一下,以示不满。 在外头耽搁的时间久了,沈绰有些精神不济,无心游玩。宋衡命人收拾了两布包粽子糖,把他们往永宁坊送。 沈箬和薛幼陵独坐一辆马车,车马颠簸里,沈箬起了主意。 她对着元宝吩咐:"去两市柜坊打个招呼,若是齐王世子的人来,若要做借贷之事,便把利钱提两分。" 齐王世子的人今日伤了他们,她可没有那么好说话。尤其还敢拿沈绰的腿伤取笑,她可要全都讨回来。 "沈姐姐,幽州也不是穷苦之地,齐王世子也不至于落得借贷吧。" "总有山穷水复那一天,我偏生要把他的路子堵上几分。"管他权势彪炳,沈箬有的是钱,身后还有宋衡站着,总有让他吃苦头的一天。 第65章 薛幼陵听她这么说话,不觉打了个寒战,暗自感叹,这齐王世子惹谁不好,偏偏惹了沈箬。 宋衡把人送到永宁坊,本想带着薛幼陵回宋府,可那小丫头如今在沈府住惯了,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全然忘了他这个九哥。 罢了,沈府便沈府吧。 他勒马正要往外走,沈箬忽然叫住了他,笑得眉眼弯弯,比傅成鸢那成日哭丧着脸的模样,实在好上百倍。 "侯爷可要留下吃了晚膳再走?今日做了酒炙鲈鱼。" 宋衡坐在马上,低头见她开心,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搅了她的兴致。可到底还有事要回去处理,故而紧了紧手里的缰绳,道:"不必了。" 沈箬本也不觉得他会留下吃饭,此刻也不觉得失望,依旧笑着应承:"也好,侯爷政务繁忙,便不留你了,路上还需多打两盏灯,提防路滑。" 口里说着温情的话,下一瞬却自顾自入了门内,不等宋衡走开,便要吩咐人关门上拴。 宋衡被拦在门外,一时有些五味杂陈。感情这先前留他吃饭,不过是碍于情面说的客套话罢了,这人还没走开,门倒是关得勤快。 不过他倒确实还有要事在身,前几日传来消息,青州矿场失事,压死了好几个矿工,南边与南诏和亲的宗室女也病重,桩桩件件的事堆着。宋衡对着赤色大门摇了摇头,摸摸鼻子,双腿一夹,朝着侯府而去。 ☆☆☆ 自那日险些被赵祈占了便宜,沈箬便带着玉笔不离身,除了偶尔相看甘果铺子之外,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其间徐府的帖子来递过几次,拿什么做借口的都有,只不过沈家和徐家的交易钱货两讫,也没别要再纠纠缠缠。沈箬随意便打发了两次,那帖子倒也不再递来。 直到五日后,安乐侯府的请帖送上了门。 两张洒金花笺,上头工工整整写着一手簪花小楷,落款是傅成鸢的私印,说是笄礼将近,邀薛沈两位姑娘过府,一践成画之约。 来送信的小厮长得也是眉清目秀,说话讨巧:"姑娘特意命小人转达,不过是小宴,几个交好的姑娘在一处说说笑笑赏赏花,两位姑娘若是瞧得起安乐侯府,还请赏光一聚。"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又是安乐侯府的人,若是她们不去,倒像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沈箬一时也找不出借口来推脱,只好先收了请帖。可后来细想,又怕如先前的大长公主一般,莫名其妙便招惹一身事端,故而遣玉笔往侯府跑了一趟,旁敲侧击问问宋衡,安乐侯府如何,是否要推了这门宴。 玉笔兴冲冲跑去,又带着两个武婢回来,顺带着宋衡的一句口信:"安乐侯治家清明,后院多有不便,思远和明德随身,以备不测。" 两个武婢长得精精神神,却一个叫思远,一个叫明德,实在是委屈了这两个丫头。 沈箬收了人,只等时候一到,前去赴约赏花。 虽是傅成鸢私人名义摆的宴,可恰逢其笄礼,又是头回上门,总不好空着手去。 好在沈箬家大业大,从库房里挑拣出两枝红玛瑙步摇,连同薛幼陵的那一份,一道带着去赴宴。 永宁坊往东行,靠近大明宫的地方,便是勋贵聚集之处。 沈箬在安乐侯府门前下车,入目皆是红墙黑瓦,到底是世代勋贵人家,外头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有股子厚重感。 跟着婢子穿行入内,绕过回廊行至后院,入口处月洞门错落,复行几步,一时豁然开朗。水榭楼台相映成趣,正中的亭中,有三五个姑娘戴花玩笑,簇拥着正中的姑娘。 被围着的正是傅成鸢,小意推搡两下,正瞥到沈箬她们过来,便收拾好裙摆,柔柔弱弱喊道:"沈姑娘,薛姑娘,来这里坐。" 领路的婢子就此告退,只剩下沈箬和薛幼陵自己往里走。待到靠近,她把明德和思远留在两三步外,同傅成鸢打招呼:"沈箬来贺傅姑娘笄礼。" 傅成鸢看着沈箬递过去的两支步摇,倒也没有流露出十分贪恋之色,只是招呼她们坐下:"这几位是我家中姐妹,正闹着玩呢。"说着又回身同那群姐妹们引见沈箬,"这位是沈姑娘,那日就是她仗义出手救了我。" 其中一个鼓脸小姑娘抢着开口:"是不是就是永宁坊的那个沈姑娘?那不就是和临江侯……"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余下的姑娘们,这几日长安城风头正盛的姑娘,可不正是这位沈箬嘛。 "成鹫,我平日怎么教你的,慎言。"很快便有个别的姑娘站出来,温声细气地同傅成鹫说话,"书都读到何处去了,平白去学那些长舌妇人。" 余下几个小的听闻此话,皆面露愧色,似乎很是抱歉。傅成鹫更甚,兀自站到沈箬面前同她道歉:"沈姑娘,成鹫错了。"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66章 沈箬摆摆手,若不是装的,那这安乐侯府里的姑娘们,教养得着实是好,各个都如清芙。 "成鹫她被父亲惯坏了,说话向来没有把门的。"傅成鸢铺开画纸,今日是以作画为由请人来的,自然要趁早动手,"等等让成鹫写两首诗,算是给沈姑娘赔罪了。" 作画最是要安静,故而亭中一时安静下来。沈箬侧坐在一旁,看着傅家的姑娘们扎堆凑在一起,研墨递笔,情义非凡,甚是和乐,倒是让她有些想念远在杭州的兄嫂了。 她携沈家半壁家财入长安,本以为沈绰春闱顺利入士,再过几个月,她风风光光嫁入临江侯府。那时满心满意被未来璀璨日子占着,虽觉得离别苦,可也还能熬。只是如今沈绰那个样子,也不晓得何时能站起来,沈箬每日虽嘻嘻哈哈笑着,可每每到了夜里总会辗转难眠。 平日隐藏得极好,今日却因为见着傅家姊妹和乐,平白让她有些低落。 "姐姐怎么了?" 薛幼陵凑得近,看她神色不对,便问了两句。只是还不等沈箬回答,便从外头走来几人,步履不急不缓,甚是优雅。 直到人走近了,傅成鸢搁笔上前,沈箬才晓得是谁来了。 "许姑姑安好,您怎么来了?姑母近日可好?" 为首的许姑姑捧着凤穿牡丹木匣,缓声答道:"太后一切安好。再过几日便是六姑娘大日子了,太后命老奴送来羊脂玉手镯一对,为姑娘添个彩头。" 沈箬站在稍后些的位置,感叹这傅家姑娘还真是高门娇女。如今天子未及弱冠,后宫空置,许多事还要问过太后的意见。如今笄礼前的一个小宴便有太后赏赐,可算是天大的荣耀了。 不过不得不说,太后赏下来的羊脂玉手镯成色也算得上一流,可还是没有她及笄时,兄长送的那一枚玉坠子通透。 前头两人还在一来一去寒暄。 "劳烦姑姑走这一趟,在府里用了膳再走吧。" 许姑姑把东西递给傅成鸢,又退开一步,把身后的姑娘露出来:"老奴来时,翁主正在太后身边,说在长安也无甚手帕交,远在幽州便知安乐侯府中姑娘出众,故而便同来了。" 傅家众女脸色微微一变,许姑姑的话乍听不过尔尔,可若是细究起来,这分明是在传达太后的意思。 听闻齐王世子前来听学,还带着小妹赵如意和另一位义妹。且不说世子前几日街头调戏傅成鸢,便是这位翁主的来意也不十分清楚。 幽州偏远,若非有心,怎么会知道安乐侯府里的事,安知齐王不是插了许多眼线。 赵如意却一脸天真:"太后说我与六姑娘年纪相仿,定能说到一处去。我也善画画呢。" 傅成鸢微微偏头去看许姑姑,不明太后是何种用意。他们侯府虽得荫蔽承袭爵位,可若非姑母入宫为后,早便成了有名无实的人家。太后聪慧,又怎会看不出来赵如意来意不纯,今日放心让她前来,是否别有用意。 这些事轮不到沈箬她们开口,只做壁上观。她看着许姑姑悄悄递了个眼色,方才斥责傅成鹫的那位姑娘便开了口:"翁主才名远播,今日定要与阿鸢一试高下。" 这话的意思便是把人留下了,管她赵如意做何打算,且见招拆招便是。 许姑姑办妥了事,便要告辞,忽的目光钉在沈箬脸上,不知所以道:"薛姑娘身边那位,是谁家的姑娘,倒是不曾见过?" 傅成鹫这回知道谨言慎行:"这是沈姑娘,前几日救了六姐姐的。" 许姑姑意味深长地笑了,夸赞两句:"原来这位便是沈姑娘,果如琪花瑶草,想来日后若得缘法,太后见了也定心生欢喜呢。" 这话头无缘无故转到沈箬头上,谁听了都觉得奇怪。尤其是沈箬,原本好好站在一边看热闹,一时不察,这热闹竟落到了自己头上。 可这许姑姑是太后身边红人,她也只好说上两句客套话:"沈箬粗鄙,不敢承姑姑夸赞。" 好在许姑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告辞:"姑娘们在一处玩,老奴也不多搅扰,这便回太后娘娘身边了。" 傅成鸢的人把许姑姑送了出去,本该松散下来的氛围,却因多了个赵如意,依旧紧绷着。 画卷还未上色,摊在石桌上,赵如意许是自来熟,几步踱到桌旁,对着画卷评头论足:"这是六姑娘做的画吧,巧密而精细,是工笔画里上乘之作了。"她指着画中人衣襟处,道,"不过此处褶皱走向倒是有些问题,平白有些强硬了。" 傅成鹫视姐姐为天,自然要替她出头:"六姐姐的画是跟乐画师学的,还没听说过有谁说我姐姐的画不好。这褶皱便是如此,沈姑娘侧坐着,哪里跟正坐着就一样了!翁主就算自恃才高,也不好随意指摘吧。" 赵如意的脸红了红,分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若改两笔,或许会更好。"她急得很,可这亭中之人,皆与傅成鸢交好,谁会开口替她说话。 第67章 "你们不信?" 赵如意见无人搭话,竟提笔在画上补了两笔,把原本细小的衣襟纹路加粗许多。若说先前沈箬看不出画的好坏,此时这一笔下去,却是坏了整幅图的和谐。 傅成鹫见她擅改画作,哪里还顾她是不是齐王翁主,一把夺了笔:"翁主怎好如此,六姐姐作画费心思,便是要改也得经由姐姐同意吧,怎好如此不尊他人!" 事态眼见便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薛幼陵扯扯沈箬衣袖,低声道:"姐姐,不如我们先走吧,省得闹大了,还把你卷进来。" 沈箬倒是想走,可赵如意那边却不肯,见着傅成鹫如此说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这是招了别人厌恶。 故而哭哭啼啼起来:"六姑娘,我并非存心毁你画作,只是觉得如此更妥当些。"哭了小片刻,正当沈箬想告辞的时候,她又提起前几日的事来,"许是哥哥前几日鲁莽行径惹怒了六姑娘和沈姑娘,如今他也被罚在府里闭门抄书,如意也再替他同几位道个歉。" 沈箬轻叹了一口气,这位翁主着实有些轴,到了现在居然也看不出来,傅家姑娘厌恶她,是因为她不会说话,做事还没头没脑。 可到底也是翁主,安乐侯的姑娘敢受她赔礼道歉,沈箬却不敢。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富户之女,日后若是追究起来,难保不会留下什么话柄。 沈箬退开一步,终是开口说了话:"翁主过虑,那日之事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傅成鸢见她开口,也跟着摇摇头:"沈姑娘说的是,不过是个意外罢了。翁主切莫多想。" 本来这事便不光彩,传了开去只会误姑娘家的名节,对齐王世子并无半分影响。宋衡想法子把事情压了下去,赵如意却偏偏要旧事重提,也不晓得是心思重还是真愚昧。 赵如意还在一边抽抽搭搭,傅成鹫又开了口:"翁主把眼泪擦一擦吧,别没得说我们傅家女欺负人。" 远在幽州,赵如意是翁主,人人让着她,可在遍地是贵戚的长安城,也没有人会一意顺着她。 沈箬不想蹚这趟浑水,也不说话,反正在安乐侯府里,也轮不到她来做主。 "……我和哥哥都不是有意的。"赵如意攥着帕子,咬唇呜咽两声,想着去拉傅成鸢的衣袖,却无意拂过砚台,印上拳头大的两块墨迹。 傅成鸢一下子也不好甩开她,只是墨痕看着实在惹眼,只好让人带赵如意去处理一二。 "翁主去厢房换身衣裳吧。"姑娘家身量差得不多,故而换上傅家姐妹的衣裳,也还算合适。 沈箬看着赵如意似是长舒一口气,与傅成鸢视线交接的一瞬,颇有些回避。再往下看,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故而问道:"翁主有话要说?" 赵如意连连摇头,又很快速低下头,跟着下人走了。 等人影消失在九曲回廊尽头,这一出戏才算是唱完,亭中姑娘们渐次散了精神,只是可惜那幅未成之画。 傅成鸢皱着眉头把残画丢在一旁不理,复又打起精神重新添墨。 许是先前画过两遍,此回落笔,如有神助,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便成了新画。又有傅成鹫握笔成诗,只差装裱。 "大嫂会裱画,眼下应该在母亲那里,我带你过去。" 傅成鸢待沈箬算是极好了,兴冲冲领着人就要走。因着安乐侯夫人喜静,故而余下的姑娘们陪着薛幼陵,坐在原地等着。 她们两人在前头走,思远不远不近跟着,脚下半点声音也无。傅成鸢边走边同她介绍这园中各处景致,除去专职莳弄花草的人以外,家中小辈或多或少都添了几分景。 譬如那棵万年松,便是安乐侯独子傅渊从外地迁来的,少夫人白氏娘家带来的君子兰遮风挡雨。 "那缸莲花是我种的,等它开了,你再来看……" 正说到兴头上,不远处急急奔来一个人影,定睛一看,正是跟着赵如意去的那个。 小丫头踉跄两步,险些撞在沈箬身上,被思远一把拽住站稳,红着脸扭捏道:"六姑娘……翁主她,她和大公子……" 说着偷偷看向沈箬,一跺脚伏到傅成鸢耳边低语两句。 沈箬一看便知出事了,傅成鸢脸上的血色一瞬便褪了个干净,若非还挽着沈箬,只怕就要瘫到地上去。 "傅姑娘,若是有事,我照着原路回去就好。" 不论出的是什么事,看小丫头的模样,显然不想声张,她又何必强行搅进去。 不过今日的诸事,许是凑巧,一应撞上门来。因着要去南苑,中途还要经过一条鹅卵石步道,正通向书房。 傅成鸢还未开口,步道尽头便有说话声渐渐近了。 女子低声抽泣,男子冷声哼气,眼看便到了面前。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68章 沈箬叹气,总归是避不开了。 "公子……" "翁主自重,免得误了名节。" 等人近了,沈箬无奈扶额,这不正是那位齐王翁主么。衣裳倒是换过了,就是不知为何,衣襟各处皱皱巴巴。 至于身边站着的,只听傅成鸢喊他大哥便知道了,这是安乐侯的独子傅渊。 "大哥。" 许是没想到还有沈箬在此处,怕家丑外扬,傅渊下意识地同赵如意拉开些距离。而赵如意颤着的身子一滞,复又不管不顾贴了上去,梨花带雨,断断续续说着:"大公子,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途中为景色所迷,才……才……" 傅渊脸色铁青,又怕她声音惊扰母亲和妻子,才带着往假山旁走了两步。沈箬本想把傅成鸢扶到假山旁便开口告辞,可赵如意从来不如她意。 赵如意似是下了决心,两眼一闭,哭得愈发伤心:"虽是错入书房,可……可我与公子,却是真的。我哥哥无知闹了六姑娘和沈姑娘,为怕她们名节受损,被罚闭门抄书,那我的名节呢!" 沈箬手腕一下被傅成鸢握紧,指甲微微掐进皮肉,可疼痛也没让她从这一番话里回神过来。 从前看过许多戏本子,却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清奇的剧目。 想来应是赵如意换了衣裳,却在途中误入书房,许是和傅渊发生了些什么,此刻巴不得人不知,闹着要名分吧。 沈箬偷偷抬眼看傅渊,他生得浓眉大眼,还算端正,此刻因着生气,一双眼瞪得愈发圆了,怒斥赵如意胡言:"翁主的话,还需说明白。书房中尚有书童,翁主入内,不言不语便解衣宽带,怎么现在便是换了说辞?傅某家中妻室体弱,受不得翁主这般玩笑。" "我……" 如今两人两套说辞,沈箬不知信谁,傅成鸢却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家大哥那一边。 "翁主在南苑换衣,莫非是我这丫头惫怠,才领错了路。我这便找人发卖了她,也保全翁主名节。" "父亲教导,女子失节,若非嫁于那人,便只有死路一条了。"说罢便两眼望向不远处的石壁,引得思远暗自移了两步,隔断她的视线。 一时便僵在了原地。沈箬只觉得头疼,莫非这赵如意仰慕傅渊日久,不惜自毁名节也要跟着。可看傅渊的意思,一句不落地维护妻室,半点不肯退步。 "傅某已有娇妻,此生一人足矣。"傅渊每每提起白氏,眸中柔情似水,"书房中也并非你我独处,为偿翁主受惊,府中还有一尊珊瑚,便赠与翁主了。" 赵如意也被他羞辱得满面通红,可不知为何,依旧不依不饶地想着赖上他:"人多口杂,若是万一传扬出去,如意怕也不必再苟活。" 傅渊却无意再与她纠缠,只是朝着沈箬颔首,又对着傅成鸢吩咐:"阿鸢,青州矿场失事,我眼下便要赶过去了。翁主的事,你拿主意就好,只别惊扰了萍萍。" 他一甩大氅,连看都不看赵如意一眼,匆匆走了。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她们三个姑娘家,立在风口里。 "翁主,天色不早了,成鸢让人送你回去吧。" 傅成鸢这是下了逐客令,于她而言,大哥为人端正,与嫂嫂夫妻情深,定是赵如意没脸没皮贴上来的,故而半刻都不想多留赵如意。 赵如意泫然欲泣,不再多言,却也迟迟不动,就这么僵在原地。 不过片刻,便又有人从外头跑来,说是齐王世子的义妹来请翁主。闻言,赵如意浑身一颤,既然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似是十分畏惧。 "沈姑娘,我是不是抓疼你了。"傅成鸢这才反应过来,她在沈箬的腕上留下深深浅浅几道指甲印。 沈箬摇摇头,姑娘家力道小,并不疼。只是看着傅成鸢的脸色,好意问了一句:"要不要我陪你去?" "好。" 傅成鸢转脸不再去看赵如意,只是命婢子扶着她,准备送人出去。 因着赵如意动作缓滞,短短几步路生是走了许久,等到她们赶到花厅的时候,客人已经喝过两盏茶,此刻正翘首等人。 待瞧见傅成鸢身后的赵如意,花厅里的人起身迎了出来,笑意盈盈:"六姑娘,方才听人来报,说是翁主来了府上。世子担心,便命我来了,擅自叨扰,还请姑娘莫见怪。" 说完两句,又对着一旁的沈箬开口,语气熟稔自然:"阿箬,昔日一别,许久未见,却道今日有缘。" 沈箬远远便认出她来了,本不想打招呼,此刻却被点名道姓,不得不扯起嘴角道:"吟舟,许久未见。" 此前只听人说齐王世子带了义妹过来,却不知竟是昔年扬州太守之女,韩吟舟。 昔年在扬州,沈箬也有那么几个手帕交,韩吟舟算是手帕交的手帕交,正如一表三千里,明面上互相道好,私底下却并无往来。后来生意做着,难免也要去太守府里打招呼,一来二去,偶尔也会和韩吟舟一同喝上几回茶。 第69章 只是薛大儒知晓后,并不限制她们往来,只是提点她两句,韩吟舟此人,不可深交。 沈箬牢牢记着这番话,交往过程中总存着三两分戒备,并不同她推心置腹。 如此一直到了去岁,韩吟舟开春便远嫁了,也算是十里红妆,她们两人就再也没见过。此番重逢,却是物是人非,韩吟舟父亲韩沉已是阶下囚,不日便要处斩,她却成了齐王世子的义妹。 他乡遇故知,韩吟舟也难得流露出念旧之情,站在沈箬面前开口:"物是人非,本以为浮萍漂泊,没想到还能与祯卿相见。今日还有事,改日你我抵足长谈,也好一解思乡之情。" "来日必当再叙。" 沈箬并不推辞,照着韩吟舟的本事,若是诚心想邀你,便有万种本事让你推脱不得。反正推脱也只是浪费口舌,倒不如就此应承了。 韩吟舟见她答应得轻松,嘴角含笑,冲着后头的赵如意道:"翁主贪玩,世子却很是挂心。若是投缘,改日下了拜帖再来。" 原本便十分紧张的赵如意,此刻更是抖如筛糠,低着头走到韩吟舟身边。 韩吟舟一把拽住赵如意的手,甚是温柔地同她说话:"翁主便是再与六姑娘投缘,也还需告知世子一声,毕竟长安不比幽州。" 从始至终,赵如意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低头望着鞋尖。 "那吟舟这便告辞了。"韩吟舟牵着赵如意往外走了两步,复又似想起什么,回身对沈箬道,"祯卿,你回去时避着些,兵部的人正围在永昌坊外头,免得伤及你。" 似是真心提醒她,韩吟舟说罢便走了,只留沈箬立在原地想着。 她不曾记错,宋衡的府邸正在永昌坊,而因着他的名声,愿意与他同住一处的,皆是宋氏一党。 往日虽各部多有针对宋衡,却也不敢做出贸然上门包围的事来,尤其兵部还有方子荆斡旋。 沈箬心中疑惑,跟着傅成鸢回到后院亭中,才让思远出去探听消息。 不过闲话一刻钟,思远便匆匆赶回来了,附在她耳边细说。 青州矿场失事,死伤不少,尚能开口说清前后者,不过两人。然圣上调令未下,宋衡的人却把其中两名轻伤矿工私自劫走,拒不交人。 此事一出,举朝哗然。更有人揣测矿难之事与宋衡有关,故而才欲杀人灭口。圣上按下不发,兵部尚书却调来禁军,直指宋府。 方子荆见状,带人与兵部尚书门前对峙,不让更进半步,这才成了韩吟舟口里的兵困永昌坊。 宋衡怕是有难。 沈箬哪里还坐得住,勉强笑着同傅成鸢道别:"家中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傅成鸢看她脸色骤变,也不好强留她,只是派人送她们出府,选了别的路,绕过永昌坊。待到马车走开两步,安乐侯府大门阖上,沈箬冷声吩咐车夫调头,登时便要赶去永昌坊。 还未挨近宋府,便见禁军身着甲胄,各为其主,横刀相向。 沈箬把薛幼陵塞在马车里,怕刀光吓着她,自己则悄悄掀起一角车帘,静候事态发展。 只是马车不敢靠近,她也只能远远看到一人坐在马上,身形高大,应当就是那位兵部尚书。 "你们谁晓得兵部尚书?"沈箬并不怎么知晓这些朝堂之事,故而回首问着车中众人。 好在车里的除了她,都出自临江侯府,再是不关心政事,也多少知道一二,七嘴八舌也就凑出一个完整的人来。 "兵部尚书出自柳中书门下,脾气火爆耿直,常不顾及颜面指责公子。" "不过公子常说他有才,故而也不同他计较。" 沈箬又问:"这位尚书可有什么畏惧之人?亦或是畏惧之事?" 思远和明德摇摇头,憋了半天只给出一个答案:"杜尚书尊师重道,对柳中书的话言听计从。" 沈箬扶额,她只想解眼前之难,这事说不定就是柳中书搞出来的,怎么还能从他身上入手呢。 还是薛幼陵思索片刻,道:"我曾偶然听几位夫人说起,杜泽川惧内,故而不敢纳妾。" 沈箬乍听,只觉得杜泽川这个名字耳熟,又问道:"你可认得那位杜夫人?" "不认得。"薛幼陵摇头,她交好的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只知道出身琅琊大族,相貌平平,是柳中书保的媒。" 问题转了个圈,还是回到柳中书身上。 沈箬气闷,复又去张望宋府门口,一片甲胄里,静谧无声,只有方子荆与杜泽川说话声不时传来。 杜泽川扬声呵斥:"方侍郎,你安敢拦我?岂不知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方子荆一改往日嬉皮笑脸,正色回敬:"请教杜尚书,以三品官职兵困一品尚书令,又当以何罪论处?且宋大人为先帝亲封临江侯,拜为上相,区区尚书,安敢作乱!"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70章 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沈箬也不禁想为他叫好。宋衡虽暂离尚书省,可辞官文书未下,他还是正一品尚书令,连柳中书都要被他压上一头。 方子荆轻蔑一笑,复又道:"况此事并无定论,圣上还未决断,杜尚书私调禁军,不怕秋后算账么。" 杜泽川一滞,这方子荆与他一向不合,仗着父亲和宋衡,更是在兵部与他分庭抗礼。此时既已行至这一步,便要硬撑到底:"方子荆,良禽择木而栖,你莫迷了眼,错将朽木做建树。临江侯劫人在前,此刻若大方交了人,倒还可免枷锁之辱。" 身后有人将枷锁一震,意在恐吓方子荆。可也仅仅是恐吓,杜泽川到底没有这个胆子强闯拿人。 沈箬坐回到车里,忽而有了主意。 方才便觉得杜泽川这名字熟悉,方才听他们你来我往之间,她猛地忆起,西市柜坊里做成过一笔交易。 来客典当一册兵书古籍,取走一千两白银,约定三月后归还,契书上留的名,正是杜泽川。只是不过十日,便有一貌美女子持杜泽川私印上门,替他还清账款,赎走古籍,行动小心,似乎生怕被人瞧见。 言叔怕姑娘家被人劫了,命人暗中跟着,却见人进了城南一处宅院,是为白府。 沈箬吩咐思远,要她去西市走一趟:"去和铺子里的掌柜说,杜尚书赎走的古籍,还落下一张签子,特意原物奉还。记住,此物宝贝,定要交到主人家手里,若是有人问起,便把典当前后的事,详详细细说来。" 思远领命去了,沈箬又叫车夫把马车停远,免得到时候夫妻打架,伤及无辜。 吩咐完这些,她便托腮坐在车里,细想宋衡为何要劫走那两名矿工。方才急着赶过来不曾细想,现在倒是给了她时间来想。 只是她到底脑力有限,想到其中或许有猫腻,便再也想不下去了。 索性轻轻晃了晃头,等人都散了,再问宋衡也不迟。 如此等了许久,薛幼陵靠在明德肩膀上睡了过去,沈箬也支着头解乏。忽而远远一声怒喝传来,惊醒了一车人。 "杜泽川!" 车帘被人从外掀开,思远坐回车里,示意沈箬往外看去。 只见一名女子做妇人打扮,在婢子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往这里奔来,面上泪痕未干。禁军见有人闯入,拔刀拦人,却听那婢子叉腰斥人:"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尚书夫人都敢拦。" 禁军一愣,回首去看杜泽川,只见他飞速下马,提起衣袍往这里来,甚是惊慌:"夫人,兵甲无眼,你怎么来了?别伤着腹中胎儿。" 杜夫人避开他的手,不管不顾哭闹起来:"你还晓得我腹中胎儿,怎么能出去养了外室。你若是真心爱慕那些花花草草,大大方方娶回来就是,妾给她们腾地方就是。" 杜泽川脸色一时难看下来,他原本威风八面地围着临江侯府,此刻却颜面尽失,被妻室指着鼻子骂。可偏偏他一时脑热,确实养了外室,不过尝个鲜罢了,怎么就被家中人知晓。 何况还要顾及那未出世的孩子,只能温声细气哄着:"夫人,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别让人看了笑话。" 方子荆冷眼看着闹剧,在一旁煽风点火:"下官竟不知,杜大人是如此人物。" "你!" 杜夫人哭得愈发伤心,扯着杜泽川的衣襟:"等你回去,不知又有什么谎话哄我。我偏要你去大人面前分辩,若是看我厌了,当场签了和离书就是。" 杜泽川哪里肯走,就此僵在原地。一时间只余下杜夫人的哭闹声。 沈箬见此计不奏效,正想着要不要做些什么加上一把火,却见侯府的门开了。 宋衡自内步出,负手立在临江侯府的牌匾下,抬眼扫向杜泽川。身后的玉剑把两个粗壮汉子带了出来,送到杜泽川面前,道:"杜尚书要的人,就在这里,还请自便。不过门前石狮乃先帝亲赐,杜尚书伤一爪,恐有僭越。" 众人回首,那只石狮不知何时断了一只脚,此刻只单足把玩着石球,想来应是方才方杜两伙人交兵,无意伤到了。 杜泽川骇然,临江侯府整个都是先帝拨下来的,硬要说那两只石狮子是先帝赐的,依着圣上那个包庇的性子,定要拿住这个不敬先帝的罪名,好好整治他一番。 可谁家会把天家赐的东西摆在门口,任凭风吹雨打。 宋衡见他迟迟不说话,抬腿往这里走了两步:"本侯以为,杜尚书的手,堪堪配得上那一爪。" 说罢,刀光一闪,宋衡从身边禁军手中夺下刀,反手拿刀背架在杜泽川手腕上。 杜泽川浑身一颤,那刀落下得极快,若非刀背触手,只怕他的手早便保不住了。额角有冷汗滴下,不自觉软了口气:"如何敢与先帝亲赐相提并论,还请侯爷三思,下官必当竭尽全力。" 第71章 宋衡手中一震,引得杜泽川手腕一麻,不得不松开握着杜夫人的手。 继而收回手,把刀随意丢给身后的人,不容置喙道:"既如此,本侯倒也没有别的,只是觉得那两人还算听话,想留在府里,杜尚书以为如何?" 到嘴的肉又飞了,还让杜泽川别无话说,可若是不松口,便是要拿他一双手,杜泽川只得点头:"一切依侯爷吩咐。" 宋衡扫过杜夫人一眼,冷冷丢下一句话:"杜尚书重国事轻家事,本侯自当上奏,圣上体恤臣子,允杜尚书休沐。" 说是休沐,其实便是要停他的职,还很是好听地拿整顿家事来做借口。 杜泽川半护在自家夫人面前,额角青筋暴起,今日之事是他仓促,还正赶巧被夫人知晓风月事。原本以为从侯府带走两名矿工,不论如何都能治宋衡一个忤逆之罪,那他调遣禁军便是大功一件。 谁知反被将了一军,矿工带不走,还要落下个治家无方之罪。 宋衡看他迟迟未动,提醒道:"杜尚书的人,是预备在侯府用膳?"说罢环视一周,脸上不带半分笑意。 杜泽川兀自站着,身后的夫人却站不住了。今日哭闹一场,又被伤心事蒙住心神,勉强靠着杜泽川才能站稳。 为自家妻儿计,杜泽川一咬牙,也顾不得回去如何面对柳中书的指责,朝着宋衡一拱手,扶着妻子,领着禁军扬长而去,徒留一地鸡毛。方子荆见人散了,一挥手,让自己的人马也回了府。 沈箬飞速放下车帘,听着甲胄拖地声由远及近,复又渐渐隐去,知晓是他们走远了。想着宋衡或许还有正事,她也不好打扰,正要吩咐车夫调头回去,却见玉剑立在车前,垂首请她。 "沈姑娘,侯爷有请。" 原本以为自己躲在拐角就已经够隐蔽了,没想到还是被宋衡发现了。沈箬跳下马车,跟着玉剑往侯府里走,途经那只无辜遭难的石狮子,她还有些唏嘘。 这也是沈箬头一回到侯府里头。先前来过几次,因着宋衡不在,她也只是吩咐人去取了薛幼陵的衣物,自己等在车上。今日一见,可见先帝有多宠幸宋衡。 除去门外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以外,绕过影壁,入目皆是上了年头的古物,她那双眼一瞧便知,成色上好,连摆着的一方石桌,都是用的汉白玉石整块琢成。 "姑娘,昨日有书信自扬州而来,正放在姑娘房中。" 玉剑目不斜视,奉命支走薛幼陵,只单单把沈箬带到了花厅,便守在门口。里头宋衡持盏静坐,听着方子荆叨叨:"悬章,我看这次和中书省那帮老家伙脱不开关系。今日折子满天飞,圣上明言压后再议,我看着柳老头和杜泽川一起上了同辆马车,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说到一半,忽的瞥见沈箬立在廊下,进退不得,很是爽快地喊了声:"嫂嫂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坐啊。" 毕竟他们在议事,沈箬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此刻听方子荆如此说,转而望向宋衡。后者放下茶展,轻轻颔首,示意她入内同坐,沈箬这才走了进去,在下首的位置坐好。 宋衡大约也不想再听方子荆废话,对着沈箬问道:"你与阿陵为何会在此处?" "路过,路过罢了。"沈箬下意识不想说真话,就怕一言不合,宋衡又不肯好好说话,故而随便扯了个谎。 诚然她骗不过宋衡,眼神微微一避,宋衡就知道了。 "我若是没记错,你今日是同阿陵去了傅家吧。"宋衡把玩着手里一锭元宝,头也不抬,"从安乐侯府到永宁坊,少有人借道此处,多是从东市过的吧。你是如何顺路来的?" 方子荆在一边轻咳一声,这种斗嘴的场面,他显得尤为多余。不过既然多余了,那便多余到底吧:"想来应该是东市那边堵了,所以嫂嫂才走的这一边。" 宋衡抬眼朝他这里觑了一眼,明显是怪他多嘴,反手把元宝扣在桌面上,等着沈箬自己开口。 宋府下人甚有规矩,来往奉茶也只有衣袂摩擦之声,并无多余的声音。沈箬静了片刻,终于还是受不了如此安静,如实招来:"韩吟舟去安乐侯府接翁主,无意间说的。" 韩吟舟? 宋衡眉间一蹙,先前在扬州时,老师也曾提起过这个名字,怎么原来这人已经到了长安么? 老师浸淫官场多年,看人比他要准,加之又在扬州多年,对于韩吟舟的评论想来不会有差。如今韩沉还在牢里关着,看来他还要想法子探探底才是。 一旁的方子荆不知,直接问道:"韩吟舟是什么人?听起来是个姑娘家的名字,是哪个府里的下人?她怎么知道的。" "她本是扬州人,父亲便是先前那位扬州太守。去岁开春嫁到北边去了,这次倒是在长安城遇上了。"沈箬把韩吟舟的过往简略说了,又提了一句,"不过我方才听下人说,她如今似乎是齐王世子的义妹。"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72章 齐王世子入城,另有两顶花车同行,这是众人尽知的事。花车把人遮得严严实实,虽晓得里头人的身份,可时人还是多有猜测,翁主便罢了,这位义妹是个什么来头,也值得如此厚待。 "齐王?" 宋衡一时有些看不透,韩吟舟想来应是齐王世子的人,怎么会故意把自己的消息透露到沈箬这里。这也绝非说漏嘴,心思深沉之人,每一句话自有她的用意。 不过暂时想不通,倒也不妨碍他提醒沈箬:"以后有这种事,躲得越远越好。今日之事,我会想法子让杜氏查不到你头上,让玉剑送你回去。" 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沈箬苦笑了一声,还以为自己做得甚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看破:"我也没做什么,那签子或许是我记错了。开门做生意,总要讲究以诚待人吧。" 两个人打着哑谜,只瞒住了方子荆一个人,抓着头想不明白,看他们你来我往,呆愣愣问道:"你们再说什么,嫂嫂今天也出手了?好胆量!只是我怎么似乎没瞧见。"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箬看着宋衡难得地轻轻勾了勾唇,并不回答,转而岔开了话题:"不过侯爷那只石狮子,到底是御赐之物,总不好就这么算了。我想法子寻几个石匠来,好生修补一番,定然与从前一般无二。" 方子荆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必不必,那爪子前两年就掉了,本来就是勉强摆着的。风大一点都能刮下来。" 沈箬愕然,所以这爪子并非杜泽川的人损毁,而是一开始便摆着装样子。她忽的想起杜泽川那时心慌的模样,原来是被宋衡摆了一道。 "……原来如此。" 难怪有人说他阴险,诚不欺我。沈箬暗自替杜泽川可惜了一把,什么都没做成,说不定还要受一番训斥。 她抿了口茶,又道:"不过御赐之物,还是把它修补好吧。"毕竟若是追究起来,宋衡也要担个保管不力的罪名。 "哦。"宋衡轻描淡写地应了声,复又自问自答,"那狮子是御赐之物?许是我记错了,似乎也不是。玉剑,你说。" 玉剑在外头朗声道:"那是老大人从商贩手中买的,还被多骗了五百两。" 沈箬再也没忍住,茶水顺着喉管滑下,成功呛着自己。喉咙痒得很,眼前霎时一片水雾涌现,她一边拍着胸脯顺气,一边觉得宋衡这人属实不地道。 那原本便坏的东西去坑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是街头随便买的,根本值不了许多钱,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坏心眼。 偏生这位主还半点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歪头看着沈箬咳嗽,还吩咐下人再上一盏茶。 "你都能记错签子,我为何不能记错这个?"宋衡一脸坦诚,"御赐之物甚多,难免有时记岔,也在情理之中。" 沈箬总也说不过宋衡,只能点头算是应了。等她略顺了气,宋衡又急着要把她送走:"今日就到这里,让玉剑送你回去,日后这种事,离得越远越好。" 不知为何,从她到了长安城以来,宋衡对她虽多有照顾,可却一直把她从身边脱开。沈箬心里一直有个想法,日渐壮大了起来。 宋衡是不是不想同她成婚。 今日更是,宋衡巴不得和她装作不认识。可既然不愿意,为什么又要应下这一门婚事,还对她多方照顾。 她甩甩头,刻意不去想这件事,道:"可否与侯爷借一步说话?" 宋衡颔首,起身同她一道出门,循着青石小径往门口走。 "侯爷为何事事要将我推开?"沈箬与他并肩,昂首道,"若是因为怕祸及我,大可不必。我沈箬不惹事,却也并不怕事。你能让我避得一时,日后却如何都避不开。" "确是怕累及你。何况也并非避不开这些。"宋衡悠悠道,"我先前说的,定为你择一佳婿,并非玩笑。沈箬,我不是良配。" 不是良配。 沈箬暗自嗤笑自己一声,沈箬,你当真是痴心妄想了。 "可我与侯爷换过生辰贴了。" "待局势稍定,我必亲往杭州,换回生辰贴。" 沈箬霎时顿住脚,宋衡这话说得十分明白了,她还要厚着脸皮贴上去么?虽是商户女,可也有她自己的骄傲。 她轻笑一声,几步走到前头,回身道:"侯爷不必送了,今日的话,我明白了。日后也不会再打扰侯爷了。" "我不是……" 沈箬不等他说完,又接着道:"之前劳烦侯爷多有照顾,日后沈箬婚嫁之事自然不劳费心。只不过生辰贴被兄长供在祠堂里,一时半会怕是拿不到。" 江南一带的规矩,为保两人婚后和睦,互换的生辰贴都需放在祠堂里,算是敬告天地祖宗,以期得到庇佑。沈箬这么说,也是怕宋衡当下便遣人去杭州,换回生辰贴。 第73章 "不过若是侯爷急着要,哪怕是拆了沈家宗祠,我想也没人拦得住。 " 沈箬微微垂下双眸,到底还是不死心,想着试探试探宋衡,是不是真的一门心思想和她撇清关系。 她垂首站着,像极了犯错的孩童,等着长辈训斥。 宋衡按上眉间,甚是无奈。拆人宗祠是何等不积德的事,他好端端地动沈家宗祠做什么,只得道:"我并非此意,此事日后再议不迟。" 他原意不过是想,既然供在祠堂里,那倒也不急在一时,谁知这话到了沈箬耳里,却变了个样。 并非此意,便是不急着要生辰贴了,那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之间的婚约,也不急着解除。沈箬生来乐观,凡事都往好处想,此时一味想偏,心情大好。她急着想抬起头,双眼晶亮,可又怕被人说没脸没皮,硬扒着宋衡不放,只得装作可惜:"如此倒是颇为遗憾了。" 宋衡看着她嘴角压不住地上扬,嘴里却还说着违心的话,甚是狡黠,同他前几年围猎得的那只红狐甚像。 不过那只红狐倒是不怎么亲近他,一日趁人不备逃了,他那时还有些可惜,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便不曾得到。 "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不知为何,沈箬觉得宋衡的表情有一瞬间柔和下来,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谁知下一刻便又急着送她走。 反正如今也哄得宋衡不会急着去还生辰贴,沈箬倒是放心下来,优哉游哉朝着马车走去。 宋衡负手看了一会,只是觉得沈箬有时聪慧,有时却也甚是单纯。他若是铁了心想要生辰贴,何必需要拆宗祠这般复杂,随手一勾,有的是人替他办事,乖乖把生辰贴送回来。 顺着她的话说,也不过是怕招她哭鼻子罢了。 车马消失在巷子尽头,宋衡暗自摇头,若非他自惭身世,不然后院多这么个活宝,倒是有趣。 方子荆依旧坐在花厅里,品茗等着人回来。齿颊留香,他正想着如何从宋衡这里诓走几罐茶叶,就见人若有所思而来。 "嫂嫂回去了?"方子荆翘着一条腿,道,"悬章,不是我说,就这段时日发生的事,长安城人早把你们两凑在一起。虽说我今日没看见,不过嫂嫂这么帮你,难免被人记恨。你要她躲,能躲到哪里去。为今之计,还不如早早把人娶回来,你看看谁敢动她。" 宋衡以指节叩桌:"先说正事。" 他把先前置于桌上的元宝丢给方子荆,缓缓道来:"那两个人说,青州矿场原本不过有一小处塌陷,并无大事。谁知一夜过后,便有人声称在矿中挖到金银,多有人星夜偷掘,才导致矿场失事。" 青州矿场,是大昭生铁来源最大之处,朝廷重之,常遣官员巡视,年年上呈奏表皆云,矿场一切安好。 故而急报传来,宋衡头一个便不信这是天灾,绕过一众官员,径直拿了两个人回来。这两人一开始不肯说,后来用了些手段才把他们的嘴撬开来。 "青州矿场不是向来只产生铁么?怎么会有金银。" 宋衡示意他将元宝翻转过来,方子荆半信半疑照做,却惊呼出声:"这是官银!" 宋衡颔首,昨日从那两人手中缴获这锭元宝,仔细摩挲之下便觉得有异。元宝背部隽有"官"字,是为官银,收缴国库所有,唯有重铸后才可为百姓所用。 "难怪你无论如何都要留下那两个矿工。"方子荆不蠢,这显然是有人以钱财为饵,引诱附近百姓偷掘矿场,这才致使坍塌。他猛地起身:"圣上派了傅渊去查,我这就派人跟着一起去。" "不必,安乐侯与太后同气连枝,太后疼惜幼子,傅渊自会竭尽全力。"宋衡收回元宝,又道,"尚有疑点,昨日那两人说来,其间多为散碎银两,只有他们手里这一锭是完整的。我想,许是有人要引我们查下去。" 此举颇为刻意,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布置这一切,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那么这位丢下官银的人,究竟是敌是友,便有些难断了。 方子荆眉头紧皱,这事或许并不简单。且不论其他,这矿脉一断,便算是毁了大昭赖以发展一息。如今边关动荡,武器成批铸造,对生铁的需求不小,如此一来,怕是要不战而败。 他咒骂一声,家国命脉,便被毁于一旦,不知其人是何居心:"丧尽天良,若被我晓得是谁,必枭其首。"可如今骂得再多又能如何,他长叹一口气,"悬章,我们眼下该如何?会不会是契丹人潜入境内,才会有此一遭?" "子荆,我有事要你帮忙。"宋衡不置可否,只是把别的事交给他,"朝中无能用之将,唯有你父亲勉力支撑,可到底镇国公上了年纪。为防终有一战,我想你去军营,盯着将士操练。" 方子荆生于安乐盛世,只在父辈口里听过先祖征战,一腔热血澎湃。其实不必宋衡多说,他也想入军营,投身军队,远好过在官场与人勾心斗角。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74章 "好。" "如此便辛苦你了。"若非当真无人可用,宋衡也不会让方子荆去,刀剑无眼。本来他都想好了,只要方子荆说一个"不",他立时便可另择他人。可方子荆简简单单便应了,多余的话都不必说,反倒让他有些怔怔。 方子荆看他发愣,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发什么呆啊,七尺男儿,保家卫国是应尽之事。不过如今生铁断了来源,还需早想办法。" "这几日我预备往庐州一带走一走,看看是否另有矿场。"为今之计,唯有另寻矿源,才能将这些损失降到最低。宋衡非此中好手,只是听那两名矿工说起,照青州矿场走势看,正朝南而来。 只是庐州一带多商户,大片土地买来建做宅院,他此次为掩人耳目,准备扮做富户前去:"为免打草惊蛇,我只说带着阿陵去游览山河。" "我觉得你若是要去,倒不如带着嫂嫂一起去。"方子荆摇头晃脑,替他分析,"一则,嫂嫂本来就是商户出身,生意场上的事比你清楚,也免得你露馅。二来嘛,庐州与杭州隔得不远,正好让嫂嫂回家看看,也让沈家人见见你这位新姑爷。" "我与她的婚事,不会成的。" 方子荆着急了:"你如今都二十三了,再拖下去拖到什么时候了。嫂嫂对你多好,别告诉我那些事你都没瞧见?" 宋衡看他跳脚,忙着帮沈箬出气,一时有些胸闷:"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莫不是你看上了她,才忙着替她出头?" "宋衡,你说的还是不是人话。" 话才出口,他便觉得不对,怎么就一时情急,拿着沈箬终身大事来玩笑。手边的方子荆别开头,也不再理他,管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 "对不住。"宋衡低头认错,又觉得自己说话失了分寸,对沈箬也不好,半晌又开口问方子荆,"女儿家一般欢喜什么?" 方子荆愕然,怕不是方才出门和沈箬吵了架,这才回来拿自己出气。他回想家中姐姐喜欢的东西,道:"胭脂水粉,金钗罗裙。怎么,惹嫂嫂生气了?" "算是吧。" "那正好了,带着人去游山玩水,再有脾气,回来也都没了。不信你去问小幼陵,看她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方子荆说罢便要走了,这两人吵架还惹到他头上来了,惹不起还是躲得勤快些。 游山玩水么? 宋衡心中盘算,带着沈箬倒是也行,还能给阿陵在路上作伴,不过就是多备一辆马车的事。他抬腿往后院走去,怕沈箬误会,准备让薛幼陵替他做说客,去请沈箬。 ☆☆☆ 他这里做好一应安排,沈箬却并不知道。 回到永宁坊的时候,正碰见沈绰被玉笔推着,从外头回来,神色恹恹,看见她只轻喊了一声:"姑姑。" 沈箬接过轮椅,慢慢推着他往里走,温声问道:"今日去了何处?累不累?" 沈绰在一边没有说话,反而是玉笔开了口:"公子今日出去走了走,在贡院外头呆了许久。" 沈箬脚步一顿,春闱在即,沈绰怕是无缘科考,却还要去贡院外头一览,只怕触到他伤心事。 "绰儿……" 沈绰感觉到她动作停滞,温润一笑:"姑姑,无妨,待我腿好,蟾宫折桂定不在话下,我今日只是随便走走罢了。" 自大火后,沈绰整个人便不同从前一般有少年气,面对她时也老气沉沉,只有偶尔和薛幼陵拌嘴时,才显得灵动许多。 沈箬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与沈绰视线相平:"可要姑姑带你出去散散心?" 听说北地风景开阔,或许能让沈绰一解心中烦闷。 "不了,腿脚不便,日后再说吧。"说罢,沈绰便招呼玉笔推他回房。 沈箬依旧蹲在原地,心中黯然神伤。前几日沈绰也试着站起来过,只是还要人扶着,行走间跛着脚。照大夫的意思是,日后多行走,能有所改善,可恐怕难以回复如初。 这话自然不曾让他听到,还让沈绰做着美梦。 眼角微微有些濡湿,沈箬伸手抹了一把,便听有下人进来通传:"姑娘,薛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薛幼陵从门外进来,瞧见她蹲在地上,快步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姐姐这是在看什么?" "无事。"蹲得久了,腿上似有万千蚂蚁啃噬,沈箬借着薛幼陵的力,把她往里带,"去后院坐,今晚想吃什么?" 本以为薛幼陵在永宁坊住惯了,想着再住上一段时日,谁知薛幼陵回首往门外望了眼。沈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墙边立着一道白色身影。 "九哥在外面等着,我说完事便要回去。"薛幼陵两眼弯弯,很是欢喜,"九哥这段时日不忙,准备去江都走走,正好带着我去看看祖父。我这次来,是想问问嫂嫂,可要带着沈绰同行?" 第75章 沈箬倒是无所谓,带着沈绰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是害怕沈绰把自己禁锢其中,不肯同去。 只得叹道:"绰儿腿上未愈,春闱渐近,心情也不十分好,只怕难成行。" "这次是去玩的,一路上随行者众,慢慢走就是了。憋在长安,没病都病了,我去和他说。" 话音刚落,她便急匆匆喊着元宝,追问沈绰如今何在。在得到答案之后,更是提起裙摆,熟门熟路朝着后院花圃去。 不过片刻,后院便想起沈绰的声音,叫嚷着要同薛幼陵单打独斗,听上去倒是比之前有精神许多。 沈箬心中稍安,朝着那道白色身影走去,凑近了才喊他:"侯爷来了,怎么不一同入内小坐,反倒站在这里吹风。" 宋衡没说话,只是微微转了个方向,正好挡着春日里最冷冽的一阵风。 午后阳光正盛,沈箬背靠着矮墙,抬头看向宋衡。他生得高挑,此时背着光,竟有些灼目。沈箬微微低下头,长舒一口气,脸上微微发着烫。 她又问:"侯爷这回怎么想到要去江都?是否有要事在身。若是不便,我与绰儿也就不打扰了。" "无妨,我从前事忙,甚少带着阿陵出去游玩,此番带她去走走看看。" 沈箬哦了一声,宋衡这个哥哥当得,属实十分称职了。既然是去游玩,那她也不再拘束,说话间也随意了些:"我还有个问题。" 宋衡道:"你说。" "这回同行,是幼陵的主意,还是侯爷的意思?" "自然,是阿陵的意思。"宋衡有些不自在,咳嗽一声,"她路途无聊,想找个人作伴。" 看着他这副模样,沈箬难免有些失望,默默点了点头,不再搭腔。 宋衡见她不说话,以为又招她不高兴,随即补充道:"自然,我也有事要你帮忙。等到了扬州,我自会同你说明。" 这比之前的话来的诚恳自然。 "好。" 两人说定,心中各有所想。宋衡见她应得爽快,嘴角还漾着两个梨涡,心中悬着的石块落地,总算没有招她难过。沈箬则不然,今日看到宋衡她便雀跃起来,自不必提相邀同行之事,笑意从眼底往外渗着。 故而薛幼陵从里头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他们呆愣愣站着,一个笑得傻,另一个表情看着也不大聪明。 "沈姐姐,我和他说好了,三日后便走。"薛幼陵扯扯宋衡的衣袖,"九哥,你别看了,日后有的是机会。" ☆☆☆ 三日时间转眼即过,沈箬把铺子托付给言叔,交代好一应事宜,又把一路所需之物收整,便到了约定启程之日。 既说了是游山玩水,自然不会摆弄官家威仪。宋衡换了一身寻常公子的服饰,弃了马不用,坐在最前头的一辆马车里,此刻正闭目养神。 沈家马车跟在后面,满载途中一应物件,慢慢悠悠走着。 薛幼陵甚少出城,掀着帘子睁大双眼仔细看着,连道旁一只毛驴都能引她津津有味看上许久。 如此一来,等他们赶到扬州的时候,已是三月里,薛大儒家门前的桃花正盛。 许是早已得了消息,薛炤不同往日一般杵在书房里修书,此刻正翘首站在门前,等着这一众小辈到来。 "来了来了。"童子从午后便陪着等,早没了耐心,远远看见马车,大声叫嚷起来。 薛炤眯缝着眼,乐呵呵地拍拍他的头,看着人朝他这里奔来,人越近,便越是伤怀。 昔年为保宋衡,不得已出走长安,那年的薛幼陵正好十岁,稍有不如意便会抽鼻子哭,如今却也亭亭玉立,跪在阶前磕头。 "祖父。"再抬头时,又是从前那个爱哭的小丫头,黏黏糊糊地捧着人撒娇。 薛炤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去里头说,今日准备了你们爱吃的菜,一路赶来,饿坏了吧。" 沉寂许久的薛府一改往日,喧闹至月上中天。席间欢笑声不断,难免多喝了两杯果酒,直到沈箬和薛幼陵趴在桌上,薛炤才挥手招来下人,扶着她们回房。自己则邀宋衡同往后院赏月对弈。 "幼陵被你教得甚好,天真烂漫,同她母亲很像,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薛炤心中感怀,独子和儿媳死在战场上,只留下这么个刚满周岁的奶娃娃。多年未见,今日难免感慨两句。 不等宋衡回答,他又说起沈家姑侄两人来:"不过短短数月,小绰那个孩子竟遭了如此大的变故,心性大变,着实可惜。" "是,故而此番前来,便是想将阿陵与他留在老师膝前,望老师开导一二。" 薛炤一愣:"我记得你信中说要去庐州,怎么不带着他们俩一道?" 宋衡本欲借道扬州,探视老师之后便转去庐州。可这一路行来,总有人暗中跟随,他自官道走水路,选的是最远的一条路,可依旧没有把人甩掉。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76章 如此一来,庐州之行便不再十分安全,倒不如把他们放在扬州,更为妥帖。 "有人盯着,我不想拿他们安危来赌。" "那祯卿呢?"不难怪他有此一问,方才席间觥筹交错,沈箬与宋衡并肩而坐,每每细语两句,宋衡总会低头给她回应。薛炤皆看在眼里,宋衡这块石头,可算是有些被人捂热了。 宋衡低下头:"沈家在庐州也有生意,我打算带着她。" 此番前来,带的都是侯府里功夫拔尖的人,护住一个沈箬也是绰绰有余。他后来仔细想过,庐州富商圈地为宅,难免要碰到生意场上的事,有个沈箬,事情会方便许多。 他自己想不明白,薛炤却很清楚,宋衡向来要强,信得过的人也不过尔尔,在这件事上肯让沈箬同行,怕是沈箬在他心中,有了些分量。 不过儿女事就让他们自己去想,薛炤也懒得掺和进去,只是叮嘱他道:"你可得把人看好了,全须全尾把人带回来。"不过想起有人随行,他又不禁忧思几分,"跟着的那些人,我替你料理了。" "老师不必费心,难得他们耐不住性子想做些什么,可别辜负了他们。" 宋衡并不觉得那些人便能对他构成威胁。这段时日风波不断,却总不能抓到背后之人,宋衡索性给了他们机会,把长安城留给他们,且静心看看能搅出什么风波来。 黑子落定,薛炤大败,索性丢了棋子不玩。宋衡是他亲手教出来的,这些年历经两朝,却更胜他往日,不觉有些唏嘘。 "你何时起行?" 月色已深,宋衡扶着薛炤起身,答道:"明日辰时走,估摸着傍晚便能到了。" "这么急?"薛炤心疼他与沈箬,千里奔赴还未好好歇息,便又要赶路,"何不多住两日?" 宋衡余光瞥见树后似有人影闪动,不过脚步虚浮。一边回答着老师的话,一边朝着树丛挪去:"事急从权,我怕晚两日,庐州也被人捷足先登。" 他已经靠近了树丛,抬手拨开几片叶子,看着丛中的人,面色酡红,正明媚地冲他笑着。 "你要去哪里啊?"酒后嗓音绵软,尾音被无意识地拖长,似猫尾挠过心尖。 薛炤站在不远处,耳朵却好使得很,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沈箬。故而也不靠近,笑着走了,临走时还吩咐下人,无事不准靠近此处,没得打扰了他们两个。 宋衡站在沈箬面前,看着她一手扶在树干上,说话还算清醒,大概是酒醒了一半。他甚是嫌弃,扑鼻都是一股酒气,暗自退后一步,还算客气地问道:"元宝和铜钱呢?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沈箬脑子还算清醒,只不过比起寻常时候,更加大胆些。她伸手朝着自己房间的位置指了指,答道:"还在房里,我头有些涨,出来吹吹风。" "吹了风,小心明日头疼。我送你回去。" 宋衡微微皱眉,他明日就要起行,沈箬这个样子,怎么跟他一起去。为今之计,只能把她也留在扬州了,倒也还安全些。 沈箬点点头,脚下却不受控制,走得歪七扭八,嘴里还不停追问:"我刚刚听你们说庐州,辰时之类的话。诚然,我并非有意偷听你们说话,只是我一时走错了路。我只听了那么两句,其他什么都没听到的。" "嗯。" "不过明日辰时会不会太赶了,我怕幼陵和绰儿累着。"沈箬走路不平稳,说话条理倒是很清楚,"若是你急着要走,那我跟你先行,让他们之后跟上就行。" 宋衡突然停了脚步,看着沈箬走到他面前,一个人还在盘算,全然不觉脚下石子绊路。眼看着就要摔了,宋衡忽然上前,拦在沈箬面前:"不必,他们两个不与我同行。" "哦……那我明日……" "你也留在扬州。" 沈箬突然清醒,又不是七岁奶娃娃,看不出来宋衡去庐州显然是有要事在身。可偏偏他什么都不说,还准备只身前往。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宋衡将要做的事,都是冒着风险去的。 先前是她还没在,所以只有他孤身去闯,可是现在她既然来了,还认准要嫁给他,那就得风雨同舟,别想着把她推开。 许是酒壮人胆,她突然抬头,看着宋衡,一改往日一口一个侯爷,而是直呼其名:"宋衡,我要去庐州。" 位极人臣,少有人敢直呼宋衡这两个字,即便是有,也多是那些看不惯他的人,往往要在前面加几个字,是为旷世奸佞宋衡。 唯独沈箬喊来,反生出几分美意。宋衡一时无话,愣怔在原地,任凭沈箬说话。 "我知道你有事去做,可人生地不熟,你能做什么?"沈箬一点不觉得自己越矩,只是觉得头有些重,闭着眼说道,"放心,你自去做你想做的事,若有所需,再来找我,就当我是去照看铺子生意。宋衡,我也不是非要缠着你,我只是怕你吃苦。" 第77章 宋衡平生不顺,却没有人说过一句,怕你吃苦。 思绪被这一句话击得粉碎,他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粒粽子糖,慢慢放到嘴里,想着让自己沉静下来,可沈箬又开口了。 "吃苦吃多了,会变老的。" 宋衡看着她双目紧闭,嘴里说的话也不知道过没过大脑,无奈摇头。这姑娘的脾气,一如既往地倔。 等不到宋衡回答,沈箬晃了晃脑袋:"你别不说话。" "我在想,明日改到巳时出发。"他到底还是屈服了,沈箬不同他讲道理,还能多说什么,反正原本也准备带着她,"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睡了。" 沈箬得他如此保证,心花怒放:"好,我现在就去睡。" 说罢便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宋衡怕她路上不小心,磕着碰着,就跟在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一路把人送了回去。 翌日一早,辰时正过半,沈箬便已穿戴整齐,守在门边等宋衡。昨夜趁着半醉半醒,她直呼宋衡属实有些荒唐了,再加之说了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今日本该无颜见宋衡。可又怕来晚了被宋衡丢下,只好厚着脸皮来了。 不过一刻钟,宋衡便来了,换做富商打扮,拥着裘衣,从头到脚都是一身商贾气。 本以为两人相见会有所尴尬,然宋衡并不曾多说什么,经由后门上了马车,沈箬一咬牙,也跟着坐了上去。 "坐好。" 马车辘辘前行,宋衡又把两张假名牒递给她。上面写着的是宋衡和她如今的新身份,柳州富户温长风与温玉婉。 宋衡把身上的裘衣脱下,同她解释道:"总要隐匿行踪,这个身份正好可用,出门在外,你我便是兄妹。" 兄妹出门行商,倒也算合理。 "青州矿场之事,我想你也知道。"既选择了同行,便要将利害关系一一说明,"此番前来,是为寻矿。多事之秋,若已朝廷名义强征地皮,只怕人心动荡,也恐引来有心之人。" 话未言尽,沈箬倒也明白了。她家在庐州做的生意不大,只是在几家大户相争里做些散碎买卖。庐州商户多爱买地,把整片山头划归自己所有,他们若是想寻矿,免不了要同他们有些来往。 她颔首,问道:"侯爷打算如何?" "我此行将青州两名矿工带着,扮做随从。至庐州后,寻机往各处探寻。"宋衡从怀中掏出庐州地图,其间可能有矿之处已用笔圈出,总计约有二十余处。其中除去三处峰峦险峻,无人问津之外,剩下的都归各家所有。他指着最大的一个圈,对沈箬道,"届时难免要想法子接近这些人家,生意场上的事,恐怕要劳烦你。" 沈箬环视一周,要想登堂入室,他们这架马车属实有些不起眼了。要让富户有心结交,必得在不经意处显露富贵。 ☆☆☆ 车马疾行,终于赶在天色擦黑时到了庐州。 因着用了假身份,倒也不好再住沈家的宅子,只得连夜花钱住进客店,等第二日再想法子买个新的宅院。 不过庐州富商大多不愿把地让出来,沈箬实在无法,只好把沈家的宅子购进,按到秦长风这个假身份的名下。 直到收整一新,他们得以搬入新宅之时,已是他们到庐州的第三日。 这几日宋衡扮做商户,已采购木材为由,带着两名矿工四处搜寻,排除掉三四个位置。沈箬则靠着花钱如流水,顺利同几位富户千金搭上了线,还被邀着去了一回花会。 不过这些花会多是女子,在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对生意上的事一无所知。沈箬去了一回,除了收获哪种花染指甲最好看以外,一无所获。 不过好在宋衡那边还算顺利,借着做生意也摸进了几户人家,更从他们口中知晓一个还算重要的消息。 庐州巨贾陈擎之宠爱妾室,时常泛舟湖上,那几个画着的圈,大部分都是陈家的地。 沈箬双手十指被染成红色,此刻正举着在看:"那我们要不要去碰碰运气,也去泛舟?不过不知道他妾室喜欢什么,我去多备些礼。" 说着便要起身,宋衡一把把她拉回座位,摇头道:"这几日我也试着和陈家往来,可他们有固定的交易对象,并不与旁人做生意。备礼太过刻意,只怕彻底断了这一条线。不过我听说,他这位妾室出身风尘,最爱附庸风雅,尤善琵琶。" 他抬眸看向沈箬,泛舟是非去不可了。若想吸引他们注意,说不准还要沈箬以琴会知音。奈何沈箬根本不敢抬眼看他,剥着指甲瑟瑟道:"……我不会弹琴。" 她那个琴技,只怕没把人吸引过来,就把人吓死了,断断不可。 宋衡扶额:"罢了。" 因着越早越好,泛舟的时日就定在第二日午后,沈箬包下画舫,放下纱幔,看着宋衡端坐其间,琴音自指尖流出,确是天籁之音。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78章 此刻泛舟之人并不十分多,船家绕着湖游过两圈,宋衡也弹完了第五支曲子。 "哥哥再弹一首吧,那曲凤求凰就极好。" 为着遮掩行踪,沈箬早习惯了叫哥哥,此时托着下巴往湖面看,也不知道陈家今日来不来游湖。 宋衡颔首,琴音一变,清澈缠绵,足以引女子动心,连船家都在外头引吭高歌。 上半首曲终了,忽有琵琶声自远而近,清脆有力,似玉珠走盘,与琴声相合,似要引来凤凰。 来了。 沈箬看向宋衡,可算是把人等来了。她扶好鬓间金钗,燃起熏香,吩咐船家照着琵琶声的方向靠过去。 一曲终了,沈箬朝着思远递了眼神,要她去外头相询,可否请人一见。 思远很快回来:"他们邀姑娘和公子过船一见。" 人不肯来,那只能自己去了。 沈箬与宋衡出了画舫,顺着入了陈家的船,里头珍珠为帘,红木为案,珠玉嵌屏,处处皆是富贵。 女子斜倚着擦拭琵琶,对来人并无兴趣,似乎方才弹琵琶的不是她一般。而女子靠着的男人,大腹便便,在看见宋衡的那一瞬面色不善,问道:"方才弹琴的,是何人?" 沈箬并不想冒领这份攻,却被宋衡推了出去:"舍妹贪玩,随手弹着玩。" 她只得硬着头皮认下:"偶然之作罢了。"毕竟凤求凰这般的曲子,对着已婚之人弹奏,能有几个男人忍得了,也难怪宋衡不肯站出来承认。 男人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才请他们坐下喝茶,挤着笑去和女子说笑:"阿玥,你看看,这姑娘年纪不大,倒是弹得一手好琴。" 谁知女子兀自站起身来,抱着琵琶往里头走了,半点都不理会他。 沈箬抬眼看向男人,只见他轻咳一声,略显傲慢道:"内子体弱,不便见人,两位见谅。" 此番话听着像是在同他们赔罪,细听却尽是对妻子的包容,纵她言行随心,不顾世俗情面。 沈箬侧首,正对上宋衡的双眼,其中尽是探究之意,这陈擎之颇有些意思。 照大昭规矩律法而言,妻与妾截然不同,前者为主,后者为奴,故而唯有妻室可称内子。这几日沈家铺子的人递来消息,陈擎之妻子早亡,只有一子,如今已长成。陈擎之外出行商,途遇风尘女子,为其赎身为妾。 不过为了独子名声所计,才迟迟不立为正妻,不过一应做派都与正室夫人无异。今日听他已内子称呼,果如传言一致。 宋衡拱手:"尊夫人贵体,是温某与小妹唐突。" 沈箬知他有意接近,攀附着宋衡的小臂轻摇两下,故作天真道:"方才在船上兴起,却引来夫人琵琶合奏,似昆山玉碎,婉儿心中已引为知己,却不知夫人正在病重。"她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什么,"我记得哥哥还有一枝上好的山参,不如赠给夫人,就当是婉儿向哥哥求的。" 宋衡微微凝眉,却听陈擎之直言相拒:"多谢惠赠,不过内子身子自有圣手照料,不劳两位费心。" 操之过急,只怕引人注目,沈箬松了口,捧着茶盏轻抿,借着衣袖遮掩,拿手肘轻轻碰碰宋衡。 "小妹冒失。"宋衡会意,替她遮掩两句,却见陈擎之无意相谈,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珠串,此一行,怕是多有险阻。 果不其然,陈擎之下了逐客令:"两位若是无事,便不留了。" 陈家在庐州地位不凡,耳目众多,宋衡他们入城那日起,便有消息传至他耳中,外地富商多番上门,今日在此处相逢,怕也是存了心思。若非看在那一曲琴曲得了她首肯,怕是连陈家的船都上不了。 此言一出,沈箬便明白了过来,生意人耳目不比宋衡少,尤其是他们这种抢生意的人。她放下茶展,垂手在桌下轻扯宋衡衣袖,叹道:"哥哥说得不错,果然瞒不过陈老板。" "陈老板见谅,温某确有一求。"宋衡接着她的话道,"温某与小妹本柳州人士,父母亡故,族人相争,故而流落庐州,想求一安稳生意。只是人生地不熟,那批药材怕是烂在温某手上,也无人问津。听闻陈老板耳通八方,可否行个方便?" 陈擎之手一挥,打断了宋衡:"不必再说,陈某不过一介商人,当不起如此一说。大路朝天,想来温老板自能走出一片天。今日便到这里吧,送客。" 半句回旋余地都不留,想来是谨慎至极。宋衡还欲再说,外头跑进来一个婢子,说是有贵客至。陈擎之看了名帖,将手串递给随侍之人,命人换盏沏新茶,引贵客入内。 "陈某还有要事,不留二位。" 陈擎之不欲再说,宋衡也只得作罢,与沈箬起身告辞。行至门口,正好碰见从外头进来的贵客,一经碰面,沈箬倒是认了出来,正是徐昳。 第79章 徐昳满面喜色,正递给门边小厮红封,嘴里说着什么沾沾喜气的话。 "临……"徐昳抬头,瞧见宋衡与沈箬从里头出来,作势要拜,却被宋衡一把拦下。 同在长安成,徐昳自然知晓宋衡什么模样,此刻甚是吃惊。 "徐老板,别来无恙。"沈箬抢断话头,特意咬重婉儿两个字,"婉儿与哥哥途径庐州,不想在此处偶遇。徐老板在长安城混得如鱼得水,怎么也到庐州来了?" 徐昳不解其意,被宋衡拦在半空,嘴里直直称是:"缘分使然。小民……与旧友多日未见,故而……" 两旁小厮与婢子不知他为何如此谦卑,只是在一旁催促两声。 宋衡松开手,侧身让开一条路:"徐老板请,改日有缘再见,必设宴款待。" 谁人不知宋衡手段,宴无好宴,只怕要了他性命。徐昳低头诺诺,畏畏缩缩跟着入了船舱。 宋衡不再回头,这警告也够了,若是徐昳还想继续做生意,便不会把他的身份泄露半点。他带着沈箬回到自己的船上,颇是有些头疼,这陈擎之油盐不进,自己却无多少时间与他纠缠。 "我竟不知徐昳在庐州竟也有生意,看着还与陈擎之关系甚好。"沈箬趴在桌上,拿手指蘸着茶水写写画画,"若是实在不行,不如借徐昳之手,进陈家?" 杯中茶水本就不多,这么一画,只剩下几滴。宋衡抬手,贴心地替她斟满茶水,供她继续耍玩。 "不行,徐昳这个人阴险狡诈,万一把我们卖了怎么办?"沈箬蘸水,打了个大大的叉,另换一处空地继续写,"我觉着还是得从那位夫人身上着手。" 久久不等宋衡回答,她坐直身子,这段时间仗着兄妹关系,仪态早被丢到万里之外。只见宋衡握着锦帕,替她把桌上水渍拭去,再看看杯中复又满起的水,沈箬一时泄了气。 她着急忙慌替他想办法,他却在这里斟茶擦桌,倒是一点都不急的样子。 "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衡微微抬头,眼神诧异:"我想说的,你都说了,还要我说什么?" 沈箬趴回到桌上,衣袖正带到未干的水渍,神色恹恹道:"那明日还来游湖?还要弹琴?我回去练练,万一真见了,我半点不会,怕是更没法门了。" 思至此处,先前练琴磨得疼痛似乎又回来了,指尖微微发烫。沈箬喊船夫调头回府,总不能因为她误了大事,跟着便要坐到琴边。 "不急。"却不想宋衡拦住了她,指着她湿了大片的衣袖道,"练琴不急,先把仪态收拾了。姑娘家,别太过冒失。" 沈箬面上一红,事还未成,这脸倒是丢了大半。好在内室备了换洗衣物,宋衡行至船舱外,留她入内收拾。 ☆☆☆ 两船背道而驰,渐生距离。 徐昳透过船窗,确认交谈声不会传远,这才收了畏惧之色,与陈擎之周旋。 "擎之,别来无恙。" 陈擎之一改先前生疏,亲近道:"自青州一别,算来已有三年,我总不得空前往一见,嫂子与眠儿可还安好?" "不过尔尔,长安城举步维艰,勉强混日子罢了。"徐昳举盏,一饮而尽,"不说这些,你我兄弟相见,只说快意事。方才我见你有客,可是我搅扰了?" 陈擎之摆手:"不过是两个无根无底的外乡人,想在庐州地界分一杯羹罢了。我倒是嫌他们搅扰你我相聚。" 徐昳眸中精光一闪,他此来本便是有意而来,却不想碰上如此意外之喜,倒不如顺水推舟。他故作小心道:"擎之这可错了,他们可不是什么无根底的人,别说分一杯羹,便是整个庐州尽收囊中,也无人敢说句不。" "还请徐兄明示。" 徐昳起身,坐到陈擎之身边,附耳同他道:"率土之滨,临江侯想要什么,谁敢阻拦。" 话至此处,两人皆非糊涂人,此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陈擎之想起先前多有越矩,冷汗直流,得罪何人不好,偏偏得罪那位主。 "徐兄莫不是得罪了临江侯?"徐昳见他如此反应,知晓已吓住了他,计划便成了大半,"徐兄糊涂啊,临江侯翻覆朝堂,冒着大不敬的话,便是想再进一步,也并无不可。" 陈擎之如今只觉得脑袋已悬在刀下,只等宋衡一声令下,便要与自己的身子分离,却兀自镇定道:"所谓无知者无罪,临江侯隐匿身份而来……" "临江侯何时是讲道理的人?"徐昳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从怀中掏出一张契书来,"况且你远在庐州不知,数日前,临江侯与圣上不合,如今已被撤了尚书令一职。你想想,临江侯又待如何?" 话里半真半假,撤职之事还算容易求证,可不合这两个字便难界定。陈擎之蹙眉,一直想到宋衡覆世一战,不觉心中颤栗。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80章 徐昳把契书递给他:"擎之若是信得过,我倒是有个法子保你日后富贵。如今临江侯一手遮天,已招致天降不满。庐州米粮尽在你手,只怕那时众人争抢,倒不如尽数卖于我。" 自古战事一起,最缺的便是米粮,陈擎之心中早认定宋衡要反,此番前来也是为他手中米粮,留在手里确实是祸事。 他接过徐昳的契书,上头写着两个大字,"盐引",一时不知所言。 "这封盐引过了官府印文,你若是愿意,便归你所有。" 陈擎之兀自犹疑,宋衡做得并非善事,可徐昳话里话外要做的,也并非正道。他把盐引递了回去,并不说话,这事太大,一时难做决断。 徐昳见他如此,收好盐引,拈须笑道:"大事之上,擎之谨慎也是常事。倒是不必着急,想来那临江侯不得所想,自然不会为难擎之。" 说罢便举盏,将这些话一应盖过。 然一连三日过去,陈家画舫再未曾出现,闭门谢客,连守门的小厮口风都紧了许多。 沈箬举箸,看着院中月色如水,叹气搁筷,这都在庐州多少日子了,连这里到底有没有矿场都还没摸出来。 "陈家怎么龟缩不出,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碗里的米饭只动了三两口,菜也只在就近的盘子里夹了两筷,还都是素菜。难怪长得这般瘦弱,宋衡把手边的小炒肉往她那头推了一把,示意她荤素搭配:"我让玉剑在暗处盯着,这几日只有徐昳往来,连生意都停了。" 沈府厨子不善烹制肉类,总有股味道不散,故而沈箬自小便不爱吃肉,反倒偏好鱼肉。此时看着小炒肉往这里靠过来,她只做没看见,看着宋衡道:"我总觉得徐昳来得蹊跷,再等下去也是徒劳。玉剑他们功夫好,不如带着那两个矿工……" 话未说尽,言下之意不过是想,带着人偷偷潜入陈府,先把矿址摸定了再说。 宋衡放下碗筷,拿帕子拭手,点头道:"等入夜。"他本便有此意,等上这些时日已是耐心极限,陈擎之如此不化,那也只能做一回不那么光明磊落的事了。 何况徐昳知悉他们身份,难保什么时候便抖落了出来。 "我还有事。"宋衡起身,眼看沈箬便要喊人撤走饭菜,他想了想,道,"若是饭菜不合口味,让厨子照你的口味重做就好。" 倒也并非不合口味,只是整日也不走动,胃口小了许多。沈箬顺着他的好意点点头,送人出府,自己则立在廊下看月。 月色正好,温柔沁人。沈箬张开双手,微微扬起头,好让月光均匀铺在身上,渐渐放松下来。这段时日她甚是紧张,宋衡松口带她来庐州,她自然不想让宋衡失望,费心费力帮他成事,可最终还是用了这般简单粗暴的法子。 宋衡嘴里虽然不说什么,可她总不能当真来游山玩水。奈何如今无甚可做,也只得练练琴曲。 沈箬回到房中,取出这几日拿来练手的琴,沉心静气,手腕落下,琴声自指尖流出。不过拨过几根琴弦,外头思远便匆匆跑了进来,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 "姑娘,有贼来了。" 庐州治安尚算不错,勉强能算路不拾遗,怎么还会有贼上门。 不过她倒也不急,这回来庐州,随身带的都是好手,寻常毛贼在他们手里讨不了好。沈箬停手,随便问了句:"人抓住了?" 谁知思远单膝跪下,闷着头请罪:"人跑了,请姑娘治罪。" "可丢了什么?"外头守着的可是玉笔,能在他手里逃了的贼,又怎么会无缘无故造访一户外来人。细细想来,怕只能是奔着宋衡来的。 思远摇头:"方才查验过,只丢了公子惯常穿的一件外衣。" 沈箬一滞,费了这般大的力气入府,只偷了件衣裳走。这就算是冲着宋衡来,找不到人也不该偷衣裳啊。 罢了,一件外衣总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她挥手让思远下去歇息,自己则躺在床上翻覆,也不知宋衡那头是否顺利。 ☆☆☆ 奈何今夜刮的风,并不怎么利他们,宋衡这里险些也出了大事。 照着原定计划,潜行之人越少越好,以免打草惊蛇。宋衡只身带着两个矿工行至陈家宅院门口,与早先便守在此处的玉剑会面。 这几日该探查的地方都看了,唯有这一片山脉,被陈家依势建了宅院,又有人把守各处。 浓黑夜色里,宋衡带着人绕至墙根,拎着两个矿工翻身入院,正巧碰上陈擎之设宴,款待徐昳。 丝竹声四起,下人来往频繁,宋衡为免暴露行迹,压低声音对玉剑道:"你我各领一人,分头探查。" 玉剑领命而去,宋衡带着人顺地形而上,由矿工于细微处观察草木长势,一路行至后院的人工湖旁。 第81章 草茎黄秀,其下必有矿。 矿工在土壤松动处掘了两下,土中有暗红色,他大喜过往,捧着土凑到宋衡面前。 "侯爷,管子·地数有云,上有丹沙者,下有黄金;上有慈石,下有铜金;上有陵石者,下有铅锡、赤铜;上有赭者,下有铁。此处想来应当便是矿脉所在,这整片山头之下,生铁怕是无穷。" 宋衡拿手捻过,那暗红色并不十分明显,只能借着月色分辨一二。他仰头细看,方确认所求矿源定在此处。 踏破铁鞋无觅处,既然知晓此处有矿,之后的事便简单许多,或以官家身份采买此地,陈擎之也不好再做阻拦。 此地不宜久留,他带着矿工要走,谁知一时不察,矿工手里一滑,那铲子径直掉进了湖里,激起水花声引来主人家警觉。 护院封住各处,朝着此地围拢过来,宋衡以黑布遮面,领着矿工躲过几人。奈何他一人,还要带着个无甚功夫的人,难免有些招架不住。 外围的陈擎之捏着爱妾的手,呼喊着拿人,身边还站着徐昳。 许是喧闹声四起,也让玉剑觉得情况不妙,把人安置在府外,便顺着屋脊一路过来寻人,正巧瞥到人群中的宋衡。 玉剑手里没有兵器,只得趁着陈家的人不备,点火烧了不知作何用的小院,火势顺风而起,引走部分府卫去救火。 如此一来,两人里应外合,倒是也生生打出一条路来。 "带着人先走。"宋衡把人丢给玉剑,劈手抢了护院手里的长、棍,横在前头拦人。 玉剑点头,公子的功夫远在他之上,这些人还难为不了他。他拽过矿工的手,脚尖一点,翻出了院墙。 地上满是被宋衡打了的人,震慑着剩下的人不敢靠近。身后的玉剑已经走远,宋衡也无心再纠缠,丢了长、棍准备脱身。谁知他刚翻上墙头,身后有女子娇呼一声,便是陈擎之急急喊人的声音。 "阿玥!阿玥!去找李大夫!" 宋衡凝眉回首,那名叫阿玥的女子小腹插了一柄匕首,瘫软在婢子怀里,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摸向小腿间,贴身的匕首还在,这只怕是有人浑水摸鱼,要赖他一个杀人的罪名。 "给我捉了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过!" 不等他想明白所有,早有人追来,只能仓皇而逃。 一路借山林之势躲开追捕,宋衡回到府中时,天色已将明,沈箬却坐在厅中等他回来。 "你回来了!" 宋衡还未换衣裳,此时一身黑衣。他见沈箬眼下青乌一片,便知她不是醒得早,而是还未睡过。 "你怎么没睡?" 起先倒是还好,只是被那贼子惊扰,躺下一闭上眼,脑子里乱得同麻一般,缠得她头疼,倒不如坐着还安稳一些。 她看着宋衡衣袖上有被树枝刮破的痕迹,其他倒是没有伤痕,此刻松了心,同他道:"睡不着。你走后不久,有贼人入府,偷了你一件外衣。" "外衣?" 宋衡所想,与沈箬一般无二。能入此间的贼人并非寻常,却只是偷了件外衣,不做其他么? 他左右看过沈箬,不像是有伤的样子,这才带着她坐下,把今日之事简单说来:"那名妾室伤得突然,许是想污在我头上。不过矿脉既已查明,明日我便去太守府调人,不日便能回去了。" 沈箬眉间一跳,直觉告诉她,此事许是没有这般容易善了。 "我觉着还是小心些的好,今日那贼子来过,我心中便不大安。" "明日我让玉剑先送你去往扬州,剩下的事我自己解决便可。"宋衡没说的话还有许多,他的行迹早已败露,那些想下手的人也都到了,不过为着安沈箬的心,才不曾说出口,怕吓着她。 不过话不说,却也不能再把她留在身边,与牛鬼蛇神缠斗,自然是要个地方施展。 沈箬抬手揉揉眉心,她不想当这个拖他后腿的人,可也不忍心留他一个人面对这些。只是她不会功夫,留下来还要有人专程守着,岂非浪费了人手。 两人一时无话,静坐了片刻,宋衡对着沈箬道:"时候不早了,你再去休息两个时辰,天一亮便走。" 沈箬点点头起身,回到房中睡下。许是宋衡回来的缘故,此刻倒是安心许多,沾枕便着,难得有了这几日的好眠。 然而不过睡了一个时辰,她便被一阵喧闹声惊醒,坐在妆台前梳妆,出去打听消息的思远回来禀报。 "姑娘,太守府的人上门围堵,说是先前出手的那批药材里有乌头草,如今吃死了人。" 他们此来是扮做商人,做着药材生意和木材生意。前段时日为了同商户打好关系,低价抛出去一批药材。 那批药材是沈家铺子里的,好端端怎么会混入乌头草。 沈箬随手挽了头发,又问宋衡去向:"侯爷呢?" "昨夜回来后,又去了外头,现下还未回转,玉扇已经去寻了。" 宋衡也不在,照着外头这阵势,只怕她一时半会也回不了扬州。沈箬取过披风,朝着前厅走,总得有人站出来说话才是。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夫人万富莫敌》上 作者:顾匆匆 02、《夫人万富莫敌》下 作者:顾匆匆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